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申诺被一个电话叫进了校长办公室。明明是炙热溽暑的六月,她却在校长脸上看到了朔风刺骨的严寒。 就在下课铃响前,她动手打了一名学生。右手火辣辣的,手心里,分明还留有那坏小子脸上的温度。她知道,能进入这所名校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至于被她一耳光扇得晕头转向的霍景止,当然是个典型的,被人宠得无法无天的富二代。 “是是是,我这正打算对她做出处理……什么?霍先生你觉得停职检查太轻,可开除……” 这是霍家的家长来兴师问罪了吗?动作可真快!当申诺推门而入时,校长正端坐办公桌后接着一个电话。 “其实申老师刚刚已经向我表示,愿意登门向您和霍同学赔礼道歉……什么?您现在就要听她亲口道歉。”校长懊恼地抹了把脸,把电话被迫交到申诺手上时,捂着话筒向她交待了两件事:一、这位霍先生名下的一家基金会掌握着学校的生杀大权;二、收敛脾气,好好向对方低头认错。 简而言之,这位霍先生正是本校的出资人。只要他的鼻子哼一哼,校长全身就得抖三抖。申诺心里自有打算,她拿起电话,贴在耳边:“霍先生,您好。我是您儿子的英语老师,我姓申……” 校长一听,急得冲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怎么了?她有说错话吗?不等申诺和校长勾通,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哦,申老师啊。这么说,你是打算给我生个儿子吗?” 呃?申诺一愣:这男人怎么一开口就占她便宜…… “怎么,我有说错话吗?”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说是我儿子的英语老师。可我还没有儿子。那么,我就只有等着你为我生一个了。” “对不起,是我没了解清楚。那么霍景止是您……” “我弟弟。”对方高高在上的丢出三个字,便转为沉默,坐等她低声下气,诚惶诚恐的道歉了。 “霍先生,”申诺不卑不亢地说,“我不知道霍景止是怎么向你描述今天发生在课堂上的事。但我从你的盛怒里,看到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点点误会。” 对方轻喏,“哦,那你说说,什么误会?” 申诺稍稍松了口气。原来今天是她首登讲台,为了拉近距离,她请全班每个同学尽量用英语作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对她说上一句他们的心里话。 “随便说什么吗?”姓霍的插嘴问道。 “是。”申诺没察觉到这是个陷阱,“可您知道轮到霍景止时,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我说……”说到这儿,申诺忌讳的瞟了校长一眼。她想不通,连她一个成年人都羞于启齿的话。霍景止——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脱口而出呢? “他到底说了什么?”对方在电话里不耐烦的催问。 申诺:“他说i'haveasexwithyou。” 校长在一旁顿时发出一阵难堪的咳嗽,可电话那头的人听了,依旧波澜不惊:“i'haveasexwithyou……have……asexwithyou,什么意思?”他突然停下来问。 “你……”申诺又一次被他逼上悬崖尽头。 他轻笑,“你不是英语老师吗?我的英文不好,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和你做//爱——这种话,让申诺怎么对一个陌生男人说得出口。 “说啊!如果你不说,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了一句话对我弟弟大打出手了。”对方持续发力。 申诺听出来了。对方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就是扮猪吃老虎,想将自己一军。 “这么说吧,申老师。既然是你要求学生们畅所欲言,那么不管我弟弟对你说了什么,都没有违背你制定的规则吧!他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却打了他,这合理吗?”对方语气一转,话锋凌厉,言辞尖刻,“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就令你这么激动,丧失理智,丧失了为人师表的准则,你确定你真的适合做老师吗?” “我……”,原以为讲明事实就能博取他理解的申诺,这时候,居然被他驳得词穷理亏,哑口无语。 “i'haveasexwithyou……i'haveasexwithyou,这句话我现在也对你说了三遍,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三个耳光呢。”对方得寸进尺。 “如果你在我面前,我会的!”申诺听不下去了:这什么霍先生,不就是一没脸没皮,胡搅蛮缠的臭流氓吗?想以势压人开除她,她还不愿在这种人的手下干了呢! 她怒不可遏的挂断电话。见校长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申诺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对校长刚才竭尽全力的维护表示了感谢,尔后在他的长吁短叹声中走了出去。 * 这是个烈日当头的正午。校园里没有一丝微风,空气仿佛也凝滞了。学生们纷纷躲进了室内,只有树枝间的蝉,用聒噪的高鸣回应着申诺的心情。 其实入校的头一天,就有人提醒过申诺,让她小心提防四班的霍景止。因为那是个连老师都敢挥拳相向的混球。反正每个学校难免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极品学生。所以,申诺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并没往心里去。 她一直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没想到,上课的头一天就遇上这种事,更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男孩子的玩笑,就让她丢掉了一份历经千辛,击败了无数竞争者才到手的好工作。 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串轻浮的口哨声。申诺在一条砾石铺就的小路上站住了。她抬起头,看到教学楼二楼的走廊上聚集着一群学生。 霍景止,在几个少年的簇拥下堵在她办公室的门口。两手插袋,嘴角轻扬,衬衣的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任由脖子上的领带蔫头耷脑的垂在胸前,那模样真是说有多狷狂,就有多狷狂。 怎么,带人来向她示威的吗? 见申诺也注意到自己,那小子像开屏的孔雀,神气活现的又吹了声口哨,不管楼上楼下有多少人来来往往,亮开嗓门叫道:“miss申,大刑伺候的滋味怎么样啊?” 这话顿时引来无数侧目,还夹杂着“跟屁虫们”趋炎附势的嘲笑。 难怪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到他,申诺耳边犹如又响起电话里那个时而凌厉,时而佻薄的声音。上帝怎么瞎了眼,造就出这样一对痞子配流氓式的“奇葩”! 她不想和一只毛没长齐的孔雀再起冲突,于是放弃了回办公室里收拾东西的念头,径直走出了校门。 不过眼不见,并不意味着心不烦。失去工作,就意味着失去了收入来源。这对于家不在r市,大学毕业后才工作了一年多的申诺,也意味着举步维艰。 她在西郊租了个一居室的单元房。原本是和大学好友程菁一起合租的。可半个月前,程菁在市中心世纪广场的楼上,找了份翻译的工作,搬去了公司提供的宿舍。 那时候,申诺正好收到求实高中的聘书。兴奋之余,她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用于支付下半年的房租。如今,这场突如奇来的变故,可能一夕之间,又要把她打回到万劫不复的解放前。 站在街口,目睹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沐浴在阳光下一如以往的繁华峥嵘,申诺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时间从不会为自怜自艾的人吝惜脚步! 她用遗漏在牛仔裤兜里的几枚硬币,转了两趟地铁,又沿着一条树影婆娑的马路步行了一阵,快到单元房的楼下时,几辆醒目的豪车超跑如咆哮的机器怪兽,风驰电掣般的驶过她眼前。 是附近有人结婚吗?可这么豪华的阵仗…… 申诺费解地扫了眼这片参差不齐的旧楼房,也没细想,穿过一座长期缺乏修葺的小花园,拐进楼道上了楼。 还没到家,她便注意到大门开着,两道门锁就和霍景止脖子上的领带一样,有气没力的耷拉在门框上。 她心里一惊,蹬蹬蹬的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推门而入,只见客厅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家俱都偏离了它们原有的位置。一个体型肥胖的中年妇女,正弯下腰吃力的推动沙发,试图把它挪回到原处。 她是房东太太,申诺通常都叫她郝姨。 郝姨回头一见她,满脸的褶子顿时绽放得像朵黄灿灿的油菜花。原来,她刚以高出市场三倍的价格,把这套房子给卖了。 第二章 “对方一点儿也不含糊,马上把钱打到我账上,真是比财神爷还要爽快……”郝姨喜不自禁,连眉心上的黑痣,都跟着她的五官一起美滋滋的上下飞舞。 申诺体会不到她的得意。丢下包,顾自往沙发上一座,准备换双舒适的拖鞋。谁知郝姨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愣住了。 “对方说这房子另有他用,希望你能在今天之内搬出去,是我硬帮你拦下来,说怎么也得给你两天时间找地方搬家。”郝姨赔着一脸谄媚的笑,说,“这样吧,你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你的房租我会全额退给你……” 两天?两天的时间哪里够用!申诺不等她说完,焦头烂额的打断她:“不行。我不管,我可是跟你签了合同的,至少也得住到年底。” 郝姨也不是吃素的,她叭哒了两下嘴皮子,阴阳怪气地说,“哟,亏我刚才还替你说好话,问对方这房子买下来如果是放租,还能不能继续租给你。我可告诉你,现在是你搬也要搬,不搬也得搬。那买主一看就不是善茬,开得跑车一辆就抵我好几套房子。而且他带来的人个个都五大三粗,满脸横肉,长得跟凶神恶煞似的。” 申诺听她这么一说,倒想起刚才在路口见到的那一列豪车,可拥有那种财力的人,买这么破旧简陋的二手房干什么? 她问:“你说的这些人即然是来买房子的,干嘛还要翻箱倒柜,把门锁撬坏掉呢?” “这……我哪知道啊!”郝姨锁起眉头,也是一脸的狐疑,“我都跟他们说了,我手上没有钥匙,想看房,最好等你回来再说。可打头的那位才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两道门给弄开。接着一个个就跟鬼子进村似的闯了进来……” 申诺两眼发直,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奔卧室。她拉开衣柜底部的一个抽屉,从角落里摸出一只黑色缎面的长方形盒子,直到看见一只钛金色的派克钢笔躺在盒底,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郝姨跟进来,见她紧张兮兮的蹲在床前,也好奇地探了探头,“哟,你那藏得啥值钱的宝贝?这位霍先生看上去可不像一般的有钱人,哪会拿你的东西。” 这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但对于申诺来说,这就是比命还要珍贵的宝贝。申诺注意到和乱七八糟的客厅相比,卧室里的一切都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样的有条不紊。可见,郝姨口中的这群“鬼子”并没把她的卧室作为扫荡对象。 她抱着盒子,坐在床头前问:“你刚才说来买房子的人姓什么?” “姓霍呀!我听他身边的人都叫他霍先生。” 这么巧?申诺心里一沉,难道是她挂了姓霍的电话,加上扇在他弟弟脸上的那一耳光,让姓霍的锱铢必较,率人来向她打击报复了? “那这位霍先生长得什么样?”话一出口,申诺才发现这话问了也白问,因为她压根就没见过电话里的霍先生。 但郝姨对这个话题显得兴致勃勃:“要说这些人里面,就这位霍先生有个人样。那眉那眼儿,生得就跟电影里的明星似的……” 申诺心不在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这到底怎么回事?霍景止,霍流氓,霍鬼子,今天全世界姓霍的人都赶着来跟她做对了吗? 郝姨在一旁喋喋不休了半天,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还在为房子的事犯愁,干脆又退一步,“这样子吧,我再吃点亏,多退你两个月的房租。”说着,她朝申诺捧在手里的盒子,贪婪地瞟了两眼,又说,“大不了,我再叫个人来帮你修门换锁。你看行不行。” 申诺不想黄了她的好事,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是整个下午,她便在叮叮咚咚的修锁声中,趴在电脑前逐一扫描着各式各样的招聘和租房信息。直到日落西山,才散了架似的瘫倒在床上。 她不想吃晚饭。那对“奇葩”送给她的闷气,足以让她消化几天。 