1、不想向人渣低头(1) 国贸大厦,二十七层。 安溪坐在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对面的人力主管,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谈话。 她知道自己栽了,栽在职场潜规则上。兢兢业业一整年,比不上年轻小姑娘坐在老板大腿上五分钟。 实际上,公司里那位姓顾的执行总监,也曾经有事没事叫她来办公室聊聊。一会儿夸她的英文名字有女人味儿,一会儿是云里雾里的毒鸡汤,什么“公关行业是个名利场,机会只留给胆子大、放得开手脚的人”,什么“年轻女员工就该好好利用自己的资本,别像那些结了婚的老女人一样,一点活力都没有。” 直到某天,安溪忍无可忍,用他自己的半截雪茄戳上了他的侧脸。 清净了几个月之后,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竟然无耻到在年度绩效考核里给她打了个C,结果就是,公司人力主管给了她两套方案,拿N+1走人,或者降薪调岗。安溪当然不服,当场提出要向公司绩效委员会申诉。 拉锯似的谈话不欢而散,人还没起身,手机就震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起来是个低沉的男声,好听得让人头顶发酥:“安小姐,我已经等了你十五分钟,打电话给你,是想通知你,如果按照三年前我给客户提供咨询服务的价格,每小时收费1000美金。被你浪费的十五分钟,价值250美元,按今天的汇率,粗略折算成人民币,是1653块8毛。” 安溪直想掐死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三个月前猎头给她推荐了一个职位,行业里号称“品牌金手指”的陆中泽,想要找一个工作助理,薪资很可观。名为助理,其实应该是他一人之下的副手。 陆中泽在公关行业,是朵特殊的“奇葩”,以平均不超过两年一次的频率跳槽,专挑那些负面新闻缠身的公司入职公关部,然后点石成金、起死回生。当猎头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安溪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忘记时间是大忌,安溪是被人渣气坏了,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能硬撑着给自己圆场子:“对不起陆总,今天是工作上有些突发状况耽误了,我现在马上赶过去。” “没这个必要了安小姐,看来你已经用实际行动作出了选择,认为处理日常琐事,比来我这里面谈重要。”男人的语气,礼貌而傲慢,“我不想评价你的选择,但我认为有必要通知你,因为定好了这次面谈,我特意从伦敦飞回,今晚还要赶去东京,你对人毫无尊重的行为,与你光鲜的简历,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根本不给安溪任何辩解的机会,电话就挂断了。 安溪的眼神微微眯起来,如果没听错的话,电话那边应该是导航发出的声音:前方向右并线,进入机场高速。被拒绝就放弃,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三十五分钟后,安溪已经把自己的车子停在了机场地库,人在国际出发入口附近,紧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当陆中泽拖着行李箱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安溪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上过商业杂志的封面,真人比照片上更加鹤立鸡群,被裁剪得宜的西装,包裹得像T台男模一样,随手一拍,就可以是广告大片,卖西装、卖车、卖旅行箱都合适。 安溪在他刚刚转身的时候,“恰好”出现在他面前:“陆总,真的很对不起,冒昧前来耽误您一分钟时间,向您当面道个歉。” 见陆中泽面无表情地看她,安溪知道,像这样突如其来的“诚意”,只怕他已经见得太多了,丝毫不觉得新鲜。 安溪露出得体的微笑:“不过,陆总说我对人毫无尊重,我倒是觉得不太公平,我记得陆总的秘书帮我们预约时间的时候,说好了预留半个小时,约定时间刚过了十五分钟,陆总就已经在来机场的车上了。看来,陆总还没有见过我,就已经断定,跟我面谈只值十五分钟。” 陆中泽斜挑了一下眼角:“Sowhat?想让我给你补齐剩下的十五分钟?” 只要开口就好办,安溪识趣地点头,顺便拍了个不动声色的马屁:“那是当然的了,早些年您的文案就号称一字千金,跟您聊十五分钟,等于我平白捡了几万块,要是占便宜都不积极,那肯定是思想有问题,是吧?” 安溪自以为已经可以跟各路人等谈笑风生,没想到陆中泽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四点五十之前,我会在机场希尔顿酒店,你可以先去准备一下,希望待会儿你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拉起箱子就走,留下安溪在原地风中凌乱,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在机场了,五步开外就是咖啡厅,为什么要去酒店? 2、不想向人渣低头(2) 坦白说,陆中泽的外形条件,堪称完美,但这不代表安溪就会接受他的任何不道德要求,尤其是在她刚刚因为怒怼人渣而马上就要丢了工作之后。 既然让她准备,那她可就准备了,在手机上下好了录音软件,然后稍稍补了个妆。 对付人面兽心的人渣,就得有点非常的手段。 服务生把安溪直接送上了通往顶级会员专享楼层的电梯,房间的门半掩着,浴室里传出流水声。 房间里的手机响起来,安溪从门缝里看见,陆中泽裹了一件浴袍踱出来,接电话的声音仍旧好听却十分冷漠:“……欣妍,我说过了,如果你经济方面有问题,我在东京落地以后,可以再打60万给你,我最近日程很满,工作重心都在亚洲,没有机会去纽约。” 安溪探头看进去,多少人把这位行业精英当男神崇拜,没想到人品实在不怎么样,不只是潜规则,看样子还有情妇,估计是玩腻了,要用钱打发了。她赶紧把手伸进包里,按下了录音键。 陆中泽显然很想结束电话,声音仍旧是习惯性的礼貌:“……如果你一定要问原因,比起女人我更喜欢男人,这样可以了没有?” 安溪对自己比了一个V,录到这么劲爆的内容,事后谈起条件来,就更有把握了。 她正要敲门进去,男人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她面前,被灯光拉长的影子,直接把她整个人罩住。 陆中泽只穿了一件紧贴身体的速干跑裤,头发和身体都湿哒哒的。绿橘之泉沐浴露,Alterna洗发水,安溪条件反射般地在心里跳出这几个名字,都是海德国际成功运作过的品牌,她的血汗堆起来的成功,现在就要归在别人名下了。 她早已经过了一点小事就尴尬的年纪,神色上看不出一点异样:“陆总,我就刚到,房间真多,差点儿没找着。” 陆中泽伸手拽住安溪的胳膊,一把扯进屋来,房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合拢:“你要的十五分钟,可以开始了。” 安溪从容地扫了一圈他的人鱼线,貌美有理,欣赏无罪,接着开口:“陆总,刚才在机场碰上,本来想跟你说几句话就走的,可是你一定要叫我来酒店,我到时你又在洗澡,这很难不让我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陆中泽挑眉,朝墙上的镜面一指:“你自己觉得,这种担心有必要么?” 镜子里的男人面孔,精致得连眉峰都仔细修剪过,倒是安溪自己,一张利落干净的娃娃脸,只涂了基础款粉底。她绝对不算丑,只是不像陆中泽那样精雕细琢罢了。这种态度,让安溪更加窝火,差点冲口说出来“我这是录音,看不见人”,幸好及时收住了—— “陆总,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现在这身穿着,让我有这样的担忧,也很正常吧?” 陆中泽也朝镜子里瞥了一眼,低醇的嗓音,连说刻薄的话时也仍然好听:“安小姐,我希望你先搞清楚几个事实。第一,我从来都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候机,顺便处理带有机密性质的工作邮件。你说要来给我道歉,没道理要求我改了自己的习惯配合你吧?” “第二,眼睛这种东西,除了给脑袋分清正反面之外,还有别的功能。我在长途飞行之前健个身,不穿成这样穿什么?健身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冲凉,应该不需要向你申请吧?” 健……身?安溪脑子里“轰”了一声,今天真是囧大了,像她这种只知埋头工作、业余生活为零的女人,完全没想到还有健身这回事。脑子暂时性的一短路,手腕就被拧住了,陆中泽直接上手就来抢她的手机。 “你放开……”安溪把手机高举过头,两人一起滚倒在沙发上,又一路滚落到地上。安溪是个发起狠来雌雄莫辩的主儿,可是身高和力气的差距在那里,没两下手机就被夺走了。 “第三,”陆中泽一面极其迅速地删了录音,一面眼皮都不抬地说话,“你用的这款录音软件,因为可以用来偷录,2014年被受害者在美国起诉,索赔上千万美元。开发团队的补救措施,就是在软件上加了细小的启动提示音。当时处理这件事的危机公关经理,就是我,试了几百种原音。用这款软件偷录,你觉得我能不发现?” 他把手机丢回来:“为了让你的十五分钟有所收获,再额外多聊两句。脑子是个好东西,说话做事的时候最好能带上。还有,没事少看脑残电视剧,多看点新闻。” 接着,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电话给前台:“有人赖在我的房间不走,麻烦安保来一下,把她请出去。” 十五分钟后,安溪已经坐在回家的车里揉手腕,下手真够使劲儿的。这段时间真是背运到家了,看来她必须得抽时间去雍和宫求个签,再买个星座转运挂件,中西合璧地扭转一下近来的运气了。 越想越不甘心,安溪划开手机,给陆中泽发了条一语双关的短信。 “陆总,其实今天的录音,我还有一份。感谢这份职业,让我养成了双重备份的好习惯,稍微剪切一下,信息量特别大。陆总是行业精英,应该认真考虑选一个像我这样严谨踏实的下属,能给你省去许多麻烦。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给陆总留下深刻的印象,顺颂,商祺。” 估计陆中泽要在东京落地以后,才能看到这条消息。安溪按灭了手机屏幕,反正已经当她是坏人了,她就索性再“坏”得彻底一点,她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的时间,全都奉献给了海德,连找男朋友都没空,绝不甘心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被人赶走。要么留下来继续跟人渣战斗,要么找到更好的去处,只不过,眼下两条路看起来都有点艰难…… 3、不想向人渣低头(3) 虽然已经开始谈离职,客户仍旧不断地把需求提到安溪这里来,还是要去办公室处理。 还没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安溪已经看见唐晓雯,踩着12厘米的高跟鞋过来,满面得意地要交接工作,安溪的行政秘书方甜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没错,这就是那个坐了老板大腿、要顶替她的人。 唐晓雯一头大波浪卷发,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跟她的头发一样,语调要拐好几个弯:“你来得正好,我正在跟甜甜说,把你的客户联系人名单,发一份给我,我得抽空逐一拜访一下。你这间办公室位置倒是不错,窗外就是长安街,以后我就直接用这里了,做采访、拍照都方便。墙面太素了,我打算叫行政部租个波洛克的画来先挂上……” 安溪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只对方甜一个人说话:“去通知凯迪拉克项目上的所有人,九点五十开会,会前把敲定好的媒体名单拿给我,分区座位图今天也要定稿。” 方甜一溜小跑脱身,唐晓雯原本也没指望安溪会给她什么好脸色,风情万种地倚在门框上:“你还忙什么呀,反正都要走了,没做完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安溪直接从抽屉里摸出一叠发票递过去:“我还有两个月的报销没做,既然你这么说了,就拜托你了。” 安溪比她高两级,现在还有这个权力,唐晓雯接了发票,转身就进了执行总监顾海波的办公室,格子间里的低职级员工,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安溪都当没看见,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用尽了全力,也就是没当着那些下属的面,失控扇她的耳光而已。 手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震个不停,微信上一百多条未读,安溪随手点开大学同学何敏莉的,语音差点震落了她的手机:“看今天的消息,也太劲爆了吧?包养情妇,多重取向,职场咸猪手!真够可以的!” 安溪把手机抓到眼前,点了网上的链接来看,爆料热贴,直指品牌金手指陆中泽人品恶劣,证据就是她昨天那段录音,只不过被精心剪切过了,断章取义得让人浮想联翩。 可是,她绝对没有把录音发给任何人,却有人盗用了她的录音,还按照她“威胁”陆中泽的方法做了。 没到中午,各种消息就已经满天飞,有公号爆料说,东京公关行业峰会上,陆中泽原定的演讲环节,被主办方临时取消了。 安溪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跟陆中泽澄清一下,这事跟自己没关系。只是她自己处理过的公关危机事件也不少了,有正式的回应之前,当事人一定不会接听任何外界电话,发信息不但没用,还会越描越黑。 难道要自爆负面来替换热度头条么?可是就算她愿意曝裸照,只怕也没有行业独行侠男神那么大的关注度吧?! 开完两个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的会,已经将近东京时间八点,何敏莉的电话突然打进来:“太刺激了,要是哪天能让我挖成一次男神,这辈子就值了。” 何敏莉是专做公关领域的猎头,提起这些行业精英,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看哪个都像摇钱树。 安溪在电脑上点开推送,“这个既想睡女实习生也想睡男实习生的陆中泽究竟是谁?”,标题的确够劲爆,点击量已经暴涨到了上百万,转发量也很可观。 至于内容,其实是蹭着新闻热点,对陆中泽的履历进行了详细的介绍,世界顶尖儿学府毕业,从业十年,挽救过无数商业品牌,再配上两个惊心动魄、感人肺腑的案例,一个逼格突破天际的男神形象,跃然纸上。 已经有同行在愤愤不平地留言:别抹黑我们了行嘛,连睡觉都快没时间了,睡什么实习生?! 电话里何敏莉还在喋喋不休:“……听在东京的同事说,主办方原本是要取消他的演讲,结果日程里早一些的嘉宾,有六七位郑重邀请他做自己演讲的点评嘉宾。那些可都是大咖……” “然后呢?”安溪眼睛紧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问。 “这还能有什么然后?”何敏莉语气格外夸张,“男神形象更加高大了呗,即使明知道是作秀,这种人脉和气场,也只能叫人服气,有这么一份牛气冲天的履历,谁再提爆料内容,自己都觉得脑残。相比之下,那些一言不合就气急败坏去网络上澄清的人,简直low到家了……” 安溪匆匆挂断电话,东京峰会的中文页面上,已经同步更新了现场直播内容,陆中泽的演讲环节如期进行,未受丝毫影响,他在闪光灯下致以优雅的微笑,掌声雷动。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自己头上的风波。 关于年度绩效的申述,很快有了结果。 据说是顾海波在绩效委员会开会时拍了桌子,说安溪不服从管理。品牌顾问部是公司最大也最赚钱的部门,所以顾海波在公司里一向跋扈,可安溪的资历也不浅了,好几个大客户都对她评价不错。 最后还是人力资源总监出来打了圆场,提出对安溪暂时降薪、保留原职,如果她的个人业绩能在一季度增长百分之三十,就可以正常续约,否则就拿N+1离职。 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拼了。 4、怎么又是你(1) 安溪冷静下来想想,要达到这个数字,只能把宝押在手游公司上了。这种公司现金充裕,又肯在公关推广上花钱,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项目周期都不会太长,最适合她目前这种情况。 在潜在客户里扒了一圈,她很快锁定了一家快点手游,公司规模不算大,但产品很多,业绩也好,旗下几款新产品都已经到了发力期,需要加大宣传力度。 快点的办公地点在城郊高新区,办事风格极其简单高效,来竞标的几家公关公司,直接在一间小会议室里等。安溪自己穿了一条基本款牛仔裤,清楚地看见被小西服套装包裹的同行小姑娘,朝自己露出诧异的眼神。 安溪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可是没过多久,那小姑娘又看过来,还一脸红晕地用手肘戳自己的同伴。安溪不知道自己哪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回头。陆中泽一手插在裤袋里,沿着狭长的走廊一步一步走过来,其实背光的时候根本看不清脸,可是那副时刻端得十足的男模架势,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原来小姑娘的迷妹眼神是给他的,安溪拍拍胸口,还以为自己加班过度,已经男友力爆棚到开始吸引小姑娘了。 陆中泽从安溪面前走过去,直接把她当空气。丑闻风波看来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已经有同行围上去,热情地打招呼。陆中泽好像跟谁关系都不错,挨个握手拥抱,周到得很。 刚才那个西服迷妹,一脸矜持地上前套磁:“陆总,早上刚看新闻说,你在天韵做了两年,天韵就已经是东南亚地区市场认可度最高的高端度假村品牌了,入住率比两年前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以后有机会,也想跟陆总多学习交流。” 陆中泽侧着头听完了,一脸严肃地回答:“我跟天韵的合约,已经到期了,现在是无业游民,我要出来跟大家抢饭碗了。”迷妹脸嫩,听不出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直接红了脸笑着不说话。 不用任何过渡,直接自带磁力,自动成为全场的焦点。 快点的首席执行官迟了几分钟,没有一点高管的架子,自己拿钥匙开大会议室的门。安溪看见他那身牛仔裤加特步鞋的行头,就知道自己押对了。这位首席执行官任朝阳,是标准的技术男,没穿拖鞋就已经算隆重场合了。 进了会议室,紧接着就面临一个尴尬的情况,会议室里遍地狼藉,而且人多椅子少,踩着12厘米高跟鞋的小姑娘们,站在门口不知道从哪落脚。 “不好意思啊各位,”任朝阳自己挪开两个纸箱,“开发团队昨晚刚在这里调试VR设备,他们加班到五点钟才走。” 安溪直接拉过两个泡沫箱,拼在一起坐上去,取出电脑垫在膝盖上,“没关系的任总,我们海德的团队,也经常加班到天亮,公司从来不让保洁阿姨加班到那个时间。”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任总知道这是为什么嘛?因为保洁阿姨要付加班费,我们就不用。” 任朝阳被她逗笑了,显然也对她能适应任何工作环境的态度很满意。 安溪带着几分挑衅抬眼看向陆中泽,只会搞定迷妹有什么用,搞定今天的老板才算本事。陆中泽也正看过来,笑得四平八稳、无懈可击。即使是坐在杂乱的废纸箱中间,他也要在落座时解开西装最下面一粒扣子,起身说话时再扣拢,跟美剧里架势十足的大律师同样做派。 任朝阳是个典型的创业激情人士,从公司白手起家的历史,讲到自己跟陆中泽留学时结下的交情,拍着陆中泽的肩膀感慨万千:“我原本准备请中泽直接来公司,全面负责产品推广和公关处理,但是中泽说,他已经选好了下一个目标,不知道是哪个品牌有幸被点石成金,我本人只能深表遗憾了。好在他答应帮我把关,选一家最合适的公关顾问,这件事上,我会主要听从中泽的建议。所以,他是你们今天真正的考官。” 安溪只觉得一道焦雷劈在自己头顶,买转运符的事,必须得抓紧了。他今天不是来抢饭碗的,他是来砸自己饭碗的,先前结了那么大梁子,他能顺顺当当选中自己,那才是见了鬼了。 5、怎么又是你(2) 竞标公司开始逐一介绍方案,其实都是老一套,用尽可能高大上的模板包装一下,忽悠外行,难得陆中泽始终保持全神贯注的聆听姿态,在关键细节上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 这还是安溪第一次看见陆中泽的工作状态,侧脸线条始终紧绷着,说话时如中世纪绅士一般优雅和气,可问题内容的尖锐总是像矛头一样让人冷汗淋漓。 轮到安溪已经是最后一个,照本宣科绝对没有获胜的希望,她索性合上自己带来的推介材料:“在我开始介绍我的方案之前,我想先问两位一个问题。贵公司这次聘请公关顾问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我的说法可能比较直接,是想烧钱换取知名度,还是想提升旗下几款成熟产品的收益呢?” 任朝阳被她的问题提起了兴趣,认真想了才回答:“现阶段,还是希望扩大收入。” 答案在安溪意料之内,她摆出得体的职业微笑:“用同样的方案去满足客户千变万化的需求,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所以我给出的方案,只用百分之三十的预算继续投放终端广告,余下的部分,集中举办一次老用户的线下活动。愿意来参加活动的人,就是最愿意继续在游戏里付费的那部分人。” “安小姐,”陆中泽开口了,“我能不能也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最近一次在手机上玩游戏,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句话戳中安溪的短处,她几乎从来不玩手机游戏,觉得那些不断点击的动作既幼稚又无聊。 “要是太久远了想不起来,不如说说你玩过哪一款游戏。扫雷?”那是老古董的游戏了,她爸爸倒是常玩。明明是讥讽促狭的话,被陆中泽磁性的嗓音说出来,竟然让人没法发脾气。 他竟然还慢悠悠地追问了一句:“不会是超级玛丽吧?魂斗罗?”满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 被逼到墙角,安溪反倒镇静了:“陆先生,我平时的确不玩游戏,这恰恰印证了我的提议是正确的。像我这样的人,广告推送再多次,我也不会打开看的,就算不小心手滑了,也绝对不会在游戏里花一分钱。与其在我这样的潜在客户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不如集中力量攻克铁粉的腰包,让他们愿意消费更多的付费内容。” 陆中泽跟任朝阳低声商谈了几句,直接代表他宣布结果:“方案都是纸上谈兵,我替我的老朋友,想了个办法,请各位按自己拟定的方案,初步实践一次。任总的公司会承担全部成本费用,如果达到预期效果,会补齐顾问费,并且长期签约。愿意试一试的,可以留下来,不愿意的,也不强求,日后有机会再合作。” 这种方式闻所未闻,同行公司的人都低了头摆弄手机,推脱说要请示公司领导。 安溪像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学生那样,举起手对陆中泽说:“报告考官,我可以试试。” 她给出的方案其实也简单,选了快点近期比较热门的一款原始狩猎游戏,在线随机掉落现场活动的入场券,当然后台是根据用户在线时长进行了挑选,选择那些基本每天都会连续在线的老玩家。同一战队之内,只要有人得到了入场券,其他人得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这样线下活动,也就变相成了战队联谊,有助于提高到场率。 至于现场活动,则是联机狂欢,一起做线上任务,会开放平时很难遇到的珍稀猎物。 公司里这会儿人人都避着她,安溪也不找帮手,自己连续熬夜做了详细的策划。交给陆中泽看时,被他直接推回来,叫她公平竞争,对自己负责。安溪呕了一肚子气,却没处去说,知道在陆中泽眼里,自己就是那种总想钻门路的人了。 安溪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这次线下活动上,没想到,当天还是出了岔子。 活动现场设在一家商场的中庭,正进行到热火朝天的关键时刻,现场的wifi忽然断电失灵,虽然很快就有工作人员修复了,可是正在对战中玩家却有一大半因为断网丢了数据。 正玩到兴头上却不得不戛然而止,愤怒可想而知,有人把矿泉水瓶直接砸向快点的展台,叫骂声此起彼伏。 安溪做这一行做了四五年,也是第一次遇到现场如此混乱的情况。听到消息的任朝阳,在电话里急得直吼,要海德必须给出解决方案,并且承担快点的所有损失。 6、救场英雄(1) “任总,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马上做补救方案出来。”安溪自己也同样心急如焚,在客户面前却不能表现出半点慌乱。最常见的保守方案就是诚恳道歉,可是她并不想这样…… 杂乱的叫骂声中,安溪一眼瞥见五步开外的星巴克里,陆中泽正不紧不慢地喝咖啡。 她把手机举远:“任总,喂,您还能听见我说话么任总,这里信号太差了……”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陆中泽亲眼看着她,一气呵成地耍完了这套小把戏,眼睛连眨都不眨。 安溪几步颠儿过去:“陆总,这情况你也看见了,只是,我怕任总不敢全力信任我。” 陆中泽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轻敲:“你多虑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是不敢全力信任你,他是根本就半点都不相信你了。” 安溪自己都嗅到了空气里的尴尬味道,还是顶着自己多年磨练出的厚脸皮,硬撑着说下去:“陆总不如先听听我的补救措施,实在不想听,你可以把耳朵闭上。” 看见手指顿了一顿,安溪抓紧说下去:“可以在线上单独划出一个场景,用来作今天的现场活动的补救。先前拿有入场券的人,可以免费入内,其余用户就要付费了,先进场的可以很便宜,比如一块钱,票价每十分钟上涨一次,入场人数越多涨得越快。但是同时,这块场景里,一定要有足够多的珍稀猎物。” 陆中泽听她说话时,异乎寻常的认真,安溪知道,这是他一贯的严谨作风,只是一句评价都没有。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安溪清楚地看见,他朝自己翻了个高傲的白眼,电话接通时,语气已经变得轻快而振奋,连带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都变得柔和了许多:“朝阳,你做了那么多好产品,只差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爆款,我想祝贺你,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任朝阳的声音,从陆中泽的手机里飘出来:“中泽,这种时候别跟我开玩笑……已经出了这么大的失误,能留住现有的用户不流失就不错了,谁还肯继续付费?” 三言两语,陆中泽就把安溪的构想讲得清楚明白,他的嗓音和语言,的确有点石成金的魔力,让人不问缘由就想要相信他。 任朝阳的态度已经松动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猎物数量和命中概率,你得给我报一下,我要征求一下技术团队的意见。” 陆中泽手指一捻,手边没有纸笔,没法计算。 安溪立即会意,伸手到自己的背包里去摸。原本随身带着的水笔,在一团混乱里撞飞了,只好用一根眉笔凑合,在手背上做了大概的估算,圈出几个数字,递到陆中泽眼前。字迹太潦草了,陆中泽顺手捧到眼前来看,跟任朝阳逐一敲定。 挂断电话,手还被陆中泽握着,安溪刚要抽出来,陆中泽已经松开了,嘴唇中间吐出两个字:“邋遢。” 快点的程序员效率够高,很快就传回了已经修改好的消息。 安溪从人堆儿里找着会展公司派来的主持人时,小姑娘正捂着额头嘤嘤啜泣,刚才被矿泉水瓶砸中了额头,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继续主持了。 如果是换了公司里,其他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来,临时镇住场子,也不是多大的难事,毕竟不少人,入职以前就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可是放在安溪头上,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现场左右两侧各布了一支射灯,安溪试探着向前一步,强光之下,眼泪直涌出来,接着就是四肢皮肤都觉得又痛又痒。 多少年了,还是这样,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想了再多出色的主意,最后抛头露面的永远是别人,她从没对人提过,同事都只当她性格如此,所以顾海波才敢肆无忌惮地压榨她。 7、救场英雄(2) 安溪捂着脸,小步挪回陆中泽面前,喉咙又痒又痛,强光过敏的症状,让安溪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陆中泽直接止住了她要说的话,自己跳上展台,现场一阵嘘声,一个半空的矿泉水瓶子凌空飞过来,换做旁人恐怕要被砸得狼狈不堪,却被陆中泽稳稳抄在手里。 “要是大家这么喜欢砸瓶子的游戏,快点会考虑开发一个让大家过瘾。”他把矿泉水瓶放在脚下,忽然一脚猛开出去,“咣”一声正中垃圾桶。 铁粉用户几乎全是年轻人,露了这么一手,再说话就容易多了,陆中泽直接宣布,在黑雾森林开放特别狩猎任务。 游戏里有人命中珍贵稀有的猎物时,线上和现场都会有醒目的提示,所有用户都能实时看到。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眼看着不断有人命中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猎物,再没人计较刚才被打断的任务。 话筒交回给现场主持人,安溪递上一瓶矿泉水,说了声“谢谢”,心里五味杂陈。自从在海德独当一面,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陆中泽推开了不接:“这种效果,你就满意了?” 安溪一愣,这难道还不算皆大欢喜? 她往场地中间看过去,从发生事故到给出解决方案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了,风波是平息了,可人气也下降了很多。 陆中泽掏出手机,又打给任朝阳:“辛苦程序员,再修改一下数据,把使用活动现场wifi接入的用户,命中率提高一倍。” 那些资深的玩家在游戏里都是人精,贴吧里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概率有差别。已经散去的人,有不少其实还在商场里顺便逛逛,看到消息都聚拢回来,到结束时,甚至比开场时人还要多,活动不得不临时延长了一个小时,这款游戏的排名也跟着迅速上升。 撤场时精神就放松多了,安溪直接甩手给外雇的工作人员,见陆中泽要走,几步追上去:“陆总,今天多亏你帮忙解围……” 陆中泽对旁人的温和耐心,对安溪完全欠奉:“你想多了,任朝阳是我的老朋友,我不会眼见他的心血被人糟蹋。” 套磁碰壁真是太尴尬了,安溪又追上去:“要是陆总有空,能不能请你吃个饭,表示谢意。” “我有空,”陆中泽停下步子,“但我不想跟你吃饭,我怕事后惊喜太多,承受不起。” 安溪站在原地,看着陆中泽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果然他还是为上次惹的麻烦记仇着呢! 没走出几步,陆中泽又这回来,稍稍弯下身子对安溪说话:“你要是实在闲得慌,不如自己去买个手机。” 没头没尾的话,让安溪又是一脸蒙圈。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才忽然回过味来,她一贯图方便,随身的东西能少一件是一件,手机也是工作私人二合一,直接用了公司配发的办公手机。安溪也知道,为了防止员工泄密,公司手机上,多半会装着监控软件,她只是一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需要遮遮掩掩,所以并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上次录音泄露,多半是有人借着工作职权,在后台调取了她的手机文件,而且极有可能盯了她不止一天了。除了顾海波,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便利和动机。 手游公司的第一笔费用,给得十分痛快,直接封住了顾海波的嘴,让他暂时没话说,也让安溪保住了自己这间能看到街景的办公室。 公司里的工位等级森严,品牌顾问部下面有六个行业组,每个组别的负责人,才能用一间临街的办公室。唐晓雯一直觊觎她那间办公室,其实真正想要的,是她TMT行业组负责人的职位。 本以为能消停几个月,不想才刚刚过了一个星期,某次安溪刚好外出,缺席了部门例会,第二天就有一封字字珠玑的职务调整邮件,说是按照部门例会讨论的结果,品牌顾问部内部新设媒体关系组,负责统筹联络所有的媒体,负责人就是唐晓雯。 没有安溪在场顶嘴,自然顾海波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肯给唐晓雯腾位子,顾海波就给唐晓雯生造一个位子出来。所有公关项目,都免不了要跟媒体对接,以前是各自用各自熟悉的媒体,现在美其名曰整合资源,实际上唐晓雯的新职权,可以卡住任何一个她想卡的项目,怪不得一早上人人见了她都比从前客气得多。 邮件拉到最后,竟然还有跟安溪相关的内容,鉴于她“经验丰富、表现优异”,今后将分管集团大客户组,归到她手里的第一个大客户,是丽思酒店集团。 这种大集团,通常都会同时雇着好几个常年公关顾问,集团内也有自己的公关部门,不过是在重大事件上参考一下顾问的意见而已,原本是沟通起来顶轻松的那种。 不过丽思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了,今年以来,酒店被负面新闻缠身,先是有住客在酒店跳楼自杀,导致好好的客房直接变成了凶房。接着是酒店天价签约的知名影星代言人,被爆出家暴、出轨、吸毒,形象全毁。再然后又爆出了住客预定了房间,到店却被告知房满不能入住。 虽然酒店方面都及时采取了诚恳有效的补救措施,可是品牌形象已经大打折扣,连累集团在香港的股价,也跟着一路下跌。听说酒店方面刚刚炒掉了原本的公关负责人,另聘高人。这种情况下,服务丽思就变成了一个苦差事。 偏偏越是苦差事,反倒来得越快,丽思发了邮件来通知开会,新任的集团公关负责人也会到场。 8、穿Prada的恶魔(1) 丽思的总部在香港,通知只提前了一天,根本不管其他地方的人,来不来得及赶过来,安溪只能打了个飞的过去。 从机场直接飞奔到中环,还是晚了二十多分钟。 丽思集团的新任公关负责人徐明珠,齐耳短发之下,连眼睛都不屑抬起:“这么多人的会议,如果能来,就请赶早,如果不能来,也早点打个招呼,这么多人等着你一个,当自己是董事局主席么?” 其他几家知名公关公司的人也在,安溪心里清楚,对方新官上任,自然要对原先的公关服务供应商吹毛求疵,然后借机解约的解约、压价的压价,就算是业绩一件了。 安溪就算有天大的脾气,也不能当面把客户的负责人怼回去,挑了不起眼的位置落座,假装听不懂徐明珠的话是在说谁。 切入正题,徐明珠毫不客气地要求,各家公司拿出帮丽思摆脱困境的方案来。 安溪在飞机上,做了充分的准备,连ppt都写好了。徐明珠脸绷得像蜡像一样,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所有人的介绍:“方案都是纸上谈兵,我要看到你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她环视一周,看向安溪,忽然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安溪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果然紧接着便听见她说:“海德的方案,是最令我满意的,所以丽思首先考虑的合作伙伴,就是你们了。我需要你,首先解决集团更换代言人的问题,如果你觉得不能胜任、自愿放弃,也可以把机会留给其他公司。” 顾海波还在公司里磨刀霍霍地等着她,安溪当然不能放弃,只能咬牙切齿地微笑:“徐总放心,丽思一直是我们最重视的客户之一,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当她在丽思的会议室里,匆匆看完了与代言明星艾天的合同,不得不承认这事情有点难办。丽思签下艾天时,艾天正当红,接广告接到手软,想来丽思也根本没机会仔细斟酌条款,连可以解约的情形都没有约定。眼下艾天自己形象下滑,丽思集团不但没法主动解约,如果不继续安排艾天出席代言活动,还要向他支付高额违约金。 不管怎么样,总要先见面试试看。安溪联系了艾天的助理,约好了碰面时间,当然没有直说是丽思集团派来谈解约的,只说是有些新的宣传方案,要拿过来看一下。 艾天的住处在香港太平山顶,虽说是久远的富人区,但密集的高楼,看上去就像插在山间的牙签一样。 顺着地址找过去,敲开房门,安溪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开门的人,长得也太像陆中泽了吧。稳了稳三魂七魄,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就是陆中泽,脚上一双皮卡丘图案的毛绒拖鞋,想必也是临时来做客的。 安溪探头一看,艾天的明星脸很好认,人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抱着一只加菲猫抱枕,不住地扯纸巾,看样子是感冒了。 有了上次在快点的教训,安溪没敢对陆中泽直接白眼相向:“又是替老朋友来把关的?” “来看朋友而已,”陆中泽侧身让她过去,“安小姐谈事情的时候,应该不介意我在旁边吧?” 安溪舒了口气,直接走到艾天面前,简单寒暄了几句,见艾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索性切入正题:“还有一周就是圣诞节了,接着是元旦和春节,按往年的惯例,现在开始拍新春宣传片,时间也很紧张了。公司那边,听说艾先生最近有不少私人事务要处理,现在身体又不太舒服,如果时间比较紧的话,不如这一档先跳过,酒店方面安排一些其他的促销手段顶替。” 9、穿Prada的恶魔(2)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安溪心里也小小地叹息了一下。艾天童星出道,因为外形阳光帅气,在娱乐圈一直发展得顺风顺水,又跟圈内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星结了婚,几个月前那位女星传出怀孕的消息,还得到了千万粉丝的祝福。 可接下来,情况就急转直下了,先是艾天被人偷拍到,跟其他女演员出入夜店、留宿酒店,接着是酒驾拘留,再然后是艾天的妻子忽然流产,有人言之凿凿地爆料,是因为遭到艾天的家暴殴打,孩子才没能保住的。在这之后,情形就完全失控了,各种捕风捉影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陆中泽悄无声息地绕到沙发另一侧,倒了杯水递给艾天,若无其事地开口:“如果丽思方面决定取消元旦档期的宣传活动,你休息一下也好,还能拿到单方面取消宣传活动的补偿金。” 安溪握紧了拳头,控制住自己的熊熊怒火。这样的沟通,她已经轻车熟路地做了许多次,话说得避重就轻,只要艾天点头,回去就会立刻安排丽思方面发送邮件,措辞自然是“根据今天面谈达成的一致意见”,把丽思想要停了艾天继续代言的念头,偷梁换柱变成双方协商一致,赔偿金自然也就省了。 可是陆中泽这么硬插了一嘴,艾天也不是傻的,自然就想清楚了其中的细小差别。 “艾先生,就算酒店这边,仍然按原计划安排拍摄,你的身体状况,恐怕也很难保证拍摄质量,”安溪只能继续往严重了说,“要是因为状态不好,导致没能按时完成拍摄,责任就完全在你这一边了。我在来的路上,刚好看过了计划书,这一季丽思主推的是海岛度假村,会有很多水上运动镜头。” 陆中泽给自己也倒了杯水,仍旧闲闲地跟艾天说话:“你的助理倒是挺尽职的,每份合同里都会替你争取到有利的条款,比如,对方不得安排超出你身体承受限度的拍摄活动。” 跟丽思的合同里,的确也有这么一条,安溪前一天刚刚看过的。 她忍无可忍站起身:“陆先生,我也渴了,能不能给我指个路,客用的水杯在哪?” 也不等陆中泽指路,直接进了厨房,陆中泽慢悠悠地跟进来,抬手勾开了最高一层橱柜。 “陆先生,”安溪双臂抱在胸前,“如果你还在因为先前的事生气,我向你道歉一万次,的确是我不小心,忘记了用的是公司手机。你也知道,像海德这样的公司,配给员工的公务手机上,都会安装监控软件防止泄密,职级比我高的人就可以远程调取我的文件,我并不是有意要给你制造麻烦的……” 陆中泽轻松地伸手,取下了安溪根本够不到的水杯:“话说得这么多,当然会口渴。如果一个人走在路上,被狗咬了一口,应该立刻去打狂犬疫苗,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都不需要浪费时间生气。” 安溪被他直接噎住了:“好好,你说的对,那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你拆台呢?代表丽思来跟艾天谈谈,这是我的工作。” 陆中泽重重地点头:“艾天是我的同学和朋友,在他人生低迷的时候,我来看看他,也是我的自由。至于我们为什么总是会遇上,这大概是个概率问题。” 话说得滴水不漏,安溪知道,不解决了眼前这个人,跟艾天说得再多,也没有用:“陆先生,现在这种情况,让艾天跟丽思集团解约,是最好的安排。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闻出来,时间一久,公众自然就会忘记了前面的事情。” 冷处理原本就是危机处理手段的一种,安溪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可是她清楚地看见,陆中泽的脸上,漫起了一层冷冽的嘲讽:“对啊,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事情盖住,安小姐从业多年,丽思又是大集团,拿一个小演员当炮灰,再熟练不过了,连一点点违约金的成本,都不愿意支付。” 10、穿Prada的恶魔(3) 安溪只觉得这话听着别扭,艾天成名多年,即使违约金数额高昂,也不会是他最想要的。以陆中泽在公关界的资历,对冷处理也不该有这么大的成见。想起快点游戏的CEO说过,陆中泽已经选定了新目标,莫非是这个已经身败名裂的大明星么? 香港的豪宅寸土寸金,厨房更是狭小,贴得太近,安溪得使劲踮高一些,才能刚好在他耳边说话:“陆总,谁都不肯让步的话,事情永远都谈不拢,要什么条件,艾天才肯解约,不妨直接说出来,丽思也是带着很大的诚意来解决这件事……” “什么条件,艾天都不会主动解约,”陆中泽推开半扇窗,不远处的山顶烟雾缭绕,“让丽思安排适合艾天现在身体状况的拍摄计划来,如果丽思想要单方面更换或者增加代言人,请付违约金,新闻通稿需要艾天的经纪团队同意后才能发布。因为有代言期内,不能同时代言其他酒店品牌的限制,对于提前结束合约给艾天造成的收入损失,丽思方面需要全额补偿。还有,如果解约给艾天带来了进一步的负面影响,经纪团队保留继续追究责任的权利。这些条款,合约里都有。”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活生生地在眼前呼吸,安溪几乎要怀疑这是个机器人,当初一份匆忙签订的代言合约,现在每一个字都成了迎面而来的飞刀,刀刀致命。 陆中泽回身递过一杯开水,又露出那种掌控一切的迷之微笑:“喝杯水慢慢想,艾天为了丽思的合约,很有诚意地留出大段的档期。不过,不知道度假酒店的黄金旺季,是不是也等得起?” 安溪几乎被一口水呛死,这才是睁眼说瞎话的最高境界。什么叫留出大段的档期,明明是丑闻缠身,没有剧组愿意在这个时候找他合作,可是就算白纸黑字落下来,也挑不出毛病。 如果照实传话回去,可以想象徐明珠会有什么反应。安溪不敢拿自己还未到而立的寿命开玩笑,只回了封邮件,说已经在与艾天沟通,自己回帝都搬救兵去了。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溪心里怎么都静不下来。海德像一艘巨大的战舰,每个人都是一颗按部就班的螺丝钉。可是陆中泽天马行空的思维,跟她以前接触过的人和事,都完全不同,让她没法按套路出牌。 手机上“叮”一声响,是通知三点开会的邮件。安溪暂时没心情跟顾海波碰面,直接给会议秘书回了封邮件,说她已经跟客户有约。 开着自己的车出来从地库拐出来,迎面正跟一辆红色特斯拉交错。安溪开车的水平,勉强能在女司机里排个中游,遇见保养起来又贵又麻烦的车,她都避而远之。这辆红色限量款特斯拉,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陆中泽去机场那天,不就是坐了一辆这样的特斯拉? 安溪兜了个弯,又折回地库,眼看着那辆特斯拉停在带充电桩的专用停车位上,又眼看着陆中泽从车上走下来,上了另外一座办公楼的电梯。她一脸从容地熄火下车,眼睛瞟着门口晃晃悠悠的保安,拉断了充电桩上的电闸…… 11、风水轮流转 两个小时之后,当陆中泽发现自己的车没能顺利充电,已经到了晚高峰,这个时间、这个位置,想打到辆出租车,简直比登月还难。 她自己买西装时,不管柜员介绍得如何天花乱坠,她都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机洗、免熨的。可此时此地,她忽然觉得陆中泽那身低调奢华的定制西装,是如此的顺眼,这种金贵的面料,连身体多拐几个弯,都会起褶皱,陆中泽当然不会穿着它去挤地铁了——更何况还是晚高峰的地铁。 在确认所有叫车软件,都已经叫不到立即能用的车之后,安溪把自己的车停在他面前,放下车窗:“陆总要去哪儿,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陆中泽显然是真有事急着出门,看见是安溪,眉头立刻就皱了一下,却没开口叫她别挡着路。 安溪的心情更好了,终于轮到她,占据主动了:“从这里出去,不管去哪都得在国贸桥下面掉头,我用我这几年全部的上下班时间向你保证,现在马上走,还有可能在二十分钟内过完桥下的红绿灯,要是再耽误一会儿,可就得照着八点以后准备了。” 陆中泽紧抿着唇,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把手伸向后排的门。 “陆总,我这可不是下班路上顺便拉个黑活,你能不能坐前面来?”安溪从后视镜里看见他那张无动于衷的脸,立刻换了个说法,“你要坐后排也行,只不过我家那只二哈也经常坐后排,它最近总掉毛。”其实她根本没养狗。 果然还是后面这句话管用,陆中泽难得顺从地坐上了副驾驶。 安溪自己的车是辆1系小宝马,买车的时候选择这款完全就是因为体积小,停车倒车都方便。可陆中泽一坐进来,就明显觉得车里面太狭小了,他的头顶已经紧贴着顶棚,一双腿横着竖着都放不下。 做这一行几年下来,别的积累不好说,段子倒是攒了不少,安溪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句“胸以下全是腿”,觉得用在陆中泽身上真是贴切,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被等着出去的后车“嘀”了几声,这才赶紧专心开车。 陆中泽并不说他去什么地方,只叫安溪跟上一辆保时捷。其实安溪看见了,保时捷里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手里的LV包还是贺岁动物款,陆中泽先前上楼之前,还在电梯间里跟她拉扯了一番,这才叫安溪笃定,他今天一定会需要用车。 坐在车里,陆中泽像樽古罗马石像一样沉默,安溪只能自己像个闷坏了的老司机一样,使劲找话说:“陆总是南方人吧?只有南方人才耐冻,像我们这些被暖气、棉猴儿惯坏了的北方温室花朵,在大帝都是过了十一就得考虑穿秋裤的。我们公司里北方女孩子多,行政部还特意群发过一次邮件,强调西服套装里绝对不能穿秋裤……” 陆中泽的侧脸几乎一动不动:“你一直都这么粗犷豪放?” 真是一句话噎死人的好手! 车内瞬间沉默了,陆中泽转头看向窗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这么能说会道,那天在现场怎么吓哭了?” 安溪一愣,她在强光下控制不住地流泪,竟然被当做是吓哭了。她也不解释,直接顺着说下去:“应该是亲眼见到陆总力挽乾坤,激动所致吧,工作易找,良师难求,我们海德的CEO杨总说过,每个人都应该在职场上找到自己的教父,陆总不如再考虑一下……” 长篇大论还没说完,被陆中泽一声“停车”止住,根本不容她反应,直接伸手过来,扭着方向盘向右靠边。也幸亏安溪反应快,车子将将贴着路边停住。 这里已经是酒吧街附近,满街都是牵着手的男男女女,顺着陆中泽的目光看过去,前头保时捷里下来的女孩儿,正被一个成熟高挑的女人带着,进了一间废旧大厦改造而成的酒吧。 12、酒吧异遇(1) 陆中泽下了车直追过去,在门口,被带着兔耳朵的服务员嗲声嗲气地拦下:“对不起哦先生,这里今晚是粉红女生之夜,只有女生才可以进去,男士要改天哦。” 安溪跟上来:“要找人么,不如我替你进去啊?” 陆中泽朝她上下扫了几眼,什么话也没说。 “不用看,我是女的。”安溪已经稍微摸清了他的脾气,不开口怼人,大概已经是他对自己温和的极限了。她朝车里一指:“我先换件衣服。” 陆中泽的脸越发黑了,安溪知道他心里急,反倒有了倚仗:“再摆这副臭脸色我就不去了啊。” 换下那身带着明显朝九晚五气质的毛呢外衣,灰粉色短羽绒服和UGG一上身,立刻就是学生妹的模样。安溪长了一张略圆的娃娃脸,看上去比真实年龄显嫩,因为这个占过便宜也吃过亏。 “首长,等着我胜利的消息。” 安溪自认为很豪迈地一步跨出去,又被陆中泽拉住了手腕,放了一部手机在她衣兜里:“开了共享定位,我看得到,找到她立刻发消息给我。” 刚刚感受一点关怀,立刻听见陆中泽又补了一句:“千万不能让她脸上受伤,记住了没?” “那我可保证不了,免费的你就别要求太多了。”安溪一把推开,转身被两只“兔子小姐”簇拥着进了酒吧。 安溪自己很少来酒吧这种地方玩,她本来就是不是那种特别放得开的女孩子,加上几年前经历了些事以后,一直时好时坏地有些强光过敏症,尤其不喜欢酒吧这种靠灯光营造气氛的地方。 这家店的粉红女生之夜,在这一带还算小有名气,顾客全是形形色色的女士,服务员却全是高大帅气的男生,端着酒精饮料彬彬有礼地穿梭。 她转了一圈,没见着人,这栋楼在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被分隔得别有洞天。手机在衣兜里不停地震动,看来陆中泽是等急了。安溪故意不理,回想了一下先前见着的小门位置,招手拦住了一个男服务生:“请问还有其他的洗手间么?这边的排队人太多了,今晚都是女士。” 男服务生跑去问了一下,才折回来回答她:“KTV那边还有一个,要穿过蹦迪的区域,会有点吵,需要我带您过去么?” 安溪微笑摇头,把手里的空饮料杯递给他,自己拿了围巾朝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好像就是那个小后门的方位。 十来间KTV包间,分布在狭长的走廊两侧,隔音并不算太好,安溪一路辨认过去,只有最后一间一直在放音乐,始终没有人唱歌。 安溪装做走错了房间,猛一把推开了门,果然看见先前保时捷上那个女孩子,就在包间里面,陪着她一起的高挑女子却不见了,换成了一左一右两个彪形大汉。 那女孩子显然已经吓坏了,惨白脸色被灯光一照,活脱脱像见了鬼一样。 不会这么不巧,撞上了什么违法犯罪活动吧?安溪愣了三秒,她可没有什么见义勇为的打算,说了声“不好意思,走错了”,赶紧就要关门出去。 一只带纹身的胳膊,扯着安溪的衣领就拖进来,硬摁着她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从谁嘴里发出来的声音问:“你们俩认识?” “不认识。” 那女孩子真是吓坏了,随便看见一根救命稻草就不肯撒手,冲着安溪就嚷:“姐!救命!快帮我报警!” 这么一嚷嚷,那些人看安溪的眼神,就明显更不友好了,分明认为她先前在撒谎。安溪转头对她怒目而视,这一看到是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她还真认识。 13、酒吧异遇(2) 这几年自媒体火爆,稍微沾得上边的人,都想做内容创业,可真正能做得好倒是有限。 就在做得不错的这一批里面,有一个粉红商业评论,内容都是财经时评,从文字到配图,画风都特别粉红少女心,把看似高深的话题解说得浅显易懂。创始人自己也会时不时推送点自拍,名字叫叶子,卖的是素颜真学霸人设。 可认识归认识,安溪并不清楚她惹上了什么麻烦。 “报什么警,搞的那么慌张,”靠近点歌台的角落里,终于有人说话,一口浓郁的京片子,“就是找个僻静的地儿,有些事咱们掰扯掰扯,你的公号上,说了我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本人总得来捋捋清楚吧。” 安溪顺着声看过去,光线实在太昏暗了,只能看见那人披着一件长款风衣,手腕上一串价格不菲的小叶紫檀珠子,手里还不住地盘着两颗核桃。这么一副大叔配置,看着却并不叫人讨厌,完全因为那张脸长得有些神似陈道明,透出几分四四方方的威严。 叶子自然是吓坏了,即使她不说,安溪也知道缘由。粉红商业评论里,有时会打着爆料的旗号,揭一些所谓的幕后真相,还是捕风捉影居多,当不得真,真正的行业大佬,也没空为难一个小小的自媒体,他们也就在这样的夹缝里赚点花用。可是这回,叶子正撞上了一个较真儿的。 安溪回忆了一下最近看过的粉红商业评论,能跟面前这位“大叔”对得上的,好像只有白手起家的神秘富豪程一飞了,熟悉点的人,都叫他亿哥。 这会儿想给陆中泽发消息也来不及了,安溪只能想办法自救,摸出自己的名片递上去:“程先生,冒昧地说一句,不管是我还是她,要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先给你道个歉。” “道歉两个字,就算一笔一划写下来,也得写个一分钟吧,你上下嘴唇一碰就算完事了?”程一飞两根手指夹过名片,架势像极了上海滩许文强,安溪真怕他下一分钟就把名片卷上烟丝点了。 “那肯定不是,要是道歉这么随便,那还要法院干什么。要是她给程先生造成了损失,肯定是要赔偿的,虽然程先生肯定不会计较这些身外之物。不过,程先生你看,毕竟你的身家在这,就算把我们两个都打包卖了,也赔不起让你满意的数额。不如考虑换一种方法,我用我的专长,帮你挽回一些损失。还没自我介绍,我在海德国际工作,这是一家横跨多个行业的公关公司,我的专长之一,就是危机公关。” “危、机、公、关,”程一飞一字一顿地念这几个字,好像觉得很有意思,“就是别人捅了篓子,你们去擦屁股是吧?” 安溪干笑两声,真的不用这么直接:“我觉得危机这个词,特别传神,一切危险的时刻,都是最好的机遇,平日敲锣打鼓也未必有人愿意听的消息,现在多少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知道,我肯定会用最专业的标准给程先生服务。” 要是能顺便谈成个大客户,倒也不白跑这一趟。 程一飞把名片凑到眼前看,“大叔”其实真的不老,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只是做派实在太像旧时的八旗大爷,倒是看着已经有几分被安溪说动了。 “那这么着……”程一飞的话刚起了个头,整个包间忽然漆黑一片,走廊里紧跟着响起一阵尖叫声。陆中泽的声音就这么魔幻地出现在安溪耳边:“出门右转到尽头,门外有楼梯。” 这指的是一条逃跑的路…… 14、酒吧异遇(3) 其实安溪认为自己并没有必要跑,她已经差一点就要拿下程一飞这个大客户了。可是她现在已经被陆中泽硬推进了一个囚徒困境里,要是他带着叶子直接跑了,留下她自己,可扛不住程一飞的质问。 陆中泽指的路干脆、具体,断电很快就修复好了,KTV的工作人员出来安抚顾客时,安溪已经顺利地出了走廊尽头的门,只要下几级台阶就彻底逃脱了。 脚还没够着地,楼梯底下传出一声湿哒哒的咕噜声响,一只藏獒直冲出来,叶子在安溪身后“啊”了一声,直接缩进陆中泽怀里,安溪随手扯过背包一挡,藏獒壮硕的身子,抻直了定格在半空——狗是拴住的。 程一飞不紧不慢地踱步出来,戴了一只白手套,拎起一块新鲜的牛肉甩给它。藏獒在他脚下,温顺得像只小奶狗一样,吃完了就用头顶蹭他的手心。 他的目光从三个人身上依次扫过去,最后指着陆中泽问:“胆子不小啊,在我面前玩金蝉脱壳是吧?” 安溪还没想好说什么,陆中泽已经一脸从容地开始攀谈:“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缩在他身边的叶子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是程一飞,亿哥。” 陆中泽丝毫没有恍然大悟的模样,仍旧是那副公式化的客气:“哦,程先生,幸会,不知道程先生是做些什么生意的?”他朝那只藏獒一瞥,“家养宠物的私人医生和上门美容,现在也是个热门领域,我的几个投资人朋友都很看好。” 程一飞没接话,叶子不住地拉扯陆中泽的衣袖,想叫他别乱说话,免得彻底惹恼了程一飞:“亿哥是做地产起家的。” 陆中泽安抚似的拍了一下叶子的背,继续对程一飞说话:“原来程先生是做地产生意的,真是隔行如隔山,要不是她向我介绍,我还真不知道。” 叶子一脸痛苦地转过头去,敢当面说不认识程一飞的,真心是条汉子,也不知道今天这桩麻烦,还能不能善了了。 程一飞大概也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一款了,摸着藏獒的狗头笑出声:“呵,行,我本来看着揪出来的是个小姑娘,打算私下给个教训就算了,既然话都聊散了,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他把披在肩上的外衣一拢,身后一个戴墨镜的跟班,凑到他耳边低声汇报。 安溪从小耳朵灵,不用刻意就听见了。 “亿哥,他们是坐一辆车来的。” 程一飞把两颗核桃朝跟班手里一扣:“行啊,还是连环计啊,你们今天合起伙来,到我这演练三十六计来了是吧?先安排个小姑娘,泼我一头脏水,再来一个推销危机公关的,怕推销力度不够,再补上一个激将法。这事咱们得找警察叔叔说说去了。” 一口圆润的京片子,说得又急又快。安溪这回可真急了,那两位都是自由职业者,她可是有正经工作的,要是真弄到警察局里去了,不用顾海波动手,自己就得引咎辞职。 “亿哥,咱们自己能解决的事,最好还是别给警察叔叔添麻烦了吧,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安溪急中生智,直接伸手挽住了陆中泽的胳膊,“他是……那个……我的男朋友,刚回国,一直在国外读博士,读的人都傻了,别说亿哥你了,就是马云来了他也不认识。我帮亿哥做免费的公关,分文不取,亿哥别嫌弃就行。” 程一飞伸手揉着狗头,对安溪倒是爽快:“行,我就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三个,每人给我签一张一百万的欠条,要是你们吹出来的专业水准补救措施不能叫我满意,我可就没有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安溪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看样子程一飞是把她和叶子当成“同伙”了。虽说她的薪水不菲,可一百万也不是个小数目。 15、终于扳回了一局 还想求个饶,陆中泽已经直接拿了纸笔,写好了递过去:“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签一张三百万的欠条给你,真到要找麻烦的那一天,男人跟男人解决,不用为难女人。” 程一飞伸手接了:“看在你这句话够爷们儿的份上,今天就先到这,从现在起,你们都得保证随叫随到,不然,就从这三百万里扣。” 这一趟折腾下来,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了。叶子的家就在附近不远,陆中泽又扯着她安抚了半天。安溪实在懒得听,耳朵里只飘进叶子的哀求,“这事千万别告诉我爸爸,他知道了准得把我打包送出国……” 目送叶子上了楼,陆中泽又一寸寸恢复成了大理石雕像。安溪忍了一晚上的火,简直像火山一样喷薄欲出:“没事你拉电闸干嘛,我马上就能搞定那个程一飞了,被你全破坏了。” 陆中泽也憋了一肚子火,他在美国读书那会儿,租住的街区治安不好,偶尔碰上抢劫,制造点混乱逃走也是家常便饭:“你的定位停在那一动不动好久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已经被一榔头敲晕了,不断电我怎么进得去?再不进去,一会儿你都被毁尸灭迹了知道么?” “得了吧一休哥,怕你的小叶子被毁尸灭迹了还差不多。”话不投机半句多,走回先前停车的地方,安溪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愣了:“我车呢?” 路口竖着醒目的禁止停车,不用问也知道,她的车子被拖走了。 陆中泽散漫地抬眼:“你又没叫我替你看着车。” “我也没叫你替我拉电闸啊!” “这事没完了是吧?” 这一带街边全是酒吧,夜里打车的,十个有九个是从酒吧喝高了出来的,经常有到了地方叫都叫不醒,或是酒劲上来吐了满车的,司机嫌麻烦,都远远地躲开了,不愿意在这等活儿。陆中泽强压住火气问:“你住哪?” “西四环。” 陆中泽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住大雷音寺么,那么靠西?在东三环上班,住西四环,你这每天是上班还是取经呢?” “我在大学旁边住习惯了,要你管?”安溪也满心不高兴,想想这一晚真是不甘心,眼睛转了一转,忽然改了说辞:“陆总,你需要找人,我就找了,我的车被拖走了,我可以自己去提,就算我差点被藏獒给晚餐加个菜,我也没废话。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艾天跟丽思的合约,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她抬起头,眼睛直盯着路灯,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直接滚下来,她对强光过敏。 马路对面,有刚喝完酒准备回家的年轻小伙儿,以为他们是吵架的情侣,借着酒劲儿隔空嚷嚷:“嘿,哥们儿,亲一口就没事了嘿!” 陆中泽隔着马路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安溪眨巴着带泪的眼睛,远远看去,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小声说话:“要是没得商量,我可就要放大招了。” 安溪伸出两只手捂住脸,直接蹲下去,一个字也不说了。 喝高的还在看热闹,替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哥们儿,你可不地道啊,是劈腿了还是吃软饭了,不能仗着自己脸好就二皮脸嘿!” 陆中泽伸手想拉她起来,可安溪就是不动,陆中泽俯身凑到她耳朵边上:“不能解约,不代表事情不能解决,想谈就自己站起来走。” 安溪被他清澈的古龙水味,冲得一阵飘飘欲飞,还是在理智的支配下,立刻答应了。 她在西四环的那间“大雷音寺”,实在是太远了,两人只能就近走着,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私密咖啡厅。 在路上,安溪“语重心长”地向陆中泽分析了眼下的形势,他们在程一飞面前扯了谎,如果不想露馅,就得由她出面,弥补叶子先前给程一飞造成的不好影响。作为交换,陆中泽也得让她能在丽思那边,交得了差。 她对这种互相牵制的局面很满意,连语气都轻快多了。 这家咖啡厅,要凭限量发售的会员卡才能入内。陆中泽熟练地在自助机上点了两杯咖啡:“可以啊,马上给艾天安排新的公关策略,扭转形象,趁着这波热度,丽思新年档的宣传效果,想必也会比往年更好的,到时候他们应该就会感激你了。” 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艾天已经把年轻男偶像的死忌都凑全了,她哪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 16、挽救渣男计划(1) 咖啡厅的主题叫“星星与鲸”,屋顶和地面都用细小的孔灯,汇成了浩瀚无边的银河系,高高低低悬垂下来的吊灯,就像一颗颗孤独的星球,座椅是鲸鱼造型,没有餐桌,每位客人端着咖啡,都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勇闯太空的骑鲸少年。 安溪绕到陆中泽前面继续喋喋不休:“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一起来参考一下教科书般的经典公关案例吧,最出名的渣男,就是从前的美国总统克林顿了。” “他在拉链门事件发生后,公开道歉,配上一双微红的,和一个红红的鼻尖,看起来就像刚刚哭过、万分懊悔。他承认了跟莱温斯基的不正当关系,掐断了吃瓜群众继续探究事件真相的热情。不含道德审判的认错,不但没有断送他的政治生涯,还让他的妻子希拉里,从此拥有了坚持的拥护者。”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让艾天出面道歉,我会尽力说服丽思的公关部,在下一季恢复他的代言拍摄,怎么样?” 陆中泽瞥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扯住她的一只袖口:“换鞋。” 安溪低头,这才发现星星与鲸的休息区,是要脱鞋入内的。她左一脚、右一脚,蹬掉自己的鞋子,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要是个脚臭的,还不能来了呗。” 陆中泽蹲下去脱掉自己的正装皮鞋,对齐摆在门口一侧的鞋架上,一双整齐干净的袜子,踏在星星与鲸休息区的软地垫上。 “陆总,你看,你脱鞋进来,用了足足将近两分钟,”安溪忍不住啰嗦,“我呢,最多两秒钟……” 陆中泽给了他一个“话多”的表情,截住了她的长篇大论:“没有正经事要说,就回你的大雷音寺去吧。” 一坐下来,安溪忽然觉得,这里的设计还是自有妙处,窗外灯火闪烁,跟室内的银河几乎连成一体,自己正好像漂浮在茫茫宇宙里思考人生一样。 陆中泽也坐下来,拉过一个靠垫,隔在两人中间:“艾天不会是克林顿,因为他的丑闻里,没有莱温斯基。” “不管是正直的总统还是优质偶像,丑闻让大众有一种被欺骗感,愤怒的情绪,必须有一个宣泄的出口,莱温斯基就是克林顿拉链门里的出口。让艾天道歉,只能坐实了那些对他的指责。” 划开手机,网上到处都是那段引爆事件的三分钟视频,听不到声音,只能看见艾天对着他的妻子宋依依愤怒地大叫大吼,没多久就是宋依依捂着肚子,痛苦地坐在地上。 一连看了几遍,安溪泄气了:“道歉没有用,打慈父牌博同情吧,他又没孩子。早年家境不是一般的好,连刻苦奋斗的卖点也没有,能把自己的后路断绝到这个份上,我也是很服气。” 她握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一眼看见门口的服务生,正送一男一女进来,女的特别高挑,穿一件紧身皮裤,隐约看得见脸上画了很浓的妆。 那两个人在昏暗角落里坐下,屁股下面的两条小鲸鱼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开始头倚着头有说有笑。 安溪紧盯着看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对陆中泽说:“这个女的看着好面熟啊,好像……有点像宋依依。” 陆中泽“嗤”了一声:“不错嘛,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安溪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赞撞了个头昏眼花,听见陆中泽又接上一句:“我还以为要等你到明年,才看得出来。” 就知道他不会有好话,安溪手捧着脸反问:“陆总,你每戳我一句,艾天还额外付费给你是吧?让你戳这么起劲,费用肯定不低吧?” 角落里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互相尝对方的咖啡。安溪想起来,在艾天的半山豪宅里,好像也没见着宋依依。 流产过后,正应该是身体和情绪都很不好的时候,不想见人也很正常。可是宋依依跟艾天还是夫妻,宋依依不在自己家里,艾天也不去找,这会儿宋依依看起来也不像网上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两个人的表现,都有点反常。 安溪神神秘秘地凑到陆中泽近前:“哎,你说,这宋依依,不会是出轨了吧?” 17、挽救渣男计划(2) 陆中泽一副交织着“不知道,不感兴趣,知道也不想告诉你”的复杂表情。 安溪用咖啡杯挡着手机,想要拍下一点宋依依“出轨”的证据,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做狗仔的天赋。这里的灯光实在太昏暗了,又混杂着星星点点的装饰,什么也拍不清楚,也难怪宋依依敢在这里这么大胆。 “算了,”安溪放下手机,“没有今晚的录像,我也一样有办法。” 其实,只凭宋依依跟一个男人一起亲密喝咖啡,算不上出轨的实锤。安溪的打算是以退为进,先在娱乐相关的公号上,推送一波对两人从前甜蜜恋情的回忆,配上艾天如今失意落魄的现状。等到吃瓜群众接受了艾天跌到谷底的现实,再放出证据证明他是被冤枉的。到那时,自然会有正义感圣母心爆棚的人,喊出人人都欠艾天一个拥抱。 她要把艾天打造成,一个宁可自己委屈,也不愿指责爱过的女人的形象,在男女粉丝中间,都会很有杀伤力。 时间紧急,安溪也来不及叫自己组里的低职级员工帮忙,第二天就自己亲自动手,写好了推文,又联系了自己长期合作的几个V号,沟通好了发布的细节。 这中间还接到了两次徐明珠的电话,追问她跟艾天谈判的进度。安溪当然没敢照实说,只推说艾天不肯痛快答应,等到她的计划有了效果,徐明珠看得到好处,再提出仍旧保留艾天做代言也不迟。 只过了一个午饭时间,秘书方甜就拿着一张表格进了安溪的办公室:“财务刚把这些退回来了,说是现在采购媒体合作服务,提需求的组别得走个流程,需要媒体关系组负责人和分管的总监会签。” 安溪接过表格一看,自己刚刚谈好的几个V号,都在上面。媒体关系组负责人是唐晓雯,分管总监是顾海波,都是恨不得卡着她喉咙把她捏死的人。 直接去找,唐晓雯铁定有一百个借口,等着堵她的嘴。安溪接过表格,若无其事地压在笔记本下面:“这个事情比较特殊,我去沟通好了。对了,最近几天杨总要来办公室开会么,记得提醒你旁边几个工位上的人,把那些零食收一收,有人都开始在工位上煲养生汤了,杨总来之前都要收干净。” 杨凯成是海德国际在中国区的最高负责人,领着总经理的头衔。安溪自己拼不过顾海波,只好想办法请个段位更高的神仙来压他一头。杨凯成在办公室的时间屈指可数,每次来时,都是方甜负责安排行程。 “知道了,”方甜赶紧点头,“杨总的会在后天上午十点半,我现在就告诉她们几个赶快收。” 海德的职级结构很扁平化,公司也鼓励任何职级的员工,直接向管理层表达想法。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电梯文化,如果觉得一件事很有必要让高层知道,直接去越级汇报又太生硬了,就会借着上下班或是午餐时间一起乘电梯的时间,言简意赅地说上几句。 电梯里虽然只有几分钟,气氛可比办公室里随意多了,说点工作上的事代替大眼瞪小眼干站着,得到支持固然好,就算被拒绝了,双方也都不尴尬。 安溪知道杨凯成的习惯,最讨厌排队,每次都要等到午餐时间快过了,才去楼下的西式简餐买个三明治带上来。她在电梯间来来回回兜了几十圈,终于等到杨凯成去按电梯,赶紧小跑过去,快到近前又故意慢下来,装作偶遇地向杨凯成打招呼。 简单寒暄了个开场,安溪便不露痕迹地转入自己计划好的话题:“我最近正好在做丽思酒店的项目,临时需要一些网络推文的配合。事情来得急,丽思那边催得紧,从前项目组都是可以在预算内,自己选择合作的V号的,最近内部流程刚刚调整了,审批几天还没完成。付不了款,项目就没办法推进,真是头疼。” 说完了,安溪就悄悄打量杨凯成的神色,想来他也时不时就会遇上这样的电梯攀谈,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自己。 18、残忍的老板各不相同 杨凯成生得很斯文,戴一双细黑框的眼镜,看上去更像个大学里的教授。可是他能在总经理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做了七八年,想来也不会仅仅是文质彬彬那么简单。 海德的股东里有外资背景,两方股东都想见缝插针地加大自己的话语权,董事会总想压缩成本,底下的干将想加薪、想要更大的工作自由。这种情况下的总经理,每天都像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样,尽力平衡各方的要求。 他听见安溪提起丽思,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丽思旗下的度假村很不错,要是春节的时候有空,我也打算带我的妻子和女儿去放松放松。” 听见这句寒暄,安溪就觉得不好,一般领导说话,总得有“但是”二字,“但是”前面都是铺垫,“但是”后面才真正重要。开场这么温和,转折之后就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电梯上的楼层数字快要跳到1的时候,杨凯成又说:“不过,丽思旗下品牌,一直走的是高端定位,对宣传渠道的要求也很高,做他们的项目,成本始终下不来。你肯定也知道,如果是一间小众路线的特色精品酒店,有时候靠一篇10万+的热文,就能把入住率提高一倍。顾海波向我提出新设媒体关系组的时候,我就考虑了这个问题,公司需要把每个项目的成本核算清楚,如果一个项目连续几年都是亏钱的,那么名气再大我们也要仔细考虑。”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杨凯成礼貌地伸手挡住门,让安溪女士先走,完全看不出刚刚拒绝了她的要求。 这条路走不通了,安溪只好再想别的办法,脑海里忽然跳出个人来,正是此时用得上的最佳人选。 四个小时以后,安溪下班,正看见叶子手里捧着一只熊本熊造型的吸管杯,站在海德的办公楼下面张望,脑袋上还扣着一个硕大的粉红色护耳。 杨凯成刚走,安溪就给叶子打了电话,收拾出门赶到这,倒是刚好赶上安溪下班。 安溪实在没忍住,指着那只熊本熊问了一句:“你出门还需要带这么一大壶热水啊?” “安溪姐,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可实用了,”叶子听见她问就眼睛发亮,“这可不只是水壶那么简单哦,你看,我捧着它的时候,手可以从两边插进这个套子里去,不会冻手的。这上面的吸管设计也可棒了,一边走一边就可以喝,也不怕吹了冷风肚子痛啊。我想着从地铁出来,还要走一段才能到你这里嘛,特意把这个找出来用上。” ……这难道不是个插了吸管的热水袋?!小姑娘养起生来,比广场舞大妈还生猛。 可谈起钱来,小姑娘立刻就精明了,一口一个“你是中泽哥的朋友”、“我还有合伙人的,不好拿大家的东西送自己人情”,总之就是要安溪掏钱,她才能发稿。 没办法,安溪只能抬出程一飞来,连蒙带吓地说,如果不帮这个忙,程一飞的事她也就不管了。 提起程一飞,叶子的脸就吓白了。安溪后来也把那篇惹祸的推文翻出来看了,通篇讲了个似褒实贬的故事,说程一飞是靠私人关系,才一步步把生意做大的。现在想来,应该是竞争对手故意散播的谣言,只是叶子没能分辨出来,听说程一飞因此失去了好几个跟大集团合作的机会,也难怪要找到叶子掰扯掰扯。 事情讲定了,安溪把大致的需求方向讲了讲,叶子本来就还在追星的年纪,攒一篇推文出来不是什么难事,捧着她的吸管热水袋走了。 “程一飞”三个字用来吓唬人,还真是好用。刚这么想,手机就响了,这三个字活生生地出现在屏幕上。 “安溪是吧,给你个地址,赶紧来一下,有正事给你做。” 19、富豪的世界我不太懂 因为程一飞还说了一句,“30分钟内不能让我见着你,那300万就变400万”,安溪硬是在晚高峰里,把车开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幸好程一飞的办公地点,离安溪的公司不远。这座高耸入云的办公楼,原本就是程一飞自己承建的楼盘,他把最高层留给了自己,改装成了会客办公的地方。 电梯门一开,便是一处小巧的假山流水,地面上特意嵌了石子儿,铺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整层办公楼,被改造成了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一时都分不清究竟是室内还是室外。 被旗袍裹身的女秘书引着,安溪进了书房,一张古香古色的书案后面,座椅倒还是真皮办公转椅,看来还是觉得木椅太硬。 程一飞随口叫安溪先坐,把自己手里捧着端详的东西递过来:“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安溪对着那块青灰色的方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硬撑着应付几句:“看着就结实……” 程一飞伸手朝砖面上一点,满面喜色:“你看看这字,我仔细对过了,明城墙砖,保证假不了。” 安溪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才在砖面上辨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古体字来,丝毫看不出跟明城墙有什么关系。 程一飞好像兴致特别好,又问:“就这块东西,你猜猜,能值多少钱?” 这可难住安溪了,她对古董一窍不通,觉得能让程一飞这样的大富豪当件宝贝的,不应该太便宜,可是她也看过从前电视上的古董鉴宝节目,好像没见过有人那砖头出来…… 估计来估计去,自己壮着胆子蒙了个数目:“十万?” 这价格确实是高得离谱了,程一飞用手指指着她:“要是都像你这么识货就好了!” 他把城墙砖挪开:“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物件,可惜没几个人认得出来,有时候老房子一拆,哗啦出来一大片,工人直接当建筑废料处理了。你的专长不就是危机公关么,这东西现在可是遇上危机了,你想想办法,宣传宣传,不指望它价值连城,收集起来修补城墙遗址也是好的。” 安溪在自己手背上用力拧了一把,她没听错吧,让她给城墙砖做危机公关? 知道程一飞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她也就有话直说了:“亿哥,你说的这个危机,跟我那个危机,不是一个意思。再说,我给你补救的部分,是因为叶子乱说话,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她可没说过城墙砖什么坏话。” “没关系,你收费多少,我照样算给你就是了,”程一飞果然豪爽,“先从你们欠我的三百万里倒扣,三百万不够的,我继续付给你。” 安溪不想跟业绩过不去,可是她对着一块乌青的砖头,也实在没什么灵感:“亿哥,我尽力而为,这事你得容我想想。先把话说在前头,这真不是我擅长的事,要是效果不好,你不用给钱就行了,可千万不能翻脸继续往上加了啊。” 应付过程一飞,安溪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打回去是海德法务部的同事,帮她反复看了艾天跟丽思集团的合同,终于挑了一点可以做文章的突破口出来。 合同里有一处不起眼的条款,混在成段的格式条款里,说的是,如果艾天在任何方面对丽思故意提供了虚假错误的信息,丽思有权提前终止合约。 法务部同事隐晦地提示,现在明星隐婚隐离的那么多,难保艾天有没有这种情况,现在闹得最凶的丑闻涉及婚姻状况,如果能找到他有所隐瞒的细节,就可以让丽思出律师函通知解约了。 安溪动摇了,想办法套点消息出来,然后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这件事,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如果那样,她在陆中泽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了。 20、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公关顾问(1) 叶子的推送文,很快就发出来了。事实证明,找她来做这件事,真是找对人了。文章写得浑然天成,活生生像一个追星多年的粉丝,看到自己的爱豆忽然间从云端跌落谷底,无限怅惋。 闺蜜少女闲聊一样的文字,配上不知道她怎么搜罗来的老图片,简直就是一波戳心戳肺的回忆杀。 阅读、转载量就不用说了,在贴吧和论坛里,还有不少人截了推文里的片段,来议论这件事,对艾天的骂声,自然也就又推上了一个新高潮。 宋依依那边,倒是没有对这件事直接做出回应,可她最近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参加一个关爱少女的公益活动。在现场谈到少女要珍爱自己的身体和感情时,宋依依又一次哽咽落泪,自然又被媒体解读成了对艾天的无声控诉。 安溪在网上看到现场那张清晰的特写,镜头里的宋依依,总是一副特别娇小的模样,她那晚见过真人才知道,其实宋依依比一般女孩子高得多,如果踩上高跟鞋的话,说不定比艾天还要高一些。 宋依依的经纪团队,在这个时点安排她参加这样的活动,肯定也是存了借机博同情的心思。可是安溪看了,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宋依依本人明明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男性友人出来喝咖啡,一转眼就在镜头前面卖可怜。 安溪对自己的这份职业,还是很有一些自豪感的,最受不得别人带着偏见看这份职业。记得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被家里的三姑六叔们问起,找了份什么工作,听说是进了公关公司,长辈们眼神当时就复杂了,旁敲侧击地劝她,年轻人暂时没钱也没什么,女孩子尤其要爱惜自己,可千万不能想歪路,合着是把她这个世界500强的公关公司职位,当成了大街小巷贴电线杆子招的公关经理。 豪气一上涌,安溪当下就决定,一定要挖出点实锤来,打宋依依的脸。她跟艾天和宋依依都没什么交情,还是得去找陆中泽商量。 说要见面聊,陆中泽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次就约在漫咖啡,周围几张桌子都在谈创业的事,开口就是几千万上亿。 可是安溪一开口提要求,陆中泽的嘴脸就变了:“这是你自己的工作,我没什么义务一定要帮你解决吧?” 安溪也火了:“在艾天家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可是你的同学兼多年好友,眼看着他被骂成了一只过街老鼠,现在有一个翻身的机会,要是不伸手帮他一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 “……” 安溪猛灌了一大口咖啡,听见陆中泽慢条斯理地戳她痛处:“就算你找出宋依依的错处,也无非是用她来代替艾天,转移大众的指责而已,丑闻依然还在,你跟那些围追堵截、爆人隐私牟利的狗仔,没有任何区别。” 陆中泽横她一眼:“更何况,一个男人打女人,固然不光彩,可是一个男人被女人戴绿帽,难道就很光荣?” 21、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公关顾问(2) 千不该万不该,安溪认为,自己最不该试图跟陆中泽使用激将法。 陆中泽用勺子搅着咖啡:“我认为,一个合格的公关顾问,至少应该能将潜在的危机消弭于无形,而不是像个无所事事的八婆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 偷鸡不成蚀把米,安溪“腾”一下站起来,自己反被他一句话激出万丈雄心:“陆总,你既不算是我的客户,也不是发我工资奖金的人,我合格不合格,也用不着你说。你说对了,用不着挖宋依依的把柄,我也一样能挽回局面,你等着看吧。” 陆中坐在原处,朝她端起咖啡杯:“祝你成功。” 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安溪对如何实现,还一点头绪也没有。好在这个项目是公事,可以拿到例会上,叫组里的人一起头脑风暴。 艾天的情况实在不乐观,有的没的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新来的实习生用一句话总结:“如果我是他,现在应该只想静静。” 安溪一转头,倒把实习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玩笑开得过火了,没想到安溪两眼放光地说:“这个点,好极了!” 实习生说话之前,她正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看,那么多奔忙的人,谁都有个低谷的时候,被老板骂、被客户骂,被老板客户夹在中间一起骂。他们都需要静静,丽思这一季主推的度假村,正是他们放空身心的好地方。 有了方向,敲定细节就容易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空口无凭,没办法说服徐明珠或是艾天配合自己。安溪当机立断,先从自己组里的预算,批了一笔费用,打算先做一个静态的预告样片,看看效果。有个具体的东西在手里,见了徐明珠,也比较好开口。 丽思旗下的度假村品牌叫做丽思维拉,最早的几家,建在东南亚的海岛上,后来慢慢扩散到了南美和非洲大陆。每家度假村各有各的特色,有些把餐厅修建成四面透明的玻璃房子,住客在里面用餐的时候,白虎和狮子就在外面一圈圈地打转。有些用大象充当摆渡车,把住客从河流一边的客房,送到河流另一边的健身活动室。 安溪从丽思的公关部,要来了几张高清风景宣传片,又从自己组里,指定了一个身形与艾天略有相似的男员工,用照片拼接的方式,完成了一组长图。 西装革履的男性,急匆匆地搭早班地铁去公司,后面的人一推,手里的早餐就扣在了地上。拼了老命护住的文案,一到公司就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重做,午饭来不及吃,晚上还要加班。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周而复始,又要从头开始。 磨人的项目终于完成了,凶神恶煞的老板,难得和气一回,问起假期想去哪。先前压抑沉闷的画面,忽然变成了开阔的非洲旷野,配上一行舒服的字体:我只想静静…… 连单反都没有,全靠手机镜头,效果却超乎想象的好,把最后那种出自知名摄影师的风景照片,衬托得宛如天域。组里的人已经开始拍安溪的马屁,说这组图要是放出去,绝对能红。 万事俱备,安溪立刻订了飞香港的机票,打算当面向徐明珠介绍自己的想法。 秘书把她带进徐明珠的办公室时,徐明珠已经在看新的代言候选人了。安溪舌灿莲花,自认为已经超水平发挥。她选了这个切入点,其实也考虑了徐明珠是个地地道道的香港人,对打拼的辛苦肯定更有体会。 不想徐明珠全程嘴角都没有动一下,等她说完了,手机上“叮”一声响,徐明珠才用港式普通话说:“安小姐来之前,都没有看看今天的推送热点吗?要是你没时间上网,我刚刚转给你了,请你看过了,再来跟我谈。” 23、过山车似的一天 又被人讽刺不专业,在付钱的金主面前,安溪只能忍了。她当然知道,及时了解热点,是公关顾问的基本功,可是她熬了几个通宵,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上了飞机,这才刚有时间,仔细看看手机。 徐明珠发来的是一组长图,已经在网上转得到处都是,标题叫——这组照片戳中了多少人的泪点?点进去看,正是她那组长图,只是那句“我想静静”下面多了一个小小的logo,是另外一家精品度假酒店云渡驿家,不如丽思高端,但是价格有优势,也算是丽思强劲的竞争对手之一。 安溪万万没想到,她的创意竟然被内部剽窃了,直接用在了另外一个客户身上。 徐明珠这时候才露出怒容:“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那句成语是怎么说的?黔驴技穷,难道海德已经到了要拆东墙、补西墙的地步?我给了你半个月时间,解决艾天的问题,现在你给我这样的答案,让我很失望。我想,丽思没有必要再跟海德继续合作了,因为丽思不想吃别人嚼过的东西。” 她的声音有点像低沉的女中音,偏向男性化的干练强硬,训斥人自然是疾风骤雨。 自从前次跟陆中泽的录音外泄,安溪已经谨慎得多,这次大半工作都自己直接完成,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问题。 徐明珠的秘书打电话进来,告诉她约好的客人到了,徐明珠毫不客气地把安溪请出去,自己径直去了会议室。 安溪绕到前台,却没有立刻就走,隐约听见会议室里传来徐明珠的笑谈声,看来客人的到访叫她心情不错。安溪向前台小姑娘借了纸笔,如果能在徐明珠回来之前,想出一个替代的方案,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思路像一团乱麻,还没找出个线头来,会议室的门已经开了,只有徐明珠一个人走出来,看见安溪便说:“你还没走?你运气不错,看来出门前翻过黄历了,有人直接找了高层,替艾天说话,解约的事暂时不用谈了,现在马上开始安排他拍摄,圣诞节前必须就位。先拿方案给我,如果再拿先前那种东西糊弄我,我就要更换公关顾问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也替你说话。” 这说情的人来得还真是及时,安溪大难不死,一时也想不出这不留姓名的活雷锋是谁,艾天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有些人脉积累也实属正常。 走出丽思集团的大楼,第一件事就是发消息给方甜,叫她帮自己看看,云渡驿家是谁在负责的客户。方甜的答复来得很快,是唐晓雯拉来的客户,还没来得及移交给行业组,现在仍然在她手上。 回程只订到了晚上的红眼航班,安溪用半天时间忙里偷闲,跑去香港的海洋公园坐过山车,全当发泄。这里的过山车靠海,有一段直冲出去,眼看就要一头扎进海里,才猛停下来。 俯冲下来那一刻,安溪决定,回去要给唐晓雯点颜色看看。 24、周会上的混战(1) 回到帝都,正赶上第二天部门有周会,照例是几个大组的负责人,轮流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展。 唐晓雯拿腔拿调地讲了足足一刻钟,听得人昏昏欲睡,可是只要顾海波不发话,别人也不好直接叫她长话短说。 轮到安溪这,她把自己面前的本子一扣:“集团大客户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项。” 顾海波顶着油腻的脸孔,明知故问:“丽思那边怎么样?” 安溪给了个公式化的回答:“丽思换了新的公关负责人,一直想压缩支出,已经有好几家公关顾问跟他们解约了,因为成本合不来。先前杨总也提过,每个项目都要单独核算成本,如果今年合作不顺利的话,我们也考虑放弃丽思。” 这话听在顾海波耳朵里,完全是她在提前给自己找台阶下:“别的客户还好说,丽思是高端酒店里的行业龙头,我们不做丽思这个客户,恐怕别人不会觉得是我们海德主动放弃,只会觉得是丽思把我们给炒了。放弃不放弃,那是管理层要考虑的事,品牌顾问部的职责,就是服务好客户。” 他说起冠冕堂皇的话来,一脸的义正辞严:“你从前总说我不支持你,这次成本预算方面,我可以在职权之内给你特批,但是你必须得留住丽思这个客户,这就是你今年的绩效任务。” “既然顾总这么说了,那我正好有件事,拿出来说说,”安溪划开手机,屏幕上是那幅“我想静静”长图,“这本来是我给丽思做的初步方案,被人加了个logo就用在了别的客户项目上。如果顾总今天不说,我还以为部门已经直接决定放弃丽思了。” 公司里是藏不住秘密的,那张图的事,大家早就私底下传遍了,只是当事人不提,谁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会儿眼神都控制不住了,直往唐晓雯身上飘。 唐晓雯习惯性地一甩波浪长发:“这图片放在公司的共享盘上了呀,你又没特别标记客户名字,我以为是废稿,就拿来应急了。” 共享盘本来是方便项目组内部统一进度的,不管谁在文件上做了修改,所有同事都能直接看到最新版本。不是自己放进去的素材,本来就不应该随便动。唐晓雯的意思,就差直接说出来了,“用都用了,你能怎样”。 安溪提高了音量:“本来我没打算在周会上说这个,反正也是一个打算放弃的客户,用来造福一下其他项目也好。可是刚才顾总说的很清楚了,公司不想放弃丽思这块金字招牌,赔钱赚吆喝也要接着做。你拿我的图,不跟我说一声,就属于偷了。” 唐晓雯自从被顾海波力挺,负责媒体关系组,部门里的人,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被安溪当众怼了几句,脸色就不好看了:“你也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偷不偷的,用公司的人和时间,拍出来的照片,都是公司的,哪有什么你的我的!部门内部本来就应该资源调配,东西用在最赚钱的项目上,天经地义。难道非得看见公司做不成云渡驿家的项目,你就高兴了?” 这话已经跟顾海波的说辞自相矛盾了,顾海波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跟唐晓雯之间的亲密关系,一半是因为她妖艳妩媚的花瓶外表,一半也是因为她这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的性格,毕竟身为部门总监,不是随便什么事情,都方便跳出来跟人大战三百回合的。 24、周会上的混战(2) 安溪在心里白她一眼:“这不是顾总要把丽思的项目拿出来分析一下么?” 顾海波很及时地站出来拉偏架:“丽思和云渡驿家,都是很重要的客户,部门内部也应该有些合作精神,资源共享,价值最大化。” “公司内部资源共享,我没意见,”安溪双手交叉在胸前,“现在的问题是,这里面不全是公司自己的东西,最后这张高清非洲草原大图,是丽思自己请了著名摄影师拍的,光是成本费用就几百万,现在丽思也看见这组广告图了,要告海德和云渡驿家侵权。” 听见这个,唐晓雯先慌了,别的事都能压在部门内部解决,要是真的打起官司,是肯定要报给管理层知道的,追究起来,她这个直接责任人,怕是得卷铺盖走人:“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事项要汇报么?怎么现在又说要打官司了?” “这事我不是还在尽量协调嘛,”安溪早有准备,“能不上法庭解决,当然还是不上法庭的好。” 她瞟一眼顾海波,声音立刻矮了半截:“你又没标记,我哪知道是丽思的图片。” 安溪看见她烦躁得不停按手里的笔,心里终于痛快了一点:“倒也不是非得分清是谁的责任,我觉得,重要的还是尽量避免这样的事再发生。以后互相借素材,也得走个流程,别人同意借给你了,你才能借。” 唐晓雯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少人都怨声载道,只是没由头发作。现在安溪冲在前面挑了头,就有人也跟着应声,只是说得比安溪柔和一些:“是应该有个流程,还有公司素材库里那些东西,谁占用了,做个记录,我们也遇上好几次了,点灯熬油地做完了,才发现别的项目也选了同样素材,只能临时再换。” 顾海波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从部门秘书里安排一个人,负责记录素材占用情况,散会!” 这次周会开的特别长,几乎快到午餐时间。安溪绕去打印机上取文件,绕过去就听到唐晓雯的声音传过来:“……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病?!想找我的茬,让她等着瞧,我还怕她了?” 要是在从前,安溪多半会先躲回去等等,当做没听到,这一回却是拿了文件直接走过去:“是谁脑子有病,让我也知道知道。” 原本在听热闹的几个人,赶紧端着水杯散了,唐晓雯毕竟理亏在先,也不敢硬吵,狠狠瞪了安溪一眼,踩着高跟鞋走了。 方甜拿了一摞报销单给安溪签字,在她旁边小声说:“你干嘛非得顶她呀,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溪龙飞凤舞地签了字:“顶都顶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她跟唐晓雯,其实算是同一批进公司的,只不过,安溪是走了校园招聘流程进来的应届生,一级级升上来,唐晓雯因为学历不够,先做了两年contractor(短期派遣工),然后才转成跟安溪一样的正式员工。 曾经安溪也跟这些看热闹的人一样,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怕得罪人,不敢跟任何人冲突,认为唐晓雯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动作,跟自己没关系。在过山车上俯冲下来那一刻,她忽然顿悟了,像唐晓雯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你忍让着她,就心存感激的。 徐明珠的电话很快就追过来了,催着安溪拿出新的方案来,安排艾天的工作。因为集团高层发了话,新方案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徐明珠不得不亲自来盯着这件事。 方案确定之前,丽思、海德、连同艾天的经纪公司,还要在一起开个会。安溪特意提早到了,先在会议室里等,看着丽思和经纪公司的人,一路谈着天气和股票走进来,完全看不出,之前因为解约闹了那么多小动作。 这种场合,艾天本人是不需要到场的,他只要执行经纪公司同意的最终方案就好。等所有人都落了座,安溪抬头,看见对面的位子上,陆中泽正从容地搅着一杯咖啡。在他旁边,是经纪公司派来的代表。 25、职责所在,负责到底(1) 会一开始,安溪就觉得情况不妙,原以为有人从中说合,两边的关系怎么也会融洽一些,她实在是低估了徐明珠的“恶魔”本色。 几乎没什么过渡,徐明珠就简单粗暴地提出了她的方案——要求艾天拍一组“赎罪”主题的宣传片,正好丽思维拉在东南亚的宣传语,就是“心灵之旅”,配合当地的人文宗教特色,卖点就是渣男的忏悔。 经纪公司当然不会接受这种提议,艾天的家暴丑闻被爆至今,经纪团队一直采取冷处理的态度,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现在最难熬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更不可能认下这件事了。 他们倒是也很有诚意地带来了自己的方案,主题词是“男人的隐忍”,按照设计方案的描述,艾天将会装扮成狩猎者的硬汉形象,为了猎到机敏狡猾的豹子,可以在草丛之中,静静等候几天几夜。 这个角度其实有点避重就轻,但从艺人发展的角度,是比较稳妥的方案了。如果接下来再能安排几部合适的电影、电视剧,艾天从此转型成实力硬汉形象,也是一条好出路。 徐明珠挑剔地翻着手里的PPT:“要拍隐忍,还不如叫我们的摄影师,抓拍几只狮子。你们也不能只想自己的出路,不管别人的死活,丽思维拉的主要目标客户,是中高收入的城市白领人群,有几个人会忙了一整年,然后拖家带口去打猎的?” 接手处理这件事的经纪人,是个梳着马尾的年轻姑娘,入行时间不短了,也算什么场面都见过,听出徐明珠在鸡蛋里挑骨头,忍住了没有当场呛回去。 安溪瞟一眼陆中泽,打算先看看他要怎么做,可是任凭两边吵得剑拔弩张,他都只是十分认真地搅动面前的咖啡,小口慢慢地品尝。那种办公室咖啡机里打出来的咖啡,明明没什么好喝的…… 拖到茶歇时间,安溪去跟徐明珠的秘书Venessa套了个话。先前每次来香港,她都会趁着等候的机会,跟Venessa聊上几句,还帮她带了几次同仁堂特有的药酒,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 Venessa悄悄告诉安溪,经纪公司那边的一个中层负责人,曾经是徐明珠的男朋友,后来却跟一位家境富裕的女孩子结了婚。打从一开始,徐明珠就在借着艾天的事,发作对“渣男”的不满。 “女魔头”也有前男友,这个认知还是很令安溪震惊的。不过知道了症结所在,总归是件好事情,至少她知道哪些话绝对不能说了。 茶歇时间结束,徐明珠终于想起来,她身边还坐着付了费的公关顾问,叫安溪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安溪刚刚张开嘴,就被陆中泽掐断了:“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来之前我跟艾天通过电话,其实艾天本人的意思是,他现在什么片都不想拍。” “什么都不想拍,那他想怎么样?不要干了就早说。”徐明珠对陆中泽也同样不客气。 陆中泽做了个“让我说完”的手势:“不管拍什么,在这个时点,都免不了有刻意的成分。所以艾天是想,他要在圣诞节前,选一家丽思维拉,给自己放个假。这期间每天都会保证微博至少配图更新两次。” “不管看客对他本人是什么态度,只要丽思维拉的客房和服务足够好,这些东西都是真实看得见的。” 安溪心情复杂地合拢了自己带来的材料,丽思维拉最骄傲的,就是酒店里丰富多样、极具特色的设施和活动,这等于是在艾天的图片转播里,强行植入了场景广告。她真想知道,陆中泽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一桌人马都在纠结拍摄主题的时候,他却提出了什么都不必拍。 徐明珠的表情已经松动了,可是那位马尾经纪人姑娘却不乐意了:“艾天的时间现在可以自由支配,我们可不行啊,公司里艺人那么多,新年正是抢档期的时候。” 陆中泽优雅地伸出一根手指,朝安溪一指:“丽思不是有专门的公关顾问么,既然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介丽思维拉,总得有人跟过去,把关一下图片的质量吧。” 