第二天,朝云出岫,鸟语啁啾。 申诺睡醒后,习惯性的去摸手机看时间,这才想起来,她昨天几乎是“裸//奔”回来的,随身物品连同手机都丢在了学校里。 现代人一旦少了通讯工具,就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心里瘆得慌。 她草草梳洗一番,把长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个马尾,换上一条清素淡雅的连衣裙,准备再“裸//奔”回学校。关门下楼,在阴暗逼仄的楼道上刚拐了个弯,她便撞上一人。 “林老师!”她低呼。 来人名叫林清玄,校长的儿子,据说是在国外浸淫过几年的教育心理学博士,所以清癯的脸庞写满了书卷气,澄澈的眸子如一弘清水,嘴角时常挂着一抹遣绻的笑意。去学校应聘的那天,正是他接待的申诺。斯文儒雅、为人谦和——是他留给申诺的第一印象。 他冲申诺扬起手中的女士皮包,笑道:“昨天我爸打了很多个电话给你,见你一直不接,我才去你的办公室里发现了这个。” 申诺连忙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问:“校长找我什么事?” 林清玄扯了下嘴角,好像要说的事令他难以启齿:“我爸想叫上你一起去霍家道歉。你知道,他很欣赏你,不想你因为这件事离开学校。” 校长的好意她心领了。但申诺一听到“霍家”两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别过头,从咬得泛白的双唇间吐出三个字:“我不去!”失去工作固然可惜,可叫她摒弃尊严,去向羞辱自己的一对流氓道歉,没门! 林清玄豁然一笑,“就算你不愿意去道歉。也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离开学校吧。” “呃?”申诺愕然。 “你和学校签定的合同依然生效。所以,只要我爸顶住压力不松口,即使身为霍景行,也没有权利随便开除你。” 申诺感激的笑了笑。可与其让校长这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不如主动请辞,自己也不用再面对那对“奇葩”,来得干净。 两人一起下了楼。林清玄表示会把她的意思,原封不动的转交给校长。然后,一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翼虎问,“打算去哪儿?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一程。” 申诺也没推诿:“如果方便,在世纪广场附近找个地方放我下去吧!”她特别感激林清玄,不仅仅是他给自己当了一回免费司机,而且接下来,他再也没有提过和昨天有关的事儿,让申诺一路上都不至于太尴尬。 当他问到申诺将来有什么打算时,申诺苦笑,“马死落地行呗!”要想再找间像求实一样开出高薪的学校,估计没那么容易。所以她这个师大外语系的高材生,大概得随波逐流,像程菁一样考虑转行了。 “那你愿意到我的工作室来帮我吗?”林清玄开门见山地提出。 “呃?”申诺知道。他独自经营着一家儿童心理咨询室,事业刚起步,的确需要人手。但申诺会英文,会讲课,独独害怕和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打交道,对心理学更是一窍不通。 林清玄把她的迟疑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不用现在回答我,给你时间,慢慢考虑。”说着,他把车稳稳的停在了世纪广场前。所以申诺下车向他挥手道别时,诚心诚意的对他说了好几声“谢谢”。 “申诺。”林清玄突然用很温柔的声音叫住她。 “呃?”申诺隔着车窗,从他眼里仿佛看到馥郁的春意。 林清玄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像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都差点忘了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申诺心里打算一会儿随便找个蛋糕店,就地解决。 没想到,林清玄从车内递出一块温热的三明治,“身为一位英勇的女斗士,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精神一一打败挡在你面前的困难。” 申诺心里一暖,“我倒是有精神了。那你呢?” 他笑:“我回头再去买一块。” “嗯。”申诺却之不恭,会心一笑。一直目送着翼虎驶远,才准备穿过马路,先到附近的一家公司递交简历。 她刚迈出一只脚,一辆香槟色的萨林s7神出鬼没般的杀出来。申诺甚至感到车轮是擦着她的脚尖滚过去的,然后不偏不倚停在她面前。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和清秀俊逸,持成稳重的林清玄相比,这位赶着投胎,还捎带想拉上她一起的家伙,只能用目空一切,桀骜不驯来形容。 他面无表情,五官如神匠级雕琢,眼尾处含着一丝高不可攀的冷漠。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让人隐约可见垂在胸前的一块黄龙玉。白如冰晶的玉石和他焦糖色的肌肤相映成趣,如同一幅肌理简洁,却能引发人无限想象的抽象画。 第三章 见申诺伫在车前像是有话,那男人浑然不觉刚才差点撞到她,把车钥匙朝迎上来的泊车小弟一扔,居高临下地问:“怎么,有问题吗?” 嗓音里带着熟悉的痞气,申诺没来由地想起昨天电话里的“霍流氓”。她蹙起眉头,没有多想,只是朝萨林s7的车头处努了努嘴。此时,萨林s7已经被泊车小弟小心翼翼的挪走。空地上,留下一块被压得又黑又扁的东西。 “麻辣鸡。你的?”他盯着三明治包装盒上的标签笑起来,这让他脸部的线条看上去柔和多了。 申诺叹了口气,不快地指出:“这位先生,你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撞到我吗。” “你不还好好站在这儿吗。”对方回得不但快,还特毒特傲慢,丝毫没有申诺预期里的歉意。 可见这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但胡搅蛮缠的败类却大抵相同。看他掏出钱包,状似要用钞票来打发自己。申诺聊胜于无的冲他挥挥手,“算了,是我不该像路障挡了你的路。” “等等。”她没找那男人的麻烦,那男人倒在背后叫住了她。 “又怎么了?”申诺回过头。 那男人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申诺精致娟秀的脸庞:“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申诺自知没长着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至于这男人,绝对是个搁人堆里也出类拔萃的主儿,以前若是见过,肯定不会没印象。 “这世上还会有和我一样倒楣的麻辣鸡吗?”她含沙射影的丢下一句,尔后扬长而去。 两个钟头后,申诺几近虚脱的又回到了世纪广场前。 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跑了一家公司。这个在网上号称注资百万的股份有限公司,其实就是家缩在一幢破旧写字楼里,只有两、三间办公室的小私企。 至于他们急招的英文秘书,也不过是替老板端茶倒水,用于装点门面的花瓶。真正让申诺恶寒的是那位老板,一个四十上下的老男人还生着一双桃花眼儿,色//迷//迷的目光一直在她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部位盘旋。如果可以,申诺真想劈手夺回简历,再赏他两个耳光。 那“桃花眼”对申诺当然无比满意,直嚷着要她现在就留下来开工。但申诺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这幢写字楼。 此时,坐在星巴克外的藤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脸上流露出的惬意和满足,申诺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穷酸和落魄。她打起精神,给程菁打了个电话,她现在急需一个对象纡解她过于压抑的情绪。 程菁也爽快,在电话里表示愿意请她去搓顿“豪华午餐”。 不几,两个女人便抬着琳琅满目的“垃圾食品”,在肯德基临窗的一隅相对而坐。 程菁原本生着一张娃娃脸,加上一头利落的短发,让此时大快朵颐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踏出校门的高中生。而申诺基本没什么胃口,她捧着汉堡味同嚼蜡,把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大致上说了一遍。 程菁听完,冲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说,不就是被个不认识的男人调//戏了下吗?他又没真的sexwithyou。你连这点气都受不了,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哪。” “拜托,你还知道节操两个字怎么写吗?”申诺反诘。 “节操?节操能换你手上的汉堡吗?”程菁鼓着腮帮,一针见血地说,“求实高中多难进,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咱们好几个人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只有你一人独占鳌头。可你居然只上了一天课就当逃兵。别怪我鄙视你啊!如果我是你,非让那个坏小子跪在我面前,心服口服的叫我一声申老师不可!” 申诺的性格虽然固执倔强,但素来不爱与人一争长短。连先前差点碾到她的车主,她都懒得指责谩骂。昨天一怒之下给了霍景止的那一耳光,算是开天劈地头一遭。 “现在不是我有没有决心驯服那混小子,是人家非逼着我登门道歉才算完事。”她心烦意乱的强调。 “那你就去啊!”程菁一听这话更来劲,把可乐里的冰块摇得哗哗直响,“正好可以见识一下真正的豪宅,体验一下有钱人的奢华生活,重点是一睹这个敢公然调//戏你的家伙的真面目。如果,他是一颗切割面细幼无比的巨钻型王老五,就算天天被他调//戏又何妨呢?” 申诺开始怀疑,对面这个没有节操的雌性生物,真是她大学时代以来最好的朋友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决定三缄其口,但程菁还在滔滔不绝: “就说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左小姐吧,也算是国内数得上号的名律,平日里各种的高贵冷艳。前段时间因为接了一桩伤人案,就结识了这样一位巨钻型的王老五……” 申诺的头,开始疼了。 “这不,从几天前左小姐就开始装病,今儿一早总算把对方诓来了……要说节操?节操在一个浑身镶钻的帅哥面前算什么呀!” 申诺觉得除了程菁喋喋不休的嘴巴,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停摆了。她原本是来寻求安慰的,结果却发现心,更乱! “哎哟。”程菁突然吸了口冷气,拧着眉头叫起来。 “怎么了?”申诺紧张地问。 “我肚子疼,大概是吃得太猛太多……”话还没说完,她便捂着肚子直奔洗手间。 申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但她的耳朵根子只清静了一秒,程菁留在桌角的手机又响起来。 她没理会,心想由着它响一阵自会哑火。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拨通电话誓不罢休。一遍一遍,声嘶力竭的为她博来不少的注目礼。 申诺迫不得已接起电话,还没有开口,电话里的女人先劈头盖脸的叫起来,“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你不是在肯德基吗,正好去隔壁的星巴克买两杯咖啡,左小姐要。” “呃,我……” “你呃什么呃呀!”对方显然她当成了程菁,压根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左小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说三分钟之内必须送到,你快点啊!” 电话嘟的一声挂了。申诺捏着手机愣怔了片刻……几分钟后,她已经提着两杯咖啡,站在了世纪广场的观景电梯里。 背靠三面通透的轿厢,申诺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视线滑向电梯以外的地方。她自幼恐高。可程菁在洗手间里痛不欲生的央求声,让她没有推辞的余地。 电梯停在了三十八层。走出电梯时,她脚步虚浮,打了个趔趄,连同手上的咖啡一起撞上电梯外的一个人。 “你怎么回事?”对方恼火的推开她。 “对……对不起……”她捂住嘴,对着墙角的垃圾桶干呕了一阵。等引发胃部痉挛的眩晕逐渐减轻,才直起身,看到被她撞到的是个全身上下,皆是名牌的女人。身材出挑,体态袅娜,柔顺的卷发贴着光洁的额角垂出几分妖娆。只是妩媚的脸蛋,透着一丝艳丽的伧俗。 那女人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低头拂去裙摆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埃。引得不远处的一位女职员,殷切地跑上来问,“左律师,你没事吧!” “你……就是左冉律师事务所的左小姐?”申诺的语气里透着如蒙大赦的解脱。 “怎么了?”左卉璇斜睨着她。 “你的咖啡。两杯摩卡,六十八块。” “你是谁?程菁哪去了?”对方质疑。 “她……”申诺正要解释,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又是你?” 申诺定晴一看,站在左小姐身后的人,正是刚在楼下差点碾到她的“萨林s7”。还是那个高贵与桀骜的结合体,还是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一抹稍纵即逝的惊喜,冲淡了他眼尾的清冽。 “怎么,景行,你认识她吗?”左卉璇狐疑地看着“萨林s7”。 他没回答,只是两手插袋,身体向后微微倾斜,又像先前一样开始细细的端详申诺。 申诺一怔,这姿态,这动作,还有这玩世不恭的表情,怎么格外的眼熟?难道自己以前真的在哪儿见过他。 “行了,这是咖啡钱,你不用找了。”左卉璇可不是傻子。她明显感受到了来自申诺的威胁,迅速掏出一张钞票往申诺手里一塞,“至于咖啡,我现在不想喝了,你拿去扔了吧!” 说罢,她按下刚才错过的电梯,回头冲“萨林s7”嫣然一笑,就便挽住了对方,仿佛在向这里的所有人宣告她对“萨林s7”的所有权。 “等等!”“萨林s7”突然从她怀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尔后,又从姿态僵硬的申诺手里接过一杯咖啡,揭开盖子,喝下了一大口,才看着左卉旋慢条斯理的又说,“我刚给景止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赶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第四章 “为什么?”左卉璇脸色一变,旋即又赔着笑说,“难道求实高中下午不上课吗?” “当然不。”“萨林s7”甩开她,率先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既然你的身体没事了,我想就让他过来和你谈谈那起伤人案。” 他说完这句,满意的看到,求实高中——景行——景止——这几个字犹如一颗威力无比的重磅炸弹,精准的击中了电梯外的女人。 申诺打了个激灵,伸手挡住正要合上的电梯门。接着,像个破门而入,捉奸成功的悍妇挤进电梯。 “你干什么?”左卉璇奇怪地睨着她。可申诺的眼里只有“萨林s7”:难怪她会觉得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的熟悉。原来他就是昨天电话里的“霍流氓”。 “怎么,有问题吗?”对方还是这句话,还是同样的表情。 申诺捏在手里的咖啡,蠢蠢欲动,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扑向对方的脸。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下一层。几个年轻人谈笑风声,鱼贯而入,申诺从愤怒的泥泽里回过神。对方显然还没想起她。如果现在在大众广庭下和他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她一咬下唇,默默地退到一边。 可霍景行显然没打算放过她。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一边利用高人一头的优势,让目光越过众人头顶,持续在申诺脸上探索研究,犹如她是一颗收藏在太空博物馆里的陨石。 电梯又停了几次,进来的人更多,电梯里显得更拥挤。 霍景行的目光依旧肆无忌惮的黏在她脸上。是困惑,是促狭,是思索,是回忆……总之,那双神似霍景止的眼睛里包含着更多,更复杂,更令人难以琢磨的东西。 申诺猛一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尔后,转身面向窗外。但她马上就后悔这么做了。 恐高率领着她的五脏六肺开始一起造反……她捂着嘴,拼命压抑,可时断时续的干呕,在封闭的电梯里格外刺耳。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来看着她。 申诺无地自容…… 电梯晃晃悠悠回到一楼。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请让一下。”一边从人群里挤过去,劫后余生般的逃出了电梯。 霍景行最后一个走出来,看着申诺慌不措路的背影,他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喂,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左卉璇奇怪的看着他。 他没有理会,亦步亦趋地跟在申诺身后,“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哪儿?”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大概是认错人。”申诺两脚生风,走得更快。 “没认错。你就是昨天在电话里对我说i'haveasexwithyou,还说要给我生个儿子的女人!”霍景行嗓音宏亮,如雷贯耳,这句话顿时引来一片侧目。 申诺懊恼地甩了下头,后悔刚才怎么没在他的咖啡里先丢两颗老鼠药。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申、老、师。”霍景行挡住她的去路,垂下头,凑近她耳边。 “啪!”清脆响亮的一耳光,就是申诺交出的答案。她仰起头,一脸的决绝,“是你自己找上门的。昨天我就说过,如果你在我面前,我会的!” 霍景行的眸光瞬间转冷,眼底掠过的阴鸷让申诺一度以为,他会怒不可遏的反手给自己一耳光。但他没有。他只是用食指轻轻一弹脸颊,抹开了凝固在嘴角的一抹笑意。然后,看了看四周,似乎在观察有多少人在留意她们。 “pervert(变态)!”申诺被他古怪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怵,嘟哝了一句,扭头要走。 可她还没转过身,整个人就落入到霍景行的怀里。下一秒,霍景行的唇就以泰山压顶之势落了下来…… 一时间,诧异的低呼,惊愕的抽息,难以置信的啧舌声在他们周围响起。可这个吻来得快,去得更快。 申诺看着霍景行满不在乎的抹了下唇角,简直难以相信,这男人还活在上世纪的言情小说里吧。她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摸口袋…… “怎么,想找这个吗?”霍景行亮出手里一只口红大小的东西。那是申诺喜欢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被他偷走了。 申诺没有反应,也没有向他索回。眼睁睁地看着他捏着自己的防狼喷雾,转身要走。 “霍先生。”她轻轻叫了一声。 霍景行一回头,她猛地抬起手,对准了对方的脸,动作坚决而果断。对方忘了,她没有防狼喷雾,可她手里还有一杯咖啡。对,她申诺不挑事,不惹事,不犯事儿,但她绝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 几个钟头后,回到家中的申诺,对这个吻的全部记忆,就只剩下“萨林s7”引擎发动的轰鸣声。因为霍景行本身就如同一辆全力冲刺的f1赛车,势不可挡。 泼到霍景行脸上的咖啡,也同样溅到了她的手袖上,仅管她很认真的洗过,可现在……她低下头嗅了嗅,依旧还留有那种味道:辛辣、刺激、浓郁、纯烈! 这就是姓霍的把他那条恶心的舌//头,伸进她嘴里时,深深印在她脑海里的味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申诺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帮我送杯咖啡也能送出一个天雷勾地火的热吻,而且,对方还是那样一个让人梦寐以求的男人。”程菁的声音突然在卧室里响起。 申诺回过神,“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没有我,你还记得回家的路怎么走吗?”程菁毫不吝啬的送她一个大白眼,然后挤到她跟前,忽闪着眼睛打量她。 从大学时代起,申诺就是公认的校花。唇红齿白,肌肤似雪的她和大气明艳的左律师不同,她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远山云黛,清新脱俗的美。笑起来似秋水静香,冷面时又如寒潭静谧。总之,程菁是越看越觉得她美的自然,美的顺眼。 她碰了下申诺的胳膊,黏乎乎地问,“嗳,和我说说,被那颗亮闪闪的大钻石抱着么么时,你什么感觉。” 申诺斜乜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干什么?”她不解。 “你不是想知道他的味道吗?闻闻就明白了。”申诺辛辣地说。 “神经!”程菁撅了撅嘴,“不过,能亲眼目睹左小姐的脸色由红到绿,再由绿变黑的感觉倍儿爽。谁让她平日里总爱摆出一付颐指气使的女王样儿。” “你这么贬低你的老板,就不怕她炒你的鱿鱼!”申诺苛碜。 程菁大剌剌地一甩头,“切,我最好的朋友公然抢了她心仪的男人,就算她不炒我,肯定也为我预备了一大堆的小鞋。” “你大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姓霍的流氓。”申诺咬牙切齿,也许称霍景行为疯子,狂人更合适。她不想害程菁失去工作,更不想和这个姓霍的有任何瓜葛。 “算了吧。霍景行,哥大毕业,几年前回国从事古董投资。父亲是有名的考古学家,不过,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当然,也有人说他父亲是个借着考古名义,私藏文物,倒卖古董的盗墓贼……”程菁搜罗着她肚子里的那点八卦,尽情在申诺的面前鼓噪卖弄道,“……反正说起来,这霍家的发家史,多少有点不太光彩。但这个霍景行,却是有名的三没青年,没老婆,没女朋友,没绯闻,干净的几乎等同于gay。否则,你以为左律师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勾搭他。” “那你说这个昨天才认识我,几乎等同于gay的三没青年,到底看上我什么了?”申诺认准了对方不过是钱多,闲得,欠抽。 “你漂亮,你扇在他弟弟脸上的那一巴掌,让他觉得你与众不同呗!”程菁说得理所当然。 这年头,满大街最不缺稀的资源就是美女。更何况,像霍景行那种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再说,申诺很清楚,自己和左卉璇那种女人,压根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两人正在屋内说着,这时楼道上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而且就在她们的大门外止住了。紧接着是一阵撬门拧锁的声音…… 申诺瞟了眼窗外豁亮的天色,心里格登一下:这种时候,这么明目张胆,形同强盗式的举动,恐怕是郝姨口中的“鬼子”又来了吧! 果不其然,两道房门在来人面前形同虚设。失守的大门外,站着一水身着制服,类似于家政服务的欧巴桑。 申诺恍惚又置身于上世纪的某部偶像剧里。眼睁睁的看着霍景行气定神闲地走进来。程菁在背后猛推了她一下,整个人因为霍景行的出现,好像变得特别兴奋。 第五章 “你来干什么?”申诺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还带这么人来,打劫吗?” “答对了!”霍景行打了个响指,那几位大婶马上训练有素的分散开,把客厅、厨房、甚至是洗手间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开始一一的分拣、装箱、打包。 申诺一看这架势,顿时火了,“姓霍的,你不是答应过郝姨,给我两天的时间搬家吗?” “我喜欢让我的房子现在就空着!”彻头彻尾霍景行式“老子天下第一”的语气。这话摆明了,他也是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今天,他就要把申诺从这里轰出去。 申诺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可110还没拨出去。手机已经落入到霍景行的手里。 “好快的手法呀。”程菁躲在申诺背后吸了口冷气。 “谢谢。”他回头朝程菁一笑。然后,转头问申诺,“你今天中午去世纪广场干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申诺戗他一句,回过头,冲程菁一个劲的使眼色,让她赶紧溜出去,帮自己报警。 谁知,程菁不知什么时候喝下了对方的*汤,自作主张地替申诺答道,“她当然是去世纪广场找工作的,她昨天不是被你开除了吗?” “我可没有开除她,是她心高气傲,炒了我的鱿鱼。”霍景行顺手把她的手机装在兜里,然后,径直走进两人身后的一个房间,冲跟在身后的几个大婶拍了拍衣柜下层的一个抽屉说,“除了这个抽屉,其它的东西全都给我收走。” 程菁又是一声冷气,“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身为申诺曾经的闺蜜和室友,她当然很清楚,这个衣柜的抽屉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因为他昨天就来这里踩过点!所以今天才有备而来。”申诺在心里为这句话,还加上了一个前缀“死变态!” 霍景行不置可否的一笑,算是承认了。他像扫荡分队的小队长,在她的卧室里来回巡梭。时而无聊的抽出一本英文书翻翻,时而又饶有兴致的拿起她和程菁大学时代的合影,任由程菁像博物馆里的解说员,说出每张照片的时间,以及照片背后的故事。 