26、职责所在、负责到底(2) 安溪特别想把徐明珠那句话,转赠给陆中泽,“不能只想自己的出路,不管别人的死活”。要是跟着艾天出去跑上十天半个月,回来顾海波能借题发挥,把她吊起来打。 在座的都算是她的甲方大人,她只能就事说事:“看图片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们提供的服务内容,不过现在互联网这么方便,应该用不着多一个人时时刻刻跟着吧,把图片随时传回来,我会第一时间处理丽思和艾天的需求。” 陆中泽把咖啡杯一推,露出一抹绅士的微笑:“安小姐理解的把关图片,不会是磨皮、P瘦、调色吧?你抢了婚纱影楼后期工的工作,人家不会同意的吧。图片要传递一个什么故事,什么样的视角最能打动人心,不都应该是公关策划的职责么?人都不在现场,沟通起来太不方便了。徐总,你说是吧?” 徐明珠这会儿心情难得好了一点,当下就直接要求安溪亲自跟这件事,接着就是敲定各种细节,什么日期出发、选哪家丽思维拉。徐明珠是个近乎苛刻的工作狂,终于大体上让她满意,已经快到半夜了。 丽思自己做的就是酒店生意,安溪和陆中泽自然就被安排在最靠近中环的一家丽思入住。事实上,这家酒店百分之八十的住客,都是行色匆匆的出差人士,越接近夜里十二点,办入住的人反倒越多。 安溪自己是无所谓,反正进了房间,也是要在手机上处理邮件,索性就在酒店大堂里等,叫大堂礼宾先帮忙连了一下wifi。 陆中泽自己有一张酒店联盟的黑金卡,被直接带去了28层的VIP通道。 安溪握着手机,不自觉就开始走神,同住一家酒店,其实是个很好的套词机会。坦白讲,如果有机会,她还是很希望能跟陆中泽一起工作。 手机不停地震,何敏莉一直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听说安溪在跟陆中泽一起处理艾天的事,立刻发来了一长串的图片轰炸,跪求安溪帮她套到陆中泽的文字版简历。 这棵猎头眼中的黄金摇钱树,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推广过哪些品牌,却对他在美国的求学经历,一无所知。根据大致的年龄推算,从他在美国大学毕业,到回国开始做“公关独行侠”,中间应该至少还有三年的空缺期,那段时间,也是一片空白。 很多大公司的HR虽然不说出来,实际上却会担心,这段刻意隐瞒的经历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没想好怎么答复何敏莉,安溪的注意力,就被前台附近忽然爆发的争吵声吸引。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名少妇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正神情激动地对着礼宾嚷:“……我已经等了四十多分钟,你们人手少、忙不过来,我可以理解,没说什么吧?刚才有人退房离店,你们的人过去帮忙叫出租车,一来一回就是至少五分钟。现在又有人直接插队在前面,这就是你们五星级的服务?” 礼宾被她嚷得插不上嘴,尽力解释:“女士您别激动,前面退房那位客人,他急着赶飞机,我们帮他叫一辆出租车。刚才优先办理的那位先生,他是我们的联名信用卡客人,在入住和退房的时候,的确是有免排队的特权。” 安溪瞄了一眼年轻女人的衣着,觉得这个礼宾,恐怕是要遇上麻烦了。 27、看热闹不怕事大(1) 像这样的酒店礼宾,如果经验够丰富,通常都能很快凭借衣装判断人物的身份。倒不是有意要差别对待,而是尽量避免给自己惹到麻烦,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大概是为了带着孩子方便,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刺绣卫衣,和一条基本款牛仔裤。安溪出于职业习惯,一眼就看到了牛仔裤后兜上、不起眼的小小logo,这条裤子,是一位很有名的独立设计师的作品。 如果不看logo,这身装束只会让人觉得,这女人身材好得恰如其分。可是带上了logo,就会知道这要归功于面料和剪裁,甚至完美的复古丹宁色,都给整体效果增色不少。能穿这样一条裤子出来溜娃,钱的方面还在其次,她本人或者她的家庭,在设计师面前一定很有话语权。 果然,听了礼宾的解释,那个年轻女人更生气了:“进门我就说了,我有会员卡的啊,只是路上被小孩弄丢了,是你们叫我先等一下,结果那么多人都插队到我前面去了!刚才说帮我核实卡片信息的人呢?” 那女人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我是因为要带妮妮看医生,这里近一些才住一晚的,我一个人带着妮妮,你们没有一点帮忙的表示,还不断地把人加在我前面,太过分了,我要投诉……” 礼宾一面连声安抚她,一面叫人赶快去核实她的信息。很快有工作人员拿了打印的纸张过来,礼宾匆匆扫了一眼,立刻连声道歉:“对不起朱小姐,刚刚查到您是我们的黑金卡客户,可以直接到28层为您单独办理入住。很抱歉让您久等了,请您跟我们过来。” 工作人员上前就要提她的行李,一旁有人走上前:“真是精彩,没想到等候的时间,还能抓到这么难得的新闻。久负盛名的大提琴演奏家朱丹伦小姐,带女儿入住知名酒店时,遭遇不公正待遇,愤怒哭诉,想想就会很吸引人。” 安溪顺着声音看过去,踩着12cm高跟鞋的高挑女人,职业范儿十足的连衣裙,配快要长到腰间的黑色直发,一身造型都是她绝对不会考虑的那种,因为打理起来麻烦。 高挑女人走到朱丹伦面前:“朱女士你好,我叫许欣妍,你也可以叫我Sherry,如果朱女士向酒店投诉,仍然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我愿意帮助你采取适当的手段,曝光和索赔。你的遭遇,我全程都看见了。” “你进门时,门童没有第一时间帮你提行李,可是我观察了你前面和后面各三位客人,门童都是直接接过行李,等客人入住后,直接送去房间的,这已经涉嫌差别对待客人。现在都已经半夜了,带着小朋友不能休息,酒店方面竟然还不肯提供便利,还要死守教条要求你去28层办理入住,真不知道去28层,是为了让你享受黑金卡的待遇,还是为了方便他们大事化小。” 从先前的对话就看出来了,朱丹伦是个典型的艺术家,在生活和社交方面,反倒不如普通人具备常识。大概是因为女儿生病,心情也不大好,被许欣妍这么一说,当即表示酒店方面必须给个交代。 安溪对许欣妍这种煽风点火的态度,其实很不满,只是事情跟自己没关系,她也懒得管,就算变成了公关事件,一层层移交到她这里,估计也是陪艾天出差回来之后的事了。 她正准备给何敏莉转播一下这场闹剧,就听到许欣妍底气十足的声音:“我听说,丽思高价聘请的公关顾问,最近就在香港。不需要请你们的公关顾问出来,提早控制一下事态么?” 28、看热闹不怕事大(2) 礼宾知道安溪就是公关顾问,被许欣妍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求救似的看过来。 安溪眼看躲不过去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大堂一侧的咖啡厅附近,传来一声带着浓郁京味儿的招呼:“服务员儿,给我加点水~” 这一声满口的儿化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安溪见了鬼一样看过去,果然看见程一飞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程一飞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走到正中间,又是那副一脸的语重心长:“我在那边听着,都替你们觉得口渴,作为旁观者,我跟你们任何一方都没关系,我说句客观的公道话啊。” 他转向礼宾:“这位朱丹伦朱女士,等的时间长了,不高兴,你们赶快给她安排一个房间住进去休息,不就行了,解释那么多前面哪个人是什么卡,有什么用啊?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又转向朱丹伦:“朱女士,我随便说说我的看法,你要是觉得不对,那就可以不听,好不好?酒店有他们的问题,但是我们得奔着解决问题去,不能把事越挑越大是吧?她们跟我们一样,都是一个脑子两双手,忙得把你忘了,你再催就是了。一等等了四十分钟,要说你错哪了,就是错在太宽容、太相信她们的记性了。” 程一飞劝起人来,有种单口相声的怪异既视感,因为人长得正气,丝毫不惹人厌烦。 许欣妍看着朱丹伦的表情,自己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起来了,上前打断了程一飞的话:“这位先生,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就没有人站出来,督促酒店改进他们的服务了。他们已经损害了朱女士的切身利益,不公平对待顾客,如果在美国,已经是可以提起诉讼索赔的。” “你先等等,开口美国、闭口美国,你先低头看看,这儿是美国么?”程一飞迎面看过去,“我正要说到你这儿呢,说损害了她的切身利益,现在她最大的利益,就是应该让她和生病的孩子赶紧去休息,你挑唆她在这投诉,说得冠冕堂皇,真正从她的角度考虑问题了么?” 许欣妍原本比寻常人口舌伶俐,可是在程一飞的一口京片子之下,根本招架不住。 安溪眼看胜负已分,赶紧示意礼宾上前,把人各自带开。她有点心虚地朝程一飞打了个招呼:“亿哥,这么巧,你这是到香港来谈生意啊?”不是专程来堵她的吧…… 程一飞朝她额头正中就是一个爆栗:“废什么话,我就是专门来堵你的!合着你就天天跟这些人浪费时间,打你电话也不接。” 安溪抬手捂了一下头,把惊慌遮掩过去。上回从程一飞的办公室回来,她就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解决艾天的问题上去了,把程一飞的要求忘了个一干二净。为了不叫他打扰自己,还把他暂时拉进了来电黑名单。 程一飞朝服务生招手,叫了饮料单来,也不问安溪喜欢什么,直接替她叫了金骏眉茶:“城墙砖的事,想了么?” 没想……但是不能照实说。 如果说安溪这人有什么突出的优点,那就是特别擅长急中生智、应付交差,她一面吹着杯里的茶水,一面在心里酝酿了个主意。 29、给你立点规矩 替城墙砖广而告之这种事,安溪实在没兴趣,她自己动了点小心眼,打算给程一飞想一个特别隆重、特别烧钱的宣传方案。程一飞这个人,在地产圈里出了名的斤斤计较,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必定跟没吃过苦的富二代不一样,让他真金白银地砸钱出来,应该就没下文了。 “亿哥,”安溪坐直了身子,两只眼睛里闪着贼光,“你知道故宫在淘宝上开了个店吧?把那些珍贵的藏品,什么山水图、花鸟图,截一块当花纹,做成书签、手机壳,看着好看自然就有人买,买到手了自然就会去研究,这是哪位大师的哪一幅传世名作。” “可是城墙砖这个东西,我不是说它不好,它的实际情况在这,没有颜色,没有花纹,磨一块下来,三步开外,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我想来想去,只能这样了,找一位西点烘焙大师来,做一款城墙砖造型的糕点。亿哥你的公司不是开发了很多商业楼盘么,看看哪个项目能跟古城墙靠上关系,到时候搞一个项目推介酒会,甜点就用这种城墙砖蛋糕。” “要不然你直接开个店,就卖这种城墙砖蛋糕,想我中华泱泱大国,民以食为天,推广吃的肯定比干巴巴地推广砖头容易。只要蛋糕的味道足够惊艳,城墙砖肯定能深入人心。” 安溪已经做好了挨顿骂的准备,只要能摆脱这件差事就行。 程一飞提起面前的小壶,吊高了给自己斟满:“行,就照你说的试试。” 他拿出手机:“需要用钱,就直接找我,给你留一个我的私事号码。女孩子总在外出差,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说话,哪都有我的朋友……哎哟,拨错了,还是原来的号……” 安溪猛一下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手一抖整个包都差点扣在地上。手机静悄悄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声都没响。 程一飞定格了三秒钟,接着直戳安溪的额头:“行啊你,拉黑我了是吧?胆子不小啊!” “不是亿哥,真不是,”安溪抬手护住头,“我这是想方案的时候需要安静……我接下来给你好好安排还不行么,保证成功,不成功我提头来见……” 程一飞收了手:“我得给你立点规矩,第一条,随时打电话你得随时接。” “我得跟客户开会呢……”安溪刚回了一嘴,被程一飞拿眼睛一瞪,自己就想出了解决方案,“我散了会救立刻给您打回去,保证不超过24小时。” 程一飞逼着安溪把这话又说了一遍,直接录像保存证据:“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一个月时间,我要见到你说的城墙砖蛋糕。” 安溪真想一墙砖拍自己头上,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楼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陆中泽住在哪个房间,这会儿已经太晚了,第二天一早要是方便,可以等个机会共进早餐。 安溪把这事情想得很简单,跟陆中泽聊聊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顺便委婉地问一问,他是不是还需要一个工作助理。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在陆中泽的楼层兜了几十圈,都没见他出来。再打电话到前台问,才知道他五点不到就退房离开了。 安溪觉得有点失望,在前台等着退房结算的时候,正遇上许欣妍拖着行李箱也来退房。 许欣妍甩给安溪一个高傲的白眼,站在她旁边的位置等。 安溪本来也没想理她,低头把她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她在机场酒店偷录陆中泽打电话那次,好像陆中泽就叫了“欣妍”这个名字,是巧合么? 再一回想她昨晚的表现,也许她替朱丹伦说话,原本就是想激陆中泽出来,解决麻烦。 作为一个从业数年的公关顾问,安溪心里的八卦小火苗,已经压都压不住了。她悄悄转头,又仔细看了看许欣妍。 30、海岛共事(1) 在安溪看来,许欣妍和陆中泽应该算一类人,永远穿得加一束捧花就能参加婚礼。安溪听见她向礼宾要求,叫一辆去机场的出租车,听她报出的航班号,似乎是去拉斯维加斯的,马上要长途飞行,衣着还是紧裹身线的套裙。 许欣妍签完了刷卡单,抬头正看见安溪,笑着发问:“你是哪家公关公司的?” 有些人的笑,柔和无害,有些人的笑,天生就带着攻击性,许欣妍显然是后一种。安溪嗅出她身上带刺的气味,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海德国际。” “哦,海德啊,”许欣妍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提包,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连声线都跟着上扬了,“就是前几年、在颁奖典礼上拿错了名单信封的那家啊?难怪呢,是需要别人帮忙。”说完这句,她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安溪接过自己的住宿水单,心里念了一句“我招你惹你了”。 她知道许欣妍说的那件事,几年前在欧洲一个很有影响的音乐节上,海德抢到了全程公关顾问角色,在最后的颁奖典礼上,却闹出了乌龙,错把最佳新人奖的名单信封,拿给了年度成就奖的颁奖嘉宾。这事情又被竞争对手有意利用,闹得很不好看。公司丢了这个客户,炒掉了两个总监,只是事情发生在别的大区,安溪也只是旁观而已。 艾天的行程很快就确定好了,地点选了东南亚的一处小岛,半座岛都被丽思直接包下来,改造成了度假酒店。 安溪本想派个组里的年轻同事过去,还没来得及提起,丽思那边已经直接帮她定好了机票。她只好匆匆交代了一下另外几个项目的进度,然后直奔那个地图上根本看不见的小岛。 几年前刚进海德做实习生时,第一个出国出差的机会,就是去东南亚。那时候兴奋得不得了,还没有微信朋友圈这种东西,想含蓄地炫耀一下,都不太方便。就是那一趟从东南亚回来,她就患上了强光过敏症,时好时坏。不知道那些被互联网硬生生撕开生活的人,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平静…… 丽思维拉的度假酒店,品质还是相当过硬的。客房分标准房和独栋别墅两种,沿着蜿蜒的山路,稀稀落落地分布,每一间都刚好能眺望到广阔的大海。酒店内的无边泳池、雨林风光,都是拍照的绝佳地点。 艾天和陆中泽,是同一天到的。安溪第一次见到艾天的工作状态,不由得感慨,世上当真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按计划,要拍一组艾天在悬崖上拥抱蓝天大海的图片,虽然悬崖不高,只是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底下就是沙滩,可毕竟还是有危险。工作人员想了许多种安全防护的方法,都不理想,会影响拍照效果。 最后还是艾天自己开了口,在下面的沙滩上铺上旧床垫,他摆出飞翔的姿势,接着就失去平衡直接跌落下去。反复两次,终于拍到了理想的照片。 相比之下,陆中泽就轻松多了,有任何问题,他都直接推给安溪,说:“她才是丽思请来的监工,我只是陪艾天同来的朋友而已。” 可是安溪真的开始工作了,陆中泽又总是握着一瓶矿泉水,穿着紧身冲浪服走来走去,时不时地点评一下角度或者位置。话都是对着艾天说的,落实起来都得安溪动手,比徐明珠还要挑剔难对付。 时间一长,安溪只要看见陆中泽像个男模一样走来走去,就觉得心跳加速、血压升高。 才拍了两天,安溪就遇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酒店附近就是当地人的住处,那些半大的小孩子,大概是没见过这样拍照片的,每次开工都凑在一边看,渐渐地就越聚越多。 像这种照片,一般是能不拍到闲杂人等最好,越是空旷,才越能显出自由随心。即使真的拍到了,要么是在背景里远远的,相机的焦距一拉,自然就虚掉了,要么是用当地市井风情做场景,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 总之,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主角一脸陶醉,围观的人却盯着镜头,露出一副“这货在干嘛”的奇怪表情。 31、海岛共事(2) 当地人的收入主要靠旅游业维持,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说些简单的英文。 安溪从道具里找出一个拍立得,用尽可能简单的英文,问那些小孩子是不是想拍照。 这些当地孩子肤色黝黑,一笑就露出一口异样洁白的牙,明明很想试试,却互相推搡着都往后躲。 安溪直接举起相机,对着他们“咔嚓”一下,拍立得顶部立刻就吐出一张照片来。她把相机和照片一起递过去:“拍照是那边几位叔叔的工作,这个你们拿去拍,到晚上回来给我看看,谁拍到的照片最特别,我有奖励。” 其中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像小猴子一样一把抓过相机,然后一群孩子闹着跑开了。 安溪满意地一拍手,对付几个小孩子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一回身,陆中泽就站在她身后,一脸不明所以的笑意。 安溪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说:“你站这么近干嘛?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陆中泽把矿泉水举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笑,你就觉得我不怀好意,不笑,你又要说我收了别人的钱来怼你,我也很无所适从啊。” “可别逗我了,”安溪白了一眼,“看见你笑,我就紧张,就怕哪个环节做的不好,达不到你令人仰望的高要求。” 陆中泽滑动喉结,咽下一口清凉的水:“这么说就太夸张了,我可从来没有批评过你,只是提醒你一些基本的事实。再说,有时候,事实不一定会按照你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一面说,一面悠闲地踱走了,留下安溪在原地莫名其妙,自己“切”了一声:“要是没有你提醒事实,现在丽思早就跟艾天解约了……” 陆中泽的嘴有神奇的魔力,坏事永远一说就灵。 当天晚上,安溪便发现了,现实的确并不按照她希望的轨迹行进。那些孩子带着拍立得回来的时候,相机已经摔坏进水了。拍出来的照片,有几张已经被水泡过了,完全不能看,还有一些都是零零碎碎的杂物,毫无美感可言。 她原本想着,照片里哪怕有一张好的也行,可以留给艾天专门做一次推送,塑造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可惜…… 更叫她头疼的是,这些孩子第二天仍旧来看热闹,好像还有人数越来越多的趋势。安溪只好试试别的办法,比如给他们买冷饮,让他们在一边安静一会,可是每次都坚持不了多久。 安溪已经焦头烂额,陆中泽仍旧只是坐在躺椅上旁观,脸上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拉锯之下,艾天忍无可忍爆发了。 当天正好要拍一组在阳光下进行沙滩运动的照片,动作本来就有些难度,天气又热,艾天反复试了几次都不理想。好不容易拍到一组表情和动作都还算完美的,又因为有一个孩子在摄影师附近探头探脑,被拍上了半张身子,角度凑巧,刚好挡住了艾天的一边手臂,想p掉都不成。 艾天看过照片,脸色直接都沉下来了,向外走了几步,把沙滩上的一只球狠狠向外一踢,冲着那些看热闹的孩子,直接骂了粗口。 助理赶紧上去拉他,艾天平常不大说话,发起脾气来,却不依不饶:“……需要对他们这么客气么?直接赶走不就得了,这里是丽思的地盘,我在替丽思工作,为什么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 安溪知道自己脱不开干系,回头看见陆中泽又是那副仰头看天的姿势,只好走上前,先给个公式化的安抚:“我会尽快跟丽思沟通,看能不能安排一个不受干扰的拍照环境,今天这么热,艾先生不如先休息一下。” 艾天把擦身体的毛巾一丢,直接走了。 度假酒店里,能做的事其实也就是四处悠闲地逛逛,安溪估计艾天是回房间休息去了,叫其他人也先收工。 难得浮生半日闲,刚刚清净了不到三个小时,艾天的助理就来敲响了安溪的房门。一照面,年轻的小助理已经急得声音都快劈了:“安、安小姐,艾天刚才开车出去散心,好像、好像撞人了。” 32、海岛共事(3) 安溪的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去找陆中泽,虽然他一向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可是跟着一道来这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帮艾天渡过难关。 房间里没人,手机打一次摁掉一次。安溪自己念了一句“真是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披上外套就走。 助理的消息,是从前台转过来的,冲出大堂时,礼宾已经帮忙叫好了司机。整个岛都不算很大,本地司机踩着拖鞋,硬是把一辆七座车开成了过山车,几分钟就赶到了岛上唯一一家医院。 被艾天撞到的,就是先前围观的小孩之一。这会儿躺在病床上,据说是右腿骨折,孩子的父母都来了,出面交涉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微胖男人,看样子是孩子的叔叔。 有精通当地语言的酒店工作人员帮忙,倒是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艾天本来在岛上一处礁石附近抽烟,有三、四个孩子路过,又围上去想蹭点甜头。艾天本来就心情不好,也懒得跟这些孩子纠缠,直接上了车就走。 这些旅游胜地的小孩子,就像广场上养的鸽子一样,根本不怕人,加上这些天跟安溪相处还算愉快,也没想着要躲。其中一个年纪小一些的,被艾天一个急转弯刮倒了,粉碎性骨折。 现在孩子的父母已经哭成一团,那个叔叔的意思也很明确,治疗费用是肯定要负责的了,因为这个至少半年不能给家里的杂货店帮忙,这个损失也得负责,另外还不知道治疗有没有后遗症…… 开车出意外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是在艾天正当红的时候,根本上不到需要公关顾问介入的地步。可是眼下他对宋依依家暴的丑闻还没平息,又出这样的事,公众难免会加深他无脑且不负责任的印象。 再加上,游客对近期出过意外的地方,总会抱有莫名的抵触心理,这事情如果曝出去,对丽思圣诞节档的推广促销很不利。 安溪的想法是,能尽快安抚孩子的家人最好,该治疗治疗,该赔偿赔偿,让事情尽快过去。可是她刚跟艾天的助理提了个头,小助理就一脸为难,先说这事超出她的权限了,她定不了,得向公司老板请示,又说这事也不是发生在工作时间,后续花销都应该艾天自己承担,严格点说,他在当地都算没有驾照呢,根本就不应该开车出去。 听见她兜圈子,安溪就明白了,当红的时候拿他当个宝,落魄的时候就连根草都不如了。小助理的态度,估计也就是公司的态度了。 谁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上了,安溪决定先从艾天下手聊一聊。 没想到,艾天的情绪比受害者家属还激动,被关在一间闲置的病房里,看见安溪进来,就拍桌子踢柜子地叫她出去,谁也别来管他。 心里已经不自觉地开启了吐槽弹幕,本来也不是来管你,还不是怕影响到丽思,回去不好跟徐明珠交代。可是话不能照实说出来,安溪尽量耐着性子劝他:“你是公众人物,事情要是闹大了,对你的影响也比较大,不如花钱消灾,谈一个他们可以接受、对你压力也不算太大的数目,毕竟你的经济实力还是比他们强多了……” 不知道那句话戳着了艾天的痛点,他直接摔了东西跳起来了,歇斯底里地朝安溪吼:“别再跟我说了!凭什么我就只能强!凭什么我就得完美!你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都觉得我是个麻烦,只会惹事!我现在就要订机票回去,我不干了!” 33、海岛共事(4)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寸,受伤小孩的叔叔,是能听得懂中文的,听见艾天大吼大叫,直接冲进来了,拿着强光手电筒就是一阵晃,把病房门直接锁起来了。 小助理这时候身手倒是敏捷,直接从人缝中间挤出去跑了。可怜强光就是安溪的死穴,当场被晃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不住地往外涌。 一团混乱之中,脸上不知道被谁挠了一下,胳膊上、腿上都有磕伤。安溪坐下来,觉得这一趟真是倒霉透了。 艾天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自己插上耳机听音乐。 安溪缩在空病床一角,盘算着明天要怎么继续跟那个孩子的家人谈条件,冷静一晚也好。 海岛上天亮得很早,各种不知名的鸟儿,一大清早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安溪睁开眼睛的时候,花了足足一分钟,回想自己为什么在这。 刚回过神来,门外好像是陆中泽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正在点评医院的早餐:“这种炒饭,就是要放鱼露才好吃。我每次来这边,都要带鱼露回去,不过在家吃,总觉得不如在这里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不一样,没有海边的腥咸味道了。” 安溪赶紧扒着门缝看出去,陆中泽就坐在受伤小孩的病床对面,一脸恬淡从容地跟他的全家一起吃早餐。 也真是奇怪了,昨天还哭天抢地的一家人,这会儿竟然一个个都和气得不得了。小孩子的妈妈正从自己带来的饭盒里,挑出一些新鲜的小鱼干来,放进陆中泽的餐盘里,用当地方言说了几句什么,想来是在推荐自己的手艺。 陆中泽抬眼,朝安溪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安溪赶紧缩了脖子退回来,站稳了才想起来,隔着门呢,他应该看不见自己。 快到中午,安溪和艾天被一起放出来了,小孩的叔叔虽然还是坚持要赔偿,但是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同意艾天先回去了,过后再谈具体的数额。 安溪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为什么不管什么人,到了陆中泽面前都会变得如此乖顺? 陆中泽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跟小孩的叔叔又是拍肩膀又是拥抱地告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探病的老朋友呢。 受伤的孩子已经被转进一间特护病房,环境宽敞得多,医生和护士也更敬业。 等闲杂人等散去,安溪实在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让他们变得心情这么好的?” “你不是都看到了,”陆中泽随手一指,“换了房间,又答应了一切赔偿好商量,他们想到的、没想到的,都得到满足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海岛上的医院,自然比外面的简陋得多,整个医院只有一间特护病房,轻易不会启用。安溪昨天也试图跟医院沟通,给受伤的小孩改善一下环境,被一口拒绝了,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虽然觉得再问下去,陆中泽一定会开启嘲讽模式,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你是怎么说动医院的?人脉关系?如果是靠刷脸搞定了小护士,我也服气,毕竟我没有你这个条件。” 34、就当是为了感谢你(1) 陆中泽露出一副“这都想不到”的表情:“我直接找了这里资历最高的医生,跟他说,如果他帮我这个忙,艾天的专业明星经纪团队,会帮他在网上做一个深入的推广,夸奖他妙手仁心、医术高明。” 安溪瞪得眼睛跟嘴巴一样圆,他竟然一分钱都没花,全靠上嘴唇碰碰下嘴唇:“还能……有这种操作?他一个海岛医院的医生,难道也跟国内三甲的一样,要晋职称、评先进?他追求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浮名,有什么用啊?” “那就别问我了,你还不让人家有个高尚的内心需求了,”陆中泽瞥了一眼她侧脸上的抓痕,“连一团混乱里要先护住头脸都不知道,没打过群架还没看过别人打么,就知道跟人叨叨叨,当自己是啄木鸟呢?” 安溪被他说得立时恼羞成怒了:“你每天不怼我几句会死是不是?” “那倒是不会,”陆中泽故意顿了一顿,“就是憋着不舒服。话说回来,你这次又是为什么哭了,被打的?” “……”安溪不想解释这个过敏症的事情,三局两句也说不清楚,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是陆中泽朝她侧脸上,糊了一块棕灰色的东西,“这是什么啊?” “米糊,”陆中泽的回答,是一贯的一句一停顿,“加了点当地长毛小老鼠的粪便,当地人都用这个偏方祛疤加美白的。” “太恶心了!当地人都什么肤色了,他们的美白偏方你也敢信,你自己试用过了么,就往我脸上抹。”安溪抬手就要擦掉,被陆中泽直接摁住了两只手腕,她直接把脸朝前一凑,侧脸贴着陆中泽的脸擦过去,棕灰色的糊糊直接蹭了他半边脸。 这一下如愿让陆中泽松开了手,安溪自己还有几分得意:“这偏方要是不好使,咱俩就一起变当地肤色吧。” 陆中泽用一根手指,在侧脸上抹了一下,一脸嫌弃地捻着手指:“还是那么邋遢。” 有陆中泽出面,这事情暂时算是平息了。 艾天冷静下来,也同意了全额支付赔偿,先付了几万美金,当做目前治疗和生活的费用,事情在网络上没有任何消息。 微博上的艾天,跟现实中的艾天,完全是两个状态,每天的推送,都是轻松又惬意的度假照片,虽然留言里还是有很多谩骂他是渣男的声音,但也开始有人关注他的照片是在哪里拍的。体现在丽思的客房预订数据上,总体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从医院返回之后,陆中泽见了安溪就是一脸嫌弃样。安溪自己倒是越想越解气,谁让他把那么恶心的东西涂在自己脸上了,专门挑吃饭的时间,脸上顶着棕灰色的糊糊,坐在他对面。偏方没有改变肤色,抓痕倒是的确淡了许多。 酒店附近有一处当地人开的蛋糕店,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每天只在傍晚的时候卖一次,出售的蛋糕也只有一种,可总是供不应求。 一连几天收工后,安溪都看见陆中泽隔着一排椰子树,远远地盯着蛋糕店看。她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测了一下,觉得陆中泽应该是很想尝尝这种蛋糕,又放不下身段为了这个去排队。虽然她不太能理解这种矫情的矜持,但是看在陆中泽刚刚帮她解决了一个麻烦的份上,帮他排个队、买块蛋糕表示感谢,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先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里出售的蛋糕,就是做成了海边礁石的样子,纹理相当逼真。只要颜色再调整一下,正好可以用来解决程一飞那边的问题。 35、就当是为了感谢你(2) 安溪数了一下剩余蛋糕的数量,又数了一下还在排队的人数,觉得自己老老实实排队,恐怕是没什么希望的。 又打听了一下规矩,原来店主的蛋糕,一个人来买还是不卖的,必须至少两个人一起,情侣也好,朋友也好,夫妻也好,只要一年后还能两个人一起再来分吃一块蛋糕,店主就会把钱退回来,还会额外赠送一块特别制作的手工蛋糕。 安溪默默感慨一声,真是高手在民间,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蛋糕店老板,还做得一手好营销。岛上大半都是游客,就算一年后仍旧关系融洽,为了退个蛋糕钱,再花上一万多块的机票酒店费来这,可能性实在不大。 等到老板卖完了蛋糕准备打烊的时候,安溪才走上去,酝酿了一番凝重的情绪,指着陆中泽说:“老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无论如何答应我。想必你也看见了,那个人最近每天都到这里来看,却不买,因为曾经跟他一起来吃过蛋糕的那个人,已经永远没办法再到这里来了。他只想学会怎么制作这种蛋糕,这对他来说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当然,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强人所难,我会给你一笔费用当做学费,数额由你定。” 这笔钱,程一飞应该会报销的。 老板是个干瘦的日本人,每句话都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赠送一块蛋糕给安溪,让她先拿给“对面那位先生”。 当安溪捧着蛋糕递到陆中泽面前的时候,那种带点献宝似的得意情绪,又涌起来了。她就是只会不停叨叨叨的啄木鸟,那又怎么了,陆中泽还没上嘴的老树,已经被她啄下来了。 陆中泽接过蛋糕,用刀子从中间划开,留出一半,自己吃完了另外一半。 安溪有点意外,不会被自己随便一编就说中了吧,他真的跟别人一起来吃过这里的蛋糕? 夕阳西下,夜风习习,没有高楼围挡,半边天空都是漂亮的赤色云霞。海岛的环境,的确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安溪眯着眼睛,看陆中泽吃蛋糕的样子,每一口都带着几分神圣的仪式感。被海风一吹,安溪就忍不住暖醺醺地开了口:“不用谢我了,就当我是为了医院里的事感谢你。” 陆中泽放下刀叉:“你想多了,你拿我编故事,想蒙来蛋糕的做法,我没做小人扎你就不错了。”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安溪当下就站起来分辩,“我这么费事是为了谁,我是怎么惹上程一飞的,你不会就忘了吧?怎么一点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都没有……” “对啊,”陆中泽从容地怼回去,“因为我刚从国外回来,就算是马云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识。” 安溪朝他一撇嘴,这人就是这么小气,随便说他一句,他能记半年。 天边的霞色退下去的时候,整个天幕都布满了繁星。陆中泽也没有急着要走,安溪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说起来,这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听你提起打架的要诀了,莫非你上学的时候经常打架?” “算是吧。”陆中泽的回答特别简单。 “看不出来嘛,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一路金光闪闪的五好少年呢,没想到还是个问题少年。那你都是因为什么打架呢,追女孩?不会你是经常挨打的那个吧?哈!” 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陆中泽的回答,久到安溪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才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为了朋友。” 陆中泽站起来,带着平常一样的嫌弃看着安溪:“你的问题太多了,轮到我问了,你一直都这么聒噪么?” 安溪这次倒是没恼,拍着一块礁石笑得前仰后合:“这你就说对了,我从小就话多啊。上中学那会儿,因为我老是跟周围的女生说话,班主任就把我换到最后一排,周围全都放上男生。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我跟男生聊得更欢,每天评书联播一样,给他们讲金庸全集,把她气得鼻子都歪啦。好在我成绩好啊,不然下场就惨了。” 夜色里看不清陆中泽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了一声:“该回去了。” 回到住处,安溪才想起看时间,竟然已经聊到了半夜。房间里的纯净水喝完了,安溪只好自己开门去找整理房间的人拿。透过郁郁葱葱的树木,她朝灯光明亮的大堂方向看了一眼,有人正在办入住。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特意走近一些,终于确认,那个人的确是许欣妍,换了一身波西米亚风格长裙,头发上还插了一朵鸡蛋花,度假也要全套行头就位。 36、还以为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1) 安溪一贯很相信眼缘这种东西,从第一眼看见许欣妍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人。许欣妍很漂亮,举止优雅得体,但就是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必须时刻紧张戒备。 因为不想再跟她照面,安溪直接躲在中庭里高大的棕榈树后面,看着她朝高端客房的方向走去。 整个度假酒店这么大,想遇到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接下来两天,安溪都再也没见着许欣妍。倒是有两个半天,连陆中泽也不见了。他本来就独来独往,在这里没有同事更没有上司,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行踪。安溪猜想他的临时缺席,应该跟许欣妍有关,只是无处求证。 海岛阶段的工作已经接近结束了,艾天身份特殊,自然要带着助理先走,其他工作人员可以延后几天。安溪抽空向徐明珠做了简要的沟通,又把礁石蛋糕的照片发给了程一飞,连回程的机票也一并安排好了。 就在安溪已经准备启程去机场的这一天,关于丽思和艾天的麻烦,又来了。 有人自称是在这里度假的游客,发了几张路人随手拍,不粉不黑地说,遇到了演员艾天也在这里。照片的内容,就是艾天正在跟几头大象一起拍照片。画面上除了艾天,还有两名当地象夫。 安溪记得,的确有一天找了两头大象来,想拍一组艾天与人类朋友的亲密接触。可是艾天看了象夫驯象的方式,当即就觉得很反感,象夫与大象之间,看起来彼此亲密,可是象夫的手里,一直握着一根很粗的象钩,只要大象不听话,就会用那根又粗又长的铁钩子狠狠地戳它。 工作人员也试图跟象夫沟通,让他们温柔一点,可是他们却说,要想让大象这种庞然大物听话,必须得用特别的手段,这里所有的象夫,都要用象钩。沟通无果,最终付了钱,这组照片却没拍成。 照片被另外一个账号转发,配上一句评论“把自己的快乐和名气,建立在其他生物血淋淋的痛苦之上,这就是人类。” 几张照片很快就变成了轩然大波,图片被人放大了,特别是象夫凶狠无情的表情,被拿出来与艾天前些天自在惬意的照片对比。艾天家暴宋依依的事,又一次被拿出来炒冷饭,关于艾天的一切负面标签,都被空前加强——冷血、暴力、玩物丧志。 安溪看到这些的时候,东西都已经装好了。她一面打电话叫司机多等几分钟,一面提着自己的行李,直接奔向陆中泽的房间。安排大象拍摄,是在许欣妍来这里之后发生的。那几张游客照片,从角度来看,应该是在园景房那一侧拍下来的,也正是许欣妍住的位置。虽说园景房并排有五六间,没法确证到底是哪一间里的住客拍的,可是这么多巧合,让她没办法不怀疑许欣妍。 酒店院落里高高低低的石头台阶上,长满了滑溜溜的苔藓,安溪走得急,脚下一个没踩稳,直挺挺就要摔出去,情急之下,哪里都来不及护住,只能下意识地双手捧紧了自己的双肩包,里面的电脑和U盘,是她最近几年全部智慧的结晶,要是摔坏了,实在很不方便。 安溪刚以一个很不体面的姿势停住,抬头就看见陆中泽正沿着倾斜的石板路走下来,许欣妍跟他并肩走着,长裙换了一身,头发上的鸡蛋花,也换成了大红的凤凰花。 许欣妍看见安溪,脸上笑得特别灿烂,回头对陆中泽说:“Vincent,好像有人来找你谈工作了,我得先走了。” 安溪就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揉着磕青的小腿,看着许欣妍从她旁边走过去了,心里想着原来陆中泽还有个英文名字叫Vincent,跟艺术家梵高一样。 她看着陆中泽无动于衷地停在自己面前,甚至没有打算要拉自己一把,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们早就认识的,对吧?她是专程来这找你的?” 37、还以为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2) 陆中泽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实在既陌生又熟悉:“我好像没有义务向你解释这个事情吧?” 其实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只是安溪忘记了,她撑着一盏壁灯站起来:“并不是我要打听你的私事,那位许小姐突然出现,然后就爆出了艾天参与虐待动物的丑闻,方位又跟她住的房间合得上,这不是很可疑么?如果她是你关系亲密的朋友,不妨直接问问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关系,或许也可以用来分析一下,网络上忽然爆出来的这些消息,是出于什么目的。”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陆中泽戏谑地笑了一声,“再说,就算你想知道,我有什么义务配合你?” 安溪被他或直接或含沙射影地怼过许多次,还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被噎得快要背过气去:“你是没有义务配合我,只是……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我向朋友求证一个疑问,用来解决工作上的难题,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朋友?”陆中泽从容优雅地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不过是因为你要为丽思工作、而我要帮艾天一个忙,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因为我吃了你的蛋糕?如果是在国内,每天都有人跟我应酬吃饭、交换名片,如果这些都能算是朋友,我的朋友也太多了些。” 安溪平白被他激出三丈火气来:“哈,你说的对,是我说的太委婉了。这位许欣妍女士很明显是来找你的,她出现以后,就有很不利于丽思的消息传出来。我就是想问一句,是她借着接近你的便利,拍到了想要的照片,还是你们两个根本就在里应外合,破坏丽思的公关战略?问这个,是我的工作。” 陆中泽撇开半边嘴角:“有时间操心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吧。”他连斗嘴都不屑了,直接从她旁边走过去:“要是看我不顺眼,叫警察来抓我好了。” 安溪被他气得脑仁嗡嗡作响,一跳一跳地疼,她现在相信了,陆中泽肯定曾经是个问题少年,一句话气死教导主任的那种。 她用手背在眼睛上胡乱一抹,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组员:“我很快要上飞机,你替我盯着微博上跟艾天和丽思有关的话题,丽思的情况,直接进入特别关注状态,每四小时整理一次舆情动态简报,发给丽思的公关部,抄送我。” 当年她自己初到海德实习,独立完成的第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舆情简报。当时听到舆情两个字,激动得以为自己要加入一场信息谍战了,其实就是不断地检索相关信息,挑重要的整理出来,提供给做决策的人参考。她有预感,这次的丑闻,目标指向的,其实不仅仅是艾天。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就在她飞行加转机的一天时间里,艾天的丑闻,已经彻底波及了丽思。 有人转发了几年前的一篇旧博文,详尽而且煽情地,介绍了一下大象旅游业背后的故事。那些看起来十分温顺、专门供人骑乘的大象,在很小的时候,就要被迫离开象群,被单独关在木栅栏里,不能转身、不能躺下,直到彻底顺从。象夫会用象钩狠狠地扎它们,还会在他们的脚底下钉上钉子,只要它们不听话,就会狠戳那个伤口。 如果是成年后才被捕获的野生大象,让它们驯服的手段就要加倍严厉,会有象夫把大象的前腿和后腿,分别用铁链绑在水泥柱子上,不给它们东西吃,直到它们向人类乖乖低头。 对虐待动物的指责,稳稳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接着就有人站出来说,好几家丽思维拉度假村里,都有大象当做运送客人的交通工具,还有人拿出了几年前的旧照,说某家丽思维拉度假村里,曾经安排过动物马戏表演,这些马戏团的动物,过得比大象还要悲惨。 前些日子靠艾天的照片积累起来的人气,直接变成了这场声讨的观众,网络上已经开始有人抵制丽思维拉,表明态度坚决不会去这种奴役大象的度假村。 其实丽思方面真的也很委屈,他们当初在海岛上建酒店,是承诺了要帮助当地人解决就业问题的,可是当地人的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女性和年轻的男性,可以经过培训成为服务员,而那些向来靠训练大象为生的人,既学不好、也不愿做这种要守着规矩伺候人的事。 当初丽思的董事会,也是一连开了好几次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最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在度假村里修一条不宽的小河,象夫和他们的大象都可以得以保留,给顾客增添一点乐趣。 至于动物马戏,那是因为早些年大马戏流行,很多带着孩子来的游客,都会问这里有没有马戏表演。那个来自加拿大的巡回马戏团,在很多度假酒店都演出过,丽思维拉不过是其中一站而已。 可是这些事情,并不能一字一句地解释给大众听。 38、化悲愤为食欲 网络声讨接着就发酵成了抵制行动,有动物保护主义者,专程跑去丽思的总部大楼和各处度假村,抗议虐待动物的行为。早先预订了假期客房的人,也陆续打电话来要求退房。 形势也影响到了丽思在香港市场的股价,因为波动太大,不得不申请临时停牌。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安溪倒是急不来了。估计徐明珠也在忙于应付股东和管理层的责问,一时腾不出空来吼她。她安排同事做了详细的应对计划书发过去,等着丽思的管理层,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正好程一飞打电话过来,要跟她见面谈谈城墙砖的事,安溪很爽快地答应了,心里想的是,能去一次是一次,给自己下次找借口不去打个基础。 程一飞挑的地点,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里的西餐厅,这家餐厅在欧洲的一处分店,是米其林三星。国内的这家虽然没有参评米其林,菜品的品质还是有保证的。看他选的地方,就知道他对吃,还是很有心得的。 安溪到的时候,程一飞已经先到了,看见她坐下,就用他那口标准的京片子说:“这是怎么了,这表情像是我欠了你八百万似的,至于不至于,跟我吃个饭,看着跟上坟一样?呸,我这么说自己也不合适。” 她本来没想跟程一飞诉苦,听见他起了头,立刻把脸上的表情摆得更夸张了些:“亿哥,我这不是摊上事了么,实在笑不出来。我要是强撑着硬笑,怕吓着你,比哭还难看。先前说的,不成功提头来见什么的,就作废了吧,成不成?” 程一飞“呵”地笑了:“你真提头来见,我也不敢收。”他把菜单往安溪面前一推:“先点东西,你是减肥中啊还是正常吃?” 安溪正要顺口回答,忽然觉得这问题哪里不对:“亿哥,你这问题是不是少了一个选项啊?” “你们女孩子不管胖瘦,不都是整天嚷嚷着减肥么,”程一飞稍一合计,就恍然大悟,“哦,明白了,你是想化悲愤为食欲,敞开了吃是吧,没毛病,怪我,是没考虑还有这个选项。” 他叫来服务生,直接给安溪点了份战斧牛排当主菜。 当那块足有两公斤、连骨带肉形如战斧的牛排,摆在安溪面前时,她的心情终于稍微好一些了。程一飞随口问,她就随口把丽思的事说了一遍。 “这有什么难的,”程一飞用刀叉划开自己面前的银鳕鱼,“连小学生抄作业被抓包了都知道,无非就是三种解释,一,这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二,昨晚扶了四个老太太过马路,实在没有时间写作业了。三,老师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安溪一撇嘴,正打算用自己坚实的理论基础,驳斥他这种粗浅的言论,忽然发现,其实他说的没错,一般闹到商业丑闻的地步,左右都离不开不承认、找替罪羊、诚恳道歉这三种解决方案。 她忍不住开口调侃:“亿哥,像你这样的人才,光盖房子可惜了,你要是开一家公关公司,肯定能做成世界五百强、纽交所上市。” “那是,”程一飞半点也不谦虚,“我就是当一厨子,也肯定比这的好……” 自夸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安溪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徐明珠的名字跳动在屏幕上。安溪立时就严肃了,用餐巾擦净了嘴角,端端正正地接起来:“徐总……” 徐明珠是个典型的香港女人,平日严苛挑剔,真到要宣布坏结果的时候,反倒和气了。她告诉安溪,集团董事局已经决定,要跟艾天解约,有关违约金的事项,会转给香港一家很有名的律师楼处理。至于海德这边,丽思也决定不再继续聘用了。 安溪早就预想过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自然也早就准备了应对的话:“徐总,我知道,集团董事局的决定很难更改。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小小的提议,希望徐总能够考虑一下。我和我的团队,会继续为丽思提供公关服务,从现在开始,不再收取费用。” “条件呢?” “并不需要徐总特别做什么,只需要处理解约流程,不要太快。我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就够了,如果三个月内,我能拿出一个让徐总和董事局都满意的结果,希望我们能直接签一个五年的框架协议,五年内丽思付给海德的公关服务费,每年上浮20%。如何?” 电话里的徐明沉默片刻:“解约流程,也要交给律师准备中止合作的协议,正常走下来,也要三个月时间。但是,从现在开始,丽思不会把海德当做供应商和合作伙伴了,也不会向海德提供任何内部信息。” “谢谢徐总。”安溪知道,这已经是徐明珠在职权范围内,能给她的最大宽限了。 挂断电话,程一飞就立刻接口:“看来这女人比我吓人啊,我觉得你对我,可没有这么严肃。” “亿哥你跟她不一样啊,你春风化雨、以德服人嘛。”安溪随口应他,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丽思这个客户,她一定要留住,丽思已经不愿意再给她任何便利,眼下还是得先从陆中泽身上想办法。 39、你是不是想追中泽哥 丽思跟艾天,在公众印象里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即使解除代言关系,情况也不会有所好转,只不过是徐明珠能对集团董事有个交代而已,这也算是她的一种职场自我保护。如果安溪的免费服务,能帮她解决问题,那当然好,如果不能,过错自然还是推在艾天和海德身上。 其实安溪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商场上的竞争,有时候比战争还要残酷。很多大公司都会聘请公关顾问,来替自己扩大影响力,其中当然也包括,尽可能抓住竞争对手的短处,宣扬得人尽皆知。 从那组大象照片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从沿着山坡走势的园景房这边拍的,可能是许欣妍,可能是陆中泽,也可能是任何一个随行的工作人员。不管是谁,如果这个人的背后另有一个雇主,那他或她的手里,一定还准备了更多黑料。如果丽思只想着出现一个、应付一个,最终一定会被连环不断的负面消息击垮。 找出这个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大概是看她心情不好,程一飞也没逼问她打算怎么安排城墙砖的事,只问清楚了那位礁石蛋糕店主的地址,就放她走了。 服务生拿来账单的时候,安溪指着自己面前的几样:“麻烦你分开,这些我结。” 程一飞“哟”了一声:“分得够清楚的,红酒算我的吧,请你喝一杯总可以吧。” 安溪点头:“亿哥你早说啊,我怕喝不起,红酒都没敢点贵的。” 虽说没有加班的工作要做,安溪还是回了办公室。向徐明珠要三个月,纯粹是为了在丽思公布年报数据之前,解决这件事,以便挽回在董事局心中的印象,其实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她在纸上胡乱写了几行字,理清自己的思路。眼下第一件事,是要先劝说艾天站出来发声,跟虐待大象的事撇清关系。 电话打给陆中泽,刚起个头,就被他不咸不淡地拒绝了:“要不要发声,都是艾天自己的选择,我这个做朋友的,总不能替他做决定吧。”挂断之后再打,陆中泽就一次都不接了。 这下安溪彻底怒了,别以为躲起来她就没办法了,要是不能搞定这件事,她就买机票飞回去,把那两头大象吃了。 不过,一来她不知道陆中泽住哪,二来他连个工作单位都没有,除非他想主动出现,要不然,找他还真有点困难。活跃在安溪内心的吐槽小人儿,又开始活动了,那些一言不合就找到原配面前的小三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看来也是个技术活。 她在通讯录里翻了几页,把电话打给了叶子。 上次在酒吧街附近被人扣住的事,一点没有给叶子留下教训,电话那头是极其喧闹的节奏声,听说安溪要约见面,叶子十分流利地拒绝了,竟然说自己在赶稿子。安溪也不戳穿她,又一次祭出了程一飞这杆百发百中的大旗,通知她在酒吧街附近的简餐店见面。 每次见叶子,安溪都有种深深的自我怀疑感。在她眼里,叶子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她能创业不奇怪,可是她竟然能经营得相当不错,这就有点叫人不敢相信了。 一落座,叶子就先掏出七、八瓶各种喷雾,一面朝头脸上洒,一面给安溪解释:“我晚上总熬夜嘛,就得抓紧空闲时间养养生,那瓶是面部补水的,这瓶是改善睡眠的,这个红瓶的加了枸杞,能补元气的……” 安溪很想说,你早点躺床上去,比什么都管用。先把程一飞那边的事,简单交代了几句,接着就绕到陆中泽身上去了,目的性极强地向她打听陆中泽从前的经历。 叶子像个机器猫一样有问必答:“中泽哥在美国是学数理计算应用的,我一直以为,他会成为中国的乔布斯或者比尔盖茨,听说他做了公关行业,我也挺奇怪的。不过想想也对啊,像他那样的人,多半不会按部就班地生活啦,肯定是要追求自我实现的。” 安溪不知道陆中泽该算是哪种人,又问起叶子认识不认识许欣妍。 叶子捧着手机看了半天,茫然地摇摇头:“我没见过她,其实中泽哥很早就出国了,我也只是小时候跟他住邻居而已,听说他还有个姐姐在美国。” 安溪正准备结束对话,忽然听见叶子问:“安溪姐,你问这么多,是不是想追中泽哥?” 叶子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天真,安溪却吓得差点连奶茶都喷了。 “安溪姐,我在情感大V那里读到过,如果一个人开始对另外一个人的种种过往和隐私感兴趣,这往往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证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产生了荷尔蒙的微妙变化。” 安溪忽然觉得,还是那种傻白甜的小孩子可爱,像叶子这种,估计是到了讨狗嫌的年纪,她赶紧澄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问这些,都是出于工作的需要。他躲起来不见我,我这里的事可等不及,只能想办法打听一下,找点线索。至于许欣妍嘛,因为她出现的时机很可疑,我怀疑她受人指使蓄意收集丽思的负面消息。没事少看那些情感大V瞎扯,说得头头是道,自己连妹子的手都没碰过。” 叶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安溪姐,我在心理大V那里还读到过,要是一个平时话不多的人,突然全面而细致地解释一件事,那她一定是在掩饰什么。估计你自己都没注意都这一点吧,你刚才解释的这一大段,是你一口气对我说过的最长的话了。其实没什么,喜欢中泽哥的人一直都不少,也不差你一个。” 安溪觉得这个姑娘确实是太不可爱了,赶紧结账,打发她继续蹦养生迪去了。安溪自己理了一下今晚得到的信息,觉得最有用的一条,就是陆中泽在帝都的住址。 她要去陆中泽家里,堵他! 40、打脸靠实力(1) 陆中泽的住处,在使馆区附近的一处酒店式长租公寓。这的确很像他的风格,有管家定期上门打扫、熨烫衣服,方便他随时光鲜整洁地出门。 公寓门口有保安,进出刷卡,安溪没有卡,但是凭着一张一看就不像坏人的脸,从容地跟着一家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混了进来。 公寓会所里靠玻璃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陆中泽住的那一栋,安溪点了杯柠檬茶,百无聊赖地坐了半个钟头,就觉得有个壮硕的身影坐了过来,连阳光都挡住了半边,抬头一看,是顾海波那张油腻的脸,原来他也住这片公寓。 “等人呢,还是看房子啊?”顾海波坐下之后,屁股又朝着安溪的方向挪了挪,“在公司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不能一直在出差吧?项目上要是顶不住了,可以跟我说说嘛。” 安溪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恶心,其实她不太能理解,像顾海波这样的中年男人是怎么想的,一面在工作上不停地给她穿小鞋,一面又私底下色迷迷的小动作不断。他有妻子、女儿,都在国外,要说想找个刺激,自己又不是唐晓雯那种,全身都散发着“快来找我”的气息。 她直接站起来:“顾总,工作的事还是公司里谈吧,今天可是周末,谈工作你给我算加班费么?” “哟哟哟,还真来劲了,”看看四下没人,顾海波直接动起手来了,“不就是觉得我偏袒唐晓雯嘛?我把媒体关系组给你管,免了她的职,怎么样?你比她聪明能干,我一直都对你更有兴趣……” 一只手在安溪手背上摸了一把,另一只手已经往她腰上伸过去,马上就要摆成一个泰坦尼克号船头上的姿势,满是烟味的嘴也凑过来了。 安溪被挤在靠内一侧,顺手抓过桌子上的柠檬茶,兜头浇在顾海波脑袋上,黄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淌在他那身Canali休闲装上。 如果是在公司,顾海波铁定要暴跳了,换在僻静的会所里,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你看,你们女人,就是喜欢欲擒故纵这一套。要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你特意跑到我这来干什么?我在这了,来擒我呀。”说着又往她身上压过来。 安溪气得七窍生烟,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顾海波膀大腰圆,单凭力气,安溪是铁定要吃亏了。 顾海波占了上风,动作越来越过分,嘴里还在胡说八道:“光天化日的,我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让我靠会儿……” 安溪抬脚就踢:“顾海波你是不是人,你放尊重点!” “我怎么不尊重了,你坐下,我好好尊重你,你要是躺下我更尊重……” 眼看就要被顾海波彻底压倒,安溪听见熟悉的声音冷静优雅地发问:“两位,打扰一下,请问这儿有人么?” 陆中泽端着一盘沙拉、一杯牛奶,用下巴朝沙发对面的空位一点,头发和皮肤都还半湿,应该是刚刚健身结束。 虽然安溪就是专程来堵他的,但是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见他,当场羞愤得气血上涌。这个混蛋,还端着吃的喝的问有没有座,也不说上来见义勇为一下。 顾海波是认识陆中泽的,虽然尴尬,但是胜在脸皮够厚,翘着二郎腿坐起来:“是陆总啊,咱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你这练的是力量还是耐力啊,有空也切磋切磋,一个人站跑步机,多没意思。” 公司里见人都叫总,还是调侃的意味多些。顾海波这个人,向来嘴上油滑,万金油似的,什么都要显得自己懂一点,也没人真的自跌身价跟他较真。 陆中泽不紧不慢地吃他那盘沙拉:“顾总是日理万机的忙人,跟我这个无业游民,当然作息总是不一样了。说起来,前年海德在马来西亚做慈善跑那次,我还答应了顾总,要比一比平板支撑,请贵公司的杨凯成杨总做个裁判,一直没能履约,是我的错。”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陆中泽把最后一块罗马生菜叉进嘴里,“就在今天了结了吧。” 顾海波当场就有点尴尬,虚张声势地给自己打圆场:“嗨,大周末的,何必专门为了这个打扰凯成。等春天,咱们约上去登长城,那边有家民宿特别不错,在那痛快练上几把,多过瘾……” “都什么年代了,做个裁判而已,哪用本人亲自过来。”陆中泽用修长手指勾出一粒口香糖,放进嘴里,“哦,我忘了说,刚才我正在跟杨总视频通话,正顺便。就做三组,先撑不住的人输,三局两胜,用不了多少时间,开始吧。” 他拿出手机硬塞进安溪手里,掐断了她想要先溜的念头:“你,帮我捧着手机,让杨总看清楚一些。” 杨凯成算是顾海波的顶头大boss,有他在,顾海波只能咬牙上了。 陆中泽轻轻松松地把桌子和沙发一推,腾出一大块空地来,自己先摆了个标准的姿势,用双臂把身体撑成一个笔直的“1”。 顾海波磨磨蹭蹭地趴下来,姿势也松松垮垮,摆明了要给自己放水。不到五分钟,他就满脸通红地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给自己找补:“陆中泽,你得比我小吧,这体育比赛,也得分个年龄组啊,你可是正当年,我这都年过三十了。” 陆中泽一脸平静地站起来:“要说年龄,好像我是占了些便宜,不如这样,我给自己加点难度。” 他摆好姿势,朝安溪一勾手指:“你,上来。” 41、打脸靠实力(2) 安溪可没有平板支撑的本事,爬上陆中泽的背,知道他是要拿自己当沙袋使,却不知道该摆个什么姿势让自己稳住,索性直接趴了下去,伸手搂住了陆中泽的脖子。 陆中泽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接着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松点,要勒断气了。” 安溪赶紧把手往下挪,换到胸口位置,陆中泽又挤一句:“手别乱动,老实趴着!” 这算是负重支撑,难度更大,顾海波拿会所里的毛巾擦了把汗,还照原样趴了下去,要是拼了老命能扳回一局,今天的脸也不算丢得太彻底。 可惜实力不会说谎,勉强撑到三分多钟,陆中泽驮着人还是稳稳的,顾海波已经从头到脚都在不住地抖。 他忍不住朝陆中泽的方向瞥,对方仍旧安稳得很,目光再往后挪,就落在安溪身上。因为先前扭来扭去地换姿势,她那件宽松的上衣都快拧成了麻花,露出一截紧致的腰。 陆中泽正对着一整面墙的镜子,忽然翻身把安溪甩下来:“重死了。” 这一把算陆中泽输了,顾海波得了便宜,也知道见好就收:“今天就到这吧,凯成一向都忙,改天……” “别改天啊,”陆中泽很快恢复了一脸轻松,“顾总不是一直四处说,没机会跟我切磋切磋是个遗憾么,今天咱们就把这事彻底了了。”公关圈子里,男好健身,女好时尚,安溪听这意思,他在公关界里的健身圈,应该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值得顾海波拿来吹牛皮。 陆中泽拿过手机:“杨总要是忙,不如先下线,我们两个,就掰个手腕当第三局,怎么样?” 无论是三岁还是三十岁的男人,都没人愿意承认自己体力不济,顾海波见杨凯成下线,明显轻松了很多,挽起袖子跟陆中泽把手搭在一起,因为没桌子,姿势更像摔跤。 他那副偷奸耍滑的本性永远改不了,嘴里说着“开始吧”,手上已经提前开始用力。出手就觉得不好,陆中泽根本没使劲,还往后让了一让。顾海波原本憋着坏,抢先一步使个大力,这下直接一头栽在对面的铁架子上。 陆中泽这个人,真使起坏心眼来,坏得特别彻底,那一排架子上,全是各种颜色的酱料,顾海波脑袋撞了个大包不说,还五颜六色洒了满身。 会所里的服务员听见声音,赶紧走过来。陆中泽指着顾海波,特别“好心”地说:“他住1406,砸坏的东西,加在他的物业费里吧。他是海德国际品牌顾问部的执行总监,不会赖账的。” 他还伸手扶了顾海波一把:“顾总,今天你赢了,周一见了杨总,别忘了向他报喜。” 赢成这样,报个毛线。 顾海波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呵呵,行,你行……”捂着头上的包,一瘸一瘸地走了。 陆中泽也要走,安溪赶紧几步抢到门口,张开双臂挡住:“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陆中泽扫了她一眼:“不用谢。” “不是说这个!”安溪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能不能别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跟我说话,我们把最近的事理一理。” “你出现在艾天家,又跟去海岛,肯定还是希望艾天能够摆脱困境吧。可是那位许女士一出现,你的态度就360度大转弯,这不科学。” 陆中泽冷静地插嘴:“180度,360度的话,还是原来的方向。” 安溪被他气得直接咆哮了:“你领会精神行么?!” 陆中泽无辜地一摊手,安溪忽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该不会是,你有什么污点把柄捏在她手里吧?你睡过她?不想负责?” 这次轮到陆中泽脸黑:“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俗?” 安溪比了个OK的手势:“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没兴趣,现在我联系不到艾天,我相信你肯定能。我需要艾天站出来,对虐待大象的事给个回应,要是你非不配合,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摞A4纸,每一张上都打印了陆中泽的半身照片,还有电话号码,配上两个大字“上门”:“这事要是解决不了,我的工作怕是要丢。我就把这个大街小巷贴一贴,先从你这高档公寓小区开始。”照片上那身材、那五官,绝对让人浮想联翩。 “你也看见了,刚才那个是我的上司,恨不得瞪着八只眼睛挑我的错。平板支撑,三局两胜,你用实力打了他的脸,估计他也得算我头上,你多少也得为自己的行为负点责任吧?” 陆中泽气笑了:“你还真会讲歪理,你敢贴么,这违法了你知道么?” “你可别蒙我啊,”安溪立刻回嘴,“哪违法了?是你的想法违法了吧?家教也是上门的,就不能有人找你过去,彻夜讲解公关案例啊?” 陆中泽时刻紧绷着的冷静自持,终于绷不住了,竟然词穷到直接复制顾海波的话:“行,安溪,你行!” 对他这么好面子的人,就知道这招有用。 两个人都花了五分钟时间平复一下内心的火山,陆中泽开口了:“艾天发声不发声,情况都不会好转的,对方手里还有他的黑料,比这个更严重。” 42、各有各的本事 这跟安溪预想的一样,她反问:“你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 陆中泽先点头,然后又摇头:“有人在岛上接触了那个小孩的叔叔,给了他一笔钱,大象的事情过去了,接下来就会是撞人的事。我只是不明白,艾天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撞人的事情曝光。” 安溪一挥手:“别管那么多了,就算一直保持沉默,人家该放的黑料,还是会放出来的。在海德混了这些年,我也不是吃素的,先前是我没防备,这次再有动作,正好让我揪住他的狐狸尾巴。” “总之,不想整个帝都人人都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你就赶紧让艾天站出来。” 两人达成了简单的共识,由陆中泽去搞定艾天,对大象的事做个解释。 一般中规中矩的做法,就是发个辩解声明,说自己其实没用大象拍照,那些象夫的动作,自己并不知情,比什么也不说稍微强点,但是有限。 一个星期不到,安溪就看见了陆中泽的成果。他的脑回路,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把回应放在了一个关爱儿童的慈善活动现场。 陆中泽预先安排了一个托儿,在提问环节哪壶不开提哪壶,特意问起虐待大象的事。 艾天照着陆中泽给他准备好的脚本,当场对那个托儿发飙,日本一年有超过五万名儿童受到虐待,全世界有8.7亿人正在忍受饥饿,非洲每6秒就有一名儿童死于饥饿,这么多关于人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为什么眼睛只盯着两只大象?是真的关心大象,还是纯粹为了满足圣母心? 活动有全程直播,艾天发飙怒吼的片段,很快就被截成了小视频四处传播,没过多久,表情包就出来了。有耿直的粉丝不吐不快,大呼艾天“真性情”。 也有反对者出来呛声,说艾天是在转移话题,可是陆中泽选择的切入点非常巧妙,直接戳破了那些人的道德伪装,你给饥饿儿童捐过钱么,你帮受虐儿童主持过正义么,都没有怎么还不赶紧去? 话题吵得越来越激烈,情况却跟前面几次不一样了,艾天的搜索热度一路走高,那些先前见了艾天就躲的剧组,又想方设法找上门来,想趁他彻底翻身涨价之前,谈下个合约。 就在情形一片大好的时候,对方的第二段黑料,又来了。 这次放出的,是艾天在海岛上开车撞人的视频,可是撞人不是重点,重点是录像上清楚地看得到,艾天原本坐在车子前仓盖上,从一个小药瓶里拿药出来吃,有几个小孩子突然跳出来,接着艾天就情绪失控,发生了后来的事。 视频的画质,不足以看清究竟是什么药,可越是看不清楚,越是流言满天飞。最离谱的说法,是艾天在服用违法的药物,被几个当地孩子撞见了,当场就要驾车杀人灭口,情节简直堪比美剧。 不管怎么说,安溪也是在公关圈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小心得。比如网络爆料这种事,只要抓准时机盯着,总能看出点什么来,没有实锤,但是大概不会差太多。 这次提早做了准备,加上艾天的话题热度一直在持续,对方明显没有起先那么小心了,安溪深挖了一下转载视频的几个大V,大概猜到了他们是受谁所托。 不过,结果倒是让她挺意外的,看起来应该是宋依依的支持团队,在爆艾天的黑料。要说是因爱生恨,搞出这么大动作,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安溪决定,先找个机会跟宋依依私下接触一下,但是联系了几次,都被无情地拒绝了,宋依依的助理,听说是海德的人,就直接挂断电话。 这期间,程一飞给安溪发过几次消息,问她工作上的事处理得怎么样。安溪怕他这会儿提起城墙砖的事,把眼下的困难,从三分硬生生夸大到了十分。 程一飞有种北京土著特有的油嘴滑舌,一个人就能说出单口相声来,隔着屏幕照样绘声绘色,安慰的话一句没有,倒是逗得她乐不可支,多少也算放松了点。 一来二去聊得熟了,程一飞就提出个要求,叫安溪周末陪他出去一趟,参加一个小型的专场拍卖会。 安溪半点也不想去,可是程一飞的理由硬气得很,先前叶子那篇内容不实的推文,对他的诋毁之一,就是曾经花高价买回过假文物,让他在文玩圈都快成了个笑柄,安溪有责任替他挽回形象,要是不答应,三百万现在就催账。 安溪纯粹是被最后一句吓的,准时出现在了拍卖现场。 这种小拍卖,其实带有一定的商业联谊性质,主办方直接送请柬给客人,来宾都是类似程一飞这样的商界富豪。为了活跃气氛,也会邀请一些演艺明星到场。 安溪在一水儿的深V领小礼服裙里,一眼就看见了宋依依,她就是这次受邀前来的嘉宾之一。安溪立刻就绷不住了,低声下气地向程一飞哀求:“亿哥,求你帮我个忙行么,我想跟宋依依说几句话。” 43、拍件东西装点门面 拍卖还没开始,来宾还在场外,端着鸡尾酒杯互相寒暄。程一飞胳膊一拦不准安溪过去:“现在知道求我了,你来之前说我没人性的那些话,还在微信里我可没删呢。” “亿哥,”安溪赶紧赔好话,“那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像你这么日理万机的人,老记着我这点芝麻绿豆的事,太浪费你这珍贵的脑细胞了。” 程一飞“嗤”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个就是宋依依啊,她是不是演过那个……算了,想不起来了,看来也不怎么出名。”倒也不能怪程一飞不熟悉娱乐圈,宋依依这些年的名气,全靠跟艾天的夫妻关系维持,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拍品是一件清代釉彩瓶、一幅宋代水墨画、一件元青花小碗。程一飞问安溪觉得哪件好,安溪对古董所知实在有限,只有釉彩瓶能勉强说上一句“颜色不错”,就指了那件。 等到开始叫价,程一飞一连举了五六次牌子,把那件釉彩瓶收入囊中,价格快赶上安溪好几年的工资。 安溪没想到自己指哪件他就买哪件,当下就有点慌张:“亿哥,你花钱也太随便了,你都钱多成这样了,还计较我们那三百万啊?” 程一飞伸手在她头上一敲:“什么叫你们那三百万,我要是真把那小丫头告了,赔偿都不止这么点儿知道么?我去趟卫生间,东西送来了帮我接一下。” 安溪也帮其他公司安排过类似的活动,知道现场只是走个形式,稍后去休息室,拍卖公司会带着拍品跟合同过来,让买主当场查验付款。 “别啊,亿哥,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看瞎了怎么办?” “瞎就瞎了,反正我也是买回去放商业楼里装点门面,跟你平时买盘子买碗一样,长这么大一双眼睛,不能连有没有裂纹、掉色都看不出来吧。”程一飞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安溪满头黑线,看这情况,也不像是叶子冤枉他了。进了休息室没多久,拍卖公司的人就到了,宋依依也跟着一并来了,代表主办方向程一飞致谢。程一飞本人不在,客套话自然也就省了很多,东西很快就交接好了,留下合同等程一飞补签字。 这些人正要走的时候,安溪开口了,请宋依依稍留一下,想跟她说几句话。 这么近距离地看宋依依,安溪觉得她本人比电视上漂亮得多,听说她是舞蹈专业出身,举手投足都很有气质。 安溪也不兜圈子:“我是海德国际的公关顾问,先前工作上跟艾天有些接触,冒昧请你留步,是因为看到你的经纪团队,在发艾天的负面新闻。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你们都是很有影响力的演员,没有必要把家庭生活的情绪,带到工作里来,这样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听见艾天这个名字,宋依依的脸色直接就变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工作上的事,你直接跟我的经纪人联系,别问我,我没有空。” 安溪还要再说,宋依依已经一脸慌乱地夺门而出。 程一飞这一趟卫生间,去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回来,刚到手的釉彩大瓶都不看一眼,就问安溪聊得怎么样。 安溪这一无所获,一脸沮丧。 程一飞拍着肩膀安慰她:“不要紧,她不谈拉倒,你也喊点人去网上爆她的黑历史,大家互相伤害呗,谁怕谁,是不是?” “哪有你说那么容易,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不好?真这么干,公司就直接把我开了。” 安溪只当程一飞是在随口开玩笑,回去继续想别的办法。没想到闷了两天之后,程一飞忽然叫人给她送来张光盘,是宋依依在国外一家私立医院做试管婴儿的病历,配上一段录像,足以确证是这个宋依依本人。 她赶紧打电话回去,问他从哪拿到的这些东西。 程一飞照例先贫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可是你头一回打电话给我。我给那家医院建过楼,跟他们老板有点交情。” 这确实帮了安溪的大忙,按她内心串联的逻辑关系,应该是宋依依出轨在先,然后想靠孩子挽留婚姻,没想到后来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东西真拿在手里,到底要怎么用,安溪又犹豫了。本心来讲,她对宋依依没什么好感,靠着艾天的名气养尊处优地生活,又不懂得珍惜。可是再怎么说,做试管婴儿这种事,也算私事,随便爆出来,的确不道德。 44、有人不守信用 事涉切身利益,安溪很没品地选择了打一次太极,把目前的分析情况,写了份报告,发给徐明珠,只是没有附上程一飞帮她弄到的证据,相当于把决定权,交回了徐明珠手上。 报告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徐明珠在短信上发来的“thankyou”。看到那两个单词,安溪就明白了,徐明珠还是会选择对丽思最有利的方向。 丽思的公关部很快就有了动作,专门挑选宋依依跟其他男士亲密接触的证据,分散着放出去,慢慢把宋依依塑造成了水性杨花的出轨形象,而艾天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与此同时,丽思旗下的全部度假酒店,都取消了骑乘大象的项目,清退象夫。丽思的高层出面,向事发当地的动物园捐了一座大象乐园,专门用于收容和救治意外受伤的野象。 两相配合,丽思的负面形象大幅扭转,股价也跟着有所回升。 安溪难得按时下班一次,刚进地库,就被人一把拧住了手腕,往僻静角落里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抢劫,直接抡起背包就砸。 “劫匪”身手敏捷,直接把她连人带包摁住了,拖进货梯间:“你给我解释一下,网上那些宋依依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劫匪”的声音,听着怎么这么像陆中泽呢?安溪有心回头看一眼,心里又记着网上那些专家教的保命要诀,碰上劫匪,最好别看他的脸,免得劫财直接变凶杀。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劫匪”还不耐烦了:“说话啊,不是从小就话多么,这会儿话都去哪了?”小气又记仇的语气,确定是陆中泽无疑。 如果说,在他问第一遍的时候,安溪还曾经打算要认真解释,在他问到第二遍的时候,安溪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了。当初向他求证艾天的负面消息来源时,他那副傲娇样子,安溪到现在还记得。 “什么怎么回事?”安溪把脖子一梗,“她自己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赖得着我么?” “我们上次是怎么说的?”陆中泽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股特别凌厉的严厉感,“艾天可以发声,条件是就事论事,不能牵扯到私生活上去。你的简历早先送到我面前那会儿,我还以为你至少是个有点职业道德的人,现在看,你跟捕风捉影的狗仔,根本没什么两样嘛。” “你别激我,我不会上当的,”安溪心里憋着火,“再说那些东西又不是我发出去的。”她那副满不在乎态度,让这句话有了别的理解方式,那些东西的确不是她发出去的,甚至也不是丽思发出去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账号,没有任何身份特征。 陆中泽盯着她,脸上的薄怒忽然换成了一抹微笑:“那好啊,你不守信用,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丽思,我愿意做他们的公关顾问,用不着雇一个费用贵得要死的大公司。”手一伸,直接从安溪口袋里抢走了手机,一页页翻看电话本。 这下安溪急了,她忙活了好几天,就是为了留住丽思,陆中泽比她高太多,手臂向上一举,任凭她像个猴子一样蹿上蹿下,就是抢不回近在咫尺的手机。 “好好好,算你狠,你想要我怎么样,现在就说,说完了赶紧把手机还我。” 45、只要回归工作,就能双商在线 陆中泽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时候,显得特别傲慢,“你和你的同事,把关注点放回丽思酒店上去,艾天和宋依依的纠葛,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这对他们两个都好。” 安溪一撇嘴:“我说,你对艾天是不是有些保护过度了?他是明星,是公众人物,当初赚钱的时候,就该做好了让人拿着放大镜仔细打量的准备。他觉得宋依依在诋毁他的话,完全可以站出来澄清啊,把真相讲清楚,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陆中泽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幼稚!真相伤起人来,比谎言凶残多了。” 安溪顿住,跟陆中泽每次见面,都闹得鸡飞狗跳,这会儿才恍然觉得,说出这么哲理的话,才跟他一贯的人设相符合。 陆中泽见她不说话,话刀子又追过来:“怎么?服气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都得到了升华和洗礼?” 呸!安溪回瞪他:“丽思已经在跟海德走解约流程,我倒是愿意从早到晚不眨眼睛地伺候他们,可惜人家不想用我了。” 陆中泽习惯性地反呛:“就你才把公关顾问当成是伺候人的活儿,要不你伺候伺候我,我给你上一课,好好教教你。” 安溪也纯粹是说顺嘴了,直接接了一句:“你想让我怎么伺候你?” 空旷的货梯间,让原本尖锐的声音,带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混响,猛地收住了,突然而来的寂静,更让人尴尬。 穿红马甲的快递员,推着一平板车包裹,从他们两个身边挤过去:“让一让,让一让啊,这是货梯,别堵着,想找气氛去对面六层,有包间雅座。” 陆中泽侧着身子让平板车过去,不可避免地离安溪更近,清爽干净的男用淡香水味,直冲进安溪鼻子里。她惊觉自己近来是太冒失了,如果起先是为了保住职位不遗余力,现在好像有些偏离了方向。 她抓过背包抱在胸口,落荒而逃。 一路上不知道被后车滴了多少次,终于回到家里,安溪直接甩掉鞋子,坐在地板上。 她几年前攒够首付就买了这间房子,装修的时候直接打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不要柜门、不要装饰灯,全部分成一个一个的小格子,方便她分类放那些书。 看吧,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切都只从便利出发,毫无情趣。 她的车里永远放着一只双肩包,随时装上电脑就可以出差。包里的一支眼霜,既能当面霜、又能当身体乳,当然前提是价格不太贵。她从来不买太贵的化妆品,虽然她的收入消费得起,可是她知道那些大牌化妆品公司,每年要投多少钱在广告上面,这就是它们价格昂贵的主要原因。 手包和鞋子必买黑色,可以搭配任何衣服,不用费脑子考虑。 可是陆中泽不是,他有海派男人的精致,连身上的味道都一丝不苟地经营,穿西装时,要用宝格丽的Maninblack,运动时要用Burberry中和汗味的那一款。 他们根本不在一个轨道上。 安溪决定把近来的情绪失控,归咎于顾海波,自己从前六七个项目连轴转的时候,都好好的,现在专心服务丽思一个,肯定是太闲了。她决定速战速决地解决了丽思的问题,然后要求自己的集团大客户组接管更多的客户。 她把近来的情况又分析了一下,这一分析,倒是让她发现了点新的蛛丝马迹。 宋依依现在的这家经纪公司,是最近一年才刚刚签约的,股东也是很有实力的大集团,从前的主业是泛娱乐业,近几年开始涉足旅游地产。 这家公司从前的风格,就是靠收购合适的标的,来扩充自己业务板块。眼下,他们最需要的,应该就是像丽思维拉这样,带有成熟管理团队的休闲度假酒店布局。 这么说来,对艾天的攻击,目标还是落在丽思身上。 思路一回到工作本身,智商和情商就立刻在线了。安溪粗粗勾画了一个方案,有些冒险,可也是有可能让丽思管理层收回成命的唯一方法了。 她酝酿了一番,打算跟徐明珠通个电话,仔细沟通一下。徐明珠这个人,虽然初见觉得不近人情,可是接触久了就知道,她只是太在意自己的职位和薪水,毕竟香港那个地方,竞争压力太大,安溪接触过的很多客户,都是这样的。 朝包里固定的位置一摸,没摸到手机,安溪短路了三秒钟,才想起来,手机还在陆中泽手里,忘了抢回来。 她知道陆中泽住哪,本可以直接冲过去要回来,可是她不想去,不知道这情况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太不矜持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矜持个什么劲儿。 可是对于安溪这种人来说,手机已经比一日三餐还必不可少,她在iPad上给何敏莉发了个消息,扭扭捏捏地叫她陪自己去拿手机。 何敏莉听说有机会能看到活的陆中泽,立刻就打了个车过来,拉上安溪就走。 大概因为在休息,陆中泽开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灰蓝色的毛衣,身上稍带着点咖啡豆的香味。他朝安溪点头:“进来?” “啊不……不了,我是来拿手机的。”安溪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陆中泽的手插在兜里,该死的,她这身衣服竟然连个兜都没有,她花三千多买它是为了什么? 手机是从陆中泽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递过来的时候,还带着点体温。陆中泽很自然地寒暄,一点特别的情绪都没有:“需要帮助的话,随时打给我,我也还在帮艾天争取,继续跟丽思合作。” 安溪全靠一张多年职场练就的树皮老脸撑着,结束了跟陆中泽的对话,门关上的一刹那,心也跟着飘飘忽忽地落了地。倒是何敏莉壮着胆子上前,递了张自己的名片,让陆中泽需要找人或是找机会的时候,都可以考虑一下他们这家猎头公司。 离开的时候,何敏莉两只眼睛都在冒粉色的星星:“真的是陆中泽诶,这一趟必须得写到我下周的工作报告里去,让他们再说我联络不到优质的候选人!” 安溪当天就跟徐明珠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徐明珠不置可否,约她改天到香港家中做客。安溪明白她的意思,她还在权衡这件事的利弊,并且暂时不想让丽思方面知道,她还在跟海德的人接触。 不到十个小时之后,安溪就已经坐在了飞往香港的飞机上。 徐明珠的房子,在距离中环十分钟车程的地方,虽然价格不菲,但是实在太狭窄了,又是老楼,站在里面只觉得憋闷。 “你看,”徐明珠端了咖啡过来,语气有些唏嘘,“我在澳洲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香港工作,从小职员做到大集团的公关总监,从来没有在晚上十点以前离开过办公室,连男朋友都没空谈,也错过了前几年地价上涨的好时机。有跟我一起毕业的小姐妹,找家事务所混上一两年,钓上个如意郎君就闪电结婚,婚后一心在家里打理丈夫和孩子,顺便买买楼,现在坐拥十几处房产,单靠收租,就能有不错的收入。” 安溪接过咖啡,虽然她从来都不喜欢咖啡的味道,还是凑在嘴边喝了一口:“徐总,我懂你的意思,我的这个想法,的确是风险很大,可是如果能成功,效果也是很可观的。” 徐明珠还是不点头:“你有没有看过那些投资银行里的交易员,他们做任何疯狂的操作,总有一条纪律在,如果可能发生的最大损失,超过了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会使他们身败名裂、倾家荡产,那么这样的投资就不应该做。如果管理层知道,我私下调用丽思的客户数据,会怎么样对我,你想过么?” “我想过了徐总,如果徐总相信我,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安排,如果事后管理层要追究,我会承认是我盗用了丽思的客户数据。”解约的事情目前还在集团层面,那些分布在各处的酒店和度假村,并不关心谁是公司现在的公关顾问,只会记得安溪这个人曾经来过。 徐明珠给她的杯子里又添上热咖啡,接着继续跟她聊起海港城在打折、浅水湾又建了新的高档住宅,再也不提丽思的事。 为了便利,安溪选了丽思在国贸附近的一家丽思酒店,来实施她的计划。 徐明珠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承诺,就完全相信她,那天的咖啡快要喝完时,徐明珠就轻描淡写地提醒她,这段时间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不要发任何邮件过来。 安溪直接找了酒店的客房部负责人,跟她说丽思打算在春节前后,做一次顾客回访,向她索要了最近的订房记录。她把这份冗长的excel表格从头看到尾,从里面筛选出了一个人,在香港丽思曾经见过面的——朱丹伦。 元旦到春节期间,北京有很多不同档次的音乐会,朱丹伦就是受邀表演的艺术家之一,会在丽思入住一周。 安溪先做了一份空文件,命名成“丽思住客黑名单”,上传到文件共享平台,看起来很像不小心上传了文件,接着立刻删掉了的样子。 接着,她打电话交代酒店前台,如果朱丹伦女士到店,先把她安排在距离电梯最远的房间,如果她要求调换,就说已经没有合适的空房了。她告诉前台,这是跟电视台合作的节目,全程都会在参与人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录制。 当然,这话是假的,并没有什么节目要录制。 46、安溪的反击战 朱丹伦入住的第二天,就在早餐时间向前台要求,想换一间离电梯更近的客房,因为她要拖着大提琴进出,太远实在不方便。 前台因为得了安溪的叮嘱,以为这些都是电视节目的一部分,微笑有礼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她的要求,说客房已经全部订满,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调换。 安溪在酒店的办公楼层,通过监控看着前台跟朱丹伦交涉,声音几乎完全听不见,只能看见朱丹伦似乎越来越不满,没说几句就开始抬手抹眼泪。 大堂里人来人往,礼宾走上来,让朱丹伦先坐,还给她倒了果汁。朱丹伦推了果汁,仍旧坚持要求换房间。 看热闹的人群里面,忽然有人走出来,踩着鹤立鸡群的高跟鞋,跟礼宾说了几句话,看样子让礼宾很难堪。那张脸,安溪太熟悉了,又是许欣妍。 安溪没想到会把这位姐给招惹出来,怕不敢惹事的礼宾招架不住,赶紧下楼去了。 等她到场的时候,许欣妍已经成功抢到了女一号的位置,正在跟礼宾亲自交涉:“……开在这个位置的丽思酒店,说没有空房可以调换,真当我们都是从来没住过五星级商务酒店的人么?”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放开免提,里面很快传出前台温柔的声音:“您好,这里是丽思酒店东湖国贸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许欣妍把手机举到嘴边:“我想预定今晚的客房。” “对不起女士,”前台的声音经过训练,清晰却不尖锐,“今天的客房已经全部预定满了,要不要帮您看看附近的其他门店?” “喔,忘记说了,”许欣妍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我是丽思的紫澜会会员,也没有客房么?我的脚最近不方便,” 紫澜会是丽思会员体系中,最高档的一级,可以享有很多贴心的专享服务,只要顾客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帮顾客免费安排小型的生日party。 前台立刻改了口:“有的女士,我们有专门的优质客房,留给紫澜会成员,请您报一下卡号或是身份证件号码,我这边帮您核实一下房间情况。” 许欣妍骄傲地环视一周,挂断了电话:“紫澜会的会员,在这里也是有效的吧。这位朱女士不是紫澜会会员,就活该拖着大提琴每天横穿半个楼层?还是说,像丽思这样的酒店,也会区别对待客户,要求高的优先满足,更挑剔的干脆找个借口拒绝入住。” 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来录像,许欣妍不但没有制止,反而做出一副演讲的姿态,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安溪觉得自己像个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一样,等着翻盘的那一刻,竟然有些隐隐的激动。 她走上前去,打断了许欣妍的长篇大论:“许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关于房间的问题,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 许欣妍双臂交叠,抱在胸前,配上她的烈焰红唇,显得特别有攻击性。 安溪叫礼宾取来客房照片:“在朱女士这一层,的确有一间保留的客房,这间客房即使在旺季也不会轻易开放,以防重要客人突然到访,没有地方住。当然,这间客房在过去一年里,也启用过十九次,其中一次就是像朱女士这种带着小孩的顾客,当天下着大雨,那位客人只是普通的会员。一年之内的所有住客,都有身份记录和出入录像,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然后呢?既然可以开放,为什么不能给这位朱丹伦女士使用?” 安溪微笑着合上照片册:“原因现在暂时无可奉告,礼宾部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可以每天帮助朱女士运送大提琴。” 许欣妍不依不饶:“什么叫无可奉告,住店旅客有这个知情权!” 安溪仍旧只是拒绝:“不如这样吧,如果你觉得对住店服务不满意,可以向集团总部投诉,我们也会按照投诉反馈流程,给你一个正式的答复。” 许欣妍不是唐晓雯那种只会发狠话的人,一句话也没说,当天上午就拟好了英文的投诉邮件,以朱丹伦的名义,发送给了丽思总部,同时也发给了多家媒体。 事情很快就发酵起来了,因为朱丹伦的名气,也因为这种事人人都可能碰上,关注度一下子就高得惊人,甚至不用安溪去安排,就有不少知名大V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一边说没有交那么多高额会费,当然没道理要求高规格的服务,另一边说不该纵容酒店这种三六九等的划分,朱丹伦既是名人、又是酒店会员,只是没有紫澜会成员那么高阶,如果连她也要受这种气,普通消费者就更没处说理了。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越来越多的看客也加入进来,讲起自己在各地入住酒店的遭遇。 也有酒店从业人员跳出来说,其实酒店里面的内幕多着呢,那些打折的廉价房,都是一些平时根本分配不出去的“问题房”,比如靠近电机井,有特别大的噪音,或是受邻近大楼的外观影响,长年见不到充足的阳光。 事件的关注点,在某位自称是丽思紫澜会成员的人转发并评论后,达到了最高峰。这个人说,他经常往返北上广深出差,靠积分加上一点差价,升级成了紫澜会成员,因为经常临时出差、半夜到达,在酒店入住旺季,就要时不时动用紫澜会特权,入住专门保留的房间。那处保留客房里,有特别订制的沙发和艺术陈设,所以通常不欢迎带小孩的客人进入。 安溪早先上传的空文件,也被翻出来当做证据,有人猜测,丽思会记录客人住店期间的行为,对那些有不良记录、一言不合就投诉的客人,会想个借口拒绝服务。 丽思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徐明珠却相当沉得住气,一次也没有跟安溪联系过。 安溪自己做了信息检索,又拜托何敏莉帮忙打听,终于对许欣妍这个人,有了点初步的了解。许欣妍在美国拿了法学院的文凭,在律师界做得小有名气,只是主要业务都在美国和新加坡,在国内还是生面孔。 安溪十分确定,她屡次出现,一定跟陆中泽有关,这个认知,让她特别不舒服,心里更加闷了口气,一定要在丽思的事情上,找回场子。 丽思总部的人,两天后就到了,除了徐明珠之外,还有一位代表管理层的年轻男士,介绍说,是投资方之一委任的执行董事南家辰。 说起来也真是巧,读书那会儿,安溪曾经到港大做过一年的交换生。当时大陆学生普遍比较应试化,而家境优越的那些香港学生,时间大多花在了课外。安溪因为笔记记得既工整又全面,考试之前半个学校的人都要排队来借去复印,在那一年甚至得了一个绰号——“笔记女王”。 这位南家辰先生,就是当年复印过笔记的人之一,对安溪还有印象。 丽思集团内部有严格的投诉处理流程,接到投诉后,一个小时内,必有专人与顾客联系,核实具体情况,除非需要进行深入的调查,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给出处理结果。这次情况特殊,时间上晚了一点,形式上弥补回来,丽思已经公开宣布,会召开一个小型见面会,邀请媒体到场,公布事件的结果。 徐明珠左右逢源的本事,在这种情形充分展现出来,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先问了安溪的打算,听她详细说完之后,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是她跟安溪提早商量好的安排,请那位执行董事放心。 见面会当天,许欣妍和朱丹伦都到了,徐明珠亲自点了安溪做现场的主持人,而朱丹伦要说的话,几乎全部由许欣妍代劳。 简单还原当天的事件经过之后,安溪接过话筒:“今天的见面会,一共会向大家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关于当天为什么不能给朱丹伦女士更换房间。时间上延后了一些,因为解释这些问题,会涉及到一些丽思的商业秘密,还请大家严格保密。” 听见这句话,那些请来的自媒体,立刻拿出手机来准备拍照录像。现在这些人也真是的,要是不提醒他们需要保密,一个个都想不起来要向外传播。 安溪站在稍高的台子上,可以看得见场内的每一个角落,在她开始说话的同时,唐晓雯从门口走进来,直接坐在最后一排。 看见唐晓雯出现在这,安溪就觉得不好,接着,主讲台两侧的射灯,突然打开,那原本是她在布场时特意叮嘱了,不能打开的。人没办法跟自己的身体拧着来,喉咙里一阵刺痛,立刻就说不出话来。 不正常的停顿,立刻让徐明珠眉头紧皱,不住地用眼神质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恍惚之间,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直接蒙住了安溪的眼睛,陆中泽的声音近在耳边:“先讲第二个问题。” 47、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手指严丝合缝,刚好挡住了强光。随机应变的急智,安溪还是有的,立刻对着话筒说:“我想先给大家看些东西,为了证明我没有预先准备,抽取的内容完全随机,现在挡住眼睛说话。工作人员给我准备的眼罩,是不是太大了点。” 现场响起一阵友善的笑声,安溪在连着投影的电脑上点了鼠标,屏幕上的内容就开始不断滚动,再点一次,就随机地停下来。 