申诺没想到程菁会这么快就通敌叛变,反正她也想通了,龙困浅滩遭虾戏。即然姓霍的铁了心的要往死里整她,那么与其螳臂当车,不如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当最后一个背影看上去像郝姨一样圆润的大婶,抬着箱子消失在门外。申诺满屋子的家私细软,也基本被他带来的人“洗劫一空”。 霍景行轻轻一拍还像灯泡一样伫在自己跟前的程菁,说,“你现在下楼,会看到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那是我的司机,你告诉他,我允许你随便挑一辆车,然后让他派人送你回去!” “真的?!”程菁顿时像中了彩票似的,冲申诺得意地挥了挥手,一溜烟的下楼了。 申诺吁了口气,也识趣的准备跟着一道离开。 “去哪儿?”霍景行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下楼,捡我的东西。”申诺索然无味。 她几乎可以想像,自己的电脑,衣裳,课本教案,甚至牙膏牙刷方便面,肯定七零八落的躺在楼下肮脏的地板上,周围或许还站满了交头接耳的街坊邻居。正如中午发生在世纪广场的一幕,姓霍的打算再羞辱她一次吧! 霍景行也没拦她,弯下腰,兀自拉开了那个唯一没被人碰过的抽屉。然后拎出一样蓝色的小东西,轻轻一咂舌:“啧啧,薄//纱、蕾丝、蓝蔷薇,还有……” 没错,这个抽屉里放得正是申诺的内//衣裤。申诺差一点把这茬儿给忘了!霍景行特意把这个抽屉留到最后,由他自己亲手来整理,就是不想让其它人触碰到到申诺的*。 “看不出来啊,申、老、师。”霍景行一边用脚踢开了一只好像密码箱的箱盖,把手里的小内内丢进去,一边回过头来,冲着申诺暖昧的扯了下嘴角,“外表穿得像个优雅大方的ol,柜子里却藏着这么多性//感、妖娆的小可爱。” “怎么,不可以吗?”申诺不甘示弱地看着他。她一个成年单身女性,收藏几件自己喜欢的小内内,难道也要遭人病诟吗? “(当然没问题)”霍景行班门弄斧的丢出一句,拉出抽屉,把她的贴身衣物都倒进箱子里。当看到那只黑色的笔盒,随着申诺的衣物一起滚进箱子时,他的表情有点忡怔。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锁好箱盖,提起来,走了出去。那一板一眼,煞有介事的样儿,活像箱子里装得不是申诺的内//衣裤,而是一颗能触发世界大战的核弹按钮。 less(无耻)!申诺跟在他身后,一路咒骂下了楼。她发誓,一会儿等霍景行离开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一箱小内内一把火给全烧了。 可楼下,没有她预想的遍地狼藉,也没有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街坊邻居。因为此时狂风大作,暴雨将至。声光交织中,乌云就像火车喷吐出的浓烟,不但从临海带来令人压抑的浊湿,也让沉沉的夜幕提前降临。 “我的东西呢?”申诺一头雾水。 “车上。”霍景行丢给她两个字,便提着箱子钻进车内。 “车上?”申诺越发困惑:“你要他们把我的东西搬去哪儿?” “当然搬去我那儿!”霍景行坐在车内,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要搬到我那儿!” 申诺被他绕得有点头晕,“我为什么要搬到你那儿?” 霍景行瞟了她一眼,笑:“看上你了呗。” 不等申诺翻脸,他马上又改口说道:“跟你开个玩笑!我已经听林校长说了,你要辞职。而且,你朋友刚才也说,你急需一份工作。所以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这儿正好有个职位挺适合你。” “真稀奇呀!”申诺冷嘲热讽,料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然…… “我想请你做我弟弟的家庭教师。”霍景行开门见山。 “呵呵。”请她当霍景止的家庭老师,在她扇了他们两兄弟两耳光,泼了他霍景行一脸的咖啡之后吗?申诺一冷脸,脱口而出,“姓霍的,我看你是疯了吧。” “我可没疯。景止的英语一直都不好,我还指望以后送他出国考所名校。”霍景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只服你。” “他……他服我?”申诺觉得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可没看出来。” “高于求实高中三倍的薪水,免费提供一切食宿。双休。享受和老师同等的两个假期。年末双薪,加年终奖金。”霍景行向她抛出几个诱人的条件。可惜,申诺听了,一点儿也不动心。 “而且……”霍景行犹如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手一抬,除了她的手机,还给她丢过来一样东西。申诺伸手接住一看,正是中午被他偷去的防狼喷雾。霍景行接着又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准备一箱这个,搬到我那儿去。” 申诺可不是傻子。这霍家两个大男人,先不管他家有没有女人,这真要到了狼窝里,就算浑身上下都是手,捏满了防狼喷雾,到时候恐怕也不管用了。她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没有选择!”霍景行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俊逸的脸庞在路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凉薄。他扭过头目视着前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给你一秒钟的时间考虑,上车,还是不上。” “对不起。就算只有一个选项,我还有不选择的权利。”申诺在隆隆的雷鸣中,呯的一声关上车门,“我不会跟你走,更不会做你弟弟的家庭老师,请你的人把我的东西……” “开车!”霍景行不等她说完,一声令下,几辆车顿时如离弦的箭把她抛在了身后。 “霍景行,你这个王八蛋!”申诺的斥骂被倾盆而至的暴风雨淹没。她倔强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返身冲进楼道,回到了那个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房子里。 此时,雨下得更大。噼噼叭叭,爆豆似的敲打着窗子。 她捡起一块遗漏在地上的毛巾,揩了揩淋湿的长发,再用一把椅子抵住被霍景行撬坏的大门。最后,合衣躺在阴暗森冷的卧室内,瞪着斑驳的天花板,把所有学过的骂人词汇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来回。 对于霍景行,如果不是程菁今天的这一番介绍,申诺可谓是一无所知,只除了校长口中提到的那个基金会。看起来,他即可谓是商界精英,也算是半个世家子弟。可她申诺究竟踩到了对方的哪一根尾巴,让他偏要阴魂不散的跟自己过不去? 第六章 请她去做霍景止的家庭老师,呵,这不是耍她,就是想吃干抹净,再把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吧!申诺在床上翻了个身,蜷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因为冷,她干脆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被霍景行搜空的抽屉,还丢在床前,她倏地一下愣住了……她的派克钢笔,她藏在抽屉里的那只黑色笔盒,被霍景行连着她的内衣、裤一起“劫”走了。 申诺连忙走到窗前,焦急的朝外看了看。 楼下,甭说是车,就连鬼影也见不到一个。只有大雨,依旧像鞭子肆意抽打着大地…… * 几分钟后,位于求实高中附近的林校长家的电话响了起来。 正在吃着晚饭的林清玄,放下碗筷,疾步走到客厅,接起了电话。这个电话,当然是申诺打来的,因为除了林校长,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带她尽快找到霍景行。 林清玄心细如尘,听到申诺在电话里的声音又气又急又哑,安慰了几句后,挂断电话,便准备马不停蹄的赶过去。 当他回到餐桌前拿手机时,林校长端着饭碗,不紧不慢地问,“谁打来的电话?” “申老师,她说,霍景行带人到她那儿,搬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什么?”林校长难以置信,听着儿子把情况大致上说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么肆意妄为,不可理喻的事儿,可不像霍景行的做派呀!”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一向很少和女人计较,更甭说像这一次……”林清玄踌躇着,没有把话说完。 “的确有点小题大作。我看,还有点特别针对申老师的意思。”校长一边低头吃了几口饭,一边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林清玄点头,“因为其中有一只派克钢笔,是申老师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所以,我听她急得好像都快要哭了。” “你说什么?”林校长的神色一凛,“钢笔,什么钢笔?” “我也不是很清楚。”林清玄没留意到父亲的神色有异,急匆匆地喝了几口汤。可走到玄关处换鞋的他,又被校长叫住了…… * 不出半个小时,林清玄便驱车赶到了申诺的楼底下。 雨,密密匝匝的,一直没有停过。申诺也一直像孤魂野鬼,徘徊在单元楼的门廊下,团着胳膊,瑟瑟直抖。 “怎么站这儿?为什么不在上面等?”林清玄下了车,先脱去外套披在她身上。 申诺心里一暖,道了声谢,随他一起上了车。该说的,她在电话里大致上都说了,只除了一些羞于启齿的细节。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林清玄一边说着,一边从一只保温袋里取出一盒双层便当,递到申诺手上。 温的。不用开盖,申诺就能闻到鱼香肉丝的味道。 林清玄解释说:“你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吃饭,都是我们家保姆煮的家常小菜,别嫌弃。 “谢谢。”申诺哪里会嫌弃。她早就饿得前肚皮贴后背心,打开盖子,狼吞虎咽地吞下几大口,才惭愧地问:“那你……吃过饭了吗?” “当然吃了。”林清玄撒了个小谎,笑笑说,“这还是临走前,我爸特意提醒我,我才记得给你带来的。” 申诺对他们父子俩不由感激涕零,对比霍景行的凉薄和无情,只能感慨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看她抱着便当食不知味,两眼发直,林清玄安慰她说:“放心吧,你妈的遗物丢不了的。霍景行这个人,脾气虽然是出了名的古怪,但他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也是我爸爸坚持要你去向他道歉的原因。” 换言之,要想从姓霍的手里拿回东西,只有向他叩头认错一条路可走。 “你和他很熟吗?”申诺问。 “不。只是打小认识。”林清玄轻描淡写,显然不愿多聊。 看样子,霍景行这三个字,对谁大概都意味着不快。申诺看着窗外,郁郁寡欢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会牵扯出后面这么多事儿,她当初肯定不会天真的在电话里和姓霍的摆事实,讲道理。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接下来的一路,林清玄似乎很体贴她的心情,没有再开口说话。所以车厢内,只充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车子很快驶离了主干道,拐入了r市最有名的山水湖泊别墅区。 霍家,虽然也身处其中,却独自掩映在一片笔直参天,蓊蓊郁郁的桧树林里。当林清玄把车驶过一道髹了白漆的铁门,几个疏落有致的罗马式塔尖和一幢哥特式的建筑便呈现在眼前。 申诺下了车,紧随林清玄穿过一道尖形拱门。屋内窗明几净,毫无秽气。大胆而含蓄的木质条纹,惊鸿一抹的马赛克墙面,米色的沙发,藤制的收纳柜,就连枝形吊灯散发出的白色光点,也如同点缀在夜空中迷离而闪烁的繁星。 一切都显得简约而不简单,一切又似乎都契合哥特式风格的庄重和严谨。可谁曾想,这房子的主人,却是个一点也不庄重和严谨的家伙。 当申诺和林清玄被人领到餐厅,看到霍景行正坐在偌大的餐桌前,一边接着一个电话,一边举筷在一只飘满红油的碗盆里翻来找去时,她心里不由发出一连串的唾弃。 “林校长,我只不过是想请申老师来给景止补习英语,我可没有恃强凌弱……难得你这么关心她……她的东西,我自然会还给她。” 听着霍景行这语气,电话应该是林校长打来的。申诺心里对校长顿时又是一阵感激。 等霍景行挂断电话,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人,放下筷子,没心没肺地一笑说,“吃过晚饭了吗?”那祥和的态度犹如前一分钟,他压根就没带人打劫过申诺的卧室。 “如果没有,就都坐下来陪我吃点。麻辣鸡,我今天特意请一位四川师傅做的。”霍景行指了指面前的白玉汤碗,轻松自若的语气里,无不充满了对申诺的调侃和讽刺。 申诺掩耳盗铃的假装没听到。 “谢谢。我们都已经吃过了。”林清玄表现得有理有节,“景行,申老师希望你能把她的东西还给她。” “她自己长着嘴巴不会说吗?”霍景行疾言厉色地给了申诺一眼,尔后,仰起头,又冲着林清玄微微一笑,“你们父子俩今天可真有意思,一个亲自登门,一个在电话里苦口婆心,生怕我欺侮申老师吗?” “没有。”