内容放大出来,姓名做了隐去处理:L先生,客房赠茶喜欢桂花乌龙,每晚入住需多备,至少三至五包,洗浴用品需更换成不含香料的种类。 再点一次,又是随机跳出一条:W女士,怕冷,客房中央空调入住时温度需在28度以上,需备硬枕,离店时需提前询问是否需要叫车。 安溪接着说:“这些就是大家关心的,那份文件的内容,里面全部都是客户的黑名单,是丽思员工需要特别记住的禁忌。丽思能够做成一家行业占有率最高的酒店,靠的就是这个秘密,记住客人每一个细小的偏好,让他们再来时,能够宾至如归。” “当然,这些客人都是丽思的会员,不仅仅是紫澜会成员,也有普通会员。还不是会员的顾客,确实没有包括进来,至少得先给丽思个机会,让丽思能够知道你的喜好和禁忌吧。” “现在回到第一个问题上,为什么当天不能给朱丹伦女士换房间,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先得到朱女士的同意,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关于你的记录放出来?” 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屏幕上出现了关于朱丹伦的那一条记录,其中有一个词汇,被特别加粗:苯丙酮尿症。 安溪的声音放低了一点:“对不起朱女士,谈起这个,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不舒服,丽思一直都在关注你,知道你来北京是为了演出,也知道你的女儿,有先天性的苯丙酮尿症,不能喝牛奶,也不能吃豆制品。” 现场一阵哗然,很多人都知道,朱丹伦无论去哪里演出,都要带上女儿妮妮,可是很少有人注意,那个乖巧安静的小女孩,其实是个先天性代谢病患者。 安溪只对朱丹伦一个人说话:“在你入住的同一层,的确有一间专门为紫澜会成员保留的客房,也离电梯更近,除了那一间,整个酒店都已经客满。丽思的大部分客房,零食饮料吧都内嵌在电视下面的小柜子里,唯独那间客房有点不一样。” “一进门,就是半面开敞式酒柜子,底下两层都是小朋友喜欢的零食和牛奶,可是那些东西,对妮妮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不管是让一个不到四岁的小朋友,自己对着看得见、拿得着的零食饮料,却一个也不准她吃,还是让第二天要全神贯注演出的妈妈,整晚担心自己女儿会不会误食什么东西,都太不人道了。” “其实,你当时可能没有注意,相信你后来也发现了。礼宾部在那一层准备了一个小推车,专门用来帮你运送大提琴,分给你的那间客房,是整个楼层里面最安静的,不临街。我的眼睛还蒙着,但是我记得,关于你的这一条上写着,经常演出,夜里需要安静,需安排协助大提琴进出,我没说错吧?” 屏幕上的确有那几句话,朱丹伦是个特别感性的艺术家,听了安溪的解释,竟然直接热泪盈眶了,哑着嗓子说:“谢谢,谢谢丽思这么贴心的安排……” 见面会结束,效果比预期还要好,安溪可以算是大获全胜。徐明珠特意留她下来,跟南家辰聊几句,顺便委婉地提起,可以考虑继续聘请海德担任公关顾问。 南家辰的主业是在一家私募基金工作,说起话来带着得体的幽默,很快就跟安溪攀起了同窗。安溪带着感激看了徐明珠一眼,徐明珠却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跟这件事彻底撇清了关系。 把他们两个送上电梯,安溪经过大堂的时候,依稀听见许欣妍的声音从直通三层的立柱后面传过来:“……你这样跟Nancy姐作对,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从前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难道你一辈子为了这个不回美国么?” 安溪本意不想偷听,只是脚下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陆中泽的声音低缓地传出来:“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在亚洲工作而已,我本来就在这里长大。” 想起先前扣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安溪觉得不管怎样应该跟陆中泽说点什么,如果是在从前,厚脸皮贴上去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这会儿却自己怎么想怎么别扭。 稍稍一犹豫,陆中泽已经从立柱后面走出来,一件浅米色立领风衣,在他身上显得特别英伦绅士,目不斜视地从安溪面前走了过去。 安溪石化了,当她是空气么?他这傲慢的毛病,早晚得治一治。 了却了一桩心事,安溪又想起程一飞那边的事来了。她自己的人生哲学,向来是有来有往,既然人家在宋依依的事上帮了大忙,那她就理应对城墙砖的事更上心。 做蛋糕是个馊主意,安溪超水平发挥,认真做了份策划书,给程一飞发过去。 这次是个当真过了脑子的主意,程一飞自己的公司就做房地产生意,开发了不少楼盘,经常会做些答谢客户或是宣传推广的活动,这次就用洗刷干净、包装精美的城墙砖当礼品,送给客户。客户之间可以随意转赠,只要能凑齐三块同一地点或同一年代的真砖,就可以在买房子的时候,直接抵现金用。 文件发过去,程一飞很快就回消息了:不早说,那蛋糕师傅我都已经请家来了,原路打包送回去不合适吧? 安溪真心挺惊讶的,问了一句:亿哥,你是怎么办到的? 程一飞回的话,戏谑得分不清真假:妹妹,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吧?我把他海岛上那个蛋糕店给拆迁了。 隔了一会儿,没见安溪回消息,程一飞又发了一句:别紧张,我把你那方案改改,继续让他做蛋糕,跟城墙砖一起随机发出去,正好哥也没有那么多真砖可以挥霍。 这人总是这样,前一句把人高高吊起,后一句就轻轻落地了,幸好总归还是轻松的时候多些。安溪抱着手机,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丽思的这场公关反击战,效果特别好,虽然关注度还是主要集中在同行业内部,但是最直接的成果,就是丽思的股价迅速企稳上扬,这对丽思来说,是最重要也最实际的。 徐明珠的承诺也很快就兑现了,原先的合约终止,替换成了五年的框架协议,费用的上涨幅度还是讨价还价了一番,没有给到20%那么多。好在安溪本来的心里预期,也并没有那么高,当时说出这个数字,只是为了让徐明珠确信,她对自己的方案很有信心。 刚轻松了几天,关于艾天的消息又来了,宋依依在一档真人秀节目上,谈及跟艾天的婚姻,言语间模糊地按时,艾天一直在服用一些不能明说的药物。 原本已经冷下去的旧新闻,又被勾起来了。涉毒对艺人来说,是个极大的污点,很有可能从此再也没办法在影视行业立足,关于艾天到底有没有涉毒,各种观点吵得不可开交。 安溪真心很佩服那些在网上打嘴仗的人,说得言之凿凿,好像他们每天都能见到艾天一样。她这个因为工作关系需要经常见艾天的人,都时不时地联系不上他呢。 她对宋依依这个人,也更加没有什么好印象了,要分手就分手,自己没本事红,就靠三天两头提起这点儿事博同情。 就在安溪以为,自己这次可以当个纯观众的时候,徐明珠的电话打过来了,通知她集团还是决定暂时不与艾天解约,让她跟艾天的团队配合,把负面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 这实在太出乎安溪意料之外了,先前的朱丹伦投诉事件,给丽思树立了一个严谨的百年老店形象,如果从最理性的角度出发,正可以趁机更换代言人,大大方方地承认,选择艾天是个失误。因为在大众的潜意识里,总会觉得踏实做事的人必定不擅长推销自己,严谨的老店选错了明星,也情有可原。 “徐总,方便我问一下原因么,其实从公关战略角度考虑,现在这个时机是很难得的。” 即使有过那么一次还算默契的合作,徐明珠对安溪,仍旧没有多少亲近的表示,仍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是董事局的决定,详情我也不清楚。” 挂上电话,安溪站起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圈,停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出神。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种隐隐有点激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个情况,她应该先联系陆中泽吧?她也考虑过,先给艾天经纪公司打个电话,可是很快又说服自己,前面几次试图联系,那边都推说人不在或是不清楚谁负责,这次估计也一样。 当然也有一个不愿承认的念头在心里,就直接联系陆中泽吧,打给经纪公司,万一这次就打通了可怎么办…… 48、这怎么成了我的活儿了 拨通了电话,陆中泽很爽快地答应见面。安溪不想再碰上顾海波倒胃口,直接提出让陆中泽来自己家附近。 话出口的一瞬,她还很担心陆中泽会拒绝,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会求人的女生,从前不是,在海德性别模糊地打拼了几年,就更不是了。好在陆中泽并没让她太过难堪,答应了一小时后到。 这间“大雷音寺”,距离陆中泽的住处,的确是够远的,以致于陆中泽进了门就抱怨:“你住这么远,不觉得时间都浪费在上下班路上了么?” “不觉得,开车的时候正好可以想事,限行的时候坐地铁,可以顺便看书,反正这些事也是要腾出时间来做的。” 陆中泽揶揄:“一周五天,胡思乱想四天,看书一天,你这阅读时间可是占比够高的。” 安溪举起拖鞋就要丢过去:“这可是我家,在我的地盘上,少怼我几句。”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个性的女性房间,陆中泽尽力礼貌,还是忍不住盯着那面书柜墙看了好几眼:“按你这个时间比例,这面墙够你读到退休的。” 说起这个安溪就得意了:“这些都是读过的了,分格子放,检索起来方便。不过这些书,我正在分批丢掉。” “为什么?”陆中泽一排排扫过去,从广告创意到思维游戏,整面墙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 “因为现在电子书多啊,我正在一本本整理,等这面墙上的东西,都可以存在一个U盘里的时候,多方便。出差到哪都可以带上,万一这楼失火,我也不用考虑抢救哪本了,直接揣上U盘就跑。” 陆中泽露出一种似乎想笑又极力忍住的表情,这种跟优雅毫不沾边的模样,出现在他身上显得特别诡异。 安溪自我检讨,言多必失:“还是说艾天的事吧,最好能想个办法知道,他究竟在服用什么药物,用真相回击流言,永远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说起这个,陆中泽就明显有些沉默:“或许会有效,但是未必简单,你做这行多久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安溪最讨厌别人说她天真:“怼我可以,你得给我理由,人身攻击我可不接受啊。” 陆中泽闭了嘴,没再吭声。 气氛又有点尴尬,安溪只好自己找话说:“你知道么,我在海德执行的第一个大项目,就是在东南亚。那是一个慈善项目,资助当地的女童不要辍学。当时带我的经理,示意我找一个上镜好看的女孩子来,编造了她的人生故事。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励志,我们把另外一个接受资助女童的故事,挪到了她的身上,被熟人性侵,可是一直坚持梦想,想要做一个画家。” “那次的效果特别好,连续几个月,每周都有采访活动。可是我们离开以后,先是女童的表哥,被当做了故事里的那个熟人,压力过大,患上了精神障碍。接着是那个女孩子自己,某天晚上放学之后,真的被……虽然嫌犯很快就被当地警方抓住,可是她的人生、她的家庭,全都毁了。” “我想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对强光过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从那以后,我发誓在我自己的项目里面,绝对不会说一句假话来骗取关注。” 陆中泽听她说完,冷静地回答了一句:“我读过一年的医学辅修,从医学上讲,强光过敏是三叉神经的暂时性失灵导致的,可能会引起喷嚏、皮肤红肿,不会有你这种情况。” 有那么一瞬,安溪真想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邀请他到家里来,是为了给自己开个一对一挨怼专场么? 好在陆中泽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如果你不相信,不如我们打个赌,挖出真相,对艾天不会是一件好事情。” “赌就赌!”安溪禁不住激将,一钓就上钩,“话说回来,怎么挖?” “那就看你自己了,”陆中泽在沙发上朝后靠去,手臂随意一搭,“既然我认为这会对艾天不好,我当然就不会主动去做了。” “……”安溪无语地顿了三秒:“我是不是又中计了?这怎么变成我的活儿了?” “你可以问我问题,我会基于艾天跟丽思之间友好的合作关系,免费回答的。要知道,我在别处回答问题,费用可是不低的。” 安溪对他这种公然耍无赖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抓紧时间问了艾天的基础情况,比如常去哪家诊所。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在公关顾问这条路上走下来,有一天会需要做私家侦探该做的事。 她还从陆中泽嘴里,知道了一些关于艾天的花边新闻。艾天的妈妈,经营着一家小众连锁餐厅,虽然不像翠华、唐宫这样耳熟能详,可是凭借独到的菜品,在新加坡的一家分店,曾经评过米其林一星。对私家经营的小餐馆来说,这已经非常难得了。 因为忙于生意,在艾天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已经离婚,他的爸爸重新组建了家庭,妈妈一直单身。艾妈妈是那种很典型的女强人妈妈,对孩子从不亲昵,金钱给与却很大方。 安溪把这些有的没的一一记录下来,留作参考。 因为恢复了跟丽思的合作关系,工作也变得特别忙,从元旦到春节,要给丽思旗下位于不同国家的商务酒店和度假村,策划兼顾当地风情和中华特色的活动,忙得安溪连头发都稀疏了。 春节刚过完,她就接到程一飞打来的电话,要约她出来,谈一谈城墙砖的事。 安溪有点意外:“怎么,那个方案效果不好么?” “好啊,”程一飞的京味口音,过了个年好像舌头卷得更重了,“谁规定的必须效果不好才能找你,好得不得了,给你送锦旗,不行啊?” 安溪对他这副贫嘴没脾气,正好也想放松一下,赶紧问了程一飞在哪,准备开车过去。 程一飞一口回绝:“你别动了,我去接你,我这去年买的宾利还没机会开出来嘚瑟呢,让我过过瘾。” 在公司楼底下等来了程一飞的车,安溪一眼看过去就绷不住了:“亿哥,你这也不是宾利啊,这不是法拉利么,你这是车太多记串篇儿了,还是估计我不懂,就随口蒙我呢?” 程一飞亲自下车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我本来是打算开宾利的,后来一合计,宾利这车显老,不如法拉利看着年轻,所以又换了一辆。” 安溪又一次乐不可支:“亿哥你这炫富炫得有点过了啊,就听说过衣服显老,没听说过开车还要考虑搭配的。” 从车子启动这一刻开始,程一飞的嘴就一刻也没闲着,先把城墙砖的事交代了一下:“照我们最后商量的折中方案做了,这可好,都开始研究城墙砖了。有人凑不齐三块,就想自己去古玩市场上买,炒得这玩意儿价格都高了。” 他把话头一转,忽然问:“哎?你那海外归来的男朋友呢?当时他替你们两个写了欠条,城墙砖的事咱们往下抵,叫他来找我销账。” 安溪想起最近在陆中泽那挨过的怼,心里临时冒了点坏水:“亿哥,我跟你坦白,其实那人不是我男朋友,他才是当天要过去找叶子的人。我是那天看你要报警,怕丢工作,话赶话说到那了。其实他跟我是同行,也是公关顾问,亿哥你再有什么难题,千万别客气,就让他给你解决。” 还有一句“能别找我了最好”,没敢说出来,憋回去了。 “不是你男朋友啊?”程一飞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响指,隔了好半天才说,“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看你亿哥像那么笨的人么?” 这一天马路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散步的年轻情侣,街边三步一个卖花的,五步一个卖巧克力的,几乎所有餐厅都爆满,等位恨不得要等几十个号。 程一飞带着安溪兜了几圈,没找着一个能落脚吃饭的地方,连常去的几家五星级酒店里的扒房和自助餐,都已经全部客满。他转头问安溪:“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好像全北京的人都上街吃饭来了?吃饭不要钱还是怎么着?” 安溪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亿哥你是不是脱离平民生活太久了,今儿这是微服私访呢?这不是2月14情节人么,这满街都是出来过节的,逛街吃饭看电影,都是这老三样啊。” “哦,情人节,那今天不是情人的不能一起出来么?七夕怎么没见这帮人这么玩命过呢!” 提起这个,安溪就精神了:“亿哥,这个问题,从我专业的角度,还真有个解释。” “情节人在二月,七夕一般在八月,一般来说,春节前后,消费者的购买欲望会比较强,百货商场都会借着节日做活动。八月呢,学生放假了,白领群体通常会休年假出国旅游,妈妈群体大部分都被放暑假的熊孩子困在家里,没时间出来血拼,所以七夕的节日气氛,就不那么浓厚了。” “从商场的角度来说,夏季的衣服鞋子,单价比较低、利润空间也比较小,商场没有动力做大规模的促销,所以夏天的销售活动,主要都是低价折扣处理反季和积压的商品。小情侣过节,总得讲个气氛,去逛卖场大减价,也不太合适吧。” 程一飞特别夸张地点头:“别说,你讲的还真有道理。这情人节的气氛,我是感受到了,估计在这一带,兜到他们打烊关门也等不上位置。我想起来一地儿,准有位置,但是气氛可就不能讲了,吃的东西啊,在你们小姑娘小白领看起来,估计就是一个字儿‘糙’。怎么样,去不去?” 49、想好了再去做 他那辆法拉利,停在老天桥附近的时候,跟周围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天桥在帝都,是个很有些传奇色彩的地方,从前三教九流混杂,现如今倒是保存了不少老北京特色,在其他地方已经很难见到了。 程一飞说的那家店,在一处七拐八拐的胡同最深处,最后一段路只能下了法拉利步行。好在店里面倒是干净,只有七八个座位,门口驾着一口大锅,老板娘手脚麻利地从里面捡肉盛汤。 安溪盯着碗,程一飞盯着安溪,室内灯光昏黄,每个人的目光都跟着柔和了:“哎呦喂,我还是头一回在这见着像你这么能吃的姑娘,小心点儿别连人家碗都给吃了。” “这能怪我么亿哥?”安溪吸溜一声喝光了最后一口汤,“你这辆特别显年轻的法拉利,拉着我转了大半个北京城,再溜几圈都能直接吃早饭了。话说回来,听你着意思,还经常拉着姑娘上这来啊?” 亿哥很难得地稍稍羞赧了一下:“也不是经常,也不全是姑娘。只是我觉得吧,喝红酒茅台、吃牛排松茸的时候,叫我一声亿哥,那不算真心认识,能在这跟我吃上一碗豆汁、炒肝的,那才真当我是朋友,我要是想跟谁聊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必须得来这。” “你可别小巧这家店,那个老板娘的老父亲,从前是给首长做小灶的,就那口大锅里的酱猪蹄,真不是掏钱就能吃得着的,我这是提前拜托人家给我们留了。” 公司里的同事,天南海北的都有,安溪见过对卤煮情有独钟的台湾帅哥,也见过从不接受内脏的沿海姑娘:“亿哥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管天管地,你也管不着人家爱吃什么呀。” “我哪管了,但我乐意选择跟自己臭味相投的人来往,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吧?”程一飞把自己那块没动过的牛肉,拨进安溪碗里,“哎,我问你个事儿啊,就是……比如追女朋友这种事,你们公司有这种业务么?” 安溪差点把嘴里的肉汤喷出来:“没有亿哥,我们是正经公关公司好么?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真有这个需求,我也可以尽力帮你策划一下,就把亿哥你当个东西推销出去,原理应该大同小异。不过你得给我算钱啊,我可不能白劳动。” “看把你小气的,”程一飞抬手戳她额头,“你就放心吧,这事要是成功了,你后半辈子不用上班,肯定也饿不着渴不着了。” 安溪其实心里挺好奇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让程一飞这么大张旗鼓地看上了。按照她那点来源于网络新闻的恋爱经验,这分明是一件用砸钱就能搞定的事,尤其是,亿哥的脸本身还是个加分项。 所以,当程一飞让她给出个主意,先从哪开始下手的时候,安溪毫不犹豫地推荐了送礼物:“别一上来就送太贵的,人家姑娘会觉得你想包养她,直接吓着了。保险的话,花是个不错的选择,直接快递到家,选点珍稀品种的玫瑰,一般都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是人家姑娘本来也对你有意思,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要是表示拒绝,彼此也不尴尬,还能做个普通朋友,是吧?” 她特别卖力地解说,并且委婉地表示,既然已经搞清楚了,那三百万本来就应该是陆中泽的债务,希望这次的费用,能直接结算给她。 程一飞又是一戳:“先等我试试好使再说,先回吧,我送你。” 情人节之后,艾妈妈的餐厅,正好要在北京开一家新店,因为是第一次开拓北方市场,选了一家规模稍小的公关公司,帮忙设计初期的推广营销方案。安溪在这家公司有同学,私下要了张内部品鉴会的门票,打算试试看能不能从艾妈妈这得到什么信息。 艾妈妈是个干瘦矮小的女人,气场却很强大,讲起自家的金牌菜品,铿锵有力。 品鉴会进行到一半,安溪找个机会挪到艾妈妈身边,先对菜品大大奉承了一番,接着自我介绍说,她正在帮助艾天,解决跟宋依依有关的负面新闻。 听见宋依依这个名字,艾妈妈的脸立刻就沉了:“当初我就不高兴他们结婚,要嫁艾天的女孩子多得是,其实还不都是为了钱。结婚以后也不知道收敛,艾天出去拍戏,她就整天约人逛夜店。我不是不准她花我们艾家的钱,好歹给我生一个孙子出来,我也不说什么。” 安溪早就知道艾妈妈不满宋依依,顺着她的话问:“宋依依的人气,本来是根本比不上艾天的,只是她在婚姻中看起来像是弱势的一方,很容易博得同情,加上现在有些关于艾天涉毒的说法,如果不能洗清,情况实在很不利。” “哼!弱势?她?”艾妈妈激动得,连要放低音量都忘了,“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就给了房产做彩礼,这些年艾天赚的钱,都是她拿在手上,说去理财投资,只见亏损不见回头钱。艾天从小就很乖的,虽然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跟我说,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是很小心的,绝对不会做坏事情,你们要帮他。” 品鉴会还有下半场,安溪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是艾妈妈的这番话,却被人录下来放了出去。品鉴会本来就不限制参与人录像拍照,甚至为了鼓励他们多多传播,做了很多吸引眼球的花样,例如服务员一边表演变脸一边上菜,可是所有这些安排,都不如艾妈妈隔空开撕前儿媳来得劲爆。 安溪原本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艾妈妈也给扯进这场风波里来了,特意辗转打了电话过去,表达歉意。 可是艾妈妈自己却觉得无所谓,直接放话说:“这有什么关系?就算安小姐你不问,我也早就想说了,这些话,就算是当着宋依依的面,我也照说不误。” 既然本人都已经这么豪放,安溪也只好由它去了。 可是在粉丝眼里,艾妈妈公开发声,就是对宋依依最好的指证。有人专门花时间去挖了一下宋依依投资的公司,的确像艾妈妈说的那样,大部分都亏得血本无归,偏偏还越是亏越是投,接连投资了十几家,比那些职业的天使投资人还要天使。 信息时代没有挖不到的内容,只有不想挖的隐私。他们整理了这些公司的股东背景后发现,创始人要么是宋依依的同学,要么是影视制片、导演,无一例外都是男性。这结果,实在耐人寻味。 艾天的粉丝被压制得太久,简直有扬眉吐气的感觉,直指宋依依作风不端、品行恶劣,甚至喊出了让宋依依退圈谢罪这样的话。 宋依依的经纪公司也不甘示弱,直接发了声明,要聘请律师告造谣诽谤者。私底下的小动作也没停,还是在拿家暴、嗑药说事。不过家暴的事情,因为现在宋依依有出轨的嫌疑,被冲淡了不少,只剩下疑似嗑药,是艾天最大的污点。 安溪很快就接到了陆中泽的电话:“祝贺你,安小姐,艾天的丑闻风波,在你不屈不挠的努力之下,现在终于闹大了。” 她听见这种语气就火大:“闹大了怎么了,现在至少艾天的粉丝也有话可说,趁着关注度在,只要澄清了艾天究竟在服用什么药物,艾天就打赢了这场仗。我要是艾天的粉丝,绝对会感激我自己。” 硬气的话说完了,安溪还是很没志气地,邀请陆中泽碰面,她对如何澄清艾天服药的事,依然没有思路。 陆中泽出现在安溪家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一袋水果。 安溪顺手接过来:“干嘛呀,这看病号的配置,是几个意思?” 陆中泽很平静地回答:“那是我准备待会儿自己吃的。” 她真是多余问,还以为他偶有良心发现,终于感觉到自己近来做了本该他做的事。 安溪把自己的想法如实交代,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是去找艾天谈谈,给他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告诉他只要站出来,告诉大众他在海岛驾车撞人之前,到底在服什么药,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二是去找宋依依,让她替艾天澄清,作为回报,安溪这边也会尽力帮宋依依消除不利的影响,甚至帮她牵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还不错的代言机会。 安溪自己觉得,第二条路成功的希望更大一些。海德有很庞大的客户群体,很多都会经常需要在推广活动中邀请演艺明星助阵。宋依依离开了艾天,总归还是要吃饭的,相信这个回报条件,会对她很有吸引力。 她也想了第三条路,就是去艾天就诊的私人诊所打听,可是那家高端诊所很看重对客人的隐私保护,医生和护士为了保住收入不菲的工作,没人敢私下犯规。 陆中泽听她说完了,手指敲着沙发扶手沉吟:“我还是要提醒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挖出什么样的真相来?艾天早先不愿意出面澄清,说明服药这件事曝光,很有可能是他不能承受的结果。如果你想好了,还是要挖,那就随你。” 50、这世界充满了阴差阳错、相爱相杀 安溪本来正在倒了水端过来,听见他说话,重重地放在玻璃茶几上:“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个人对全世界都怀有一颗泛滥的圣母心,替艾天瞻前顾后,比他妈妈都替他操心。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解决不了这件事,丽思和海德,哪一边能轻易饶得了我?我可没有艾天那样的先天条件,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保护一个,怎么也得选我这个弱势个体吧?” 听她这么说,陆中泽就不说话了,再坐下去也是尴尬,不如索性离开了。 安溪的家在一片老房子中间,原先是大学的教工宿舍,后来慢慢卖成了商品房。陆中泽刚下楼,就有一个快递小哥儿拿着张卡片上来问路:“麻烦问一下,这地址是这栋楼吧?” 如果这世上真有掌管缘分的神仙,那他肯定是休年假去了。陆中泽瞥了一眼卡片上的地址,4号楼1单元302,这不就是安溪家么,他刚刚从里面出来。 再看一眼那件同城当日达的货品,是一大束浅香槟色的玫瑰,比普通常见的玫瑰花朵更大、更圆润,花瓣由内而外是极有层次的渐变颜色,让整朵花看上去天然泛着光泽。陆中泽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名贵少见的朱丽叶玫瑰。 花束中间,还插着一片小小的金箔,正文部分空白,右下角印有一行小字,From程一飞。 说真的,这束花真的挺浪漫的,能够完全满足年轻女人最初的幻想,又不会太过直白露骨。很多在公关行业做了多年的老油条,都会有过这样的感慨,公关这一行,实在是高手在民间,比如那些热恋中的小情侣想出来的花式狗粮,可比他们熬多少夜、薅掉多少头发想出来的方案,感人多了。 这束花,就属于这种情况。 陆中泽叫快递小哥儿稍等,自己走到拐角处,照着从卡片上记住的电话拨了回去:“程先生订的今天送到芳园北里的花束,你们怎么选的花?什么,秘书敲定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跟秘书敲定呢?这是送给程先生的老母亲,你们搞得这么轻佻不庄重,老太太能喜欢么?现在快递人就在我这呢,我把电话给他,这束花赶紧退回去,今天之内换合适的来。” 他边说边踱回去,把手机递到快递小哥儿面前:“多亏你问个路,不然也是白爬三层,这束花得退回去,店家那边现在跟你确认。” 亲眼看着快递小哥儿骑着小摩托走远了,陆中泽才转身去找自己的车。坐在驾驶位上,手握着方向盘沉默了足有五分钟,才发动了车子。 安溪前脚刚送走了陆中泽,后脚就接到了徐明珠打来的电话,跟她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徐明珠要求她必须解决艾天涉嫌服用违禁药物的事。如果婚姻还能说成是性格不合,那么涉药就完全是人品道德问题了。 这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中间程一飞还打进来一次,安溪没法接,从快捷回复里挑了三个字回过去:在开会。 好容易挂断了徐明珠的电话,安溪又花了些时间想这事,等到晚饭时间,想起来应该给程一飞回个电话的,又有快递小哥儿敲门了。 当她看见那盆署名程一飞的超大绿植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哆嗦着问小哥儿:“这是……什么玩意啊?” 小哥儿答的也干脆:“不知道。” 安溪从签收单上找到了花店的电话打过去,得知这盆超大绿植,原来就是久闻其名的铁树,据说是因为生长过程中,需要大量的铁而得名。店家还特别贴心地告诉她,会附送她六大袋调配好的微酸性培养土,外加给树补充营养的硫酸亚铁溶液,安溪觉得自己真是长知识。 电话挂断前,店家还特别亲切地祝福她,“人如铁树,健康长寿”。 安溪对程一飞这种举动深感莫名其妙,她忙起来,连绿萝都能养死几批,送她这么个费心的东西干什么。难不成是程一飞已经给那位中意的姑娘订了花,这盆铁树是赠品?废物利用呢这是…… 她把那盆东西挪到阳台上,转眼就继续研究艾天的药瓶去了。 安溪试图跟宋依依联系,但是宋依依本人和她的助理,还是拒绝接听一切陌生电话。没办法,安溪只能自己另外动脑筋。 她从自己的组里,挑了一个95后妹子,让她接下来什么事也不用管,只管混论坛、贴吧、微博、QQ群,伪装成宋依依的粉丝,打听时间参加应援活动。这个妹子是部门重新分组的时候,顾海波硬塞过来的,后门关系硬,人却不怎么肯认真工作,安溪留着她,这时候也算是变相“废物利用”。 安溪自己是从来不追星的,即使偶尔看到特别合眼缘的,最多就是下载几张高清照片,生气的时候拿出来养养眼。 可是自从听这位95后妹子每天汇报进展之后,她对粉丝这个群体,有了全新的认识。真的会有人搜集整理爱豆的行程,然后细心张罗每一次的应援活动,以免爱豆出现时冷场。普通粉丝只能看看热闹而已,要变成高阶粉丝,就要定期交费,用来支持那些到现场粉丝的路费食宿等等。 95后妹子在安溪的授意下,报名了一次接机活动,安溪从她转来的时间表上,清楚地看见了航班信息,然后自己照着飞机落地的大致时间,去了机场。守在VIP通道等了一小时五十分钟,终于等到了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的宋依依。 安溪尾随着她进了卫生间,为了让她听完自己说话,直接把她堵在了里面。 宋依依听她说完了,倒是不像上次在拍卖会时那么激动了,很平静地递了根女士烟过来:“安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希望能找到一个两边都不伤害的办法,让我跟他和平分手、各走各路。” 她看安溪不抽烟,也不强求,点了自己的那根夹在手上:“说起来可能你们不会相信,我跟艾天都是初恋,在这段婚姻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估计所有人都以为是我高攀了艾天吧,可是真的是他先追我的,那时候我还在舞蹈学院读书,是老师推荐了一个录节目的活儿,我为了挣六百块的车马费,就去了。那次的嘉宾就是艾天,他的出场费是二十万,可是他只露脸了十分钟,我却在那等了整整一天,又补镜头补到后半夜。” 宋依依吐了口烟圈出来:“其实我爸妈当初都不同意我嫁给艾天这样的明星,他们对我的期望,是留校当个舞蹈老师,然后找个本地的公务员结婚。” 她凄凄地笑了一下:“我答应嫁给他的原因,也简单,那时候觉得他人品好啊,像个大男孩一样天真阳光,呵呵,谁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 “他有他的雇主,我有我的经纪人,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已经不是我们自己了。这场战斗必须得分出个胜负,要是我输了……安小姐,你还是尽力帮艾天赢好了,只是别再试图从我这里问到什么了。” 安溪在一周之后,才明白了她这些话的含义。宋依依在香港起诉艾天离婚,原来他们婚变的事闹腾了这么久,真正的法律手续,还一点都没办。香港本地的媒体,抓住这件事大肆报道,而最受关注的,就是宋依依提出的离婚理由,她和艾天之间,是无性婚姻,成婚至今,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 这场诉讼,再次让双方的粉丝都炸锅了,如果事实通过法院得到确认,那么宋依依可以洗清出轨、攀附富贵等等道德指责,而艾天则会被彻底打上乖戾渣男的烙印。 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的艾天,却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发声表明个基本的态度。 安溪急了,联系了陆中泽好几次,电话始终关机。等他终于打回来的时候,第一句就是告诉安溪,他人在香港:“我去找过艾天了,他的确在长期服药,不是违禁药物。” 她刚松了口气,又听见陆中泽低沉的嗓音,在电话另一端说:“他一直有erectiledysfunction,宋依依在诉状里说的,是真的。” 安溪愣了两秒:“那是什么?” 陆中泽轻轻咳嗽一声:“你用首字母缩写搜索就知道。” 安溪赶紧拿手机去查,信息时代如此便利,她只点了几下屏幕,就知道了那一长串单词的意思,当然也知道了,艾天会如此抗拒别人问起这件事的原因。 这种问题一曝光,他的偶像生涯,就彻底走到尽头了。虽然他的演技很不错,工作也很敬业,可是他毕竟是个年轻偶像,不是老戏骨,要维持在粉丝心中的地位,外表、家世、人品等等诸多方面,都不能有半点瑕疵。 无数片段在她脑海里闪回,艾天质问为什么他就非得完美,艾天在海岛医院怒斥那孩子一家故意害他,宋依依千里迢迢跑到国外去做试管婴儿……他们夫妻两个,曾经很尽力地要遮盖住这个事实,现在却不得不一点点撕扯开,给人看。 安溪在电话里,声音干涩地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51、爱过 如果说眼下的情况就让安溪惊吓着了,倒是还不至于,比这严重的情况,她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安溪一向觉得,自己这份工作,多少有点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意思,放到古代,那也是个解困渡厄的世外高人。现在倒是被陆中泽说中了,执意要挖的真相,很可能就此毁了艾天的事业和人生。 安溪隔着手机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这还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全灵。” “这不公平吧安小姐,”陆中泽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冷静,“我只是事先提醒了你一下,可能会有这样的风险,要是你的电脑坏了,也不能怪到提醒过你的杀毒软件头上吧?” 安溪沉默了,他就是个讲歪理的高手,言语上永远别想在他这占到便宜。电话挂断之前,她听到陆中泽说:“半小时后的飞机回北京,我要登机了,帮我叫个去芳园北里的接机。” “真是的,这是把我当秘书使唤嘛。”安溪自己叨叨一声,点开软件叫车,“芳园……北里,芳园北里?这不是我家么?” 虽然明知道是为了谈工作,安溪的手还是小小地抖了一下,很迅速地叫好了车,接着就开始百年不遇地整理房间。 其实她这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距离脏乱差还远着呢,平时太忙从来不开火做饭,每天只回来睡觉而已。日常看着也觉得不错,这会儿看哪都不放心,灰色遮光窗帘会不会太暗淡了,沙发底下垫了块红色的脚垫,会不会太艳俗了。 楼下的小餐馆一阵阵地飘来炒菜香气,其实安溪自己不反感这种味道,甚至能从爆锅那一下的味道里,大概猜出是回锅肉还是干煸豆角,可是这种味道……她忽然慌了,陆中泽大概不会喜欢的吧。 她手忙脚乱地把窗户关好,想起自己从来不用香水,翻箱倒柜找出一瓶六神花露水,四处喷了几下,网传这东西味道很像爱马仕的一款香水,先拿来将就一下。 都忙完了,安溪就抱着手机坐下来,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车辆位置的小黑点,忐忑不安地祝司机师傅顺利接到陆中泽。 人一进门,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她背过气去:“大冬天的,你喷这么多驱蚊水干什么?是不是下水道太久没通了?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一个清蟑除污、养护管道的?” 安溪直接让他闭嘴。 原以为开始聊工作会好一些,没想到气氛更尴尬了,本来已经成型的想法,支离破碎地从安溪嘴里飘出来:“就是……艾天的那个,额,毛病,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承认了呗?越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他有问题。” “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知道?”陆中泽反问。 安溪的脸腾一下热了,这话题实在太尴尬了,她站起来,说了句“北方就是暖气太热”,推开了阳台的门。 “三月十六号,已经停暖了。” 安溪焦躁地揪了一片叶子,他少知道一点会死啊?! 陆中泽坐在原处,正好看见那棵高大茁壮的铁树,在安溪看不见的角度,嘴角稍稍上扬:“几天不见,你开始养花养草了啊?这是什么品种?” “谁知道啊,”提起这个安溪就更没好声气了,“这得是脑子被驴踢了,送这么个破玩意给我。要不是搬不动,我早仍了,我都试了半个月了,差点把腰闪了……” 陆中泽“嗤”地一笑,直接站起来:“就按刚才说的准备吧,我去说服艾天,你来准备其他。” 他们一人一句怼出来的方案,是想让艾天做个直播,把自己长期服药的事情,向粉丝做个交代,希望粉丝也依旧能接受他的“不完美”。做这个直播的关键,就是“坦然”二字,只有自己先接受了自己,才能带动粉丝的情绪。 陆中泽一周之内飞去香港三次,说服了艾天愿意站出来直播,然后跟安溪一起,一字一句敲定了他的直播词。 直播的时间选的也很巧妙,就在艾天和宋依依的离婚官司,正式开庭那天。从早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面对这一天的忐忑、犹豫,就已经出现在镜头前面,大段的语言独白,安排在艾天乘车去法庭的路上。 安溪和陆中泽坐在另外一辆车子里,一路跟着他,防止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只是不能出现在镜头中,要像透明的空气人一样隐形。 这段内容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艾天才能当着镜头的面,“坦然”地说出来。他的问题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一家很有名的贵族学校读书时,被同校的高年级学生霸凌,从此留下了障碍。 因为讲得很真实,直播做到一半,就已经有粉丝疯狂留言,说自己也曾经受过同学的欺辱,可是仍然要努力好好地活着。有人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泪目,这段直播,比艾天以往任何一段表演,都更戳人心。 车子停在法庭外面,只要再说一句“我要进去里面了,我很紧张,再见”,艾天的直播就可以结束了。可是他的镜头还没有关,正在开车的助理忽然一阵尖叫,接着就是一脚紧急刹车。宋依依也在这时候前来,正好出现在车子前面,虽然助理已经尽力躲避,车子还是把她带倒了。 安溪立刻下了车,艾天的车门已经打开了,可是艾天仍旧愣愣地坐在车里。作为演员的基本素养告诉他,只要直播还没有中断,他就必须注意自己的反应,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宋依依。 陆中泽也跟过来,现在需要给艾天一点提示,可是他不能直接上前去说话,有太多双眼睛正盯着这场直播。他需要给艾天一点暗示,忽然伸手搂住了安溪,展开双臂把她拥在怀中。 艾天立刻明白过来,下车走到宋依依身前,她的脚腕好像扭伤了,艾天什么都不说,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这个拥抱,直接让艾天的直播人气,像火箭一样蹿升上去。人们都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做出这样暖心动作的男人,直觉上就不会是一个坏人。弹幕像烟花一样炸出来,满屏都是“艾天,爱过”。 安溪窝在陆中泽胸口,此时此刻,对这一切并不知情,虽然她手里握着的手机上,就开着直播软件,可是她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转了。离得如此近,她闻到了一些别的味道,不是任何一种香水,是属于陆中泽自己的味道。 脑海里涌出奇怪的念头,难怪动物世界里说,发情期的动物,是靠味道来辨别自己的意中人的,这味道,的确叫人意乱神迷。 因为是女方提出离婚要求,又要确实的理由,双方也没有子女,这桩很博眼球的离婚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其实算是皆大欢喜,艾天的演艺生涯,因为这桩离婚案,意外打开了新天地,开始剧组希望他能出演深情不悔的男二号,虽然卡位低了一等,可是对演技的要求更高,也更容易恢复人气。丽思跟艾天修订了合同,可以继续合作代言,条件却比从前严苛多了。 宋依依分到了数额可观的财产,也开始接拍电视剧,上综艺节目,可是因为已经多年没有出境,感觉总是不对,时间长了,热度散了,也就没有人关注她了。听说她选择了出国进修导演学位,很长时间都看不到她的消息了。 这结果明明很满意,可是安溪却有点惆怅,大概是因为,从此不能再随便叫陆中泽来家里聊聊。想想也是,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他喝咖啡,她喝茶,他中餐只吃芝士和沙拉,她恨不得麻辣烫、串串香、火锅、烤串一个月不重样。 那棵铁树,安溪到底还是没扔。何敏莉某次来家里做客的时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这是要“铁树开花”,迎来人生难得的第一春。安溪很生气,夺下了她手里的零食,把她赶了出去。 得了闲,安溪又想起程一飞来了,不知道他跟那位意中人小姐,是不是已经打得火热了。别的没什么,她的辛苦费还没算呢。直接要账,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跟自己思想交战了几天,终于等来了程一飞的电话,约在一家酒店大堂的咖啡吧碰面。 刚一到场,安溪就感觉到了,程一飞今天气儿不顺。看见她来了,不像从前那样招呼她坐下,只管自己给自己面前的紫砂小盅里斟茶。 “亿哥,”安溪被晾了半天,自己找台阶下,“你叫我来,是有什么新事情要交代给我?” “新事儿?”程一飞斜了她一眼,“旧事儿你给我解决好了么?” 安溪自己心里嘀咕,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送花被人家姑娘拒绝了。她感觉自己的辛苦费要泡汤,但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呀。 “你给丽思的事儿,解决的不错呀,”程一飞把茶壶一放,“我听说,丽思的股价大涨,一季度利润也不错,打算选择新的地方,继续建新的酒店呢。我从前也跟丽思合作过,可是叶子拿我一胡说八道,丽思直接把我从供应商名录里,踢出去了。” “这事儿我从前没提,现在想起来了,你们答应了给我消除影响的,我也不要那些虚头巴脑看不见的东西,你就让丽思,恢复我的供应商身份,不算难为你吧?” 52、找我的人多着呢 安溪差点哀嚎出来,这还不算难为我,当丽思是我家开的呢? 丽思有自己的供应商筛选标准,为了防卷入丑闻风波,他们有时也会委托外部的公关顾问,帮他们调研这些潜在的合作对象,有没有负面新闻。可是安溪也只能提供一个检索结果而已,对最终决定,没有丝毫话语权。 “亿哥,这要求有点难吧,咱们换一个行么?换一个我能做到的……” 程一飞眉峰一挑,正要开口,忽然手机响了,他本不想接,瞥了眼电话号码,又临时改了主意,直接开了免提。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让安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亿~~哥~~让你接个电话,可真难呢~~” 程一飞抬眼看了安溪一下,随口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怎么,美女老板,急着找我有事?” 安溪自觉听别人打电话不太礼貌,可是他把免提开这么大声,她又不能把耳朵关上,左右看了看,把座椅往后挪了挪,东张西望地表示,自己没有在偷听。 程一飞不知道哪根筋气不顺,把面前的茶具朝前胡乱一推,发出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茶汤洒得满桌都是。服务员赶紧过来帮忙擦,被他不耐烦地赶走了。 电话里那个甜得发酥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没玩没了。程一飞估计是没仔细听,直接截断了另换个话题:“哎,美岩,你上次说,你舅舅那个中药厂,需要资金是吧?有事找亿哥就对了,需要多少,说个数。” 那一边惊喜得安静了三秒钟,然后声音直接高了八度:“哎哟亿哥,你真是……我直接拿了合同来找你怎么样?你放心,直接分股权,没有那么多花头,条款上肯定不会坑你的。” “行。”程一飞爽快地报了酒店地址,挂断了电话,斜着眉眼看向安溪:“人马上就到,付美岩,经常上电视那个,号称颜值最高的女老板。” 安溪琢磨着他这意思,应该是下逐客令了,赶紧识趣地起身:“那你先忙亿哥。” 程一飞直接噎住了:“不是……我……你就这么直接走了?” 安溪也愣了,没明白这是哪出,小心翼翼地半鞠躬:“那……再见亿哥?还是我把茶钱结了?”看见程一飞转过头去不耐烦地挥手,安溪赶紧一溜烟跑了。 因为丽思的项目做得出色,被专门拿出来,在全公司的月度例会上通报,对几个关键节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杨凯成对这个项目评价很高:“丽思的长年顾问角色,其实管理层原本是打算放弃的,但是,大集团客户组的同事们,让这个项目有了不一样的内涵。它会成为海德发展史上,一个很重要的成果,我建议,安溪你做一份ppt,找一个午餐时间,做一次项目分享会。” 这还是公司的北京办公室成立初期,定下的惯例,有特别出色的项目,就在工作日的午餐时间做分享,午餐的费用由杨凯成个人支付。当时,海德虽然是家国际知名的大公司,却始终没能打开中国市场,整个团队都有些失去斗志。 当时定下这个惯例,其实也算是一次别出心裁的内部公关,把每一次小的成功放大,传递给尽可能多的同事,让整个团队空前团结。后来北京办公室日益壮大,项目按部就班地开展,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分享会了。 顾海波难得地没吭声,着实让安溪意外。事实上,他会把这个项目的进展情况如实上报,安溪已经觉得很意外了,她还以为自己无论有多少努力,都只会被遮掩在品牌顾问部内部呢。 散会之后,她把方甜叫进来,递给她一盒从香港带回来的网红曲奇。小姑娘笑得合不拢嘴,安溪顺势问她,最近办公室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这些行政秘书,是办公室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因为跟任何部门都没有竞争关系,许多事都不会特意避开她们。 方甜抱着饼干盒子想了想:“听说总部要派人过来审计,最近就会到。” 北京这边向来是自己聘请当地的会计师做年审,每年只把最终的报告提交上去,算是交差了事。总部亲自派人来,要么是发现了什么问题,打算深入地挖一下,要么是想挑杨凯成的错处,借着审计的机会,提出要求,修改制度流程、委派新的管理人员过来,架空杨凯成的权力。无论哪种,总之都是来者不善。 方甜所说的审计人员,半个月后就到了,来了足有七人,看样子是准备大查特查了。总部特意派了两名华裔在其中,只可惜他们英文说得流利,中文却只能一字一顿,沟通起来,还是不大方便。 这支审计小分队一到,就先指定了五个项目,要从头到尾检查,看看公司员工在其中,有没有不良行为。安溪负责的丽思项目,因为近来表现亮眼,被直接抽中了。 海德也跟丽思一样,有自己的一套控制标准,对有些事情零容忍。比如,绝对不能靠支付回扣来获得业务机会,当然也不允许员工在选择合作的媒体、供应商时,接受可能导致影响判断的礼物。 安溪跟丽思补签的合同,费用比先前有明显的提高,审计人员按照工作流程,是要叫相关人员来询问前后情况的。 问到唐晓雯这,幺蛾子就来了,说这个项目最近一直没有使用公司指定的媒体,明里暗里想说,是安溪绕过了公司流程,直接自己选了合作媒体。 当审计组跟安溪沟通这个问题,安溪只好尽量往陆中泽身上推,说那些都是艾天的公关顾问选定的。审计组对这个解释不完全信服,又继续扩大了检查范围。 坐在办公室里,安溪在下午三点左右,看见唐晓雯自己地补了妆出去,就知道她肯定是跟顾海波私会去了。他们两个,从前都是直接在顾海波的办公室碰面,这几天大概是因为审计组在,要收敛一些。 安溪赶紧悄悄跟上去,看见唐晓雯跟顾海波一起躲进了杂物间,停了一会儿才凑到门口,竖起耳朵仔细听。 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过后,顾海波的声音先传出来了:“你最近可别胡闹,让总部的人抓着把柄,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唐晓雯在顾海波面前,比平时更加放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些人就是冲着老杨来的,总部早就想换别人顶替他了。让他们顺便把安溪也收拾了,不好么?最好让她直接卷铺盖走人。” 顾海波有点不耐烦:“现在不是管她的时候,把那些媒体的人安抚好,要是审计组去跟外面的人核实,别把那几笔款的事说漏了。行了,走吧。” 听了顾海波的话,安溪就明白了,顾海波通过唐晓雯,从小媒体那拿了好处。几乎每个项目组都会需要发新闻稿,公司对媒体服务采购的需求特别大,具体每次选择使用哪个媒体,理论上是要结合话题内容和媒体各自的特色,选一批最合适的。可是显然,唐晓雯滥用了手里的权力。 杂物间的门“吱呀”一下拉开了,三个人、六只眼睛,隔空对望在一起。 安溪也觉得自己满头黑线,她本打算听完了就走,没想这么早摊牌,没想到顾海波连个过渡都没有,直接就开了门。 唐晓雯先嚷嚷起来:“你偷听我们说话!你要不要脸?” 横竖已经是这样了,安溪也懒得掩饰了:“我光明正大地站在走廊里,怎么就成偷听了?你们两个好好的办公室不用,非得躲到杂物间里去,到底谁更鬼鬼祟祟?” 这种情况,还是顾海波更冷静一些,他对安溪说话的样子,特别正直诚恳,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做过那些油腻的事似的:“安溪,都是同事,何必呢?审计组认定的所有问题,凯成都是要负领导责任的,你总不希望,让他背这个锅吧?” 安溪承认,顾海波在和稀泥上,还是很有两下子。因为读书期间听了一次杨凯成的讲座,她就决定了要进海德工作,面试最后一轮,又是杨凯成亲自给了她offer,如果说,她是带着情怀在海德工作,那杨凯成,就是这个情怀的理由。 “当然了顾总,我肯定不希望给杨总添麻烦,”安溪飞快地盘算了一下,“我相信你也一样,其实业务上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内部讨论解决,没有必要上升到审计的高度,对吧?” 翻译成人话,就是“要想我不给你搞小动作,那你也就别给我搞小动作。” 顾海波满口答应了,这件事原本也就该心照不宣地过去了。可是唐晓雯不甘心,鼓动了丽思在北京那一家的店员,来公司告状诉苦,说安溪欺骗她们,故意制造酒店跟住客之间的矛盾,来吸引眼球。 53、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当时朱丹伦入住的那家丽思酒店,离海德的办公室很近,因为有两个非常开敞方正的大会议厅,还有一片草坪自助餐,海德经常安排在这里举行活动,大家跟客房部、礼宾部的人都熟悉。 安溪当初敢选在这里动手脚,就是仗着熟悉,现在唐晓雯也同样仗着熟悉,来给她添堵。 别的倒还好说,譬如丽思已经提出中止合同后,安溪仍然在占用工时为他们提供服务,都可以解释成,是为了挽留客户,把项目计费工时修订成项目承揽工时就好了。就是假称有电视台在拍摄节目、要前台别给朱丹伦换房间这个事,怎么也说不通。 海德有一套全球通用的执业道德准则,严禁通过人为给客户制造负面爆点来增加业务量,虽说安溪当时有她迫不得已的原因,但是却实实在在地踩在这个雷上了。 七个人英文中文一起上,连续两天谈话到晚上八点,最终决定,要把这个问题上报给总部的审计委员会,措辞也是相当的严厉,报告上的话,饶舌得不像要给活人看的:“……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北京地区员工存在此类普遍现象,但是该事件体现了内部控制制度失效,应当引起管理层的重视。” 总之,对安溪来说,接下来要面对审计委员会的质询,能说服他们,就可以躲过一劫,说服不了,那就等着被裁滚蛋吧。 到了这个份上,她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杨凯成。他是那种很有个人魅力的老板,严厉起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把人说哭,可要是工作出色,奖励也毫不吝啬,人总是一副温和斯文的模样,可是据说每年都会亲自飞往纽约,为自己的下属员工,争取到数额最可观的年终奖。 因为在跟审计组沟通问题,杨凯成将近一周都在办公室,安溪挑了个没人的中午,进了杨凯成的办公室:“杨总,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想……跟你沟通一下,那个审计问题的事。” 宽敞的办公室被分成两部分,一半是办公区,一半可以简单休息,中间用半面磨砂玻璃隔开。杨凯成大概是在午休,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叫安溪稍等:“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说。” “杨总,这个事情,是我做的不好,”安溪声音小得像蚊子,“当初确实没考虑后果,没想到会闹到上审计委员会的地步,要不然……我向公司辞职吧。” “我选择海德,很大程度是因为,那年你在P大演讲,说做危机公关这一行,应该有最敏感的心和最果决的胆。我……其实进了公司,你做的每一次内部交流,我都认真听过,就算离开海德,我也还算是半个海德人,我……” 她内心很忧伤,但是辞职至少能保住一份没有污点的简历,要是被审计委员会认定存在违纪问题,连一份没有污点的离职证明也拿不到了。 这种伤感的气氛,被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打破了,隔门推开,陆中泽跟杨凯成并肩站着。 “你你你,”安溪立刻囧了,“你在杨总办公室里干嘛?” 陆中泽满脸都是“不满意就来打我”的闷骚表情:“我不能在这么?这里的主人都没意见,你怎么了?你在海德的职务是保安?” 杨凯成温和地开口:“我今天正好叫中泽来谈些事情。” 在领导面前,安溪怎么也要收敛一点,没吭声,只瞪了陆中泽一眼。这一瞪,又把他给瞪毛了,隔着老远对安溪说:“你在P大听那场讲座,没听完就开溜了吧,杨总后面还有一句话呢,人生在世,无论选择什么职业,都应该‘不说硬话,不做软事’,你没听着吧?” “你少污蔑我,”当着杨凯成本人的面,这点儿事安溪必须得澄清,“那场演讲我从头到尾记了笔记呢,只是觉得那句话现在提起来不合适而已。” “对,是不合适,”陆中泽一撇嘴,“你现在的情况,是典型的从内软到外。” 他夸张地学着安溪刚才的表情:“我还算是半个海德人,你自己看看,连旧社会为爱私奔的女人都不如,那些典型台词是怎么说的,我生是某某家的人,死是某某家的鬼,这才叫硬气!” 安溪真怕了陆中泽这张嘴,死人也能叫他说活过来,反驳的气势立时就弱了:“我不是怕连累杨总么……” “对哦,所以干脆就一走了之,留下杨总跟审计委员会的老头子们解释去吧,为什么安溪这个人都不见了。”陆中泽最擅长用反话直戳心窝子,“说起来,你的承揽能力倒是一级棒,连自己的这点儿小危机都不搞定,竟然还有那么多公司,相信你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安溪的心底火被他彻底点燃了:“这个职我不辞了!你等着,我必须得让你看看,我绝对不会离开海德。” 夺门而出的时候,陆中泽还在补刀:“话说得够硬,证明你做事不软的时候到了。” 安溪灌了一大杯热水,才冷静下来,话已经出口,只能硬上了。 审计委员会会派两名资深的人来,当面听她辩解,然后给出结论。事情没有明晰之前,安溪的手头工作也被暂停,杨凯成叫方甜通知她,可以暂时休假,专心准备提交给审计委员会的书面报告。 在家咬着笔头憋了两天,总算有了几页纸的东西。 敲门声响,安溪只当是外卖,想也没想就开了门,视线朦胧地朝外一看,竟然是陆中泽站在门口。安溪使劲揉了几下眼睛,确定是他没错,猛想起自己还穿着宽松的睡衣,赶紧“砰”一声关上了门。 心里就一个念头,完蛋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清白全毁了,竟然在毫无关系的男人面前蓬头垢面。冲到卫生间手忙脚乱地洗了个脸,电视剧里男主看见女主睡眼惺忪的素颜模样,立刻就被女主的天然美惊呆了,那肯定都是骗人的,女主保准满是心机地预先洗干净了。 洗头是肯定来不及了,幸亏安溪偶尔会从方甜那知道点女生该知道的事,拿起发绳准备扎个丸子头。丸子头定律表明,洗澡之前随手一扎,必定饱满圆润、异常可爱,可要是哪天想扎个丸子头见人,那可就难了去了。 安溪除了记笔记之外,向来手比脚笨,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干脆找了个帽子扣上。 等她终于能开门的时候,已经换上一件白色T恤配牛仔裤。 陆中泽上下看了她几眼:“室内你戴帽子干嘛?”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我头顶怕着凉不行啊?” 陆中泽走到书桌边上,拿起那几张涂涂抹抹的纸,特别夸张地朗读出来:“尊敬的审计委员会领导,首先就我在工作中存在的疏漏之处,向你们致歉……” 安溪一把抢回来,在手里揉成一团。 陆中泽的语言攻击又开始了:“你这不是要上质询会啊,你这是要上春晚吧,请你开场致辞呢?清明刚过,怎么不给人家拜个晚年呢?” 安溪整个脸都涨红了,事实上,她确实不太知道,面对审计委员会,该用个什么调调:“你是专门上门来怼我的是吧?不会怼完了还要跟我收费吧?” 陆中泽戏谑地一笑,忽然抬手掀掉了她的帽子:“我是来帮你准备怎么应付那些老头子的。” 安溪抬手去捂头发,被陆中泽一边一只握住手腕,硬按在身体两侧:“不准动,就这样。” 陆中泽特意低下来,跟她双目平视,离得这么近,甚至看得见他鼻尖上那层浅浅的光泽,安溪慌得立刻就要转开视线。 “看我,别转开。”陆中泽的声音低沉下来,有直通内心深处的魔力,“说每一个字,都盯着我的眼睛,你要充分自信,别人才会相信你。” 安溪看着他那双瞳仁,最中间有一圈棕金色,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陆中泽从表情到嗓音都变了,变得沉稳而坚定:“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听教授讲过一个故事,国王想要拆掉一间破旧的磨坊,可是磨坊主不同意,无论国王出多少钱,他都不同意卖掉。破衣烂衫的磨坊主,站在自己的磨坊门口,对国王说,这里风能进、雨能进,但是国王不能进。” “任何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任何人,也都需要时刻做好准备,在需要的时候,勇敢表达自己。西装革履也好,蓬头垢面也好,如果你确信,自己说的话是对的,就要大声地说。现在,你就当我是审计委员会的一员,不需要那几张纸,告诉我,你认为自己真的违背了职业道德么?” “没有。”安溪回答。 陆中泽轻轻摇头:“声音太小了,你认为自己做错了么?” “没有!”安溪几乎是喊出来。 陆中泽继续追问:“为什么?” 安溪一口气说出来:“第一,那时候我已经很确定,有人在故意针对丽思放出负面消息,借以打压股价,我只是抢先一步采取了应对措施。第二,我的行为,预先得到过丽思公关部的默许,只是那家门店的人不知道而已。第三,我并没有借此谋求不合理的高收费,也没有从中牟取任何个人利益。” “很好,”陆中泽缓缓松开手,“在那些老头子面前,也这样说就可以了。如果你见了他们本人,还是免不了紧张,我再额外告诉你一个不紧张的方法,想知道么?” 54、他成了顶头上司 “什么方法?”安溪本来没那么想知道,被他这么一挑,好奇心就起来了。 陆中泽抬手一指:“他们一定会隔着会议桌,坐在对面,露出上半身,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你就想象一下,他们的下半身正坐在马桶上。” 安溪忍不住笑嘻嘻地说:“你从前还说我俗,你自己说的这个不是更俗?” 陆中泽也温柔地笑:“这是我毕业答辩之前,Jason教我的。” “Jason是谁?” 问了这句话,安溪就有些后悔了,因为陆中泽的表情,立刻凝固了。看得出来,他很不愿意提起自己在美国的经历,即使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也只是说读大学的时候,半个字也没有提到在美国。 他有他不愿提及的过往,像蒙了一层纱,永远看不清楚…… 总部的审计委员会,如期派了两名资深委员来,听取安溪的申辩。果然像陆中泽说的一样,西装革履地坐在会议桌对面,只露出打领带的上半身。 安溪充分解释了当时的情况,又在忐忑不安中等了十五天,审计委员会认定她“事出紧急,且并非为了个人私利”,撤销了对她的负面关注。杨凯成本人,也跟审计委员会进行了直接的沟通,答应了会把这件事拿到北京办公室的管理会议上讨论,决定是否对安溪采取内部问责措施。 杨凯成在北京办公室推行扁平化管理,重要事项向来是拿到管理例会上讨论决定,公司里屈指可数的几位总监,一人一票都有发言权。 安溪距离总监职位,还有一步之遥,第一次参加总监例会,没想到不是因为晋升,倒是因为自己就是那个需要讨论决定的“事项”。 这种场合,顾海波向来嚣张,直接提议对安溪扣发绩效、通报批评,话说得冠冕堂皇:“事情既然出在我的部门,我就先表个态度,绝不偏袒。让客户告状告上门来的,这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吧?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处理,以后都没法管人了。” 杨凯成并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安溪可以辩解,安溪开口说:“顾总,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提交了详细的报告给审计委员会,丽思的公关部和管理层也认可我的做法,只是门店的人不清楚情况而已。如果因为这个就处罚我,那以后谁还敢尽力挽留客户?人人都束手束脚,只求千万别出错了。” “呵!所以你还是大功臣呗?”顾海波捏了根没点的烟在手上,“那就老规矩投票好了,我要求追责。” 余下的人因为事不关己,都稀稀拉拉地投了一票了事。有些部门要靠着顾海波拉客户来分些收益的,就顺着他的意思,投了赞成票。有些平日里跟顾海波有过节的,就投了反对票。一圈算下来,赞成的比反对的,多两票。 按惯例,杨凯成本人有两票,到他那里,他却不急着表态,先说到:“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品牌顾问部向来是公司最大的部门,人数最多、收入最高,管理这么大的部门不出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想要再安排一位联席主管,跟海波一起管理这个部门。但是我前些日子一直精力有限,没能尽早推进这件事,这是我的失职。” 他习惯性地取下眼镜来擦:“好在合适的人选很快就找到了,今天正在人力那边办入职手续,应该很快就会过来。这个事情,他也有一票的发言权。” 顾海波当时脸色就不太好,他的部门要再来一个人跟他分权,他竟然是从公开场合最后一个知道的。 门口响起规规矩矩地敲门声,人力的小姑娘推开条缝:“杨总好,陆总到了,手续已经办完了,只剩门卡要等到下午。” 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配深海蓝色领带,会议室的门缓缓推开,陆中泽带着招牌式的自信微笑,一步迈进来。 会议桌周围响起一圈窃窃私语声,谁也没想到,这个合适的人选,会是陆中泽。曾经有无数公司想要挖他,条件越谈越优厚,从预先确定三年的保底年终奖,到承诺股票期权,他从来没答应过,不知道杨凯成用了什么条件,换来了他到海德,做一个部门的总监。 顾海波脸色不过变了一瞬,人仍旧在座位上不动:“早知道是中泽要来接这一大摊子,让我腾位子也没问题嘛。” 陆中泽绕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顾总也不用急在一时,我们这些前浪,迟早都要腾位子给后浪的。” 其他人都很有默契地不作声,两位联席总监,第一天碰面就这么明显地别苗头,以后品牌顾问部可有好戏看了。 顾海波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一声:“先不说那么远的事,虽然你赶得巧,可是今天这件事,你参与投票不合适。当初丽思和艾天的事捆绑在一起,你也是有参与的。你要是投反对票吧,得有人怀疑你跟她太熟悉,有私心,你要是投赞成票吧,也得有人怀疑她得罪过你,你还是有私心,你说是吧?” 要是换个人,可能就被他这三言两语,给挤兑得不好意思坚持了。可是陆中泽不一样,他特别坦荡从容地回答:“你是她多少年的老上司,都毫无私心呢,我哪能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我,投反对票。” 安溪跟他在同一侧,不敢多看他,只看得见他整洁的手握着一支笔,笔尖在日光下晶莹闪亮。 杨凯成的两票,最终也投了反对,他还特意简单陈述了理由,肯定了安溪勇于尝试的精神。 办公室里没有秘密,会议室里的事,不到中午就传得人尽皆知。有人在茶水间等到安溪,别有所指地问东问西,想要借机打探一下,今后品牌顾问部的风,会往哪边吹。 其实安溪自己也不清楚,她从来没有像唐晓雯那样的想法,认为傍上一个靠山,就可以在公司里螃蟹一样横着走。更何况,她也不觉得陆中泽是成心给自己出头,这是他进公司的第一次露面,当然不能让顾海波压住一头。 午饭时间,安溪的微信简直炸锅了,何敏莉一条接一条地拷问她,海德究竟开了什么样的条件,能把她的男神挖走了。她发来一条大哭的表情,想挖男神的心愿泡汤了,但是很快又发来一张阴险的笑脸,既然海德能雇到陆中泽,就说明他不是完全不考虑公关公司的职位,她要准备继续挖这个墙角。 中午过后,方甜就打电话来,说陆总叫安溪去他办公室一趟。 陆中泽的办公室紧挨着顾海波,有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视线特别好。安溪进去之前,方甜凑过来小声说:“你看像不像动物园的玻璃缸,把珍稀动物放在里面,供人观赏。” 安溪没忍住,一边捂着笑,一边叫她别乱说话。 视线开敞的办公室,隔音倒是特别好,只要关上门,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安溪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觉得特别别扭,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好,只好盯着他按动鼠标的手指。 没想到他这个动作也很魔性,安溪盯着盯着,竟然觉得有点发晕。按在鼠标上的那只手指,指甲修剪得特别漂亮。她头顶晕晕乎乎地直发酥,听见陆中泽发问:“集团大客户组,现在有多少储备客户?今年的预算收入做了多少?” 安溪赶紧收拢神魂:“就丽思一个,预算没做,先前确定的绩效目标,就是留住丽思这个客户。” “嗯,还真是个‘大’客户组。”明明陆中泽在很严肃正经地说话,安溪还是听出了戏谑意味,抬眼看他,却只看见他一脸正经地盯着笔记本的屏幕。 “我跟杨总商量过了,”陆中泽抬头直视过来,“要在品牌顾问部里,分一组人出来,挖掘一些有特色的客户和项目。本来考虑用你的集团大客户组,把原有客户可以分给其他组去做,现在也好,省了这一步。” 他好像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遥不可及的陆中泽,绷紧了一丝不苟的样子,迷之有魅力。 现在他是上司,安溪没资格说不,领了任务先去做调研。其实公关早已经不是什么神秘的新鲜事物,大到汽车,小到水果,谁还没发过点软文替自己吹牛,还没有公关介入过、能做出不同凡响的特色来的行业,真心没什么了。 这边刚刚算是尘埃落定,程一飞的消息又来了,叫安溪下班后去他办公室。 安溪对那个室内四合院印象深刻,熟门熟路地跟着门口的秘书进去,里面除了程一飞自己,还有两个人在。美女老板付美岩,安溪在电视上看到过,一眼就认得出来。在她旁边还有位面容敦厚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件中式褂衫,脚上一双布鞋,看起来就像公园里晨练打太极的那种老大爷。 程一飞眼也不抬,指着安溪说:“厉总,人我给你叫来了,你这个中药啊,是该好好推广推广。” 55、老中医 付美岩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特别亲热地挽住安溪的胳膊,拉她在茶桌边坐下:“亿哥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的,舅舅你就放心好了。人家是世界500强的大公司,不知道解决过多少棘手的事呢,是吧亿哥?” 程一飞翘着二郎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问她呗,我不知道。” 安溪上前递了名片:“厉总您好,我们海德在公关领域、特别是处理危机事件上,经验特别丰富。” 那位厉总一开口,吓了安溪一跳,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每一句都自带音效:“矮鸭(哎呀),莫(不要)叫我梨钟(厉总),脚握鼠(叫我叔)!” 安溪从前的客户,不是丽思这样的高端酒店,就是精致的消费品生产商,还真没跟这位厉叔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自己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换了种调调开口:“厉叔,咱们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怎么样?你的公司里,都有些什么主要的产品?” “哎呀,先莫谈产品,”厉德福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揍是想把我的商标给要回来,我咽不下这口气呀!” 在付美岩不断穿插的翻译加解释之下,厉德福终于大概弄懂了,安溪这个公关公司,不是违法的骗子,安溪也大概知道了厉德福的情况。 厉家是祖传的老中医,据说祖上从前在皇宫里做过御医,家里像模像样的,正经有几件祖传的老方子,最珍贵难得的,是个驱寒补气的方子。从厉德福爷爷这一辈开始,照着这方子熬成茶汤出售。 因为这方子确实管用,厉家的名气也渐渐大了,到了厉德福这一辈,终于赶上了好时候,把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彻底做大了。他专门注册了一家公司,使用“珍茗”注册商标,生产德福汤。德福自然就取自他自己的名字,而珍茗,出自厉德福的父亲早年整理的汤药方子,取名叫珍茗集。 几年以前,有人给厉德福介绍了一家饮料公司,愿意跟他谈合作。 期初双方各取所需,都相当友好。厉家出配方和商标,对方提供更先进的生产线,把德福汤的产量,直接提高了几倍,并且改良了包装,更加适合长途运输后销往比较远的城市。 或许是这名字也取得好,正命中了国人对德行福气的美好祈愿,饮料的销量逐年上升,很快就成了真正的知名品牌,各处的超市里,都经常看得到。 生意做大了,矛盾就来了。对方不断地提出要求,希望改良饮料的口感,增加甜度,甚至考虑推出果味版和气泡版。这下厉德福就不乐意了,从老中医的角度,这方子的配料都是有讲究的,哪能随意增减? 厉德福也是个有脾气,当下就决定散伙,商标和配方,当初都是授权给这家双方共同出资的公司使用,正好授权期满,厉德福就要收回。没想到对方是个老油条,在合同到期之前,蒙骗了厉德福的儿子,又续签了十年授权。 厉家的公司本来就是父子店,厉德福是董事长,他的儿子厉传青是总经理,就算是被骗了,总经理亲自签的字,也是有效力的。 安溪听明白了,但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厉叔,看得出来你是爽快人,从你让我喊你厉叔开始,我就当真把你当叔叔看,”安溪酝酿了一下说,“我想先问一个旁的问题,你们这家共同出资的公司,是怎么合作的?” 付美岩看了厉德福一眼,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舅舅这边供应原料,在公司的生产线上生产。安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方子是舅舅最看重的东西,从最开始就考虑过了,不能随便让他们据为己有。原料都是舅舅这边员工亲自采购,研磨粉之后提供过去的,除非是像我外公那样,很有经验的老中医,否则绝对没有可能辨别清楚里面的成分和用量。” 安溪点头:“东西自然都是可靠的东西,不可靠的从来都是人。如果他们接触厉叔这边的采购人员,连续记录一两年时间的药材采购量,一样可以推算出配方的大概成分。可口可乐的配方,至今还是商业秘密,可是你看,市面上各式各样的可乐还少么?” 她在手机浏览器上,随便输了珍茗两个字,竟然已经有数量不少的软文,把珍茗集吹捧成了一本差点失传的养生秘笈。 安溪把手机屏幕送到厉德福和付美岩面前:“我相信这些东西不是厉叔叫人发的,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这么热心,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自厉叔这个合作伙伴。在我看来,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有珍茗集先入为主的印象,再加上他手里有珍茗这个商标,他可以生产任何东西,套上珍茗的牌子,可以是药膳,可以是化妆品,可以是保健品。毕竟,除了厉家人,外人谁也不知道,珍茗集里究竟有什么、没有什么。” 厉德福和付美岩都是生意人,只是在公关手段上,不像安溪见过那么多,被她一点醒,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安溪拿回手机:“不过也没关系,企业做大了,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正好可以交给我们解决。” 虽然是初次见面,厉德福已经差不多拿定了主意,要跟安溪合作。 起身离开的时候,付美岩看着低头收拾东西的安溪,走到程一飞身边:“你叫来的这个小姑娘,还挺机灵的嘛?” 自打安溪来了,程一飞就始终心不在焉,这会儿更没心情应付她:“你先走吧,我跟她说几句。” 安溪装好东西,看见程一飞歪着脑袋看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程一飞没听清楚,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安溪壮着胆子提高了音量:“我说亿哥,上次给你出主意追女朋友的钱,还没结呢。” “我追女朋友……”程一飞忽然回过味来了,“哎,最近你家收到什么特别的快递没有?” 安溪撇嘴:“不就你送我那棵铁树么?你老人家的女朋友,就配收花,合着我就配收棵铁树?死沉的,想扔都扔不动。” “我送了你棵铁树啊?”程一飞的表情绷都绷不住了,笑得两眼放光,“我说呢……这样吧,明天我叫几个工人过去,不想要就扔了。” 安溪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看来今天实在是心情好,想起自从有了那棵铁树在家,好像她跟陆中泽就就联系越来越多了,稍稍扭捏了一下:“算了吧,铁树开花,也算是个好寓意,我先养到开花了再说。” “都行,随你。”抬手在她后脑勺上一拍,“先走,送你回去。” “别拍了亿哥,我全靠这脑袋想辙吃饭呢,拍傻了我就完蛋了。” “拍傻了我养着你,走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安溪把珍茗和厉德福的情况,跟陆中泽简要说了一下:“中药推广,应该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而且,据我观察推测,他们双方为了这个商标,迟早要打官司的,到时候又会是一个轰动的大新闻。” 陆中泽在办公椅上向后靠去:“程一飞在厉家的公司里有投资?” 安溪回想了一下:“之前付美岩提过,想要程一飞在她舅舅的公司里投资,不过就算办手续,应该也没有那么快。昨天看他一点也不热心,估计是拿介绍海德做个人情,投资的事就算了吧。” “还有之前?”陆中泽眯起眼睛,“安溪,你现在只有丽思一个客户,最近两周就有三次外出,丽思有这么多事情需要处理?” 安溪没想到他会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去,这三次里面,两次是去看丽思的布场,一次是跟程一飞碰面。 陆中泽用手指在桌上一敲:“现在起,工作时间外出,都要得到我的允许。” 其实海德从来不打卡,也不怎么细究员工的工时,因为客户普遍催得紧,只要能完成任务,人在哪不那么重要。安溪不知道自己撞在陆中泽哪根枪口上了,默念几遍新官上任三把火,忍忍就好了,一脸顺从地点点头。 陆中泽自然而然地拐到下面的事上去:“珍茗的事,你打算从哪入手?” 安溪对这个问题,倒是提早就想过了:“现在看,只能尽力塑造厉德福的中医老专家形象了,提高他的辨识度,将来无论因为什么发生纠纷,至少在大众心里,总会倾向老专家多一些。” 陆中泽轻轻点头:“方法呢?” 安溪动脑子想事情的时候,手就下意识地揉头发:“这就是我现在犹豫的地方了,老中医又不是商品,不能靠登几张大幅广告来提高知名度。越是频繁在电视、杂志上亮相的中医,有时候越容易被人当成是沽名钓誉的骗子,还会有反效果。” 陆中泽表情如常:“谁都知道的事,用你说?说具体的。” “陆总,其实我想了个办法,”安溪快把自己揉成一只绵羊,“就是怕你觉得,不够高大上。” 56、新上司,新遭遇 陆中泽言简意赅:“先说。” “我研究了一下厉家父子的基本情况,厉传青大学读的是万金油专业工商管理,跟中医中药一点不沾边,”安溪打开自己手机上的记事本,尽力隔着桌子托到陆中泽面前,“厉德福其实没怎么读过书,学历只有初中,也没有真正的行医经验,只能尽量在祖传上面做文章了。” 陆中泽一皱眉:“公司都不发笔和本子给你么?”他自己不用记录,是因为记性超级好,像安溪日常办公连笔和本子都精简掉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可是安溪也有自己的的道理,露出一副惊讶表情:“要笔和本子干什么,出差背着还要占地方,万一哪次开会忘了带,还尴尬,总不会忘了带手机的。这个随手记app可好用了,开发者我还认识,研发阶段找我调研来着。” 陆中泽摆手让她继续。 “我想让厉德福出面,挑选合适的地点,做一些养生讲堂,低成本地出售一些养生古方药材,先用看得见的效果挣个口碑。但是入口的东西,太便宜的恐怕没人敢尝试,没病喝中药,也是国人的心理忌讳。所以我想的方法是,配个活血舒淤的,呃……泡脚方子,半卖半送,目标群体先定位在退休中老年上面,就是跳广场舞的这一批,这些人是最容易一传十、十传百的了。” 陆中泽不想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安溪看不出来他是怎么个态度:“我做了初步调研的,足浴盆的销量,这几年一直在稳步上升,买了盆的这些人,跟着来点泡脚汤正合适。” “其实厉家最四代人里,水平最高的应该是厉德福的父亲,也就是整理了珍茗集的这个人。虽然目前关于商标的纠纷,主要集中在珍茗上面,我倒想主要打造一下德福这个隐形的品牌,最好能给它一个特殊的含义,这次跟泡脚汤一起推广。这样将来无论纠纷闹到什么地步,普通人看到德福汤,就会想到这是根据厉德福的名字来的,是珍茗集真正的主人,取给儿子的名字。” 安溪在海德这几年,跟顶头上司闹得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愿意屈从于办公室潜规则,但是仍旧混得还算不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归功于她既敢想、也敢做。什么样的客户都敢接,熬几个通宵,总能有别出心裁的点子拿出来。 陆中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话语上仍旧在追问:“什么样的含义?” 安溪在心里叹口气,要是当初如愿应聘去做了陆中泽的助理,现在估计多半已经因工致残了:“这还没想好,肯定要是个美好的寓意,最好是两句剪短的词组,包含德福两个字,方面印在各种包装上。” 方向上面,陆中泽默许了,跟厉德福沟通了,他也同意,下一步就是具体实施了。 从前做项目,都是尽可能怎么高大上怎么来,预算能铺100x100的广告屏,那就绝对不考虑50x50的,这次却不一样,一切都要怎么接地气怎么来。第一步推广的地点,首先就不考虑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安溪列了一份消费能力比较好的二线城市,跟陆中泽一起,敲定了起步的城市。 其他事项都在按部就班地安排,唯独德福的内涵,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陆中泽把安溪直接留在公司,告诉她想出来了就可以下班。 安溪那天本来约了何敏莉下班后见面吃饭,这下去不成了。何敏莉在微信那头儿夸张地大叫:太幸福了,跟男神单独加班,还是夜班!被安溪直斥没人性。 窝在办公室里搜索了无数经典广告词出来做参考,看得脑子里一团浆糊。陆中泽忽然抬头问:“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别提了,”安溪说起这个倒是又一番滔滔不绝,“其实我小时候本来叫安之的,既来之,则安之。” 陆中泽冷淡地评论:“听着倒像是个意外的产物。” “才不是!”安溪立刻回嘴,“我爸爸看我是个女孩子,希望我随遇而安就好了。但是我妈妈不同意,小学上到一半给我改了。打那以后每次考试,都得专门留出一分钟写名字。每学期发新书写名字,都觉得生不如死。直到上高中,看到班上有个同学叫雷嘉鑫,我才觉得世界公平了。你呢,陆总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陆中泽缓缓吐出几个字:“允执阙中,智泽于内。” 安溪觉得自己也不算是不通文墨的那种人,可是这八个字就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夸都不会夸:“呃,不能参考你这个,还是得想个通俗易懂的。” 她忽地眼前一亮:“不如就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吧,有德,有福,怎么样?” 陆中泽用手敲着桌面,闭着眼睛默想了几秒:“明德,汇福。” 安溪嘴巴拢成一个小小的o形,还是那个意思,只是换了两个字,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有人跟她说,这是药香门第流传几百年的家训,她大概也会相信的。 前期的准备都做好了,后续事项就有一部分可以交给厉德福的员工去实施。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海德内部发生了一件事,总部指派了一位资深员工,到北京办公室出任监事。 消息是直接沟通给杨凯成的,关于人选的情况,只有一个名字,还是拼音的,DengLi,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总部那边的说法是,只是普通的内部调动,等人选就位后,会当面再做详细的自我介绍。 安溪知道这个消息,比其他人略早一点,因为杨凯成指定了她去机场接机。 她从前一向只是埋头工作,除了正常的客户应酬,很少接触这种迎来送往的事。坐在公司的黑色奥迪车上,安溪还在琢磨一会儿要怎么套问,Deng和Li究竟哪个是姓,才不尴尬。在英文工作环境里用中文名字,就是有这一点小问题,有的人习惯照自己的名字,直接写成拼音,有的人则会按照西方的惯例调整一下,把姓写在后面,碰上这种两个字都可以做姓的,就会搞不清楚。 可是这问题并没困扰她太久,在机场见到这位有些微胖的女士时,她立刻就做了自我介绍:“邓莉,姓邓,茉莉花的莉。” 邓莉个子不高,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因为身材的关系,看起来不那么强势。可是安溪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客气,把她送上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一路上,邓莉都在跟安溪聊天,问的都是些事实而已,安溪没法子回避,等车子停在公司楼下,邓莉已经把公司哪个部门最赚钱、哪个高管最清闲,摸了个大概。 因为监事的身份在,安溪不好直接把人带去杨凯成的办公室,那样太像下属入职时向老板汇报,只好先把她带到会议室,然后又通知杨凯成人已经到了。 杨凯成从桌面上取过眼镜带上,温文和气地说了一句:“不错,知道考虑身份问题了。” 虽然是夸奖的话,倒让安溪一下子无地自容了:“谢谢杨总,我还会继续学的。” 安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没多久,杨凯成就带着邓莉绕过来,顺着座位挨个向人介绍她。安溪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正看见顾海波和陆中泽都走出来,顾海波攀谈纽约天气和地铁的声音,大得半边办公室都听得见。而陆中泽只是简单微笑地握了手,再没说什么了。 虽然邓莉的职务并不直接插手业务,可是她的到来,还是让办公室多了几分不宁静的味道。平常到了下午,女孩子们会偶尔聚在茶水间,分点零食、喝杯咖啡,顺便聊聊天,抱怨一下难搞的客户。可是这天,整个下午茶水间都安静得只听见饮水机“咕咚咕咚”的灌水声。 邓莉有权列席旁听公司内一切重要的决策会议,她在会上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安溪正在执行的这个项目:跟海德的其他客户比,厉德福的公司,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出名,这个项目的预计收费也不高,为什么决定要做这个项目? 杨凯成是不会亲自向她解释这个问题,原因跟邓莉来公司时,不会直接去杨凯成的办公室,大同小异。绕来绕去,还是轮到安溪来回答这个问题。 “是这样邓总,”安溪公事公办地向她解释,“这个市场其实已经有点饱和了,可是随着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发展,公关传播的形式也会越来越多样化。我们其实是想做几个有特色的客户,量身定制有针对性的公关服务。这个项目如果成功,对海德会是一个很好的口碑宣传。” 邓莉在国外生活得久了,中文说得有些慢,听起来像在咬文嚼字一样:“老实说,我不该干涉你们选择什么样的客户,可是这种家族企业,管理者的素质普遍并不高,我是比较担心,声誉没有塑造起来,反倒卷进别的丑闻里去了。在其他大区,去年就出现过,员工帮助客户花钱买假新闻,幸好发现得早,已经终止了客户关系。” 57、自古套路得人心 “邓总,这个问题你不必太过担心……”安溪对厉德福本人的道德水准,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她接触过的企业家,其实分两类,一类确实胆子大,什么事情都敢做,另一类则相信凡事有因有果,今天这里强占了一点小便宜,明天一定会在别处还回去。 不管是什么事情,她本人都更愿意跟第二种合作,厉德福看起来就是这一种。 陆中泽一扬手,止住了安溪长篇大论的解释:“邓女士,我看不如这样,你本人或者你指派的人选,可以全程监督这个项目的进行,如果有任何可能违规的风险,我们立刻停止。我确信,这个项目会成为海德标志性的成功案例之一,在细节上严加要求,也是对的。” 安溪自己是从来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的,但她不得不承认,陆中泽的自信态度,成功阻止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邓莉当然不可能真的全程监督,改口说事后进行专项审计。 厉德福的泡脚店,第一站选在了一座海滨小城。前期安溪需要在那边停留两个星期左右,及时跟进推广的效果。 出发前一天,她才接到通知,陆中泽也定了机票,要跟她同去出差。出于下属对上司的基本礼貌,安溪问了下陆中泽定哪班飞机,如果方便,自己可以调整时间,跟他订同一班,然后安排接机的司机。 陆中泽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种细润的磁性:“你在海德好几年了,还没读熟公司的全部制度和操作规范么?同一项目上的全部成员,原则上不应全部乘坐同一班飞机,以防飞机出现意外情况时,没有人选能够确保项目继续进行。” 海德是百年老店,全部制度加起来,不知道能绕地球几圈,安溪挂断电话后去查了一下,在一个操作指引的制定说明的附件里,还真的有这么一句。 刚在心里感叹一句,这人是不是夜里失眠闲得慌,这种犄角旮旯的文字,也看得这么熟。手机上“叮”一声,陆中泽发来的短信,只有六个字:知己知彼了吧? 安溪朝他办公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觉得这个人大概有读心术,以后要提起一百二十分饱满的精神应付他。他猜到自己会不服气,去翻制度,倒也不奇怪,但是“知己知彼”是什么意思,有必要搞得像要开始谍战一样么…… 推广的初期如预料一样,并不顺利。虽然小广告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免费试用,可是现在的老年人,个个警惕性也高得很,听见免费就连连摆手,觉得这后面肯定有大陷阱等着。有心直口快的,直接就问:“你们是送药卖洗脚盆吧?两百以下的,还能考虑考虑,再贵就别开口了啊。” 厉德福对自己的方子倒是很有信心,见着安溪的面就说,这东西促进血液循环,增加食欲,他自己也是天天用的,安溪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她原以为像陆中泽这样的人,适应不了这种项目环境。举个例子来说,厉德福给他们安排的住宿,是个老招待所,门禁坏了,打给前台保修,前台的解决方案是这样的,叫人送来了一把黄铜锁头。 没想到陆中泽在这里照样过得怡然自得,只是仍旧跟在海岛上一样,平常什么事也不做,都推给安溪,自己跟方圆几里的房产中介聊得火热,每天晚上还抽出固定的时间,到附近的小广场上看广场舞。 因为长得一表人才,没两天就被热情的大妈们盯上了,搭讪问他是哪里人,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可以给他介绍几个。 安溪觉得自己命好极了,继续夜夜薅着头发想办法。 两个星期已经过半,某天早上,陆中泽特别早打电话给她,叫她下楼一起去吃早点。 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摆上桌子的时候,安溪眼睛都直了:“这是两人份?” “这是一人份,”陆中泽从容地把油条撕在豆浆里,“我的。” 安溪咽了口口水,她早就饿了:“那我吃什么?” “你等我吃到一半,拍桌子走人,你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安溪一头雾水,但是既然上司这么吩咐了,自然就得照做了。 中午的时候,她隔着窗玻璃看见,陆中泽跟几个一身黑西装的房产中介一起,坐在街边小摊上聊得火热。 下午,厉德福的店里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了。 晚上快到广场舞时间,她又看见陆中泽准时朝小广场去了,心里实在按捺不住,也下了楼溜达过去。 远远地看见陆中泽,坐在花坛边上,他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人都没回头,短信就发过来了:站远点,别靠近。 三段广播操加四首民歌之后,广场舞终于散场了,热情的大妈们围过来,跟陆中泽闲聊,问他今儿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陆中泽想要刻意装个老实人的时候,足够激起大妈们的慈母心肠,他说自己被女朋友嫌弃了,嫌他挣得少,工作没前途,可是学中医是他的理想,好不容易拜了名师,现在做学徒没工资也不要紧,能学到东西就好了。 大妈们听得啧啧称奇,现在诚心愿意学中医的小伙子可不多了,接着就忍不住好奇地打听,他到底是拜了哪位名师。 陆中泽露出迟疑神色:“这个不说了吧,其实人家是家传的,不收徒弟。因为师父的亲儿子不愿意学中医,大学读了别的专业,我这才有了个机会。” 又聊了几个来回,大妈们纷纷开始安慰他,一边倒地说,像他这么好的小伙子,姑娘要是不喜欢她,那肯定是姑娘眼光不行。 陆中泽十分自然地顺着这话接下去:“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她的,要不阿姨们帮我个忙吧。”接着就是十足的套路了,师父新开了家店,在做宣传,现在有免费赠送,要是上门的人多,师父一高兴,就会给他多发点补贴,他就能用这钱,买点礼物哄哄女朋友了。 大妈们听说不用花钱就能助人为乐,立刻豪情万丈地问了是哪家店,听说就在这附近不远,当时就决定顺路溜达过去看看。 安溪又一次看了个目瞪口呆,这人……好深的套路。 大妈之间的口耳相传,有时候比多少科普宣传都管用,没几天,免费领药就要排长队了。不过,等到开始收费的时候,即使一天的药量只合一块钱,人也立刻就寥寥无几了。 厉德福自己倒是舍得钱,跟安溪说:“大侄女,一直白送也莫啥要紧,就当花了个广告费嘛。” 安溪对这个称呼满头黑线,但还是耐心跟他解释:“厉叔,不是这么个事,免费只能做个引子。如果一直没有人愿意付费,就说明认可度还是上不来,我们做的事,没有达到效果。” 这一次安溪自己补了个2.0方案,扫码关注公众号,每天在公众号上签到留言,可以继续免费领用一个月。不管后续怎么样,先把人留住再说。 公众号定期有推送,厉德福这边安排了一个懂中药的文员,专门负责这一块。安溪要做的,是配合推广这部分内容,提高厉德福的知名度。 媒体关系组,现在还归唐晓雯管着,安溪回了公司,就免不了要跟唐晓雯直接碰面。 唐晓雯夸张地甩着她那头大波浪长发,指甲上贴的水钻都快把安溪晃瞎了:“这个内容可不好做呀,你也知道,咱们以前经常合作的,都是什么‘精致生活’、‘潮流小达人’之类的博主,突然在里面推荐老中医,还是开泡脚汤的,多奇怪呀。” 安溪也不示弱:“中医中药当然不适合在这些途径推广了,受众也根本不合适。现在客户有需求,要是资源储备库里没有,那就应该去挖掘新的合作伙伴。要么我去跟领导说说,我找了合适的媒体,推荐过来?” 她在陆中泽那现学现卖,其实根本还没有影,说的就好像她已经谈了个差不多。 唐晓雯自己打了一番小算盘,立刻改口了:“别呀,这说到领导面前,领导还得以为咱们两组之间怎么着了呢。我多加几个班,给你找找呗。” 连着上次听到的话一块想,安溪猜得到她在打什么算盘,有新的合作机会,是收好处的好机会。尽管如此,等到唐晓雯的名单和报价发过来,安溪还是觉得愤怒。 她怎么不去抢钱呢?! 都是些流量根本不行的媒体也就罢了,报价还高得离谱。安溪拿着这份东西,直接进了陆中泽的办公室。 陆中泽扫了一眼:“有点贵,不过厉德福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小钱吧?” “这不是客户计较不计较的问题,”安溪有点急了,“总部盯着我一个人折腾了好几个月,这种明显的以权谋私,他们怎么不管?” 陆中泽反问:“证据呢?” “所有媒体服务采购,深入审计一次,肯定能抓到她的问题。” 陆中泽把报价单推回去:“然后呢?唐晓雯阅历不行,选的供应商又贵又不好用。这犯哪条法了?我从不说废话,知己知彼,这四个字你好好想过了么?” 58、各凭本事谁怕谁 安溪觉得有把小锤子在自己脑海里轻轻一敲,似乎某个蛋壳就此碎裂了,原先没那么清楚的东西,现在已经呼之欲出:“这个……让她别在我这个项目上那么过分就好了吧?” 她始终记得初入职场时,某个前辈说过的话:这么大的公司,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谁也不是你真正的老板。所以对勾心斗角、正面冲突,她向来是能避就避的。 陆中泽不接她的话,转而开始说起丽思那边的近况。丽思连续两个季度的财务数据都很好,想要继续扩张大陆二线城市的市场,初步定了几个城市,让海德这边出一些推广方案。 安溪接过那张写着城市名字的表格,看见陆中泽已经用红笔在几个城市前面打了勾,其中“西安”的前面涂抹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像个小小的桃心形状。 正觉得这一笔涂抹真骚气,听见陆中泽若无其事地说:“巴掌都伸到我的人脸上了,还不准我打回去?” 安溪脑子里“嗡”了一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酥了,她晕晕乎乎地想,自己真是太没用了,人家随便一句话啊,就让她觉得快要飞起来了。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受男生青睐的女孩,怕极了自作多情的尴尬,遇上这种情况,最擅长的就是尽力维持淡定,眼睛盯着那张纸上的一个个红勾勾。 陆中泽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精美小巧的便签纸,递到安溪面前:“昨天去丽思开会,看见他们在向住客赠送这种小礼品,很有意思,拿了一盒给你。” 安溪很惊讶他会带这个给自己,其实她知道这种小东西,设计是在陆中泽入职之前进行的,当时丽思有几套备选的方案,也征求过安溪这边的意见。 最终选定的这种,是一位日本设计师的创意,便签纸内部是半镂空的,一页页撕下来,最终会露出一个图案。丽思就做了那些准备开新店城市的名胜在里面,比如西安做了大雁塔、华清宫,希望可以吸引到一部分商旅客户的关注。 手指摩挲着封面,想起当时组里年轻同事的议论,安溪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中泽果然问:“笑什么?” 安溪照实说了:“这种色调,配上这个方方正正的尺寸,其实有点像某种计生用品,在酒店里派发,容易引起误解的。”这个意见,她当时也写进了反馈里的。 陆中泽反问:“你用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像?” 安溪对他这种刨根究底的问法,实在没脾气了:“超市里不都放在收银台附近么,我结账的时候排个队,顺便看见了还不行?谁结账的时候还能把眼睛闭上?” “还有时间去超市,说明工作不够饱满,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厉大叔接下来的推广方案。” 接下来几天都在加班中度过,周五晚上九点一刻,许久没消息的程一飞忽然发了消息来,要约安溪吃饭。安溪直接回信儿拒绝:亿哥,我在加班。 一秒钟之后,程一飞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加班怎么了?