林清玄矢口否认。 “我想,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只是诚心诚意的想请申老师来做景止的家教。” “可她不是拒绝你了吗?” “有吗?”霍景行装模作样,“我怎么好像没听到。” “景行,以前的你,可不像这样子的!”林清玄板起面孔,收起了惯常的好脾气。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霍景行也放下筷了,气势渐盛。 “你什么时候,变得开始和女人斤斤计较……” 眼两个男人针锋相对,见形势趋渐恶化,申诺连忙扯了下林清玄的手袖,低声劝道:“林老师,谢谢你。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就是。”霍景行像只斗赢了的大公鸡,回头叫道,“人呢。给清玄泡杯好茶,他已经好久没来我这儿。就把我收藏的祁红香螺,拿出来泡给他喝。” 说完,他冲林清玄摆出一个手势,“客厅,请。”不动一刀一枪,就把林清玄撵了出去。 “你……”林清玄语塞。看着申诺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有什么事儿,你叫我。”他悉心叮咛,然后拂袖而去。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霍景行和申诺,气氛一时间沉默的令人窒息。 申诺明明打了一路的腹稿,可事到临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僵持了一阵,深吸一口气,然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负手而立,细声细气地说: “对不起,霍先生。昨天的事,是我不对,身为一名刚刚踏上工作一线,还没有多少经验和阅历的年轻教师,我诚心诚意的向你赔礼道歉。当然,我也知道霍景止只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所以无论他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应该对他动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更不应该没听完你的教诲,就贸然挂断你的电话……” 口是心非,虚与委蛇的事儿,申诺虽然不屑,但不代表她不会。她不赞同程菁那套“节操换面包”的理论,却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对不起。霍先生,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申诺用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把一场痛定思痛,深刻反省的大戏,演绎得淋漓尽致。 第七章 可霍景行对的她长篇大论充耳不闻,顾自拿起筷子,在那碗红油汤里,继续找寻符合他眼缘和胃口的鸡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霍景行犹如故意在考验她的耐性。申诺沉住气,接着又往下说:“霍先生,别的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只有一样东西,就是我放在我内衣抽屉里的那只钢笔,它对我真的很重要,请你一定要把它还给我!” 她说得情之意切,霍景行却置若罔闻,肆无忌惮的玩弄着他那套“视如空气”的把戏…… “姓霍的,霍景行,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申诺又等了一阵,终于按捺不住,“那只钢笔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遗物,请你马上把它还给我!” 霍景行一怔,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屋子里不知何时,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啜泣,犹如一滴早春的细雨,敲碎了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湖面。橘红色的灯光,在地毯上拉出两道修长而静谧的影子。 霍景行舒了口气,把视线转过来落在她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没有戏谑,也没有睥睨一切的傲慢,深邃的像两潭可以沉溺万物的湖水。 他抓起桌上的餐巾,往申诺手里一塞。申诺没有接,只是哽咽地看着他,犹如一头受了伤只会咆哮的小狮子。 霍景行也没再要求,“唿”的一下站起来,拉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出餐厅,上了楼。 申诺勉强跟得上他,踏着柔软的天鹅绒地毯,穿过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在靠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两人站住了。 霍景行一语不发地推开门,顺道把她也一起推了进去,“你的东西,全都在这儿,还有这一箱玩意儿,已经替你备好,你自己慢慢找吧。” 面对摆了一地的收纳箱,申诺愣住了。至于霍景行口中提到的“玩意儿”,正是一箱还没开过封的防狼喷雾,这男人……这男人真的想请她做景止的家庭老师? “以后,你就住这个房间。除了三楼左手边的第二个房间和景止的卧室,其它的地方任你走动。”霍景行说完,扣上房门,把申诺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这是个轩敞明亮的大卧室。墙上贴着神秘瑰丽的玫色墙纸,袖珍的茶几,舒适的靠背椅,轻盈飘逸的窗纱,还有一眼看上去,松软的就想让人扑上去的欧式四柱床。程菁不是说霍景行是个“三没青年”吗?可“三没青年”家里怎么会有个女人的房间?就算想请她做景止的家教,也不可能提前布置好这么女性化的一个房间。难道他还有个妹妹? 申诺反手拉开门,想追出去再问个清楚,看到霍景行已经走进斜对面的一个房间。 她心里装得全是母亲的钢笔,只好返身又回到屋里。可没过多久,她便抱着那只造型独特,与众不同的木头箱子,走出了房间。 因为箱子上了锁,而且还是老式的密码锁。 申诺不明白。她的内衣、裤又不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机密,需要霍景行动用密码锁来保护吗? 她走到霍景行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霍景行就像知道站在门外的人是她:“门没锁,以后你可以直接进来。” 申诺推门而入,看到他站在两只巨大的黑色的低音炮中间,弯着腰,在调试着音箱。这里应该就是他的卧室,可申诺暂时没有心思打量。 她把箱子搁地上,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箱子的密码多少?” “b2222。”霍景行头也不回。 b2222?申诺想笑。把一个女人的内衣裤锁在密码箱里,这行为本身就够二b的!她跪在地上,快速拨弄密码,打开了箱盖,伸手进去摸了摸,直到手指碰到一只长条状的盒子,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去。 她抽出笔盒,一脸的洒脱,“霍景行,谢谢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不管你有多么的诚心诚意,我不会当景止的家庭教师,更不会住在这儿。除我妈的遗物,其它的东西,如果你愿意还给我,我会叫林老师帮我搬走,如果你不愿意还给我,那我也就不要了!” “林老师?”霍景行朝窗外瞟了眼,笑,“难道刚刚开走的那辆福特车不是他的吗?” 林清玄走了?这怎么可能?申诺不相信。 霍景行轻轻一甩手里的东西,让申诺看到他手上拿的正是自己的手机,“我用你的电话,给她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你已经同意留在这儿,答应当景止的私人老师。同时,还告诉他,你的手机快没电了,改天再和他细说。请他尽早回去,不用担心。” “你……你是什么时候又偷走的。”申诺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上层人士,社会精英,怎么会有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手。 “清玄这个人从小就很单纯。”霍景行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朝她意味深长的一笑。申诺的心一紧,不打算和他再浪费口水,走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怎么办?怎么办?她头抵房门,心乱如麻。刚才之所以放心大胆的跟着霍景行上楼来,完全是仗着客厅里还有一个林清玄。现在,林清玄就这么一声不响,撂手一走,她几乎等同于形单只影,身陷狼窟。 别看门内的那条狼前一分钟表现得道貌岸然,像个正人君子,还假模假样的为她准备了一箱的防狼喷雾,谁知道下一刻,他又会做出什么突发奇想,离经叛道的事。 “miss申,你怎么会在这儿?” 申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她猛一回头,看到霍景止不知什么时候像个幽灵,悄无声息的飘到了她背后。 他肩头斜挎着一只手绘包,腋下夹着一只速写本,剪裁合宜的校服依旧被他穿出一身的狂野味儿,特别是那一脸的高深莫测,简直和他哥哥如出一辙。 “你怎么……”申诺诧异。 “今天周五,不住校。”霍景止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说着,瞟了眼申诺身后紧闭的房门,“你刚才在我哥的房里干什么?” 不等申诺回答,他咄咄逼人的又问:“你怎么会抱着我家的密码箱?里面装得是什么?” “呃……” 申诺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他猝不及防的又是一个问题,“是我哥让你搬进来的?” “不是……”申诺正要解释,再度被他自以为是的打断。 “miss申,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喜欢我哥的女人多如牛毛。可重点是,他已经有未婚妻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他的嘴角全是冷嘲热讽。语气也刻薄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对方长得比你正点多了。所以他对你不是认真的,一时新鲜,玩玩而已。如果你够聪明,最好离他远点。” 呃?为什么他的说辞和程菁的完全不同。申诺不明就里,看着他气势逼人的朝前迈了一步。虽然曾为申诺的学生,但体格健壮,身材颀长的他比申诺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申诺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他却突然转过头,走进霍景行隔壁的一个房间,当着她的面,用力地甩上了房门。 申诺有点惶惑:是她看错了吗?那么乖张,狠戾的一张脸,真是她口中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的脸吗? 正如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下,对申诺说出那句“i'haveasexwithyou”时,充满挑衅的目光里除了张扬、傲慢,还有一份与他的年龄明显不相符的成熟和……赤//裸//裸的欲//望。 当时就是他眼神里混合的这些东西,彻底激怒了申诺,让她头脑发热,一时失去了理智。 更可笑的是,霍景行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他现在只服自己,他那像是对自己一付心服口服的样子吗? 到底谁在说谎,申诺没心思追究。她惴着笔盒,蹑手蹑脚地摸下了楼,她要找个电话,她要报警,要打给程菁,打给林清玄…… 二楼的走廊上,终于恢复了平静。整个别墅都笼罩在夏夜的芳菲中,只有习习晚风在拂过霍景止房间的窗户时,会听到他房间里发出的,和晚风一样清脆玲珑的沙沙声。 霍景止手执铅笔,专心致志的坐在台灯下,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几缕流海从他前额垂下来,随着他浑洒自如的手臂轻轻摆动……不几,他先前夹在腋下的素描本上,便出现了一个神似申诺,却略显成熟的女人。 她目光坚毅,神情从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可景止像位巨匠级的大画师,对着自己的作品极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他果断地拿起橡皮擦,刷刷几下,把画中“申诺”的长发全擦干净,又寥寥数笔,为她勾上一个中长齐肩的短发,顿时一个年长十几岁的“申诺”,又跃然于纸上。 第八章 望着这个成熟了十多岁的“申诺”,霍景止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正准备勾勒一些细节,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笔芯也随之“咔嚓”一声,断了。 他懊恼的丢开铅笔,只听“嘭”的一声,有人很用力的关上了门。 那是申诺。她先前走到楼下,在客厅的沙发旁如愿地找到一部座机电话。可她刚刚拨通了110,随手打开笔盒,瞬间又怔住了。 因为,盒子里面是空的。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你好”声,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句话也没说,便挂断电话,迅速地返身上楼,回到霍景行为她准备的所谓卧房……但没一会儿,她又拿着黑色的笔盒,直扑霍景行的房间,而且这一次,她没有敲门。 “alltheleavesarebrown,andtheskyisgray,i'r'sday,i'dbesafeandwar……” 霍景行的房间里没人,只有正对露台的立式音箱,让音乐震耳欲聋的敲击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申诺注意到浴室的灯亮着。门内隐隐约约传来哗哗的淌水声,还伴有霍景行跟随音乐惬意自在的高歌,她径直走过去,把浴室的门拍得呯呯直响。 “谁呀?”霍景行显然没料到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他,还如此明火执仗,堂而皇之。 “霍景行,你出来!”因为音乐的关系,申诺说话显得特别费力。 “申老师?”霍景行一听她的声音,语气立时变得有趣起来,“你没去楼下打报警电话,叫警察叔叔来救你脱离狼窝吗……” “不见了!”申诺不等他说完,便没头没脑的丢出三个字。 “什么不见了?” “那只钢笔不见了!” “怎么可能?是不是你失忆,根本记不得放在哪儿了。”申诺的心急如焚,和他的胜似闲庭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我都找过,所有的箱子都找遍了……”起初,她的想法和霍景行一样,也以为是下午人多手杂,钢笔被遗落在其它的地方。可当她把所有的收纳箱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这只钢笔的踪迹。 更让申诺觉得蹊跷的是,为什么笔盒和内衣、裤一起收进了箱子里,唯独只有钢笔神秘的消失了。 浴室里一阵沉默。紧接着,申诺便透过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看到一个魁伟的身影从浴缸里站起来。 不一会儿,哗啦一声,浴室的门开了。 霍景行直接裹着一条浴巾走出来,他压根还没把自己冲刷干净。所以裸//露的肌肤泛着乳液的光泽,发梢也湿漉漉的滴着水,宽厚的胸膛甚至沾着几个调皮的肥皂泡。可一身健硕的肌//肉和优美的人鱼线,就这么一览无余的呈现在申诺面前。 申诺顿时不自然地扭过头。等他拿起遥控板关掉了音乐,才气急败坏地问:“霍景行,你老实说,钢笔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神经。”霍景行脱口骂道,“我藏你的钢笔干什么?” “那为什么只有钢笔不见了?”申诺冲他举起手里的空笔盒。 霍景行冷着脸没有说话,只从她手里夺过笔盒,打开来里里外外,仔细看了看。 这是个很精致考究的笔盒,木制手工,镶有埕亮的金属搭扣,盒子里用带有暗花的高档缎面铺底,盒盖背面和笔卡处都绣有parker的logo。 如果霍景行没有看错,这里面原本装的应该是只18k双金笔头限量版的派克笔,虽然谈不上有多名贵,但也绝对是价格不菲。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申诺一眼,问:“你母亲是干什么的?也是个老师?她怎么会有这么昂贵的钢笔?” 申诺忡怔了片刻,守口如瓶的反问,“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就算我是穷教书匠,我妈也是教书匠,难道我们就不配用这种钢笔吗?” 霍景行敛声不语,定定地又看了她一会儿,把盒子合起来还给她说,“行了。我会帮你找的。” “就……这样?”申诺不相信,他打算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姿态来打发自己。 “既然我答应帮你找,就一定会帮你找到。”霍景行言之凿凿。 “如果找不到呢?”申诺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 “找不到,我就去法国,帮你重新订购一只一模一样的。” “那有什么用,又不是我妈留给我……” “行了,现在马上给我出去!”霍景行对她已经失去了耐性,“回你自己的房间里,把你自己拾缀干净,尤其是你那张脏得跟乞丐一样的脸。或者……” 说到这儿,他语气一转,一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一只手一边朝腰间的浴巾爬过去,“其实你是想今晚和我共用一个浴室?我倒是不介意……” 申诺连忙闭上眼睛,摸着自己腰里的防狼喷雾,背过身去,“霍景行,我凭什么相信你?而且,既然你答应找,就应该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表吧!” “三天。”霍景行斩钉截铁,“三天之内一定帮你找回来。” 申诺一听,咬了咬下唇,也没再纠缠,迈开步子准备离开。可霍景行又在身后叫住了她,“喂,麻辣鸡。” “什么?”申诺摸着腰间的防狼喷雾,站下来。 “你脸红的样子,才像个女人。”霍景行的嗓音听上去,和他的这句话一样感性。 “phycho(神经病)。”申诺小声骂道,脸却好像开始变得发烫。 “喂!”霍景行又是漫不经心的一声。 “又什么?”申诺平生头一次,听到了一个和自己频率不同的心跳…… “今天中午,你是……头一回?” 仅管霍景行问得拐弯抹角,文字还很跳跃,但申诺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见她三缄其口,不想回答。霍景行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字:“涩。” “你也一样,noclass(没水准)!”申诺反唇相讥。她搞不懂,对方有什么资格嘲笑她,半分钟,一个吻,两度咬到她的舌头,技术也生涩的活像头一遭!真不辱程菁口中“三没青年”的称号! 再度回到那个不属于她的卧室,申诺盘腿坐在床脚,巡视了一遍整个房间。很快,她又站起来,将那个笨重的靠背椅推到门后,接着,又把几只装满东西的收纳箱,整整齐齐地摞在椅子上。最后,她从洗手间里找出一把全新的电动牙刷,抵住了门锁。 做完这一切,申诺才拍拍手,抱着霍景行为她准备的一堆防狼喷雾,安心的洗澡、睡觉。 其实潜意识里,她相信钢笔的失踪和霍景行无关。因为霍景行的恶,一直都恶在明处,他恶得理直气壮,恶得光明磊落。 他可以大张旗鼓的打劫申诺,又何需为了区区的一只钢笔再耍手段。 可如果……不是他,又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那只钢笔? 况且,申诺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就算这只钢笔当年价值不菲,现在也不过是块写不出字的废铜烂铁,对方偷走它又有什么目的呢? 申诺心里揣着诸多的疑问,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睡,她就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淋的雨,吹的风,加上丢失母亲遗物的急火攻心,把她彻底的击垮了。 第二天一早,霍景行费了不少功夫,直至拆掉门锁,才推开她房间的门,带着医生走进来。 躺在床上,烧得压根爬不起来的申诺,睁开眼睛,幽怨的就对他说了一句话:“凌虐病人,丧心病狂!” 这八个字,把霍景行在发现她的“防狼装备”后,已经滑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又硬生生的打回到肚子里。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从一个傲慢无礼的大螃蟹,变成一位温文尔雅的绅士。 每一次,当申诺对着抬到床面前的清粥小菜,有气没力的摇头说不时,他就会亲自上阵,填鸭似的把堆尖的汤勺塞到申诺的喉咙口。申诺想:他的辞典里,大概从来没有过怜香惜玉这个词,又或者,他从来没有伺候过女人的经历。 为了免遭毒手,申诺总会挣扎着爬起来,把专为她熬制的稀粥吃得干干净净。 “霍先生,第二天好像也快要过去了。我的钢笔找到了吗?” 这两日,每当霍景行走进她的房间,申诺都会把这个问题祭出来。不过,每一次她都会收获同样的两个字:“没有!” 不过这会儿,坐在床前的霍景行放下汤碗,用毛巾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说,“有,倒是有点眉目了。不过,我要是帮你找回来了,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第九章 “你……”申诺瞠目结舌:“霍先生,你好像忘了,如果不是你带人打劫了我的卧室,我妈的遗物根本就不会丢。” “呵,是吗?”霍景行不假思索地说,“你确定在我带人踏进你卧室之前,你的钢笔还乖乖的呆在盒子里吗?” “你……什么意思?”申诺似懂非懂。 霍景行说:“我把你的小可爱,连着笔盒倒进箱子,再到你来时,我可以确保没有人碰过这个箱子。所以很明显,有个认识你的人,在我帮你搬家之前,就把它偷走了?” “这怎么可能?”申诺条件反射的回了句。认识她,还能随便出入她卧室的人,除了程菁,还有……郝姨!申诺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那一天,郝姨的确曾亲眼看到她从抽屉里拿出钢笔;那一天,也是郝姨主动要求帮她换的新门锁……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霍景行察觉到她的神色有点不对。 “没。没有。”申诺摇了摇头,在没有证据之前,她不能把任何人,随随便便地钉在嫌疑人的名单上。 “好了。接着刚才的话题。”霍景行一挑眉梢,眼底的戏谑显而易见,“如果我要是帮你把东西找回来了,你就穿着你的小可爱,在我面前跳支舞,怎么样?” “做你的白日梦吧!”申诺送他白眼一对。 “那我可没有义务帮你找……”霍景行说着,状似要走。 不帮就不帮,反正她可以自己去找郝姨。可如果不是郝姨拿的,又或者郝姨抵死了不承认,该怎么办呢?申诺的心里又有点犹豫。 霍景行抓住了她这片刻的犹豫:“公平起见,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要是找不到,那我就裹着浴巾,在你面前跳支舞。” 他似笑非笑,这买卖怎么算,他都不吃亏。所以,申诺就送他一句:“hell(死去吧)!” 不过,让申诺出乎意外的是,霍景行主动把扣压的手机还给了她。似乎他笃定这付病怏怏的申诺,无法从霍家逃出去。 霍景行还同时拿出一份厚厚的聘用书,正式聘请她担任景止的家庭教师,“这可是我请专业律师起草的合同。当然,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符合你利益的地方,我们随时还可以再签个补充协议。” 霍景行的确表现得很有诚意,可当他把钢笔塞到申诺手里,申诺看着合同最后的签名处时,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签一份卖身契。 这时,门外正好掠过一个人影,申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知道,那是霍景止。这两天,他时常像忍者一样,默默地守候在房门外的阴影下。 “对不起,霍景行,我不能签字。”申诺丢开钢笔,直言不讳地指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让我当景止的家庭教师,但我知道你弟弟压根就没这个意思,而且,他一点儿也不欢迎我的到来。” “谁说他不欢迎你,不想让你做老师。你没发现,你总是偷偷躲在门外看你吗?这证明他还是很关心你,关心你的病情的。”霍景行拖腔拿调,活像一位在台上做报告的领导。 申诺斜乜了他一眼。这男人大概是在国外呆久了,开起玩笑来总是没边没谱儿,所以对他的话,申诺现在是听得多,信得少。面对霍景行再次递来的签字笔,她谨慎的丢出一句,“等我仔细看看,再想想。” 霍景行最后抬着碗筷出去了。 申诺趁着这个机会,低头查看着自己的手机。在一长串的未接来电中,除了程菁,其次就是林清玄。于是,申诺毫不犹豫的拨通了他的电话。 林清玄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除了特别的高兴,还带着一种久违的欣慰:“申诺,你真的决定留在霍家,当景止的私人老师了?” 申诺迟疑了片刻,没有戳穿霍景行那天晚上用短信编造的谎言,只说自己还在考虑中。她多少还是把找回钢笔的希望,寄托在了霍景行的身上。 林清玄接下来说话的语气,有点遗憾,还有一点小小的失落,“那你自己凡事当心点。尤其,是景止这孩子……” “怎么了?”申诺追问。 “没,没什么。总之,你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打我的电话。” “嗯。谢谢。”申诺诚心诚意的说,“对了,校长在你旁边吗?” “在。怎么了?”林清玄反问。 “麻烦你替我向校长也说声谢谢。” “呵。”林清玄在电话里发出一声轻笑。过了一会儿,又转而问她,“我爸让我问你,你母亲的遗物找到了吗?” “没。”