加班能当饭吃么?再说了我现在也算是你们海德的客户啊,你要是这个态度对待客户,我就要找地儿投诉你了。” 安溪正在合计厉德福的事:“你现在是厉叔公司里的股东了?” “借了点钱给他周转,你要是跟我叫这个真,那我明天就通知他折成股份给我。赶紧下来吃饭,在你楼底下呢。” 说饿也是真饿了,方案也做了个差不多,安溪跟程一飞说好了门口见,揣了张卡就下楼。出了电梯,就看见程一飞挨着门口的小喷泉站着,脚上一双年轻人喜欢的纯白板鞋,身上一件KENZO的t恤,就是手腕上仍旧套着串珠子,离太远看不清品种,大叔的五官轮廓分明,还是很帅气的。 程一飞见了她就抱怨:“上次来都没事,今天这门口非说不让停车等人,让我停到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去,是把我当专车司机了吧?你说说,有我这么帅的专车司机么?” 安溪听见他贫,心情立刻就放松了一些:“肯定没有,你这么帅的司机,得加钱,一般人坐不起。” 刚走出几步,迎面看见陆中泽一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装没看见,安溪随口打了个招呼,没想到程一飞反倒停下了,跟安溪说:“你等我一下啊,我跟他说一句话。” 他把陆中泽叫出去几步远,隔着附近店铺里的广告音乐声,说话的内容刚好就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了:“哥们儿,朱丽叶玫瑰招你惹你了?” 陆中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不说话。 程一飞可不是他这种斯文人,脾气上来的时候,特别有攻击性,手肘直接朝他肋下一顶:“给老母亲送盆绿植,亏你想得出来,你倒是说话呀。” 陆中泽平日里也不是白健身的,也用胳膊一挡,两个人都用上了点力气,只是朦胧夜色里看不出来,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各凭本事,你怪谁?” 程一飞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过来了,绷不住龇牙咧嘴地一笑:“呵,这还真没看出来,够下功夫的,都埋伏到身边来了。各凭本事是吧,行,那就试试。” 两个人走回安溪面前的时候,神色都有点不自然,安溪在他们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心里觉得大概是程一飞又跟陆中泽提那三百万的事了。 程一飞大喇喇地开口:“赶紧走吧,我订了家松露,去试试怎么样。” 安溪正要跟陆中泽道个别,听见他冷淡而平静地说:“九点半开会。”嗯,很好,现在是九点二十五。 陆中泽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抬脚就上了电梯,安溪转头对程一飞说:“对不住啊亿哥,老板发话了,这工作我还想干呢。要不改天,我请你。”说完就跟着追了上去,留下程一飞在原地低声骂了一句。 大楼走廊里已经熄了一半的灯,安溪走进陆中泽的办公室:“就……我们俩么?” 陆中泽眼皮都不抬:“俩人不能开会么?” “能,”被人催账心情不好,安溪可以理解,“方案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有一些内容还在润色,先给你看一下吧。” 陆中泽并不看方案:“厉德福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给你……”话刚说到这,安溪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的名字,正是厉德福。 看见安溪瞪圆了眼睛,陆中泽解释了一句:“有爱跳舞的阿姨,发了消息给我。”临走之前,他对那些阿姨们说,他要替师父采购原材料去,留了个临时的当地号码,时不时地有阿姨发消息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接起来,厉德福显得特别着急,就在最近几天,当地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厉德福的汤药有问题,有人连续使用过后,出现了肾衰竭的症状。 这种消息,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是真的,除非他没用那些药泡脚,而是直接冲水喝下去了。 厉德福也派人调查过了,是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用免费赠送的药汤泡了几天之后,因为肾衰竭住院了。可是那位老大爷原本就是多年的糖尿病患者,造成肾衰竭的主要原因,还是他的糖尿病,跟药汤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坏就坏在,当地有家专登不靠谱花边新闻的小报纸,把这件事当新鲜事给说了一说。这种报纸在外地基本没有销量,在当地却很常见,早点铺子、电话亭、火车站……都能见到。在大部分人眼里,报纸还是一种比较严肃的媒体,出现在报纸上的消息,那肯定是真的了。 坏消息总比好消息传播得快,厉德福的门店刚刚有点起色,一下子又变得冷冷清清了。还有一部分花钱买了药材包的人,直接上门要求退款。 “厉叔,你先别着急,我这就安排机票过去,事情总有澄清的办法。”安溪嘴上这么安慰,心里其实还没什么好计划,而且她隐隐有种感觉,厉德福的动作,已经引起了那个合作方的注意,可能就是他,在给厉德福搞破坏。 做公关的人总说,信息时代的公关难做,就好比有个在学校当老师的妈妈,干了点什么坏事,人还没到家呢,告状的消息就已经全小区都知道了。可是这会儿安溪却觉得,没有互联网的公关,那才真正难做,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敲门澄清,解释一个大家根本不认识的老大爷,为什么会在泡脚之后肾衰竭。 安溪低着头在手机上刷机票信息的时候,陆中泽开口问:“有对策了?” “刚才其实还没有,”安溪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一下,“不过就在刚刚,我忽然觉得,你看那些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个个都脾气古怪。老中医就该脾气臭一点,才更符合大众的心理预期。我有个想法,应该可以试一下,就看厉大叔舍得不舍得把自己豁出去了。” 59、谣言粉碎机 如果是大公司碰上这种产品质量问题,通常做法是,不管原因在哪,先向消费者表示诚恳的歉意,然后尽快调查责任方,给出补救方案。但是安溪觉得,这条路不适合厉德福。 虽然她并不愿意用外在的东西来评价人,可是很多时候,大众的惯性思路就是这样的。厉德福最大的问题,就是他那口奇怪的口音,让他无论说什么严肃的事,都会显得有点搞笑。 她选了周末最早的一班飞机,直奔厉德福在海滨的别墅,向厉德福详细解释自己的思路。 简单说,就是让厉德福以三个月为限,定时在店门口配方子,要是有人能挑出确确实实的错来,当场奖励一万块钱。目的是转移注意力,同时也充分证明,厉德福是有水平的,不是江湖骗子。 “厉叔,我这想法可能听着有点奇怪,愿意不愿意做,决定权还是在你,不过,要是能成功,咱们第二阶段的推广应该就可以省了,我相信到时候,珍茗和厉德福,直接就名气在外了。” 厉德福答应了。 虽然他没有真正成为一个中医,可是生在中医药世家,抓药配药的童子功还是练过的,一大排特别定制的药柜摆出来,先露了一手照方取量,用手随意一抓,这个三两,那个二两,一样样取完了再上秤,分毫不差。 为了配合效果,安溪还专门帮他设计了一下外表,蓄了长须,上了年纪的啤酒肚也减了一减,看上去仙风道骨,真有点老专家的意思。 但是就一样,不管谁问什么,都不能说话,就叫身边打下手的店员,充当小学徒代为开口。 起先只是有人围上来看热闹,指着几样看着眼熟的药材问:“这都不用洗的么?” 小学徒到厉德福面前请教了一番,接着回答:“这些用水冲洗,会损失水溶性成分,像胆南星、酒制大黄,水洗会损失辅料,都不建议。” 看了几天热闹之后,就有更懂行的人来了,有倒卖药材的,有开药店的,甚至也有开诊所的,想从厉德福身上挑错。这就跟摆棋盘下棋一样,会下棋的看见了,多少总会觉得手痒难忍。 也有人嚷嚷得脸红脖子粗,可是真正能拿走那一万块钱的人,还没出现,这场闹闹腾腾的擂台战,影响力也就始终局限在这条商业街,和方圆四五个小区之内。 午饭时间,手机又响,程一飞照旧一点也不见外:“下来,我已经到了。” 安溪无奈地解释:“亿哥,我不在公司,出差了。” “谁说在你公司楼下了?海滨招待所楼下,赶紧下来。” 安溪正好不想继续吃食堂了,赶紧抓了包就跑,倒不是因为食堂难吃,而是打饭的大叔听说她是厉总请来的专家,每次都要盛得饭菜各像一座小山,已经足足把脸吃圆了一圈。 程一飞带她穿过两条小街,找到一家门脸不大的海鲜小店。旅游的旺季还没到,海鲜已经可以拿出来待客了。只尝了一盘黄蛤,就鲜得安溪快要把舌头吞下去了。接着是海蚝、青口、鸟贝……到最后一碗面,简直胜过五星酒店里大厨的手艺。 “这面汤好鲜!”安溪喝光了汤,觉得这比食堂的饭菜山还要可怕。 程一飞眯着眼睛看她喝汤:“你倒是好养活,这就是刚才煮那些花蛤留下的水,我每次来,最爱吃也是这一口。” 安溪摸了两圈肚子:“好吃就行了,我不想知道那么详细……哎?亿哥你还经常来这啊?” 程一飞抬手就敲脑袋:“废话,我没来过,你当海边那排别墅是春笋呢,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 安溪这回学聪明了,看见他手要动,就赶紧躲开:“谢谢带路啊亿哥,这顿我请。”说着就要掏钱包。 程一飞摆手:“别急着付钱,吃饭是次要的,我约了个人给你见见,就快到了。” 约在海鲜馆子里见人谈事,确实像程一飞的风格。等人到了,硕大的墨镜和鸭舌帽一摘,安溪有点不敢相信了:“你是……欧阳晨,欧阳先生?” 欧阳晨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有自己的推送账号和视频节目,也上过电视,专长是在科普和打假方面。他的短视频节目“谣言粉碎机”,曾经点击量特别高。 “其实我姓欧,都是这名字闹的,很多人都以为我姓欧阳。”欧阳晨跟程一飞算是发小儿,直接要了碗筷加菜,满口京片子跟他一样贫,“亿哥,你这爱江山更爱美人……美不美另说啊,我管不着,我这养着十几号人得吃饭呢,费用你得先付一半。” 程一飞抬高了音量:“吃着还堵不上你的嘴么?我程一飞是会欠钱赖账的人么?早打给你了,下飞机都不先开手机么,什么毛病……” 安溪在他们两个的对口相声中间,根本插不上嘴,还是程一飞想起来向她解释,欧阳晨已经答应了,愿意在他的节目里替厉德福宣传,至于什么形式,他是外行,还是交给他们两个人商议。 这简直不用想,安溪看见欧阳晨的第一眼,心里就有了大概的轮廓。谣言粉碎机向老中医发起挑战,要验证他的医术和药方,究竟是真是假。爆点足够,流量基础也有,效果事半功倍。 简单商量了,基本上一拍即合,欧阳晨的日程紧,顺路还要去海边录几段视频素材,临走前笑嘻嘻地拍着程一飞的肩膀:“亿哥,以前我可没看出来,原来你喜欢C杯以下的……”被程一飞直接抬脚踢在小腿上,撵出去了。 走了一位,“对口相声”自然说不起来了,小店里面立刻就静下来了。 “亿哥,谢谢你帮我,真心的,算上找宋依依那回,这都第二次了。这个费用,其实我是可以算进项目支出的,等我回去以后……” 程一飞摆着手截断了她:“说什么谢啊,我跟你说,我早就觉得中药这个东西,是该好好推广一下,免得一提药膳,第一反应都是大长今,这明明是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想出来的东西。” “钱的事你甭管了,我跟他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他帮过我,我也帮过他,他现在正好缺钱,不好意思开口借,接了这个活,他周转周转,兴许就顶过去了,等你们大公司走完流程给他打款,他早饿死八百年了。” 安溪确实说不过他:“亿哥,你的想法是你的,我谢我的,这不矛盾。厉叔这个事,我肯定尽力发挥百分之二百的水平。” 欧阳晨的策划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跟安溪通了几次电话,很快就定好了第一期视频节目的内容,要挑战厉德福,能否靠听药材装在罐子里晃动的声音,辨别真伪好坏。 正是开始录制之前,欧阳晨私下问过安溪,要不要给厉德福提供一点特殊的提示,可以保证结果是全对,只是效果可能会不理想,毕竟预先知道了答案和现场凭感觉推测,反应总归还是会不一样的。 安溪没法直接替厉德福做决定,只好先问问他的意思,没想到厉德福直接说不要提示,从前人手不够的时候,药材采购都是他亲自进行,被人骗过几次,自己长了教训,大部分中药都能过手就知道真假。 选了药材,又给了厉德福练习的时间,视频很快就录好了。欧阳晨跟电视台也有合作,把视频的精剪版提供给了一档健康类节目,播出以后,厉德福的知名度显著上升。 网络传播的部分,就交给先前唐晓雯选定的媒体进行了。 不出安溪所料,所有环节里最薄弱的,就是这个了,发稿慢不说,还动不动就满篇错别字。最让安溪生气的是,某次她直接把内容和素材准备好了,在中间某段末尾标记了一句:(这里插一张金银花的图片)。稿子发出来,图片没有,括号里的字还直挺挺地留在上面。 安溪跟陆中泽讲了几次,把所有这些低级错误做了张汇总表,直接发给了陆中泽和顾海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自从陆中泽来了,他们两个一直是一个人分管安溪的集团大客户组,另一个人分管唐晓雯的媒体关系组。这算是个比较典型的告状行为,在自己老板的默许下。 不出五分钟,顾海波就把邮件转给了唐晓雯,让她“核实一下情况”。 整个中午,陆中泽都在一个电话会上,但是安溪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陆中泽让她给这些媒体全部找到同类定位、同等流量的对标媒体,然后拿同样的方案去询价,在一点半之前完成。 安溪整个中午自然就花在了这件事上,在一点半之前,将将完成了,发到了陆中泽的邮箱里。 大概两点左右,陆中泽的电话会终于结束了,唐晓雯也在这个时候给出了不走心的解释,无非是说这些媒体都是为了配合安溪的进度需要才临时找的,第一次跟海德合作,难免需要磨合,有什么问题,直接跟他们的负责人沟通就是了。 唐晓雯的语气,根本没把这当成多大个事。 60、亮出你的牙齿 安溪生气归生气,因为陆中泽也抄在那封邮件上面,该怎么回复就得等等他的意思。 陆中泽不紧不慢地从打印机上取了文件,经过安溪身边时,目不斜视,但安溪的手机上,很快收到了一条短消息,只有一个字:怼。 虽然得了“尚方宝剑”,安溪还是稍稍修饰了一下措辞,说这些问题自己都已经反复沟通过了,部分是一犯再犯,部分到现在仍然没有解决,并且要求唐晓雯更换不合格的供应商。 十多分钟以后,唐晓雯的邮件又回来了,话说得更加不客气,只是措辞冠冕堂皇,大概意思是,这也实在不能怪她,安溪要求的细分类别,本来能用的媒体就不多,找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就别挑三拣四了。 邮件上打嘴仗,也是常有的事,安溪组织了一下语言,隔了十来分钟,又发回去——回复太快,会显得自己不那么忙。 来来回回吵了几圈,很快就到了三点,这是定好的例会时间。部门的两名总监,连同各组的负责人,都在会议室聚齐了。还有两分钟开会的时候,邓莉也到了,反倒是杨凯成并不亲自参加部门层面的例会。 因为本来就都是天天见面的同事,会前也不需要太多寒暄,大部分人都低头继续在手机上看邮件。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手机上都收到了一封邮件,是陆中泽转发了带附件旧邮件,但却删掉了前面往来的邮件,只写了一句话:既然媒体关系组的同事觉得这是正常现象,那就向上汇报吧。 邮件到达的下一刻,陆中泽也出现在会议室里,看起来就好像发完那封邮件就匆匆赶过来。 顾海波坐在原位上,看见陆中泽进来,眼睛也不抬地说话:“中泽,你刚来公司,不熟悉情况,负责媒体关系组的同事,在公司很多年了,经验很丰富。不能因为哪个项目没达到宣传预期,就来挑媒体关系组的毛病,都这么干,媒体关系组没法工作了。” “你们那个老中医的项目,要我说,现在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关注中医,做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这是实际情况。人家媒体关系组的小姑娘,熬了几个加班给你们找了这些内容相关的新媒体出来,你们横挑鼻子竖挑眼,还把邮件直接群发全体,这不合适吧?” 陆中泽拉开椅子在他旁边一个位置上坐下来:“我群发全体了?哦,大概是选错了,刚才走过来的路上发的,我撤回一下。” 已经读过的邮件,自然是撤不回了,有人好奇点开了附件看,顾海波自己也随手点开。可是里面已经不是安溪那张错误汇总表了,而是一张详细的同类媒体报价对比,每一家都比唐晓雯提供的要便宜,并且流量更好。 安溪也看见了,她知道像陆中泽这样的人,轻易不会手滑发错邮件,他把两张表格存成了很相似的名字,都用项目名称开头。名字太长,在手机邮箱上显示不完整,看起来真的很像同一个文件。 陆中泽不紧不慢地开口:“当初我们还担心,客户的道德水准会不会配不上海德。结果现在事实证明,我们提供给客户的,是又差又贵的东西。这些媒体费用,都是要算入项目成本由客户支付的,正好邓总也在,这个账单我发不出去。” 邓莉一直微笑着坐在会议桌边上,听着他们争吵,看起来特别和气好说话,可是一开口就直接下了结论:“客户那边的流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媒体采购这部分,我跟凯成商量一下,做一次专项复核,搞清楚到底有没有问题。” 唐晓雯清楚自己收了这些中选媒体的好处,当下就有点急了,被顾海波用一句话压下去了:“没问题,我让媒体关系组全力配合。”这一下,足够让他难受一阵了。 散会的时候,安溪磨蹭到最后,等着跟陆中泽一起走回去。随口说了几句项目上的事,安溪几次想说“谢谢”,又觉得说不出口,他不过是在宣示自己的权威而已,可是什么都不说,也觉得别扭:“陆总,三点才开会呢,为什么要我一点半之前把表格做好?” 陆中泽并排走在她旁边:“不做好,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有强有力的证据,用来进攻?” “可是你也没问我有没有价格更低的同类媒体,直接一万分肯定地要我做出来。” “逼一逼你,不就做出来了?”陆中泽在需要刷卡通行的门前停下来,一手扶着门边,回头说,“虽说咬人的狗不露齿,可是也需要偶尔亮一亮你的牙齿出来,不然,别人永远不知道,你还是会咬人的。” 安溪心头一颤,他这算什么呢,是在教一个下属,还是在关心一个人?这么一想,声音也放软了许多:“陆总,道理记住了,能别用狗举例子么?” “没有下次了,下次你自己解决。” 门禁“咔哒”一声松开,陆中泽优雅地挡住门,让女士先过。 欧阳晨的视频节目又做了一次,选的是蒙上眼睛,仅凭闻味道辨别药材质量的好坏。五种药材,对了三种,剩下两种里面,有一种略有争议。打的噱头是揭秘街头老中医的真实水平,全程又都是真实的反应,两次节目下来,厉德福不屑争辩的隐世高人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就在这种情况下,厉德福的知名度,终于引来了一位真正的挑战者,也是一位家传的老中医,要跟厉德福一起,随机挑选五位需要看中医的患者,各自分别望闻问切,然后开方子,再请人评判,谁的方子最好。 那位老中医更性急,直接托人在网上发了声明,算是正式向厉德福挑战了。 欧阳晨听见这消息就兴奋,这种挑战最容易引发关注,点击肯定不用担心了。可是安溪要想的问题就比较多,她得考虑厉德福应下了挑战,究竟有多大的把握能赢,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行医过。 可是跟厉德福一商量,厉德福当场就表示愿意应战。可安溪还是不放心,她想了个折中的方法,正好先前说好的三个月期限还差几天,改成挑选五位需要用中医调理的人,让厉德福从珍茗集中选择方子,由这位上门挑战的老中医挑错。如果对方挑的错确实有道理,那么就按照先前的承诺,送上一万元的奖金。 这相当于给考试划了重点,厉德福的“复习”压力会小一些。 这次挑战的关注度极高,不能像前面两次视频节目那样,先录好了再放出来,欧阳晨决定做一次直播节目。这次因为有真正的挑战者在,所有环节都要双方共同认可,事先挑选了一些特定人选,供厉德福练习,但是真正出现在节目上的人选,预先是绝对没有可能见面的。 就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过程中,厉德福病倒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冒加上高血压,无奈年纪实在大了,需要住院输液。 安溪本来在远程遥控,出了这种情况,自然得去看一看。 进了病房,付美岩正坐在病床边,给厉德福削水果,看见安溪进来,直接擦了手站起来:“舅舅,你先吃苹果,我先带安小姐去医生那看看情况。” 出了病房,付美岩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安溪,把你介绍给舅舅,是让你帮他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折腾他的,他都六十多了,你让他一天到晚又是背又是练的,他受得了么?你看看,多少年不吃药的人,现在都住院了。” 安溪知道付美岩跟程一飞关系不错,又说了厉德福是她的舅舅,冲哪边都得对她客气一些:“这次的挑战者,确实在我们意料之外,不应战的话,就显得心虚,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不过我这次来,主要目的也是问问厉叔叔的意思,如果身体确实吃不消,我们就取消节目,另想别的办法,毕竟生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付美岩还要说什么,忽然顿了一下,换了一种亲切客气的语气:“安小姐,你别介意,我也是太担心舅舅的身体了。安小姐,你现在的工作收入是多少,会不会考虑跳槽出来?我自己有一家化妆品公司,还有两家甜品店,都是需要推广的。你到了我这里,还是可以继续处理舅舅这边的事。工资也好商量,我直接在你现在收入的基础上翻倍,怎么样?” 安溪不知道她一会红脸、一会白脸,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确实没有打算离开海德,只能谢谢付美岩的好意,婉拒了她的邀请。 可是付美岩还不死心,继续追问:“安小姐,你别嫌烦啊,我是真心觉得,现在像你这么上进的女孩子,不多见了。你也给亿哥那边做公关顾问么?你放心,我跟亿哥也是老熟人了,如果你舍不得放弃亿哥那边的项目,到我这里来之后,还是可以继续做的。我也懂的,地产项目利润大,内容成熟,这种优质的资源,谁见了都不愿意放弃。”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了,好像她安溪是要扒着程一飞不放似的:“付总,你误会了,所有项目我都是同等对待的,再说亿哥现在,其实也不算是我的客户。谢谢你的赏识,我现在确实没有跳槽的打算。” 付美岩的一张脸,表情特别丰富多变,眼角一挑,又是另一副模样:“安小姐,你们这些大公司里的人,就是会说场面话,我学不来,但是佩服得很。地产圈子里谁不知道,亿哥有个红颜知己,最近几个新楼盘的促销,都是你安小姐想出来的方案。安小姐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公司,我也理解。我是真心觉得需要安小姐这样的人才,用你们自己的话说,在乙方做几年,找个机会上岸,不是也挺好的么?” 61、看这个女孩子怎么样 安溪被付美岩说得烦不胜烦,与其模棱两可,不如给她一个干脆的拒绝:“付总,像你这样商场上的女强人,我拍着马都赶不上。我早就听人说,外企重流程,民企拼实效,我真到了你这,说不定混不上几个月,你就看不惯我,直接把我开了,我还是不冒这个险了。” 长篇大论,被一口京味儿打断了:“拍着马赶不上,还是拍着马屁赶不上?你们俩这互相吹捧,差不多得了啊。” 付美岩看见程一飞来了,表情立刻又变了,直接上前挽住了安溪的胳膊:“我好容易看上个人才,一个两个都来跟我抢。进去吧,舅舅那瓶药应该输得差不多了。” 在程一飞面前,付美岩对安溪特别殷勤,给她递水果、倒水,俨然把她当个小妹妹看。 厉德福半躺在床上,精神看着还好,只是脸色怎么也遮掩不过去。 安溪心里想着,要是让人知道了厉德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倒了,还在使用西医的方法输液,肯定不用比就输光了所有人气。 厉德福自己倒是没把这病当回事:“莫要都围着我咧,倒退二十年,研究生产口服液那会儿,半夜里一口血吐在桌子上,擦干净了继续干到天亮。后来肿么咧?怂么事也莫有嘛!” 安溪听到这句,忽然感兴趣了:“厉叔,你们还生产过口服液啊?” “那当然咧,我守着这本祖传的东西,总想把它用一用,传青又不乐意学这个,将来总不能带到棺材板里去吧。可惜啊,试过好几种,销量都不好,没想到最后做起来的,是个饮料。”厉德福越说越惆怅了,“从我十几岁在药店帮忙,到现在,关于中医的争论就从来没断过,有人说,既然中医那么好,你们这些中医怎么还需要开刀、需要化验呢?” “这个问题简单啊厉叔,”程一飞坐在对面的病床上啃苹果,“那全聚德的烤鸭师傅,手艺再好,也不能顿顿吃烤鸭是吧,他还是离不开米饭馒头的。”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都笑了,付美岩笑得花枝乱颤,差点儿倚到他身上去了。程一飞直接往里一挪,空出一大块地方叫她坐下,不动声色地跟她拉开了距离。 安溪的注意力全在口服液上面:“厉叔,那现在,你还愿意再开发这些产品么?” “当然愿意了,这才是我一辈子的心愿。要说钱,我也赚得够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不是我能操心的。要说我现在就两眼一闭,其实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本东西了。” 安溪在手机上飞快地打了几个词,自己琢磨了一下:“厉叔,我又有个新想法,还是跟以前一样,要不要做,决定权在你。” 安溪的想法,在普通人听起来,可以说是异想天开了。她提议厉德福开放珍茗集给所有的医药从业人士和企业,能指出其中错误的,先前的奖励一万元照给,改进后的药方权益,双方按比例共同享有。当然,公开的只是目录而已,具体对哪一个感兴趣,还是要签订了保密协议,才能看的。 这种资源库共享的理念,在很多领域已经不新鲜了,比如老牌的唱片公司,手里握着大把的版权,来不及一一开发,那么感兴趣的公司,都可以来谈合作。只是在中医药领域,从来没有人试过,因为药方向来是绝密的。 厉德福倒是爽快:“行咧,就这么办吧,病了这一场我也想通了,能开发几个是几个,一直藏着掖着,等我入土了,这东西也就失传了。” 付美岩在几个人脸上看了一圈,忽然说:“舅舅,这可是个大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做得完的,我看要不然叫传青回来帮你吧?” 厉德福已经同意了,其他的事情,就都好说了。程一飞还有工作,先回去了,付美岩暂时留在这陪着厉德福。厉传青很快就被从外地叫回来了,按照安溪的设想,由他来出面代替父亲宣布这个消息,会比厉德福本人更合适。 厉传青从前在英国读的书,因为英国的学制普遍比较短,其实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年纪却不大,看上去还像个大学男生一样。 安溪对他的外形条件很满意,跟他加了微信后,顺手翻看了一下朋友圈,全是今天在这里滑雪、明天在那里跳伞,玩遍全世界的节奏。 “这不行,”安溪立刻说,“你这些四处游玩的照片都得删掉,最好换成一些父子同行的照片,或是转发一些现成的鸡汤文章,实在不知道发什么,也可以不发,保留神秘感,总之要塑造一个稳重、信得过的形象,不能是个花花大少。” 厉传青还没说什么呢,付美岩先笑了,戳着厉传青的脑袋说:“看看,该有个人管管你了吧?” 厉传青脑袋一歪:“姐,这不是有你管我了么?” “我顶什么用,你得找个女朋友,”付美岩一把挽过安溪,“这个怎么样?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世界500强公司,以后直接到你爸爸的公司里当个副总,既能主外,又能主内,将来生宝宝的时候,肯定也不会拉低基因水平的。” 安溪越听越囧了,怎么这么快就说到结婚生娃上去了,只能委婉地岔开话题:“我们把节目当天的台词准备一下吧,面对镜头的时候尽量低头、下巴放松外送一点,这样会显得比较精神。先练习几遍,如果需要台词提示板,再准备,能不用是最好的,看提示板眼神会不自然。” 听说他们要讲工作的事,付美岩就不说话了,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看着。 接下来几天,付美岩总是抓紧一切机会,给厉传青和安溪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还借口说医院的饭不好吃,让厉传青和安溪回厉德福的别墅去,做了饭送来。 其实厉传青是个挺阳光的男孩子,带着点小羞涩,对人很有礼貌,唯一的问题就是爱玩、不能吃苦,只要一有机会坐下来,就打开手机玩游戏。 安溪不反感跟这样的男孩子做朋友,也愿意在工作的事情上手把手地教他,但是绝对没有可能,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在她看来,厉传青还是太幼稚了,并且可能总是这副样子,永远长不大。 用厉传青代替厉德福上节目的安排,是完全保密的,连欧阳晨预先也不知道。厉传青按照安溪设计好的台词,走上舞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有很多人已经私下听说,厉德福先生生病住院,不能来参加这场擂台了。作为厉先生唯一的儿子,我站在这儿,是要告诉大家,这是真的。” 先解释了厉德福年过六十,跟许多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有点高血压的小毛病,又固执,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意在早晚随时增减衣服。然后很自然地转到儿子的视角,告诉大家厉德福一直在坚持什么。 最后,从厉传青的口中,说出那个共享珍茗集的计划,并且亲自向那位挑战者送上了一万元现金,因为这场擂台,还是算他赢了。 节目巧妙地造成了一种错觉,厉传青没能继承家传的中医药技能,但是希望父亲的心愿能够实现,也希望父亲可以不那么劳心劳力,所以借助自己的商业知识,策划了这个方案。 挑战者毫无心理准备,当场激动地表示,愿意跟厉德福合作。这段从亲情切入的演讲,巧妙解决了厉德福眼下的困境,连厉传青本人也跟着吸粉无数。 安溪站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海滩,正想写个邮件,向陆中泽汇报一下进展,陆中泽的电话已经直接打过来了。安溪立刻接了,她的确很想,把这个阶段性的小小成就,第一时间跟陆中泽分享:“陆总……” 电话那边,陆中泽的声音却低沉冰凉:“搭最早的航班回来,直接到公司找我。” 在项目上被突然叫回公司,从前也发生过,多半是其他项目临时出了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处理。 安溪在飞机上快速补了个觉,然后直接打车回公司。 下飞机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令她意外的是,海德所在的楼层,灯火通明。她快步走进陆中泽的办公室,陆中泽直接塞了一份传真文件在她手里,让她跟自己一同去会议室。 公司的几位主要管理层成员,还有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已经到了,杨凯成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摘下眼镜对旁边的人说:“打个电话给邓莉,请她也来开会。” 安溪这时才有时间看那份传真件,是一位去年离职的前海德员工,在网络上公开爆料,说自己在海德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并且直指海德内部存在歧视、压榨等等情况,人力部门满口谎言,与公司一贯塑造的最佳雇主形象,完全不一样。 如果只是抱怨,倒也罢了,从前也曾经发生过,杀伤力没有这么大,这一次不一样的是,爆料附上了很多海德内部本该严格保密的邮件和录音。 62、逼急了“老实人” 海德内部,每年都有一定比例的末位淘汰机制,如果绩效考核不合格,就会直接被裁走人。这套机制的初衷是好的,希望所有的员工都保持活力,不会因为工作时间长了,就变成混日子的一员。可是实际执行的时候,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安溪自己也曾经差点成了被淘汰的一个,所以知道这里面的一些情况。如果直接裁人,是要给补偿的,要是遇上那些在海德工作年头很长的,补偿金的数额就会很高。有时候人力迫于压力,想要省下这部分费用,就会想点别的办法,比如从员工的工作情况入手,挑点毛病出来,然后摆出两个选项,要么拿补偿,但是档案里面会记录为开除,要么自己主动辞职,不要补偿。 一般来说,人力处理这些事情,都已经很有经验,说话也会很小心,不留下什么把柄。偏巧去年淘汰的人里面,有一个在IT部门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平日里看着人很老实的那种,人力就放松了警惕,话说的不太客气。 事情后来的发展充分说明,千万不要把老实人逼急了。这个IT员工已经开始谈离职了,原有的工作仍然在继续,他利用自己的工作权限,调取了海德内部的邮件和录音,从中挑选一些,直接放到了网上。不只有北京地区的,还有美国总部那边的。 比如某个讨论晋升名单的邮件里,一位集团管理层毫不掩饰地说,上升的机会应该留给那个“屁股更大的年轻女孩儿”。 再比如某个跨大区的电话会议上,一位部门总监直接点了几个国家和地区,说这里的人口素质太低,不适合投放有内涵的广告。 事情牵涉到海德整体,杨凯成需要亲自飞到美国去向总部说明情况,指定陆中泽协调处置这边的情况,如果遇到需要决策的事项,先汇报给邓莉。他要在汇报环节掌握主动权,不希望通过其他人来转述。 行政秘书不在,安溪帮杨凯成订了机票,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是邓莉在主导讨论了。她是典型的美式思维,提议找一家经验丰富的律师事务所,对离职员工的泄密行为提起诉讼,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会议室里气氛特别压抑,陆中泽陪杨凯成出去了,其他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谁也不说话。 邓莉在这种情况下,声音仍然沙沙的,一点也不急:“如果没有其他意见,那就请法务部先筛选个律所名单出来。” “邓总,”安溪觉得有些话梗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在国内的环境下,诉讼恐怕不是一个好选择。” “在国人的一般化想法里,个人相比公司,总是比较弱势的那一个,因为人人都上班,也最容易带入劳动者的角色。如果已经丢了工作,还要被公司起诉,会给大众造成一种,海德要对一名员工赶尽杀绝的印象,这对公司整体,其实是很不利的。” 邓莉笑眯眯地盯着她,等她说完了才说:“来之前我已经看过这个人过去一年的考核记录,有将近一百个工作日迟到,还有四十多个工作日早退两小时以上,还因为下订单时记错型号,给公司造成过接近十万元的损失,IT部门内给他做过提醒、调岗,解除劳动关系,是完全合理的。海德从前在美国、欧洲,都曾经起诉过行为不当的员工。” “邓总,你的判断完全正确,在公司里大部分同事都知道,IT部门个别人仗着在公司时间长,只拿钱不做事,连修理电脑之类的小事都已经搞不定了。”安溪仍然坚持,“但是中国人有句俗话,投鼠忌器,其实也不只这一句,还有很多,比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这名员工个人,只是张三、李四而已,人们根本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可是海德是个庞大的知名企业,多年积累的商誉,可比个人名誉重要多了。看客的心里,总是会倾向弱小一方多一些。个人起诉公司,甚至还带着点孤军奋战的悲情英雄主义色彩,公司起诉个人,就完全相反了,赢了是仗着十几人的专业法务团队,跟一个小员工过不去,输了就更惨,这么大的公司还斗不过一个小员工。” 邓莉不管赞同还是反对,听的时候一直在微笑点头,等她说完了才问:“大家的看法呢?” 没人说话,因为吃不准邓莉到底是什么态度。 安溪很紧张,大半是为了杨凯成。总部大概早就想动他了,不然也不会专门派邓莉过来,如果这一波危机不能顺利解决…… “我赞成。”陆中泽站在门口,照旧一手插在口袋里,“海德向来都提倡入乡随俗,尊重当地的风俗文化,既然事情是在这里发生的,就不能不考虑这里的普遍心理。” 他绕过会议桌,把一张写满字的纸放在邓莉面前,用一只万宝龙签字笔指着,站在她旁边向她解释:“这两种路线,直接影响公司第一份正式声明,该用什么语气发。如果采取温和手段,可以先声明公司会对曝光中提及的歧视情况,立即启动内部调查,包括这名离职员工的离职流程是否正规,也在调查之列。我列出了明天上午十点之前,需要安排的主要事项,各业务部门还是应该跟重点客户做个沟通,安抚一下情绪……” 方向很快敲定了,最难做的事项,还是落在陆中泽自己身上。 散会的时候,顾海波赶着人还没走光之前,阴阳怪气地说:“现在海德都是新人做主了,我品牌顾问部也真是出人才,一个人胜过这么多部门负责人,应该早点升你做总监嘛。” 安溪顺着应声:“要不怎么说,跟着顾总锻炼人呢。” “别,”顾海波夸张地扣上本子,“不敢当,我可没教过你这些玩意儿。” 接下来就是一字一句地草拟声明稿,提前联系媒体安排第二天的稿件。安溪这才第一次见识陆中泽火力全开的工作状态,从前她觉得自己够拼的,可是看见陆中泽这辆轰鸣的大马力越野车之后,才感觉自己充其量算个电瓶车。 到凌晨五点多,该发的都发出去了,在第二天工作时间真正到来之前,是个短暂的平静时光。 安溪站在落地窗前,想起那句特别出名的话,“你看见过纽约凌晨三点的样子么”。这话在公关行业有个自己的版本,我看见过国贸凌晨三点、四点、五点,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的所有样子,我还记得住楼下所有餐馆的外卖菜单。 陆中泽走过来,揉着额头问她:“有没有什么提神的东西?” 安溪拉开抽屉,摆出“加班老三样”——咖啡、湿巾、劲醒薄荷口香糖,任他挑选。 陆中泽扣了两粒口香糖在嘴里:“把媒体回复确认情况,给我看一下。” 安溪在电脑上打开Excel:“联系了64家,有35家已经确认了,会直接用我们的通稿……” 陆中泽直接弯下身子来看,领带解掉了,衬衫松开两颗扣子,袖子也卷上去了,原来像他这种精致得没边儿的男人,加班一夜之后,也是需要放松一下的。但他真的一点都不邋遢,反倒透出一股雅痞气质。 半边西服外套擦着安溪的头顶,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酥了,这下完蛋了,越来越没办法专心工作了。 陆中泽伸手指着屏幕上的字:“这几家,把电话给我,有没有便利贴?” “没有。”安溪老实回答,“出差之前用完了,还没来得及领。” “这不就是么,怎么不打开用?”陆中泽把手一伸,从键盘旁边拿起一盒崭新的记事贴,就是先前他从丽思带回来的那个。 别……安溪还没来得及制止,陆中泽已经直接拆开了,扯下一张记下了电话。哎,怎么说也是陆中泽送她的第一样东西啊,放在那偶尔看看,根本没舍得用呢。 “哧啦”一声,简直豁得她心疼。可是扯掉一张之后的地方,露出的图案却不是西安的那几处风景,而是一个手画的红色桃心。 趁陆中泽在写电话号码,安溪把整个记事贴拿在手里,一页一页朝后翻,里面渐渐露出手写的图案,在桃心前面是个字母“I”,在桃心后面,是“XiAn”。 正好陆中泽写完了,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起:“这一本里面的字,其实是我的字体,这个设计师我刚好认识,知道他们在给海德做东西,打样品的时候就顺手叫他帮忙做了一个,觉得怎么样?” 陆中泽一手撑在办公桌边上,一手扶着座椅靠背,刚好把安溪围拢在身前的三角形区域内:“那时候我就觉得了,西安,跟你的名字很像,是不是?” 安溪的脑海里“轰”一声炸了,这么明显的一语双关,她要是还听不出来,在海德这几年,可就真是白干了。 63、直男的要求 陆中泽向下看她的时候,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线,显得特别纯情。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安溪忽然觉得,自己玩不起。 她不确定陆中泽是出于什么心态,跟她开这么一个玩笑,是的,她觉得这是个玩笑,没有半点可能是出于真心。一旦她真的给出自作多情的回应,陆中泽必定会毫不留情地狠狠讥诮。 这不就是他们的专长么?只要客户需要,可以在任何场景,制造出让人怦然心动的浪漫,他们当然没有可能,对那些商品生出任何感情。他甚至曾经亲手打造过一款昂贵的金箔巧克力,靠一则电视广告,在情人节当天销售额破千万。可是稍稍接触就知道,他从来不吃甜食,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 情感,在他们这个行业里,太昂贵了,昂贵到以小时计算收取费用,她玩不起。 “陆总,我把余下的媒体再催一遍吧,”安溪平静地转过头去,把那张已经背熟的表格,拉到最下,“一向跟我们关系不好的那几家,暂时就没办法了。” 短暂的喘息过后,第二天一早,得到消息的记者就不断地把电话打到公司来。有的直接打到杨凯成的办公室,要求采访他,方甜以秘书的身份代接了电话,当然不会真的转给杨凯成,只能说杨总这会儿不在公司。 那些记者像牛皮糖一样,反反复复地磨人,一定要问出杨凯成去了哪里,方甜实在扛不住,推说不知道,自己现在也联系不上他。没想到中午不到,她就在某家网站上看到了这样的报道:海德北京地区负责人杨凯成已不知去向,公司员工称已经与他失去联系。 方甜气得直哭,好好一句话愣是被曲解成了这样。虽说海德的专长就是处理这种情况,可是像方甜这样不用做项目的秘书,的确没有太多处理紧急情况的经验。 安溪抽空安慰了她一句,告诉她:“不管记者问什么,只管叫他们以公司的正式声明为准就好了,其他的不必多说。”这种官腔,她叮嘱过不知多少企业,唯独这次忘了告诉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因为下手早、沟通及时,大部分新闻报道,都把重点放在了海德将要启动内部调查上。 但这也只是暂时赢得了喘息的时间,两三天到一周之内,就会有关于这件事的深度报道出来,通常都会是负面的口吻。在那之前,他们得找出更多对海德有利的内容,用来分散深度报道的影响。 安溪向陆中泽提议,去跟那个爆料的离职员工谈一次。其实她的本意是自己去,在公司时谁都免不了要偶尔调调电脑、修修手机,那个叫陈涛的IT同事,她也打过交道,至少开个口不会太困难。 可陆中泽直接站起来,要跟她同去:“开你的车吧,方便一点。”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陆中泽忽然说:“这样不行,我们俩都穿得太正式,人家看见这身西装,就不会愿意跟我们谈的,像上门审问的检察官。”他叫安溪找个就近的商场停下,要进去买衣服。 男士的衣服很好解决,陆中泽这样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直接在RalphLauren搞定一身平易近人的polo衫。 轮到安溪这,想着自己车上有牛仔裤,正准备买件T恤完事,被陆中泽直接制止了:“陈涛怎么也是个程序员,按你们女生的话说,肯定是个直男审美,你穿这么中性,他是不会有兴趣跟你多聊的。” 他把安溪硬拉到女装那一层,拿了一件碎花长裙,比在她面前,让她朝镜子里看。 店员立刻凑上来:“这是今年新款,卖的特别好,款式不挑身材,颜色也衬肤色。” 安溪直接摇头:“我再看看别的,谢谢。” 陆中泽一把拉住她:“为什么不要?给我原因。”语气跟交代工作任务,一模一样。 安溪看了一眼裙摆上方的立体蝴蝶结:“跑起来不方便。” 陆中泽仍然不放手:“你是去谈个话,不是去绑票吧?有什么事需要你跑?” 她为什么从来不买这种衣服,还真没仔细想过,下意识地就是觉得不方便吧,不能直接丢进洗衣机,洗完了要熨,穿完了要挂起来,太麻烦了:“我穿这个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陆中泽拿出自己卡,叫店员结账,“今天不穿,这个季度绩效就是C。” 安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叫直男癌,这就是,还好意思说人家程序员是直男审美。 官大一级压死人,安溪走出商场的时候,身上已经不情不愿地套上了那条裙子。下地库的时候,她苦着脸抱怨:“穿成这样,我开不了车了。” “我开。”陆中泽扫她一眼,“你的表情可以放松点么?这个样子,陈涛会认为我们是上门催账的。” 安溪尽力撇开嘴,为了绩效。 电梯开门时,陆中泽拨了一下安溪的头发:“就这样很好,你可以更自信一些。”手指擦过安溪的耳根,带得半边脸都热了。 员工信息表上都有住址,找到陈涛的家并不难。可是陆中泽刚在树荫底下把车停稳,安溪就看见陈涛从单元门里走出来了,穿戴得整整齐齐,看样子是要出门办事。 “不会是要出去面试吧?”安溪小声嘀咕,“那可来得太不巧了。”要是没有浪费时间买裙子,本来是可以刚刚好的。 陈涛往地铁方向去了,陆中泽熄了火,叫安溪下车,看样子是准备跟着他了。 以北京地铁的拥挤程度,要跟着一个人并不难,因为他实在也走不了多快,难的是走走停停,不要被他发现了。 眼看陈涛要上车,他们两个人还在楼梯上,陆中泽直接抓了安溪的手,扯着她快点追上去,上了隔壁一节车厢。 人实在太多了,连个能扶着的地方都够不着,开动的时候难免摇摇晃晃,陆中泽凑近过来,在安溪耳朵边上说:“你可以扶着我。” 安溪觉得人生越来越艰难了,这感觉就像从前减肥的时候,面前摆着一大块蛋糕,脑海里两个小人儿在吵架,一个理智地告诉她不能吃,另一个不住地聒噪:“吃呀,为什么不吃,你不是喜欢吃么?” 真想伸手把两个人小人儿都捏死…… 好在陈涛很快就下车了,出了地铁反倒比较难跟,不敢离得太近,没多久就顺利跟丢了。找了几圈都没有,陆中泽叫安溪拿手机,给陈涛拨过去。 安溪照做了,说自己是代表公司来,想跟他谈谈,电话那边果然说自己不方便。 陆中泽示意她随便再聊几句,耳朵从手机另一侧贴过来,听里面的声音。挂断电话的时候,陆中泽已经很有把握地说:“背景里有音乐,《ChansondeToile》,看一下附近哪里有咖啡厅。” 按图索骥找到一家星巴克,隔着窗子看见陈涛正跟人一边比划一边说话,而对面的人,是顾海波。 惊讶过后,安溪立刻问:“要照下来么?”想也知道,顾海波绝对不会是为了公司利益来跟陈涛谈话的,他在这个时候私下见陈涛,实在很可疑。事实上,这件事突然爆出来,对顾海波是有好处的,至少对媒体供应商采购的复核,不得不暂时中止了。 陆中泽摇头:“一张照片,对他无关痛痒,走吧。” 回去的路上,安溪觉得更惆怅了,刚毕业那会儿,她觉得海德这样的公司,流程完备、管理严格,现在看,其实恶人哪都有。 可是想想又觉得说不通,陈涛离职已经是去年的事了,那时候陆中泽还没来,唐晓雯也还没分管媒体关系组,顾海波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开始准备,要应付现在这种局面。 心里憋着想不通的问题,实在很不舒服,安溪索性说出来了。 陆中泽手握着方向盘,甩过来三个字:“才想到?” 接着继续补刀:“你人在海德,好像消息还没有我灵通,最近几年,海德有几笔很想拿到的大单,因为底价提前泄露,没能中标。设计方案提前外泄的事,也发生了好几次。远的不说,你在我房间里私录的录音,是怎么放到网上去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可别告诉我就是你自己放的。” 这些事安溪当然知道,只是觉得竞争激烈,这个圈子又这么小,大家都互相跳来跳去地换工作,没有串在一起想过。 提到酒店里那次乌龙,安溪又囧了:“所以你早知道不是我放的?那还对我那么不客气……” 陆中泽一脸严肃:“男生向来都是挑感兴趣的女生捉弄,扯她们小辫子,往她们文具盒里放毛毛虫,你不知道么?” 这话直白得没法接,安溪被他怼一句再灌一句迷魂汤的做法,颠得手足无措。 陆中泽把方向盘向右一打,车子靠边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安溪:“先商量一下吧,待会儿回公司,怎么对邓莉说?” 64、他们年轻人比较投缘 两个人出来大半天,回去只说没见到人,肯定不合适。 安溪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构想,觉得可以做一个离职员工联络计划。海德一直都有记录离职员工的联系方式和去向,有些人离开公司后,仍然会跟海德以其他的形式合作,有些甚至专做某些细分的领域,成了公司的外包供应商。在海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简历上的加分项。 如果能从离职员工中,挑选一些比较典型的人出来,做几个深入的访谈,展现在海德工作的经历,对他们的个人成长很有帮助,在这个时间点上,会是一个很恰到好处的正面宣传。那些人也有动力伸手帮公司一把,曾经工作过的公司走下坡路,其实对他们并不是一个好事情。 可是这个计划太大了,在这个敏感时期,免不了要先征求总部管理层的同意。 陆中泽对这个想法没意见,只问了个问题:“先跟杨凯成说,还是先跟邓莉说?” 杨凯成这会儿人在美国,而邓莉才是总部真正信得过的心腹,无论先跟谁说,另外一个人总归会知道的。如果将来这两个人终有一天要短兵相接,那么在这一刻就已经要选择了,自己要站在哪一队里面。 安溪耍了个滑头:“你是总监,我听你指挥。” 陆中泽更滑头,只是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我都无所谓的,还是看你自己。” 安溪想了下说:“杨总临走前交代过,他不在期间,公司事务由邓总代理决策,听杨总的,应该没错吧。” “也对。”陆中泽还真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对自己未来能否升职加薪,一点也不担心。 安溪也不说话了,其实公司里有猜测,陆中泽肯来这里做个部门联席负责人,其实是盯准了公司管理层的职位……比起琢磨这些关系,她真的更愿意在项目上加班。 想法对邓莉说了,也拟了报告发给总部。杨凯成从美国回来的时候,直接带回了总部的意思,这个计划可以实行,但是内容正式放出去之前,需要交给总部的公共关系部门审阅。 与此同时,在美国的海德总部,也有离职员工起诉公司存在性别歧视,导火索就是陈涛放出的部分邮件。海德总部聘请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准备应诉。因为事件跟中国区有关,也会派两名律师过来收集证据。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一件坏事发生之后,就像有示范效应一样,紧跟着就会有更多类似事件发生。 海德自己有点焦头烂额,厉德福那边却有好消息传来,有不少企业对珍茗集感兴趣,愿意谈谈合作。 安溪在手机上接到南家辰的电话,说正好到北京出差,想约她坐坐,喝杯咖啡。本以为他是要聊关于丽思的事情,没想到开口却是问起厉德福,他管理的私募基金,有兴趣投资厉德福的企业。 这是好事,但是安溪做不了主,还是得征求厉德福的意见。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付美岩正好在旁边,极力推荐厉传青去谈这件事。 又因为南家辰低估了北京的晚高峰,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还堵在距离目的地两个红绿灯的位置,导致只有安溪和厉传青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国贸楼下的咖啡厅里。 反正也是在等人,简单聊几句近况,厉传青就开始在手机上打游戏,安溪正好拿这时间回复一些无关紧要的邮件。 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安溪姐,好巧啊,我可以坐这里么?”根本也不等安溪回答,叶子就已经直接坐下来了,正挨着厉传青。 叶子手里还提着几只纸袋子,看样子刚好是逛街路过这里,她一点不见外地凑过去,看厉传青的手机屏幕:“你也玩上古传说啊?你用的这是什么角色呀,我用青丘狐仙,哎,你连上我,给你看我自己给人物捏的脸,可好看了,保证迷死你。” 一来二去,两人就聊得火热。没多久,南家辰也到了,做投资的人本来就是应酬高手,顺着游戏的话题说下去,跟他们两个请教这是什么游戏。南家辰说自己不懂,其实哪里是真的不懂,不过是找个由头捧着厉传青罢了,先混个熟门熟路,等到谈起条款的时候,再露出精明本色。话越说越热络,连安溪也一并扯进来了,几个人聊得眉开眼笑。 程一飞和付美岩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四个人凑在一台手机面前,聚精会神地看厉传青演示做任务。 付美岩一笑:“亿哥,我们是不是来得不巧啊?我本来想,正好传青和安小姐都要在这里谈事,过来一起找你们吃个饭,你们年轻人聊得热火朝天,我们真不应该来扫兴,是不是啊?” 程一飞来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愉快的,听付美岩这么说,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不是说今天要谈入股合资的事么,合着在这凑堆儿打游戏呢?都没正经事是吧?” 叶子一看见程一飞,当场就吓得脸都白了,程一飞许久没找她了,她也就以为先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在这又撞上了,赶紧推说自己也是凑巧路过的,一溜烟跑了。 南家辰站起来给程一飞递了名片,风度翩翩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但是程一飞是个拧起来谁也不顾的主儿,直接就不给他好脸色:“这么爱玩,就去投几家游戏公司呗,盯着家卖中药汤的干什么?” 安溪不想叫南家辰太尴尬,止住了程一飞鸡蛋里挑骨头:“亿哥,今天也就是初步接触一下,看看人是不是合眼缘,后续的事,南先生还是会去亲自拜访厉叔的。今天也不早了,我们也正打算各自回了。” 付美岩仍旧大大方方地微笑,熟络地催促厉传青:“你送送安小姐吧,这么晚了,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一个人回去。” 厉传青刚要答应,程一飞已经抬手一指:“不用你送,就你那个开车技术,上次在澳洲怎么撞的袋鼠,都忘了是不是?你跟你姐回去,我送她。” 付美岩伸手搭上程一飞的胳膊:“亿哥,他们小孩子之间聊得来,舅舅住院那会儿,晚上都是传青送安小姐回宾馆的。再说安小姐自己也会开车……” 程一飞出来混得早,向来乐意让自己看起来年龄大一点,好压得这底下那些满是花花肠子的监理和供应商,唯独今天觉得年龄的事,听起来这么刺耳:“我说一句,你有几句等着我,你不是我妈吧?” 说完,也不管付美岩变成了什么脸色,直接拉了安溪就走。 在B2出了电梯,安溪才说:“亿哥,你不用送我了,我去找我自己的车就行了。” “你工作一小时赚多少钱?” 没头没尾的,安溪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亿哥?” “你工作一小时赚多少钱?”程一飞重复一遍,“我从来没有在你们这种大公司上过班,比如这个时间了,应该算加班吧?是双倍还是三倍工资?我买你两个小时,怎么样?” 安溪听清楚最后一句话,直接恼了,甩手就走。 程一飞几步追上去,拦在安溪前面,两手高举过头,像极了投降的姿势:“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看,你总是这么忙,不是在加班就是在谈事。如果我想跟你聊几句,要占用你的时间,那我是不是也得付出点什么。” 话都这么说,再矫情也不合适了:“不用这样亿哥,我最近是特别忙,公司不是出事了么?要不你还是送我吧,我好像把车钥匙忘在公司了。” 程一飞比了个OK的手势,把她带到自己的车跟前。 车子一开起来,安溪就昏昏欲睡,最近实在是太缺觉了,起先还能睁着眼看看路边飞快后退的高楼大厦,后来就实在支撑不住了。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听到程一飞的贫嘴声音。 不知道开了多久,安溪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停了,自己还在副驾驶位子上,身上盖着一件阿玛尼的外套。 辨认出是在自己家楼下,安溪把那件外套递回去:“不好意思啊亿哥,让你等着我很久了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一飞接了外套,有点哀怨地问:“不请我上去坐会儿?开车开的都渴了。” 安溪其实有点为难,觉得这个时间带一个工作关系的人去家里,有点奇怪。但是附近的确没有什么店还开着了,直接拒绝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我这儿是栋老砖楼,没电梯,亿哥你……”她本来想说,亿哥你应该适应不了这么“艰苦”的环境。 “这有什么,”程一飞说起房子就两眼放光,“我姑姑家也是这种红砖老楼,这种房子在老北京眼里是宝贝,早先都是给专家修的,抗震设计好着呢。” 安溪再没什么理由好拒绝了,带着程一飞进了她的小家:“亿哥你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65、尊重她的自我实现 程一飞顺手翻看她堆在沙发旁边的书,因为最近在做中药相关的项目,看的书也都是跟传统文化相关的,一点女孩子的气息都没有。在卫生间探头探脑地瞥了一眼,没有铺天盖地的眼影、口红、面膜……只有一管简洁的BB霜。 这房间的主人,跟他见过的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 安溪倒了水回来,递到程一飞面前,程一飞端在手里,一口也不喝,随口问她这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贷款多少。听安溪报出几个数字,程一飞又说:“你在北京打拼这么多年,还是得供房子,有没有想过,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其实也有别的方式,改善生活。” 程一飞今天出门前,实在应该看看黄历,说话总是踩在安溪不爱听的地方。她想起付美岩极力向自己“推销”厉传青,下意识地就认为,程一飞也是替厉家来做说客的,一点也不想聊这个话题:“你说的是买彩票么亿哥,我试过了,运气不好,还是不指望了。” “那你想过结婚么,两个人一起奋斗,或者不用奋斗了,不是也挺好的么?” 相声演员忽然出现在生活伦理节目客串,气氛肯定是相当诡异的,安溪自己理了一下思路,用自认为很直接的方式说:“亿哥,你还是在考虑关于女朋友的事吧?看得出来,你真的挺喜欢这个姑娘的,都愿意为她思考人生真谛了。要是你今晚想跟我聊这个,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吧。” “就用我自己举例子吧,没想过结婚,是因为没遇到过对的人。我承认,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钱,我也喜欢,所以我拼命挣钱。可是在选择伴侣的时候,我还是更愿意考虑一个,跟我有共同爱好和追求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最可悲的就是,我在晚饭的时候讲了一个笑话,而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好笑,这是多少钱也弥补不了的。” “所以亿哥,你不妨多了解一下这个女孩子的爱好,也可以向她展示你的爱好,看看你们两个究竟是不是合拍。如果各方面都合拍的话,那不用刻意追求,接下来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程一飞很及时地插了一句:“她就喜欢加班。” 安溪很恰当地把这句理解成了贫嘴,笑了一下说:“这我就得说说你了亿哥,你要是真的特别喜欢人家姑娘,就得尊重人家的事业。你很有钱,这个女孩子可能上一辈子班,也挣不到你一个零头。可是那是人家自我实现的方式,你得支持。” “行,我知道了。”程一飞站起来,“你早点休息,我试试你说的方法,有没有效果。” 这段对话,一个人印在心上,另一个人转眼就忘了。做离职员工深度访谈,是个大工程,首先要从成百上千的前员工中,挑选出最合适的人选。然后还要反复联系,确定对方愿意接受这个访谈。再接下来就是敲定细节,包括访谈提纲、回答方式等等,工作事无巨细。 在一片忙乱之中,杨凯成发话了,他想在做业务的人中间,挑选一个调去做管理层的特别助理。从前管理层只有秘书,但是这些行政秘书,显然无法处理眼下这种复杂的情况。 情形倒是也很明晰,几个主要部门的总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职级太低的人,又没办法胜任这个角色,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从品牌顾问部的几个业务组负责人里选择。 安溪其实很想去,原因很多,包括她一直都很想直接跟着杨凯成工作,也包括,最近陆中泽的态度,实在让她无所适从。但是调动岗位这种事,如果现在的老板不放人,就会闹得很难看,所以她决定,先去跟陆中泽沟通一下。 “陆总,坦白说,我确实很想有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而且,如果我能去做这个协调的工作,总比被唐晓雯卡住这个位置要好。至少我可以保证,公允地上传下达,不会在这里面掺杂个人私心。” 陆中泽隔着办公桌椅盯着她,好半天才说:“特别想的话,你就试试。” 安溪理解,这应该是可以放行的意思,轻松之外,也有点小小的失落。 内部调动的职位需求放出来之后,安溪在公司内网上提交了申请,杨凯成和邓莉也分别找她谈了话,算是一个简易的面试流程。她从方甜那里听说,唐晓雯果然也申请了这个职位,还专门抽空去跟邓莉私下聊了好几趟。 管理层开会之前,方甜对着安溪挤眉弄眼:“今天开会就是讨论这个人选的事,现在你的综合评分最高了,以后就是你管我们了,我得好好拍拍你的马屁。” 方甜是会议秘书,能看到所有预先打印的会议材料,如果不是相当有把握,也不会这样来跟安溪说。 可是结果出来的时候,却很出人意料,唐晓雯调去做管理层的助理,安溪维持原职。 虽然职级不变,但从行政管理上来说,唐晓雯确实算是高升了,今后可以直接向管理层汇报,这是跟部门总监一样的汇报路线了。 虽说公司现在是多事之秋,借着唐晓雯的工作调动,还是有人提议顺便搞个聚餐。说到底,还是因为从此以后,唐晓雯就是在公司领导面前转圈的人了,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求着她的那一天。 本来是员工中间自己凑份子的事情,唐晓雯硬是拉上了邓莉,挑个人都在的时候,走到品牌顾问部中间来请人:“今天晚上莉姐买单,你们都得去啊!谁吃饭不积极,那肯定就是思想有问题。” 真行,这么快就从邓总变莉姐了。 安溪比不了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比不了那些怀孕的准妈妈,实在没什么借口推脱。邀请的范围刚好划她这个层次,部门总监是不去的。 唐晓雯在公司附近订了一家地道的官府菜,直接给两桌人要了白酒。邓莉笑眯眯地发话,说大家近来都辛苦了,今天晚上只管随意。 酒一喝起来,前面两圈大家还都绷着,一个个轮流端着小盅去给邓莉敬酒,后来就慢慢放肆起来了。唐晓雯特别放得开,花样也特别多,一会儿是跟她一起做过项目的喝一个,一会儿是同批进公司的喝一个,谁不喝她就直接走到人家面前,端起杯子灌。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按什么标准挑人喝酒,每一波里总有安溪。 被硬灌了有三四两白酒,安溪有点受不住了。官府菜上菜特别慢,每道菜除去大半摆盘的,能吃的只有一点点,虽然酒已经喝了好半天,可肚子里其实还是空的,被酒一烧就火烧火燎地难受。 安溪趁着自己还没有出丑失态,赶紧进了卫生间,用凉水拍了拍脸,稍微清醒一会儿。 没多久,唐晓雯也进来了,挨着她站在旁边一个洗手池前,对着面前的大镜子补口红:“我知道你也想要这个机会,现在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以后在工作上,就请你多多配合了。” 这是废话,就算不打算配合她,安溪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那当然了,公司做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公司的道理,我自然全力支持。” 本以为说几句彼此心知肚明的虚话就完了,没想到唐晓雯补完了妆,转过来看着安溪:“看来你还不知道嘛,你究竟为什么落选了。” 她的烈焰红唇,在卫生间的米黄色灯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珠光:“本来你的评分比我高的,是管理层征求直线上司意见的时候,陆中泽填了不同意你调岗。”她得意洋洋地说着反话:“哎,我也羡慕你啊,业务水平好,老板舍不得放你走,不像我这种学历不好、经验不多的,走就走了,没人惦记。” 安溪对着镜子,水龙头还开着,耳朵里嗡嗡作响,不知道是因为酒劲儿,还是因为唐晓雯走后,卫生间里特别空旷。她不明白这算是什么意思,事先她还特意把自己的想法对陆中泽讲了,结果他前一天说让自己试试,后一天就亲自给自己使绊子。 再回到酒桌上,安溪好半天都不说话,组里的小姑娘看她像是喝高了,悄悄给她递了瓶矿泉水。 散场的时候,陆中泽意外出现在饭店门口。有人笑着开玩笑:“陆总,你来晚了一步啊,菜都吃完了。” 陆中泽用他惯常的严肃脸,一本正经地说玩笑话,让人一下子看不出来,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我是专门来督促你们不要酒驾的,免得明天又有新闻上头条,我还得继续加班。” 打到的第一辆出租车给了邓莉,唐晓雯自己叫了代驾,其他人有的说走远一点去等车,有的坚持赶地铁,门口很快就剩下陆中泽和安溪两个人。 安溪想说她也去红绿灯那边打车,一张嘴就忍不住想吐,只能伸手捂住。 陆中泽扶住她半边胳膊,皱着眉说话:“聚个餐用喝的这么玩命么?” 66、给她一百天的时间考虑 安溪摆摆手,她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量。 进公司第一年,就有老前辈讲过些不知道真假的故事,女孩子因为在酒桌上喝多了,过后搞的很不好看。可是出门跑业务,上酒桌也不是完全能避免得了的,她就在那时候想了个笨方法自我保护,找了自己的堂弟一起喝酒,喝到烂醉,记住自己究竟能喝多少,然后打个七折,划条警戒线,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超过这个量。 凉风一吹,头更疼了,安溪脑子已经不大好使了,直接沿着马路往西走,想着要是没有车,至少这个方向也是回家去的,完全没考虑从东四环到西四环,到底有没有可能走得到。 陆中泽也不说话,就在她后面跟着,她走就跟着走,她停就跟着停。 一路上果然打不到车,安溪看见有车迎面过来就挥手,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出租车。 好容易有辆黑车停下来,司机摇下窗子问:“姑娘,去哪啊?” 安溪扶着额头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大雷音寺。” 司机甩下一句“有病吧”,一脚油门开走了。 陆中泽实在没忍住,“嗤”一声笑出来,安溪这才想起来,自己后面还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陆中泽朝马路牙上一指,跟她说:“坐会儿。” 如果在平时,安溪肯定立刻就会觉得,这样子的陆中泽太奇怪了,大半夜里要在马路边上坐会儿。可是她这会儿喝多了,思路自然没那么敏捷,正好也走得累了,直接就要坐下去。 陆中泽伸手拉了她一把,指着自己的腿说:“你坐这儿。” 安溪抬手一挣:“你这是骚扰,耍流氓,不怕我也去告……告你啊?” 陆中泽看着她半醉半明地借机撒脾气,像只笼子里闹腾的小宠物一样,伸手箍住她的两肩:“我读过海德全球的所有员工守则了,没有禁止男上司和女下属发展成恋爱关系。” 安溪靠着酒醉堆积起来的一点放肆,像中看不中用的气球一样,被他一句话戳破了:“陆总,你、我……没有,我是说,守则里没规定的事多了。” 她捂脸,自己说了句什么…… 陆中泽勾起嘴角:“对,守则也没规定,Icannotkissyou.”他侧头低下来,像骑士亲吻公主,在她侧面脸颊上浅浅一吻。 嘴唇落下的地方,半边身子都像通了电流一样,从头一直酥麻到脚底。 安溪觉得话题不能继续朝这个方向跑了,再跑下去,她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好比节食过度的后果必然是暴饮暴食。脑子里忽然聪明了那么一瞬,反正也醉了,说什么都是可以的,过后不承认就是了,抬头问:“为什么不同意我调岗?” 陆中泽看着她生气得嘴巴撅起来了,反问:“就那么想靠近管理层?” 安溪摇头:“我从毕业就在海德,我希望它能渡过危机,成为一个越来越好的品牌。我也特别希望在这个时候,能帮杨总做事,每个人都应该在职场上找到自己的教父,他就是我的教父。” “你留在品牌顾问部,一样可以帮到杨总,而且,”陆中泽稍稍停顿,声音忽然下沉了两个音调,“我就是不想放你离开,这样可以了么?” “即使只是挪一个办公室,仍旧在同一层楼里面,我也不想放你到离我更远的地方去,这样可以了么?” 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峰峦起伏一样的嘴唇一开一合。 完蛋了,安溪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个搞气氛的专业选手,自己真的扛不住了。 …… 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安溪躺在自家沙发上,喉咙里干得像烧过一把火。她实在想不起来,昨晚自己为什么没有睡在床上,坐起来揉揉脑袋,把心理活动直接说出来了:“不应该啊,这梦做的太离谱了,肯定是疲劳过度,忙完这阵我得休年假……” 嘀咕到一半,猛一抬头,她看见光天化日之下,陆中泽竟然从她家的厨房里走出来了,手里端着餐盘和牛奶。 安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面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面忍不住瞪着陆中泽,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你、你为什么在我家?” “我不在你家,你以为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驾筋斗云么?” 安溪松了口气,听这个怼人的语气,还是那个陆中泽没错。可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她直接绊倒在自家的茶几腿上—— 陆中泽坐在餐桌边上,对她扬起下巴:“过来吃饭,做好半天了。” 安溪挪过去,煎蛋、玉米、培根、吐司,冰箱里的方便食材,在他手里焕然一新,成了冒热气的早餐全餐,吐司上还用番茄酱写了一句“morning~”。 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安溪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吃这顿早餐。她还做不到坦然接受男神的示好,对,示好,她连想起“示爱”这个词都觉得羞耻,认为自己幻想得太过头了。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安溪开口了:“那个……陆总……” 陆中泽叉了一片蛋白放进嘴里,打岔打得特别及时:“哪个陆总?” “呃……就是你……” “我没有名字么?” “……有。” “叫我名字不行么?又不收费。” “行,”安溪差点被培根噎死,“就是我想说,如果你是想激励我好好工作,可以使用别的方式,比如增加年终奖什么的,这种关怀,我心领了。” 陆中泽随手放下刀叉,是个标准的八字形:“为什么我的关怀,一定要出于工作目的呢?为什么就不能是,单纯地出于——爱情?” 他的嗓音,咬在这两个字上,听起来特别漂亮。 安溪觉得头顶一热,早起时还有的理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陆总,还是别开这种玩笑。” 陆中泽抬头盯着她:“需要我把称呼加到你的绩效目标里去么?” “不用,不用。”安溪赶紧摇头。 见陆中泽继续用刀划吐司,安溪壮着胆子说:“陆……中泽,客观地说啊,你看上我这种事,怎么说呢,概率实在太小了吧?” 陆中泽再次停下刀叉:“你要讲概率是吧?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两个人出生在同一天的概率,你觉得很大还是很小?” 当然很小,安溪没吭声。 “人们都会直觉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很小。事实上,只要有超过23个人在场,那么其中任意两人出生在同一天的概率,就会超过百分之五十,这已经是一个很大概率的事件了。与其相信自己的直觉,不如相信活生生的我。” 这一定是写了无数文案练出来的,讲个歪理都一套一套的。 安溪说不过他,还在负隅顽抗:“这太仓促了吧,我……” 陆中这次眼皮都不抬:“我可以给你一白天时间考虑。” 安溪低着头扒拉盘子里的几颗玉米:“一白天够考虑什么的,一百天还差不多。” “一百天就一百天,”陆中泽刚好吃完了,从容地站起来,“一百天后我再问你的答案。走吧,去上班。” 安溪一路上脑子都晕晕乎乎的,在电梯里还碰上了唐晓雯。唐晓雯化了特别浓的妆,睫毛贴得都快成刷子了,一脸的春风得意,看见安溪跟陆中泽都在电梯里,紧挨着站着却谁都没说话,还以为自己昨晚那几句话奏效了,幸灾乐祸地打了个招呼:“早啊,陆总。” 陆中泽朝她礼貌地微笑点头,然后就侧头去跟安溪说话:“我跟你说过没,涂了粉底之后,最好表情不要太大,不然,墙皮容易开裂。” 安溪实在很想笑,被他这么一说,唐晓雯脸上厚重的粉底,的确很像墙皮。陆中泽的嘴,不是什么人都顶得住的。 27层到了,唐晓雯出了电梯,赶紧从包里拿镜子出来,气急败坏地左照右照。 进了办公室,安溪接到厉德福的电话,说他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接下来就可以全力推进工作了。有两家药企愿意跟他合作,开发珍茗集里的产品,南家辰的基金,也已经开始跟他谈入股的条款。 安溪对投资入股的事所知有限,建议厉德福还是找个律师帮忙。 为了配合新产品的推广,安溪建议厉德福好好做一下公司的网络形象塑造,官微官博上最好能够摆脱中药老气横秋的固有印象,走一条亲民活泼的路线。 按她本来的想法,这点事儿交给厉传青去做就行了,他人年轻,又喜欢接触新鲜事物,披着官微官博的外衣,在网络上卖个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没料到这想法一说,厉德福就先觉得不行,说厉传青太内向了,让他互动,简直为难死他。 安溪回忆了一下碰面那天的情形,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那情形一回放,她忽然觉得,让叶子来做这事,特别合适,反正她也是要靠网络赚钱的。 拨通了叶子的电话,叶子一百个乐意:“太好了安溪姐,我前几天刚给厉传青做过一次人物专访,这事就交给我吧,不要钱都可以。就是……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个条件,就算是帮我个小忙。” 67、麻烦男朋友是天经地义的 安溪忙得很久没看粉红商业评论了,借着机会打开一看,“从骨灰级游戏玩家,到中药世家准掌门人,斜杠青年在古典与前沿之间的肆意穿行”。 要不是真的认识厉传青,光看这标题,还以为这当真是个一手潮流时尚、一手传统文化的有为青年呢! 安溪“嚯”了一声:“真行,还斜杠青年,这多重身份里,也就玩游戏是他真正下功夫做了的。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自己搞不定了?” 叶子在电话那头嘻嘻笑了一声:“你肯定都猜到了安溪姐,就是上次又见着程一飞了嘛,我之前得罪过他那点事,也不知道翻篇了没有。虽说中泽哥替我签了三百万的保证金,可是自己的事情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别人,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或者直接替我说两句好话,那事就算了。他那么大个人物,那事对他早就没什么影响了,他要是实在气不过,回头我也给他做个专访,正好我认识一个专门拍casting的摄影师最近要来北京,拍男的特别帅……” 安溪拦住了她越扯越远的话头:“你不好意思麻烦你家中泽哥,你就好意思麻烦我是吧?” 叶子的滑头是天生的,赶紧找补:“不是啊安溪姐,中泽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准我接这个活儿的。他那个人操心起来,比我老妈还烦。我是听传青说了嘛,程一飞在他爸爸的公司里也有股份,真做起来了,免不了要碰面的,还是早点解决了好。” 安溪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叶子肯答应,是奔着厉传青去的,小姑娘看上这个贪玩、内向的富二代了。这是好事,省得付美岩老想把自己塞给他。但是叶子嘴里描述的这个陆中泽,可就跟安溪自己认识的陆中泽相差太远了。 陆中泽说,给她一百天时间考虑,可是她对陆中泽的所知,依然很有限。 “叶子啊,”安溪把电话拉近嘴边,“帮你在亿哥那说好话,我可以试试,可是你想一举两得,那也得拿出双倍的价码来才行啊。我想了解你家中泽哥多一些,你能提供什么消息,就决定了我在亿哥面前,说话使多大力度了。” 对叶子来说,原则什么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她立刻就交代了,陆中泽的爸爸去世得早,他从前得过叶子爸爸不少照顾,所以现在对叶子的事很上心。当年陆中泽一心想去美国做科研,考上了一所很有名的预科学校,还是叶子的爸爸帮他凑了第一学期的学费。 再后来的事,叶子也不清楚了,陆中泽去了美国将近十年,再出现就已经是财经新闻上耀眼的公关界无冕之王。 安溪长长地“唔”了一声:“说情这种事,要慢慢渗透的,要是你提供的有用信息多呢,我说情的时候就会特别有灵感,知道了么?” “放心啦安溪姐,”叶子爽快地答应,一副很懂的样子,“我重点帮你打听一下,中泽哥在美国到底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这姑娘就是明白的太多了…… 挂断电话,安溪也不着急联系程一飞,相处久了,她也多少知道程一飞的为人,就是一种北京爷们儿式的较真儿。他其实不在乎那三百万的赔偿,但就是介意叶子随便拿他开黑,成心想给她个教训。 午餐时间,安溪从其他部门的人嘴里,听说公司要在拉斯维加斯办一次规模盛大的品牌论坛,邀请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客户,在论坛上介绍自己的品牌成长经历。离职员工爆料丑闻,因为转入调查程序而稍稍平缓了一些,一时半会也难有定论,利用一场大型活动来转移视线,的确是个很好的方法。在这一点上,海德总部技巧娴熟。 但让安溪觉得特别不舒服的是,这件事在中国区的协调人是邓莉,具体事务自然是交给唐晓雯操办的,显然唐晓雯根本没把事情通知到安溪这。 安溪直接去找了杨凯成,要求把厉德福的“珍茗”加进去,理由也很简单,虽然中国区的客户里面,也有很多不错的品牌,可是那些有的是合资,有的在国内很有名,可是国际上市场占有率却有限,没有什么真正让人一眼难忘的东西。唯独珍茗,是真正的中华老字号,产品又是中药相关,最能代表中国区的特色。 杨凯成点头同意,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直接跟邓莉说?”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杨凯成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说话声音也比从前弱一些,估计是近来太劳心了。安溪看见他这种情况,对自己为了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而来找“保护伞”的行为,忽然有点懊悔:“邓总一直在美国生活,对中医中药恐怕不太了解,如果她一口回绝了,反倒没有余地了,所以先来您这边说。” 杨凯成从抽屉里取出两粒胶囊:“接受不接受是她的事,说不说就是你的事了,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要把一个观点推销出去么?那么多挑剔的客户你都能搞定,邓总难道比客户还吓人?” 安溪见他说得放松,跟着笑了:“那当然不会。” 杨凯成用水吞了胶囊下去,脸色又转成平素一贯的沉静:“因为事情是唐晓雯在安排,你觉得她针对你,故意不给你机会吧。” 安溪被说中了心事,以为杨凯成要借机敲打自己,杨凯成只是慢慢地说:“谁都不可能只跟合得来的人办事,遇上合不来的人,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的。” 杨凯成很少这样直接给下属讲道理,安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了,出了办公室,立刻打电话给唐晓雯,告诉她是杨总的意思,把珍茗加进这次的品牌论坛里去。 唐晓雯答应归答应了,实际执行起来,还是在各种环节上给安溪不痛快。参加论坛的客户,都要提交品牌介绍资料,唐晓雯今天要点这个,明天要点那个,幸好安溪一直跟厉德福相处得不错,要是碰上个不好说话的客户,没几次就不耐烦了。 拖拖拉拉一个星期过去了,唐晓雯突然发了个邮件过来,说是品牌论坛有个集中的申请链接,需要在线填写。安溪点进去一看,需要提交品牌价值分析报告不说,距离截止日期也只有一天了。 这点小伎俩实在很不入流,安溪生气归生气,还是先紧着时间攒了个报告出来。 等到填表的时候,问题又来了,参加品牌论坛的企业,需要自己支付一部分成本费用,在线表格里就专门有一项,要求确认所需支付的费用,符合客户的制度和预算。安溪打电话去要费用明细的时候,唐晓雯百般推脱,说都是正常支出,不会很多的,人家企业家哪会这么点钱都出不起。又说自己忙着,没空解答安溪的问题,再打过去,就干脆不接了。 时间有限,安溪只能先把文字部分填了,再赶在截止之前跟她撕扯费用的事情。正在两眼盯着屏幕一行行填表格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有人站过来,陆中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被人穿小鞋了?脸色这么不友好。” 他俯下身子来,几乎跟她侧脸挨着侧脸看屏幕:“用不用我帮帮你的忙?” 安溪被他撩拨得心烦意乱,怕填串行,直接停了手上动作:“不用了陆总,我马上就填好了,这么点细微小事,怎么好意思麻烦领导?。” 陆中泽伸出一根手指朝她一点,示意她用错了称呼:“麻烦上司,的确不应该,但是麻烦男朋友,就天经地义了。一百天刚刚开始,不如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直接绕过安溪的肩头,在键盘上敲打了一行字,然后握着她拿鼠标的手,直接点了提交按钮。 安溪急了:“费用我还没问过厉大叔呢!” 陆中泽一副很没关系的样子:“你不是问过唐晓雯了么?她说一定会符合客户要求的呀。” 安溪把提交过的表格点开,看清了陆中泽写的是一句措辞很优美的英文,根据会务联络人唐晓雯女士的确认,费用符合客户的要求和预算。 等美国那边发来了正式的会议邀请,账单也跟着到了。果然不出安溪所料,唐晓雯给中国区的客户,直接选择了最高标准的消费,行程上可选可不选的项目,基本上全都选了,除了论坛本身的会议环节,还加了很多游览参观项目,甚至还包括了一场射击体验和一次战斗机驾驶体验,都是拉斯维加斯当地的特色项目。相应的,费用也就很高昂。 这账单送到厉德福面前,估计厉德福能再住一次院。 安溪拿着账单就进了陆中泽的办公室,让他给自己个解决方案。 陆中泽已经好整以暇地在等她了:“方案是有的,前一半是免费试用,接下来这一半就是收费的了,你跟我共进晚餐,换我教你怎么摆平这件事,如何?” 68、体会到有人撑腰的好处了没? 安溪能说“不”么? 她实在低估了陆中泽花样百出的能力,觉得自己在他手底下,根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看她答应了,陆中泽把那张账单接过来,放在自己桌面上:“下班之后地库见,明天,这个问题就会有解决方案了。” 等到了晚餐时间,安溪再次感叹,陆中泽真是“城会玩”的典型代表。他选了一家黑暗餐厅,全程都在绝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用餐。 在餐厅入口,把手机、提包、外衣都交给服务员寄存,然后被带着特殊夜视眼镜的工作人员引着,走到座位上。 服务员确认了菜品后就离开了,四下里真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陆中泽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来:“觉得这里怎么样?” 安溪实话实说:“比较担心你突然跑了,留下我一个人付账,那我就亏大了。” 陆中泽在黑暗里发出一声轻笑,因为看不到,听觉就变得特别灵敏,那笑声带着绵绵的尾音,挑得人心头一颤:“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跑掉?” 安溪抚着胸口,还好自己也是万千文案里闯出来的,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头顶有巨大绞链的嘎吱声,菜是用机械臂,直接放到桌子上的,引路的服务员好像再也不来了。黑暗遮挡的视觉,却把人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了,最普通的一道炸薯角,味道也变得特别细致具体,简直叫人想象得出胖胖的薯角在滚沸的热油里,上下翻腾的样子。 俗话说的好,夜壮怂人胆,安溪两眼一抹黑,忽然有种豁出去了的冲动:“陆总……中泽,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这样对我?” 陆中泽的声音,从两步远的对面传过来:“我说过了,今晚是收费时间,你可以问问题,但要支付对价,1kissfor1question,没问题吧?” 安溪怀疑自己听错了:“one……什么?” “Kiss,”陆中泽淡定地重复,“需要我用实际行动给你演示么?” “不用了……”那点好容易壮起来的胆子,又被迅速摁灭了下去。 默不作声扒拉菜的时候,安溪有点没骨气地想,他这种举动,跟顾海波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呀,只是不像顾海波那样上来就动手动脚,为什么就不叫人觉得油腻呢?她自己分析了一下,大概这个事情还是看脸,他那张脸……在黑暗处不能细想,容易想入非非。 晚餐之后,陆中泽果然兑现承诺,让安溪写一封邮件给总部那边的会务联络人,说这费用客户不会支付,因为与客户内部的差旅制度不符。 在西式思维构建的企业文化里,特别强调escalation,按照安溪的理解,就是遇事如果顶头上司不管,可以一层层地往上“告状”。可是安溪先前被顾海波骚扰了一整年,也没想过拿起这种武器保护自己,是因为她觉得这状告得没用,到最后还是会转回本地调查,一调查就杳无音信了,白白担上个爱惹事的名声,什么便宜也占不到。 可是拟那封邮件的时候,陆中泽告诉她,告状也是要告到点子上的,如果只是抱怨,那别人当然也就只能安慰你几句,可要是像这样卡住一笔必须按时支付的费用,那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得重视起来。 果然,安溪在美国总部的工作时间发了邮件,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同时抄送了唐晓雯和邓莉,各说各的理扯了几个来回,总部那边就提议直接开个电话会,时间可以定在北京这边的工作时间。 电话会拉上了纽约、伦敦、新加坡好几个地方、不同职能的人,没完没了地协调时间,等着人一个一个地报名字上线,然后从头复述事情的原委。 安溪拨入的时候,陆中泽就站在她办公桌对面的落地窗边上,按了静音键,叫她只坚持一点,唐晓雯没有给她看过费用明细。 唐晓雯一点也不示弱,电话里中气十足:“费用的大概标准,我都是预先跟所有人口头讲过的。那几天我特别忙,来不及用邮件一一发送明细,如果你需要看,来找我要就是了。线上申请可都是你自己填的,那里面专门有一项,就是确认客户同意支付这个费用,你不是都确认了么?现在怎么了,又要反悔就来赖我么?” 陆中泽随手拿过纸笔,写了一个单词在上面,展开在安溪面前。 安溪立刻就懂了:“我的线上申请,现在就可以调出来看。那里面确认的是,根据会务联络人唐晓雯女士的确认,费用将符合客户的要求和预算。Willmeetclient'srequirement,will不是is,那几天你很忙,没有空发明细给我,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说叫我放心,费用‘一定会’符合客户要求的。那么照我的理解,就是会务组会调整费用标准,确保不让客户为难。我推荐的这家客户,有很严格的差旅标准,不能超标的。他们已经有风投的资金投进来,就算是董事长也不能在费用上乱来。” 唐晓雯那边没声音了,估计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字之差的文字游戏,给绕进去了。 会议材料已经制作了,就算临时取消邀请也不能了,总部的联络人开始打圆场,希望安溪能再跟客户沟通一下。在安溪斩钉截铁地表示客户就是不同意之后,那位联络人无可奈何地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唐晓雯自作主张多订的部分,会替客户取消,正常会议部分与客户差旅上限之间的差额,会务组再商议一下。 挂断电话时,安溪已经大概猜得到事情会怎样,无非是海德替厉德福补贴这部分差额,然后记到北京地区的成本上来。申请替客户支付费用的流程极其繁琐,需要转交给专门的部门,审核是否涉嫌商业贿赂等问题,这就是唐晓雯自找的了。 增加给北京地区的成本,最终也一定会有一部分,变成唐晓雯被扣回的绩效奖金,这件事会持续不断地,恶心她好几个月。 她在座位上仰着脸看陆中泽,觉得他整个人站在窗边,就像镶上了一层金边那么耀眼,安溪眯着眼睛说:“一个单词卡住别人喉咙,厉害喔。” 陆中泽随便站在那里的样子,看着都像特意摆好了姿势准备拍照:“怎么样,体会到有人撑腰的好处了没?” 他发问的尾音,可以变换出一百种不同的音调,有时凌厉得让人心虚,有时又充满诱惑意味。 有那么一刻,安溪真想点头答应了,可是临了又改了主意。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好胜心,即使他当真只是玩玩,想试试自己征服女人的手段,那她也要做最晚投降的那个,让他永远记得,他在她身上,花费过很多时间和脑细胞。 价格越贵,顾客的品牌认可度越高,这是奢侈品的定价规律,在这段关系里,她宁愿做个奢侈品。 品牌论坛定在两个月之后,为了让厉德福的珍茗一鸣惊人,安溪这段时间专门盯着珍茗的形象塑造工程。 先是请人画了两个古风动漫形象,小珍和小茗,作为企业的虚拟代言人。小珍是个高冷御姐,小茗是个纯情正太。有厉传青和叶子这两个人做参谋,这两个形象塑造得很成功,造型讨喜,话题感也足够。 接着给这两个人物,都当成真人一样,申请了账号,时常推送互动内容。小茗的人设是个痴迷医术的富家子,小珍则是个一言不合就开怼的药娘。挑有意思的内容找大V转发了几次,关注的人就多了,有人自发给他们写歌、写故事、做广播剧。 上班的年头多了以后,其实安溪不太能理解二次元的世界,可是大概是受了厉传青和叶子的影响,她开始注意到二次元群体的影响力,并且又一次萌发了一个新想法,可以做一款古风游戏,把中药相关的内容植入进去。提升功力就吃补气的那些,打击敌人就用有毒的那些。那些爱玩游戏的人,为了把游戏玩好,必须得对中药有些基本的了解。 这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七夕就到了。安溪对节日特别敏感,不管是传统节日还是洋节,提前许久就开始算日子,因为节日通常是客户要做活动的日子。 可是今年有些特殊,安溪手底下没有往常那么多客户,到节日当天,竟然是个难得的轻松日子。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安溪也不急着走,在办公室里继续给小珍和小茗编段子。 才写了一段,程一飞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有人送了两张相声票,有兴趣一起去看么?” 这问题真是问到安溪的心坎儿上了,她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外公最喜欢挂一个收音机在门框上,一段一段地听相声。上学那会儿,每到新学校、新班级需要展示才艺的时候,别人都是唱首歌完事,就安溪当场能来上一段报菜名。 不过今天还有个特殊原因,编段子这种事需要灵感,去听听相声,正好可以补充一下枯竭的灵感。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安溪答应了,完全忽略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69、愿意为她调整对“美艳”的定义 想到要见程一飞,安溪的心情就特别放松,八月的北京正是桑拿天,安溪直接在办公室换了条度假风情的热裤和人字拖,溜达着下楼了。 程一飞仍旧站在门口的小喷泉旁边,手里捧着一把亮闪闪的花束,看见安溪出电梯就迎上去:“特意给你买的,花。” 安溪低头一看,可不是嘛,鸡米花的花。绿叶簇拥之下,本来应该是花朵的位置,全是一颗一颗的零食,中间还簇拥着一对鸡翅。时间已经不早了,肯定不能专门再拐去吃饭了,安溪接过“花”束欣然接受:“谢了亿哥,我这可就不客气了。” 演出地点在天桥附近的一个小剧场,地方不大,票价也不贵,但是慕名而来的人却不少。据说在这里演出的,都是某位相声界大腕的徒弟,还没到可以在大场合登台的水平,先在这里练练手。 剧场布置得特别有气氛,大门一关,立刻就像穿越回了上世纪的老北京,有小二背着长嘴的铜柄茶壶,挨桌兜售大碗茶,门口有胖婶婶支开桌子卖传统小吃,奶渣、奶卷、驴打滚…… 安溪从没来过这,一来是没时间,二来也觉得别扭,总以为这是中老年人消遣的地方。到了这一看,还真有不少年轻的小情侣,在这消磨时间。 程一飞侧头凑过来:“哎,我看见你叫人做的那两个了,小珍和小茗,挺好的,就是吧,可能我这人比较狭隘啊,我总觉得他们俩之间是不是有一腿?谁对谁有那么点意思。” 安溪“啧”了一声:“亿哥,这你就不知道了,要的就是这个。朦朦胧胧地不说透,看的人才有想象的空间,像偷听八卦消息似的那么兴奋。” 程一飞“哦~”了一声:“合着这是你们特意设计的是吧?你们这个行业,还这么复杂呢。” “那当然了,”说起工作,安溪眼里就发贼光,“你每天在手机上看到的这些信息,你以为是随机的,其实根本不是,后台都经过了计算和筛选,特别想让你看到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有些消息里面,充满了误导性、暗示性的东西,太多了。” 程一飞本质上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被她勾起了兴致:“叫你说的,上个网还跟龙潭虎穴似的,我怎么觉得没那么夸张啊。” “你别不信啊亿哥,我给你做个测试,”距离开始时间还早,安溪索性转过来,跟他有模有样地探讨这个话题,“我现在给你说一句话,你来判断是真是假,好不好?” 她转着眼睛想了一下:“就这个吧,听好了啊,科学研究表明,长期饮用矿泉水,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如果能每天早起饮用两杯矿泉水,连续坚持三万天,寿命就能延长至80岁以上。你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程一飞想都没想:“你不厚道啊,拿这个问我,这是在挑衅我的智商。从来没听说过喝矿泉水能长寿的,这肯定是要蒙我。” 安溪绷不住,趴在桌子边上笑了:“亿哥,如果这是个广告,它铁定是要蒙你没错,但是它说的也是事实。一年365天,80年一共才两万九千多天,能连续喝水三万天,寿命当然超过80岁了。” 程一飞“嘿”了一声:“难不成我这智商还真是豆腐渣?” 安溪忍不住又笑:“亿哥,如果你这会赚钱的脑子是豆腐渣,那我也强烈要求给自己脑袋里来点。话说回来,这些还是比较粗糙的,如果碰上那些精心伪装的谣言,有专家有数据的,就特别难辨别。所以我们这行里有句话,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哎,要开始了!” 灯光渐次暗下去,程一飞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安溪脸颊上那一层细小的绒毛,被灯光拉长了,看得他心直发痒,就像看见了成熟水灵的蜜桃,忍不住想咬一口。 演员上来了,一个矮胖,一个高瘦,没几句就把人都逗乐了。程一飞一个字也没听清,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刚有点钱那会儿,他觉得自己要是找老婆,必须得是个拿得出手的大美女,最低标准也得是付美岩那一款的,给她买上一年365天不重样的衣服、鞋、包,带到什么场合都叫人羡慕嫉妒恨。 可是他现在知道了,他要的不是那一款,他就想要面前这个,脸上有一层细小绒毛的姑娘。她不需要美艳不可方物,他愿意为她调整,自己对美艳的定义…… 散场的时候,俩人沿着胡同里的小马路走出去,安溪笑眯眯地一脚踢开地上的小石子。 程一飞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姑娘,傻乐呵什么呢?” 安溪仰头望天,一脸的心满意足:“今天这场真是来着了,品牌论坛上每个客户都有七分钟的时间展示品牌形象,我想好了属于珍茗的七分钟要怎么用。先让厉叔亲自来一段太极,灯光做个剪影效果,然后接一段小珍和小茗的古风视频。厉叔的形象得改变一下,蓄个长胡子。” 程一飞叉着手看她:“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你给每个到场嘉宾都包一小包,写上:祖传秘方,包生男孩。” 安溪横他一眼:“亿哥你到底能不能行?再说现在哪还有人要这个了,我听公司里那些生了娃的人说,现在都想求的是生女秘方,因为养大一个男孩,那是道送命题,一个个都跟孙悟空转世一样……” 这一眼既不凌厉也不妩媚,却把程一飞直接钉在了深更半夜的小胡同里。他觉得自己走不出去了:“安溪,我想跟你说句话。” 夜风一吹,安溪缩了缩脖子:“你想干嘛呀亿哥?你突然变这么严肃正经,就好像大老虎忽然改吃素,反常得有点吓人啊。” 被她这么一岔,气氛立刻就不对了,程一飞抬手在她头顶上揉揉:“算了,没什么,我就想说没事少加班,都给自己加得面黄肌瘦了,这加班啊,都是习惯性的。如果你们老板都像我这样,从来不给加班费,估计你们这些拖拖拉拉到后半夜的毛病,立马就都好了。你看我那,从来没人加班。” 安溪夸张地惊呼:“亿哥,你不给加班费,怎么还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像是做了件多大的善事似的?” 程一飞跟她一道走出小胡同:“赶紧上车,送你回家继续加班去。” 进了家门,安溪在甩掉人字拖的一刹那,忽然觉得心里一激灵,程一飞的态度,不会是在追她吧?他的身家在那摆着,又一再强调自己有个想追的对象,安溪先前确实从来没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不过她在这种事情上犯二,倒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大学那会儿,曾经有外院的男生在情人节当天约她去上自习,还专门带了一盒价格不菲的巧克力。结果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安溪同学,完全没收到这里面的暗示,碰上同班同学进来,还热情地招呼人家一起尝尝巧克力,场面当时就尴尬了。 安溪扫了一眼阳台上的铁树,如果程一飞是要追她,那送这一大棵铁树又是几个意思…… 然而她根本没有时间多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就接到了消息,厉德福和他的公司,被告了。 告他的人,就是生产德福汤那家公司的另外一个股东。当时人是厉传青介绍回来的,条件又开得很优厚,厉德福也没多想,就直接答应了,根本没做深入的调查。这会儿闹到要撕破脸了,才终于搞清楚,对方的控股大股东,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百诚实业,产品包括种类繁多的食品和保健药品。 诉讼的理由是关于商标权的,因为“德福汤”这个名字已经签了十年的独家专属使用权,那么厉德福就不应该再用德福字样宣传其他的产品了。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法院的传票都还没到,一夜之间网络上就已经各种消息铺天盖地,口吻出奇地一致,一看就知道是花钱买好的公关稿。 这时间点选的也很毒,早不来,晚不来,就赶在厉德福的新产品已经开始正式生产了,他的诉讼就开始了。 大公司通常都有庞大的法务部,养着十来个人专门看合同、跑诉讼,这一点是小公司和普通人比不了的。