申诺把钢笔失踪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当然,她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对郝姨的怀疑。 * 第二天的中午,申诺和程菁在上一次会面的肯德基碰了一次头。 一大早上,申诺对前来给自己送早点的大婶,谎称得回学校拿点东西。便坐着叫来的出租车,离开了霍家。 她原本是要去找郝姨。可到了郝家,却怎么也敲不开郝家的大门。她站在门外,给郝姨打了好几个电话,郝姨也都没有接。她只好给隔壁的一位老太太留下一个口讯。最后,临时改变计划,绕到世纪广场来找程菁。 “你也太不够朋友了!”程菁一见她,便拍着她的肩膀,怨声载道。自从那天被霍景行派人送回家后,她就一直等着申诺的电话和解释,“打你的电话,关机,给你发短信,你居然也不回,老实交待,怎么回事,被姓霍的金屋藏娇了?” “你还有脸说。”申诺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看见我的房子都被人搬空了,你也不会打个电话,帮我报个警。” “我打了,我一回到公司的宿舍就打了。我以为我真有那么没节操啊!”程菁扯着脖子,委屈地辩解道,“可电话那头的女警说,得等雨停了,她们才能抽出人手出警。况且……你也确实没出什么事儿呀。” 申诺顿时消了这口恶气。她发现程菁的脸色居然和自己一样,都像刚刚生完一场大病似的面无血色。两只眼皮子,甚至比她的还要浮肿。于是,她问,“你怎么了?最近很忙吗?脸好像都瘦了一圈。” “唉,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左小姐。”程菁唠唠叨叨,发了一阵子牢骚。 自从那天霍景行在大众广庭下,和申诺疯狂的上演了一场接吻秀后,律师事务所里的人,几乎都在背地里笑话她。所以,程菁便成了左小姐首当其冲的出气筒,加班加点也自然成了程菁的家常便饭。 这事虽然不是申诺一手造成,但她多少脱不了干系。所以,她对程菁难免心存愧疚:“那位左律师看起来,挺有城府的……”怎么会在人前干这么丢份的事呢? “她当然有城府了。她当着别人的面,对我不知多好。今天早上,她当着事务所所有人的面,说我昨晚加班辛苦了,特意给我买来一碗面条当早点。谁知,那面条里不知加了多少胡椒和花椒,我才吃了一口,就差点没让我的嘴巴变烤肠。” “哼,这个女人,她以为她在演宫斗戏呢,想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呀!”程菁说到这儿,义愤填膺的一拍申诺,“我告诉你啊,申诺,你给我争气点,你一定要把霍景行那个凯子给我钓到手。” “别什么事都扯上我啊。”申诺反感地说,“霍景行让我搬去他家,又不是你想的那样。况且,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啊!这怎么可能?”程菁目瞪口呆。 “是他弟弟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吗?” “那他让你搬去他家干什么。” 申诺把霍景行想让她做家教的事随便说了一下。程菁听完,诡谲地一笑:“借口。这就是个拙劣的借口。这分明就是他想追你,才想出来的……” 一个男人想追女人,吃饭,送花,约会就好了。像霍景行这样大张旗鼓的,搞出这么多花样干什么?申诺摇了摇头,懒得和她再辩解。任由程菁一个人自言自语,把霍景行的行为翻来覆去,扒了皮抽了筋似的,反复推敲,用心辩析。最后,程菁斜睨着她,活像要对她进行一番严刑拷打似的问:“嗳,那你对他就没有一点点的动心。” “你看我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人吗?”申诺反问。 “像!不但像,我看还有一脸的春心萌动,爱意难平。”程菁夸大其辞,还故作姿态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去你的。”申诺白她一眼。 两个女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申诺看着桌上一方阳光,杵着下巴问她,“你上次说他的父亲已经去世,那他们的母亲呢?”这个问题,她是绝对不能拿出来当面问霍景行的。 第十章 “哦,和你父母一样。在他们兄弟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申诺这才明白,那么大的一幢大房子里,为什么只有他们兄弟俩了。 吃完饭,和程菁分道扬镳后,申诺逛了会儿街,又给郝姨打了好几通电话,但依旧没人接。当她提着采购的物品回到霍家时,太阳已经懒洋洋地躲到别墅的塔尖后,霞光如悬浮在浊流里的泥沙,开始慢慢沉淀…… 霍家院内的老柏树下站着一个人,那是景止。他嘴里衔着一片树叶,靠着盘曲的树干,一扫以往的倨傲,清闲自在的像个田园诗人。 申诺走过去时,听到他的铅笔在速写本上摩擦时,发出蚕吃桑叶般的沙沙声。他居然在写生,这个桀骜不驯的坏小子,竟然会有这么安静优雅的嗜好? “你怎么……”申诺刚开了个口。 他猛地抬起头:“你干什么,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吗?”很显然,他太过聚精会神,申诺的出现吓了他一跳。他把速写本迅速藏到身后,目光清冷地打量申诺。 申诺只当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孩子,懒得和他计较。说了句“对不起,打扰到你了”,便返身朝别墅走去。 霍景止站在原地怔了怔,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懊悔。他合起速写本,追上来,“因为明天要出庭,所以,我今天提前回来准备一下。” “呃?”申诺没听懂。不过,这小子对她的态度,怎么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你刚才不是想问我,今天又不是周末,为什么我会在家吗?”霍景止添上一句,算是解释。 这孩子其实挺聪明的,也挺懂别人心思的。申诺在细密的草坪站下来,想起程菁曾说过,霍景行之所以会认识左卉璇,就是源于一桩伤人案。 于是,她好奇的问:“你打伤谁了,很严重吗?难道对方不愿接受私下调解,一定要请律师上法庭吗?” 霍景止别过头,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他一个字也不愿向申诺透露。 申诺当然也不会勉强。看着眼前这张沉默不语,俊秀安静的脸,尤其是挺俏的鼻子,齐整的睫毛,还有乌黑漆亮的眼睛,申诺头一次发现,一旦霍景止抛去身上的嚣张跋扈,傲慢无礼,他完全可以变成一个乖巧的,讨人喜欢的翩翩美少年。 两人转过身,一起并排慢悠悠的朝前走,气氛难得的和谐又安详。 霍景止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一天?难道你不是放学后才回来的吗?”申诺反问道。 霍景止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刻意避开了申诺的目光。 申诺也没太在意,拍拍手里的购物袋,笑得很有活力:“(超市)!”几天前,她一定很难想到,竟能和这坏小子相安无事的聊上一会儿天。 “那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霍景止又问。 “嗯。”申诺点头。 “其实,是我哥害你生病的吧!”霍景止的语气突然转冷。 “差不多。”申诺不置可否。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折磨女人。那一天我不是提醒过你的吗?他变态的……”霍景止忽然加快语速,而且还带上了少许的怨气,“既然你的病都好了,既然今天你都离开了我们家,干嘛还要自投罗网的又跑回来?” 申诺一怔,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下来,“霍景止,怎么说我也当过你一天的老师。而且,现在也是你大哥特意把我请到你们家里来的。你从来没尊重过我,不想让我做你的私教也就罢了。难道因为那一巴掌,你就这么恨我,讨厌我,希望能把我从这里彻底的赶出去吗?” “我……” “或者,是你觉得我鸠占鹊巢,不该觊觎一个不属于我的房间,也不属于我的位置?”申诺表现出少有的咄咄逼人。 “我……”霍景止还是语塞。 申诺接着说,“你放心,我没签那份合同,更没答应做你的家教。我今天回来就是想看看,你哥对我妈的遗物到底有个什么样的交待。不管他找不找得到,明天一早我就走!” “我……我可没这个意思。”霍景止突然抹脸,对着申诺丢下一个愤恨的眼神,噔噔噔的走进了别墅。 望着他略显烦躁和慌乱的背影,申诺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实在太古怪了,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嫌恶她,那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千方百计的抵毁自己的亲哥哥呢? 申诺紧随其后,推门而入,只见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 霍景行坐在正对玄关的沙发上,端正笔直,犹如镇守沙场,运筹帷幄的将军,在仔细审阅一份厚厚的卷宗。 左卉璇紧挨在他身边,手执钢笔,偶尔探头在那份卷宗上指指点点,逐字逐句的向他解释一些法律条款。 申诺不得不说,这女人不但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还特别的会打扮自己。上次她一袭白裙,长发披肩,宛如一位大病初愈的睡美人。而今天,她把妩媚动人的大波浪全束起来,露出她饱满洁净的前额,顿时又蜕变成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你回来了。”霍景行头也不抬,仿佛笃定走进来的人,就是申诺。 “嗯。”申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倒是左卉璇回过头,冲她嫣然一笑,又站起来,落落大方地伸出一只手:“你好。” “你好。”申诺没有迎上去,更没有握住她的手。一想到程菁差点变成烤肠的嘴巴,申诺的这个笑容就显得尤不自然。 和申诺一样,左卉璇的目光也在她身上遛了几圈。当看到申诺身上廉价的连衣裙,和朴素得几乎清汤寡水的脸蛋,尤其是申诺手里印有超市名称的塑料袋时,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得意,更灿烂,更自信了。 这女人,把她当成头号情敌了吧!申诺不想和对方一般见识,但也不想随随便便的退缩。她不卑不亢,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品尝和欣赏对方虚伪可笑的表演。 “你的答辩状我看完了。”霍景行突然发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样被他中止。 左卉璇连忙拿起另一份卷宗,再度低下头和他喁喁交谈…… 申诺孤伶伶的站在玄关口,就这么被对面的一对男女赤//裸//裸的忽视了。看着霍景行严肃到几乎陌生的面孔,她自嘲地撅了撅嘴角,她一个落入贼窝,身陷囹圄的俘虏,难道还指望霍景行那个劫匪,来照顾她的情绪吗? 她像无色无味的空气,提着东西,悄无声息地飘上楼。 霍景止就站在二楼,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楼下。 见他一付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样儿,申诺忍不住多了句嘴:“和律师勾通,还有熟悉答辩状,不是你自己应该做得事吗?你也不小了,为什么不去下面,躲在这儿干什么?” 霍景止没有回答,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低呼一声“快看!” 申诺寻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左卉璇短裙下的长腿在丝袜的勾勒下,花枝般的扎人眼球。而且那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次次贴上霍景行的大腿,蹭过他的膝盖和小腿,真是一幅撩人心扉,惹人遐想的画面…… 申诺顿时举起手里的购物袋,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下,“你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躲在这儿看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也不怕浊了你的眼睛。” 看到霍景行抬起头,朝他们这个方向扫来,景止连忙拉着申诺,躲进走廊深处。 他靠着墙壁,不屑一顾地哼了声,“呵,这位左律师的手段太次。这算什么呀,比这个过分的多的女人,我都见过。”说完,他一脸亢奋地看着申诺,“哎,你想听吗?” “无聊。你哥那点拈花惹草的丑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申诺轻蔑地丢下一句,兀自走开。只留下霍景止一个人站在原地,沾沾自喜的扬起了嘴角。 回到卧房,申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摆出一个大字。休息了一会儿,想到答应景止的事,她又从床上跳下来,准备收拾东西,顺道也一起收拾收拾自己的心情,明天一大早就离开霍家。 这时,她的房门被人推开,霍景行像个阴魂不散的鬼魅溜了进来。 “我说霍先生,你不觉得你有必要回到小学重修一下文明礼貌吗?”