有很多创业者被大公司肆无忌惮地抄袭、侵权,最后只能忍气吞声,就是害怕跟它纠缠在旷日持久的诉讼里,白白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机。 但是,当厉德福专门打了电话来,征求安溪意见的时候,安溪这次给了他一个很肯定的答复:“厉叔,这个官司必须得打,没有商标,产品做得再好,那也就是个小作坊。你想想,从前那些在国内加工的产品,成本不过几十块钱,到国外兜一圈、贴上个商标,价格就是原来的几十倍,这就是品牌的价值啊。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找个好律师。” 发生诉讼不是一件小事情,更何况厉德福的珍茗,是已经确定了要参加品牌论坛的,总部那边特别重视,专门指派了公司最近在用的律所出人,给厉德福的诉讼案件担任法律顾问。 人一周之内就到了,却比事先沟通好的两名律师多了一个,安溪最不想见的人,又出现了。 70、气急败坏的人不用理 在会议室里见到许欣妍的时候,她正站在落地窗旁边,搅动手里的咖啡。一件当季新款的纪梵希无袖小连衣裙套在身上,因为她个子太高了,显得裙摆有点短。 看见陆中泽和安溪一起进来,许欣妍立刻露出标准的职业式笑容:“我的行程是临时定的,不会觉得不方便吧?” 陆中泽从进了门就冷着脸:“来都来了,再说方便不方便,不都是废话么?” 如果换个人,恐怕当场就要难堪得待不下去了,可是许欣妍的心态好像丝毫不受影响,仍旧微笑着说:“Vincent,我最近正在考虑扩展中国区的业务,我们同所也有几个很不错的知识产权律师,如果你的客户还没有请好律师,不如试试我们这一家,费用都好谈的。” 陆中泽这次连话都懒得接了,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去。 安溪已经十分确定,陆中泽和许欣妍的关系非同寻常,许欣妍在极力地想要靠近,而陆中泽的态度却有些模糊不清。他不愿意接近许欣妍,但是也没有断然让她从自己面前消失,凭她对陆中泽的了解,如果他想赶走谁,这个人一定会无地自容。 会议开到半程,陆中泽起身出去接电话,没多久许欣妍就也跟了出去。 安溪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五分钟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陆中泽的衬衫扣子扯开了一颗,许欣妍的口红也是重新涂过的,跟刚才颜色不太一样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两个人一定在外面撕扯过了。 接下来一整天,安溪都无心工作,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 许欣妍在这家国际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升到了合伙人,虽然还只是个拿固定工资、不能分成的小合伙人,业务水平却实实在在地很扎实。厉德福请来应诉的本地律师,听得小鸡啄米一样,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做记录。 散会的时候,陆中泽已经提前走了,许欣妍绕到安溪面前,特别熟稔地说:“安小姐,正好这会儿有空,要不要找个地方喝杯咖啡?” 安溪知道她这是有话想聊,带着她去了楼下的咖啡厅。其实安溪一点也不喜欢喝咖啡,点了一杯,一口也没动。 许欣妍慢慢搅着自己那一杯,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么,Vincent曾经在华尔街一家投资银行工作过一年多。投行里每年暑假都有大把的实习生,女生个个又聪明又漂亮。但是那一年的实习生里面,藏着一个竞争对手安插进来的亚裔女孩,目的是接近这家投行里号称赚钱机器的明星交易员,让他陷入桃色丑闻,不得不离职。” “谁也不知道Vincent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只知道他跟这女孩子形影不离了两个星期,很多人都以为会是一段办公室里的罗曼史,恐怕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接下来事情就急转直下。内部审计发现这女孩子在加班餐费里多报销了十六美元。品德问题是最不能容忍的,更何况还是个非常不聪明的品德问题,暑期还没结束,她就被辞退了,从此再没可能被任何一家投行录用。” 安溪用从陆中泽那学来的调调回应她:“Sowhat?你想说什么呢?” 许欣妍低头笑了:“看来所有人都不能例外,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都会被他说话做事的风格传染。没什么安小姐,我只是想说,其实你根本不了解Vincent,不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用一把德州扑克跟人赌,输的人就真金白银地拿股权出来,他也能用连篇累牍的报道,逼得大公司的CEO不得不辞职。他可能一时新鲜,想在哪里休息一下,但他肯定不会,永远在这里留下去的。” 安溪听明白了,许欣妍是在说她跟陆中泽根本不是同一个水准上的人,别自不量力。 被人几句话就吓退了,当然不是安溪的作风:“许律师,谢谢你告诉我,你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原来你熟悉的Vincent,这么有趣。” 许欣妍搅咖啡的手顿了一下,安溪从自己钱包里取出二十五块钱,压在自己那杯咖啡下面:“我得回去了,你管他叫Vincent的那个人,还压了一堆工作给我。咖啡钱你收下,我也怕公司的内部审计部门误会,你的团队能拿到这单业务,是因为招待了我这杯咖啡。” 看安溪要走,许欣妍也站起来,虽然面带微笑,却比刚才生硬了许多:“安小姐,很多事情,不是你闭上眼睛不看就不存在的。你站在Vincent身边,你们两个连平视出去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你说是吧?” 这就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许欣妍自己目测净高就有接近1米7,又穿了一双12厘米的高跟鞋,即使站在陆中泽身边,也相差不多。安溪虽然不算矮,可是也远没有她那么高,脚下一双Ferragamo的正装鞋,也选了鞋跟最低的款式。 但是她一点也不生气,她记得刚进公司不久杨凯成曾经说过,看一个人是不是气急败坏,不必看他的脸色和语气,只要看他是不是开始攻击别人的亲属和身体状况,就知道了。就像菜市场里的人吵架,总会说你瞎了、你聋了,因为真的没道理但又很生气。 杨凯成还说过,对气急败坏的人,一句话也不必多说。所以安溪直接朝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说有一大堆工作压着,倒也不是托词,这场官司根本还没进入庭审阶段,百诚实业自己的公关手段,就已经用起来了。先是安排了铺天盖地的广告,强调“百年德福汤,认准黄罐装”,俗到极点的广告词,直接配上产品的外包装图片,毫无技术含量。接着就是企业在公众活动中频繁亮相,先后赞助了几次市民体育活动,也上了几次电视节目。 跟这些公关手段相配合的,是百诚实业庞大的销售渠道网络,大幅度压低产品售价之后,销量立刻增加,强行扩大了自身的消费群体。 这已经是一场短兵相接的公关战了,幸好安溪提前打造了厉德福父子的形象,现在应付起来,总算不是一穷二白。 这个项目上的事,推进顺利了以后,陆中泽就很少过问了,全部放手交给安溪去做,有时候安溪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倒是有另外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空前兴奋了,对,那就是程一飞。程一飞是个胡同里长大的帝都土著,对中医中药这一类东西,本来就很感兴趣,现在又算是公司的股东之一,过问公司事务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照他的话说,“这场公关战来得好,中药早就该这么宣传,老北京四九城里,类似的好东西还多着呢,都应该拿出来晒晒”。 安溪觉得上次那个疑问应该跟他说清楚,她已经跟陆中泽定好了一百天的考虑时间,无论最后结果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同时吊着另外一个人,总归是个不太好的事。她认为这就是上学那会儿,论坛上经常有人鄙视的那种行为——找备胎,虽然这个备胎,还挺昂贵的。 她过后也想清楚了,陆中泽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叫她紧张,可是在程一飞面前,她能放松得穿着人字拖吃鸡翅。她从第一次见许欣妍,心里就不痛快,可对付美岩就从来没有,只是有些苦恼她总是想把自己硬塞给厉传青。 可是程一飞从来没有开口提过这件事,让她想拒绝都无从说起,要谈公关战的事,她又不能不搭理。一来二去,事情仍旧拖着。 程一飞的“掺和”倒是有一个好处,他不懂公关,从来没有研究过那些理论,什么消费心理学、品牌传播学,但是他身上自有一种对商业的直觉敏感,总能给安溪醍醐灌顶的提示。 比如当安溪忙了一个星期、改了几十遍设计图,终于给厉德福的产品也大致敲定了报纸和地铁广告的时候,程一飞对这个广告的评价是:“黄罐还是蓝罐,我根本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如果我去超市买饮料,要么选离收银口近的,要么选促销便宜的,谁管你是哪生产的。” 广告最终还是放了,但是确如程一飞所说,效果实在有限。她自己就亲耳听到两个人在超市里讨论,一个说:“这德福汤,黄罐的和蓝罐的,有什么区别啊?” 另一个人一脸认真地回答:“可能一个是正常的,一个是无糖的吧,我两种都喝过,黄罐的比蓝罐的甜。” 安溪掩面,这真是太令人伤感了。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先前的那个想法,用古风游戏来推广中药认知,把厉德福已经和打算生产的几款产品,直接植入进去。 她想到的第一个合作对象,就是快点手游,得到厉德福的允许后,她就直接联系了快点的首席执行官任朝阳,打算委托他们设计开发一款古风游戏。 电话里任朝阳爽快地直接提议见面聊:“听说中泽现在也到你那家公司去了,不如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正好也有事,想拜托你们。” 71、少女心的市场究竟有多大 跟任朝阳这种程序员出身的人吃饭,毫无疑问选了家烤串,综合考虑了陆中泽的挑剔属性,安溪选了家有点特别的烤串,店名叫原始的呼唤。其实串还是那个串,火也还是那个火,只不过环境上做了点文章,修成了原始山洞的样子,串可以选择直接烤好上来,也可以选择在一块带定时功能的“大石头”上自动烤,还可以选择有身披兽皮的壮汉,直接在桌边现烤。 这应该也算是一家营销成功的网红店。 任朝阳一见陆中泽的面,就上来捶他的肩:“请你去我那里做高管,你都不去,来这里管一个小部门。怎么,给你谈了多大的年终奖,快从实招来。” 陆中泽在任朝阳面前,明显很放松,看起来是真心拿他当朋友:“我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做任老板的项目,任老板付钱大方一些,我的年终奖才能有着落。” 任朝阳隔着满桌的肉山指他:“问问你身边的美女,我什么时候敢对海德不大方过?” 接着就聊起现在的手游市场,任朝阳的创业团队,本来就是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哥们儿,清一色的纯爷们儿。从起步到现在,产品也主要都是射击、冒险、推理等等,什么题材流行就做什么,但都是以男性用户为主。 可是最近,他们渐渐觉得,这市场有些饱和了,总是打打杀杀的,受众也有些腻了,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来刺激眼球。快点公司里的创意研发团队,把市面上近来做得好的游戏公司和项目罗列分析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另他们措手不及的事实,现在的增长点,主要在女性受众身上。 有家公司做了个很简单的恋爱游戏,玩家带入一名女性形象,然后跟不同的男性角色展开恋爱,可以追求别人,也可以倒追,只要条件达成,就会发展成恋人关系。 快点的几个创始高管,熬了几个通宵,把这款游戏里的各个角色都玩通关了,实在搞不明白这个游戏的优越性在哪里。在他们看来,这种恋爱养成型游戏,已经是老PC上过时的东西了。 可是这款游戏上线第一个月的流水就有五千万,不服不行。 安溪看了陆中泽一言,陆中泽立刻就用简单的手势示意她先说,默契得像熟识多年一样:“任总,我不太懂游戏,不过我用其他产品的循环周期来类推,其实这也是个正常现象。譬如原先玩老PC上的单机游戏的人,可能现在已经年纪大了,渐渐不怎么玩游戏了,新长成的这批用户,他们又没接触过老PC,在手游上看到这种类型,自然就觉得新鲜。说到底,这款恋爱游戏的成功,还是粉红少女心的胜利,现在到处都是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 任朝阳听得特别认真,快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掰开了研究:“粉红少女心,具体是什么意思?” 这个还真不太好用语言解释,安溪在想了一下,在手机上搜索到一张图片,递到任朝阳面前:“应该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吧。”图片上是一架硕大的建筑用吊车,却从上到下刷满了粉红色的桃心。 任朝阳看了一笑,终于切入正题:“我们也打算开发一款主要面向女性用户的游戏,大体上也会是恋爱游戏这个样子吧。但是真正开始做之前,我得先摸个底,这个少女心市场,究竟有多大,拿事实跟股东说话。” 一直沉默的陆中泽,这时候才开口:“任总,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跟风模仿爆款游戏不说,明明已经有想法,还要畏首畏尾地从股东那里获得支持,才敢做。 “没办法,”任朝阳在陆中泽面前,也不说虚话,“这几年风投的钱进来了,人也进来了,直接委任了董事参与公司管理。这些人的钱啊,真是烫手,放在账上不动,他要说你是消极怠工,可真要上项目,又要逼着你只准盈利不准亏损。我签了五年的业绩对赌,如果业绩达不到预期,我这点家底,都要搭给人家。我们这些只会跟机器打交道的人,哪里算计得过这些穿西装的吸血鬼。” 听得出来,他也很无奈。 陆中泽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不露痕迹地岔开了:“任老板,我也穿西装呢,这话别当着我的面说了吧。” 几个人一笑,都不再多说了。 安溪趁机向任朝阳介绍了厉德福的需求,正好快点计划中的恋爱游戏,也正打算用古风背景,玩家可以是小丫鬟、王府郡主、医女等等,恋爱对象可以是皇亲、侠客、谋士、名臣,把中药体系植入其中,倒是挺合适的。 初步敲定了需求,安溪就准备开始工作了,按以往惯例,市场调研这种略基础的工作,她自己全权负责就好,可是陆中泽第二天一早,就叫她来自己的办公室,要跟她一起,研究这个“少女心”的问题。 安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没打算从头开始亲自做:“市场调研不是我们的主要业务,接下这个项目,也是为了后面能继续做他们新产品的推广。现在这个阶段不需要你这么高职级的人亲自参与吧,可以安排两个小朋友去搜集基础资料,最后在报告上把关一下就可以了。” 陆中泽手指在桌上轻敲:“就当我滥用权力一次,不可以么?我和你,今天出门看一看,少女心的消费力究竟有多旺盛。” 安溪正要说好,陆中泽又补一句:“正好我也很想知道,少女心里都在想什么,一百天已经过了十分之一。” 被许欣妍“骚扰”了一回,安溪反倒能够很坦然地面对他了,管他有什么过往,管他如何暗示撩拨,她就是这个样子的安溪,喜欢就来,不喜欢就散好了:“把我本人归入少女,我没意见,但是千万别用少女心的标准来推测我,我这颗心,已经被甲方和海德,摧残得坚如磐石。” 两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换了休闲装,一前一后从办公室溜出去了。 海德的办公室附近也有很多商场,可是这里跨国公司太多,商场里都是清一色的国际大牌,衣服、鞋子也都是商务款式为主,实在没法符合少女心的要求。最后还是陆中泽提议,沿着三里屯、后海方向逛过去,走哪算哪。 离开CBD,画风立刻变了,商场中庭里的布置,是无数高高低低的水晶球,每只水晶球里,都有两个萌萌的兔耳朵。 陆中泽一脸认真地问:“为什么女生都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 安溪也很认真地想:“大概……是因为人们都喜欢比自己笨的东西吧,你看那么多人养兔子,哪有人养猴子。” 愣了三秒,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陆中泽说的是:“我可不是因为你比较笨。”安溪说的是:“你该不会是看我比较蠢萌吧?” 安溪绷不住笑起来,而且越想越觉得好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笑。 陆中泽还是那张严肃脸:“有这么好笑么?你笑点也太低了。” 安溪止住笑后郑重地声明:“我才不是笑点低,我只是笑点偏而已,遇上我觉得不好笑的事情,我是一下子都不会笑的。” 商场里面整整一层,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店铺,卖些零七八碎的小东西,镜子、本子、很便宜小首饰…… 陆中泽拿起那种鲜亮可爱的耳坠子,挨个戴在安溪的耳朵上试。 安溪没有耳洞,只能戴那种夹的,试了六七个就烦了,自己对着镜子甩甩头:“戴这东西有什么用啊?夹得我肉疼,头发一遮就看不到了。” 陆中泽立刻回怼:“那你铸两个实心大金球戴耳朵上,那个有用。你的少女心怕是已经死干净了,现在就剩下一颗老妈子心。” 安溪笑眯眯地仰脸:“没有没有,不是少女心死了,是少女心活得太长,才长成了老年版少女心。” 最终还是买下了一对糖球一样的耳坠子,因为俩人翻看太久,店主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了。安溪把东西勾在手指头上,还想点评:“这还不如两颗糖球实在……”后面的话,被瞪回去了。 商场里有一大片游乐设施,最中间是一个配色极其浪漫的旋转木马,不是给小孩子玩的,完全是成年人的尺寸。大概因为是工作日,里面几乎没人。陆中对着卖游戏币的机器一抬下巴,问安溪:“要不要玩?” 安溪点头:“要啊,不玩回去报告里写什么?” 一百块钱送进去,哗啦哗啦吐了好多币出来,陆中泽让安溪兜着钱,带着她一个一个地玩过去。 安溪大开眼界,没想到他玩抓娃娃机也那么厉害,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没多久安溪手里就已经提了好几个战利品,快要拿不住了。 陆中泽握着几个币在手里,并不急着投,而且围着整整四排机器反反复复地看,好半天才选定一台,投币进去。 安溪没看出门道,耐不住好奇问:“你在挑什么呢?” 72、给他一个goodbye kiss “选成功几率比较大的。”陆中泽眯着眼睛,像盯住猎物的猎豹一样,在其中一台机器面前停下。 安溪凑过来看,里面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一部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安溪指着其中一个粉红色带翅膀的小狗说:“就这个吧,这个比较漂亮。” 陆中泽默不作声地瞥她一眼,右手上已经调整好了抓钩的位置,确定键拍下去,抓钩落下又升起来,稳稳地带出一个玩偶来,不是安溪看中的小狗,而是一个拟人的胡萝卜,丑得不得了。 “那只狗的头太小,抓钩升到顶部的时候,一晃动就掉下来了,”陆中泽蹲下去,从出物口拿了那根“胡萝卜”站起来,递到安溪面前,“胡萝卜上面有一大蓬绿色的叶子,正好可以卡住钩子,不会因为晃动掉下来。” 安溪“哦”了一声,把胡萝卜跟其他战利品挂在一起:“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就跟赌博一样,全靠撞运气的。” 陆中泽极其自然地跟她并肩同行:“我从来不认为,有什么事会是全靠运气的。今天这个时间比较好,周末应该有很多人玩过,因为周一通常人少,这里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重新摆放娃娃的位置。那些有玩偶掉落在出口附近的,就说明抓钩比较正常,至少不会打滑。如果是在其他时间来,还要花几次机会试一下,哪个机器上的抓钩可以用。” 刚好有路过的情侣跟他们两个迎面擦肩而过,那边的女孩子爆发出一阵尖叫:“老公,你看那个人抓到好多娃娃啊,我们也去吧。”跟她一起的男孩子很无奈地说:“那些都是骗人的好不好,根本不可能抓得上来。”女孩子很不高兴地撒娇:“人家明明都抓到了呀……” 两个人一直逛到晚上八点多钟,竟然也不觉得累,虽然仍旧是互怼的时候居多,安溪却觉得自己跟他真的很合拍,至少他们对促销信息都同样不感冒,那些折扣都是经过反复计算的,大概率不会让消费者占到太大的便宜。 在超市里安溪指着一件9块9三连包的促销装说:“这个东西销量特别好,我就奇了怪了,其实单买一包才3块钱,只是三连包放在视线刚好平视的位置,单独包放在最底层。” 陆中泽一本正经地点头:“以后超市应该禁止公关从业人员入内,尤其是像你这种老盯着货架最下面一层的,这生意没法做了。” 在安溪家楼下,陆中泽把替她提着的东西交给她:“今天觉得怎么样?我离一百天的目标,有没有更近一些?” 安溪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想了想:“有加分项,也有减分项,我要回去计算一下,再通知你。” 陆中泽又问:“如果分数及格,能不能赏我一个goodbyekiss?”他依旧从容优雅,就像在礼貌地问一个日常问题。 安溪这次是真的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侧头在他嘴唇上浅浅地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撤下来,她看见陆中泽的眉眼忽然弯出了一个弧度,接着就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嘴唇上的力度忽然加重,柔软湿润的舌,分开她的唇齿送进来。 脑海里一片空白,安溪蹦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原来接吻要用舌头的,她自认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也没少对着某类“知识”自学成才,但全部都是囫囵吞枣、隔靴搔痒,竟然在这么个小细节上掉了链子。 绝对不能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输了气势,安溪好胜心起,只管把自己的舌尖也送了出去,完全顺从本能,毫无技巧可言。 她听见陆中泽极轻地“呵”了一声,像是一声浅淡的笑,接着舌尖就被他整个勾住,用力一绞,一阵酥软从后脊直蹿到头顶,天旋地转。 陆中泽松开她,在她耳朵边上说:“上去吧,明天我教你,怎么打德福汤的公关战。” 安溪晕晕乎乎地上了楼,从阳台上朝下看了一眼,陆中泽还站在路灯下面,看见她探头就朝她挥手道晚安。安溪赶紧缩回来,过了片刻又伸头去看,路灯下面已经没有人在了。 第二天,陆中泽真的叫安溪去他办公室,要跟她说厉德福这个项目上的事。 “我看过你设计的文案了,中规中矩,勉强及格,”陆中泽谈起工作,还是半点也不客气,“对方摆明了是在借着打官司挑衅,替自己造势,你为什么不反击回去?” 安溪知道他在工作上是个极认真的人,这时候自然也就认真回答,不乱开玩笑:“搞得太过针锋相对,怕对品牌形象构建,不是件好事情。” “不针锋相对,怎么叫公关战?”陆中泽一摞纸张摊开在桌面上,全部都是百诚实业近期的广告,有报纸版面,也有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植入页面,“从最早的一份开始,逐一反击回去。” 陆中泽给安溪指的方法,说起来也很简单粗暴,比如百诚实业的第一份报纸广告,写的是“百年德福汤,认准黄罐装”,那么厉德福这边,就登一则“百年德福汤,认准蓝罐装。”以一种近似无赖的态度,时刻提醒看客,厉德福这一边,是被迫还手的那一方,百诚实业才是挑起这场公关战的人。 因为针对得直接干脆,很快就引起了围观,起先还只是公关、广告界内在看热闹,后来逐渐扩大到了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 百诚实业当然也不肯认怂,请了专业的团队来做文案策划,总想在广告上压厉德福一头。可是陆中泽的方法,越到后期越能体现出好处来,常常是百诚实业挠破了头想出一则文案,厉德福这边就直接改动成自己的版本,时间上不早不晚,总是刚好错后一天放出来。 有时百诚的内容比较刁钻,不是那么好直接还击的。结果就变成了,百诚点灯熬油想出来的东西,人们看过就算了,反倒特别盼着看厉德福如何怼回去。 这场旷日持久的文案大战暂时告一段落,是因为那场官司一审有结果了,根据独家授权的合同,德福和珍茗的商标的使用权归百诚实业所有,厉德福自己在授权期内不能使用。 这样的结果,最不能接受的人当然是厉德福,聘请的律师向他反复讲解,他才意识到,那份合同的条款很严苛,几乎完全绑住了他的手脚。这话再难堪也得问了,这合同究竟是怎么签下来的。 厉德福早就知道,是厉传青在酒醉的状态下,被连蒙带骗签了字,因为家丑不愿外扬,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还是在程一飞的提醒下,厉德福又重新仔细查问了一下,发现在合同签订的整个过程中,公司有一名高级行政助理和两名法务人员,收受了百诚那边的好处,才会把这么夸张的条款,放水放到了总经理面前,并且稀里糊涂地签字生效了。 上诉是肯定要的,公司甚至去公安局报了案,把三名涉案人员先控制起来。 对安溪来说,目前最大的麻烦是,一审的结果对厉德福非常不利,二审又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品牌论坛之前结束。庭审结果无论如何不能隐瞒,按照海德内部的要求,需要由公司聘请的法律顾问,评估一下事件的后果,再决定厉德福能否照常出席拉斯维加斯的品牌论坛。 这家法律顾问,就是许欣妍工作的律师事务所。 许欣妍的专业水平,的确是没话说,不然也不会如此年轻,就在律所里做到了初级合伙人。她来找安溪,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一审的结果对厉德福很不利,但是因为有员工受贿的情节在,二审很有可能会改判,事情的未来走向,其实几率是一半对一半,报告怎么写,选择的余地也很大。 “安小姐,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许欣妍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你先把手机暂时关机,交给我保管好么?不然过后万一你去向律师协会投诉,后果我可承担不起。”她的多疑谨慎,跟陆中泽如出一辙。 安溪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关了手机放在桌子上。 许欣妍满意地笑了一下:“安小姐真爽快,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想安小姐应该还是很希望厉德福先生的品牌,能够参加拉斯维加斯的论坛吧?其实现在的情况,写成品牌未来归属于别人的风险很低,也是可以的,符合我的职业判断,不算作假。只是,安小姐,写法律意见书需要大概两周的时间,我希望你在这两周的时间内,不要跟Vincent有任何的约会行为,否则,我心情不好,法律意见书的质量就很难保证了。” 嗯,能把无耻要求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看起来也很像得了陆中泽真传的样子。 安溪刚要开口,许欣妍又补充道:“当然,安小姐,你也不能把拒绝约会的原因,赖在我头上。万一Vincent来质问我,我要花时间跟他解释,就没有心情写法律意见书了。就算他不来质问我,我要担心他会不会来,法律意见书也不会写得很好。律师嘛,都是一群保守动物,心情不好的会后,看什么都会觉得风险很大。” 73、他的坚持只有三天 身为一名做得相当不错的律师,许欣妍的确很擅长谈判,观点明确,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封堵得滴水不漏。就两周时间为限,多的也不会要求,因为清楚地知道,只要法律意见书发出去,安溪就铁定不会再搭理她的任何无理要求 “许律师,我真的不懂你在做什么,”安溪忍不住问,“我没想错的话,你是想跟陆中泽有更进一步的关系,那你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而不是浪费在我这样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身上。” 许欣妍仍旧只是程式化地微笑,像是在解答客户的法律咨询一样:“你太自谦了,如果你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Vincent怎么会为了你不回美国,甚至自降身段到海德做一个小小的部门总监,他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相信你认识他这么久了,应该也看得出来。” “不过,”许欣妍把笔直乌黑的长发向后一扬,“你也不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从外貌、出身、智力水平等等诸多因素考虑,只有我和他,才是最匹配的理想伴侣。我做律师很多年了,习惯把风险因素一个个排除掉,不会眼看着潜在风险发展成大问题,仅此而已。” 安溪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女人能如此理性地分析自己的感情状况,把情敌当成风险因素把控。如果让快点的任朝阳见到许欣妍,估计当场就会质疑少女经济是否真的合理。 这种过度理性和自信的态度,让安溪很不痛快,可是她也真的很需要那份写着风险预计可控的法律意见书。形势比人强,她屈服了,两周时间也不算很长,不管怎样,先拿到那份法律意见书再说。 当晚下班前,陆中泽就给安溪打了电话,说买了两张古风动漫音乐会的票,想约她一起去看,公事私事一并解决,既了解一下少女心的行情,也增进一下彼此的相处时间。安溪推说自己有东西要看,信守承诺地拒绝了。 她把电话挂断之后五分钟,秘书就引着许欣妍进了陆中泽的办公室,许欣妍现在以公事做借口,陆中泽没法继续躲着她,约了时间谈公事,就只能见。 安溪告诫自己不必关心他们之间聊些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借口接水,一趟趟地从陆中泽办公室门口穿行过去。那间宽敞的“玻璃缸”办公室里,陆中泽和许欣妍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探头探脑地偷看,总归不是那么体面,安溪走进茶水间,倒掉自己杯子里的水,又重新接满了一杯走出来,看见陆中泽的办公室,竟然放下了遮光的百叶窗帘!虽然明知道光天化日他们不会做什么,安溪还是很想直接拆了那扇百叶窗帘。 这一天,许欣妍在陆中泽办公室里,停留了三十七分钟。 第二天临近下班时间,许欣妍又来了,这一次停留了五十二分钟。 到第三天,许欣妍离开海德办公室的时候,陆中泽是跟她一起走的,并且直到下班都没有回来。 安溪把没用了的文件打印纸,一点点撕成碎片,丢进纸篓。合着陆中泽的冷脸,就能坚持三天,第三天就被许欣妍攻克了。 第四天是海德给客户出定期账单的日子,安溪把她这一组几个长年公关顾问客户的季度账单,打印出来送去给陆中泽签字。这种账单通常数目都是固定的,每次只要更改一下日期就好,也没什么好特别说明的,安溪把账单放在陆中泽桌面上,就站在一边等着他签。 陆中泽本来已经拿起了笔,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放下了,用手指敲着该他签字的位置,说:“要签这么多份,是不是该给我一点鼓励。” 鼓励你个头……安溪在他侧面方向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陆中泽侧过脸来看她:“你这是怎么了,界面这么不友好?” 安溪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没劲,如果人家当你是回事,那摆摆脸色还有的可说,如果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哪根葱,跟顶头上司耍哪门子的小脾气。 “没有陆总,就是加班加多了,让我休个年假立刻就好。” 陆中泽点了两下头:“又忘了,我得给你定点惩罚措施,不然你总是不长记性。” 安溪知道他说的是称呼的事,可是对这种跟许欣妍如出一辙的理性要求方式,特别不痛快:“陆总想惩罚我的话,我哪敢有什么意见,毕竟你是领导么,你说什么我照办就是了。你要是不喜欢陆总这个称呼,那你自己定一个新的,要我叫你什么,我保证执行到位。” 陆中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确定?” 安溪眼睛瞟着天花板:“当然确定,我对自己的执行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陆中泽慢条斯理地说话:“那好,既然你想要明确的要求,那我现在就给你定个具体的标准。从现在起,在任何场合,你都得对我使用这个称呼。” 他忽然站起来,贴着安溪耳边说:“叫我darling(亲爱的),怎么样?” 安溪觉得从耳根开始,像电流一样的酥麻,直窜向全身。调戏,这绝对是调戏! “陆总,我觉得现在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她后退一步,抬头看着陆中泽的眼睛,“如果你是想在工作之余找点消遣,麻烦你去找别人,我没兴趣在办公室玩暧昧。海德的职业道德委员会,是会受理员工关于不当骚扰的投诉的,如果你继续这种不恰当的言行,我会去职业道德委员会投诉你。” “账单先留在这里你慢慢看,签好字了我再来取。”安溪拉开门,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两个星期的时间,在繁忙的工作中间,很快就过去了。账单后来是方甜送过来的,陆中泽再没对这个事情有进一步的解释。许欣妍团队的法律意见书,也按期发送过来,中间大段的分析冗长拗口,安溪直接翻到结论部分,看到上面写着,品牌未来因为该项诉讼而无法继续存续的可能性较小。 有这份法律意见书做背书,总部那边的联络人,也不再提出任何异议。 接下来就是敲定行程、办理商务签注,正式出发之前,有大把零零碎碎的工作要做。厉德福和厉传青父子,是一定需要参加的,程一飞也提出要求,希望随行去看看。反正多一个人也多不了太多工作量,安溪就把他的名字,也加在了客户人员名单里。 安溪自己,自然是要全程陪同的,估计会有至少一周的时间不在国内。临出发前,她需要跟一些平面媒体提前敲定广告细节,厉德福的珍茗还在巩固战果、扩大影响的阶段,使用的媒体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自从唐晓雯调去直接支持管理层,媒体关系组就另外指派了一名负责人,也是顾海波和陆中泽反复拉锯的结果,双方都不愿意让对方亲信的人接管,最后这个好差事就落在了品牌顾问部一个任职时间颇长的同事身上。 这位同事在海德的时间当真不短了,工作做得无功无过,人是那种默默无闻的老好人,有事就做,有麻烦就躲。因为安溪向她催了几次进度,就直接把媒体联系方式发过来了,意思是,你要是急你可以自己打电话联系。 安溪确实急,自己照着电话一个一个打过去,打到一份销量平平的晚报时,顺口压了一下价格。她原本没想使用这家媒体,只是考虑到会与不少中老年潜在客户,可能喜欢看晚报,这才加在上面,能分给它的预算,确实很有限了。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立刻就很激烈:“唐小姐,你也别拿预算诈我们了,要不还按上次的比例返给你,怎么样?” 安溪听见那声“唐小姐”,立刻意识到,对方认错人了,把她仍旧当成了唐晓雯。办公室的座机,前四位都是一模一样的,她跟唐晓雯差不多同一时间入公司,分到的后四位也很接近。这间报社里的人,大概是懒散惯了,也没有仔细分辨。 再多说怕是要露馅,安溪故作镇定地说:“这次客户预算真的很紧,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电话挂断了,安溪的心口还在砰砰直跳,虽然她早猜到,顾海波和唐晓雯把持着媒体联络,必定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可是直接从别人口中证实了,唐晓雯的确从媒体那里收了好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偷听了对话的哈姆雷特,揭发,还是不揭发,这是个问题。 在座位上呆呆地坐了半晌,她还是很没志气地敲开了陆中泽的办公室:“陆总,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陆中泽正伏案在办公桌上写东西,抬眼看见她进来,仍旧低下头去继续写:“这里没有陆总,要找darling倒是有一个。” 安溪有点别扭地咳了一声:“那……陆darling,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陆中泽停了笔看她:“你觉得自己很有创意是吧?还陆darling,你要是想让我下次在部门会上直接点你安darling,你就只管继续叫。” 74、你刚才的表现很乖 安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是上司,自己什么事都得有他支持才能做,声音放得比蚊子还低:“dar……那个,ling,我们先说正事行么?” 自己的牙根都被酸倒了一片…… 陆中泽“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写东西。 安溪把自己这边遇到的情况大致说了,等着陆中泽给她个明确的指示。 陆中泽像没听见一样,只管低头写自己的东西,过了大概五分钟,他才放下手里的签字笔,把那张写满字的纸拿在手里,却不递给安溪看,用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眼神,凝视过来:“要怎么办,我给你写了个方案,但是我不确定,你到底想不想看。” 安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当然想看,不然专门来找他干嘛。 陆中泽又露出那种该死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极了馋嘴的黄鼠狼,看着一只小鸡雏:“想看,就让我感受到你的诚意。” 安溪在心里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眼睛盯着地面开了口:“darling,让我看看行么?” 陆中泽长腿一伸,整个人就站起来了:“这位女士,我来给你演示一下,你刚才是什么样子的啊。”他走到窗边上,两只手不停地揉搓衣角,眼睛盯着地面,身子快要扭成十八街的油炸软麻花,学着安溪的样子,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只动嘴没出声音。 这显然夸张得太多了,动作出现在陆中泽身上,特别违和,让安溪直接涨红了脸,又有点绷不住地想笑,她压下自己要笑出来的冲动,努力辩解:“我刚才出声音了。” “出声音了么?”陆中泽明知故问,“你那声音是不是也太小了,我得戴个助听器才听得见。要不是我每年都按时检查身体,我还以为自己耳聋失聪了。” 陆中泽靠近一步,低下头来,因为个子太高了,影子快要把安溪整个人都笼罩住了:“用我给你示范一下正确的方式么?” 安溪赶紧摇头:“不用了,我会。” 陆中泽朝她一勾手指:“会是吧,会就做给我看看,让我看见你的执行力。” 安溪只能豁出去了,唐晓雯和许欣妍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天人交战,觉得自己既学不来唐晓雯的勾魂波浪音,也学不来许欣妍的上流名媛范,把一只手搭在陆中泽胳膊上,想要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又不太好意思直视他,开口时嗓音柔软沙哑:“亲爱的陆中泽同志,把那张纸给我看看,好不好?拜托你了……” 她看见陆中泽原本带着戏谑表情的脸,明显地一僵,心里还想着莫非这一回他还不满意,接着就看见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好像是娇羞的表情。 安溪眨眼,她肯定是看错了,没来得及细想,陆中泽已经把那张纸递过来了。 “安溪同学,你刚才的表现,很乖。”陆中泽再开口的时候,竟然嗓音也沙哑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安溪看着那张纸出神,从第一行开始,就已经是关于这件事的应对方案了。原来他一早就猜到安溪会来说这件事。 有很多从前想不通的细节,现在忽然豁然开朗了,比如一定要把唐晓雯调走,媒体关系组的问题,才有机会暴露出来。她现在要做的,是抓住唐晓雯切切实实的证据,不能是新的,只能是从前的,然后再考虑后面的事。 安溪把那张纸塞进碎纸机,明明是他禁不住许欣妍的糖衣炮弹在先,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被批判的人是她呢? 品牌论坛的时间临近,安溪需要陪同厉德福先走,像陆中泽这样高职级的人,照例是要等到开幕当天才去的。 程一飞特意要求跟安溪坐同一班飞机,说自己的英文水平不行,不想在异国他乡迷路。办理值机手续的时候,两个人又自然而然地换到了挨着的座位。 一坐下来,程一飞就取出自己的iPad,给安溪看他带来消磨时间的东西。 空姐在过道上做起飞前的检查工作,程一飞凑头过来:“我跟你说,我从来不看飞机上提供的电影,你知道为什么嘛?因为经常遇上飞机要降落了,电影还没播完,剩个尾巴,我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就得是上网找个完整的来,把后面看了,特别耽误事。” 安溪笑着答:“亿哥,你这都是好奇心太旺盛闹的。” 从北京直飞拉斯维加斯,差不多要12个小时,相当于整整一天的时间。跟程一飞一起坐,是绝对不可能会闷的,除去中间调暗灯光休息的时间,他差不多一直在找话题跟安溪聊天。偏偏他说话又很逗趣,有时候连邻座的人听见了,都忍不住要笑。 “哎,你说,”吃饭的时候,程一飞又开始突发奇想,“像相声这种东西,是不是也可以全世界推广一下?咱们这好东西多着呢,要是真能走向世界,这个钱我出。” 安溪对着他,用手做了个照相机的姿势,笑嘻嘻地说:“咔嚓,已截屏,亿哥你说过的话得算数啊,我这可就提前把明年的项目都揽了。” 程一飞顺手就敲她头顶:“多大点事啊,还怕我赖你的账啊?不光相声啊,我觉得五行啊,八卦啊,还有咱们这些节日,粽子节、元宵节、月饼节,都可以推广一下。” 提到节日,安溪立刻就就想起七夕节那天的事,不做声了。 沉默了片刻,是程一飞继续开口:“安溪,你觉不觉得,咱们俩共同的爱好还挺多的?现在能好这一口的年轻女孩子,可真不多见了。” 这话题说破了就尴尬了,安溪赶紧接过来:“那是啊亿哥,我是做什么的你忘了啊?客户喜欢什么,我就也能喜欢什么。” 飞机在拉斯维加斯降落的时候,正是当地时间的中午。这条航线也是新进才开辟的,麦克卡兰机场,还特别给来自中国的班机,安排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由两辆机场消防车,相对喷出水柱,形成一道拱门,让飞机从正中穿过。 海德安排的会议地点,在当地久负盛名的威尼斯人酒店,这家1999年开业的酒店,内部仿造水城威尼斯建造,有一条河流蜿蜒其中,头顶是人造的天空景色。酒店内不仅有赌场,还有数不清的店铺和餐厅。这种布局,后来也被许多地方酒店、商场效仿。 厉传青已经提早几天就到了,正事还没开场,这座赌城已经被他玩了个遍。 安溪到了酒店才知道,叶子也跟着厉传青一起来了。虽然叶子跟安溪说,她是专门来论坛附近蹲守,找机会采访一些商界名流的,可是安溪心里清楚,厉传青才是她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只要看他们两个,只开了一间客房知道了。 论坛的主要内容,都安排在集中的一天,在那之前,所有受邀参加论坛的公司,都可以在会场内搭建展台,做自由展示。 安溪也是到了这里才灵光一闪,现去定制了一个功夫熊猫造型的易拉宝,配上厉德福与真人等高的照片,不用文字就一目了然,这是个有本事的中国老专家。 但是老专家的身体,第一次踏上美国的土地,难免有点水土不服。倒时差,加上接连几天吃生冷沙拉和牛排汉堡,其他人还好说,厉德福自己又病倒了。 按照中医的说法,这是寒温失调、虚体感邪,用都能听懂的大白话来说,就是吃得太油腻之后又吹了太多空调,终于感冒了。 在当地的唐人街买了点感冒冲剂,厉德福喝了药静养,肯定没办法参加论坛上的七分钟展示环节了。 安溪在所有人选里看了一圈,只能把现场展示这个重任,再次交给了厉传青。好在安溪设计的展示环节,本来也不复杂,只需要厉传青熟悉一下音乐和走位就可以了。 论坛正式开始前的最后两天,会场是封闭不开放的,海德请了专业的会展公司进场,对场地进行最后的布置和检查。 安溪本想盯着厉传青再练习一遍,不料叶子笑嘻嘻地走过来,叫安溪放她和厉传青出去一天,说是在当地一家教堂已经预约好了,他们两个要在这里体验一下西式的婚礼。厉传青已经魂都飞了,心思根本收不回来,安溪只能允许他们去了,说晚上再检查厉传青的练习结果。 叶子拉着厉传青跑了,剩下安溪没什么事做,在房间里无聊地拨了会儿电视,客房的电话响了,程一飞约她出去逛逛。 安溪本想找个借口推了,可是程一飞已经直接在客房外面敲门了,硬拉着她出了酒店的大门。 每天无数的游客在这里纸醉金迷,程一飞带着安溪,直接去了当地的飞行体验场,这里可以体验坐在军用战斗机里的感受。 程一飞自己坐上去飞了一圈,接着就把安溪推到飞机前面,让她也试试。 “亿哥,我不想上去,”安溪手撑着飞机漆色斑驳的机身拒绝,“这种危险的项目,只有在需要做重要决定的时候,我才会试一下,体验过耳边擦着风的感觉,再做决定就不会婆婆妈妈的。可是我长这么大,最大不过的问题,坐个过山车也就想清楚了,到不了需要坐战斗机的地步。” 75、云端的浪费 程一飞大喇喇地直接扯住了安溪:“你该不会是害怕吧?要不这样,咱们不来战斗机这么刺激的,也有普通的私人飞机,我陪着你,怎么样?” “我就是害怕啊,亿哥,没人规定在这不能害怕吧?”安溪索性开始耍赖了,她对程一飞一定要她体验这种东西的恶趣味,实在没办法理解。 可是她的反抗根本无效,被程一飞连拉带拽拖上了一架私人小飞机。 飞机里面已经经过了改造,有很大一部分空间都被围挡起来了,只有一条小小的过道,通向靠近驾驶员附近的几个座位。 程一飞硬摁着安溪坐下:“你就当陪我行么?飞到半空中,也不知道手机还能不能有信号,万一我需要跟飞行员大哥沟通点什么,你还可以给我当个翻译。你不会眼看着我在半空中没着没落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安溪只能坐下了,程一飞朝着金发蓝眼的飞行员比了个手势,飞机缓缓滑上跑道,一阵熟悉的失重感过后,飞机已经漂浮在拉斯维加斯上空。 安溪对私人飞机这种东西,是真的害怕,或者说不信任。她总觉得飞机怎么说也是个高精尖的设备,应该有一套规范严谨的操作流程,可是那个飞行员真的好随意,握个方向盘就跟开车没什么两样。飞行员每回头朝她微笑一下,她的心里就一哆嗦,忍不住腹诽,请你盯着仪表盘好么,不要四处乱看了。 相比之下程一飞就放松多了,等飞机飞行平稳了,按下了机舱内一个绿色按钮,机舱内的隔间打开,露出精心布置过的餐桌和餐椅,桌面上摆着全套大大小小的西式正餐餐具,黄铜烛台上插着白色蜡烛,桌面上、地上都洒着玫瑰花瓣。 程一飞很绅士地拉开一把椅子:“这趟要飞好一会儿呢,我订了餐,要不先吃饭?” 安溪觉得哪里不对,莫非他早就打算好了,要坐上这架私人飞机,先前的战斗机只是幌子? 飞机上配了一队专业的五星级大厨,菜品是从当地一家很有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预订的,带了半成品上机,在机上现场加工。从头盘到甜点,菜肴的水平很有保证。 餐前面包篮才刚刚摆好,黄油块还在温热的小铁板上慢慢融化,程一飞忽然指着窗外说:“安溪,你看下面。” 拉斯维加斯一带曾经是广阔的沙漠,从城区飞离,仍旧可以看见大片的荒漠和红色岩石地貌,在程一飞指给她的方向,地面上用红色的颜料,描出了大片的图案,是一排非常飘逸漂亮的拉丁字体写成的单词,在空中刚好看得见全貌:plsmarryme! 飞机上的服务员,显然早就知道这场安排了,安溪刚一看清那几个字,机上的人就围拢过来。刚才还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男人,现在已经换上了西部牛仔的装束,怀里抱着一把尤克里里,正在唱一首欢快温柔的情歌。 程一飞起身,走到安溪面前,单膝跪地,把一枚Tiffany钻戒捧到安溪面前:“安溪小姐,可以让我给你戴上戒指么?” 在悬浮于半空的极致浪漫中间,安溪的念头只有一个:这下坏了,明年推广相声的钱,怕是挣不到了。 看她不说话,程一飞错误地理解了她的信号,还以为她是太过感动羞涩了,从婴儿蓝色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克拉的钻戒,就要戴在安溪手上。围拢过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热烈地吹着口哨鼓掌。 安溪的手向后一缩,不合时宜地说:“亿哥,你能让他们先去后舱么?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看她的表情,程一飞就猜到了大概,朝着还在卖力烘托气氛的服务人员抱拳挥手,让他们先撤开。 等人散得看不见了,安溪才说:“亿哥,谢谢你费心安排这些,如果这是为了给你正式的女朋友做预演,我可以给你一些反馈,保证让她感动得涕泗横流。”她相信程一飞是个聪明人,说到这些他就肯定懂了,留几分余地不想太尴尬。 可是程一飞不甘心:“没有别人了,就是给你准备的,这事赖我,起头的时候没起好,总是在用第三人称说话,让你觉得还有其他人。现在我告诉你了,其实我想追的女孩子就是你,你能答应我么?” 拒绝人真的挺难的,尤其还是在高空飞行之中,连走都没处可走,只能当面说清楚:“亿哥,我们不合适吧,这对我来说,也太突然了。” “哪不合适啊?我觉得挺好,”程一飞把戒指拿在手里,“我是按照你告诉我的方法,跟你寻找共同点,然后我发现,我跟你有很多话可以聊,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过得就像十几分钟一样。其实我从前,很不耐烦跟女人打交道,到你这,什么都变了。”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安溪也跟着脑壳嗡嗡作响:“亿哥你误会了,我跟所有客户都聊得来,这是工作需要,没办法的事。你可能一时觉得新鲜,但是我们情况差别太大了,你是身家过亿的富豪,我就是个上班赚钱还房贷的小白领,要是再多相处些日子,你大概就会发现了,其实我们根本想不到一起去。比如今天这次飞行,你觉得很浪漫,我就觉得很浪费。” 程一飞顿了一下,人一起急,满口又恢复了京片子味儿:“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富裕,所以你不能答应我,是么?那有钱……你也不能歧视有钱人吧?有钱人也得找老婆吧?你不能给我画个圈,让我只能在跟我一样有钱的人堆儿里去找,这个堆儿里到底有没有女的还不好说呢。” “对不起,亿哥。”能说的都说完了,安溪也不想跟他一字一句地掰扯,坐在餐椅上不说话了。 飞机重新降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舱门一开,程一飞就像小孩子赌气一样,把戒指勾在手指上:“这是专门给你订的,内圈还刻了你的名字,你要是不接受,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他把手一扬,亮晶晶的戒指直接划出一道弧线,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折腾了这一趟,安溪也觉得很疲劳,本来出门前,还想着晚上要抓住厉传青再练习一遍,这下也没力气了。 陆中泽的飞机,当天凌晨才到,安溪估计时间差不多,鬼使神差地溜达到酒店大堂去等,果然没多久就看见陆中泽拖着行李箱进来。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正好出现在陆中泽面前,看清陆中泽脸上露出一点点惊讶的表情,她直接扑上去,拥抱了他。 拉斯维加斯真是个让人容易放纵的地方,才来几天而已,安溪就觉得自己想他,真的想他。从前一个人跑展会,半夜起来布场子,有时候还要跟主办方安排的工作人员花式撕扯,她都从来没这么矫情,甚至有点模糊了性别。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每到一处,她都忍不住想,要是陆中泽也在这里就好了,不知道他会玩什么花样出来。 陆中泽松开拉行李的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下巴压在她额头上,低声问:“明天不是大戏上演的日子么,怎么不抓紧时间多睡会?” 睡不着呗……安溪没说话。 陆中泽在她后背上拍拍:“不用紧张,海德自己的活动而已。等我拿了房卡,跟你一起去看看场地。” 会场里的物料已经都准备好了,只留了几个海德自己的工作人员在场盯着。安溪最后确认了一次时间安排,因为前几天的自由展示时间里,对“功夫熊猫”感兴趣的人特别多,会务组把分给厉德福的时间提前了,一长串嘉宾致辞之后,第一个进行七分钟品牌形象展示的,就是代表厉德福出场的厉传青。 安溪把内容安排讲了一下,忽然想起叶子的事,顺便也向陆中泽提了一嘴,免得他日后知道了,埋怨自己没有告诉他。 听说叶子在跟厉传青发展恋爱关系,陆中泽的眉头果然皱在了一起:“这个厉传青,人品可靠么?” “坏应该是不坏的,就是那种富家公子哥儿,你在国外留学,肯定见过类似的人,只爱玩,书读得过得去,但也没什么大本事,就这样了。”安溪实话实说。 她瞟了一眼手机,发现上面还有个叶子的未接来电,今天忙乱了一天,竟然都没注意手机响。这会儿肯定不能打回去了,大半夜扰人睡觉。 陆中泽也没有继续追问了,估计是觉得,第二天就能看到厉传青本人了。 天亮之前,两个人各自回去盥洗,换了衣裳精神饱满地重新出现。 论坛开幕之前,厉传青还没到场,安溪估计他是前一天玩得太high了,早上起不来,这人也太不靠谱了,只能打电话催他快点。可是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连客房里的电话也打了,都没有人接。 76、再也不要说假话 会务组再次跟安溪确认时间,距离珍茗的品牌展示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如果是换个场合,她也可以跟组织方商量一下,把分给他们的时间延后。可是这次唐晓雯表现特别卖力,忙前忙后,事情落到她手里,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安溪尝试打给叶子,也没人接,只能折回前台,要求拿房卡去厉传青的房间查房。 前台当然是拒绝的,这种酒店,除非住店客人预先交代过,连向客房内打电话都会尽量控制次数,免得打扰到客人休息被投诉。 安溪没办法了,只能换上强硬的态度,跟礼宾交涉:“客人在这里住店,现在无缘无故不见了,作为同来的亲友,我们要找他也不行么?我现在不光要求拿房卡开门,我还要调昨天一直到现在的监控录像,大堂和客房楼层的都要,如果人确定失踪了,我要报警。” 酒店工作人员自己内部商议了一下,还是建议报警处理,警察到后,可以提供酒店内的监控录像。 余下的事情交给酒店方面处理,安溪急匆匆奔回会场,距离七分钟展示时间开始,已经只有五分钟了。 她从附近展台上随便拿过充当纪念品的纸和笔,想重新规划一下时间,写了几个字,又划掉,反反复复几次,终于扯下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边。厉传青突然玩失踪,把她的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在她扯下第二张纸的时候,陆中泽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溪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就去掉人物出场环节吧,只是视频加音乐,时间上会短一点,应该可以应付过去。” 她给厉传青特别设计了一段动作,从古风幻境里走出来,然后介绍珍茗的品牌内涵,现在全都用不上了。 陆中泽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硬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看自己:“你上去。”见她愣愣地没有反应,又说了一次:“代替厉传青,你上去做七分钟演示。” 会场里的灯光是专门设计过的,主展台两边都放了镁光灯加强效果,安溪摇头:“不行,不行,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上台去……” “为什么不能?”陆中泽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听起来沉稳而坚定,“这里的灯光四面都有,你在场子里停留了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任何不舒服,你的一切问题,都只是心理原因。” 安溪一怔,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她甚至也去看过医生,医生也建议她去看心理科。可是……她只要迎面看向灯光,脑海里就会出现无数细碎的声音,曾经经历过的事,又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东南亚的海岛上,肤色黝黑的兄妹两个,羞涩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把自家打到的鱼分给安溪吃。 一个女人操着流利的英文指挥安溪:就拍她吧,这五官最适合,假的怎么了?花出去的钱可不是假的,不过是换一张好看些的照片模特嘛! 那是安溪的第一任顶头上司,又絮絮地劝她:别太纠结这些细节嘛,这就相当于美化图片,用一个好看的小姑娘,会吸引更多的人捐钱出来,这是好事懂不懂? 然后她就照做了,大批的记者涌过来,把镜头对准了这对兄妹,镁光灯不住地闪动,铺天盖地的问题像海浪一样涌过来:你性侵了自己的妹妹,为什么没有受到法律制裁?听说你准备去读医学院,是不是因为学了医更方便毁灭证据?为什么选自己的妹妹下手,是不是因为她不会声张,如果没有被发现,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安溪尽力想捂住小女孩的脸,可是太迟了,那张美化过的照片,已经在网上传播得到处都是,她走到哪,都有人指着她议论,就是她啊,被人糟蹋了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长大了也是个贱货吧。 所有人的眼睛,好像都变成了闪光灯,目光落在皮肤上,无法言表的刺痛。 安溪听见一声惊叫,接着就是那个大男孩妈妈的嚎啕大哭声,他自杀了。 …… 安溪抱住头蹲下来:“不行,我不行,我再也不会帮任何人说假话了……” 陆中泽也蹲下来,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颊:“安溪,你听我说,你再也不想帮别人说假话,这是对的。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事,但是我想,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你错误的东西,公关要说漂亮话,但漂亮话不是假话,你要把真话的声音放大、再放大,才能盖过那些假话的声音。” “如果有人告诉了你错误的道理,那就忘掉它,你有你自己的判断,不该再被任何人左右。如果你觉得自己曾经做错了,那就做很多很多正确的事,来纠正它。” 他手上稍稍用力,不让安溪躲开,身子凑上前去,在安溪额头上浅浅地一吻:“你站上去,我会帮你,相信我。” 安溪茫然地看着他,灼热的嘴唇落在她额上,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忽然流进了她的脑海。 会场协调人已经找到安溪,一脸急躁地让她快点安排备场,马上就要轮到珍茗了。安溪还没说话,陆中泽已经直接替她答应了:“这就过去,音乐照常起。” 安溪被陆中泽握着手拉起来,穿过人群走到主展台旁边。预先安排好的中国风音乐,这时候已经响起来,这次的音响效果一流,音乐里的风声、流水声、蛙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投影大屏幕上,出现了开场动画的内容,也是安溪亲自盯着,一帧一帧做出来的,进度条很快就推进到原本该厉传青出场的地方。 “上去吧安溪,你自己准备的内容,只有你最熟悉。”陆中泽在安溪耳边反反复复地劝说,可是现场的灯光太亮了,安溪知道自己应该向前一步,就是怎么都做不到。 在场的看客已经开始小声议论:用来开场的品牌,就只这样而已么?一段动画而已,太普通了吧。 唐晓雯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站在人堆儿里幸灾乐祸地看,她巴不得安溪负责的部分搞砸了才好,回去以后她就有更多话跟管理层说。 陆中泽把微型移动麦克放在安溪手里,说了声“等我一下”,穿过人群匆匆离去。 视频快要播放到末尾,会务组的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本来的安排不该是这样,可是已经进行到一半,喊停也不可能了。在他们看来,开场展示,已经搞砸了。 可是,就在视频刚好播放到结尾的时候,现场的大灯忽然全部熄灭了,一片寂静之中,响起了时有时无的蛙鸣声,万籁俱寂。 安溪觉得有人握了一下她的手,应该是陆中泽的温度,但是一句催促的话也没有。 就在一声又一声的蛙鸣中,安溪开口了,是她反复斟酌过的英文稿子,字斟句酌,兼顾了中式的意境和西式的表达:“今天,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关于一本书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故事,大概得从我们爷爷的爷爷那个时候说起,那时候,在世界的东方、遥远的中国,皇宫里还有皇帝……” 她的声音没有经过专门的播音发声训练,听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嫩一些,效果反倒更像一个普通女孩子,在给朋友讲一个故事。 故事讲完了,珍茗集能够流传下来,是几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因为存在着东西方天然的文化差异,故事听起来更加曲折神秘。寂静过后,灯光重新亮起,满场的静谧,足有半分钟过去,才响起热烈的鼓掌和口哨声,没有恶意的,只是当地表达捧场的一种方式。 会务人员都有些意外,猜测可能是安溪临时调整了方案,来不及跟他们沟通。只有唐晓雯,直接冲去了灯光师那里,质问他们为什么突然熄灭了所有灯光。 这一天在现场的灯光师,是一名亚裔和一名拉丁裔男子,都带着浓重的口音,向唐晓雯解释,是一位带着海德工作牌的男士刚刚过来,向他们提出了要求,临时调整灯光安排。 唐晓雯简直要气炸了,为了在总部的人面前好好表现,她这几天忙得废寝忘食,根本腾不出空来给安溪找麻烦,没想到安溪这里自己出了纰漏,结果现在,一切都安然无恙地抹平了。 她朝着灯光师怒吼,要不是眼前没有空桌子,肯定就要拍桌子了:“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谁给了你自作主张的权利?!一切必须按照预先定好的流程来,除非会务组通知,谁也不能调整,OK?我要投诉,我一定会投诉你们!你们等着!” 灯光师无奈地耸肩,不知道面前这位女士为什么发飙,明明调整之后的效果棒极了,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问题。 安溪把麦克交回去,走到陆中泽身边的时候,心情已经放松多了,想起自己临阵的懦弱表现,还是觉得很抱歉:“对不起,我实在是……” 陆中泽手在她肩膀上一拍:“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我的品牌。后面的还要看么?不想看的话,先去外面吧。” 安溪拿出手机看看,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厉传青和叶子还是没有消息么?” 77、惊魂一日 陆中泽摇头:“已经报警了,等警员到了,就可以查看酒店的监控录像,不过……” 安溪知道他要说什么,即使只是过去24小时之内的录像,一点点看下来,需要的时间也会很长,而且,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两个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酒店来。 “这太奇怪了,”安溪自己揉着头,“他们能去哪里?通宵营业的赌场,就在酒店里面,要玩也没必要跑得无影无踪吧。” 当地警察的效率,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慢得多。两名警员来做过笔录后,调取监控还要等,原因竟然是监控涉及隐私。 事情惊动了厉德福,是因为他的手机上收到了一张照片,厉传青被两个身材粗壮的当地人夹在中间,一脸惊恐,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对普通人来说相当大的数目,看背景应该是在某处赌场里。 厉德福是在程一飞的提醒下,才明白过来,这可能是厉传青欠下的赌债。 虽然是个坏消息,可是好歹也算条线索,安溪建议立刻提供给警方,以便调查。可是警察的答复却让他们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在这里,赌博是合法的,要是欠了赌资,赶快还上就是了,对方又没有伤害他的身体。按照当地法律,要是厉传青拒不偿还这笔债务,当地检察署可以对他发布通缉令,到时候,厉传青反而是违法的那一个。 对方留下地址,只发了个账户信息过来,可是厉德福的资产主要在国内不说,那笔债务的数目也实在太大了,一时半会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来。 一筹莫展之际,厉德福的手机上接到一个电话,是百诚实业的人打过来的,提出关于商标纠纷的那个案子,愿意跟他庭外和解,追加一笔费用,彻底买断珍茗和德福汤这两个商标。 厉德福听见电话里的人说完,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老实说,对方这次开出的价格,倒也算公道,还清厉传青那笔莫名其妙的赌债后,还能有剩余。可是珍茗对于厉德福的价值,根本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把珍茗卖掉。 想也知道,厉传青无故失踪又欠下赌债,多半跟百诚实业的人脱不了关系,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庭外和解。 毕竟唯一的儿子在人家手上,厉德福气归气,却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只说要考虑一下再答复,挂断了电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程一飞倒是很义气,一直陪着厉德福,说自己在美国也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可以先问问看,能不能借些钱出来,至少先把赌债还了,把厉传青赎出来。 安溪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方法行不通,如果是百诚那边的人专门给厉传青设了套子,那他们一定不会让这笔钱顺顺当当地还过去。可是程一飞自从见了她和陆中泽一起出现,就很刻意地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安溪只能把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安溪急得不得了,虽然这不是她的工作范围,可是人是她带到拉斯维加斯来的,叶子也还跟厉传青在一起。 陆中泽揉了揉安溪的头,脸色比平时阴郁得多,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站起来,对安溪说:“我去打个电话,你在这里等我。” 他一个人走到靠近楼梯转角的位置,面朝通风窗站着,安溪只能看见他举着电话的背影,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陆中泽始终保持着那个固定的姿势,一点都没有变过。等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平静得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对安溪说:“再等等看,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程一飞听见这话,当场反呛:“对嘛,等等看,说不定赌场大发善心,这钱就不要了。你们不用操心,反正也不是你们的儿子被人关了。” 陆中泽紧抿着唇,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安溪赶紧说:“还是想想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究竟是哪家赌场吧,至少可以上门交涉一下。” 可是拉斯维加斯有几百家赌场,里面的装潢布置大同小异,单凭一张照片,比大海捞针还难。 陆中泽说完那句话以后,就真的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了,在角落里坐着,不时拿出手机来刷新闻。 安溪还当他是因为程一飞的话而生气,过去小声劝他:“就看在厉大叔和叶子的面子上吧,快点找到人比较重要。” 陆中泽抬头看她,仍旧还是那一句“等等看”。 安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觉得陆中泽的眼神,好像跟平时很不一样,并不像他一贯表现得那么自信,甚至带上了点颓废的色彩。 在程一飞的冷嘲热讽中,这个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到了晚上。当地的电视台在新闻时段,忽然报道了这件事,说是两名中国游客失踪,而警方没有及时采取措施,用词相当尖锐。 安溪原本既没时间也没心情在这个时候看电视,去餐厅帮厉德福取餐的时候,听到旁边两个亚裔游客在议论,这才注意到了。餐厅里的电视,那时候正在播这则新闻,亚裔游客心有戚戚地说,当地警察就是歧视外国游客,如果是美国公民失踪,肯定不会这样。 第二天一早,事态进一步扩大化了,不但当地几家主要的媒体都进行了报道,还有当地的华人团体,自发组织起来,在酒店门口举着牌子抗议警方不作为。 这对安溪一方是个很有利的局面,等于在变相向警方施压,敦促他们重视这件事。可是安溪心里却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些媒体都是营利性质的,他们没有主动联系,怎么会平白无故注意到这件事?而且,报道都带有很明显的倾向性,矛头直指当地警方,摆明了就是要帮他们。 会是陆中泽那通电话的作用么? 安溪在网上检索了这些媒体的信息,似乎也没有什么共同点,只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传媒集团,在这些媒体中都有份额不等的投资。 她忽然觉得,或许真的像许欣妍说的那样,自己对陆中泽一无所知,他只要一个电话动动嘴巴,就能使唤得动这么多媒体。 迫于媒体的压力,当地警方很快有了反应,找到了这家赌场,让厉传青跟厉德福见了面。 人找到了,钱还是要还的。程一飞动用自己的关系,找了在美国的朋友,先凑上了一些。不过人心如此,向来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尤其听说是赌债,很多人躲都躲不及,也多亏程一飞自己为人义气,这才有两个从前得过他帮忙的人,拿了钱出来。 余下的,厉德福只能回国去凑,赌场那边倒也不野蛮,只要求债务还清之前,厉传青不能离境,叶子可以跟他们回去。 安溪先带了叶子回酒店,几个人一起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子冲了个澡,又喝了一大杯咖啡,这才渐渐能说话:“我和传青那天从教堂出来,本来也没打算要赌,只想找个地方吃晚饭。有那种推销小姐过来,说这家赌场现在赠送免费的筹码,极力劝我们进去碰碰运气,说如果赢了的话,还有额外的大奖。” “那会儿时间还早,那个推销小姐又很会说话,我……我们就决定进去试试,挑了最简单的21点,起先的确小赢了一点,后来就慢慢输了,把赠送的筹码全输光了。这时候推销小姐又过来了,说赌场可以继续借筹码给我们,只要结束的时候按实际花费的筹码补足现金就可以。那时候传青已经上了道,觉得每次都差一点点,再玩几把,一定能赢个大的,就借了。” “一共借了四次筹码,都输光了,我们要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里的筹码面值跟其他地方不一样,特别大,一枚就要价值10万美元,输掉的那些,已经是个还不清的大数目……” 已经很明显了,有人早就盯上了厉传青,一步步引着他欠下一大笔债。 厉德福急着回国,正好品牌论坛有关的部分也已经结束了,安溪当即表示也一道回国。准备订机票的时候,陆中泽对她说:“我先不回去,要在这边休一周左右的假,我会直接跟杨总说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休假,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么?”这话作为下属是不该问的,但是安溪觉得,她跟陆中泽之间,应该已经不只是下属和上司那么简单了。 可是陆中泽只做了异常简短的回答:“嗯,有事。” 这三个字的意思,就是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安溪想到要有至少一星期,没机会再跟他说话,心里的疑问还是问了出来:“那些媒体,是你联络了让他们报道这件事的么?” 陆中泽沉默了片刻,开口还是拒绝了:“安溪,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行么?” 78、我挺想知道原因的 行啊,当然行,她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连续高强度工作,加上长途飞行,安溪坐在出租车里奔向办公室的时候,觉得两边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疼。有那么一刹那,真怕自己因为过劳死上新闻。特别累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比如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不知道海德会怎么替自己公关。 一进办公室,又是焦头烂额的状况,有人把厉传青欠下巨额赌债的消息,直接爆了出去。 “老中医辛苦半生为圆梦,亲儿子撒钱如流水”,带有几分戏谑意味的标题,配上其实还算有理有据的内容,点击量和转载量很快就飚高了。 这时间点卡得也很寸,因为安溪持续不断的运作,厉德福和他的珍茗集,知名度都在持续不断地上升,在品牌论坛之前抢先投入市场的几种产品,也正在推广期,广告铺了不少,这个时候爆出厉德福独生子的劲爆负面消息,当然会引人注目了。 大众总会有一种固有的印象,富二代一定是不学无术的,爆了一次负面就认定,先前的人设一定是假的。偏偏厉传青欠赌债这事,虽然是中了别人的套,可也是真的,有实打实的佐证在,澄清的路就走不通了。 陆中泽不在,安溪没有人可以请示、汇报、要求帮忙拿主意,只能自己想办法。考虑过无数方案之后,安溪觉得最有把握的,还是应该等厉传青回国之后,本人直接做一个诚恳的公开沟通,承认自己确实在美国欠了赌债,但是整个过程是被人陷害的,不必指名道姓,只要描述客观事实就好。 从安溪亲手处理过的类似情况来看,她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笨人比坏人更容易得到公众的原谅。普通大众在看这些公众人物的时候,可以带着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觉得那谁谁也不过如此嘛,连这种当也能上,真是笨得够可以的。 被骗了欠下赌债,就属于笨,比挥霍无度、道德败坏,要好多了。 但这方法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厉传青得先回来,而且得还清了赌债回来。笨人必须得品格高尚,像郭靖一样,那才有可能惹人爱,要是又笨又坏,那就是标准的反派配置,彻底翻不了身了。 安溪安排好了手上的事,就亲自去看望厉德福,顺便跟他沟通一下厉传青的情况。 到了厉德福在海边的别墅,程一飞和南家辰竟然都在。安溪到的时候,南家辰已经跟厉德福聊完了,可是仍旧留在客厅里没走,抓住机会跟程一飞套词,先是劝说他在自己的私募基金里投些钱试试,接着又说他的基金也可以投资程一飞名下的地产公司,三年改制、五年上市,说的天花乱坠。 程一飞显然已经不太想继续搭理他了,可是也没直接下逐客令,在沙发上大咧咧地坐着,对南家辰说话:“南先生,我是工地上搬砖起家的,对你们这个私募基金,到底是做什么的,心里没数啊。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这个基金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尽量言简意赅、深入浅出地讲,能做到么?” “没问题啦程先森,”南家辰的口音,在跟程一飞对话的时候,听着特别不协调,“其实我们就是把像你这样高净值个人的钱募集起来,然后去找一些还在初创或者成长阶段的企业,通过入股的形式投资进去,等到企业未来做大了,可以上市,我们的股份就可以转让出去,收益率通常都是很高的啦。” 程一飞又问:“那我自己也可以去投啊,为什么非得通过你们呢?” 南家辰以为他感兴趣,继续给他解释:“因为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通常都会比较忙,有自己的事业,没有那么多精力逐一看项目,我们有专业的团队,去做这些事情,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我们的专业人员,都是经验很丰富的,挑选企业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就看中了厉先生的企业。” 不得不说,南家辰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商人,即使是奉承话,也说得不露痕迹。 程一飞“喔”了一声:“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啊,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这道理放在人身上还是放在公司身上,都一样,对吧?要是你们挑中的企业做着做着经营不善,那我投进去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不会的程先生,”南家辰很有把握地回答,“我们的专业团队,也包括很资深的律师,投资进去的时候,都会跟企业的大股东签订条款严格的协议,如果不能上市,或者盈利达不到预期,是可以要求大股东回购股份,并且给出补偿的。” 程一飞点了两下头:“我的金融知识很有限啊,你这个业务模式,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啊,你们从有钱的人这拿钱,投到你们看中的企业里去,然后要求人家只能赚不能亏,要是亏了还得赔偿你。这是不是属于那种……我这个词可能不恰当啊,空手套白狼啊?” 南家辰的中文虽然不算特别纯熟,这会儿也听明白了,程一飞不欢迎他继续留在这了:“程先生真幽默,我先不打扰你了,如果程先生有兴趣,我们可以改天再深入沟通。” 送走了南家辰,安溪才进去看厉德福,经历了这种内外交困的事情,厉大叔火气攻心,先前没好利索的病症,又有要变严重的趋势。 付美岩正坐在厉德福床边,给他准备水果,看见安溪进来,这次连出门去说都省了,也不站起来,一面削着果皮,一面说:“安小姐,我现在都怕了看见你上门,是不是客户这里闹心的事情越多,你们的生意就越好做啊?看看我舅舅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安溪在厉德福另外一侧坐下:“的确越是客户遇到麻烦事,我们越应该及时出现,本心来说,我也希望天下太平,自己能整天清闲没事做。” 付美岩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自从请了安小姐做顾问,多少年没有过的倒霉事,都在这一年里凑齐了。传青是老实孩子,在国外留学那么多年,从来不会去赌的,听说那个不着调的小丫头是安小姐的朋友啊,才认识传青几天,就跟去美国开房,现在小姑娘都这么不要脸么?引得传青去赌,现在遇上这种事,她倒是跑了个干净。也是哦,她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轮到安小姐出场,来摆平这些麻烦事了。安小姐这次要收多少钱,可得提前打个招呼,舅舅的钱,都想办法送去美国赎传青了。” 她说的“不着调的小丫头”,当然就是叶子了。话说得这么难听,安溪不得不辩解几句:“虽然我认识的时间也不长,我还是愿意相信叶子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在一起合得来的人,总归还是兴趣相投,他们两个,一向还是挺合得来的。” 付美岩正好削完了一个苹果,把水果刀往桌上一拍,就要站起来吵架。 程一飞一直站在门口没说话,这时候出声喊她:“美岩,是不是吃药的时间快到了,别误了吧。” 付美岩这才起身出去了,临走还狠剜了安溪一眼。 厉德福对安溪还是很和蔼的,甚至还替付美岩道了歉:“我这个外甥女,在家里、在外头,都是说话要说上句惯了的,你别跟她计较。” 安溪当然立刻说不会往心里去,又把自己的想法简要介绍了一下,当着厉德福的面,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厉叔,其实这话我说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跟你提一下。出名这种事,向来都是双刃剑,有好处,同时也有麻烦。这次的风波解决之后,以后可能还会不断地有麻烦事,如果现在你说,不要继续推广了,我肯定尊重你的意见。” 厉德福摆摆手:“哎呀,别说这样的话,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了,自然要做到底。要是哪天真的败了,那也是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就是了。” 从厉德福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安溪的心情有点复杂,老实说,厉德福是她做过的项目里,文化水平最低的一个客户。但就是在这个老中医身上,她看到很多东西,比如,她在这个行业里,坚持做下去的意义。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程一飞跟出来了:“直接去机场么?我送你一段。” 安溪客气地拉开距离:“不用了亿哥,我出去叫个车就行了,本来就打算当天往返,没带什么东西。” 程一飞的态度倒是很放松:“你可别当这里是大北京啊,出门不用抬手就有车来接,这一片别墅区都是新楼,你走上半个小时也未必遇得上出租车,除了送人没有司机主动来这。” 这还真是,安溪也不想误了飞机,只好上了程一飞的车。 马路上果然空空荡荡,车子开起来了,程一飞才开口说话,听得出来有些犹豫:“我想问你个问题,在美国,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跟陆中泽在谈恋爱了?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真的挺想知道原因的。” 79、小心穿西装的大尾巴狼 “亿哥,我不想跟你说假话,那样特别没意思,”安溪眼睛盯着车前窗上不断晃动的平安符,“我跟陆中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是在谈恋爱吧,可是好像也没到那个份上。” “我拒绝你,跟别人也没关系,纯粹就是觉得不合适,真心不合适。你看,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叫你亿哥,我心里真的把你当哥。我是独生子女,父母那辈人丁也不兴旺,有个兄弟姐妹的感觉,特别好。压力大的时候,能在你这发泄发泄,心情立刻就放松了。” “打住吧姑娘,”程一飞抬手在方向盘上重重拍了两下,“你这些话呀,我听明白了,我是个好人,但你不爱我,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哦,对,你连我是个好人都没说,我还想多了。” 程一飞是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我调侃的人,虽然话题有点尴尬,可他这么一说,安溪也并不觉得拘谨了:“亿哥,你是个好人,我现在给你补上这句。”程一飞只是撇嘴笑了一下,这次什么话也没说。 这天车子开得特别快,到机场的时候,时间还早。 程一飞熄了火,却不说道别的话:“安溪,可能你不相信,但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就是看见你就想跟你结婚那种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要是你当了我的老婆,我愿意每个月从你这领零用钱,有个三五千就够了。要是你还嫌弃我,那千儿八百我也可以挺一挺。” 安溪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形容:“亿哥,还好你选择了做地产,你要是来做公关,我们这些人还有饭吃么?” 程一飞手臂支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看着安溪,好像多看一眼,以后就看不到了一样:“别打岔了姑娘,难得今天有空跟你说几句话,先听我说了。” “虽然我挺喜欢你的,可是你不乐意,我也不能强求。但是你既然叫我一声亿哥,以后记着,有什么事过不去了,回来找哥,亿哥两个字,不是随便什么人叫,我都答应的。” “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是一定会想要跟她一起生活的。如果他既不跟你谈他的过去,也不跟你谈你们两个人的未来,那你们就只有眼前,什么关系只有眼前?萍水相逢,露水姻缘,这话不好听,但是我说了,你要是不爱听,下了车就可以扬到风里扔了。” 安溪摇头:“别这么说亿哥,我得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程一飞从方向盘前面拿过一张纸,递给安溪,是在酒吧那一晚,陆中泽写下的欠条。 安溪展开,就看见上面的字迹——今借程一飞三百万整:“亿哥,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姑娘,”程一飞把欠条拿回来,“这点花枪,早些年生意场上常见。借,借了,借给,到底是谁借谁的,写得模棱两可,说也说不清楚。那天晚上他写了这个递过来,我就看出来了,他当然也不会指望这点小伎俩就蒙住我,他是在向我示威呢,告诉我无论哪条道儿跟我磕到底,他都奉陪。明白了么?” 安溪恍然大悟,这其中的玄机,其实很简单,一点也就懂了,可若是叫她自己想,第一印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朝那个方向去的。在海德这样的大公司做久了,大部分时间都照章办事,最夸张不过的手段,也无非就是去层级更高的人那里告个黑状而已。 程一飞手上一动,刷刷几下就把借条撕成了碎片:“大概你觉得,陆中泽跟你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不过,就跟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一样,穿西装的也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只大尾巴狼。你得小心这种穿西装的大尾巴狼,知道么?” 安溪心口砰砰直跳,她承认,程一飞说的某些东西,是对的。她知道海德里也有那种看得开的女孩子,今天在这个项目上跟William打情骂俏,明天在那个项目上跟Eric若即若离,要是哪天离职了,除去那个随便起的英文名字,甚至都认不出这些人来。 可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时间快到了,安溪必须得走了,程一飞张开双臂:“拥抱一下当做告别行么?” 安溪又窘了:“亿哥……” 程一飞自己垂下双手:“对了,我是个好人,不好意思啊,我又忘了。”他下车亲自给安溪开了车门,目送她走进去。 安溪迈进机场的自动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程一飞还靠着那辆颜色特别拉风的跑车站着,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 飞机起飞前,安溪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准备看一眼邮件就关机。许欣妍发来的消息忽然跳出来,只是一张图片而已,在美国某处的海滩上,穿着性感比基尼的许欣妍正在自拍,在她的镜头背景里,陆中泽也正坐在沙滩躺椅上,太阳镜遮住了双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在美国休假一周,难道就是要跟许欣妍一起去度假么…… 需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中午也就懒得专门走出去吃饭,安溪买了三明治上来,在自己办公室里吃。 吃到一半,杨凯成从她办公室门口走过,又折回来说:“你吃过饭来我办公室一下。” 听口气是有事情要说,安溪赶紧三下两下解决了剩下的三明治,带上本子去了杨凯成的办公室。 杨凯成看样子还没吃午饭,办公桌上摆着几份文件,看见安溪进来就叫她坐下:“本来是要跟中泽说的,他不在,先交给你也是一样。我需要选几家媒体,影响力不需要太大,还在初创期的也可以。我已经划定了一些范围,你再去筛选一下。” 安溪接过他递过来的A4纸,上面已经打印了一长串名字,大部分是个人创办的自媒体:“杨总,这个筛选的标准是什么呢?” “没有什么标准,”杨凯成架起眼镜,揉揉鼻梁,“还是早先IT陈涛那件事,先前准备的离职员工访谈,总部已经看过同意了。我还另外安排同事准备了一些文章,关于海德的晋升体系、职业机会,现在可以开始慢慢通过媒体渗透了。管理层先前开会也讨论过,我的意见是,不要选那些经常合作的大媒体,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公关,还是从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开始,他们愿意当成自己的原创也可以。” 安溪点点头,杨凯成又说:“你选定了直接走合同和付款流程,拿来我批,不用经过其他人。” 公关公司跟媒体的关系,有时候还是很微妙的,在强话语权的大媒体面前,要夹着尾巴,只有在小媒体面前,才能稍稍过一把甲方的瘾。 安溪对这些自媒体进行了大致的分类,创业相关的,可以用来推送离职员工访谈,人力资源相关的,可以用来发布写好的软文。去掉一些推送特别不积极的,再去掉一些广告实在太多的,安溪开始跟余下的自媒体联系,问价格。 这个行业其实信息接近半透明,虽说具体报价会根据自己的情况有所浮动,可是大致都还是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有几家实在太高或者太低的,安溪都在表格上标注出来了,花了大概一天半的时间,筛选已经初步有了结果。 就是这天下班之前,先前报价偏高的一家,给安溪打了电话过来,很直接地开门见山:“安小姐,这次的合作,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价格可能是略高了一点,但是我们真的是很有诚意地想跟海德这样的大公司长期合作。要不然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我把一些介绍文件带给你看看?” 这种以推销为目的的吃饭,当然是要拒绝的。 可是对方不死心,还在极力劝说:“安小姐,其实我们的实力是很好的,只是现在还在初创期,人气在慢慢积累。我们以前也跟海德合作过的,要不然条件方面还跟从前唐小姐负责的时候一样,你看怎么样?”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透露了信息,又没有什么实质的把柄留下。 现实使人变“坏”,安溪听见“唐小姐”三个字,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要能够拿到这个合作机会,他们可以给安溪一笔好处,如果安溪跟唐晓雯的关系够好,自然就能知道这笔钱会是多少。 安溪也想诈她的话,顺着聊下去:“这次是大老板亲自交代的活儿,要是做砸了,我这交代不过去。海德一年那么多项目,哪知道你们是哪个项目上跟我们合作过?” 对方在电话那边跟别人问了几句,给安溪答复:“上次应该是一家经济型度假酒店,安小姐,你放心,我们的价格比同行高一点,就是因为我们对品质要求严格,每次推送都有专人二次复核,绝对不会出现低级错误的。” 安溪说要再想想,先挂断了电话。 唐晓雯做过的度假酒店,应该就只有云渡驿家这一个,安溪在对方的推送号里向前查找,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说的上一次合作推送,看时间,也确实是唐晓雯接管媒体关系组之后的事。 80、这种话怎么好意思直接说 安溪故意晾了对方几天,继续跟其他类似水平的自媒体接触,问报价。 其实海德这笔生意很好做,因为海德自己有一套很严谨的公关规范,所有文字和图片都会是准备好的,几乎完全不需要费心思编辑,最重要的是,海德自己比大部分客户给钱都要大方。 自媒体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点什么事,私底下早就传遍了,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她等着看这家叫“上辈子是个职业经理人”的自媒体,会有什么反应。 一周假期结束,陆中泽就回来了,他带了大把的糖果、零食,放在办公室的公共区域,供办公室里的小姑娘们自取。 方甜对这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是最没有抵抗力的,每种口味都挑了一个,然后笑眯眯地问陆中泽假期过得怎么样。 陆中泽端着一只水杯站在茶水间门口,微笑着回答:“我在美国看看亲戚和朋友,难得过去一趟,可比上班累多了,这个你每年春节应该也有体会吧?” “那是当然啦,”方甜也跟着笑嘻嘻地答话,“差点忘记了陆总是一只海龟哈!”办公室里一片欢乐祥和。 安溪看着陆中泽踱回他的办公室里,接着就收到了电话,陆中泽的声音,隔着电话线真是酥得特别好听:“来我办公室一下。” 这种内线电话是会漏音的,同层的两个人通话,其实大半个办公区都听得到,安溪“哦”了一声,带上本子过去。 坐在陆中泽对面,他又不说话,只盯着安溪看,安溪也盯着陆中泽看,就像比拼心里素质一样,看谁先挺不住。 陆中泽散开嘴角微笑,例行公事似的问:“我不在一周,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他总是这样,既不主动进,也不主动退,她靠近了他就退开一点,她要走了他又上前一步,始终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 安溪开口:“美国的海滩好玩么?” 陆中泽一怔,接着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安溪不知道他笑什么,又不说话了。 陆中泽站起来,绕到她身边:“是许欣妍发了照片给你?这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从背后伸出手臂过来,刚好环住安溪,直接握着她的手去拿她的手机:“让我看看,她发了什么给你。” 这还是办公室里呢! 安溪一面叫他别胡闹,一面转回头去看外面,这才发现他早就把百叶窗帘放下了,自己已经是他囊中猎物,还完全不知道。 陆中泽握着她的手,直接按了她一个手指在home键上,用她的指纹解了锁,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去翻她的信息。看到许欣妍发来的那张,举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角度拍我,显得我有点比例失调,嗯,不如我本人好看吧?” 这个人越来越没边儿了!安溪一把夺回手机,放进自己口袋里。 陆中泽又靠过来,站在椅子后面,把她整个人圈在身前:“我才刚回来,你就这样摆冷脸,就是因为那张照片呗?你真可爱,介意的话就直说呗,想我也可以直说,不用这么含蓄。” 嚯! 安溪觉得自己真是“老脸一红”,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么羞耻的话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好不好意思啊?关键是……听着竟然还挺顺耳的。 陆中泽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你都看不出来照片上我在睡觉么?再说,她这种行为,跟那些想要挑拨正主儿关系的小三儿,有什么两样?你为这个生气,值不值?” 正主儿……安溪别的都没听见,就听见了这一个词。 陆中泽还在巩固战果:“我认识她好多年了,要跟她怎样,早就发生了,哪等得到现在?为了躲着她,我都躲回国来了,你都是亲眼看到的。” 安溪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被他几句话就唬弄得晕头转向,靠最后一点理智和底气问:“那你跟她去海滩干嘛?不是走亲戚么?跟过年一样,累得很,是跟过年一样高兴得很吧?” 陆中泽仍旧圈着她不放:“你这是真生气了?论坛那天,我拜托了人帮忙,联系当地愿意报道厉传青那件事的华人媒体。当时,有一部分就是通过了她。那时候事情紧急,我心情也不好,所以不想说。她提的条件,就是事后要跟她一起去见个人,我只是兑现这个条件而已。” 说得这么诚恳直接了,再掉脸色也不合适了,那时候的事,毕竟也是为了帮她。安溪伸手推了陆中泽一把:“给我带礼物了么?”她才不要外面那些人人有份的巧克力。 陆中泽在她头顶揉揉,转回办公桌内侧,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是一只百达翡丽的女式机械腕表:“这个当礼物,行么?” 这东西价值不菲,可安溪接过来就撇嘴:“这是买给谁人家不要的,拿到我这废物利用来了?我从来不带手表的,你都没注意过么?要知道时间,看手机不就得了,多此一举干嘛。” 陆中泽伸出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这两只,黑溜溜的其实是糖炒栗子是吧?我一直带什么样的手表都没注意过。”他的手腕上,是一只同款的男式腕表。金色表壳,棕色表带,已经戴得稍微有些旧了。 他从盒子里取出那只白色表带的女款腕表,绕在安溪手腕上:“以前不戴,没关系,以后戴着就好了。现在考考你,看你业务水平有没有松懈,这对儿情侣腕表的广告词是什么?” 海德跟百达翡丽也有过合作,虽然没有给这款情侣表做过活动,基本的关注还是有的。安溪稍微想了一下回答:“用时间见证真爱。” 陆中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从侧面凑头来,在她脸颊上轻吻:“答对了,就是这个,用时间见证真爱。” 安溪这次不再拒绝他了,稍稍转头,刚好可以触碰到他的唇角。陆中泽得到回应,却又戛然而止:“来,说点正事,最近工作上怎么样?” 各个项目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厉德福那边还在筹钱,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有特别要说的事情,就只有挑选自媒体这一件了,安溪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问他的意见,现在要怎么办。 陆中泽隔着办公桌坦荡地看她:“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想法了么?这一次你自己处理,觉得特别为难的时候来找我,我会给你建议。”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安溪看着那只手表,自己又一次被他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公关男的套路,实在是太深了。 她感觉得到,陆中泽在教她,填鸭似的想要让她学会很多东西,硬拉着她离开自己觉得舒服的安全地带。 这样的陆中泽,让安溪有一种感觉,他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目标达到,人就会离开了。 接下来一周都不算太忙,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一个短暂的淡季,周中的某天早上,安溪在办公室忽然收到了一个很大的快递包裹,没有寄件人名字,是直接从一家店铺发来的。 她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没有网购什么东西,打开看看,里面竟然是一只LV的手提包,经典老花的款式,在LV产品系列里面,不算顶贵的,也要接近两万块。 安溪的第一反应,是莫非陆中泽又送礼物来了,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陆中泽是那种对品质很挑剔的人,低调高端的东西才是他的首选,绝对不挑这种满身logo的款式。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想,安溪忽然明白了,这应该是那家“上辈子是个职业经理人”自媒体送过来的礼物。 看来他们真的很想得到这一单业务,又吃不准安溪是个什么风格,就用这种方式试探一下。 等到下午,安溪才给那家自媒体打回去,也没提手提包的事,只说想先看一下上次的合同,抱怨了一下海德内部借阅合同太麻烦了。 对方这次跟她讲话的语气,明显放松多了,看样子是觉得“手提包攻势”发挥了作用。 前次的合同很快发过来了,对方又追加了一个电话过来,对安溪说,他们仍然愿意让出合同价款的百分之十,但是这部分还是需要安溪给他们提供一张发票,方便他们走个账。 对方已经很小心,重要的信息没有明说,安溪还是大概猜到了,唐晓雯收取好处的时候,没有用自己的个人账户,而是找了家公司代收,同时通过这家公司开具了发票。 虽然关系理清楚了,可证据依然还是没有。陆中泽说了,叫她自己先想办法解决,安溪无论如何也不想,遇到一点小问题就去求助。虽然接受了那块百达翡丽,她也不想把自己变成陆中泽的附属品。 想来想去,她拨通了何敏莉的电话,叫她帮自己个忙。 刚说了个大概,何敏莉在电话那边夸张地大呼小叫:“我是个有节操的猎头,这要是让我老板知道了,我可就没法混了!咱们同学一场,你可别挖坑给我。” 81、你自信一点,也信任我 安溪跟何敏莉“讨价还加”了一番,最后用一顿云顶旋转餐厅的自助晚餐,“收买”了何敏莉。 其实她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只是需要一定技巧,并且借助何敏莉猎头的身份。她想叫何敏莉帮忙去套套话,看看唐晓雯在外面,是不是还在经营其他的公司。 他们这些人,一辈子不知道要跳槽多少次,一般来说,都会对猎头比较客气,也比较愿意在猎头面前多说话。只要猎头这边稍稍给点暗示,比如是初创期的公司想招人负责公关拓展,大部分人都会禁不住诱惑,把自己在外面经营过公司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大多数公司,是不允许员工在工作之外私自经营公司的,会跟工作形成竞争关系。 顾海波是个老狐狸,不好下手,首选目标是唐晓雯。 几天之后,安溪就得到了何敏莉的回答,从唐晓雯那什么也没问出来。唐晓雯跟她聊的倒是挺愉快的,也特别客气地谢谢她给自己推荐机会,可是关键问题就一个字都不谈了,看样子不太想离开海德看其他的机会。 眼看快要理到头的线索又断了,安溪实在不甘心,她在纸上圈圈画画,又给了何敏莉一个人名和电话,没错,就是陈涛的。她觉得陈涛跟顾海波、唐晓雯之间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何敏莉在电话那头不情不愿地答应:“这是个IT程序员啊,能问出什么来?” 安溪果断加码,自助晚餐加漫威首映礼的内部券,搞定了喋喋不休的何敏莉。 这次回话倒是很快,何敏莉在电话里不住地抱怨:“你们公司怎么还有这种人啊,难怪要被裁掉,当初招进去的时候面试了么?什么专业知识都不会,连我这个外行都听不下去了,竟然还异想天开想要带团队、做管理岗。说自己开过公司,现在也在单干呢,我把名字发给你啊。” 手机上很快就收到了一行字,天问咨询。安溪查询了信息,陈涛竟然真的是其中一个股东。她在网上找了一家代理,付费查询了公司信息,这家公司已经注册了好几年了,起先股东里还有唐晓雯,后来唐晓雯的股份就转让给了陈涛。 这下子就很清楚了,唐晓雯一定通过这家公司收过不该收的钱,这背后真正的老板,是顾海波。 安溪把得到的所有证据,整理在一起,跟选定的自媒体名单一起,放在了杨凯成的办公桌上。她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她知道杨凯成在公司里付出了多少心血,他当然不会任由公司内部养出这么大的蛀虫。 事情安排完了,也得跟陆中泽交代一下,陆中泽对她的处理方法不置可否,只说一起吃个晚饭,全当放松一下。 没有明说,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想在公司楼下吃饭。陆中泽叫安溪直接坐他的车,就是那辆红色特斯拉。 安溪自己没开过这种新能源车,看见陆中泽在手机上查看电量,忽然觉得好像跟从前某个事件联系得起来:“这个……电量是可以直接远程查看的么?” “是。”陆中泽简短得没有废话,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转头对安溪说,“你也系好,虽然我脾气不算太坏,但是这个晚高峰的路况,也经常叫我暴躁。” 开出去果然堵车,马路上一长排全是红色尾灯,伴着滴滴的喇叭声。 安溪看着窗外不停闪动的灯光,脑海里不断地涌出一些细碎的细节,她记得刚才在电梯里,陆中泽习惯性地看了手机。既然手机上就能看到充电量,那最早一次,为什么他直到要上车,才发现自己的特斯拉没有充到电? 一次绿灯,车子只向前挪动了一点点,在变红灯的时候又停下来,安溪转回头,看着陆中泽开车的侧脸,大概因为光线有点模糊,他的侧脸线条特别深邃。 “中泽,或者……Vincent,我该用哪个名字叫你?”安溪问。 “关于称呼,我说过的。”陆中泽盯着前面一辆车的尾灯,跟得极紧。他看起来很有风度,在有些事情上却寸步不让,比如现在,只要他不想,那就没有任何一辆车可以插队进来。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说这个,”安溪双手握住,放在自己腿上,竟然稍微有点紧张,“虽然你极力告诉我,你很想跟我交往,可是……我真的感觉不到,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冷静、理智,没有一点点会被情感影响情绪的迹象,每次我想跟你说什么,你都很轻易地就能主导谈话的方向。” “我不敢答应你,因为我觉得抓不住你,你在我的眼中,神秘、强大、无所不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要追求我这样的一个普通人?你告诉我原因,好么?” 陆中泽把视线移过来,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又继续盯紧了路况:“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蝙蝠侠,我是不是该得意一下?” 他停顿一下,换了很认真的口气说话:“安溪,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是该拿出尺子来量三围,还是像面试一样,拷问学历、工作经历、兴趣爱好?你自信一些,也对我多信任一些,可以么?” 安溪不再说话了,他总是有道理的,如果他刻意不想说,追问也没有意义。她不知道这是文化差异还是什么原因,好像在陆中泽这里可以随便kiss,甚至foronenight,但就是不会谈婚姻和未来。 他们要去的地方其实很近,只隔了两条街而已,开车足足堵了四十分钟。工作日整个商场人都不多,离开了公司所在的那栋楼,似乎顺理成章就应该放松一点。 出了地库,陆中泽就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安溪的手,安溪没拒绝,但也没有反握回去,就这么被他牵着,在商场里面穿行。 一层全部是大牌奢侈品,路过LV店面的时候,陆中泽忽然停下来,指着里面货架上的一只老花背包问:“他们送给你的那只手提包,是这款么?” 安溪看了一下,点点头。她对奢侈品没有太大的兴趣,除了工作上需要分清品牌和款式之外。 陆中泽拉着她的手走进去,取出自己的黑金信用卡放在柜台上,对柜员说:“就那只,直接带走,谢谢。” 柜员看他的气质和举止,立刻就在心里有了个判断,殷勤地上前取下包包,又请他留下名字,以便日后方便保养。 陆中泽朝安溪一指:“留她的名字,安全的安,溪水的溪。” 安溪抬手拉他的胳膊:“干什么啊?我不想要这个。”她从自己手上解下那只百达翡丽,放在柜台上:“如果你坚持要买,那就把这个也一并收回去。” 这是把她当什么了?亲热一下,然后买个包包搞定,这套路难道听着不耳熟么? 柜员对这种情况,倒是没有多少大惊小怪,想来也是见多了,只是淡定地在一旁问:“一万九千八,先生,您核对一下价格。” 陆中泽点头示意她刷卡,转回身对安溪说话:“作为你的追求者,给你买件东西,有什么不对么?你不是刚刚还在质疑,我对你究竟是不是认真的,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愿意给你花钱,也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你觉得这个答案够不够有诚意?” 安溪扭过头去:“我不要。” “你必须要,”陆中泽已经刷过了卡,从柜员手里接过那只手提包,直接叫她把包装的布袋和纸盒丢掉不要了,“接下来一个月,你都要用它,这是你的工作任务。” 安溪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有这种工作任务?” “我安排给你的,不行么?”陆中泽直接把她的手机、钱包丢进去,“一个月之后,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没道理,就随便你,你可以把这个包直接拿出去丢掉。” 安溪还要争辩,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来竟然是邓莉,很客气地问她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如果还在公司附近,想约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一起吃个简餐。 老板平白无故地突然约吃饭,潜台词就是有话要说,安溪赶紧说自己还在公司附近,很快就可以回去。 “看看,”陆中泽戏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听到工作的事情,连饭也不吃了。” 安溪自己打了车回去,到的时候,邓莉已经在咖啡厅里点了蔬菜沙拉。其实邓莉的年龄算蛮大了,但是心态依然年轻,跟年轻女孩子一样,整天节食,控油控糖。 邓莉笑眯眯地叫安溪坐,给她推荐这家的牛油果鸡胸肉沙拉,又聊公司最近的项目,说起哪个客户比较好说话,哪个比较苛刻,还讲到她在美国做小朋友的时候,曾经给一家印度公司安排平面广告,完全听不清印度人的英语口音,开两三个小时的会,都要靠事后邮件确认,才知道人家到底说了什么。 一盘沙拉快见底的时候,邓莉才说:“你交给杨凯成的那些东西,我看过了,他在管理层会议上拿出来,要大家提个看法。” 安溪有点意外她会跟自己说这个,东西交出去的时候,她就认为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了,后续怎么处理,是管理层需要考虑的事情。 邓莉又说:“你做得很对,能拿到那些证据,我相信你下了功夫。只是,我记得我刚来中国不久,你用一句话说服过我,投鼠忌器,你现在还觉得这句话有道理么?” 82、安溪的抉择 虽然没有说透,安溪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邓莉不想把这件事扩大化,顺着她的话应道:“当然了,这句话放在很多场合都有道理,不然也不会成为成语了。” 邓莉爽朗地大笑:“对啊,成语总是有道理的。” 她叉住盘子里最后一块鸡胸肉,却不吃:“这件事不仅仅牵扯到唐晓雯,还涉及陈涛,也许还会有别的更高层级的人,如果爆出来,媒体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前面陈涛离职的事情上去。收回扣这件事,远比海德苛待员工严重得多,往大里说,所有客户都会因此质疑海德,究竟有没有给他们提供最合理的公关方案。你明白么?” 安溪当然明白了,邓莉希望这件事不了了之,暂时不要外扩。估计杨凯成跟她的意见不一致,否则她也没必要专门来跟安溪说这番话。 唐晓雯是她到任之后调上去做管理层特别助理的,这次品牌论坛,在总部面前露面也很多,如果这个人出了问题,也会影响到总部对邓莉的评价。这些绕着圈子的关联,从前是不肯浪费脑细胞去想,现在稍稍想一想,倒是也容易明白。 邓莉又说:“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公司肯定不会包庇纵容一个品行不好的人,但是我们可以用温和一点的方法请她离开,先逐渐不允许她参与重要的业务事项,让她自己请辞。” 如果倒退几年,安溪多半会义愤填膺,这会儿却熟练地打了个官腔:“邓总,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怎么处理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管理层来决定的,我只是把发现的情况,如实汇报了一下。” “那很好,”邓莉吃下那块鸡胸肉,“既然这样,我希望你能从杨凯成那里,要回那些材料,没问题吧?” 安溪本能的反应,当然是不愿意,但也不好跟邓莉说得太僵:“邓总,杨总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恐怕没有我什么说话的余地吧?” 邓莉样子温和,意思却很坚持:“杨凯成一向都很欣赏你,之前在美国,还向审计委员会特别陈述过你的工作成绩,他不会希望你卷进一场拉锯式的麻烦里的。” 她停一停,用纸巾擦了嘴,依然笑眯眯地说下去:“而且,我告诉你一个职场上的小秘密。无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只要闹大了,别人永远都会记得,你是挑起事端的那一个。爱惹麻烦的人,到哪里都不会太受欢迎。” 安溪一怔,杨凯成从来没有提过,他还这样力挺过她。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她好像更应该坚持自己本来的态度。可是邓莉的话,已经接近于威胁,虽然她始终眯着眼睛微笑,说话的神情,就像在办公室茶水间里,品评新到的咖啡豆。 “邓总,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行么,我还没有想好,这件事该怎么跟杨总说。” “没问题,”邓莉站起身,“你这么年轻,就在海德做到这么好的位置,比我在你这个年纪好得多,你以后的成绩,也会比我好得多。你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没有必要的事情上,所以,我的提议,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走出餐厅的时候,陆中泽正站在斜对面,手里提着刚买好的晚餐。 邓莉看到他,很自然地打招呼:“这么晚了,还要上去加班么?” “当然了,”陆中泽朝安溪的方向一指,“其实我在等邓总放人呢,没有人给我做事情,我想加班也没办法。” 邓莉回头跟安溪开玩笑:“那你快去,刚才跟我吃饭聊天的时间,也让他批个加班工时给你。” 几个人之间互相打量、试探的小小心机,都在说说笑笑中间被掩盖起来。 邓莉走远了,陆中泽才说:“送你回家吧,我把车开回来了。”一句话也不问两个人聊了什么。 安溪知道邓莉会在办公室留意她的举动,隔了两天,自己主动去了一次杨凯成的办公室,把邓莉对自己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杨凯成。 其实她从前一向是不站队的,公司也不会跟任何人有太过密切的私人关系,一周之内跟同一个人共进午餐绝对不会超过两次,免得被打上同一阵营的标签。这一次,她不得不选择的时候,还是选择了杨凯成。 听她说完,杨凯成倒是一副不太介意的样子,反问:“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么?” 在杨凯成面前,安溪像个小学生一样实话实话:“杨总,不管什么话,只要拿出来说,总会有点道理的。如果海德能够拿出魄力来,杜绝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其实不也是一种树立正面形象的方式么?” 杨凯成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安溪站起来要帮他接水,杨凯成却摆手说不用:“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我会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在,等我回来再处理。” 有杨凯成表态,安溪心里放松多了,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正看见唐晓雯站在过道上,看样子是下来送邓莉签过字的文件的。几个女同事围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聊天,看见她脖子上带了梵克雅宝的新款项链,就夸张地称赞真漂亮,追问是在哪里买的,有没有打折,好像下一分钟就要冲过去买回一条一模一样的来。 安溪本打算从人堆儿里穿过去,回自己的办公室,经过唐晓雯身边时,被她叫住了:“怎么也不说话呀,你那个客户家里的富二代,从美国救回来了么?” 安溪从她旁边走过去,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这个事,我没有跟你汇报的必要吧?” “别说这么死板嘛,”唐晓雯直接跟进来了,随手摆弄她桌上的东西,“我这不是关心事情的进展么?毕竟这事发生在我复杂接洽的论坛时间段内呀,他们家还了赌债之后,生意还能继续做么?” 那种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安溪听见就心烦。 唐晓雯的眼神扫了一圈,看见一旁的衣帽钩上,挂着一只老花手提包,夸张地过去取下来:“哟呵,我这是看见什么啦?安溪,你不是从来不买奢侈品的嘛,现在也没到发年终奖的时候啊,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大方了?” 她的声音本来就尖,这么一叫,聚在门口的女同事都听见了,一个一个跟着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在哪里买的,多少钱,打了几折。 安溪有个毛病,对数特别不敏感,包包到底是多少钱,她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能推说忘了。 唐晓雯憋着坏地特别“会”聊天,直接说:“价钱也能忘,刷卡的时候没叫你签单啊?莫非是别人送你的……总不能是个A货吧?” 是不是的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呀?安溪简直要烦躁了:“我还有事要做,你要是很闲,不如去茶水间坐一会。” “行,你忙,整个公司就你最忙,其他人都是吃闲饭的。”唐晓雯没再纠缠,直接走了,临走还不忘占一句嘴上痛快。她一走,其他人也就散了。 这一周刚好要开始安排年度审计计划,安溪从方甜那里听说,内审部门提议把供应商采购作为今年的重点审计内容。审计计划是要管理层同意的,开会的时候,邓莉破天荒地问了唐晓雯的意思,然后才定下来的。 方甜把这件事当个大消息说给安溪听:“我看她整天拍邓总的马屁,莉姐长,莉姐短,你说会不会管理层真的眼瞎,让她继续高升啊?” 这些小秘书,最关心谁会做上头的老板,因为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服务这些老板。 可是安溪心里清楚,邓莉问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是给唐晓雯一个机会,如果她心虚,还可以在这个时候找个理由应付一下,提议修改审计范围。这么看,邓莉还是很器重她的,至少不愿意让她的短处被揭出来。 可是唐晓雯哪来的如此自信,认为采购部分一定不会查出问题?安溪目光一扫,莫非是因为这个手提包,唐晓雯显然已经在心里认定了,安溪这只手提包,也是收来的好处。 审计工作做得很有效率,内审部门很快就把“上辈子是个职业经理人”这家自媒体,从合作过的媒体里面筛了出来,因为付给它的价格,确实是显著的太高了。 例行询问唐晓雯的时候,她果然把安溪咬出来了:“上次的合同是我安排的,可最近这次是她选中的这家,还没到走合同的阶段,但是价格已经报了呀,还不是比别的高出很多。” 安溪交给杨凯成那些东西,只有几个核心的管理层知道,内审不知道,唐晓雯也不知道。安溪接到电话去会议室的时候,唐晓雯还在死咬着不松口:“如果要查,那就先从最近的一次查起,报价这么高,她还选中了这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内审的几个小姑娘,说话都轻声细气的,从来不吵不嚷,但是该问的问题没有问清楚,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安溪坐下来,直截了当地说:“选中了这家,的确是有特别的原因,这个原因,杨总知道,现在能不能告诉你们这个原因,也只有杨总可以决定。” 83、现在就当面验证 “行啊,”唐晓雯双臂抱在胸前,一副谁也不怕的架势,“反正流程在这,查我的那次,就也查她的那次。” 内审的小姑娘们自己商量了一下,当场就给了答复:“查哪个都是随机抽取的,不能改,不能减,但是如果你们一定要扩大范围,那也可以。” 安溪平静地答话:“扩大就扩大吧,麻烦你们。” 唐晓雯“哼”了一声:“对啊,就扩大呗!”然后直接起身走了。 这天,顾海波的办公室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只是门紧紧地关着,外面听不到半点声音。 唐晓雯指着顾海波的鼻子大叫大嚷:“顾海波我可告诉你,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收来的钱有多少进了你的腰包,你心里有数!你可别想像打发陈涛那样,随随便便把我打发了,也别说什么再给我安排工作,我哪也不去,我就要在海德!” 顾海波不敢做大动作,只在看不见的地方拉住她的手,不住地摩挲,做小伏低地安抚她:“好了好了,这是说到哪去了,你怎么可能跟陈涛一样?你放心好了,要是真有什么,我当然会帮你的。” 唐晓雯一把推开他,冷着脸说:“得了老顾,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手脏的事都交给别人做,你自己摘个干净。我告诉你,要是我的日子不好过了,那谁也别想好过!”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眼泪刷刷地流下来:“老顾,你可不能不管我,我在海德这么多年了,离了海德我能去哪?别人都以为我占了多大的便宜,总有项目在国外,带薪度假一样,你心里是最清楚的,去年那次、前年那次,我可都是去打胎的……你有老婆,我也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就是想保住一份得来不容易的工作而已……” “知道,知道,你说这些我都知道,”顾海波生怕她闹起来不管不顾,索性直接站起来,用身子挡住外面人的视线,“可是你自己也想一想,要是我真的不帮你,凭你的学历和背景,进公司的时候连正式职级都没有,哪里能这么快做到管理层的特别助理。” 他又说了一大筐的好话,有关系没关系的,都只管说自己出了力,让唐晓雯相信他:“干咱们这一行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先慌了。没必要的事,你说是不是?” 见唐晓雯情绪稍稍平稳了一点,顾海波又试探着往下说:“出了陈涛那件事,美国佬那边已经很生气了,这回不管什么结果,都只会息事宁人的,你放心吧。你拖越多的人下水,最后板子就越打不下去,法不责众,就是这么回事。” 唐晓雯靠在顾海波身上:“我就信你,我也只能靠你了……” 内部审计的人,调查起这种事情来,还是很有办法的,加上唐晓雯当初的确有些流程上不合规范的地方,报告上的结果,明显地对她很不利。 原本说要暂时离开一个月的杨凯成,在报告出来后提前返回公司,把报告直接给管理层每人印了一份:“这件事情,我先听听你们的看法。” 邓莉最先说了自己的看法,跟她同安溪讲的一样,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压下去最好,而且因为先前陈涛的事情,为了避免二次炒热,涉事员工最好暂时不要劝退,可以内部降级处理。 杨凯成把报告合上,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面前:“这件事,你们认为是什么性质?”他随手指了一名高管:“你说说吧,没关系,随便说。” 那位分管财务和运营的高管,讪讪地说:“是员工违纪。” 杨凯成用手指在报告上重重地点了几下:“不是违纪,这是商业贿赂。如果数额够大,是可以判刑进监狱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声,叫人不由得不心生重视。目光环视一周,像刀子一样刮在每个人脸上:“公司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还要遮遮掩掩地压下去,那就是同谋、帮凶!更何况,我也不认为这会损害公司的名誉,正相反,我们要用这件事来挽回公司的声誉。” “海德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百年老店,我们可以拿出一副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来,对这种行为说不。涉事员工要开除,通报全公司,要对她经手过的媒体供应商做全面排查,所有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业务机会的,合同立即中止,并且进入海德的供应商黑名单,我们不跟没有诚信、走歪门邪道的公司和个人合作。” “没有其他意见的话,就这样,散会。” 有杨凯成亲自督促,这件事立刻成了海德内部的头等大事,唐晓雯当天就被停了门禁和电脑权限,人力通知她不用再来上班了,会有专人另外跟她对接离职手续。因为唐晓雯自己有错在先,离职补偿是一分钱都不会有的。 唐晓雯在办公区域里,很没风度地大声叫嚷:“凭什么只处理我一个人?安溪呢,她不是一样也收了好处?” 来跟她谈话的人力经理,虽然已经见多了非正常离职员工的各种状况,还是白了脸倒退几步,发飙的唐晓雯,实在是太泼辣了。 见没人接她的话,唐晓雯走到人力经理面前:“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我也不为难你,现在公司这么对我,我就要个公平。我跟你一起去见杨总,我就一个问题,为什么公司只处理我不处理安溪?她也收了供应商的好处,我有证据。只要能给我个合理的答复,我立刻就走,要不然,我就直接叫媒体来,看看到底谁有理。” 人力经理相信她干得出来,但是陪她去找杨总这种事,还想继续在海德工作的人力经理,是绝对不会干的,只说可以在这里等她,今天下班前要签好所有的离职文件。 唐晓雯也没废话,直接去了安溪的办公室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杨凯成的手机:“杨总,我现在就在办公室里,好多同事都在旁边看着呢。前些日子您让安溪挑选一些自媒体合作,她应该选了那家‘上辈子是个职业经理人’吧?那您知道么,在她选定之前,她在办公室收到过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只LV手提包,也不贵,估计也就两万左右。这只手提包,最近她一直用着呢,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公司对她,是不是也得有个什么说法?还是说,两万这个数目不大,收了就收了?您说明白一些,以后还在海德工作的人,心里也好有个数。” 反正也要走了,她对杨凯成也就不必绷着那份尊敬客气了,话说得难免有点刻薄。 其他同事不敢当真围过来看热闹,但是遇上这种场面,肯定也无心工作了,都在自己的工位上探头探脑。 杨凯成的声音,从电话免提里传出来:“你说的那只手提包,我知道的,安溪是怎么处理的,不如让她自己告诉你。” “好,杨总,”安溪没有一点急躁或是得意的表示,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薄薄的纸,“我的确收到了一只手提包,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没办法知道是谁送来的,去附近的店面问过了,不能透露客人信息,没有当时的刷卡单,也没办法退掉。所以,我把那只手提包拿去米兰店寄售了,为了快点卖掉,价格压低了一些,只有一万三,全部捐给了残障儿童基金会,全部单据都在这里,你可以拿过去看。” 唐晓雯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抢过那几张纸,看了几遍才确认,的确如安溪所说,包包在米兰店卖掉了,钱也的确送去了慈善基金会。 她抬头,在安溪办公室里快速搜寻:“不可能,你明明这几天还在用……” 一只老花手提包静静放在桌面上,唐晓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指着那只包说:“你的手提包明明还在,看事情不好,就想花钱消灾,谁知道捐出去的钱是哪里来的。” 安溪耐心解释:“单据上面都有日期的,可不是最近的事了。再说,这个手提包,是我自己另外买的。供应商送来的包,我不能收下,可是看过实物,我也觉得那个包真的很漂亮,喜欢就去买一个,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吧?你经常买这些大品牌,应该很清楚,每个手提包都会配有一张带编码的卡片,打电话去店里面,什么时间什么人买的,立刻就会一清二楚。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那张卡片拿来给你,立刻就打电话去问。” 她走进去,在包包隔层里摸了一圈,很快就拿着一张卡片出来,放在唐晓雯面前:“打吧,需要我帮你查电话号码么?” 唐晓雯心里清楚,她说得这么笃定,根本不需要打什么电话确认了,自己不但输了,还闹得特别难看。 杨凯成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出来:“我知道这件事,就是因为安溪已经第一时间把情况向我做了说明,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请人力同事继续跟进吧,我很快要上飞机了。” 电话挂断了,唐晓雯愣在原地,人力经理催了几次,她才默不作声地走了。 临下班前,安溪的手机上收到陆中泽发来的消息:“大获全胜,要不要一起吃饭庆祝?” 84、现在要怎么办 安溪握着手机想了很久,才回了消息:“不要了吧,厉大叔那边的事,还要抓紧,我得加班。” 她仍旧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面对陆中泽,老实说,她很清楚,陆中泽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一款,无关外貌、品味,仅凭他娴熟的技巧和过人的手段,就够了。所有女人都崇拜英雄,这一点放在任何年代、任何领域,都适用。 早几年年轻的时候,办公室里很多小姑娘花痴杨凯成。其实杨凯成长得不算顶顶英俊,但是他处理状况时的果断、日常相处时的风趣,让他整个人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现在的陆中泽,几乎是一个升级版的杨凯成,更年轻、更帅气、更容易接近。 可是安溪始终不确定,陆中泽究竟把自己当什么。 说厉德福那边有事,倒也不完全是托词,厉传青在还清那笔赌债之后,终于能回国了,安溪需要帮他安排视频拍摄,用来澄清前因后果。 这个视频的态度很微妙,对厉传青来说,难度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不能太兴高采烈,也不能太垂头丧气,需要拿捏一种非常微妙的平静。 安溪对这段视频的要求很高,不希望中间有任何剪接的痕迹,最好能够从头到尾连贯下来。所以,只要厉传青在拍摄的过程中,有任何一点瑕疵,就必须整个推倒重来,已经不知道返工了多少次。 她找了欧阳晨帮忙,因为只有他的团队,有可能接受一次又一次返工,不会情绪炸裂。 在厉传青自己反反复复想要放弃的情绪,和付美岩时不时阴阳怪气泼冷水的双重夹击下,视频还是拍出来了。因为安溪的高要求,最终成片的效果还是很好。 因为是正式的澄清,媒体的选择就比较简单粗暴,只要挑影响力最大的就好,其他的都不用考虑。这些媒体开出的价格也不低,但是安溪告诉厉德福,这笔钱一定得花,等于侧面向公众证明,他们并没有因为赌债的事情而元气大伤,金钱方面的实力仍然还在。 就在视频放出去不久,厉德福就接到了法院的通知,那起商标纠纷的二审,很快就要开庭。 百诚实业那边,在公关方面大张旗鼓地搞动作,先是登了好几则平面广告,用语的指向性非常明显,甚至连修饰都懒得修饰。比如其中一则就是这么写的,“我们的总经理不会赌钱,只会做饮料”,另外一则是,“只会用心做饮料,不会刻意打官司。” 不但要揭别人的短,还要叫委屈,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别人没事找事造成的。 如果再用之前的方法反击,这件事就会沦为一场闹剧一样的文案大战,安溪征求了陆中泽的意见,建议厉德福召开一次正式的新闻发布会,阐明自己对这桩官司的态度。百诚那边越是想要搅混水,厉德福这边就越是要严肃地对待,绝不含糊。 发布会全程外包给了一家会务公司,力求细节上的完美。海德的人不需要在发布会上公开露面,但是需要全程紧盯,筹备会都已经接连开了几次。 就在发布会的前几天,在某热门论坛上,忽然有人贴了一张照片上去,是陆中泽、安溪和厉德福,从海德的办公大楼里走出来,还在边走边说话,看样子是刚刚开会结束。 陆中泽公关界成名多年,进入海德以后却一直低调,没有什么太过亮眼的项目成就。突然爆了这么一张照片出来,立刻引起了业内人的关注,有人在网上惊呼,原来厉德福和珍茗的幕后推手,是陆中泽,这就难怪了。 安溪知道网上的消息,还是何敏莉转发过来的。她立刻带着页面链接去找陆中泽,问他要不要采取行动。 陆中泽近来的作风是,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先反问,安溪你是怎么想的,大框子没错他就一句话也不多说。 安溪想了一下:“倒是也没什么好澄清的,就是张证明我们在给厉大叔提供公关服务的照片,总不能上去辩解说,其实你在这个项目里没做什么。” 陆中泽轻笑了一声:“你是在抱怨我把活都压给你做么?” 安溪抬眼:“不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过这个消息在这个时间放出来,坏就坏在接下来发布会上,无论厉大叔如何表现,都很难有好的效果。要是真挚动人呢,那就是你老人家精心安排的公关效果,要是出了问题就更惨,连你老人家也要被喷,宝刀已老。” 陆中泽一手抚着下巴:“老人家?你觉得我老么?” 安溪仍旧语气平静:“不老,只是形容你这种独孤求败的状态。”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想清楚自己对陆中泽的感觉之后,竟然能从容地应对他的“调戏”了。 陆中泽点头:“贴切。” 唉,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写着谦虚的那一页。 果然接下来陆中泽就发问:“那你觉得,现在要怎么办?” 安溪认真地想了一下:“别人越是想把这件事往花边新闻的方向上推,我们就越需要把它拉回黄金档严肃新闻的调调,不如干脆这样吧,我去跟厉大叔商量一下,让公司的股东和管理层都在发布会上露面,公关团队也大大方方地公开露面,能爆的消息一次性爆个彻底,过后也就没什么好挖的了。” 陆中泽探身向前,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我好像快要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 安溪并不退缩,仰头注视回去:“不会的师傅,至少现在,你还是我的顶头上司。” 跟厉德福简单沟通之后,厉德福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好在厉德福这家公司的股权也很简单,除了厉家父子之外,还有程一飞,此外就是几个公司最重要的技术骨干。 在发布会前一天,安溪收到了南家辰打来的电话,说他也想参加这次发布会。他的基金已经在跟厉德福谈入股的条件,只要合约一签,他也是公司的股东了。 安溪对这个要求没有特别的意见,一般来说,得到私募注资,对公司是个好消息,表示公司的实力得到了认可,她当即答复南家辰,只要厉德福那边同意,她没有什么意见。 新闻发布会定在上午十点,安溪凌晨就已经到了会场,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 陆中泽是跟她一起到场的,全部细节核对完毕,已经是上午八点了。两个人一起去附近吃了早餐,再返回会场时,其他人也到了。 两下一照面,安溪就觉出陆中泽的状态不对,八面玲珑如他,看也不看厉德福和程一飞,反倒一进门就死死盯着南家辰,整个人像冻住了一样,连动作都僵硬了。 安溪赶紧跟他解释:“这位南总的私募基金,已经在跟厉大叔的公司谈入股条件了,他事先打了电话给我,希望也能参加发布会,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陆中泽像没听见一样,看着南家辰,脸色变得很难看。 南家辰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要跟陆中泽握手,离得最近的安溪听见南家辰说了一句话:“Vincent,别来无恙,我替Jason问你好。” 听见那个名字,陆中泽脸上血色全无,声音僵硬得不像是他的:“Jason在哪?” 南家辰露出神秘的微笑:“广安墓园,我说了,你又不信。” 安溪听不懂对话里的玄机,更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了,早先在丽思,虽然两人没有直接照面,但应该也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 厉德福也走过来,要跟陆中泽打招呼,可陆中泽急匆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今天……大概不方便参加发布会了,安溪会全权代表我。”接着转身就走了。 安溪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说了声“我去看一下”,快步追了出去。 她直接追上天台,果然看见陆中泽站在那里,紧抿着唇看向远处。 安溪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他手上,轻声问:“可以告诉我,今天究竟是为什么吗?” 陆中泽干涩地开口:“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安溪略想了一下:“不如就先说说,Jason是谁。”她清楚地记得,曾经听他提过一次这个名字,似乎是跟某些很快乐的记忆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再问他就拒绝说起了。 “Jason……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南家辰,是他弟弟。”陆中闭上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不堪的往事。 安溪看了下时间,显然已经来不及咨询盘问了,记者应该已经开始陆续进场,发布会定好的时间,不可能更改。 “如果你需要点时间,我就先下去了,我们的座位在第一排右侧,你直接过去落座就好。” 陆中泽没有回应,安溪在他后背上轻拍几下,自己下下楼去了。 发布会现场已经人头攒动,程一飞看见她回来,穿过人群走过来:“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话。” 安溪摇摇头,是真的没什么能让他帮忙的,所有人的座位上都已经写好了名签,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和陆中泽也只是需要像吉祥物一样,坐在那里出席就好。她希望陆中泽能在开始时准时回来,可是看他刚才的状态,她真的不是很确定。 85、这个火坑你还跳么 这场官司是近来的大新闻,收到邀请的媒体,无一例外都派了人来,设备也带得齐全,都想采到一点独家的新闻,而不是拿一份通稿回去交差了事。 九点五十,现场已经几乎看不到空位,有擅长抓机会的记者,想要私下绕到后台采访厉德福,被事先安排好的安保人员拦住。 安溪在手机上给陆中泽发了消息,告诉他发布会会准时开始,如果他想晚些到,也是可以的。 没有回复,人也始终没有再出现。 整场发布会按照预先定好的环节推进,南家辰还在现场与厉德福进行了一个象征性的签约仪式,代表他管理的基金将会正式入股这家公司。 临近结束时,忽然有记者直接站起来提问:“厉先生,听说你们聘请了海德担任公关顾问,此前也有传闻,说公关界的奇才陆中泽,正在亲自打造珍茗这个品牌,市面对珍茗品牌价值的估计大幅上升。今天坐席上预留了陆先生的位置,他人却没有到场,请问这是什么原因?陆先生真的参与了珍茗的品牌推广工作么,还是说,这只是珍茗自提身价的小动作?” 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友好,虽然是对着厉德福提问,可是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安溪身上。连厉德福都把询问的目光投过来。标准式无功无过的回答,该是说陆中泽原本定好了要出场,但是临时有其他的紧急事项需要处理,所以没能现身。 已经开始有记者,对着安溪和身边摆着座签的空位置,举起了相机。“咔嚓”一声,闪光灯发出刺眼的明亮白光,安溪实在忍不住,转头捂住眼睛,双眼都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酸疼。 程一飞拿过话筒,浓郁的京味儿从音响里传出来:“这个问题,你自己觉得问出来合适不合适?凭我程一飞,凭这位南家辰南先生,真金白银地拿钱出来投资入股,还不足以证明珍茗这个品牌本身的价值么,?公司请了公关顾问,是因为竞争对手有肆无忌惮的诋毁行为,我认识厉老先生十多年了,知道他的为人,不找事,但也绝对不怕事。有些事,没有证据我不便公开评论,我只回答你一句话,能提升品牌价值的,只能是产品,不是什么公关奇才。”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直接有人股掌叫了好,那个找茬儿的记者,讪讪地坐下了。 “没有证据不便公开评论的事”,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到厉传青莫名其妙欠下赌债这件事,忍不住猜想程一飞说的就是百诚暗中搞鬼。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猜出来的“事实”,捎带着的一句话,效果倒是意外地好,甚至胜过安溪先前安排的澄清视频。 散场之后,安溪仍旧坐在原位上,程一飞走过来,在本该属于陆中泽的位置上坐下,侧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不会是被临场变故吓的吧?不应该啊,你就算不是身经百战,应该也算得上皮糙肉厚了吧?” 安溪心里淤积的那点小情绪,像肥皂泡一样被他一戳就破,转过头来说:“亿哥,谢谢,今天多亏你救场……” 程一飞夸张地开解她:“话都说散了姑娘,我这都投钱进去了,怎么也不能眼看着它被人一张嘴给说坏了吧。” 安溪揉了一下发酸的眼睛:“亿哥,你跟那位南家辰,接触多么,知道他的来历背景么?” “还真没什么接触,”程一飞抬头扫了一眼,南家辰也还没走,在跟厉德福谈笑风生,“但我叫人查过他,怕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再让厉叔上一次当。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的爸爸南世和,是东南亚一个很有实力的大富豪,地产、传媒、旅游,都有涉及,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在新马泰都有产业。” “南家辰是他的小儿子,上头应该还有一个哥哥,可是这个哥哥从来没有任何公开信息。” 这就对了,跟陆中泽先前说的话,是对得上的,南家辰的哥哥,应该就是那个Jason了。 “姑娘,”程一飞又开口了,自从安溪拒绝了他,他就很自觉地一直使用这种慈祥宽泛的称呼,“像南家这样的实业大家族,里面水深着呢。陆中泽跟他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也肯定不是寻常隔壁的张三李四。先前来的那个女律师,在美国读法学院的学费就不说了,我知道律师的收入也不低,但是她从头到脚那身衣装,不是限量就是高定,在厉叔这里工作的那些日子,就没重样地换,恐怕也不是全靠工作收入在支付开销吧?” “想清楚这些,陆中泽这个火坑,你还跳么?” “要是还跳,那你当初跟我说,觉得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觉得……对我公平么?” 安溪没想到程一飞又说到这来了:“亿哥,我现在真的有点乱,跳坑不跳坑的,先往后放吧,我得去看看陆中泽去哪了,然后今明两天,我得盯一下媒体跟进的情况。” 程一飞低垂下目光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失望一点都不掩饰:“行,还是那句话,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说话。” 安溪再次上去天台的时候,陆中泽已经不在那里了,打他的手机,始终没有人接听,到后来就直接关机了,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他不想接。 陆中泽没有如约出席珍茗的新闻发布会,虽然在外行眼里,被程一飞三言两语盖了过去,在行业之内,还是引起了一些猜测和流言。临场失约,对公关来说是大忌,对陆中泽这样的人来说,更是不该犯的低级失误。 局外人的想象,远比事实真相丰富得多,在公关人常去的论坛上,甚至有人猜测,是因为海德没有兑现预先承诺好的职位和奖金,陆中泽开始心生不满。 安溪花了两天时间,确保安排的所有深度报道和通稿都已经就位。因为陆中泽一直既不回消息、也不露面,安溪一腾出空,就照着记忆找去了陆中泽的住处。 她孜孜不倦地按门铃,按到几乎以为陆中泽真的不在家,房门才打开,迎面就是一股酒味。 安溪看见地上放着两只酒瓶,一只已经全空了,另外一只里剩下三分之一。 喝了这么多酒,就算是千杯不倒的好酒量,也会带上些醉意了。陆中泽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一双眼睛睁得特别圆,好像要尽力证明自己还很清醒,可是看人的时候,已经要靠扭动脖子、而不是转动眼珠,来调整视线了。 安溪走进去,拿起那只半空的酒瓶,直接仰头喝了一口。这是经过蒸馏的伏特加,酒精浓度高得吓人,安溪直接被辣得直吐舌头。 陆中泽也走过来,从她手里把酒瓶夺过去,还很幼稚地藏到身后。 安溪伸手去抢:“你闷在家里喝这个,什么事都不理,说明这里面一定有解决问题的锦囊妙计。你不是一直要教我的么,直接把这个给我不就好了?” 陆中泽眉头皱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她这话哪里不对,全没反应过来,她这根本就是一句反说的气话。看见她过来抢酒瓶子,人又往后躲。 酒真是个坏东西,能把一个聪明的头脑,直接变成白痴。眼看好像要抢不过了,陆中泽下意识只觉得不能让安溪也喝醉在这,生效的大脑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直接退进角落里,把剩下的酒拼命往自己嘴里灌。 安溪又追上去,踮起脚尖从他手里继续抢,她力气本来就不如陆中泽大,酒精的作用又放大了这种差距。眼看着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快要进了陆中泽的喉咙,安溪直接伸出双手,扳住了陆中泽的头,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嘴。 陆中泽伸手推了她一把,安溪却不肯放开,下一秒,酒瓶从陆中泽手里滑落,他用更加激烈的吻,来回应安溪的举动。 情绪释放过后,安溪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眼睛盯着陆中泽的双眼:“你跟我说过,遇事最没用的就是躲起来,为什么你自己要这么做?” 陆中泽梗着脖子,意思应该是“我没有”,却不说话,活像个不服气的小学生。 他醉酒的样子,让安溪也很没脾气,外表看上去全无异样,只是不说话,举动异常幼稚。 她说句“算了,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下”,自己进了厨房去给他烧醒酒汤。冰箱里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速冻披萨,连个葱头蒜苗都没有,安溪只好改了主意,打算就烧壶热水,冲点糖了事。 刚翻箱倒柜找出糖罐子,手机就响起来,安溪接起来,何敏莉的声音直冲耳膜:“喂喂,你人在哪呢?你那位陆大男神,又出大新闻了你知道么?看在我上次帮你的份儿上,赶紧给我来点第一手的内部消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安溪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如果仅仅是发布会上的事,虽说影响不好吧,可也至于让何敏莉激动到这个份上:“敏莉,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有什么链接,转我一个看看。” “不是吧你,逗我玩呢?”何敏莉一副不相信的口气,“这么大的事,你们公司都不开会应对?不可能嘛!” 86、我相信他没有做 安溪点开何敏莉发来的链接,“海德再爆职场潜规则”,内容却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爆料,而是唐晓雯公开接受采访,说自己在海德工作期间,遭遇了高职级男同事的骚扰和无理要求,因为自己不配合,就在工作上受到刁难。 毕竟在海德做了这么多年,唐晓雯很聪明,一上来就充分利用了女性的同理心,没有摆证据,而是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没有证据,因为职场性骚扰这种事,向来都发生得很隐蔽,女性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能全身而退已经很不容易,很难再搜集和保留证据了。 她没有指名道姓地攻击任何一个人,却给出了丰富的暗示,比如骚扰行为是最近一年之前才发生的,这之前她在海德工作很愉快,也很努力,所以连续获得了晋升。这种倾向性的暗示,让人不由得猜想,骚扰她的人,会不会就是最近一年之内才入职的陆中泽。 安溪探头看一眼客厅,陆中泽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揉着额头,显然他也对这个爆炸性新闻还一无所知。 “敏莉,这消息我真的刚刚才看到,回头再跟你聊。”安溪匆匆挂断了电话,把链接上的采访视频又仔细看了一遍,无论唐晓雯是冲着谁来的,这对海德都是一次很不利的打击,公司应该很快就会安排危机公关措施。 与此同时,这段视频的始作俑者唐晓雯小姐,正在跟顾海波通电话:“怎么样老顾,效果还满意么?你让我把脏水泼到别人头上去,我照做了,我最听你的指挥了,你还不夸夸我?” 顾海波有些暴躁地松了松领带,心里暗骂了一句,唐晓雯你就是个疯子,嘴上却不得不先稳住她:“雯雯,你一直都这么能干,我是知道的。不过……你这次动静是不是闹得太大了点……” “顾海波,你少给我打太极,”唐晓雯的声音,忽然变得特别尖刻,“我直接告诉你,现在没有任何实锤放出来,不代表我手里就真的没有实锤。你自己干过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雯雯,你别激动,我不是说了,会给你介绍一个好工作。我在这一行里朋友多得很,公司、职位随你挑,只要你高兴就好。” 唐晓雯冷笑一声:“我被你玩了这么多年,还要卖力气给你工作,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就是个傻缺。我不用你给我介绍什么工作,我也不稀罕,给我五百万,咱们两清。五百万买我的青春,你不亏了,比起你这些年在海德明里暗里赚的,这数也不算大吧?” 提到钱,就戳中顾海波的软肋了:“雯雯,你要是想好了不顾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一定要这笔钱,那也得给我时间筹吧,我把那间公寓卖了……” “顾海波,少跟我废话,”唐晓雯的耐心已经彻底消磨光了,“一个星期之内,我的卡上见到钱,那骚扰我的人就是陆中泽,要是一个星期之内没见到钱,骚扰我的就是你,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唐晓雯挂断了电话,把顾海波刚刚酝酿好的话,直接堵在了电话那头。 …… 陆中泽看到这则跟自己有关的“劲爆”新闻,是在跟安溪一起回公司的路上。安溪正打算尽量委婉地把这事告诉他时,两个人手机上都接到了公司的电话,要求他们立刻赶回公司开会。 这次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说,比前次陈涛的爆料还要恶劣。陈涛爆出来的那些录音和邮件,有些发生在大洋彼岸,有些在西方人眼里比较严重,在国人眼里却稀松平常,属于文化差异造成的不同态度。国内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还属于看热闹的成分居多,像是一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忽然有一次忘了带作业,大家都打算看看,他要如何向老师辩解。 可是唐晓雯的爆料就不一样了,消息一出来,几家人力资源分析机构,立刻就发布了相应的分析内容,将海德从最佳女性雇主的榜单上移了下来。 像海德这样的外企,一向很重视女员工的福利,只要工作够拼够努力,不但可以享受超长的产假,公司提供的商业保险,还能完全覆盖在高端私立医院从产检到生产的全程医疗费用。女员工可以在公司的开放日带孩子来上班,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向上司申请灵活工作制,比如每天的上下班时间各推迟一个小时,或是每周有一天在家工作。 但是,所有这些人性化的福利,都被唐晓雯的“控诉”抹杀了。 短短几个月之内,这已经是杨凯成第二次坐在办公室里,召集大家开会了。他坐在那,甚至连摘下眼镜揉鼻梁的姿势,都还跟上次一模一样。 安溪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迎面看到邓莉,其实心里有点别扭。邓莉提醒过她,对唐晓雯开刀,可能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现在果然如她所说,唐晓雯在疯狂地报复公司。 可是邓莉只是神情如常地眯着眼睛微笑,甚至还向安溪点头打了个招呼。 人到齐了,杨凯成直接向陆中泽发问:“现在网上的评论,一边倒地认为骚扰唐晓雯的人是你,不排除那些评论里面,有人是在故意引到方向,但是从唐晓雯的话来看,确实也很容易推倒出这样的结论。你对接下来的应对措施,有没有什么想法?” 陆中泽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反应比平时慢很多,想了会儿才说:“既然舆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倾向性,再由我提出应对措施,不太合适吧?” 他皱眉顿一顿,似乎在强迫自己从宿醉里清醒一点:“按公司流程,这种情况,应该把我送交职业道德委员会调查吧?” 安溪忍不住转头看他,听他的语气,似乎完全没打算替自己主动辩解了。 杨凯成点头:“那个流程后续启动,不用着急,先确定一个合适的人选,负责直接协调这次的应对措施,谁比较合适?” 这种额外的工作,没人愿意主动揽到自己身上,顾海波一直在低头摆弄自己面前的一支笔,没有他插话,会开得特别沉闷。 安溪向前探了探身子:“杨总,如果公司信任的话,我来做这次的协调负责人,可以么?” 杨凯成抬头看她,陆中泽也转头看她,似乎有点意外,她会主动请缨。 安溪又说:“唐晓雯离职的前因后果,我应该是最清楚的,如果涉及这些方面,不需要二次确认,可以省去很多时间。另外,我个人相信,陆总没有骚扰过唐晓雯,应对这种事情,先说服自己,然后才能说服别人。” 杨凯成并不表态,转头问邓莉:“邓总觉得怎么样?”见邓莉也同意,他才发话,这次的应急处置,由安溪主要协调开展。 散会之后,杨凯成特意叫安溪去他办公室,问她有什么想法。 安溪实话实说:“想法现在还没有,眼下来看,只能先安排一篇公司对陆中泽暂时停职调查的通稿,表明海德对这件事的重视,和绝不姑息的态度。后续的,我要再想想。” 杨凯成重重地咳嗽了一阵,喝了一大口浓咖啡,这才压下去一点,方才开会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他这个咳嗽,看起来已经很重了。 安溪不放心地问:“杨总,要不要先让方甜去帮你买点药,你这个……” “不用,先说你的事,”杨凯成摆手,“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唐晓雯做的一切事情,并不全是她自己的意愿,可能在她背后,另外有人做了更恶劣的事情,你要揭开唐晓雯,就要把这些事情也连血带肉地都揭出来,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安溪不太确定,杨凯成的话中所指,跟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她知道唐晓雯并不是一个人,至少顾海波就站在她身后,动唐晓雯就等于触动了顾海波的势力范围,他一定会尽力设置障碍的。 “杨总,要说我信心满怀,一点也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安溪回答,“但是心理准备,应该还是做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去揭别人,别人就要把我们踩在泥地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杨凯成被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逗乐了,点点头说:“有准备就好,但我还是要再问一句,如果你揭开的真相,可能会把某些曾经特别熟悉的人,从公司彻底赶出去,甚至送进监狱,你会坚持么?” 安溪郑重地点点头:“会,如果真有杨总说的那种情况,那么这个人,已经是长在公司身体里的一颗毒瘤。对待毒瘤的方法,就是越早切掉越好,晚了反而会伤筋动骨、更加痛苦。” 这个回答,才真正叫杨凯成满意了:“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会尽量给你支持,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 他停一下,又加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请示,可以去找邓莉,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会经常不在。” 87、想试试跟你谈恋爱 这番话让安溪觉得挺意外的,杨凯成是个工作狂,个人时间几乎压缩到了完全没有,公司面临这种情况,他却不跟进关注,还是头一次。 但她无权过问老板的时间安排,只能表了个决心,说自己会尽力处理好这件事。 这一次的舆情,对海德和陆中泽特别不利,无论陆中泽用什么样的姿态回击,都会被贴上“恃强凌弱”的标签。经验、职位、身份,这些看得见的部分,他都比唐晓雯优势太多。倒是他自己选择主动接受调查、不予回应,还相对正确一些。 从杨凯成办公室出来,安溪的手机上,还接到了许欣妍打来的电话。接通的时候,许欣妍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接说了:“安小姐,听说你在主持Vincent的性骚扰危机公关事务,只要能找到这个事件受美国法院管辖的依据,就可以在美国以诽谤提起诉讼。对方如果应诉,就必须提交证据证明所说都是真的。即使不应诉也没关系,有法院的文书结果,对Vincent会是一个强有力的支持。我发了一份问题清单到你的邮箱,尽快反馈给我,我会安排后续事项。” 这段话说得一气呵成,让人插不上嘴。但是安溪对许欣妍这种指手画脚的态度,特别不高兴,你那么有把握,你去跟陆中泽本人说好了,到她这来指挥一气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她也太夸大美国庭审的作用了,等审判结果出来,陆中泽早就被口水钉在性骚扰的耻辱柱上了。 “许律师,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你想获得业务机会,请准备投标材料等候通知。公司没有决定要聘请律师之前,我不能向你提供任何超出媒体公开报道的信息。这是乌龟的屁股——规定。” 挂断电话,安溪脑补了一下许欣妍的表情,估计脸都会气绿了吧,自己想想,竟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公关方案,安溪还是希望跟陆中泽商量,离开办公室,就直接开车去了他家。 因为暂时停职,陆中泽只穿了一件白色休闲上衣在家,看起来跟出现在艾天家那次,没什么两样。 见到安溪来,他还随口开了句玩笑:“安大顾问,我就靠你救我了。” 安溪分析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海德能采取的调查措施,无非是调取监控、翻看邮件,再访谈一下跟两个人都有接触的人员,漫长的调查过程结束,仍旧没有办法穷尽所有的可能性。证明没有,本来就比证明有要难得多。 陆中泽好像完全不打算再用脑子了,听她分析完,就是一句话:“我是被冤枉的。” 安溪也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因为他的时间,除了工作之外,大部分都用来“骚扰”自己了,她对这个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大众不会相信这个,这个情况,让她想起了从前看过的电影,其实很多电影电视里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主人公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但就是没人相信他。 电影……忽然有个念头跳进安溪脑海,似乎太大胆了,可是好像会是眼下最有效的一个方案。跟陆中泽接触久了,还是深深受了他的影响,思路开始变得天马行空。 她坐直上身,用手肘戳戳陆中泽:“你在国外生活过,我需要你帮我想想,有没有那种电影,主人公因为被人冤枉,生活被周围人的舆论彻底扭曲的,就是要那种……嗯,众口铄金的感觉。要冷门的,国内没有正式上映过的。” 陆中泽开始一部一部地想,想到了就把主要情节讲给她听。 安溪没想到,陆中泽曾经还是半个文艺青年,竟然看过那么多电影。讲了大概十几部,陆中泽提及的一部名叫《雪夜》的电影,让安溪觉得有戏。 片子的主人公是一个小镇上的教师,在他的学生里面,有一个外表纯真可爱的小女孩,出于对成年男性的仰慕,主动接近他。作为一名有操守的教师,男主人公当然拒绝了她,可小女孩竟然由此生怨,对小镇上的人指认,男主人公骚扰了她。 纯真的小姑娘,恰恰用纯真做武器,善良的小镇居民,立刻相信了女孩的指控,对男主人公万分鄙夷。男主人公丢了工作,跟妻子离婚,生活变得一塌糊涂,他用力辩解,可是没人相信他的话。他在一个雪夜被人用猎枪打死,而杀人的凶手,却被小镇居民当成除害的英雄。 这就是安溪想要的想效果,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打算……” 安溪的想法刚开口起了个头,就被陆中泽截断了:“你有什么想法,直接去做就好了,你相信我没做过,我相信你可以挽救我,就这样。” 如果是哪位甲方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安溪肯定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她托人从国外买回了DVD光碟,把《雪夜》这部电影,完整地看了一遍,终于确定,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一款。 安溪没有把握邓莉会不会同意自己的方案,只好耍了点小心眼,洋洋洒洒写了一份特别长的公关方案,把真正想做的事,揉成了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个部分,顺便向邓莉申请了一笔整体预算。 管理层开会讨论了几次,预算最终给了她,但是要求她每周向管理层汇报一次进展。 她在方案里设置的烟雾弹,成功吸引了管理层的注意力——她提议公司全面清查唐晓雯可能有过的全部违规行为,如果涉及刑事犯罪,就寻求司法救济,这会是对诽谤最有力的反击。 公司对报警之类的行为,特别谨慎,轻易不愿这么做,但是先组建了特别调查组,开始复核唐晓雯经手过的所有工作事项。 与此同时,安溪动用那笔预算,开始实施她真正的公关计划。 她找了一家经营版权的公司,建议他们引进《雪夜》这部电影的版权,在国内播放,作为交换条件,海德会给《雪夜》提供无偿且不具名的公关支持。 因为这部电影的题材小众,引进费用不算高,谈判也推进得很快,国外的版权方,完全是抱着意外之财、赚点是点的心态,除了授权条款卡得紧,费用方面倒是很容易让步。 接着,安溪联系了从前合作过的影评媒体,要求他们对《雪夜》进行详细的分析点评。时下流行那种对电影情节的深度解析,配上台词截图,看完整篇影评,也就跟看完电影差不多了。 电影对人性的解析很到位,看过之后虽然略感压抑,但那种冲击和震撼,也是实实在在的。 安溪亲自审了每个影评的稿子,在里面不露痕迹地提及了陆中泽的性骚扰事件,从某种程度上说,电影里的情形,与陆中泽此刻的遭遇,非常相似。既然唐晓雯打同情牌,她就也用同情牌来扭转局面。 电影的效果潜移默化地发挥出来,网站上的调查问卷显示,认为陆中泽很可能被冤枉了的比例,大幅上升,再也不是从前那种一边倒的情况。 调查需要持续几个月的时间,安溪的想法是,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在有个结果之前,就不能让这件事的关注度降下去。不然的话,吃瓜群众的印象,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日后提及这件事,都会说,陆中泽我知道,就是骚扰女同事的那个,诶,那事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她看一眼日历,有几个日期上画了圆圈,酝酿一下,拿起电话打给了陆中泽:“想问一下,陆先生,从前说给我一百天考虑的事情,还有效么?” “有效的安小姐,”陆中泽平静地回答,“即使过了一百天,你随时回答,我都随时愿意接受。” 安溪隔着电话就不自在了,他怎么就肯定自己一定是同意,而不是拒绝呢?不过,她的确是没有打算拒绝的。 “那么,陆先生,圣诞节快要到了,我想去买对戒,你觉得怎么样?” “宜早不宜迟,三十分钟后,公司楼下见。” 挂断电话,安溪捂着脸想,这应该就算是确定关系了吧?她这棵铁树,开花开得太迟了点,已经错过了可以任意娇羞的年纪。一件本可以黏糊糊、甜腻腻的事情,被他们两个搞得像请示汇报一样干脆。 老板,我想试试跟你谈恋爱,请批示。 同意,请保证进度、尽快推进。 三十分钟后,陆中泽准时到了,仍旧开他那辆限量红的特斯拉,很绅士地开着车门等她。 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竟然又是一年圣诞节,安溪隔着玻璃门,看见陆中泽冲她招手,风衣领子立起来,像极了电影里孤傲不羁的杀手。 安溪走出去,径直上了车。 陆中泽一面发动车子,一面问:“想看哪个牌子,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安溪对首饰这种东西,没有特别的迷恋,这次的主要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戒指,索性说:“特别喜欢的还真没有,难得今天有时间,不如一家一家地逛,都看看。” 88、做件有意义的事 陆中泽比了个OK的手势,直接开去了安溪提议的一家商场。 偌大一个城市,可以买对戒的地方多得是,甚至有条小胡同里,一家挨着一家全是手艺人,可以给追求小情调的情侣提供独一无二的款式设计。 安溪指定的这个地方,有Tiffany和Cartier的旗舰店,当初开业的时候也请了公关做活动,店面布置得很开敞。 她坐下来一款一款地试戴,柜员彬彬有礼地向她介绍:“如果是准备订婚,可以选一枚钻戒,如果是婚戒,可以看看这边的对戒,现在比较流行戒面上带点特别设计的,比素圈的好看一些,不过每个人审美不一样,要是天长日久地戴,还是素圈比较耐看。” 这里的柜员真的特别会说话,在她口中,挑哪一款都很有道理,甚至全买下来也理直气壮,因为“婚礼一生一次,再怎么奢华也不过分”。 可是安溪的心思不全在戒指上,分出一分余光来,看她找的跟拍是不是就位了。 帮明星炒热度的时候,常用公关用这样的手段,自己找人扮成狗仔,拍点料出来,再遮遮掩掩地爆给媒体。安溪从前不大看得惯这样的手法,现在却用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是什么名媛,她身边这位,才是会引发媒体好奇的人。 试了大半天,安溪挑了一个碎钻的款式,戴在手指上,举到陆中泽近前:“这个怎样,只是不是整钻?” 陆中泽从她背后凑过来看,贴着她的侧脸说:“喜欢就买,又没有法律规定必须买整钻。” 安溪笑了一下,从自己钱包里拿卡出来,被陆中泽摁住了:“这是什么风俗?这个戒指钱,怎么也该我来付吧。” 长到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叫男人付钱的习惯,总有种拿人手短的罪恶感:“不是还要配个男款的素圈么,你来买女款,我来买男款,然后我们互赠礼物。” 陆中泽压住她的手,把自己的卡递给柜员,话仍旧是对安溪说的:“不用那么麻烦,如果结婚的话,你的钱也就是我的钱,先替我收好了别乱花。” 嗯,随便一句话,都是小姑娘轻易扛不住的糖衣炮弹。陈年老铁树如安溪,听见“结婚”二字,心上还是颤了一下,他特别知道,戳哪个点能让人服软。 等着柜员包装的时候,两个人又耳鬓厮磨地说了会儿话,提供各种角度给“偷拍”的人作素材。 回去的路上,安溪把两枚戒指都拿出来,半开玩笑地递了男款给陆中泽:“陆先生,可以要求你戴几天么?” “我不习惯戴戒指,”陆中泽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答,然后转头看了下安溪的神情,“健身游泳的时候很容易弄坏弄丢的,你替我保存就好。” 安溪把婴儿蓝色的小盒子放回袋子,只戴上了自己那一枚,他不想戴,她早知道会这样。 这天的照片拍得很赞,既清楚,又真的很像偶然路遇的偷拍。安溪联系了关系过硬的媒体,要把这组照片放出去。 对方跟她合作过很多年了,也很有默契,特意问了一下,要用什么角度发。 安溪明白对方的意思,主动放这种消息,无非就是洗白或者招黑,稍稍考虑了一下,答复对方说,就按通常那种八卦料的风格发,重要的是关注度,其他没关系。 对方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内容也很快就安排出来了——公关男神与另一女同事疑似逛街买婚戒,职场咸猪手究竟是真是假? 这种恶俗的标题,点击量倒是上得很快,不过短短一天,就已经有财经记者打电话进来,想要采访陆中泽或者安溪。安溪特意交代了方甜,只要说他们两个都不在就好,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知道。 临近周末,陆中泽发来消息,问安溪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或者吃饭。一切按部就班得太过顺其自然了,甚至让安溪觉得有些别扭,陆中泽永远没有那种一时冲动的心血来潮,就连恋爱这种事,也时时刻刻冷静理智,觉得周末应该在一起,那就找个事情在一起做,更像是出于礼貌,而已。 安溪叫来自己家里,一起做饭吃,她想做点充满烟火气息的事,他们不可能永远西装笔挺地面对面,总得互相看见对方的“真面目”吧。 约会的时间定在周日,周六安溪给自己安排了别的任务。快到中午时有人敲门,安溪小跑着过去开了,意外看见程一飞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只细长形状的小纸箱。 看见安溪两只眼睛都通红流泪,程一飞特别奇怪:“姑娘,你这是在家干嘛呢?” 安溪伸手抹了一把,叫程一飞先进来:“亿哥,哎,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跟你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在客厅里摆了一盏摄影棚用的那种仿日光灯,是从朋友那借来的,刚才开门前,她正对着这盏灯,练习从容自如地说话。 程一飞听她说了对强光过敏的事情,完全不能理解:“你这不是为难自己么?是不是最近闲得慌?” “不是亿哥,”安溪关上灯光,让自己稍微缓一会儿,“是问题总得克服,从前做项目,一直能躲就躲。这次有关陆中泽的事,是我在负责处理,没处可躲了。” 程一飞习惯性地伸出一根手指想戳她,伸到半路又撤了回去:“姑娘啊,你这是准备冲到前面娶替他挡枪子儿?你怎么想的啊,他一个纯爷们儿,需要你给他冲锋陷阵啊?” 安溪忍不住想跟他对呛:“亿哥你说的是不是也太夸张了,就是公开发言而已,又不是上刑场。” 练习了小半天,其实还是略痛苦的,这事情没人知道,凑巧程一飞撞见,安溪就自然而然地跟他多聊几句:“亿哥,你大概不能理解,这件事对我特别有意义,不是因为它跟陆中泽有关系。” “虽然我干这一行很多年了,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公关的意义是什么。给明星制造点花边新闻,娱乐大众?还是花样翻新地推销?我认为自己已经很有职业道德,不说假话是我的底线,但是我现在忽然明白了,公关可以做得更多,可以把真话的声音无限放大,盖过一切嘈杂的噪音。可以保护我们心里珍视的东西,不让它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让它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程一飞一瞬不瞬地听着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静默了好半晌,才夸张地叹了口气:“姑娘啊,你说你一边拒绝了我,一边又在我面前露这一手,知道我就迷你这一面,还来,你这是钝刀割肉啊,不带你这么扎心的。” 安溪被他说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亿哥,你就别逗我了。” 程一飞把纸箱放在地上:“我这人就是太逗了,大实话老被人当开玩笑。对了,早先你说,那盆铁树太占地儿了,我早就想叫人来帮你弄走,一直也没腾出空,今天正好带了几个人路过,搬下去好了。其实我那会儿就是想送你花的,算了,也不说了,今天订了份鲜花,我本人亲自拿过来,就当了了自己一个心事。” 他在窗口朝楼下挥挥手,很快就有几个工人上来,手脚麻利地把那盆铁树搬走了,接着程一飞也告辞离去,一点也不拖拉。 安溪拆开纸箱,里面就是网上常见的那种包月鲜花,小向日葵配满天星,还自带简洁的花瓶和刚好够一星期用的营养液,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程一飞嘴上没边儿,做事却很有分寸,不想给安溪留下任何死缠烂打的痕迹。 第二天陆中泽来得很早,不知道怎么那么凑巧,也带了花来。看见阳台上空出来的大片位置,立刻就猜着了大概,直接动手拔了花瓶里的向日葵:“不好看,换了吧。” 陆中泽带来的是香槟色玫瑰,安溪看见他傲娇的表情很想笑,接过花去插瓶。 可惜艺术细胞这种东西,完全是天生的,安溪先天不足不说,后天也消磨在数理化里,完全没有机会让它生长,那一大束花插进去之后,整个花瓶都是满的。 陆中泽揶揄:“你这是菜市场扎韭菜的手法吧?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安溪嘴硬:“这是你第一次送花给我,哪一朵我都不想丢掉,挤一挤就都插进去了嘛。” 正要跟他商量中午做什么东西吃,陆中泽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接一下。”陆中泽拿起手机走到窗边,安溪听见他先用中文说了几句,接着就换成了英文,语气好像有些生气。 安溪自己也经常跟跨国的同事开电话会,英文对话水平算很不错的,可是听陆中泽说话却有些费力,里面夹杂着很多生僻的专业词汇,有大段的话她听不懂,只零星听得出一部分,似乎在说“遗嘱”、“财产信托”之类的事情。 挂断电话,陆中泽的情绪很差,站在窗边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安溪走过去,拉他的手,想安慰又觉得自己的话大概会多余,她甚至不确定,如果向他询问原委,自己能不能准确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 89、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指尖刚刚触到陆中泽的手背,他忽然转回身,张开双臂抱住了安溪,下巴刚好压在她头顶,哑着嗓子说:“别说话,就这样待会儿。” 这个电话,让陆中泽的心情很明显地变差了,甚至连说话也没有兴致,准备午饭的时候,无论安溪问他什么,他都一味点头说好,根本没有仔细想过。 午饭过后,安溪又收到徐明珠打来的电话,说是丽思打算在新年前后,进行一次新店推介活动,想请安溪去参加,如果陆中泽方便的话,也欢迎陆中泽顺路过去看看。 徐明珠是个精明人,这一年里事必躬亲地表现,交给丽思的内容已经不太多。没料想年终岁尾的时候,海德这边反倒因为闹出丑闻成了媒体眼中的大热点,徐明珠索性一举两得,活动交给海德去办,顺便蹭蹭这个热点。 安溪正觉得陆中泽近来状态不好,就极力动员他同去当散心,只需要最多两天的时间往返。 预料到了陆中泽被举报性骚扰的事情,一定会被记者拿来问,安溪还特别制作了五页的要点提示,用来应对各种刁钻的他提问角度。 可她还是低估了香港记者的“凶猛”,人刚到丽思在中环安排的会场楼下,早已经等在那里的记者就围拢上来,什么也不管就先咔嚓咔嚓地拍照。 陆中泽还记得安溪对闪光灯过敏,抬起胳膊挡在她前面,要从汹涌的人墙里硬挤出一条通路来。 不死心的记者举着录音笔七嘴八舌地提问。 “陆中泽先生,海德从前是一家声誉良好的企业,在你入职之后的最近一年里,丑闻频发,请问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况?” “陆中泽先生,有人拍到你跟这位安小姐一起,在Tiffany店里买对戒,这是不是证明,之前唐晓雯女士的指控是真实的,你确实跟女同事有超越工作的特别关系?” “陆中泽先生……” 陆中泽面无表情地推开一条路,就在会场门口,安溪忽然停下脚步,对记者说:“既然各位对海德的事情也这么感兴趣,不如这样好不好,今天的活动,请大家务必坚持到最后,不要提前离场。在丽思的活动内容全部结束以后,我会专门拿几分钟时间出来,回答关于海德、陆中泽和我本人的问题。” 在她说话的时候,有人举起相机,又是一阵猛拍,她在陆中泽诧异的目光里,从容镇定地微笑,虽然眼角还是有点发红,可是跟从前完全不能开口的状态,已经是天壤之别。 进入候场区域,大门一关,四周立刻就安静下来。 安溪事先已经向徐明珠毛遂自荐,要做这次专场活动的现场主持人。化妆师上前修整她的妆容,丽思的秘书送来打印好的要点提示,又沟通了临时更改的几处内容,诸多杂乱事务,都要在同一时间进行。 会场里开场音乐都已经开始了,嘉宾的名单还在不断变动,谁谁从B位调整到C位,谁谁不来了,谁谁需要放在最前面隆重介绍。 通往会场的门打开,安溪走上台,在四面八方射来的灯光里站定。她看见艾天坐在台下,中间会有他登台献唱的环节,一年不见,他已经剪了极短的寸头,还蓄了短短的胡须,听说他转型成硬汉形象的第一部电影,最近正在角逐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国际大奖。 短短一年时间,似乎所有人都改变了一些。 记者席上一直有闪光灯在闪动,原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灯光就像星光一样,远得不值一提。安溪开口:“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好像我们还在探讨,丽思在度假村里收容大象,究竟是对是错。今年,我想告诉大家,丽思出资建造的大象救助站里,获救大象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一百头……” 大概因为预先承诺了最后会有独家放送,竟然真的没有人提前离开,直到最后,会场里仍旧是满员状态。 在记者的起哄声里,安溪如约拿起话筒:“好吧,你们的福利时间到了。今天给各位的特别放送,完全代表我个人,正如你们从媒体上已经看到的一样,我跟陆中泽先生,正在发展超出工作的亲密关系。” “在过去一年里,我有很多的时间跟他一起度过,包括工作时间,也包括私人时间。如果你们要问我,他是怎么能够在既陪伴我的同时,又抽出时间骚扰他人的,这个问题我恐怕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超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现场响起友善的笑声,安溪又说:“这是一件发自内心、水到渠成的事情,我充分相信他的人品。正如唐晓雯女士没有证据证明她的指控,我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的直觉,证明我选择的这个男人,是一个诚实、正直的人,至于他才华横溢的一面,相信在座诸位,大部分都体会过了。“ 记者们又笑起来,说起来大家都算在一个大传媒行业里面工作,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机会跟陆中泽打交道,那只能说明自己没有做过真正有分量的报道。 安溪双手合拢,做了一个道谢的手势:”大家,看在我给了你们新闻的份上,也给我一些祝福好么?”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鼓掌声在会场里蔓延开来。 安溪很有职业风度地收了尾:“谢谢大家,今年丽思特别策划的天域婚礼系列,也是非常惊艳的,希望我自己可以有机会用得到。” 她抬眼看见陆中泽正站在讲台一侧,突发奇想地走过,从主台上直接跳下去。陆中泽张开双臂,正好将她牢牢抱住,然后轻吻她的额头,整个过程,都被眼疾手快的记者拍下来。 大概因为见多了对记者不假辞色的人,安溪的表现,赢得了当地记者的特殊好感。当天的报道,不但对丽思大加赞赏,对安溪也极尽溢美之词。同时流传开的,还有陆中泽刚好张开双臂接住安溪的那张照片。 事件还没有正式的调查结果,舆论的方向,已经开始渐渐偏向陆中泽一边。 因为台风过境,当晚天气不好,所有航班全部延误,只能推迟一天返回。在酒店房间里,两人分别坐在大床两侧,轮流伸手到中间的盒子里,拿巧克力出来吃。 陆中泽的傲娇本性又露出来了:“早就跟你说了,你的强光过敏症是心理原因,现在终于相信了吧?” 安溪伸手撑着半边脸颊看他:“对啊,相信了,以前做不到,还是因为那些人和事,在我心里不够重要,这次就不一样了,只准成功,不准失败。”比脸皮厚嘛,她也可以。 陆中泽沉默片刻,忽然很认真地说:“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看过我颓废面貌的人……” 四目相对,陆中泽的瞳仁,如同幽深的潭水,他朝安溪招手:“你过来一下。” 安溪嘴上问了句“干嘛”,人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宽大的床铺上爬过来,半躺着仰头看他。 “你嘴边有巧克力……”陆中泽从上面俯视着她,轻吻了一下又说,“喔,看错了,不是巧克力,是你太甜。” 安溪伸手拧他的耳朵,陆中泽也来搔她的痒,两个人嬉笑着翻滚下去,滚落在地毯上。安溪两只手都被扭住了,陆中泽带着傲娇的得意:“你哪次动粗抢过我了?还不吃一堑、长一智?” “不但没有长,好像还退化了,我记得在机场附近那次,我还是能撑个几分钟的”安溪放软了声音,“大概因为有人说过,会给我撑腰的,让我好好体会,有人撑腰的好处。” 窗外正下着暴雨,密集的雨滴沙沙地落在窗上,这里是三十四层,除了雨声一片静谧。 陆中泽贴着她耳边说:“回去以后我们结婚吧,我是认真的,你总是不相信。” 安溪晕乎乎地点头,中央空调忽然停转了,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特别闷热。这场台风好像就是专门为了成全他们在这里停留一夜,一切条件刚好叠加在一起,陆中泽整个人压下来,埋首在她肩头。 安溪只是没有实践过,并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冲动过后,自己推开陆中泽坐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 陆中泽立刻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对不起,我原本也没想这样。” 安溪直接抓起枕头朝他丢过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中泽不躲不闪,让她砸了一下泄气:“我不是不想负责任的意思,我说回去以后结婚,是认真的,我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我自己就可以代表我的全家。” 他起身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身份证件,排成一排放在安溪面前:“只要你同意,明天飞回去,立刻就可以去登记结婚。” 安溪没话好说,捂着脸,抽抽噎噎地说:“这样……会不会怀孕啊?”虽然她很愿意听见结婚两个字,但是她真的没有考虑那么远。 更何况,她还在事业上升期,即使立刻就跟陆中泽结婚,她也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她对这件事,有种莫名的恐惧。不是愿意或者不愿意,就是从来没想过。 90、打个渠道战 陆中泽伸手揉揉她的头:“我下去买药给你,可以么?” 窗外是台风加瓢泼大雨,安溪当他只是说说,抬手拨开他的爪子,转过头去不理他。几秒钟过后,是房门轻轻开启又合上的声音,陆中泽出去了,房间里忽然静得只听见耳朵深处细碎的杂音。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陆中泽回来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走过的地毯上,被流下的雨水打出一条深色的印记。他递过来一个粉白色的小药盒,外层的纸盒已经湿透了,里面用塑料铝膜封着两颗小药片:“找了附近几家药店,只有这个,很抱歉……要让你吃这个。” 安溪接过来,按了一片在手上,自言自语:“拜托一定要管用,千万不能……那么不巧就中奖。”房间里没有纯净水,她在吧台和冰箱附近翻箱倒柜,只拿到一瓶可乐。 陆中泽站着看她:“中了又怎样,又不是养不起。” 安溪仰头吞下药片,这就不是养得起养不起的问题:“大概……会被我爸爸打断腿吧。” 陆中泽耸耸肩,他有点难以想象,在这个年纪仍然会如此敬畏家人的管教,他自己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凡事都要靠自己,被人打了自己打回去,在一次次鼻青脸肿里,拳头变得比别人更厉害。 读高中的时候,懵懵懂懂地学着接受金发碧眼妹子的邀约,一起出去dating。因为穿错了衣服被人嘲笑,看语气和神态就知道他们是在嘲弄自己,却听不懂他们口中连篇的俚语。因为约了最受欢迎的女孩,被当地社区的白人男孩子集体捉弄,锁在厕所里一天一夜。他所有的冷静、处变不惊,都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保护自己的壳子。 他有点羡慕安溪,可以在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里长大。 飞回去立刻就结婚的话,只是说说而已,问题不在陆中泽这边,完全在于安溪,她的爸爸是个古板的老教授,她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先斩后奏。 事实上,安溪也完全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她一下飞机就接到了厉德福的电话,之前上诉的二审,会在今天开庭。 厉德福已经请了当地的律师代理出庭,安溪在诉讼方面并不在行,坐在出租车上快速地想了些庭审前后应对媒体的要点,给厉德福做了提示。怕他记不住,又在手机上一字一句打下来,给他发送过去。 这场庭审进行了大半天,情况确实有些复杂,最后的结果不偏不倚,厉德福拥有商标的所有权,但是百诚实业也可以根据合同,正常使用。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厉传青是在被胁迫或者欺骗的情况下,签下这份授权合同的。 原以为事情会在这里告一段落,没想到庭审有结果之后,让厉德福头疼的事才真正来了。 他的饮料产品,主要销售渠道还是在超市里,不止一家超市给他打来电话,说他的产品和百诚实业的产品,实在太过雷同,从确保产品选择多样性的角度考虑,卖场将选择只保留一种产品,另外一种就不再进货了。 一听就知道,是百诚那边给超市施加压力了,百诚的产品很多,除了德福汤,还有其他的饮料、零食,跟这些卖场一直有深入的合作。卡住销售渠道,简直就是卡住了厉德福的喉咙。 这其实已经超出了安溪应该负责的范围,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一个好好的品牌,就这样死于竞争手段。 厉德福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抱怨:“要是这个月没有销售额,早先定好的更新生产线,就没着落了,答应了孩子们的电脑钱,也拿不出来了。” 安溪敏锐地抓住了字里行间的信息:“厉叔,什么电脑钱?”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厉德福说起,原来他一直在资助贵州山区的小学生。早先因为他用的药材,有不少都产自贵州,一年里总要去那边几次,一去就要进山。山里那些孩子的状况,让他放心不下。如果不是当初没好好读书,他也不会在做生意的时候,被人骗得走了那么多弯路。 这些年,厉德福一直没间断地在给贵州的孩子捐钱,用来修楼、买书、买电脑。 做慈善的企业家,安溪见得多了,海德还会专门帮人设计慈善活动方案。可是做了慈善从来不提的企业家,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厉叔,”安溪在电话里坚定地说,“你要是信我,咱们再拼一把,来不来?” 她给厉德福支了个招,让他跟超市卖场那边说,再观察三个月的销售量,如果三个月他的产品销量都不如百诚,他就主动退出销售渠道。可要是他的销量超过了百诚,那就得继续给他铺货。 厉德福照做了,卖场那边也答应了,估计根本没觉得他会有一丁点儿希望。安溪让他趁热打铁,落实成了白纸黑字的合同。 百诚那边的广告,基本上一天也没停过,不住地推荐他们自己红罐包装的产品。 安溪这次却不再安排回应了,她告诉厉德福忍一忍,第一个月过去,厉德福的产品销量,毫无意外地惨败。 第二个月,情况仍旧如此。 第三个月过了三分之一,一篇推文忽然开始在网络上四处转载,“这位还在穿草鞋上班的老中医,竟然已经捐出了一个亿”。里面的主人公,就是厉德福,内容是真实的,厉德福去草药车间的时候,的确是穿草鞋的,捐款数额也反复累加过了,的确已经超过了一个亿,但是写得很精彩,欲扬先抑,把厉德福土里土气的外形特点无限放大,最后那一个亿的效果,就特别震撼。 末尾处用了一点鼓动人心的效果,招呼大家去买蓝罐的德福汤,这是种“每喝一口,就有一个贵州孩子可以多读一天书”的饮料。 效果是一点点显现出来的,起先蓝罐的销量上升时,卖场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只是补货更勤了些。有越来越多的人,整箱整箱地买回去。再后来,蓝罐产品根本供应不上,卖场里的销售人员,试图向顾客推荐百诚的产品,可是消费者根本不买账,点名就要“捐款一亿”的那种。 还有那种做活动、开运动会的,买哪种饮料都是买,索性直接批量订货。 最后半个月的销量,完全反超了前面两个月,按照合同约定,厉德福不但保住了销售渠道,还获得了优先选择促销位的特权。 在他眼里,安溪简直就像仙女下凡一样,没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他在电话里感慨:“哎呀,莫有想到啊,捐款还有这种好处咧,当初捐出去的时候,我可莫有想着还要赚回来。” 安溪也觉得很欣慰:“厉叔,你做好事不求名,这是对的。不过,咱们国人的传统,就是比较含蓄,不喜欢自夸,也可以适当地学学西方人,该自我表现的时候,也可以自我表现一下。” 这事情刚好忙得过了月底,安溪想起来自己的总结还没写,晚上十点多钟,不得已又回了趟办公室。 原本准备发了邮件就走,却意外看见杨凯成的办公室亮着灯。 她走过去,本想问一下要不要帮老板买个夜宵,却发现门敞开着,杨凯成坐在办公桌前,什么事也没有在做。他咳嗽得很重,不住地喝水都压不住,从抽屉里拿了好几种药出来,一口气吞下去。 杨凯成抬头,看见安溪站在外面,和颜悦色地问:“小安,今天要加班么?” “没有杨总,”安溪实话实说,“是有个文件存在公司电脑上,打算发回家改改。刚才看到你办公室亮着灯,还以为你在加班。” 杨凯成低头笑一下:“是啊,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应该加班的。”他招手叫安溪进来坐下:“你觉得海德怎么样?加班这么多,赚的不算少,都是辛苦钱,算一家好公司么?” 安溪想了想,拍了个发自肺腑的马屁:“选工作的话,行业、公司、老板,各占三分之一。前面两项,海德应该有八十分,最后一项,海德有一百二十分,平均下来,是个好公司。” 她说的是真心话,杨凯成骂人的时候也很凶,骂完了又会在晚上自掏腰包,给加班的同事买夜宵,每人一个肯德基全家桶。小姑娘们抱怨太油腻了,再说也吃不完,他就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说:“吃胖了的话,海德养你。要是吃不完,就带回去,故意让关心你的家人看到,在海德加班,是绝对不会饿肚子的。” 杨凯成笑了:“安溪,你知道么,我亲眼看着你一天天变狡猾了。”说到这,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安溪有点担心地帮他接了杯温水:“杨总,我看你最近咳嗽得很厉害,即使工作忙,最好也去医院看一下。现在病毒感冒特别厉害,公司里最近好些同事都中招了。” 杨凯成伸手摆弄着药瓶,神情有些落寞:“谢谢你关心,员工希望老板早点好起来,而不是快些生病死掉,是不是说明我还是一个不错的老板?” 他今晚好像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和海德的评价,得到肯定回答以后,才说:“小安,我已经找医生看过了,不是病毒感冒。” 91、不能要求工作像你想的一样完美 “是肺癌。” 安溪听见“肺癌”两个字,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可不能冒冒失失地接话。可是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到刚才那瓶药上,药名是一长串字,每一个都认识,合在一起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拿出手机悄悄照着一个个打上去,看看这药是治什么的,就知道了。还没搜索出结果来,杨凯成已经直接把药瓶转过来:“止痛片,剂量不太够了,可能要托人去印度买了。” 安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连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杨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癌症也不一定就……” 不一定就会死……她这个旁观者,偏偏就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医生建议我手术,我拒绝了。”杨凯成说得特别淡定,“比起身上插着管子做五年拖累人的废物,我更愿意过一年高质量的生活,把自己未了的心愿,都了了。” 杨凯成的个人经历,在公司里不是秘密,当初他在海德的美国总部,做到了华人能做到的最高职位,差一点就进了公司的管理层,最终还是因为肤色的原因,始终被隔绝在玻璃天花板之下。 他的太太是美籍华人,在另一家很不错的广告公司,是个很有艺术天赋的画家,审时度势之后鼓动他出来创业,凭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和人脉,接几单生意养活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杨凯成根本没跟太太商量,直接向公司提了申请,回国来操持海德在国内的业务。那时候海德在北京,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处,被他一步步带着,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在每年报给股东会那张收入饼图上,中国区的份额,从根本不会单独列出,到只有细细的一条,再到成了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 外人只看见杨凯成风光无限、说一不二,有些事,安溪却是知道的。 比如某年公司聚餐的时候,杨凯成一个人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有年轻的同事过来敬酒,他才说,他的女儿在全美小提琴比赛上得了奖。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发了条语音祝贺女儿的好成绩,那个生着东方面容,却在西方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父亲缺席的不满,回了五个字:谢谢,杨叔叔。 他和太太没有离婚,几年也不见一面,圣诞节时会给自己和对方的亲人寄礼物,当然要靠日历提醒,才记得住都有哪些人。生活变成了只有工作,没有其他。 “小安,”杨凯成对这些下属,倒是更像个宽严并济的慈父,“你算是我一手招进海德来的,我给你一句点评,好不好?” 安溪点头,杨凯成才说:“你这个人,太容易激情盖过理智。三十岁以前,激情是个好东西,越是别人说不能成功的事,越要试一试,这样的人才容易成功。但是三十岁以后,你要克制。” “我跟你说过的,人不能只跟合得来的人合作。不喜欢的事得做,不喜欢的人得见。我知道你的个性,凡是你特别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能再逼一逼自己。” “顾海波那个人,在公司里动手动脚过的人,不只一个。只有唐晓雯跟他同流合污,也只有你跟他闹得撕破了脸。我当然不是叫你屈服,有原则是好事情,但是原则之外,你还可以更多的技巧。” 安溪瞪大了眼睛:“杨总,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还……” “对,我知道他人品不怎么样,但我还用他,”杨凯成习惯性地摘下眼镜,“公司初创的时候他就在了,那时候的海德不比现在,高薪挖人都没人肯来。顾海波不但来了,还带了客户来,他的路数野,酒桌上三圈酒下来,当场就按着人家跟他签合同,我正需要这么一个人。” 安溪还要争辩,被杨凯成抬手止住了:“说这些不是要求你认同我,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工作就是工作,总要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你不能要求它处处跟你想的一样完美。海德在中国站稳了,总部一直想把这里的管理权收回去,不是我不肯放权,是不愿意让完全不懂该怎么在国内做业务的人,毁了我们这些人的心血。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未来三年不要离开海德。”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安溪仰头看向办公楼顶端,海德的蓝色logo,在夜色里特别醒目。 回家的时候,陆中泽已经在家里等了,安溪把杨凯成今晚的话告诉他,叹息了一下人生无常,顺便感慨杨凯成竟然为了工作放弃治疗。她自己在带项目的时候,曾经有小姑娘累得直哭,最后开了张人流的假病历来请假,可是那个姑娘连男朋友都没有。 陆中泽倒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追求生命长度,还是追求生命质量,应该选哪一边都没错吧。如果是我身患绝症,应该也不会愿意花大笔医疗费,换个苟延残喘的几年光阴。” 安溪听见“身患绝症”四个字,赶紧伸手来捂他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立刻扯着他的手,让他找个地方敲敲,把那句不吉利的话敲掉。 “你这属于封建迷信活动。”陆中泽特别不屑。 安溪根本不理他说什么,硬摁着手敲了三下。 陆中泽从背后圈住她:“等唐晓雯的调查有结果了,我就会向海德辞职。既然我们打算结婚,继续作为直接上下级共事,就不太合适了。” “你怎么知道调查多久能有结果?这种流程一向都很慢……”疑惑在安溪脑海里一闪而过,被他从侧面凑头过来,细细密密地吻了一场,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安溪反手轻轻拧他的耳朵:“你在美国,交往过多少个女孩子,自己还数得过来么?” 陆中泽攻势不停,回答得滴水不漏:“我读的是男校,交往……嗯,食堂有一个亚裔大婶,对我特别不错,总想让我给她儿子补习英文。” 安溪再问不出来别的话了,向后倒在沙发上。 唐晓雯的调查,的确很快就有结果了,却不是安溪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方式。某天上班的时候,有公安人员直接到公司,出示证件后,查封了几台电脑,其中包括唐晓雯的,也包括杨凯成和顾海波的。 公司发了一则正式的声明,说调查发现,有公司员工涉嫌商业贿赂,已经移交给警方处理,此前该员工公开举报的骚扰行为,没有明确的证据佐证。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说的就是唐晓雯。 陆中泽的职务恢复,继续回公司上班,可是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向人力和管理层递了辞职信。而杨凯成和顾海波,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公司。 连番动荡,当然惹得人心惶惶,安溪光是从“小道消息集散地”方甜那,就听到了至少五六个版本。 外界关于海德也颇多猜测,尤其是涉及陆中泽的部分,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陆中泽空降,触动了公司里老员工的利益,这些事都是内斗的结果。海德不分青红皂白就停他的职,人家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走人也是正常的,海德抱着这么一个金手指,却硬生生气走了,真是时运不济。 陆中泽刚刚交接结束,公司内部就再次群发了邮件,杨凯成由于个人原因,辞去公司总经理职务,由邓莉女士接任,顾海波由于个人原因,辞去品牌顾问部总监职务,由安溪暂时接任,职级待年度考核结果公布后,一并调整。 大家都是吃遣词造句这碗饭的,对“个人原因”四个字心照不宣,就是真实原因不能明说的意思。 安溪听到了一种让她特别难以接受的小道消息,杨凯成和顾海波都牵涉进一桩行贿受贿案,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杨凯成在她心里,如师如父,他把半生心血都投进了海德,最后却要在身患癌症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离开。 邓莉新官上任,人仍旧跟从前一样笑眯眯的,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些不同以往的动作来。 她在例会上提议,对公司的业务部门进行改革,划分出专门的承揽人员,然后按业务类型和环节,重新划分部门,对每个部门进行专项化的绩效考核,同时也跟美国总部的管理体系保持一致。这么改了以后,每个部门除了向公司管理层汇报之外,还要向自己所在业务条线上的海外上级汇报,彻底渗透总部的管理模式。 安溪听了这个方案,立刻就明白了杨凯成那些话的意思,邓莉是个很有野心的领导者,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国内做生意。如果照她这样改了,能不能提高效率不知道,公司要留住客户,就更困难了。 92、看不透的Mr. 陆 那种流程化的运作方式,国内客户根本不吃那一套,他们才不管你找了几个细分领域专家来,当初是谁签了我这单,谁就得负责给我解决全部的问题。 要是在以前,安溪多半会在会上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最大不过就是人家不接受呗。可是这会儿不一样了,她需要一个切切实实的结果。杨凯成说希望她三年不要离开海德,她当场没有回答,但是在心里,是已经答应了的。她明白杨凯成的意思,希望至少三年,海德自己不要折腾自己。 这个行业里后起之秀太多,像无数豺狼,等着海德这只狮子,等着它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一拥而上分食它的口粮。 没有别人可以商量,安溪只能把这事拿去跟陆中泽说,想从他那得到一点指导。男人的强大,可以体现在很多场景,包括攻城略地、开疆扩土,也包括刚好能解决遇到的每一个现实问题。安溪越来越觉得,对她来说,陆中泽就强大得恰到好处,有他的意见在,她就不慌张。 陆中泽倚在沙发上,抬手在侧脸边打了个响指:“老规矩,先结账,后回答。” 他说的老规矩,是最近形成的一个惯例,如果安溪向他求助,就得做点讨好的事情,让他满意了才有下一步。安溪至今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变得如此难搞的,起先只要给个Kiss就够了,后来越变越过分,因为行与不行的判断权,完全掌握在陆中泽手里。她倒是由此理解了,为什么任何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龙头老大都要热衷于制定行业标准。 安溪快要吊在他脖子上,变着花样说尽了好话,陆中泽就是绷着脸不松口。因为这次实在太需要知道答案,她狠狠心:“你闭眼睛,我包你满意。” 陆中泽“嗤”了一声,一副连不相信都懒得说的样子,合上了双眼。 安溪自己捂着嘴偷乐了一下,双手悄悄握了一下桌上的冰可乐,然后一脸坏笑地伸进他衣服里面。 她听见陆中泽“嘶”了一声,觉出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下一刻她就被掐住了手腕,压在沙发上没有还手的余地。 大概是这一下下手太重了,陆中泽后面说话的时候,嗓子一直是嘶哑的:“你不用跟邓莉争辩任何意见,她提出的所有要求里面,挑对你影响最小的,漂漂亮亮地完成给她看,其余的只要拖着就好了。” “她要出业绩,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总部的管理模式,套用到这里来。到明年这个时候,公司业绩好当然好,如果业绩不好,那就是还在磨合期,或者市场环境严峻,总之一定找得到原因。要是你以为做表面功夫,只是某些人的专利的话,那你可就错了,人性如此,只看有没有那个必要了。” 困扰了安溪几天的问题,在陆中泽这里,好像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该说的说完了,陆中泽手搭在她肩上问:“什么时候去见你爸爸?” “啥?”安溪还在消化他的实战理论,一时没留意忽然转到这个话题上去了。 “你不是总嫌我没有固定的标准,那我以后给你统一一下标准,一码换一码,”陆中泽眯起眼睛,笑容里带着点杀气,“新标准推行以前,先扫清障碍,免得你要担心被你爸爸打断腿。” 安溪猛地想起那晚在香港的酒店里,他满身湿透拿药出来的情形,脸上立刻觉得发热,有气无力地争辩:“你这是寡头垄断,我不干。” 陆中泽凑近一点:“不用你干,我来干。” 安溪捂脸,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真不应该玩火。 陆中泽倒也不是说说而已,过后又提过两次,安溪就挑个周末,专程带他去了自己家。 安爸爸是个老古板,知道是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进门就先把他的个人情况,从头到尾打听了一遍。 听说他刚刚从海德辞职,还没有新的工作,先就是一个减分项。 再听说他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婚礼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亲友来参加,又是一个减分项。 等到问起在哪里读的大学,陆中泽含蓄低调地报了个学校名字,在国内不像哈佛、耶鲁那样耳熟能详,但是在计算机领域,是个十足十的牛校。一辈子研究国学的安爸爸,皱了下眉头,给出了点评:“新闻上说,有不少学生在国外读了野鸡大学,浪费学费不说,还浪费时间。在国内就算考不上清华,拼一下考个交大、理工之类,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吧。” 陆中泽在安爸爸面前,倒是很乖觉地没有耍花枪,被误解的地方也不多解释,只顺着老人家的意思聊几句,然后顺带着提出想跟安溪结婚的意思。 一直没吭声的安妈妈问:“既然你都没有什么亲友在国内了,那婚礼是怎么打算的?” 陆中泽规规矩矩地回答:“婚礼肯定是要办的,在巴厘岛或者斐济,看安溪的意思。” 看安妈妈的眼神,安溪就知道了,安妈妈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骗婚的,长得再好也不能要。 回去的时候,安溪有点沮丧:“我也没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会问这些,早知道应该跟你先对一对词儿的,准备个问答提纲什么的。” 陆中泽揉揉她的头:“下次来之前好好准备一下,这大概是我遇到过的、最难搞的一个客户。” 接下来就是繁忙的工作,安溪实在没时间深想这件事。先是照着陆中泽的办法,先应付了一下邓莉的提议。接着把厉德福的项目,转交给部门内的其他同事直接负责。这个项目已经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刚好安溪也要开始关注部门内全部项目的进展,不再直接负责。 杨凯成和顾海波离职的真正原因是保密的,倒是免了公关处理的麻烦。安溪后来听说,他们两个,在公司成立早期,为了拿到一笔大单,曾经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时隔多年,收了贿赂的那一位东窗事发,把他们两个牵连出来,欠下的东西,终究还是要偿还。 顾海波是一贯如此,但杨凯成,也许职业生涯中,只有这一个致命的污点。 就在安溪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陆中泽跟她说,自己要回美国一段时间,处理一些私事。 陆中泽从来不是跟她商量什么,只是做好了决定,通知她一下而已。 安溪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看他也没有想要详细解释的打算,索性也就不问了。即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对陆中泽的所知,恐怕仍旧比公开信息多不了多少。 但这一去,陆中泽就杳无音信,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起先安溪觉得他是私事繁忙,反正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日日腻在一起的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可是一个多月过去,当她想联系陆中泽却联系不上的时候,才觉得这不太正常了。 在她的世界里,陆中泽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想怎样就怎样,从来不问她的意思,也不管她的感受。 安溪别无他法,只能尽量用工作填满自己的时间,免得自己要像个怨妇一样胡思乱想。她又能怎样?总不能去问许欣妍,有没有在美国见到陆中泽吧。 就在这个时点上,安溪接到了南家辰的电话,想约她聊一聊,说是要谈些工作上的事情。 安溪想起陆中泽那次特别失态的表现,就是跟他有关,立刻就同意了见一面。 南家辰立刻表示自己可以直接来安溪的办公室,一副的确有工作要谈的样子。 事实上,见了面之后,他也的确直奔主题,说是有一个大项目,想要聘请海德担任公关顾问,但是希望安溪能直接负责。 南家辰管理的基金,除了直接入股各种类型的企业之外,也会做一些其他形式的资本运作。比如他会跟一些大公司合作,以战略投资者的形式,在并购交易中助他们一臂之力,当然如果并购成功,并购之后又能够很好地整合资源的话,他也会得到相当可观的收益。 他的基金最近刚刚谈妥的一笔,就是要帮助一家中国企业,收购欧洲的一家公司。这家叫做迅飞科技的中国企业,最初是做电子元器件起家,后来发展成了一家大型集团,有一套跨度很大的电子产品体系。 那家欧洲公司,是经营玩具和动漫的,有一个很成熟的IP系列,但是创始人年纪大了,儿女又没有接手家族生意的想法,加上近一两年利润有些下滑,所以打算转手变现。 跨境并购的谈判过程很漫长,交易完成以后,整合也是一个大工程。像这样的大单,媒体会持续关注报道,在海外,很多收购者都会聘请公关顾问,进行全程的公关配合。 听到南家辰的介绍,安溪就动心了,这种类型的项目,就是她一直想要扩展的那一种,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南家辰像是窥透了安溪的心思一样:“安小姐,你可以先不必立刻回答我。我说过,这个项目什么都好商量,包括价钱,但是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由你本人全程跟进。我可以先安排一次行程,看一下对方企业的情况,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接这个项目。” 93、要跟他做对手了 独立负责一个部门就是这点好,想做什么,不需要挖空心思地向别人申请,自己安排一下就可以去了。 将近12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安溪和南家辰一起,降落在欧洲的小城。下了飞机,安溪才发觉,这座小城几乎与这个叫奥兰的玩具品牌融为一体。机场里摆着一只足有四五米高的黄色鸭子,就是奥兰创造出来的代表性手机形象之一,欢迎着从全球各地来到这里的客人们。 小镇上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直接或间接地为奥兰工作,几乎每个家庭,都跟奥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安溪在商业并购领域是个新手,很虚心地问南家辰:“迅飞卖得最好的产品,应该是健康监测手环吧,怎么突然想到要跑这么远,来收购一家玩具公司?” 南家辰很有风度地向她解释:“电子产品的利润越来越薄了,不过小孩子的钱还是好赚的,迅飞的何总,未来打算主要扩展面向儿童的玩具产品,与其慢慢组建一个玩具设计团队,不如直接收购一个现成的。奥兰的两块主要业务,玩具设计和动漫制作,刚好都是迅飞想要的。” 在酒店大堂里,等着办理入住的时候,一旁的电视屏幕上,也在播放着奥兰制作出品的动画短片。安溪看了一小段,的确很有意思,带着北欧式独特的冷幽默。 前面的人办完了,金发碧眼的女前台,礼貌地招呼安溪可以上前一步。安溪正要过去,无意间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电视屏幕上已经换了内容,不再是动画片了,而是跟奥兰有关的一段新闻节目。 奥兰的创始人,是个大胡子的欧洲男人,在他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镜头忽然一转,一个华裔面孔出现在视野中央。安溪身不由己地定住了,异常熟悉的眉眼轮廓,除了陆中泽还能有谁? 前台和后面的客人接连催促了几次,安溪才回过神了,说了声“抱歉”,匆匆上前办自己的入住手续。前台用带着点口音的英文,向她解释押金和房卡的细节,安溪连连点头,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陆中泽不是说他回美国去处理点私事么,怎么又会出现在这,看样子还做了奥兰的公关顾问?对奥兰来说,请这么个公关顾问,真是一点也不亏,连代言费都省了,直接派他本人出来应付记者就足够,外形俊朗,语言又机智风趣。 南家辰早就已经坐在大堂沙发上等着她了,看见她丢了魂一样走过来,手里攥着一大把零七八碎的东西——钱包、信用卡、水单、房卡,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这是准备放弃打道回府的表情?” 安溪回过点神来:“当然不是,我是在考虑,这个项目要怎么收费才划算。” 南家辰站起来,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想法:“价格你可以随便开,老实说,你现在奇货可居,能让陆中泽有一分半分心神不定的人选,好像没有其他了。”他天生就带着商人本色,连这种想法也能说得从容而不龌龊。 因为从陆中泽那里得到的帮助太多了,她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遇上点什么大事小情,都去问问陆中泽的意思,等着他给自己出个主意。人就是这么一点点变懒惰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忽然让她站在陆中泽的对面,跟他对着干,安溪心里有点没底。 可是,她忽然气鼓鼓地想,凭什么她要躲着?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半句解释,他就吃定了自己不敢怎么样。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就试试看,杨凯成说了,她总是容易激情盖过一切,盖过就盖过吧,说明她还没老到内分泌水平下降的年岁。 南家辰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带她参观了一部分奥兰的办公区域。奥兰在当地有一个设计中心,整整六层楼高的建筑,外观设计成了一只鸭蛋破壳的样子,跟奥兰最出名的动画形象相互呼应。 设计中心里面,包括一个玩具实验场,和一个动漫工场。绝密的部分是不能看的,一些近期刚刚投放市场的产品,倒是可以在玩具实验场里见到,有完整的功能展示,参观者还可以试玩。 安溪原本只当奥兰是个家族企业,靠着几个刚好对了大众口味的人物形象,成功出了名。直到进了设计中心,她才被震撼了,动漫工场里有一个模拟的仪器,像个面罩一样戴在头上,可以直接捕捉人物的面部表情。动漫人物的喜怒哀乐,已经不需要一帧一帧地画出来,完成了基础搭建以后,只要交给演员就好。难怪迅飞不惜花费大价钱,也要把奥兰吃下来。 还没回国,安溪就决定了,这个项目她要接。跟陆中泽没有关系,仅仅因为她喜欢这个项目。 南家辰保持着一贯的风度,让她再考虑一下:“迅飞的何崇新何总,这几天也会过来开会,看在我抄过你笔记的份上,友情提示一下,你可以见过何总本人再决定。” 虽然安溪表示没有这个必要,海德的签约流程也没有这么快,更何况跟客户方面拉进一下关系,也是有好处的,她还是决定先跟这位何总见一面,请南家辰代为安排。 真正见到何崇新先生的时候,安溪确信了,南家辰的确是一片好意。见面的地点在何崇新的酒店房间,房门开着,几名迅飞科技的工作人员,在门口等着向他汇报工作,必须严格遵守预先定好的时间,到了说不完也要立刻出去,没有通融的余地,所有人都争分夺秒,一句寒暄的废话都不敢有。 安溪没有预约时间,是临时插进来的,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之后,何崇新抬眼打量了她一下:“安溪女士是吧?很荣幸跟你合作,明天的捐赠仪式结束后,这里的媒体一定要有大量的报道,在正式的商谈开始之前,我要先给这里的居民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我收购了他们的企业,是会给他们更多的福利、更好的生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听见这一大段话,安溪立刻就判断出了,这是个个人风格非常强硬的老板,真心不好对付。 在她接触过的所有客户里面,最好应付的是厉德福那种,因为不懂媒体公关,完全信任安溪,只要是她提出的方案,就全力支持。徐明珠那种,算是难对付一点的,同是公关出身,任何借口在她这都行不通。 而何崇新,简直就是难搞中的战斗机,他对公关的所知,完全来源于自己的个人看法,偏偏还很坚持自己的想法,极其强硬地提出要求。 安溪立刻向他解释:“何总,我跟贵公司还没有正式签约,我还需要在公司内部走个流程,然后才能正式提供服务。” 何崇新无可无不可地摊了下手:“那你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我的,不必跟我说。” 离开何崇新的房间,安溪对南家辰说:“老实说,我的话还只说了一半不到,我既不知道明天是一个什么慈善活动,也没了解过当地都有哪些主要媒体。估计用不着我做决定,过了明天,这位何总直接就决定把我炒了。” 南家辰爽朗地笑了一下:“他还是讲道理的,只是不喜欢听人啰嗦而已。” 安溪连夜走了一个加急的流程,合同等着慢慢签,项目上的事情要先做起来。好在海德在欧洲也有分部,安溪辗转找到了一个当地的联系人,请他们给一些媒体联系方面的支持,她愿意分出一部分收入来,这个项目算是两边联合做的。 第二天的慈善活动,是迅飞科技向当地的福利院捐赠钱物。何崇新手举写着金额的大牌子,用国内比较流行的形式,跟一群有不同程度残障的孩子一起合影。 安溪看到那个场景,立刻就觉得自己在这个项目上,还任重而道远。 因为时间太紧,她对欧洲分部的同事,能落实到什么程度,不是很有信心,自己另外准备了一份中文的稿子,传回国内安排了一些网络媒体发布。这样至少何崇新本人,打开手机上网的时候,能看到这篇报道。杨凯成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学得狡猾了。 看何崇新似乎心情不错,安溪抓住机会向他表达自己的看法:“何总,如果你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收购成功的话,其实不太有必要这么积极高调地在媒体出现。这个阶段,露面越多,被别人抓住黑料的机会就越多,倒不如先韬光养晦一下。公关的具体形式,其实有很多,有时候是尽可能多地露面,有时候是尽可能消除各种消息,完全是看需要了。” 何崇新听是听了,但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安溪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像是为了佐证安溪的话一样,攻击何崇新的声音,当天就冒出来了。 94、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一些不太友好的当地媒体,转载了何崇新那张合影照片,配上硕大的标题:“金主来了!”讽刺的意味不言自明。 说到底,还是何崇新对当地的治疗机构有些误解,认为里面都是被亲人遗弃的孩子,捐钱是最恰当的。可是这块地方人口不多、资源还算丰富,其实是个高福利地区,那里面的孩子,有些是被家人送来进行阶段治疗的,还有些虽然确实无家可归,在生活必需品方面,也不是特别短缺。 这种情况下,何崇新的捐赠,就带上了一些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安溪是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看见这天的报纸的。短短三两个单词,就把那个朦胧的点挑明了,直接挑起了民众对讯飞科技的抵触情绪。这种手段,她太熟悉了,陆中泽教过她,找对那个点,一句话就足够。 南家辰端了餐过来,坐在她旁边,没等安溪开口抱怨,就主动说:“要是觉得任务太艰巨,价钱方面我可以再加20%。”在他的世界观里,地球上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肯定是价码开得还不够高。 安溪正要调侃几句,眼睛余光一扫,隔着中空的旋转楼梯,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很绅士地抬手替人挡一下自动玻璃门。她绝对不会看错,就是陆中泽,而从玻璃门安然通过的,正是许欣妍。陆中泽手里还拖着一只拉杆箱,不知道是他们谁的,或者,根本就是两个人的。 有那么一刻,安溪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个画面,从长长的旋转楼梯上直奔下去,拦住陆中泽,让他给自己个交代。可是那个画面根本还没来得及想完,陆中泽已经跟许欣妍一起,上了同一辆车子开走了。 她当然不会干这种事,她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个搞得定无数吃瓜群众的公关专家,怎么可能搞不定她那对儿靠电视打发闲暇时间的父母?他只是不愿意做而已。 安溪不得不直面自己推理得出的结论,她和陆中泽之间的关系,只是烦闷工作和生活中的一点消遣而已,而她,很不幸,是被玩儿的那个。 这个结论让安溪非常羞耻,不是因为自己这棵千年老树,最终开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而是因为,她鄙视自己的智商。从前在论坛上读那些高点击热帖的时候,她都绝对不相信那些事是真的,怎么有可能有女人搭上自己还倒贴,脑袋被驴被踢过么?现在她相信了,自己没有金钱损失,可能主要是因为陆中泽不太缺钱。 她在一秒钟之内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在这场公关战里,挽回颜面。 安溪飞回国内,把这个项目的情况,向邓莉做了详细的汇报。 邓莉笑眯眯地表示,希望项目的成功给海德带来好的前景,但是鉴于她现在还在负责整个品牌顾问部,要是长期跨国出差的话,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给品牌顾问部另外安排一位负责人。 安溪忍不住腹诽,虽然邓莉的中文水平一般般,对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倒是理解得很透彻。她立刻表示自己会严格控制出差的时间,绝对不会耽误任何部门事务的进展。 邓莉夸奖了一番她的勤奋努力之后,仍旧是笑眯眯地说,会给她提供一些便利,比如例会她可以远程视频拨入参加,直接断了她任何借口。那个例会的时间,可是欧洲当地的后半夜。 安溪咬着牙表示,万分感谢邓总对自己的关怀,然后在一天之内,完成了签约的全部流程,海德正式成为讯飞收购奥兰的公关顾问。 从邓莉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安溪有种眼冒金星的错觉,邓莉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她的不肯退让,是一点点慢慢透出来的。 按照安溪本来的理解,既然收购的新闻都已经满天飞了,双方怎么着也该有一些实质的接触了吧,可是真正跟迅飞的团队坐下来一起开了会,她才知道,双方的管理层,还根本没有直接接触过。换句话说,现在一切都还只是在造势,彼此试探对方的反应。 自从奥兰最大的股东克里斯先生,在媒体上透露过想要转让股权然后退休的消息,有不少企业表示过,对奥兰的股权感兴趣,但是克里斯先生始终没有对任何一家潜在的买主,有过特别的认可。 职责所在,安溪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的公关团队,可以先尝试联系一下克里斯先生,向他表达讯飞想要收购股权的意愿,试试看能不能安排一次面谈。 何崇新当场表示,这个提议特别富有建设性,支持安溪立即去办,让相关部门全力配合她。 安溪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这不就是公关公司最基本的职能之一么,她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障碍,阻挠了这条道路。 一周之后,她带着准备好的材料,再次跋山涉水到达欧洲,直接去了奥兰的总部大楼,要求见一下克里斯先生。克里斯的秘书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克里斯先生本人,最近不方便会客,如果是商谈工作上的事情,可以见克里斯先生的特别助理,他现在可以全权代表克里斯先生。 来都来了,不管见谁,总归都是要见的。安溪跟着秘书,拐进了奥兰的办公区。 推开那间办公室门的时候,安溪恍惚间觉得时光倒退了好几个月,陆中泽就坐在办公桌后面,正拿着一支万宝龙签字笔,伏在桌子上写东西。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连光线的角度,都跟从前在海德时一模一样,好像他随时会抬起头来问,“你有什么想法,先说说看”。 可他这次并没抬起头来,只一边飞快地写下去,一边用流利的英文说话:“稍坐一下,我很快就好。” 大概是没有听到回应,觉得奇怪,陆中泽抬头看了一眼,见人还在,就继续低下头去写字。又写了几笔,再次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安溪从来没见过,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动作,站起来带翻了水杯的陆中泽。 他拿了整包的纸巾,直接扣在那摊水上,绕过桌子走出来:“你是来找我的?” 安溪从容地回答:“我来找克里斯先生的特别助理。”说完这句,她简直想给自己过硬的心理素质点赞,至少第一回合,她没有当着陆中泽的面掉链子。 陆中泽稍稍一怔,接着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笑了一下:“你是……代表哪一家来谈的?” “迅飞科技,”安溪把带来的材料平推过去,“里面有一页纸的简要介绍,还请转达给克里斯先生,方便的话,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说完了,安溪自己转身就走,打算给这次照面画上一个自认为圆满的句号。 可是陆中泽绕过来,拦住她的去路,说话间有点不一样的急切:“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这,我们不用这么公事公办地讲话,可以坐下聊一会儿。” 安溪深吸口气,自己调整好了情绪:“聊什么呀陆先生,我连初步的报价意向都带来了,要是你能代替克里斯先生做决定,我们就坐下来仔细谈谈。” “安溪,我和你,应该不至于除了奥兰和克里斯,就没有别的话好聊吧?”陆中泽今天的表现大失水准,想拉一下安溪的手腕,被她直接甩开了。 “陆先生,别对我拉拉扯扯的,我跟你也没那么熟,”安溪转过身,“你要聊别的是吧?那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你说你去美国处理一些私事,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 陆中泽脸色沉下来:“我是去美国处理私事了,至于为什么在这,我暂时不能说。等一切都处理完了,我再告诉你,可以么?” “可以,”安溪大方地点头,“你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那么想听。” 陆中泽听见前两个字稍微舒展一点的眉,听到后面又完全拧在一起。 安溪心里觉得特别委屈,本想就此打住,显得有姿态一点,可是终究没忍住:“你现在不能说,因为你有你的苦衷是吧?是你被下了毒,一说就会死,还是有人扣了人质,你说一句就枪毙一个?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信息时代,你自己觉得这个借口说得通么?陆先生,你一早就告诉过我,没事多读新闻,少看点脑残电视剧,你觉得你编造的这几句,水平比脑残电视剧高么?你调戏我,我欣然接受了,你要是调戏我的智商,那我可就要翻脸了。” 陆中泽静默了片刻,很严肃地说:“我没有编谎话骗你,我也没有调戏你,说想要跟你结婚,我也是认真的,事实上我……你以后会知道的。谁都有些迈不过去的旧事,给我点时间,让我处理好,可以么?” 安溪不知道他说的“旧事”是指什么,想当然地就认为是许欣妍,不提这个就罢了,一提这个,直接让她炸毛了,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带着陆中泽送她的那块手表,直接摘下来塞进他手里:“随你的便,我对你的旧事不感兴趣,这东西还你,还不算太旧,说不定你还可以回收利用一下。” 陆中泽不接,安溪也不肯再拿回来,两边都松了手,手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95、下一回合见 陆中泽皱眉:“我觉得这样,特别没意思。” 安溪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这段对话:“我也是。” 走出奥兰总部大楼的时候,安溪审视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现,认为自己还是显得太在意了,应该表现得更加云淡风轻一些,用实际行动告诉陆中泽,自己根本就没把他当个什么。 刚刚坐上出租车,安溪的手机上就接到了奥兰前台打来的电话,问她为什么提前走了,克里斯先生的特别助理方才临时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找不到她了。 安溪坐在出租车上凌乱了足有一分钟,在车后座留下小费飞快地夺门而出,一路小跑着冲回原处。在那间办公室门口,果然看见陆中泽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欧洲面孔的年轻男人,那才是克里斯先生的特别助理。 看她走到近前,陆中泽稍稍低下头,在安溪耳边说:“承诺三年内不解聘管理层任何人员,中方不向奥兰派驻公司高管,嗯,迅飞开出的条件,还是挺优厚的。” “你简直不要脸!”安溪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低声回了一句。陆中泽竟然在她进来那会儿支走了那位特别助理,然后生动逼真地表演了一场。她是亲眼看过陆中泽如何“蒙骗”广场舞老太太的,但是对于自己的水平跟广场舞老太太在同一水平线上这个认知,还是令她悲愤交加。 方才的慌乱和乍惊乍喜,完全不见了,陆中泽慢条斯理地回答:“如果我真的不要脸,就会直接把你送来的材料,放进碎纸机,你等不到回音连原因都不知道。安溪小姐,兵不厌诈,我教过你的,但是你的第一堂独立实践课,好像不及格。” 安溪没空跟他掰扯,一把推开了,先进去应付那位特别助理。欧洲面孔的帅哥也姓克里斯,想必是克里斯先生的某位远亲,暂时替他处理一些杂事。安溪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在这里信号不好,刚才有个比较重要的电话会议,去楼下接听了一下。好在欧洲帅哥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出来的时候,陆中泽已经离开了,前台把一个透明的文件袋交给安溪,告诉她是刚才那位先生留下来的,特意交代了给她。文件袋里面装着先前安溪摘掉的那只手表,还有一张手写的便签,上面是陆中泽龙飞凤舞的字体:Darling,下一回合见。最下面还留了一个他在欧洲使用的电话号码。 安溪把那张便签握在手里,直接揉成了一团。 差点出师不利,安溪没敢如实告诉何崇新,但是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南家辰听。 南家辰并不评价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把自己掌握的材料,拿给安溪看,有超过十五家公司对奥兰的股权感兴趣,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在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跟奥兰接触。很明显,陆中泽跟安溪一样,也是代表其中一家而来的,并不是奥兰直接聘请的公关顾问。 “你在他面前一时吃亏,也是很正常的,”南家辰对安溪比较宽容,对陆中泽的评价,就明显不那么友善了,“他本来就是个最擅长玩心眼的人。喔,对了,他大概没有跟你提过,在这十几家公司里面,有一家注册在美国的新南传媒,最大的股东姓许,第二大的股东姓陆,叫做陆中秋。” 安溪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网络时代,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轻易查找得到蛛丝马迹,只不过是花点时间或者花点钱的问题。即使在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陆中泽也没有对她说实话,他说他没有亲人了,可是陆中泽、陆中秋,名字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叶子也说过,他在美国还有一个姐姐。 她把南家辰的资料拿过来翻看,新南传媒姓许的大股东,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华裔男性,而新南传媒旗下运营的媒体,就包括两家在拉斯维加斯地区的电视台和报纸。照直觉推测,许欣妍是这位大股东的妹妹或者女儿,上次在拉斯维加斯,陆中泽就是通过她,动用了当地的媒体。 “他是代表新南传媒来的。”安溪轻轻呼一口气,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其实公关本来就是个虚虚实实的行业,像商业谈判这种事,本尊不直接出面,先通过公关公司接触,就是方便留下充足的余地回旋。如果第一次接触就被拒绝了,正主儿仍然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再试,并不会觉得太没面子。或者起先开出的条件太过丰厚,想要反悔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只要说公关没有准确传达雇主的意思就好了。 显然,陆中泽已经把虚虚实实的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直接甩了安溪几条街。 “别气馁嘛,”南家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你有你的优势,未必就会输给他。” 就在同一周,奥兰那边给出了非正式的邀约,请其中六家公司的人,去奥兰的研发中心,看一款新产品的展示。这是奥兰初步筛选考虑之后的结果,表示这六家可以继续深入接触,其他没有接到邀约的,暂时不考虑了。 迅飞科技和新南传媒,都被邀请之列。迅飞这边,何崇新会亲自参加这次会面。 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像这样的活动,公关顾问应该准备要点提示,把一些可能谈到的话题罗列下来,并且写清楚该怎样回答,避免参加人说错话,不在要点提示范围内的话题,则要尽量避开,避免提及。 安溪熬了两个通宵,先准备了五页纸的要点提示,觉得何崇新大概没有耐心看,又绞尽脑汁缩减到了两页。递到何崇新面前的时候,他还是看也没看就放到一边。 奥兰研发中心的顶层,有一个全太阳能供电的大展示厅,设备做得十分酷炫,简直像星球大战里的指挥中心一样。活动当天,一直神秘低调的克里斯先生,坐在大展示厅中央的宇宙飞船上,正式跟这些潜在的购买者见了面。 六家公司的管理层,都带着公关顾问到场,对这次会面十分重视。 安溪跟在何崇新身后,远远地看见陆中泽也到了,还朝她挥手微笑,安溪当下气恼地扭过头去,整场都不再往陆中泽站着的方向看过去。 活动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插曲,奥兰展示的新产品,是一款智能陪伴机器人,可以像保姆一样,全天候照顾小朋友的活动。早上可以叫起床,然后一件件提醒小朋友洗脸、刷牙、穿衣服。晚上可以督促小朋友做作业,还可以灵活设置各种活动的时间,比如练琴或是出门运动。 六家公司来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何崇新是做技术出身,看了产品,他便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机器人,恐怕只适合听话的小朋友啊,要是不听话的小朋友,直接三下两下就拧坏了,哪里会乖乖照着一件件去做?” 翻译把他的意思转达给克里斯先生,克里斯先生始终面带微笑,回答也很风趣:“看来你对不听话的小朋友了解很多啊,我会开发一个特别防水防摔版,送给你家里的小朋友。” 满场的人都笑,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深入下去了。 安溪实在是怕了何崇新这张嘴炮,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抬眼看见陆中泽正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是他惯常每次要使阴招的样子。安溪心里一紧,忽然想到件要紧事,跟何崇新匆匆打了个招呼,径直去了走廊。 今天的活动也请了记者,事后一定会有报道。何崇新的那句话,可以解读成相谈甚欢,也可以解读成吹毛求疵,全看记者怎么说了。在初步接触阶段,当然还是保持友好的态度比较好。 安溪没带电脑过来,只好用手机一行行地打字,字斟句酌了好几遍,才终于定下来,急忙忙地发给海德在当地的同事,请他们帮忙尽快联系媒体。 其他五家的公关,也一定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至少陆中泽一定会,那么比的就是谁快了。 回到场内的时候,安溪已经接到了当地同事的邮件确认,跟海德长期合作的当地媒体,已经联系了大部分,会在第一时间发布报道,并且使用安溪提供的文字内容。 她抬眼看看陆中泽,却看见他仍旧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从头到尾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邮件,甚至连手机也没有拿出来过。 安溪实在觉得很奇怪,这次活动算是所有竞购者的最初亮相,每一家都会力求给公众留下最好的印象,什么都不做,实在不像是陆中泽的风格。何崇新的“多嘴”,虽然给她带来了一点小麻烦,可是也给了她一个契机,作为当晚唯一与克里斯先生有深入交谈的人,自然而然会成为报道的焦点内容,只要把握好倾向性就可以了。 可是当她事后看到链接的时候,她立刻就知道了,陆中泽那种意味不明的笑,是嘲笑,嘲笑她还是斗不过他。 96、没人支使我,我自己愿意 奥兰是当地人最引以为傲的企业,现在要找买主,就像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要找夫家一样,跟潜在的买主初次接触,就跟送女儿去相亲差不多,报道的焦点,当然要集中在六个潜在买主身上。就在安溪急忙忙躲出去准备那段字斟句酌的描述的时候,现场的记者已经给到场嘉宾拍了合照。 六家的代表,将克里斯先生簇拥在中间,七个人里面,有六位男性,只有新南传媒,来的是一位女士。 在这种大合影上,女性有天然的视觉优势。因为男人不管怎么精心穿戴,无外乎就是西装而已,颜色跳不开黑、藏蓝、深灰,任你是日式裁剪还是意大利面料,在照片上看起来,都没太大差别。女士就不一样了,可以穿各种花色的裙子,戴丝巾,围宽大夸张的披肩,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引人注意的那个。 报道上配了照片,谁还仔细看文字啊。 安溪盯着页面上最先跳出来的合影,恨得牙痒痒。照片上代表新南传媒而来的那位女士,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可是气质从容优雅,与陆中泽如出一辙,五官更是与陆中泽有六七成相似,想必就是陆中秋了。 这次收购,新南传媒就是迅飞科技最大的竞争对手,她挖空心思写出来的文字,白白给别人做了陪衬,越想越窝火。 南家辰推了安溪出去抛头露面,自己又隐在幕后不出现了,只在安溪来向他转述进展的时候,适时地评论几句。当她把照片放在南家辰面前的时候,清楚地看见南家辰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气质真不错”,南家辰立刻接过去呛声:“当然不错,要不然怎么能在上流社会那么吃得开,见一个迷一个,老少通吃。” 听起来南家辰好像对陆中秋怨气颇深,安溪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收购的接洽,是个异常漫长的过程,加上克里斯先生似乎有意精挑细选,初次见面之后,又是很久都没有后续。 六家购买者中,有两家的代表,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回国去了,剩下的四家,还在想尽办法,跟克里斯先生套近乎。接近的方式,无非就是约吃饭、约见面、约滑雪、约高尔夫球,然后顺便表示自己很有诚意买下奥兰,一切方面都可以谈。 不过,再好的休闲方式,来得多了,也会叫人觉得腻烦。克里斯先生是个典型的欧洲绅士,很有风度,即使心里不耐烦,也不会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在某次冗长的晚餐过后,通过助理委婉地表示,因为身体欠佳,最近不太方便安排社交活动了。 这时候,陆中秋的高明之处就显现出来了,她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六七岁小女孩过来,看着是血统纯正的白人女孩,却被介绍是她的女儿。稍想一下,安溪猜测,大概是她跟某位白人男士结了婚,这是她的丈夫带过来的女儿。 克里斯先生最大的一个外孙女,也有六岁多了,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陆中秋从最开始就有意让这几个女孩子交朋友,当其他人还在绞尽脑汁想见克里斯先生一面的时候,陆中秋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已经可以时常出入克里斯先生在滑雪场附近的别墅了。 这个时候被人占了先机,可不是好现象,安溪赶紧打听了一下,讯飞这边有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便利资源。可惜南家辰还没结婚,更别说什么女儿了,何崇新倒是有孩子,可惜是个男孩子,而且已经上大学了。 失望之极,她忽然想到,厉德福那边,一直在资助一些贵州山区的孩子。她跟何崇新和南家辰商量,不如安排一些接受资助的孩子,来奥兰总部参观,费用由迅飞支付。 何崇新对收购奥兰的股份志在必得,估算了一下大概花销后,当即就同意了。 安溪立刻给厉德福打了个电话,这对那些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用世界上最时尚前沿的应用科技,来激励他们追求更好的人生。 孩子这边安排妥当以后,安溪才委婉地向克里斯先生表达了这个意愿。为了避免陆中泽从中搞破坏,安溪全程都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 人到了克里斯先生这个年龄和境界,钱和名都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最看重的,反倒就是自我实现和内心境界。当他看见安溪展示给他的那些照片,又看看自己的外孙女,正跪坐在一堆芭比娃娃中间,边吃提拉米苏边给自己的小狗梳毛,他当下就同意了,并且表示愿意捐赠一批合适的玩具,让这些孩子回国的时候带回去。 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地安排行程,等到十五个孩子从山区跋涉千里来到这的时候,安溪看见跟他们同来的成年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亿哥,是厉叔支使你来带队的么?” 程一飞取下头顶的鸭舌帽,露出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面孔:“他哪支使得动我呀,要是我自己不乐意,谁说也不好使。” 他回头叫工作人员安排孩子先去休息,等人都走远了,才盯着安溪的眼睛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呢,听说你在这,我才要求过来的。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错过这通电话了。没人支使我,是我自己上赶着。” 得有好几个月没见安溪的面了,从安溪家搬走那棵铁树的时候,他是真想就此山高水长、两不相欠。可是他发现,安溪仍旧跟从前一样,加班加得起劲,项目都做到国外来了,提不起精神来的是他自己,看什么都索然无味。 被他突然这么一说,安溪倒是有点措手不及:“那就提前多谢你了啊亿哥,辛苦费什么的可是没有的,你太贵了,我用不起。” 程一飞不开玩笑的时候,眼神看着有点凌厉吓人,声音低下来,才终于像那个传说中赚钱不眨眼的亿哥了:“我不是贵,是贱,被人拒绝了吧,还要继续拿热脸来贴冷屁股。没办法,谁让我愿意呢。” 安溪被这句话直接把脸憋红了:“亿哥你……说谁是屁股呢……” 本来刚有点苦情戏路的气氛,被这句话彻底破坏掉了。程一飞转过身去,照着最近的一面墙猛捶了三下,然后一脸无可奈何地摊手:“我这点姻缘运,就全坏在这张嘴上了。”他照着安溪头顶一敲:“走吧走吧,没工钱总得管我顿饭吧,在你这饿死了能算工伤么?” 坐在酒店二层的自助餐厅里,程一飞把那套复杂的西餐刀叉,用得娴熟自如。他叉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极其细致地询问安溪的近况,好像要把自己缺失的几个月时间,在这一顿饭中间,全部弥补回来。 “安溪,你得对我公平一点,”程一飞难得严肃地开口,“从前你选择了陆中泽,我没话说,可是现在你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来了,要坐这个位置,如果你还是不让,就得给我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安溪刚要说话,程一飞就摆手制止:“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会留在这,到你这个项目结束。不妨直接告诉你,还从来没有我特别想要但是拿不到的东西,你安溪是第一个。就是判人死刑,也得宣布下罪状吧,不然我不服。我一直觉得他陆中泽是占了跟你朝夕相处的便宜,你也得给我个均等的机会,就这样。” 程一飞一来,局势就立刻不一样了。他在欧洲也有朋友,有经营医院的,有开商店的,大部分都是从前生意场上认识的。因为他的为人,生意做完了,交情还一直在。他亲自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把一个简单的参观活动,愣是安排的花样翻新。 媒体部分是安溪亲自安排,每一天的行程都有报道,但重头戏是在奥兰总部的这一场。何崇新和克里斯先生一起,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小孩,向十来个黄皮肤的中国孩子,演示一款最新的AI设备。孩子们的交流是无国界的,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着求知的光芒。 这个画面,在镜头里显得尤其动人。讯飞科技立刻就成了六家竞购者中,最受人关注的一个。 程一飞让那些孩子穿着印有奥兰和讯飞logo的T恤衫,大街小巷四处逛,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奥兰跟讯飞已经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 七天的参观行程结束,当地媒体已经开始评论,最后的购买者,最大可能就是从讯飞科技和新南传媒之间产生,不知道哪一家能最终赢得克里斯先生的认可。 安溪知道,热身环节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是短兵相接的谈判。克里斯先生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人,想要打动他,靠的还是协议上的条款。他不仅想把公司卖个好价钱,还希望自己的毕生心血,能够继续良好发展下去。 97、从没说过要从你的世界里退出 程一飞好像真的打算留下来打这场持久战了,他特意向前台要了跟安溪同在一层的房间,每天工作结束,就晃晃悠悠地先把安溪送回去,然后再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间是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段,酒店的走廊修得特别狭长,墙壁隔音又好,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如入无我之境。 明明没喝酒,程一飞却觉得有点晕乎乎的,脖颈后面像晒着太阳一样,一阵一阵地酥麻。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哎,真是痒痒啊!” 安溪侧头看他一眼:“哪里痒痒啊?你被蚊子咬啦?”来之前就听说这边的蚊子比国内大只,她还特意带了超强功效的防蚊水。 “心里痒痒,”程一飞在她房间门口停下,看她掏门卡出来开门,“不请我进去坐坐啊?” 安溪低头门把手上的一个小圆纽:“不了吧亿哥,都这么晚了。”酒店房间里太容易擦枪走火了,她还是吃一堑、长一智吧,一堑吃在了陆中泽身上,一智就长在程一飞身上吧。 程一飞夸张地看了看手表:“是呢,都七点二十了,真晚!再晚点都赶不上看新闻联播了!”说归说,他还是向安溪道了晚安,一步一晃地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安溪看着程一飞的背影方向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全是飞快闪过的胡思乱想。辜负,这是一个特别让人有负罪感的词语,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没试过辜负任何人,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一年,选修课手滑误点了甲骨文入门,其实她可以退掉的,只是为了不让那个上课的老头儿失望,愣是苦学了一年甲骨文辨别技巧。可是感情这种事,真的不是努努力就会有的。 她正准备推门进去,后腰上忽然被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抵住了,听不太清楚的声音从她耳后传过来:“别出声,进去!” 安溪头皮一紧,当地是不紧枪的,不会那么不巧,遇上持枪抢劫吧。这劫匪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在酒店里公然开抢,不知道走廊两边都有监控的么? 她毕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顺从地推了门进去,听见身后房门合拢的一刹那,她就觉出不对,转回身,果然看见陆中泽站在那,手里握着一瓶当地出产的矿泉水,慢慢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安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永远像个白痴,这种认知让她尤其愤怒,直接指着门说:“请你出去!” 陆中泽缓缓向前一步:“胆子大了很多啊,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原来他一直在暗处看着,看程一飞磨磨蹭蹭想跟她多说会儿话,看他们两个在房间门口扭扭捏捏。安溪告诉自己,当他是随便哪个客户或者竞争对手就好,可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呛人的火气:“陆总这是恼羞成怒了么?你摸着自己胸口的良心想想,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已经不是我的上司了,我胆子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中泽眼睛稍稍一暗,把矿泉水朝床上随手一丢,直接扶住她的后脑,对着她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安溪大惊,挥手在他后背上乱抓乱拍,在他那双绷起来时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胳膊下面,这点小动作简直就像湖面之下翻腾的几个气泡。 她还从没见过陆中泽这样,强硬不容拒绝地侵犯她的领地,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试图用力推开的时候,陆中泽终于结束了长长的一吻,手臂仍然不放开,就那么鼻尖对鼻尖地看着她,微微喘息。 安溪用力一挣,终于退开几步:“你够了,陆中泽。逗猫逗狗也不是你这么个玩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别人高兴了又一竿子插回来搅和。你当自己是什么,是神么,别人合该等着你垂青?或许从前是,现在不是了。你马上从我房间里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我数到三……” 她拿起电话开始数数,陆中泽哑着嗓子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从来没说过,要从你的世界里退出去。” 安溪自顾自地数到三,抬手就开始按电话号码,陆中泽紧抿着唇,转身出了她的房间。安溪放下电话,里面传来嘀嘀的忙音,她根本不知道当地的报警电话是多少,只想让他赶紧走,怕他多留一刻,自己就要动摇了。 奥兰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包括新南传媒和讯飞科技在内的四家竞购者,可以准备初步的意向方案了。 早先的资料被陆中泽看过了,虽然只是一份草拟的粗框,方向性的东西还是有的,新南传媒方面肯定会做相应的应对,提出更优厚的条件,这一次讯飞科技的方案,也得修改。 安溪对自己造成的麻烦感到很不好意思,程一飞大喇喇地替她圆场:“知道了也好,总比人家已经偷偷看过了,我们还蒙在鼓里好得多。现在要紧的问题,是想出一个最能吸引克里斯同志的条件。” 何崇新跟程一飞一见就很投缘,大概因为都是生意人,气场相近,听他这么说了,也没太为难安溪。 可是找到这么一个条件,谈何容易。 几个人冥思苦想的时候,南家辰又开始游说程一飞,在他的基金里面投资,或者,跟他一起给讯飞的并购提供过桥资金。 程一飞对南家辰一向都不太友好,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看人是凭直觉的,直觉就不喜欢南家辰这个人,他也没办法。听见南家辰提这个话头,就直接不客气地止住了:“别,我是冲着小安妹妹来的,对你们这个并购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 南家辰不客气地回应:“只是建议程先生多一种选择嘛,至少可以锁定一笔利息收入,到最后不至于人财两空,白白耽误几个月的时间没有生意做。” 程一飞觉得跟他实在话不投机,上上下下剜了几眼,懒得吭声了。 讯飞方面还请了律师和财务顾问,几波人凑在一起,夜以继日地商讨方案。 方案提交当天,一切都是全透明的。四家竞购者,一家一家地去向克里斯先生本人,介绍自己开出的条件。 讯飞这边商讨出的底牌,是收购完成后,仍旧保留克里斯先生担任奥兰的特别顾问,在未来五年内,对奥兰的产品有一票否决权。换句话说,就是即使转让了全部的股权,克里斯先生仍旧可以在五年内决定公司生产什么产品。 其实克里斯先生的态度,四家也都能猜出个大概。到现场之前,安溪就反复建议何崇新,尽量抢在第一个向克里斯先生介绍方案,这种表现诚意性质的条件,第一个说出来会比较有效果,如果在后面,只会显得像是模仿别人。 可是到了现场,看见陆中泽和陆中秋气定神闲地欣赏着会议室外的壁画,安溪就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陆中秋带来的两个女孩,已经在克里斯先生的外孙女就读的学校,申请了临时插班,是陆中秋私下求了克里斯先生帮忙安排的。他们在学校有充足的时间相遇,很有可能已经捷足先登,向克里斯先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了。 安溪建议何崇新修改自己的方案,加上一句兜底的条款,如果其他竞购者提出的意向方案中,有克里斯先生认为中意的内容,讯飞方面愿意直接接受:“何总,大家都是理性人,提出的条款不会相差太多,这个阶段,最主要的还是表明一个态度,给克里斯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最重要的。” 程一飞觉得她解释的太文绉绉了,没忍住又点评了几句:“先大包大揽答应下来,反正还没正式签合同,把别人挤走了,签合同的时候再慢慢磨也来得及。” 好吧,确实是这个意思。 方案交上去,克里斯先生听到何崇新通过翻译提出那个兜底条款时,当场就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说自己看到了讯飞的诚意。 四家的方案都沟通完了,克里斯先生仍旧没有直接表态,只说还要结合其他方面继续考虑。 媒体却把这一次沟通,解读成了重大的进展,对四家竞购者,进行了深入的对比报道,从企业掌舵人的风格,到这一次组建的团队阵容,全方位无死角地比较分析。甚至有当地的博彩公司开了赌局,赌克里斯先生最终会选择哪一家,赔率上上下下,不住地波动。 公众关注得多了,有个消息渐渐引起了注意,陆中泽曾经在海德国际工作过,跟安溪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两个人曾经一起处理过许多其他的公关项目。 有人找出了早先丽思的活动视频,当时陆中泽正身陷性骚扰的指控,安溪在活动现场公开声援他,大方承认自己正在跟他谈恋爱,那幅从台上跳下来、直接落进陆中泽怀抱的照片,现在看起来仍旧很有感觉。 就是在那次公开承认之后,陆中泽从海德辞职了。 公关顾问的私生活,原本并不是什么需要小心遮掩的问题,可是这种关系在这个时点爆出来,就有微妙的尴尬。新南传媒和迅飞科技是竞争关系,聘请的公关顾问却关系暧昧,人们很容易觉得,这两家是不是在联合起来一唱一和地压低价格,或者用苛刻条件挤走其他竞争者。 98、南家辰的解决方案 八卦消息永远是所有消息里最容易引人注意的,如果说陆中泽还有自身原本的知名度在,安溪最多只能算是个熟面孔。可是这件事,直接把他们两个,推成了这场并购争夺战的焦点。 准备辟谣的公关稿还没定稿,又有酒店的监控视频流出来,就是那晚七点二十左右,陆中泽跟安溪一起进了她的房间,然后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 这件事刚好发生在提交意向方案之前,讯飞原本因为“极大的诚意”而占据的先机,忽然成了解释不清的劣势,虽然克里斯先生没有直接发问,对待迅飞的态度却明显冷淡了很多,显然也对讯飞的“诚意”有了怀疑,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其他竞购者开出的条款,才敢提出那样大包大揽的兜底。 何崇新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手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连买了准备带回国的雪茄都开了。讯飞需要奥兰的技术来升级自身的产品,如果不是真的很想买到奥兰,他也不会亲自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安溪从他烟雾缭绕的房间里退出来,迎面就被程一飞一指头戳在脑袋上:“你能不能长点心?还放他进你的房间?七点二十在我这就算很晚,在他那就不算了是吧?” 程一飞自己越想越憋火:“十分钟,应该也不够干什么的,就算干了,也属于不太行那一类的。” 安溪没心思听他内容丰富的自言自语,邓莉已经在邮件催问了几次她的行程安排,本想有个阶段性的成果,就先回国一段时间应付一下,现在看来还得再拖一拖。 午餐时间,南家辰提出要跟她单独聊聊,选在附近一家当地特色的海鲜餐馆。 菜色很丰盛,安溪却没胃口吃,眼下的情况,必须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 南家辰倒是既不生气,也不着急:“我提醒过你了,要考虑好了才接这个项目,跟Vincent做对手,当然不会是很轻松的事情,他总有出其不意的办法,扭转局面。” 放出那段监控,把注意力吸引到两个人的关系上去,获益最大的一方,的确就是新南传媒。监控给了大众和克里斯先生一种错觉的印象,安溪是利用从前的私人关系,不正当地偷窥了新南传媒的条款,然后修改了讯飞的方案,就像投标时偷窥对手的底价一样。 南家辰直接替安溪点了餐,合上菜单看着她说:“笔记女王遇到了麻烦,不如我提个建议给你,就当是回馈当年抄过你的笔记,怎么样?” 听见他特意拉近关系,安溪当然说好,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要给她个建议,她都会先听听看的。 南家辰只吐出四个字:“跟我结婚。”听得安溪直接一口水呛在嗓子里。 “别误会,我知道近在咫尺就有你的追求者,但我并不是其中之一。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是你还是Vincent,要撇清关系,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高调宣示自己已经跟从前的私人关系没有瓜葛。如果我猜的没错,许欣妍应该很快就会到,你知道的,她一直对Vincent很执着,让她来配合表演,她一定不会拒绝。” “许欣妍的爸爸,是拉斯维加斯当地很有名的华人企业家,我没有丝毫看不起程一飞的意思,但是比关注度,他作为一个只是略有薄产的地产商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风流一世的许先生,他的上一任女友是好莱坞明星,据说许欣妍的妈妈,曾经是加州的选美冠军。”他虽然嘴上说并没有轻视的态度,可言谈之间,还是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 “更何况,你也未必愿意,拿程一飞来当道具吧。至于我,你可以毫无负担地使用。包括婚姻在内的一切东西,对我来说都可有可无,我不相信那一纸契约真有什么崇高的价值。我的目的只是赚钱。我想尽最大可能消除对我们这一方不利的负面影响,顺利得到克里斯先生的认可,仅此而已。” 他的话说完,小火慢炖的海鲜饭也刚好上桌,南家辰挑了一只最大的青口递给安溪:“你考虑一下,但是时间不等人,希望你尽快。” 整整一顿饭都是南家辰说的比较多,他甚至告诉安溪,自己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离婚人士。早先在泰国收购一家食品企业时,因为推进得不太顺利,他就索性跟大股东的女儿结了婚,当然只是形式上的,将她名下10%的股份,顺利收入自己名下。交易完成,就立刻离了婚。 安溪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终于发问:“你早就认识许欣妍,对不对?也认识陆中泽和陆中秋,拉我来做这个项目,再三强调一定要我亲自处理,就是为了把这团关系搅得更乱,是不是?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南家辰的回答也很干脆:“你可以选择继续做,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原因,也可以选择退出,我另外选其他的公关顾问。这样事情倒是也简单了,我会安排迅飞对外说,因为你不恰当的个人行为,给公司带来了损失,公司决定把海德炒掉了。选哪一个,决定权在你。” 明知道自己只能选择继续做下去,安溪还是对这种被胁迫的感觉很不爽:“你这是威胁啊,南家辰先生。” 南家辰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是威胁,只是想办法达到我的目的而已,这是我身为商人的基本素质。安小姐,你不会觉得Vincent就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吧,他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办到的事,可比我舍得下手多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溪答应他了,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她的确很想知道,陆中泽究竟做过什么,让南家辰记恨到这个份上。 南家辰在这件事上很积极,甚至不用安溪亲自做什么,就自己动手做好了引导媒体风向的安排。 先是有媒体深扒了一下迅飞科技的底,把何崇新的个人经历,整个放了出来,从早年体制内的科研精英,到后来下海创业,连他强硬的个人风格,都细细点评了一番。 看起来完全是顺便的,也扒了一下迅飞此次竞购的一致行动人,自然而然地就给欧洲的吃瓜群众们,科普了一下南家辰的家史。他的父母都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家传渊源据说可以向上追溯到道光年间,族谱上出过若干声明赫赫的人物。南家辰的太爷爷远下南洋、弃政从商,到南父这一代,积累的财富和声望已经令普通商贾富豪望尘莫及。 安溪只听程一飞说起过,南家辰的家世很不寻常,但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家庭,听起来就像缠绵悱恻的小说里描写的那一种,完全不像是现实生活中可以接触得到的。 更令她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家庭,应该对子女约束极为严格,怎么会允许他随意儿戏婚姻大事? 报纸上称呼南家辰是南家的小儿子,却对南家长子只字未提。 有了这样的铺垫,在克里斯先生再次提及,想要约个时间一起坐下来聊聊的时候,南家辰当场微笑着表示,希望这个时间能够延后一些,因为他有一些很重要的私事要处理。 南家辰用当地语言直接跟克里斯先生沟通:“原本是打算这里的事情结束,再安排时间处理的。但是因为家里人看了媒体上的一些报道,很不放心,要求我们尽快回去一趟,实在抱歉。” 克里斯先生本来就是个很看重家庭的人,当场就表示理解。 离场的时候,程一飞直接拦住安溪,脸色已经特别阴郁难看了:“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要求你感激我留在这陪你,就算是最普通的朋友,也不应该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吧?而且,听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公开宣布,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安溪也能理解程一飞的愤怒,但是前前后后全部都是南家辰一手安排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在南家辰开口之后,才确定知道他要选什么时机说出这件事。 “亿哥,你也别生气,不过是些公关手段而已,就跟那些歌星影星炒绯闻,没有太大的区别。我自己都没当回事,你也别较真了,行么?” 程一飞重重点头,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行,我说不行有用么?安溪你……让我特别没脾气。我从前觉得,你就是在有些事情上迟钝,所以看不出来我那么明显的暗示。我现在知道了,是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回事,所以根本就没心思注意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连选个假的,都不考虑我,我真是自、作、多、情。” 南家辰从后面跟上来,站在安溪身边,看着程一飞走远的背影,忽然把手圈上了安溪的脖子,侧头过来,说的是很正常的话,姿势却极其暧昧:“让他冷静几天别来掺和也好,做戏要做全套,待会儿我带你去试衣服、做头发,还要给我家人挑选礼物。” 安溪正要推开,迎面看见陆中泽正好也走出来,许欣妍正挽着他的胳膊。她是今早的飞机刚到,直接赶过来,却被南家辰将将抢先一步,说要带安溪回家去向家人解释那些不实的报道。 99、旧伤疤 陆中泽仍旧是惯常的冷淡模样,双眼低低地垂着,谁也不看。倒是许欣妍挑衅似的看过来,下巴比平常扬得更高。 安溪忽然就改了主意,乖乖地蜷在南家辰身侧,向着对面的两个人微笑:“不好意思,因为一点私事要拖慢大家的进程了,我们会尽快赶回来的。” 陆中泽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过头来瞥了南家辰一眼,话是对安溪说的:“他们家能有什么私事,哪件事不是在报纸上大张旗鼓叫人知道的。不是很怕闪光灯么,这下不怕了?还是幻想自己可以一飞登天、嫁入豪门的时候,就不怕了?” 冷言冷语让安溪不快,当场就要开口反呛,转念又收住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尽力维持住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对的陆先生,有合适的人陪着,任何情况都没什么好怕的。” 她看见陆中泽黑了脸快步走开,许欣妍追上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一连串踢踢踏踏的声音。 南家辰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一只手仍然搭在她肩上,把头探到她正前方,跟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他脸色这么黑了,你很有本事。”这个姿势,从背后方向看起来,特别像两人正在亲吻。 安溪挺直了身子没动:“拿我当枪使,你也不是什么好货。” 在他们背后方向,陆中泽步子迈得极大,一直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才停下来。许欣妍急追过来,手挽上他的胳膊:“Vincent,等我一下,我们不是要先去见Nancy姐?”她侧头看陆中泽的脸色:“你生气了?” 陆中泽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嘴角满是嘲讽:“你们要我尽力帮忙拿下奥兰,我做了,你总不能要求我还必须高高兴兴地做吧?” 许欣妍被他劈头盖脸说得一愣,刚才那副带着点亲近讨好的表情,立时就散了:“对,我管不了你心里怎么想,总之你要是想知道Jason在遗嘱里说了什么,就照我说的做到我满意为止。” 见他不说话,许欣妍又稍稍调整了语气,尽量温柔地说:“Vincent,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用理智判断一下,我才是你最理想的伴侣。如果我们结婚,爸爸那边可以给你很多支持,你想在美国或者中国发展事业,都OK,这会是一场很完美的婚姻,Nancy姐也这么认为。” 陆中泽冷冷地瞥她一眼:“在你们眼里,婚姻是各取所需的契约交易,在我这不是。你最好用Jason的遗嘱要挟我一辈子,直到我死的那天。” 安溪和南家辰,当天就订了飞往新加坡的机票,南家辰的父母住在那边。 从走出飞机开始,安溪就感觉得到,一直有人在对着他们拍照。在机舱门口,南家辰给她头顶扣上一顶帽子,一边做着看似亲密无间的动作,一边提醒她:“如果不想有日后不忍卒睹的照片流传于世,就不要四处乱看,可以微笑,不要说话,快些走过去。” 这些都是安溪从前经常叮嘱别人的话,大部分表情怪异的丑照,都是在说话的时候无意识被拍下来的,现在终于轮到别人来叮嘱他。 新加坡显然是南家辰的主场,当地媒体对他异常热情,而南家辰只是礼貌娴熟地微笑挥手,然后拉着安溪从VIP通道快步离开,坐上了南家来接人的车子。 南家有一处老宅在荷兰路附近,另有一处别墅在圣淘沙岛上。车子直接载着安溪,去了圣淘沙,当地媒体已经从行车路线里看出了端倪,南家仍旧当这个女孩子是南家辰一时兴起,根本不让她踏进老宅的大门。 南爸爸在开敞的别墅院子里,与南家辰拥抱,看上去一派亲近热络,让人直有多年父子成兄弟的感慨。安溪适时地上前问好,送上礼物,得了南爸爸几句称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南妈妈出现。 当别墅大门把所有围观的眼神和不停闪动的闪光灯都隔绝在外时,南爸爸和南家辰都像卸下了面具一样,脸上半点笑容都看不到了。 南爸爸一句话也不说,径直上楼去了,南家辰也一样不说话,直接带安溪去自己的房间,让菲佣准备吃的来。这对父子之间,出奇地冷漠。 没等安溪发问,南家辰已经直接把一摞报纸放在她面前。安溪很惊讶地发现,报纸上竟然用“浪子归家”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南家辰的这一趟行程。 报道免不了要提及过往,安溪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南家辰一直是这个家庭里,很叛逆的一个孩子。他是南爸爸和南妈妈的小儿子,因为跟父母关系不和,就一个人跑到香港去读书,后来做自己的私募基金,完全不考虑回来接受家里的生意,以致于南爸爸现在年纪大了,仍旧不得不借助外人来管理公司诸多事务。 媒体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南家轩,那是南家辰的哥哥、南爸爸和南妈妈的长子。在记者笔下,这个叫Jason的男人,有英俊的外表和杰出的学历,含着金汤勺出生,却从不骄纵。他曾经是南爸爸最骄傲的未来继承人,接人待物彬彬有礼,只可惜,他已经去世了,在重症病房里拖延了数年生命之后,去世了。 如果不是南家财力雄厚,这数年的光阴,就足够把家人拖垮了。可是对于南家轩来说,一切评论都只是替他惋惜,如此完美的男人,还没有来得及叱咤商场,就在病床上行尸走肉地趟了数年,跟无数垂暮的生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过了报道,安溪有点奇怪地问:“怎么没见到你的妈妈,她不住这里么?” 这问题好像戳到了南家辰心里隐秘的痛处,好半天过去,他才哑着嗓子说:“我妈妈只来过这里一次,那年我们刚刚买下这栋房子,妈妈只是想来量一量花园的尺寸,然后亲自去选花种。她在门口被记者拦住,问她怎么看……南先生和那位小姐的事……” 他停下片刻,才接着说:“我妈妈一步都没能踏进这栋房子,等外面的记者散了,我带你去见见她。” 天黑之后南家辰才带着安溪出门,这里接近赤道,一年里总是昼夜平分,天黑的时间其实算比较晚了。南家辰没叫司机,直接自己去车库开了车出来。 见到南妈妈的时候,安溪就明白了,为什么南家辰会说,她一步都没能踏进那栋房子。这里是一处条件优越的疗养院,南妈妈是疗养院里的病人,她已经中风瘫痪了。虽然有护士很细心地照料,她的行动还是很不方便,大半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每天上下午各有一次出门的机会,需要有人把她整个抬放在轮椅上。 “前些年妈妈还是能说话的,”南家辰向安溪解释,“她不愿意再回家,自己坚持要来这里。”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装着晚餐的碗,一口口喂给南妈妈吃,安溪从床边拿起纸巾,坐过去帮她擦干净嘴角掉出来的饭粒。 大概是年纪确实大了,中风的病症没有再犯,人的状态却不大好了,南妈妈见到南家辰,也完全没有激动的表示,只顺从地把饭一口口吞下去,似乎把他当成了新来的护工。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南家辰向安溪解说,“五官很漂亮,你看我就知道了。” 听见如此自大的话,安溪却说不出戏谑的话来。南家辰又说:“我外公是很有名的学者,妈妈嫁进南家,多少年一直都过得很顺遂。我爸爸未必就是个什么绝世好男人,但是他爱惜自己的名声,那是他在商场上与人交往的倚仗,不敢乱来。他们唯一头疼的问题就是我,因为我一直比较调皮,从小就跟哥哥打架、跟爸爸梗着脖子吼。” “其实那时候我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妈妈。那些记者直接撕开了伤疤放到妈妈面前,妈妈是被保护得太好的淑女,连一句高声的话都不会说,就这么硬生生把自己气病了。” 病榻上的老人,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风姿,一碗米饭吃光,南妈妈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道是要添米饭,还是要喝水。 南家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叫护士进来,起身叫安溪跟他一起回去。停车的地方就在门口,南家辰提议走一圈再回来开车。 疗养院里有个很大的花园,通道两侧满是树木和各色鲜花,沉默无声地走了半圈,南家辰开口问:“你做公关这么多年,你告诉我,撕开别人的痛处来博眼球,是那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么?” 安溪停下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那一年记者口中你爸爸外面的女人,指的是陆中秋么?” 南家辰耸耸肩:“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何必还问。” 安溪还不罢休,继续追问:“如果是陆中秋犯下了错,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陆中泽过不去呢?” 100、还能怎么办 南家辰在夜色里露出讥诮的表情:“只是陆中秋的错么,你跟陆中泽都那么熟了,难道他都没跟你讲过他的人生经历?陆中秋可考不上维斯利学院,认识不了Jason,更没可能到我爸爸身边实习。可是她去了,因为她有一个好弟弟,懂得怎样步步为营、改变人生。” 安溪张了张嘴,想好的话却没说出来。南家辰认定陆中泽是那个腹黑的阴谋家,可是看陆中秋的样子,能把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白人小孩哄得整日贴着她,一左一右叫她mummy,想来也不会是仅靠单纯善良而已。她知道南家辰现在听不进去任何反对的话,转了话题又问:“你和Jason,感情很好么?” 南家辰稍稍摇头:“应该不算好吧,我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像拥有同一套遗传基因的人。他嫌我不听爸妈的话,我嫌他假正经,没几岁大的人像个老头子一样古板。那年我接到消息,飞去美国,在ICU里见到他,才意识到我们从小到大连张合影都没有。” 安溪还要再问,南家辰已经恢复了商人本色:“不要借着安慰我的名义,拐弯抹角地打听前因后果了。想让我心情好,就在他最得意、最擅长的领域战胜他。”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两个会在新加坡停留五天左右,让奥兰那边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冷却一下。才仅仅一天,留在当地的同事就传来消息,克里斯先生突然找了资产评估师进场,要对奥兰的资产价值进行全面评估。 这是开始准备商谈价格的信号,安溪跟南家辰简单商量了,立刻订了机票返回。 再次踏入奥兰总部,不过短短两三天而已,情况竟然已经变得对他们这一边很不利。 何崇新是知道他们的行程安排的,原以为没有这么快进展到下一步,正好讯飞在国内还有很多经营事务需要他处理,就回国去了。可他刚一回国,就卷进了一场跟媒体的口水骂战里。 事情的起因,是何崇新在国内接受的一次采访。讯飞近来因为要收购奥兰,关注度极高,现场有记者提及前次安排山区儿童去奥兰总部参观的事,有人言辞不太友好地问,为什么参观交流只安排了一次就没有了,后续是否还有类似的计划。 像这种问题,如果是比较有经验的发言人,通常就会打个太极,譬如要看情况,或者还在推进中之类,可是耿直如何崇新,当场就表达了自己的真实看法,十几个孩子往返欧洲,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迅飞负担一次还可以,要是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恐怕本来就薄的利润都要全搭进去了。慈善这种事,做了该鼓励,没做也不是什么杀千刀的事,不能搞道德绑架。 安溪在看这段录像回放的时候,真心盼望何崇新怎么就不能是个哑巴。 那个记者又不依不饶地问,这么说讯飞的利润情况也不算很好了,为什么还要跟奥兰签下大笔的采购合约,甚至还要高调竞购奥兰的股权。 何崇新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作风,很少被人这样当面质疑,直接开口顶了回去:“奥兰的产品有自身独一无二的技术优势,它有好产品,我为什么不能采购,难道一定要从国内买那些过时的二流技术么?” 事实证明,实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采访还没结束,何崇新在网络上,就已经成了被口诛笔伐的对象。不愿意继续安排山区孩子的参观活动,是为富不仁、没有社会责任心,而采购奥兰的产品,则被过度解读成了崇洋媚外,看不起国内的企业。 安溪赶紧从北京调了两名有经验的同事,帮助何崇新处理眼下的公关危机。不用调查也知道,那些记者多半是陆中泽安排的手笔,给人挖坑什么的,是他惯用的手段,早在处理艾天那件事的时候,安溪就见识过的。 在奥兰这边,第一次沟通资产评估范围的时候,竟然没有通知讯飞的人员到场参加,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刻意想把讯飞排除在外。还是程一飞拜托朋友打听了克里斯先生的行程,特意赶在他去登山的时候,制造偶遇,一番畅谈下来,替讯飞争取到了沟通会的入场券。 争取成功,程一飞也不跟安溪说话,直接发了个消息给南家辰,时间地点,言简意赅。 沟通会前,安溪带着匆忙准备的要点到场,远远地就看见程一飞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他们来,可是真看见他们来了,又立刻一句话也不说就要走。 安溪几步追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反复说了几遍“多谢”。 程一飞自己揉着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样:“别再跟我说谢谢了,这个谢字我听得太多了,你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你就是不说。” “亿哥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程一飞伸出一只手,虚拦在她嘴前:“不要说了,安溪,除了把贱的精神发扬到底,我还能怎么办?我应该丢下这堆跟我根本没关系的事,回国去,我连机票都订了,可是我听说奥兰的沟通会没有通知讯飞,还是害怕你会为了这个没法交代。我知道这是你很看重的事情,所以我也重视它。我究竟还能怎么样,要我改名字么,是不是把程一飞三个字彻底换掉,换成陆中泽,你就不会这么选择性忽视我了?” 看安溪有点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程一飞自己收了话尾:“你先去开会吧,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影响你的情绪,我自己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进场落座的时候,南家辰告诉安溪,听说程一飞为了说服克里斯先生,一路追着他登上了附近的一座雪山,那座山虽然不算太高,登上去也是天寒地冻、空气稀薄的。 南家辰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你这笔人情债,可是越欠越多了,想好怎么还了么?” 安溪抬起文件夹遮住嘴巴,偏头跟他说话:“你说想让我怎么还?要是以媒体的报道来看,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你是想给自己添点绿油油的新闻么?” 说话的时候,新南传媒的团队也到了,陆中秋走在前面,陆中泽和许欣妍紧随其后,许欣妍的团队已经正式出任新南传媒法律顾问,将会全程参与对奥兰的竞购。 陆中泽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被许欣妍拉了两次才坐下。 沟通会的内容冗长而且无聊,奥兰聘请的评估师,把评估涉及的范围,一项一项地宣布。奥兰旗下有十几家大大小小的公司,还有若干项专利、商标等等无形资产。 才刚起了个头,安溪电话就震了,她摁断了,没过多久又震起来。看号码是何敏莉的,安溪再次摁断,可是何敏莉又孜孜不倦地打过来。看来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安溪拿了电话出去,在走廊里找了个僻静角落接听。 “安溪,我跟你说,我最近有一项重大的发现。”何敏莉急吼吼地在电话那头嚷,“原来我们公司,已经挖成过一次陆中泽,就是他去海德就职的这一次!这个项目做得很隐秘,我也是整理文档的时候才看到的。” 安溪本想说“要是没有正经事你就死定了”,听见她连珠炮似的说出来的话,忽然愣了:“你说什么,是海德挖了陆中泽?” “原本是海德纽约那边提过来的需求,点名就要陆中泽,到海德北京工作,”何敏莉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这个项目是我们这边一个大合伙人亲自处理的,其他人一概不知情,不过好奇怪,最终付给我们的款项,倒不是海德支付的……” 安溪握着电话的手都有点微微发抖,何敏莉叽叽咕咕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她一直以为是杨凯成请了陆中泽来,因为他入职以前,曾有一次出现在杨凯成的办公室,那时候海德北京刚爆出一些负面消息,请个人来替自己挽回形象,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需求是从总部发出的。总部早就想把杨凯成换掉,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陆中泽入职以后,那些积存多年的问题,一件件暴露出来,最终引出了杨凯成一件曾经的错事,让他黯然离场。 她垂下手,眼前全是杨凯成吞服止痛片的样子,她不知道杨凯成的病症有多痛苦,他从来没有当众表现出来过,可是她亲眼看见过,他从药瓶里胡乱倒一把药片出来,连数都不数就放进嘴里。 安溪回到会场,木头人一样坐到会议结束。散场时,因为克里斯先生已经先走了,几方人马都比较随意,慢慢收拾了纸笔准备离开。 她把自己的东西塞在南家辰手里,几步走到陆中泽面前。大概她的脸色很不好,原本在谈笑的人,都停下来看她。许欣妍满是戒备地问:“安小姐,你有什么事么?” 安溪根本不理她,直接朝着陆中泽说:“你过来一下,我有问题问你。” 许欣妍还要阻拦,陆中泽已经跟着安溪走出来。 会场之外是大片的草地,陆中泽看着她怒气冲冲的面孔,带着几分戏谑问:“南家的私事处理完了?不是应该喜气洋洋么,这副样子,是嫌我没有发去贺电么?” 安溪劈头劈脸地问:“是谁挖你去的海德?” 101、为了任性一次 听见这问题,陆中泽的脸色就沉下去,得不到答案,安溪索性更直接地问:“谁请你去的海德,杨凯成还是邓莉?” 仍旧得不到回答,安溪心里已经猜到答案了,果真不是杨凯成请他来海德,那么就是邓莉或者纽约总部那边的其他人,目的就是把杨凯成弄走。所以陆中泽在海德期间做的一切,包括帮她出头修理唐晓雯和顾海波,都是他任务和目的的一部分。 她早该想到,像他这么一个手腕娴熟的人,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在没有作用的事情上? 安溪忽然觉得难以遏制的愤怒涌上来:“不是杨凯成,对吧?你到海德去,就是为了揭杨凯成的污点,是吧?你要做就光明正大地做好了,那样戏弄我,你觉得好玩么?你就喜欢这种玩弄别人的优越感是吧?” 陆中泽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我没有玩弄你,杨凯成是真的做过错事,即使只有一次,也不是别人栽赃给他……”这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但绝对不是安溪现在想的那样。 当时纽约总部的确想要找一个人取代杨凯成,从内部选择了邓莉,同时也在外部物色。那时候杨凯成已经知道自己患癌,不放心把公司随便交到什么人手上,更加不愿意看到日后没有人压制顾海波,任他为所欲为。在听说猎头推荐了陆中泽时,他跟陆中泽长谈数次,希望他接受自己的提议,在海德交给邓莉之前,完成两件事,一件是让顾海波离开,另一件,是让安溪真正成熟。 杨凯成看人目光老辣,一句话道破安溪的症结所在——不够自信。彼时陆中泽提议,让一个女人最快建立自信的方法,就是来自男人的欣赏,半真半假地开始,终于一步步走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安溪愤怒地握拳,手在半空中挥动了几下,觉得此刻语言都已经苍白无力。低头看看,自己的东西都塞给南家辰了,她一把从陆中泽手里抽出他的文件袋,照着他胸口就胡乱扇过去:“对,你总有道理,总是对的。你自以为是神,高人一等,也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施舍……” 陆中泽眉头紧皱,抬手要摁住她,胳膊却被另一双手扣住。程一飞不知道何时去而复返,侧身挡在陆中泽前面:“有话好好说,在这动手动脚的,是不是有点给祖国母亲丢脸啊?” 他是胡同里串着长大的,拉偏架什么的再擅长不过,嘴上说着都冷静冷静,手上却只摁着陆中泽。 安溪气急了,没留意程一飞的小动作,用足了力气又连扇几下,把他的文件丢回给他:“陆sir,要是你这么喜欢玩,那就下一回合见。”文件袋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去,落在地上,里面的纸张飞散出来,散落在脚下。 发泄过了,一点也没有觉得痛快,安溪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程一飞就在后面,隔着三五步开外跟着她。 前面的广场上,有欧式的喷泉和大群鸽子,安溪停下来,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我是不是好没道理,”她知道程一飞在身边停下来了,不回头只这样问他,“技不如人就发脾气……” 程一飞听她讲过杨凯成的事,在这一点上,他比陆中泽更能理解安溪的想法。他白手起家,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可是他也遇到过,有前辈真心实意地愿意提点他,无以为报,甚至连句谢谢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万一有机会的那一天,能帮便帮一把,不做落井下石的那个人。 他伸手扶着安溪的肩膀两侧,让她转过来:“我没机会见你说的这位杨凯成,但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够任性的人,有病不治,有家不顾。” 程一飞重重地叹一口气:“但是安溪啊,人这一生,做这么多努力,忍这么多委屈,就是为了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事上,可以任性一把的。” 安溪从来不知道,原来程一飞不贫嘴的时候,可以是个哲学家。她现在就决定,要做替自己任性一次。邓莉已经再三催促,让她尽快回国去,她直接回了邮件,要求邓莉再给她一些时间。如果工作安排不允许她长期逗留国外,余下的时间,她可以算无薪假。 她花了两三天时间,把自己整个关在酒店的房间里,查找新南传媒和陆中秋的资料。 新南传媒是一家很成功的企业,运营电视台获利之余,也在不断扩展自己的业务范围,这次竞购奥兰,也正是因为看中了奥兰全球领先的VR技术,可以帮助他们的视频产品线,进一步向线下扩展。 这么成功的企业,当然不会是第一次收购别的公司,此前也曾经有过许多成功的并购案例,有一些还被媒体拿来反复深度剖析。 安溪挑选了一些自己想要的类型,例如新南传媒曾经收购了拉斯维加斯当地一家小型电视台,因为他们的节目跟新南自己的节目有些同质化,收购之后直接关停,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个竞争对手。 再例如新南传媒曾经收购过一家动漫工作室,股权交割之后,迅速撤换掉了原有的管理团队,直接委任了新的职业经理人,进行市场化管理。这家以独特风格著称的动漫工作室,此后三年,给新南带来了可观的利润,但也完全失去了自身的风格。 她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通过当地的海德同事,发给媒体,进行大肆报道。这些报道,毫不避讳地传递了一个消息,新南传媒的管理者是成功的商人,不会犹豫不决,也不会对任何人和事心存怜悯,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 有些手段,不是不会用,只是之前总没有朝那个方向去想。 这些报道自然在当地民众中间引起了一波热议,如果奥兰的股权落入新南传媒手中,奥兰还会是从前的奥兰么?当地很多人都是看着奥兰的动画片长大的,对奥兰的感情很是深厚,他们当然不希望商业行为毁了奥兰。 而真正重要的,还是克里斯先生的态度。 报道发出去以后,克里斯先生始终没有对这件事表态,评估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安溪抽出时间关心了一下何崇新在国内的情况,知道他迫不得已之下公开道了歉,说自己的某些言论不太妥当。 何崇新飞回来的时候,提及这件事还忍不住抱怨,自己不就是说了句大实话么,怎么就变得罪不可恕了,安排孩子们来参观确实很贵呀,他确实只打算安排一次,奥兰的技术确实比国内企业好的多呀,人家是时尚科技领域最前沿的公司了。 安溪只好拿程一飞那句哲理名言来安慰他:“何总,有些事上忍着点,是为了在重要的事上可以达成所愿的。为了拿下奥兰的控股权,最近几个月还是忍忍,不要被媒体抓到短处了。” 她也顺便翻了一下网上对陆中秋的报道,网上还找得到她从前那次闹得轰轰烈烈的小三史,据说她当时在南爸爸的公司实习,不到两个星期,就搭上了原本夫妻和睦的南爸爸,两人在酒店和办公室亲密接触的照片,直接寄给了一家专门挖八卦消息的小报。 就在人们猜测她会想要登堂入室的时候,她却向南爸爸要了大笔的钱和亲笔推荐信,进了美国的顶尖商学院读书,再毕业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常青藤精英。据说她最早的本科学历,是在一所很差劲的社区大学拿到的,而她的现任丈夫,是美国一个小有名气的脱口秀演员。跟现任丈夫的结合,是那位白人脱口秀演员主动追求这个东方美人,为博美人一笑的浪漫手段,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 陆中秋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步步为营地去争取,只是手段未必那么光彩。 安溪不想对她做过多道德上的评价,只从她的经历里,截取了一些重要的内容,同样发给了当地媒体。 这一次,陆中泽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大失水准,其实他也可以如法炮制,来爆讯飞这一边的不利消息。可是何崇新这个人,嘴炮归嘴炮,经营管理上,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诟病的地方。他在国内做过几次上下游的并购,本着一起赚才会赚得更长久的想法,硬是把一家濒临倒闭的元器件生产厂家,改造成了年利润大几千万的公司。 唯一可以拿来攻击的对象,应该是南家辰,他管理的基金号称“野蛮人”,傍大吃小是常有的事。 可是陆中泽始终没有动作,白白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 评估进行得很快,奥兰那边终于发出了消息,可以开始报价了。如何出价,这是财务顾问团队需要考虑的事,安溪要做的,只是把最终确定的方案,用最吸引人的方式,传递给克里斯先生。 跟此前的沟通轮次不同,报价环节,每一家都是在保密状态下进行的,互相不知道其他竞购者的出价情况。 102、往事像刀子一样 讯飞在书面材料上做了精心的准备,力求准确无误。 有过一次乱说话惹祸的经历,何崇新也变谨慎了许多,在亲自递交报价材料之前,听安溪反复讲解了沟通要点。其实安溪对他的要求,概括起来也就是四个字:别说废话。言多必失这一条定律,放在哪里都是一样适用的。 何崇新单独去跟克里斯先生商谈的时候,其他人就隔着宽大的落地窗看着。 安溪的手握紧又松开,其实她很紧张,这跟她从前做过的任何一个项目,都不一样,无论预先有过多少努力、占过几次上风,最终只会有一个或成或败的结果。 程一飞凑头过来说话:“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跟外国人打交道,特别费神。如果是个中国人,他眼珠子稍微动一动,我就知道他要耍什么花花肠子。可是你看那个老头儿,不管别人说什么,都笑得跟个圣诞老人似的,永远都是good,excellent,fantastic,根本猜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溪一直觉得克里斯先生是有种谜之熟悉感,听他一说才意识到,好像这里的确离圣诞老人的故乡很近。 程一飞用手肘戳戳她:“哎,我觉得何崇新这个人啊,太耿直,功夫都一板一眼地做在明面上。今天四家都报价完了,里边那圣诞老头儿,肯定还是说他要比较、考虑一下,不会我们就继续傻等着吧?这就跟投标一样的,标书交了,还可以继续再努力争取一下。” 安溪猛一下转头看他,她差点忘了,程一飞是个多么手腕娴熟的商人:“亿哥,商业贿赂在这是犯法的,你带律师来了么?”她是很想赢,但是她一定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段,这是她能保留给杨凯成的最后一点敬意了。 程一飞有点恼火地转头,抬手在她脑后拍了一下:“想什么呢,谁说让你走歪路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只是让你动脑想一想,什么优势是讯飞有、新南没有的,在正式结果宣布之前,跟圣诞老头儿多说几遍,总不能聊天还犯法吧。” 这么一说,安溪倒是忽然有想法了,新南传媒的主要受众,虽然也是华人群体,但是毕竟在拉斯维加斯那种地方,制作的节目内容已经非常美式,讯飞这边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企业,也做过非常中国风的产品。 她记得克里斯先生的办公室里,有穿戴着不同文化特色的卡通人物形象,其中独独还缺少东方特色的一个。克里斯先生初步选定的四家竞购者中,讯飞和新南都有明显的华人背景,此外还有一家日本企业,偏好性已经很明显了。 安溪豁然开朗,直接朝着程一飞鞠躬,脸上终于露出几天以来第一个豁达的笑:“谢谢亿哥,谢你出主意,也谢你不抢我们这一行的饭碗。” 程一飞胳膊抄在身前,看着她笑,却不说话。 另外一侧,陆中泽手里拿着新南的报价文件,好半天都没翻一页,手指捏得文件一边儿都卷起来了。 四家的报价都提交以后,果然跟程一飞预料的一样,克里斯先生说要综合考虑一下。安溪立刻飞奔回酒店,把讯飞最近几年做过的中国风项目,全部拉出来看了一遍,挑中了一个东方特色的奇幻探险游戏。 由南家辰出面,带着这个游戏去找克里斯先生,向他表示无论最终讯飞能否成为奥兰的购买者,都希望奥兰能给讯飞一个合作的机会,让奥兰的经典动画形象,出现在这个游戏里,穿戴上东方特色的装备服饰。 克里斯先生欣然同意,直接把这项临时加进来的任务,转给了奥兰的开发团队。 大概是最后临时加戏的特别发挥当真起了作用,一周之后,克里斯先生就委婉地表示,将会与讯飞科技继续沟通收购的条款细节。 安溪再三确认,才终于肯定,这就是讯飞中选了的意思。 接下来会是漫长枯燥的条款谈判,无关人员就可以离开了。陆中秋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两个继女飞回了美国。 何崇新心情大好,回国之前请辛苦了几个月的团队一起吃饭,散场之后走回酒店,正遇上陆中泽迎面走出来。 程一飞想当然地就认为他也要走了,挑衅似的朝他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夸张地跟他道别:“再见啊哥们儿,回国见还是美国见啊?” 陆中泽停下脚步,看也不看程一飞,径直走到安溪面前:“告诉南家辰,我让他一局,让他拿到这个机会,最终能不能做得成,就看本事了。” 安溪被他这副施舍的姿态气得火大,当下便说:“那我就替家辰谢谢你了,拿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送人情,陆先生还真是大方。” 陆中泽转过来,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嘴角稍稍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客气了安小姐,难道你不应该赶快考虑一下,怎么帮他把握住这个机会么?别等到最后,又来怪我,什么气都撒在我头上。” 他也不管安溪被气成了什么脸色,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走远了。到拐角处,许欣妍迎面过来,在他面前拦住去路:“陆中泽,你不守信用,再这样下去,我是绝对不会把Jason的遗嘱内容告诉你的。” 陆中泽在她面前反倒心平气和了:“我哪有不守信用,你叫我给她搞破坏,不让她顺顺当当做成这个项目,我都是在照你要求的做,我去向她宣布一下,也不可以么?” 许欣妍双手抱在胸口,脸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她一向骄傲惯了,唯独在陆中泽这屡次受挫,几年积攒下来的火气,也压不住了:“Vincent,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吧?你这个人,性格是最乖戾的,最会把自己想做的事,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你真的想给安溪搞破坏,凭你有得是办法,你那样大张旗鼓地去宣战,因为你怕了,你怕她从此忙得顺心顺意,忘了你是谁,所以上赶着去给她添点堵,我没说错吧?” 陆中泽转头看向落地窗外大片的草地:“怎么想随你。” 许欣妍也转头看过去,草地中间的小路上,程一飞和安溪正在越走越远:“好,Vincent,这是你逼我的。今年一年,你都不能跟安溪私下见面,不能回国,到年底,如果你做到了,我就把Jason的遗嘱内容告诉你,要是做不到,那就一切免谈。你知道的,他的遗嘱公证,是我一手经办的,现在除了我,没有人有权利取那份文本出来。” 陆中泽收回视线,语气里半是沉重、半是揶揄:“许律师,你谈条款的能力,越来越专业了。我答应你,但是,希望你信守承诺。” 他没有对安溪说谎,谁都有些跨不过去的旧事,那时候匆匆离开,他的确是去美国处理私事的,Jason就是他心里那件很重要的旧事。 如果时光倒退十几年,读预科时的陆中泽,其实是个略有些羞涩的少年。他到美国来,跟姐姐会合的时候,陆中秋还是一个在餐厅刷盘子谋生的普通姑娘。他考上了维斯利学院,那一年的新生里,只有两个华裔,一个是他,另外一个就是南家轩,Jason。 那时候他还是幻想做比尔盖茨或者乔布斯第二的少年,不晓得什么是公关,也不知道南家轩这个名字,其实代表着特别不平凡的出身。 维斯利学院是一所很特别的学校,学生不仅要上课,还要像真正的西部牛仔一样,骑马、拓荒,做一切辛苦的活。不记得是因为穿戴不上繁琐的马具,还是因为语言不够熟练,没法子操作那些拓荒的工具,总之这两个华裔男孩子,成了最好的朋友,一起在泥地里滚,一起点评老师的口音有股咖喱味。 如果不是陆中秋加入,后面的事情大概就不会发生。 升入大学的第一个暑假,陆中秋认识了弟弟的这个朋友,偶然间提起,自己很想找一个好的实习机会,不想继续做刷盘子的工作了。她提及自己给香港的一家公司发了简历,但是迟迟没有回应,很可能是被拒绝了。 南家轩当场便说,他在那家公司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问问。一个星期之后,陆中秋就直接收到了offer,连面试的流程都省了。 到这里,本该是个好结局。陆中泽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仰头喝了一口酒,往事像刀子一样,一刀刀从他脑海里划过。 陆中秋到香港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桩丑闻,南家轩的妈妈被气病了,南家轩找过来,直接一拳头挥在陆中泽脸上:“你们早就盯上我了对不对?你从来没把我当朋友,只把我当个傻子,有利用价值的傻子。” 陆中泽第一次知道,原来网络上的信息那么可怕,可怕到能把一个家庭里的痛苦,完全撕扯开。那些信息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寻常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当然不承认自己蓄意利用南家轩,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打了一架,南家轩就开着车子出去了。 陆中泽抬手捂住眼睛,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完好的南家轩。 103、这样很幼稚 等陆中泽接到当地警察的电话,叫他去协助确认身份的时候,南家轩已经躺在ICU病房里。 他至今不知道,那短短十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警察带走了附近经常出没的一个抢劫团伙,而南家轩的身上,除了翻车撞击留下的伤害之外,还有枪伤。 在新闻里,这件事被演绎出了无数离奇的版本,有报道信誓旦旦地说,南家轩与陆中秋原本才是恋爱关系,南家父子为了一个年轻女孩儿反目成仇。 还有报道说,南家轩原本就酗酒嗑药,这次又是酒驾毒驾,才终于发生了车祸,他被描述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公子哥儿,拿着家里的钱在美国肆意挥霍。 豪门恩怨最能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只有陆中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南家轩,只是为了博人眼球、生生编造出来的一个“人”。 他记得南家轩温文尔雅地笑着说:“这门课好难哦,我们一人记一半的笔记,下课之后交换怎么样?” 他记得南家轩卷着袖子站在马场里:“我们去帮忙叉干草吧,连续一个星期,就可以多换一节马术课哦,我最喜欢那匹纯黑的东普鲁士马,可是养起来好贵哦。” 他记得两个人在冰球队跟几个身高力壮的白人男孩子打架,最后鼻青脸肿地跳墙逃走,挨到半夜还要很没骨气地偷偷回去,捡回那根不过价值100美金的冰球棍。 南家轩是典型的南洋口音,初听起来有点女气,时间长了便觉得带着些与生俱来的优雅。许欣妍说得没错,陆中泽曾经是个孤僻乖戾的人,是从南家轩那里,学会了慢条斯理地应付一切。 如今他已经可以在公关界独当一面,挽救过数不清的公司、品牌和人,唯独救不回,他这一生唯一珍重的朋友。 奥兰选中了迅飞科技作为股权收购方的消息,直接把何崇新推到了当地媒体的镁光灯下,虽然此前已经有过种种对比和分析,结果真正出来的时候,采访的预约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了。 安溪帮他挑选了几家比较有口碑的大型媒体,预约做一次专访,谈谈讯飞科技对收购奥兰的想法。这些信誉良好的媒体,一般来说会比较客观,不太会捕风捉影、牵强附会。 有克里斯先生的支持,专访的地点,直接就定在了奥兰的研发中心顶层,这基本上已经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何崇新会成为这里的新主人。看起来,克里斯先生对自己精挑细选的这一家买主,还是很满意的。 落地玻璃窗前,安溪在逐字逐句地向何崇新交代沟通要点:“何总,拜托你今天一定要控制话语量,如果觉得说的不够,可以后续再发通稿弥补,但是如果不该说的说出去了,就很难办了。今天有一点好处,万一遇上刁钻的问题,可以借着语言不通回避一下……” 何崇新当场表示让她放心,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不该说的话一定不会乱说了。 事实证明,今天的记者也比较友好,问出的问题都很温和,气氛欢快热烈。 访谈结束的时候,还有人围拢过来,想跟何崇新继续多聊几句。人群中间有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姑娘,一直站在那看,大概是人太多了挤不进去。 等到记者散了,她才走到何崇新面前,有点青涩地递上自己的简历,介绍说她是在当地一所大学读书的留学生,学的是动漫设计专业,想找一个实习机会。本来是想进奥兰的,但是奥兰的实习名额很少,筛选也很严格,没有过相关经验的学生,很难获得机会,可是对留学生来说,要在完成课业之余再找时间实习,实在太难了,这个暑期实习项目已经连续几年没有招收过华裔学生了。 这个姑娘长着一张很干净的学生脸,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却又条理清晰,并不胆怯,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何崇新收了她的简历,宽慰她说,今后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奥兰会多招收一些华裔的实习生和新员工。 小姑娘当然很开心,一脸崇拜地看她,又问了问讯飞那边的工作情况,会不会加班之类。 何崇新是个要求很严格的老板,加班是常事,既然人家问了,也就顺口一说:“做动漫可是个辛苦行当,熬夜加班是免不了的,小姑娘可要想好了再入行啊,到时候没有加班费给你,可别哭鼻子。” 红衣姑娘笑眯眯地摇头:“不会不会,何总肯给我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努力的。” 终于应付完了记者的轮番轰炸,何崇新这边也准备走了,安溪在旁边等着,看见那个红衣服的姑娘,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安溪觉得有点不寻常,她跟何崇新交代了一声“你们先走”,自己快步追了过去。 大门之外有人来来往往,那身红衣服本来应该很好找,可是安溪追出来,就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门前两条道路,通往不同的方向,她只能凭着直觉随便选了其中一条,继续追过去,却在第一个转弯处被人拦住了。 陆中泽伸出一只胳膊,正挡住安溪的去路,她走得急,直接撞在上面,虽然陆中泽挺直了身子没动,姿势却很像直接抱住了她。 “追上了也没有用的,”陆中泽神情寡淡地开口,“录像又不会在她自己手上。” 果然是个有心设计的套子,安溪抬眼反问:“是你叫人安排的?陆中泽,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中泽低头看她:“是你说要跟我下一回合见的,我只是应约而来。要不然,还是老价码,1kiss换一个答案,我告诉你视频会出现在哪家媒体上。” “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很无聊么,”安溪急起来脸色涨红,可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褪去情绪化的影响,“不必陆先生,我不需要那个答案,你有本事放出来,我自然有办法解决它。” 她推开拦住自己的那只胳膊,快步折返回去,讯飞这边的其他人,刚好也在这时候走出来,安溪小跑着追过去,跟何崇新一边走一边说话,看样子是在把突发的状况向他解释。 陆中泽站在原地没动,眯着眼睛看她一路走远,脑海里突然跳出个词来,皮格马利翁。那个希腊传说中的塞浦路斯国王,爱上了自己创作的少女塑像。他该精心打磨,让这作品更完美一些。 那段何崇新和红衣女郎对话的视频,很快就出现在网络上。放出来的时候,配的是完全正面的评价,“讯飞掌门人耐心解说未来实习就业需求,奥兰或将迎来新机遇”。 可是这段视频,实实在在地踩了一个大雷,奥兰一直是当地人最大的就业来源,如果实习和就业岗位,都要大量向华裔倾斜,那本地居民的就业如何保障? 至于何崇新最后半开玩笑的那句“没有加班费”,更是犯了众怒,当地的劳工组织,直接提起了抗议,呼吁奥兰不要把股权卖给讯飞。 一个人、一段视频,就打击得讯飞方寸大乱,这的确像陆中泽的作风。 安溪跟何崇新商议过后,连夜写了一份通稿,讯飞方面愿意在收购协议中,加入劳动保护条款,承诺未来仍旧会保障对本地居民的就业支持。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缩在壳子里不出来,就对他更友善一些。安溪也考虑过私下沟通、要求删除,可是她想起陆中泽那种冷漠寡淡的眼神,就觉得愤怒,所以这一次她决定采取主动激进的手段,正面迎战。 她甚至建议何崇新直接以退为进,向克里斯先生公开表示,劳动保护条款会显著增加公司未来几年的运营成本,希望奥兰方面在考虑价格时,能够做一些合理的让步。 人们都知道克里斯先生是要变现退休的,这实际上已经把克里斯先生推上了别无选择的境地,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更换购买方,就会被认为是不愿意在价格方面让步,宁可把股权转让给不会承诺劳动保护的买主。 这一招很冒险,但是很有效,奥兰方面很快就派了两个当地律师来,跟讯飞商议条款细节。 因为这桩意外的推动,谈判的进程反而加快了很多。某天夜里十一点多,何崇新忽然给安溪打来电话,叫她去奥兰的总部拿文件,收购的初步框架,已经谈妥了,需要以恰当的方式,适当透露一些给公众知道。 因为内容还在高度保密阶段,不能通过电子邮件发送,只能手对手地传递复印件,每一份上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方便万一发生泄密时进行追查。 安溪拿了文件走出奥兰总部大楼时,已经过了午夜,一出门就看见程一飞站在马路对面,朝她招招手,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看样子是她从酒店开门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悄无声息地跟过来,在这等着接她回去。 安溪正要穿过马路走过去,不知道从哪个黑暗角落,忽然窜出个人来,一把抢了她的手提包就跑。 104、傲娇的病号口味 当地的治安一向不太好,安溪来之前就知道,好在到了这么久,基本上都是酒店和奥兰两点一线,就连海德在当地的办公室,也因为隔得太远没怎么去过,有事全凭邮件联系。 没想到就走这么一次夜路,就那么巧遇上抢劫的了。 钱包之类的东西也就罢了,刚从里面拿出来的文件还在里面,丢了可不好交代。安溪起急了,朝着劫匪跑远的方向,用英文大声呼喊:“文件扔下,别的你拿走!” 也不知道是没听到、没听懂,还是故意不理,她眼看着那个年轻人跳过了绿化隔离带那排小树,再往前就是停车场,一辆当地出产的小汽车停在那,只要上了车,那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安溪正要追,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程一飞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过去,正砸在那个劫匪后脑上,直接打得他一个踉跄,绊倒在地上。绿化带那边灯光昏暗,安溪看不真切,只觉得好像是程一飞追了过去,摁住了那个劫匪猛揍了几拳,从他手里把安溪的东西抢了回来。 程一飞站起来时,那个劫匪还抱着头躺在地上,程一飞指着他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照着他后背又踢了一脚,这才往回走。 可他刚转身,那辆小汽车上就跳下来两个人,一个从背后猛地抱住了程一飞,另一个操着一根棒球棍,朝着他头脸就砸。 一切发生得太快,安溪只来得及喊了声“哎……”,第一棍就已经招呼过去。程一飞也算敏捷,反手勾住身后那个人的脖子,硬拉着他来替自己挡。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也站起来,从旁边制住了程一飞的胳膊,几个人一起把他摁在地上,抡起棍子又要打。 程一飞一看便是在这种事上有经验的,眼看打不过了,直接蜷成一团,先护住头脸再说,还没忘记朝着安溪的方向高喊:“去楼里,叫保安!” 安溪甩掉高跟鞋,一面用英文对着那几个人“恐吓”似的高喊,她要去喊人加报警,一面飞快地折返回去,从安保室叫了人来。 事发的位置,距离奥兰的大楼,其实不过几步远,只是因为夜色遮掩,这些人才敢如此嚣张。 奥兰的安保人员跟着安溪跑回来的时候,那几个人远远地看见了,扔下程一飞就跑了,上了车绝尘而去。 安溪跑到程一飞身边,看见程一飞半边脸上都是血,那句“你没事吧”的客套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亿哥……我要是现在问你没事吧,估计你得打我。” 程一飞龇牙咧嘴地“哎”了一声,还能贫:“那不至于,顶多就是觉得你瞎了,这满脸血都看不见。” 打电话叫了急救车,可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快来,程一飞看见安溪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心里像被手挠了那么痒痒:“别光看啊,也不说给我擦擦。” 安溪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包找东西,片刻之后一脸歉疚地开口:“对不起啊亿哥,我这……平时也没有带纸巾的习惯,这会儿没东西可以给你擦,用别的,我怕不干净。” 程一飞自己觉得,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为了自己流露出这么多生动的表情,看了半天,才低声说:“哎哟喂,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下意识地就要抬手敲她的脑袋,胳膊一动,又是一阵轻“嘶”。 直到看见医生给程一飞打了固定板,安溪才知道,额头上的皮肉伤还算是轻的他的一边胳膊骨折了,接下来几个月都只能吊着。 想到他毕竟是为了自己才生生挨了顿揍的,安溪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十分殷勤地跑来跑去办手续。 等终于在病房里消停下来的时候,安溪坐在程一飞旁边,两只眼睛都红了。 程一飞自己倒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半躺在床上开玩笑:“我这是该补钙了。” 安溪声音都有点哽咽了:“你干嘛那么玩命啊……” 程一飞答得特别顺溜:“还不是怕你东西丢了没法交代。”他打量一下安溪的表情,试探似的说:“这折腾了半夜,挺饿的。” 安溪立刻站起来:“啊,亿哥,我出去给你买早餐吧。” 程一飞“嗯”了一下:“这边老是吐司啊,火腿啊,可能就是吃不惯我才缺钙的,要是能有人给我煮碗粥,就太好了。” 安溪愣了一下,他们都住在酒店,煮粥好像不太方便。程一飞看见了她的表情却当做没看见,半闭上眼睛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来这么一下,真疼诶……” 这句话果然管用,安溪立刻上前摁住他:“你就别乱动了,这样吧,你先挺一会,我去想想办法。” 安溪匆匆地走出去,程一飞在她身后,朝着她的背影吹了声不太响亮的口哨。 煮粥这件简单的小事,因为身在欧洲而变得有点麻烦。安溪先去当地的华人社区买了米和保温桶,然后又折返回酒店,跟礼宾部沟通了一下,借用一处套房里的厨房和厨具。等她带着粥返回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 程一飞看着她倒出雪白的粥来,又摆出几份酱菜,心里觉得这顿揍还是物有所值的,嘴上忍不住发欠:“你这粥来的呀,真是够及时的,再晚点我都饿死了。这回头还得成了这家医院的未解之谜呢,6号病房那个,不就是胳膊断了么,怎么还要命了呢?” 安溪被他逗弄得想笑,又觉得这时候发笑不太厚道,把粥碗往他面前一推:“快吃吧亿哥,不是都要饿死了么,赶紧抢救一下。” 程一飞自己倒是笑了一下,看着粥碗又不动,抬起头特别无辜地明知故问:“我怎么吃啊?” 受伤的刚好是右胳膊,其实程一飞小时候曾经是个左撇子,后来刻意纠正的,只是这个消息,他这会儿是肯定不会主动提起了。 安溪看一眼他吊着的胳膊,目光往那一转,程一飞立刻就哼哼唧唧地碎碎念:“疼,真疼,也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安溪自己拿起粥碗,一勺勺吹凉了喂他。 程一飞心满意足,知道她还有工作要处理,吃完了就立刻表示自己可以单独歇一会儿,看安溪走到门口了,又补上一句,要是晚上能吃点炸酱面就好了,离开祖国母亲的怀抱太久了,有点想念这一口。 炸酱面应该也不算难,安溪答应了,毕竟程一飞是为了给她抢回东西才骨折的。 晚餐时间,跟安溪和炸酱面一起来的,还有南家辰。 程一飞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此刻一样,看南家辰这么不顺眼,没说几句话就开始表示自己要休息了,暗示南家辰赶紧走。可南家辰一说要走,安溪也跟着说要先回去了,程一飞只好不情不愿地转了话题,问起来项目进展是否还顺利。 谈判倒是很顺利,买方现金充裕,卖方又不打算又所保留,不顺利的是舆论环境。 自从出了劳工组织抗议这件事,当地民众对迅飞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友善,报道的口风,也从之前的普遍看好,变成了吹毛求疵。 讯飞跟奥兰团队联合设计的卡通形象上线,也是吐槽声一片。 南家辰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陆中泽的手段,安溪却持保留态度:“新南传媒已经彻底出局了,陆中秋也已经飞回美国了,我不明白,即使他搅黄了讯飞跟奥兰的收购,又能有什么好处?” 问出口的这句话,让程一飞觉得胳膊更疼了,他忍不住插嘴:“可能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呗,自己没得到的,别人也不能有。” 南家辰难得地“嗤”了一声,却没接话。 安溪知道南家辰对陆中泽姐弟两个,成见很深,但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别的,没有全部说出来。稳妥起见,她建议南家辰和讯飞,在收购协议正式签署之前,采取保守的公关策略,只报道必要的进展,对其他一切问题都概不回应。 程一飞需要转回国内继续休养,安溪正好也需要回国一趟,她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公司,惹得邓莉对她很不满,两个人正好同乘一班飞机飞回去。 安溪出现在公司的第一天,就被邓莉叫进了办公室,笑眯眯地问她项目进展得如何:“一位准部门总监亲自在现场督战几个月,肯定是收入丰厚的大项目了。” 这个项目的收费其实不算高也不算低,重要的是开拓新领域的意义,安溪很诚恳地向她解释:“算不上收入丰厚,不过现在跨境并购这么多,并购过程中文化冲突的现象常有,并购之后漫长的整合过程,也需要持续的公关配合。这个项目完成以后,我们可以多多扩展这一类型的项目,正好这一次也跟欧洲那边的同事,建立了很好的联系。” 邓莉微笑着听完了,说:“很好啊,我很支持公司的业务类型,向多元化发展。你跟欧洲的同事熟悉了,之前跟美国总部的同事也有接触,唐晓雯离开以后,公司里负责跟其他大区联系的人员还一直空缺,不如调你来负责这一块,怎么样?” 安溪一怔,这是要明升暗降,不让她继续经手项目了? 105、坚持自己的判断 “邓总,如果您是问我的想法,那我不太想调动岗位。我比较喜欢做熟悉的本职工作,接触项目和客户,不脱离市场,不太想转到内部管理和沟通的职位上去。” 邓莉听她说完,笑眯眯地点头:“我知道的,我可以理解,像你这样还没结婚、不用太多考虑家庭的年轻姑娘,想在直接做业务的部门再拼一下。不过你应该也读过经济学,知道人应该充分利用比较优势,现在你是对跨区协调最熟悉的人,我希望你能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一下。等有了其他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再调你回品牌顾问部。” 安溪见多了一言不合就张牙舞爪的人,像邓莉这一款,还真是第一次见。杨凯成说过的那句“不说硬话、不做软事”,在她身上才贯彻得彻底,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只管笑眯眯地坚持自己的意见。 虽然部门调动还没有那么快,邓莉已经开始把跨区沟通的事情,直接交给她做,一点点挤压她的时间,让她不得不做出取舍。 两边强撑着忙了一个星期,安溪到周末才想起来,回国之后还没有关心过程一飞的情况,赶紧去他家里看看。 程一飞果然吊着胳膊在家,见了面就满腹幽怨地抱怨:“我可是知道了,什么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骂厨子,给我运回国就扔在这自生自灭了。” “不好意思亿哥,是我忙得忘记了,”安溪自知理亏,只能赔好话,“晚上你想吃什么啊,我给你点。” 程一飞听见那个字眼便问:“点啊?不应该是做么?” 安溪已经开始在手机上翻外卖软件了:“在国外不是没办法么,想吃的东西都没有,回国了这么多好吃的向你招手,哪还用得着做啊?你看你想吃什么。” 程一飞就势坐过来,挨着安溪看她手机上的菜单,胡乱应付着说:“什么都行啊……”人都在这了,吃什么就没那么重要了,眼睛一扫,指了个送餐时间最长的香辣蟹,这东西只动一只手没法吃,慢慢送,慢慢吃。他特别想告诉送餐员一声,不用担心什么超时赔付,要是送来的够晚,他愿意加小费。 刚下过单,安溪的手机就响了,程一飞也没当回事,心里觉得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听见她只是“嗯”、“好”地答应了几声,特别乖巧。可电话一断,安溪就满带歉意地跟他说:“对不住啊亿哥,我得先走了,是杨总杨凯成叫我去见一面,我改天再来看你,明天,就明天,好么?” 程一飞坐在原处吊着胳膊问:“可以不去么,或者吃过饭再去?” “不行的亿哥,”安溪很为难,但还是坚持要走,“杨……凯成他已经病得比较重了,不能太晚休息。” 程一飞重重地点头:“嗯,骨折跟癌症比起来,确实还是癌症更重,你去吧,你要是特别忙,明天也不用来,在比惨这个方面,我就不跟别人攀比了。” 他很少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安溪听不出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说了声“对不起”,还是离开了。 杨凯成在市郊有一处别墅,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小时,早些年有时候项目组庆功或是聚会,他也会招呼大家去他的住处。记忆里那处别墅总是充满了咖啡的香气,有一个大柜子里面,一层一层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零食,杨凯成会像个家长一样,叫来家里的年轻同事随便吃、随便玩。 那时候,海德北京还很小,能去杨总家庆功,是特别的荣耀,每个人都拼了命地工作。 安溪熟门熟路地找过去,按响了门铃。等了许久,门才打开,杨凯成带着轻轻的喘气声,向她打招呼:“安溪啊,进来吧。” 没有咖啡味道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连生气都几乎没有了。杨凯成坐下来,不住地咳嗽,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我不只打了你一个人的电话,我猜到了你会来,也猜到了应该只有你会来。” 他已经不是掌管一家跨国公司北京分部的杨总了,只是一个卷进行贿案、并且病入膏肓的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叫人敬而远之。 “杨总,”安溪坐下来,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不找家医院、找个有名的医生好好治疗?”一进门她就看出来了,杨凯成已经异常消瘦,但是既没有手术,也没有化疗,只是靠止痛剂维持而已。 杨凯成摆摆手:“我不想生命的最后阶段,身上插满管子,躺在那一动不能动,被人翻来覆去地围观。我现在这样很好,任何事情都还能自己做主,不用等着别人签字决定我的生死。” 安溪听得想哭,他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在,不会有人替他决定生死的。 杨凯成递了包纸巾给她:“不要说我了,说说你,说说公司的近况。” 安溪知道他还是很关心海德的情形,把最近的事情一件件给他讲,讲到邓莉执意要改变公司的部门架构,也讲到她在欧洲停留几个月做的项目。 听她讲完,杨凯成沉默了片刻问:“安溪啊,你说说看,做公关这一行,最重要的、最应该坚持的东西,是什么呢?” 安溪想了一下说:“是公允、诚实,不说假话。” 杨凯成摇摇头,好像并不赞同她的话:“那你觉得什么是公允?如果有两个人,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口吃,给他们每人一个麦克风,让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够不够公允?或者关掉第一个人的麦克风,只允许那个口吃的人说话,他全部说完了,才轮到另外一个人说一句,这样公允么?” 安溪也摇头,显然都不是。 杨凯成咳嗽一阵,几乎已经在用气声说话:“我记得你刚到海德没多久,就跟当时的部门总监说,你不想做麦凯乐冰激凌那个项目,因为他们坚持要在广告里说,自己的产品有丝滑绵软的口感,而你非说不是。” 他笑一下:“我从业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反驳客户的产品口感,后来没有同意你换项目,是我的意思。现在这个客户,你也跟了好几年了,现在觉得他们的口感怎么样?” 安溪无可奈何地回答:“他们的产品特点是造型可爱、种类丰富,要说口感,还不如麦当劳甜筒柔和。” 杨凯成欣慰地点头:“我尝过,虽然我很少吃冰激凌,但我也是这么认为,那个口感,肯定不是绵软柔和。你跟了这个项目几年,还没有丢掉自己的判断,这很好。我见过不少人,做这一行做得久了,因为总是要说带有倾向性的话,慢慢就完全相信自己说的都是对的,自己的客户是最好的。” “所以,做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自己的判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接受了客户的委托,当然要站在客户的立场考虑问题,这是职业操守,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当。但是去掉这一层,你心里还是要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不是跟你立场不一样的人,就是坏人,也不是用公关手段的人就卑鄙可耻,这是你们的一技之长,你们都有权利使用它。” 杨凯成的话,好像完全就是针对她最近的情况来说的,像是在说邓莉,又像是在说陆中泽。 开车回去的路上,安溪反反复复想着近来让她烦恼的两件事,心里渐渐有个想法清晰起来。 邓莉那件事,正好总部近来有要求,她打算在客户和同事中间,分别做一次满意度调查,只要问卷设计上稍稍动动脑筋,就可以很清楚地传递出她想要的消息:邓莉要做的改变,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陆中泽那件事,她打算就照杨凯成的指点做,用用自己的一技之长,逼问出一个真相来。 她打了个电话给南家辰:“南先生,现在收购奥兰谈得差不多了,我们之前为了保证公关配合效果做的安排,是不是也可以适当结束一下了?” 南家辰那边听起来特别抄,似乎是某处酒吧,背景里全是动感嘈杂的音乐:“哪件事啊,你说我跟你假传的婚讯么?不必那么紧张吧,这种消息,我一年里总要传个两三次的,等过段时间有新的消息出来,旧的自然就盖过去了。” 安溪有点无语:“话不好这么说吧南先生,你这边什么时候能有新的消息传出来,谁也说不准不是么?我这还得工作呢,万一有别的客户也需要这种配合,那可怎么办?” 南家辰在电话那边无所谓地笑:“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南先生,要是你不愿意配合我的话,”安溪握着电话,从容肯定地说,“那我就按自己的方法解决了。” 几天之后,网络上就出现了关于南家辰和安溪的新消息:疑似男方寻欢、女方买醉,因工作结缘的恋情,恐到尽头。 106、围观一场别人的危机公关 一秒记住【58】.,为您提供精彩阅读。 这消息很快就上了热搜,当然不是因为安溪,而是因为南家辰,这种多金又多情的单身男性,向来都是八卦消息最喜欢追逐的焦点。 大概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关注,南家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照旧该休假就休假,该出差就出差,就连媒体列出了他的可能寻欢对象,他也不管。 南家辰掌管的基金,也有负责简单公关事务的人员,按照南家辰的要求,放了些他的履历信息出去,完美的学历、香港市场最年轻的私募基金掌舵人,除了花心之外,他在公众视线里的人设一向很好。 然而几天之后,风向渐渐变了,南家辰的履历信息,引出了更多关于他个人消息的深挖,在如沙般散落的信息中间,关于他和南家轩的关系,一点点勾勒出来。 安溪坐在办公室里,一页一页翻看网上的消息。网上的消息也是有更迭周期的,人们总以为,信息在哪里,随时都能搜索得到,其实要想找到时间久远的信息,并不容易,哪怕那些信息一直都是公开的。 可是引出了热点就不一样了,每一家网络媒体,都会尽可能贡献自己专有的信息,好借助这场热点,尽可能给自己吸引流量。 在那些消息里面,南家的这对兄弟,一向关系都很差,从小争吵、冷战、互相看不顺眼。南爸爸为了让他们兄弟齐心,甚至特意把他们扔去同一家严格的寄宿学校,可是仍然没有用。兄弟两个一个自己申请了跑去美国,一个索性说不要读书,跟朋友跑去香港创业。 南爸爸原本希望他们能手足和睦,将来共同接受家里的生意,这么看来,显然也不可能了,不闹得生意做不下去就不错了。他提早做了一项决定,把公司的股份分开,给两兄弟均等的份额,不允许他们插手管理,只通过信托方式,允许他们定期收取公司的股利分红,这才一直相安无事。 关于信托的那句话,夹杂在一则堪比长篇的煽情报道里,安溪把它单拿出来,又做了特别的安排,终于引燃了她想要的效果,南爸爸公司里的其他股东,站出来发声了。 信托是通过十分隐秘的方式进行的,原本知道的人就不多,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南家轩已经去世了,属于他的那部分股份,现在在谁的名下,收益又归了谁。南家的产业里还包括上市公司,引发了包括股民在内的强烈质疑。 南爸爸没有办法,只好出面解释,说南家轩有遗嘱留下来,这部分股份的收益,会在维斯利学院设立一项奖学金,专门资助考进学院的华裔学生学习马术。 可是这解释,并不能叫人信服。 南家辰原本半公半私地去了非洲,深入草原狩猎,特意租用了卫星电话打给安溪:“笔记女王,我是不是小看你了,你把我爸爸那边,折腾得焦头烂额,看起来是得了陆中泽的真传啊。” 安溪已经定好了去新加坡的机票,也跟邓莉请了私事假,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讲电话:“你过奖了,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话并不完全是敷衍,运用技巧引导网络上的消息走向,说起来只是一句话而已,实际操作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安溪觉得这一次很顺利,超出自己的想象,很像是……有人在跟她默契地配合。 这件事在新加坡当地,受到的关注更多,几乎占据了全部的新闻头条。南爸爸不得已之下,宣布联络当年为南家轩办理遗嘱手续的律师,准备公开遗嘱的文本。直接经办的律师,已经离开了律师事务所,现在接手处理这件事的人,是许欣妍。 安溪在机场的电视屏幕上,看见南爸爸对媒体宣布,将会安排专门的沟通会,公布南家轩的遗嘱内容。没有南家辰跟她同行,安溪一个人并不醒目,用帽子和墨镜遮一遮五官,就不会引人注意,她来得刚好及时,自然是要参加沟通会的。 因为涉及市场上的散户股民,沟通会并不限制入场,任何人都可以去旁听围观。安溪到达时,会场内几乎已经全坐满了,她等在门口,打算找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占一下。 会场里实在太嘈杂拥挤了,安溪站了片刻,就想出来透透气。刚走出来,迎面就看到了陆中泽,一个人走过来。 陆中泽也看见安溪了,停下步子在她正对面。今天的陆中泽,跟平常不大一样,不太自信,甚至有点紧张透出来。 对面站着,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陆中泽先开了口,嗓音有点干涩:“你的专业技巧,很可以。” 安溪点头:“彼此彼此吧,毕竟名师出高徒。” 陆中泽低头笑了一下,安溪又说:“我是说杨凯成杨总。”那笑定在脸上,难得地有点尴尬。 这尴尬的气氛,是被一阵围追堵截的吵嚷声打破的,南家辰也到了,看样子是从非洲刚刚飞回来,直接落了地就赶来这里。 记者像围着花蜜的蜜蜂一样,把他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着根本听不清楚的问题。 南家辰停下来,指着会场里面说:“各位先去会场里面等,OK?结束之后还会有专门的提问时间,我现在是不会回答你们任何问题的,而且我有一些私事要去处理,如果想尽快开始,那就别围着我,让我早去早回。” 记者当然不甘心,可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开一条路让南家辰过去。南家辰拐了个弯,径直走到陆中泽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去就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对他说:“那边有楼梯可以上天台,走吧,聊几句。” 他维持着那个勾肩搭背的姿势,把陆中泽带上了天台,还回头招呼安溪:“你想来就可以来。” 通往天台的门一推开,风立刻就迎面卷过来,一脚踏上天台,南家辰二话不说,直接照着陆中泽脸上就挥拳打过去。 陆中泽抬起胳膊格开了,反手也照着南家辰挥起了拳头。两个人像小孩子打架一样,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不是闹着玩做样子,每一下都当真下了狠手,没多久身上都挂了彩。 当陆中泽反扭了南家辰的胳膊,把他硬摁在地上,南家辰的膝盖,也毫不客气地顶在他小腹上。 陆中泽微微喘着气开口:“你今天要见媒体,我不打你的脸。” 南家辰“呸”了一口,从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在地上:“你知道么,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看着最让人恶心……” 陆中泽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他没说完的话,掐断在一声轻嘶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现在想起来Jason是你亲兄弟了?他为了躲着你,一个人跑去美国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告诉你,跟他一起抡瓶子打架的人,是我,半夜里急性阑尾炎发作,送他去医院的人,是我,你没资格说我。” 南家辰不说话,他跟南家轩从小就合不来,南家轩越是忍让着他,他就越要惹事,直到南家轩一声不吭地去了美国。陆中秋到香港实习的那一年,其实他也已经申请了美国的预科学校,可是后来……除了把南家轩接回来那一次,他再没去过美国。 他选择在香港读大学,因为南家轩最终被安排在香港的一家医院,靠机器和巨额花费,维持生命。 那时候他每个星期都会过去,隔着玻璃看看南家轩,从前究竟是为什么不断地争吵,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是两三岁的时候,南家轩捧着果汁在喝,他自己还小,妈妈不准他喝。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就会跟在南家轩后面,一声一声地求:“哥哥给我一口吧,哥哥给我一口。” 南家轩一直没回头,他后来也再没叫过哥哥。 陆中泽松了手,南家辰撑着地站起来,抬手抹一把嘴边的血迹:“你厉害,可以了吧?你想知道的事,很快就能知道了。” 南家辰扯开衣领,拉开门就要走下去,经过安溪身边的时候,停下来跟她说了句话:“不好意思,别记着了,行么?” 安溪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愣,没容她有任何表示,南家辰已经直接走了。 风猎猎地从耳边吹过,陆中泽的声音,借着风势飘过来:“他先前在用你报复我。” 安溪陡然想到了,南家辰其实早就知道了,陆中泽是回美国去帮陆中秋这个忙的,他故意叫安溪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叫她接下这个任务并且答应了亲自完成,在他们面临质疑的时候,提出借结婚转移视线的方案。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陆中泽真的在意她,如果不在意,一点用都没有。 安溪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陷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去,漫无目的地转开视线:“还好没被他报复到。” “谁说没有,”陆中泽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安溪面前,“这是我最失水准的一次,医者不能自医,卜者不能卜己,你答应跟南家辰回新加坡订婚的时候,我就气疯了。明知道是作秀,还是很生气。” 107、不是所有事都有为什么 一秒记住【58】.,为您提供精彩阅读。 安溪别扭地转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他只要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能轻易撩拨心绪,这个人,大概就是上天派来降服她的。对她来说,陆中泽就是这个人。 要命的是,她总是不知道,陆中泽说出的话,是出于技巧,还是出于本心。 陆中泽伸手握住安溪的一只手,硬拉到自己唇边,像骑士一样轻吻了她的手背:“让我先去听听沟通会的结果,那对我很重要,你想知道的疑问,也都会在那里。” 他拉着安溪的手走向狭窄的楼梯,安溪却在那个明暗交界的位置,轻轻挣开了,跟他一前一后走回去。 许欣妍已经站在有麦克风的位置,准备以鉴证律师的身份,公布南家轩的遗嘱内容,会场之内相机频频闪动。 陆中泽侧过来在安溪耳边说:“我和Jason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如果某一天,我或者他,重病或者昏迷,到了不能行动自由的地步,身边还没有相伴一生的爱人,那就授权对方,做替自己决定一切的那个人。” 遗嘱公证,一定会在立遗嘱人意识清醒的时候进行,陆中泽想要知道遗嘱的内容,其实是想要知道,在南家轩生命的最后时刻,有没有原谅他和陆中秋,带给他的痛苦。 许欣妍从密码柜里取出封存的文件,开始逐项宣读,跟南爸爸公布的情形出入不大,他的确要求把股份在未来的分红收益,用于在维斯利学院设立华裔学生奖学金。 正式的内容一开始,陆中泽就再没说话了,安溪悄悄转头看他,只看得见他一动不动的侧脸,目光紧紧地盯着许欣妍手里薄薄的几页纸。他很紧张,这还是安溪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紧张。 许欣妍已经读到最后一页:“……授权第三人,在南家轩先生陷入昏迷期间,决定是否终止生命维系手段。授权对象,南家辰先生。” 听见那个名字,陆中泽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Jason还是不原谅他,到死都不原谅。 许欣妍合上文件,翻到背面:“还有,从陆中泽先生知晓遗嘱内容之日起,授权陆先生代为管理用于发放奖学金的股利,直至永久。” 陆中泽绷紧了的身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追问了许多年的答案,现在终于可以知道了。难怪南家辰一直阻挠他看到遗嘱的内容,Jason的意思,已经完完全全包括在这句话里,如果陆中泽会问,就证明他没有轻易忘记,那么就可以原谅他。 安溪从侧面,看见他的眼角微微发红。 宣读的内容都已经结束了,遗嘱文件仍然要封存起来,陆中泽绕到候场区域,南家辰还在那里,不做声地看着许欣妍整理文件。 陆中泽走过去,拍他的肩膀问:“是哪一天?” 南家辰当然明白,他问的是Jason在哪一天拔掉了氧气管:“留下遗嘱的一个星期之后,当时爸爸不肯,他说再多的钱他都供得起,我瞒着他直接在医院办了手续。因为这个,他到现在还是不大理我。”南家辰抬头:“怎么,还要为了这个再揍我一顿?” 陆中泽摇头:“你是对的,Jason最不愿意的事,就是麻烦别人。” 一个人的荒唐举动,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硬生生改变了这么多人的人生轨迹。生活不会像戏剧一样,善与恶都有一锤定音。陆中秋拿着南爸爸的推荐信读了常青藤名校,后来又有过几次婚姻,最终成了掌管一家传媒集团的女强人。 而陆中泽,他曾经休学两年,接受心理治疗,然后彻底退学,放弃了继续攻读计算机学位,重新申请了公共关系方面的学位。讽刺的是,人文类学科几乎拿不到奖学金,他还是靠着陆中秋的经济资助,才能在这一领域最好的学府,修完MPA学位。 许欣妍理好文件,经过陆中泽身边时停下来:“我已经定了回美国的机票,Vincent,你真的不要回去么,你知道Nancy姐那边……” 他当然知道,陆中秋表面风光背后,是明星丈夫酗酒无度又不懂经营,勉强维持婚姻,还要周旋在生意伙伴之间,那些都是精明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陆中泽原本对许欣妍的纠缠和要挟,极为不满,可是尘埃落定,他也不愿再多说刻薄的话了:“我不想回去了,欣妍,我想我们应该不大会再见面了,对么?” 他说得很委婉,希望许欣妍可以结束对他的痴缠,以她的身份和外貌,在拉斯维加斯,也称得上名媛,只要她愿意,大把的男人愿意拜倒在她裙下。 眼中一热,许欣妍忽然有点想哭:“为什么呢,她哪里强过我?” 陆中泽不置可否地笑笑:“不是所有事都有为什么的,哪里强,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想我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仔细研究一下。” 沟通会后,南爸爸那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大涨,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安溪到机场的时候,就知道陆中泽一直在跟着她,路那么多,地方那么大,他就偏偏哪也不走,只在她身后几步远。可是他既没说话,又没挡她的路,安溪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去。 在柜台办过值机,陆中泽就排在安溪后面,直接递上护照:“麻烦帮我改签,就改跟她同一班。” 值机柜员以为他们是同行的伴侣,没太多问题就帮他做了改签:“先生请您选一下座位。” 陆中泽手指敲着柜面:“就在她旁边就好了。” 这下安溪可恼了,折回去堵住陆中泽问:“你到底要干嘛?” 陆中泽一脸无辜:“我要飞回北京啊,不行么?我们现在又不是海德的同事,一起死也没关系了,不用担心项目没人接手。” 安溪赶紧让他打住:“别胡说啊,我听不了这个。再说改签就改签了,你座位挨着我干嘛?” 陆中泽继续无辜相:“你那一排离逃生通道比较近,总不能你坐了就不准别人坐吧?” 安溪没话说了,讲歪理,他是专业的。 直到飞机滑出跑道,陆中泽一路跟着安溪,她走他就走,她坐他就挨着坐,被反问怎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陆中泽就无辜且委屈地辩解:“要坐这班飞机的人,都在这啊,你怎么不说别人?” 飞行时间有将近六个小时,安溪在自己的手机上,看提前下好的东西。最近网上有一组话题特别火,叫“土味情话”,安溪也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起头流行起来的,已经积攒了数量相当可观的素材。 比如:你知道我为什么感冒了么?因为我对你毫无抵抗力。 再比如:你不累么?你已经在我心里面跑了一整天了。 迷之尴尬,但是又迷之叫人欲罢不能,安溪一条条翻看,有些竟然觉得很有意思,自己都没意识到地露出了一点浅浅的微笑。 一叠装订整齐的A4纸忽然伸到她面前,安溪转头,陆中泽递过来的十几页打印内容,全部都是这种情话。 前后排的人都已经在休息了,安溪只能小小声地问:“干嘛?” 陆中泽凑近过来:“我昨晚打印出来要看的,你想看就先给你。” 安溪有点奇怪:“你有新的工作了么?”她很恶趣味地想,难道是要推广情趣产品…… “不是工作,”陆中泽回答,“是我自己要用,挽回女孩子这种事,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只好胡乱都试一试。” 即使是商务舱,座位也不算很宽敞,陆中泽歪着头在她面前,鼻尖已经快到贴到她脸上:“你会弹吉他么,不会的话,怎么能拨动了我的心弦?” 安溪先前看过这一句,当时没觉得怎样,这会儿被陆中泽压低了嗓音、从喉咙里说出来,简直让人头顶酥到炸裂。 她转开一点,陆中泽就又逼近一寸:“近朱者赤,近你者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你离开我。” 安溪实在后悔了容忍他同坐这一班飞机,她现在没处躲开,连高声拒绝都不能,捂着半边燥热的脸反问:“你说完了没?说完了就坐好。” 陆中泽又露出那种一本正经的无辜表情:“没有,这十几页,说到下飞机也不一定说得完。” “安溪,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对你,因为我们的职业和经历,你总会认为那是我的专业技巧,不是我的真心。我做过很多任务,可是我真心觉得,现在这一个最难,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打动你,让你相信我。你教教我,我是该用聪明的方法,还是笨的方法?” 他忽然说得这么诚恳,安溪反倒恼不起来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认为陆中泽先前是在玩弄她而已,跟顾海波对待唐晓雯没有区别。可是现在,他好像没有什么继续刻意逗引下去的必要。 还没酝酿好要怎么跟他聊下去,陆中泽的“背诵”又开始了:“你偷了我的心,我也想从你这里,偷走一件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在安溪侧脸上,留下浅浅却温热的一吻,然后在她恼怒的目光里,坐直了身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108、还好没放弃 一秒记住【58】.,为您提供精彩阅读。 飞机落地的时候,安溪基本上是落荒逃出去的。下了廊桥,电话就响了,是安妈妈催问她在哪。 安溪急着去门口打车,直接放了免提边走边说。 安妈妈已经提前退休了,日常除了操心安爸爸的一日三餐,最大的心事,就是担心安溪嫁不出去、砸在手里。安妈妈有大部分女孩子妈妈的通病,女儿上学的时候,一心希望她是个乖乖女,跟所有男同学绝缘,可是一过了二十五岁,就恨不得她天天出去招蜂引蝶才好。 电话里传来安妈妈连续不断的催促声:“……周末必须回家吃饭,我跟你说,这次这个男孩子,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 安溪无力地应付:“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妈妈,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会脑袋上扣个铁盆回去的。” 终于挂断了电话,安溪眼睁睁看着最后一辆空车坐上人开走了,只好站在路边等下一辆。陆中泽走过来站在她旁边,眼睛盯着马路对面,问了一句:“要相亲,哈?” 其实安溪对什么麻省理工的高材生,没什么兴趣,先前交换过联系方式,聊过几次,这位高材生有点过分严重的直男癌,直接告诉安溪,结婚后应该找一份体制内的正经工作,憋得她一口老血差点呕出内伤。 可是陆中泽这么问,她又不想说实话了,从侧面白他一眼:“谁说是相亲,你不是也去过我家么?发展到哪一步才需要去家里聊,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中泽顿了一下,接着眯起眼睛挑起嘴角:“对哦,我还去过你家呢。” 安溪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她赶紧钻上去,把陆中泽甩在后面。 周末当然没有下刀子,安溪对着一桌子丰盛菜肴,听那位高材生从天体运行讲到生物演化。做她这一行,随时接收新知识是必备技能,但是接收这么多新知识,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安妈妈还在极力戳和:“溪溪,你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吃过饭你们两个去看电影吧?” 安溪正要说“有事”,门铃恰到好处地响了,安溪赶紧说了声“我去开门”,逃离了理科大综合授课现场。 她以为是送货的快递,问也没问就拉开了门,正看见陆中泽出现在门外,她反手就要关门,却被陆中泽直接连人一起推了进来。 高材生先生很不识趣地问:“这位是?” 安溪看见安妈妈的眼神不善,赶紧抢着说:“同事,我同事。” 陆中泽朝他点头微笑,然后一点不客气地挨着安溪坐下。 高材生先生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小安,阿姨说你经常出差,都是跟男同事一起啊?” 陆中泽自从坐下了,手在桌子底下就不老实,直接握住了安溪的手轻轻揉捏,桌面以上倒是一本正经:“是啊,不但一起出差,工作时间从早到晚都要在一起的,如果加班,那就整夜在一起,有问题么?” 高材生先生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只对着安溪一个人说话:“你们公司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吧,多跟女孩子在一起工作不好么?” 陆中泽一本正经地说:“好是好啊,可是安溪这么可爱,不止男孩子会喜欢她,女孩子也是会喜欢她的,一定要求跟她出差同住一间,我只好牺牲自己,替她挡掉很多。” 高材生先生显然平日宅在家里上网太多了,想起有个词叫“蕾丝边儿”,此刻已经脑补出了一幅不宜细说的画面:“你你……你们公司都不管的么?” “管啊,”陆中泽笑得特别和气,“安溪所有的事情,我都会管的。只是看你这个意思,你到底是不想她跟男同事一起出差,还是不想她跟女同事一起出差?” 高材生先生露出活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陆中泽又问:“不过话说回来了,进门这么久还没问,你究竟是哪一位,为什么要干涉安溪的工作呢?你是安溪的……舅舅?” 安溪实在没撑住,含着一口水就笑了出来,伸手在桌子底下掐陆中泽的胳膊,被他捏住了手摁在大腿上。她一直都觉得这位高材生先生长得有些难以形容,这会儿终于找到原因了,他长得实在太显老了。高材生先生觉得聊不下去了,没多久就愤愤地离席走了。 眼看妈妈的脸色不太好,安溪赶紧站起来,推着陆中泽也往外走:“吃差不多了,快走了,我送你。” 走到单元门口,安溪一面拉门出去一面说:“你干嘛那么挤兑人家,又没惹你……” 陆中泽听见这话,直接扣住她两边肩膀,把她整个压在墙壁上:“都开始过问你跟谁出差了,还不叫惹我?” 离得这么近,清冽的男用香水味,丝丝缕缕地涌进鼻端,安溪的笑容渐渐敛去:“陆中泽,我不想跟你继续这种关系了,对你来说,这大概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对我,我只觉得被反复戏弄很无趣。” 陆中泽慢慢松开手:“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我在想啊,我一直在帮人解决公关危机,可是现在,我竟然解决不了自己不被信任的问题。你究竟是因为哪件事恼我,因为老杨?” 提到这个,安溪的脸色更黯了,扭开头不说话。 “你问过我,是谁挖我去了海德,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是总部那边的一个董事会成员,我从前在美国就认识他的。但是老杨,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他跟我谈过,希望我帮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人选,在他走后可以牵制邓莉,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陆中泽松开手,从自己衣兜里拿出手机:“你不相信,那我们现在一起,打电话给杨凯成,让他亲口告诉你。但是,安溪,”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你想好了,你问了,就证明你不相信我给你的解释,我们有这么一个不信任的基础,那就不如索性分开,如你所愿。” 他在手机上按了杨凯成的电话号码,只是没拨出去,递到安溪面前:“你自己决定,是相信我,继续跟我交往,还是要验证对你很重要的答案。” 安溪看他一眼,手伸过去,还没碰到手机屏幕,陆中泽已经抢先一步把手机拉回自己面前,直接按了拨号键。安溪竟然一瞬间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果方才由自己拨出去了,是不是真的就会如他所说,以后再也不见面。 电话里传来杨凯成低低的声音:“中泽,有事么?” 陆中泽把手机放在安溪耳边:“想问什么你就问吧,算我输了,我刚才……很怕你拨出去,我说的重话,其实不敢做到的是我自己。” 杨凯成在电话那边,听不到陆中泽说的话,又问一次:“中泽,怎么不说话?” 安溪看着陆中泽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点点试探、伪装的痕迹:“杨总,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杨凯成在电话那边说:“哦,是安溪啊,你跟中泽在一起么?他的问题都解决了吧,以后他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必通过我转达了。” 电话挂断了,安溪才反应过来:“你让他转达什么了?所以最近那次,他给我的指点,是你的意思?” 陆中泽张开双臂,把她抱在身前:“那时候许欣妍拿Jason的遗嘱做筹码,要求我帮新南争取机会,要求我不能私下见你,我没办法,只能一步步逼紧了你。我早先告诉过你的,我有些旧事要解决,只是你不相信我。” 这的确是许欣妍做事的风格,安溪自己也领教过,她想起陆中泽在看过遗嘱内容后发红的眼睛,知道那个答案对他有多么重要。她也悄悄张开双臂,环在陆中泽的腰上,还是程一飞说的对,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件事,是注定要任性一下的。 陆中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头一软,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安溪终于不再抗拒,他的唇就开始悄悄下移,经过她的鼻尖,就要落在她的唇上……安溪一把猛推开陆中泽:“糟了!我忘了还要去给亿哥做饭了!” 陆中泽的脸色直接黑了,安溪急忙忙地往回走,上了一段楼梯回头朝他招手:“你等我好了,我现在回去换衣服。” 坐在陆中泽的车上,她才有机会把前因后果告诉他。陆中泽握着方向盘:“你这个人情可是欠大了,打算怎么还?” 安溪叹口气:“把我卖了也还不清了。” 陆中泽看她一眼:“把你卖给我吧,我替你还。” 安溪“哼”了一声,车子刚好在红绿灯停下来,陆中泽侧身过来:“我是收费的,你别忘了,先收定金,剩下的你慢慢还。”说完在她嘴唇上重重地一咬,车子在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里继续开动。 两个人一起出现在程一飞家,机智如程一飞,其实立刻就明白了,一时不太想搭理陆中泽,只对安溪说话:“你这还多带了张嘴来,是来给我做饭的,还是来蹭饭的?” 陆中泽侧身挡在安溪前面:“亿哥,我能这么称呼你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把早先给你写了欠条的三百万还你的。” 程一飞夸张地“哟”了一声:“这还真是难得啊,你是现金还是转账啊?” 安溪扯一扯陆中泽的衣袖,不太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陆中泽从容地微笑:“亿哥,永旺地产的陈总,你还熟悉吧?” 程一飞原本带着点嘲笑的表情,听见这个名字就凝重了:“这是怎么个意思,有话就直说吧。”他跟永旺地产的老总陈天翔,早年就结过梁子,这些年因为互相竞争,矛盾越来越深,都想把对方彻底踹倒,再补上几脚。 “陈总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想请我去他那里工作,”陆中泽拿出手机,把上面的通话记录给他看,“亿哥你有好些日子没有露面了,他连故事都替你编好了,说你打算套走公司的资金,然后移民国外,按照他的设想,最好让你在国外有几处豪宅别墅,每个别墅里都有肤色各异的女人和私生子女。 “嘿,他倒是敢!”程一飞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陆中泽点头:“他敢不敢,亿哥你应该比我清楚啊。他开给我的价码,正好是三百万,那我想就不如这样,接下来一年,我都不打算接新的工作,要留出时间,安排我和安溪的事情。这三百万我赚不到了,就当是还给亿哥了吧。” 安溪手撑着额头转开脸,程一飞听得眼睛都直了,他这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真是太…… “亿哥,”陆中泽抬手在他肩膀侧面拍拍,“除此之外,我再送你一份礼物,我和安溪的婚礼,会选在你的公司承建的酒店进行,到时候我会特别安排一下,给你们的园林设计、建造细节一个充分的展示。” 好扎心的礼物…… 程一飞直接朝他摆手:“你可以走了,安溪留下,我有几句话说。” 陆中泽用眼神征求安溪的意见,安溪低声叫他在门口等。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安溪有点别扭地问:“亿哥,你要说什么?” 程一飞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揉揉她的头顶:“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呀,你亿哥我,像是那种成心要给人添堵的人么?” 他在拉斯维加斯接了个酒店翻新改造的活儿,要把当地一家传统豪华酒店,重新装修设计。他留了私心,直接套用了向安溪高空求婚那次的图案,本想着万一有可能,以后可以自己用这里办场婚礼,现在看,多半是用不到了。 他洒脱地一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我觉得他刚才的提议也有道理,我刚接了一个酒店改造的大活儿,等做完了,你们就在那家办婚礼,顺便替我宣传一下。我没捞着人,捞着点实惠也是好的,咱们就说定了啊。” 笑容之下,程一飞心里有个小人儿在不住地蹦跶:陆中泽,比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行,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们回忆起一生一次的婚礼场景,那里面永远有他程一飞留下的印记。 安溪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谢谢你亿哥,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帅气的,很像陈道明。”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程一飞当场炸毛了:“可拉倒吧姑娘,陆中泽他像谁啊?胡歌?王凯?合着我们站一起能凑齐老中青三代艺术家是吧?” 话说到这,再有什么感性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程一飞给安溪拉开门:“这一声亿哥,这辈子是把我框在这了。结婚以后,大舅哥是当什么使的,不用我教你了吧?” 安溪点头,男怕大舅哥,女怕小姑子,在北方习俗里,大舅哥是撑腰的娘家人。 大门合拢,安溪跟陆中泽肩并肩地走了,程一飞在门内重重地“唉”了一声:“下辈子啊,我就应该投胎成个哑巴。” 车子停的有点远,两人沿着两侧种满树木的路,慢慢地走,陆中泽问:“所以这件事,是说定了对么?” “什么事?” “用程一飞的场地,结婚。” 安溪停下来瞪他,绕了一大圈,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变化,一切节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你还是先想好怎么说服我爸爸吧,根据上次的印象,他大概还觉得你是个骗婚的。” “他同意的。” “什么?谁?”安溪有点懵。 陆中泽狡黠地眨眨眼:“爸爸,他同意我们结婚的,你没发现,他今天全程都没有说过我们什么话么?”他已经提早偷偷做足了功课,给安爸爸联系了一个在电视节目里讲授国学的机会,安爸爸做了大半辈子研究,有这么一个机会,简直欣喜若狂。当安爸爸在电视台,看见那些人都客气地叫他“陆总”或“陆先生”,老古板如他,终于想起来去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深深地为自家女儿的好眼光自豪。 安溪又是蒙在鼓里的那一个:“真的?爸爸他怎么突然就同意了,你说什么了?” 陆中泽严肃认真地回答:“我说你怀孕了。” 安溪气得直接涨红了脸:“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陆中泽点头:“是啊,是胡说的,为了日后不穿帮,我们抓点紧好了。”他手臂一伸,把安溪拉入怀中,唇齿间的气息长驱直入,安溪半仰着头,在一树光影晃动里,眯起了眼睛。 …… 陆中泽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接下来一年都没有接其他任何工作,专心打造婚礼的细节。当他看到那家酒店里肆无忌惮的花园景观时,脸色还是稍微难看了一下。他把那支负责制作宣传片的顶尖摄像团队叫来,详细地向他们交代细节,把原定的景观空镜头,全部换成新郎新娘亲吻长镜头,叠加园林景观。 来吧,就互相伤害吧,哪怕你是大舅哥,他也不会在这个事上退让的。 忙碌之余,陆中泽也没忘记,指点一下安溪的工作状态。邓莉始终不想放安溪回品牌顾问部,安溪也知道,她跟邓莉立场不合,是永远无法调和的,但这正是杨凯成希望的结果,有人跟邓莉互相牵制。 工作就是工作,永远没有一刻,会走到圆满大结局,她记得杨凯成的希望,尽心尽力做好牵住邓莉的那颗螺丝钉。 然而总有那么些时刻,让安溪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专业判断力,是不是开始退化了。譬如当他们那个三个月大的小豆丁,被摄影师夸奖几句,她就立刻掏钱买了拍照的套餐。 明明就是公式化的广告和推销啊,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上这个当的。安溪把头靠在陆中泽肩上,看着几个工作人员爬上爬下地逗那个小豆丁:“老杨说过,保持自己的判断力,是最重要的。可是我现在觉得,那么多孩子,只有小豆丁最漂亮,这样正常么?” “正常的,放心吧,”陆中泽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就算不相信自己的水平,也该相信我这个公关金手指的水平吧。” 109、不会那么完美,但也不会那么糟糕 安溪从容而镇定地回答她:“我们关注这个领域,并不代表这个领域里,每个客户都是好的。海德还是应该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要随便做质地不佳的项目,收到的费用虽然丰厚,远远比不上过后真的爆出丑闻时,公司需要承担的后果。” 邓莉听完了,不置可否地错开话题:“这个项目的问题,过后再讨论,今天会上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安溪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笔和本子,这一次没能说服邓莉,她却不像从前那么沮丧了,因为她慢慢开始知道,说服人,不是像打几块广告牌那么简单,有时需要坦承,有时需要技巧,有时需要以退为进。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邓莉说:“顾海波先生离职以后,公司品牌顾问部的总监职位一直空缺,根据总部的安排,晋升安溪女士为总监职位。虽然公司一般都是在年末考核晋升,但是年中晋升的情况,也曾经有过先例,是公司对工作卓著的员工,给与的及时肯定。” 安溪很意外,散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经过安溪身边,都向她道了声“恭喜”。 邓莉留在最后,笑眯眯地对她说:“今年北京办公室的工作成绩很亮眼,先前解决内部员工爆料的事件,动作就很快,后来几个创新类型的项目,总部也很欣赏。考虑年中晋升的时候,总部征求我的意见,我就推荐了你,祝贺你安溪。” 安溪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却始终看不出她是真的肯定自己的工作,还是在拉拢自己。但安溪知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邓莉之间都要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各自坚持自己的立场。 她真诚地道了声谢,跟邓莉一道走出去,在旁人看来,她现在是邓莉很器重的下属。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安溪才想起拿出手机,给杨凯成发了条消息,把今天会上的情形告诉他。杨凯成很快就回了消息,只有一个字:好。 没过几天,邓莉果然把那家基金的基本情况和联系方式交给了安溪,交代品牌顾问部,来做后续的跟进。 这是安溪第一年就任部门总监,年终将会直接向管理层述职,部门收入,是她留给管理层的第一印象。她很需要这笔可观的项目收入,但是……情况跟她预想的差不多,这家基金想要借助海德的声誉,来放出消息、操纵价格,只是把真实的意图,用华丽空洞的辞藻包裹了一下,说得天花乱坠。 做还是不做,即使她已经成了部门总监,还是要面临这个问题,就跟当初面对顾海波的无耻要求时一样。 安溪自己花了点时间,写成了一份分析报告,没有假手旁人。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她拨了杨凯成的电话,又猛地想起,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四小时都开机的公司掌舵人了。 刚要挂断,电话却接通了,杨凯成的声音伴着咳嗽,稳稳地传出来:“安溪,什么事?” “打扰你休息了,我有一份报告打算明天交给管理层,”安溪捏着手机,明明周围已经没有人,还是说得很小声,“交了这份报告,我可能……不能在海德留满三年了。” 杨凯成很平静,什么细节也不追问:“你是要问我该不该交么?” “不是,报告我一定会交,”安溪肯定地回答,“无论如何,我不会眼看着公司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却一声不吭。”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因为要跟审计委员会谈话,就紧张得休假在家的人了,一两年时间而已,人可以改变很多。 杨凯成在电话里轻轻地笑:“既然决定了,就做吧。工作不会像你想的一样完美,但是,工作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挂断电话,杨凯成拿着手机,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微笑的表情,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发了一条消息给陆中泽:“陆氏金手指名不虚传,当初约定好的费用,我打给你。” 陆中泽很快就回了消息:“杨哥,钱我不要了,用来买你一句话,行么?” 这要求出乎杨凯成的意料之外:“什么话?” 陆中泽的消息传回来:“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职场教父,这句话以后永远别再提了,行么?如果你是安溪的教父,那我们俩怎么算?” 隔着手机,杨凯成难得一次地大笑出声,回了四个字:“成交,女婿。” 第二天是管理例会时间,安溪在会议开始之前,私下跟邓莉沟通,希望把手上这个项目,拿出来讨论,并且明确表示,自己的意见是,海德不应该接手这个项目。 这提议显然出乎邓莉的意料之外,连她一贯的招牌式眯眼微笑,都收起了一些:“今年的收入业绩对于你和你部门意味着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了,你这个职位,先前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竞争者……” 话只说了一半,其他人也都到了,安溪的内容是临时加进来的,放在会议最末尾,轮到她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面露倦色,几位董事已经开始开玩笑,商量一会要吃点高热量的午餐。 安溪调好展示的ppt,是她整理的一份详实记录,有哪些公司,因为做了一单不诚实的客户,最终累及百年声誉。因为真实,董事的注意力渐渐被她吸引,开始有人对其中的细节提问,因为做了充分的准备,也都给了很确切的答复。 讲到最后,安溪看了一眼邓莉,对所有管理层说:“先前我们接触的这个香港基金的公关推广项目,我跟邓总都有点疑虑,看起来工作简单、收费要高,其实暗藏着很多风险。换句话说,他们要买的不是我们的服务,而是买我们海德的声誉,来给他们自己的违规行为做挡箭牌。公司今年已经有很多动荡,收入很重要,但声誉也很重要,所以我跟邓总商量,还是把这个事情拿到例会上讨论一下。” 她的话说完了,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但也给了邓莉充分的尊重。 董事转向询问邓莉的意见,安溪承认,她有一瞬间的紧张,因为邓莉的表情,比平时严肃得多。那张微胖的脸,定格三秒,露出了熟悉的眯眼微笑:“我同意安溪的建议。” 安溪回到座位上,也朝她微笑,杨凯成说的没错,事情并不会十全十美,也不会像心里担忧的那么糟。 午饭时间,安溪本想错开人多的高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嘈杂声,还想着莫非今天有什么商家的宣传活动,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这一片办公楼和商业里的推广活动,基本上都是包括海德在内的几家公关公司承做的。 手机响了,接起来时,何敏莉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高亢:“姐姐,你在哪呢!你可真沉得住气,你这棵铁树,开了这么大朵红花,现在怎么还不出现呢?” 安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站起来活动一下,顺便朝窗外看去。附近几栋商业楼上的电子广告牌,都换上了同样一行字:安溪小姐,你可以答应陆中泽先生的求婚么? “姐姐,别愣神了,”何敏莉在电话里催她,“赶紧下楼吧,我这等着看完热闹好接着上班呢,一会儿下午都迟到了。” 安溪乘电梯下去,一路上都是各种各样的眼神,盯在她身上。这附近同行本来就多,陆中泽又太有名,常用的交流论坛上已经炸锅了,离得远的都在疯求照片视频直播。 一出写字楼的门,安溪便看见陆中泽站在那,人群在他周围围成一个圈。 安溪停住了,他便上前几步,走到安溪面前,仍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你说我总是给自己留着退路,这次你可说错了,我什么退路都不给自己留。要是我连自己都推销不出去,就算是彻底砸了牌子了。我知道那么多打动人心的方法,唯独不知道,究竟哪一种能够打动你。想来想去,还是用最简单粗暴的好了。” 说完,他直接单膝跪地,取出准备好的戒指,捧到她面前。 安溪那颗刚刚磨炼得强大了一些的内心,又羞涩了。围观的人已经开始起哄了:“答应他,答应他。” 又安溪带过的实习生,躲在人堆儿里喊:“安姐,你答应他,我今年奖金不要了!”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是一阵哄笑声。 安溪问陆中泽:“你这算什么,人海战术搞强迫?” 110、感谢你照进我的生命 陆中泽仰着脸,特别虔诚地说:“对,就是强迫,你要是不答应,今天谁都别想上班了。”他略一低头,换了个表情,朝她眨眼:“快些吧,我觉得,一大波营销号,正在准备蹭今天的热点,让人家赶紧拍了,好回去p图。” 安溪伸出手指来,刚要戳他脑袋,被他直接捉住了,不由分说套上戒指。 陆中泽朝人群飞吻:“诸位,可以开始准备拍照了。”人群很配合地欢呼鼓掌,纷纷掏手机出来,简单直白地调动了气氛。 他站起来,直接拥着安溪在她耳边说话:“你一直问我,是谁挖我去了海德,我今天一并坦白清楚,是邓莉。我每年收到很多工作邀请,每个都会接触看看,当然不会每个都真的去。让我决定接受海德offer的人,是杨凯成。” 安溪本想推开,可是听见这些,手上动作就慢了,刚好被他圈成一个相依相偎的姿势。 陆中泽接着说下去:“他知道自己患癌,也知道总部那边想把他换掉,知道邓莉已经在做准备,私下向人力推荐合适的人选。他来找了我几次,希望我能来。我不可能在背后捅杨凯成的刀子,你知道为什么?” 安溪摇头,陆中泽揉着她的头顶告诉她:“他在美国时,我就跟他认识,大学跟过同一个导师,那时候我叫他杨哥。没想到,在海德你跟我说他算是你的职场教父,我真是……” 他无奈地扬手:“这下好了,他以后永远是我半个岳父了。” 这么一说,安溪也窘了,这辈分是有点乱了。 陆中泽乘胜追击,继续说:“我和许欣妍之间的那一点联系,你现在也全都知道了,她的几个舅舅都是华人圈子里的大律师,jason最后的遗嘱,是她作为律师在场见证。这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直到全部解决了,才能彻底告诉你,希望你可以谅解我。” 安溪记得遗嘱读出来时,陆中泽微微发红的眼睛,自然知道这件事对他有多么重要。程一飞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是要有件事任性一下的。 陆中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头一软,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安溪终于不再抗拒,他的唇就开始悄悄下移,经过她的鼻尖,就要落在她的唇上……安溪一把猛推开陆中泽:“糟了!我忘了还要去给亿哥送饭了!” 陆中泽的脸色直接黑了,中午这顿是肯定来不及了,安溪给程一飞叫了外卖,又打了电话保证晚上肯定去。 下班的时候,陆中泽不请自来,坚持要用自己的车送她。坐在陆中泽的车上,她才有机会把前因后果告诉他。陆中泽这时候才知道程一飞骨折了,手握着方向盘:“你这个人情可是欠大了,打算怎么还?” 安溪叹口气:“把我卖了也还不清了。” 陆中泽看她一眼:“把你卖给我吧,我替你还。” 安溪“哼”了一声,车子刚好在红绿灯停下来,陆中泽侧身过来:“我是收费的,你别忘了,先收定金,剩下的你慢慢还。”说完在她嘴唇上重重地一咬,车子在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里继续开动。 两个人一起出现在程一飞家,机智如程一飞,其实立刻就明白了,一时不太想搭理陆中泽,只对安溪说话:“你这还多带了张嘴来,是来给我做饭的,还是来蹭饭的?” 陆中泽侧身挡在安溪前面:“亿哥,我能这么称呼你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把早先给你写了欠条的三百万还你的。” 程一飞夸张地“哟”了一声:“这还真是难得啊,你是现金还是转账啊?” 安溪扯一扯陆中泽的衣袖,不太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陆中泽从容地微笑:“亿哥,永旺地产的陈总,你还熟悉吧?” 程一飞原本带着点嘲笑的表情,听见这个名字就凝重了:“这是怎么个意思,有话就直说吧。”他跟永旺地产的老总陈天翔,早年就结过梁子,这些年因为互相竞争,矛盾越来越深,都想把对方彻底踹倒,再补上几脚。 “陈总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想请我去他那里工作,”陆中泽拿出手机,把上面的通话记录给他看,“亿哥你有好些日子没有露面了,他连故事都替你编好了,说你打算套走公司的资金,然后移民国外,按照他的设想,最好让你在国外有几处豪宅别墅,每个别墅里都有肤色各异的女人和私生子女。 “嘿,他倒是敢!”程一飞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陆中泽点头:“他敢不敢,亿哥你应该比我清楚啊。他开给我的价码,正好是三百万,那我想就不如这样,接下来一年,我都不打算接新的工作,要留出时间,安排我和安溪的事情。这三百万我赚不到了,就当是还给亿哥了吧。” 安溪手撑着额头转开脸,程一飞听得眼睛都直了,他这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真是太欠揍了。 “亿哥,”陆中泽抬手在他肩膀侧面拍拍,“除此之外,我再送你一份礼物,我和安溪的婚礼,会选在你的公司承建的酒店进行,到时候我会特别安排一下,给你们的园林设计、建造细节一个充分的展示。” 好扎心的礼物…… 程一飞直接朝他摆手:“你可以走了,安溪留下,我有几句话说。” 陆中泽用眼神征求安溪的意见,安溪低声叫他在门口等。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安溪有点别扭地问:“亿哥,你要说什么?” 程一飞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揉揉她的头顶:“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呀,你亿哥我,像是那种成心要给人添堵的人么?” 他在拉斯维加斯接了个酒店翻新改造的活儿,要把当地一家传统豪华酒店,重新装修设计。他留了私心,直接套用了向安溪高空求婚那次的图案,本想着万一有可能,以后可以自己用这里办场婚礼,现在看,多半是用不到了。 他洒脱地一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我觉得他刚才的提议也有道理,我刚接了一个酒店改造的大活儿,等做完了,你们就在那家办婚礼,顺便替我宣传一下。我没捞着人,捞着点实惠也是好的,咱们就说定了啊。” 笑容之下,程一飞心里有个小人儿在不住地蹦跶:陆中泽,比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行,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们回忆起一生一次的婚礼场景,那里面永远有他程一飞留下的印记。 安溪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谢谢你亿哥,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帅气的,很像陈道明。”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程一飞当场炸毛了:“可拉倒吧姑娘,那陆中泽他像谁啊?胡歌?王凯?合着我们站一起能凑齐老中青三代艺术家是吧?” 话说到这,再有什么感性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程一飞给安溪拉开门:“走走,赶紧走,找你的小鲜肉去吧。这一声亿哥,这辈子是把我框在这了。结婚以后,大舅哥是当什么使的,不用我教你了吧?” 安溪点头,男怕大舅哥,女怕小姑子,在北方习俗里,大舅哥是撑腰的娘家人。 大门合拢,安溪跟陆中泽肩并肩地走了,程一飞在门内重重地“唉”了一声:“下辈子啊,我就应该投胎成个哑巴。” 车子停的有点远,两人沿着两侧种满树木的路,慢慢地走,陆中泽问:“所以这件事,是说定了对么?” “什么事?”安溪莫名其妙 陆中泽答得莫名其妙:“用程一飞的场地,结婚。” 安溪停下来瞪他,绕了一大圈,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变化,一切节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你还是先想好怎么说服我爸爸吧,根据上次的情况,他们对你可没什么好印象。” 陆中泽轻声发笑:“他同意的。” “什么?谁?”安溪有点懵。 陆中泽狡黠地眨眨眼:“爸爸,他同意我们结婚的。”他已经提早偷偷做足了功课,给安爸爸联系了一个在电视节目里讲授国学的机会,安爸爸做了大半辈子研究,有这么一个机会,简直欣喜若狂。当安爸爸在电视台,看见那些人都客气地叫他“陆总”或“陆先生”,老古板如他,终于想起来去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深深地为自家女儿的好眼光自豪。 安溪又是蒙在鼓里的那一个:“真的?爸爸他怎么突然就同意了,你说什么了?” 陆中泽严肃认真地回答:“我说你现在怀孕了,再不结婚来不及了。” 安溪气得直接涨红了脸:“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陆中泽点头:“是啊,是胡说的,为了日后不穿帮,我们抓点紧好了。”他手臂一伸,把安溪拉入怀中,唇齿间的气息长驱直入,安溪半仰着头,在一树光影晃动里,眯起了眼睛。 …… 陆中泽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接下来一年都没有接其他任何工作,专心打造婚礼的细节。当他看到那家酒店里肆无忌惮的花园景观时,脸色还是稍微难看了一下。他把那支负责制作宣传片的顶尖摄像团队叫来,详细地向他们交代细节,把原定的景观空镜头,全部换成新郎新娘亲吻长镜头。 来吧,就互相伤害吧,哪怕你是大舅哥,他也不会在这个事上退让的。 当安溪身穿婚纱、手捧花束,沿着两边布满鲜花台的长廊,朝他走过来的时候,陆中泽忽然觉得,这一生从没有过任何一个时刻,比此时此刻,更让他永生难忘。 对面的人,几乎跟他想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只怕这场婚礼的细节还不够完美,配不上他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新娘。 当那个人停在他面前,陆中泽几乎不能呼吸,在伴郎的再三提醒下,才想起自己还要掀开面纱、亲吻新娘。她唇上有淡淡的蜜桃香味,不知道是唇彩还是粉底的味道,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住地跳动,她终于嫁给我了! 恰如誓词所说:感谢你,如一束光,照进我的生命;我会信任你、了解你、尊重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我会忠诚地爱着你,从现在起,直至永远。 111、以我的专业水准向你保证(番外) 两个从事同类工作的人生活在一起,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比较有共同语言,但争吵也是常有的事。陆中泽和安溪,就属于这种情况,又因为一个过分傲娇,一个不肯服输,时不时就会为了点专业问题,争论到破坏家庭气氛的地步。 这种情况,在安溪终于怀孕之后,达到了一个高峰。 挑选婴儿床的时候,陆中泽坚持要选一个昂贵的小众品牌:“你没看到广告上说么,这一家的产品,全部是欧洲设计,造型简约漂亮。” 安溪本来也觉得那张纯白色的小床很不错,可是看了价钱,立刻就觉得不值,撇着嘴说:“广告里的话能全信?说是欧洲设计,搞不好就是设计师本人姓欧,单名一个洲字。” 陆中泽自己觉得喜欢,强词夺理:“我们的孩子,说不定以后还是要做这一行的,分不清美丑可不行。我不管它是谁设计的,只要好看就够了。”说完,拿自己的卡直接刷了预付定金,等着送货上门。 到买婴儿衣服那里,争论又来了。 安溪挑了几件带小碎花的,自己觉得很养眼,要结账的时候却被陆中泽摁住了:“出生之后的衣服式样,会直接影响儿童的审美观,还是选些简约大方的款式比较好。” 这下安溪不高兴了:“碎花今年不是很流行嘛,有什么不好?” “流行的东西会过时,简约的款式就是高端的同义词,你要相信我的专业判断。”陆中泽不由分说,把那几件小碎花衣裳拿出去,换进了简洁的北欧风婴儿装。 回到家,安溪就一直沉着脸不说话。陆中泽热了牛奶端过来,她索性蒙住头躺下了,连看都懒得看他。 陆中泽跟着躺过来,轻轻拉她蒙头的被子,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安溪在被子里面瓮声瓮气地说:“就你知道美,你最美,你那么爱美,我现在丑死了,你赶快走远点,不要理我。” 陆中泽许久不曾见过她这样无赖,只觉得好笑,更加用力地扯她头上的被子,凑过去跟她说话:“哪里丑了,你很美,我用我的专业水准保证,你最美。” 被子终于松开了,安溪露出头来,竟然两只眼睛都在流眼泪,憋得红红的。 陆中泽心里一阵酥软,伸手搂住她,替她抹眼泪:“怎么还哭起来了,倒像个小孩子了。” 安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点点小事,就是觉得很委屈:“以后我都这样子了,你不喜欢就不要理我。” “喜欢,喜欢得很。”陆中泽低下头又亲又哄,“把牛奶喝了吧。” 可安溪还是生气:“就嘴上说的好听,那么喜欢,为什么我买件东西你还要管东管西,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原来还在为了这个生气,”陆中泽拿出自己的手机,“老婆大人,是我错了,我不该胡乱发表意见。你觉得哪个不满意,全都重新买,直接下单送到家。” 安溪“哼”了一声,拿过手机随便拨了两下,见陆中泽探头过来,又拿眼睛瞪他:“看什么,不是说了让我随便买,又想来指手画脚?” “不是,”陆中泽一副老实且无辜的样子,“我就是看看你对家里什么东西不满意,别的都好说,留着慢慢用,就是老公不行,这个东西,家里实在放不下两个。” 安溪本来决定了,这一晚上都不给他好脸色,可是实在禁不住他成心逗弄,到底还是笑出声了。 陆中泽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舒服一点:“安溪,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不高兴,我只是喜欢跟你吵吵闹闹地商量事情,就像我们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一样。我愿意在你身上花钱,也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你有你喜欢的,我有我喜欢的,我们凑在一起,就是长长久久地过日子了。” 他难得说这么多平淡感性的话,没有听到回应,低头去看,安溪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陆中泽把她小心放平,起身去调空调的温度。孕妇怕热,可是太凉了又会感冒,反反复复摁了几次,27度太高,26度太低,比挑选新品发布会上灯光的色温还要艰难。 他把已经凉掉的牛奶端回厨房,重新热了,忽然想起点什么,急忙忙地打电话给一个医生朋友。 那位医生朋友,听完他的问题,在电话那边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说:“中泽,你是不是最近操劳过度了,对这个事情太过紧张了?孕妇喝的牛奶,应该放几勺糖,这个问题你该去问喝牛奶的人,不是我这个医生啊!” 那时候,他们都还觉得,虽然观点不同,可是彼此的业务水平,还是在的。直到孩子出生…… 陆中泽抱着粉色裹巾里的小小女婴,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五官真漂亮,多半是随了我的基因。” 安溪探起身子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小脸,分明更像猴子,傲娇的陆先生怎么难得谦虚了。 接下来的日子,安溪惊悚地发现,陆先生多年积累的专业水准,好像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小豆丁会笑了,好厉害,一定是他的基因。 小豆丁吐了个口水泡泡,好厉害,一定是他的基因。 小豆丁夜里不睡觉,精力充沛,将来一定工作得好。小豆丁早上不起床,睡眠充足,长大肯定是个大美女。 母婴店里,只要店员开口,陆中泽就永远只有一个字:买。 先生,这个对小孩的眼睛发育有好处。 买! 先生,这个女孩儿穿上,特别漂亮。 买! 先生,这个玩具是最近卖得最好的。 买! 安溪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要是有客户在这遇见你,肯定会后悔花了钱请你,连明星同款这种卖点你也会上套,真是!” 陆中泽自己却半点也不觉得,慢悠悠地在货架前扫了一圈:“我觉得小豆丁还缺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卡。”没错,小豆丁,就是陆中泽眼中倾国倾城的那个小女婴。 安溪翻了个白眼,小豆丁胎发还没有褪干净,哪里夹得住发卡? 当然,安溪自己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很多。总有那么些时刻,让安溪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专业判断力,是不是开始退化了。 小豆丁三个月大的时候,他们带着小豆丁,去了一家婴儿照相馆。摄影师摆出一堆玩具放在她面前,一面逗着她玩,一面抓拍了几张,然后送到两人面前:“看,宝宝多可爱,镜头感很不错呢。要不要考虑给宝宝拍个套餐留念,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 明明就是公式化的广告和推销啊,在以前,安溪是绝对不会上这个当的,让她掏钱出来,比要她的命还难。可是这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只觉得照片上的小孩,好可爱,圆圆的脸,像极了天使的面容。室内的光线真柔和,照得人心都化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安溪当场点头,定了最贵的那个套餐。 安溪把头靠在陆中泽肩上,看着几个工作人员爬上爬下地逗那个小豆丁,叹了口气问:“老杨说过,保持自己的判断力,是最重要的。可是你看,那么多孩子,我单单就觉得,只有小豆丁最可爱、最漂亮,这样正常么?我是不是已经退化了,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 “没有,正常的,放心吧,”陆中泽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眼神一刻都没有从小豆丁身上挪开过,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我以我的专业水准向你保证,小豆丁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我以我的专业水准向你保证,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珍爱的妻子。我那么爱她,何尝不是因为,她的身上,也有一半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