申诺整理着床上的衣裳,没有回头。 霍景行当然明白她在影射什么,伸手在门背后敲了敲:“报告,申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申诺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第十一章 “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霍景行开口便问。 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语气,让申诺听了就来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即不是你的奴隶,也不是你的俘虏和人质。” “我担心你。”霍景行冷不丁地冒出这四个字。 申诺正在折着衣裳的手僵了一秒。这男人……这男人怎么总是在你最防不胜防的时候,冒出这么感性的一句话。她很快就恢复常态,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从更衣室里,拖出那个自大学时代起,就一直陪伴着她的行李箱,把自己准备明天带走的衣物放进去。 看着她在房间里忙忙碌碌,霍景行也不问她,故意踢了下她的行李箱说,“你的这些旧东西,也是该收收收拾全都扔了。一会儿,我让人上来帮你连着箱子一起拖下去丢了。” “谢谢。不劳您费心了。”申诺冷言冷语地说,“我明天早上就离开r市,滚回老家。”简而言之,她惹不起你霍景行,难道还躲不起吗? “离开?”霍景行嗤笑,“难道你不要你母亲的遗物了?” “你……你找到了?”申诺诧异。 霍景行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起头胸有成竹地看着她说,“我估计一会儿就会有人给你送来。所以,你还是提前做好准备,挑个款式,为你的舞蹈选好音乐吧!” 说着,他一边朝外走,一边自命不凡地挥了挥手说,“当然,我个人还是最喜欢你的那套蓝蔷薇!” 也不知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望着合起的卧室门,申诺一咬下唇,笑了。第一,她可从来就没答应过霍景行什么,第二,想叫她跳肚皮舞,除非他霍景行自插双目!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请申诺下楼去吃饭。她连忙把行李箱拖进更衣室,找了个最不起眼的地方藏起来,生怕霍景行那个疯子,真把她这仅有的一点家私给扔了。 几天以来,申诺的一日三餐,都被人直接端到了床头。所以,这还是她头一次下楼和霍家的兄弟共进晚餐。还没走进餐厅,左卉璇清脆悦耳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申诺没想到她也会留下来吃饭,顿时有点后悔,不该就这么穿着拖鞋下楼来。 但她没有退路,景止已经看到躲在餐厅外的她,“miss申,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为什么不进来?” 申诺难堪地一捋流海,只好走了进去。她注意到高级的橡木餐桌上已经摆满精致考究的餐盘和琳琅满目,芳香四溢的菜肴。霍景行独坐主位,所以接下来,她就要面临一个二选一的问题:左卉璇还是霍景止。 她没有犹豫,绕过大半个桌子,坐到了景止身边。霍景止偷偷地瞄了她一眼,马上像打了鸡血似的,挺起胸膛,比课堂上坐得还要端正。 仅管没有人说话,但餐桌上的气氛明显不太融洽。 申诺刚举起筷子,一只托盘就从天而降搁到她面前。托盘上除了一小碟子颜色清爽的蒸鹅脯和白灼菜心,还有一大碗这两天以来,她不得不数次面对的清汤大白粥。看着那寡然无味的颜色,申诺顿时没了胃口,“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吃这个?” 霍景行没有回答,他直勾勾的看着申诺,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在反问她:病人,你说呢! 申诺也直勾勾地瞪着他,扬起下巴,一抹讪笑:螃蟹。一会拿不出钢笔,准备好你的浴巾吧! 没有人在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但霍景行率先退兵,他一语不发,拿起面前的汤勺,示威般的捏在手里。那意思,摆明了如果申诺不乖乖的把清粥小菜吃下去,即使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会毫不客气的把汤勺塞进申诺的喉咙里。 “咦,景行,你居然喜欢像婴儿一样横着拿勺,好可爱啊!”左卉璇温言软语,发出一阵类似于林志玲一样的娇嗔。 景止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金田一里有个冷血的连环杀人凶手,也喜欢这样横着拿勺吗?哦,对,她长得也像我大哥一样可爱。” 申诺看着左卉璇青白交加的脸,差一点没笑出声。她头一次发现,霍景止这个在第一堂课上,故意挑衅自己的男生,原来也有这么直爽可爱的一面。 “景止,不要无礼。”霍景行低喝一声,为左卉璇挽回了不少的面子。于是接下来,申诺便不得不和景止一道,听着她反复嘱咐明天上庭的一些注意事项。 吃完饭,申诺回到卧室,继续收拾她明早离开准备带走的东西。笃笃笃,有人叩响了她的房门。申诺回头一看,是她在这个屋子里最不想见到的人——左卉璇。 “我可以进来吗?”左卉璇莞然一笑。 “既然门开着,就没打算不让人进来。”申诺不冷不热,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我谎称要上洗手间,上来想找你聊聊。”左卉璇旁若无人的打量了一下房间。 “对不起。我只跟英文字母打交道,不懂法律。”申诺拒绝得干脆彻底。 “我想聊的不是这些……”左卉璇的脸色一沉,依旧保持着优雅和耐性。 “你想聊什么,霍景行吗?”申诺停下来,略带讥屑地看着她说,“那就更对不起了。因为我对他更是一无所知。” “可你却想办法爬上了他的床,怀了她的孩子。”左卉璇突然冒出一句特别难听的话。 “你说什么?”申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程菁告诉我的。她说你原本是景止的英语老师。不过,最近因为怀上了霍景行的孩子,所以,霍景行才找了个掩人耳目的理由,让你搬进霍家做景止的家庭老师。” 申诺突然觉得,程菁的嘴巴被左卉璇的面条辣成烤肠,纯属咎由自取。她怎么能为了打击报复这女人,四处败坏自己的名声呢? “离他远点。”左卉璇阴沉沉的一句,半是恫吓,半是警告地说,“霍景行,可不是你这种光用一张漂亮脸蛋,就能驾驭的男人。” 申诺顿时也来了兴勃,“那么左律师,你觉得和我相比,除了有张漂亮的脸蛋,你还有什么?一颗像老太太上鸡窝一样的脑袋吗?” “你……”左卉璇一时语塞,“看你一付老实巴交的样儿,没想到这么伶牙俐齿。” “那是,只怪你眼拙!左律师,如果你上来,只是想告诫我,我和霍景行有如云泥,有多么的不合适。那么对不起。我也奉劝你一句,下次,在挽住霍景行的胳膊时,记得要抱紧点。别让他再那么轻易的抽出来。”申诺不想和她纠缠,回过头,留给她一个“不送”的背影。 “你……” “哦,还有,你刚才不是想和我讨论霍景行吗?那我就勉强的告诉你一点点,他的左边屁股上有三颗黑痣,脑门上有道缝了七针的伤疤,是小时候太顽皮把头给摔坏了。还有,他最不喜欢别人拿腿去蹭他的膝盖,尤其是女人的腿!” 望着左卉璇气急败坏的脸蛋,申诺心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痛快淋漓!只不过,她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应该马上打个电话给程菁,让程菁尽快从事务所里辞职,以免程菁被这个鬼迷心窍的女人折磨致死! “嗯——咳!”门口有个男人清了清嗓子。那目空一切的味道,一听就知道是谁! 左卉璇稍显慌乱。申诺倒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担心被霍景行听到了自己刚才的那番言论。 霍景行果然出现在门口,冲着两个女人微微一笑,“楼下,有两位警官拜访。我想左律师你也应该认识的。” “呃,是吗?”左卉璇诧异,旋即消失在走廊上。 霍景行慢悠悠地走到申诺背后,身子微微前倾,把嘴贴在她耳边问道:“请问申老师,我的头什么时候摔坏过了?” “走开,你不懂,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和你无关!”申诺嗤之以鼻,假装没感觉到他的鼻息,心神荡漾的拂过自己的耳廓。 “那我的左边屁股上,什么时候又长了三颗黑痣呢?”霍景行不甘心地追问。 申诺稍稍偏过头,看了看几乎以鼻尖对鼻尖的姿势,贴上自己的那张俊脸说:“哦,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原来痣在你脸上!” 霍景行气结,黑着脸说,“行了,你也跟我下去!” “为什么?”申诺不解,“警察不是来找景止和左律师谈伤人案的吗?” “不是。”霍景行难以琢磨地一笑说,“是来给你送钢笔的。” 申诺心里格登。 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在两位警官。一见她们俩从楼上走下来,马上站了起来。“罗警官,郑警官。两位都是市刑侦队的神探。”霍景行草草的介绍了一下。 第十二章 申诺稍加打量。两位警官,一男一女,看上去都非常年轻。笔挺的警服穿在身上,英姿飒爽,各有风采。那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男警官,一开口便给申诺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申小姐,你过去的房东郝建梅,今天下午,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 什么?如同一个五雷轰顶,在申诺的头顶炸响。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霍景止和她一样呆若木鸡,左卉璇大惊失色的表情后,还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只有坐在她身边的霍景行,悠然自得,沉着淡定,犹如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中。 “你……你早就知道了?”申诺问。 “是霍先生发现并报的警。”对方的下一句,让申诺一阵错愕。那位姓罗的女警官从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只证物袋,袋子里装的正是那只钛金色的派克笔。 “霍先生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这个,并交还给你。他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对于你很重要。” 申诺越发错愕。这三天,三天的期限刚好到了。霍景行果然没有食言。只是,申诺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为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下,让她的钢笔失而复得。 接下来,两个警察照例询问了申诺一些关于郝姨的问题,申诺心不在蔫,把早上去找郝姨,却没找到的事情,随便说了一遍。随后,两位警官连着左卉璇一起离开。 申诺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那只笔,发了一会儿呆。等霍景行重新回到屋内,她才站起来,有点生气地问:“你,今天也去找过郝姨?” 霍景行笑:“当然,你以为你能想到的,我就想不到吗?” 申诺觉得他这个时候的笑容,显得特别刺眼:“那……你去到郝姨家,都看到了什么?” “我敲不开门,找到物管。然后发现她死在屋里,身上的血都干痂发黑了。”霍景行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显然,她已经死了有一阵,至少在你今天早上去找她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那为什么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你都不告诉我。”申诺恼火地问。 “申老师,她是你的家人,亲戚,还是朋友?”霍景行语带讥屑,甚至充斥着一股申诺无法容忍的冷漠无情,“在我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贪图便宜,偷了你母亲遗物的女人。” “请你不要用‘偷’这个字!”申诺反应激烈。一想到几天前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这么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她的心情便说不出的难过。她不由分说,抓起证物袋,噔噔噔的上了楼。 霍景行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帮她找回她母亲的遗物,居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这时,沙发上响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动静,霍景行回头一看,从答辩状后露出一双眯成了细缝的眼睛。那是景止的眼睛,机警,灵敏,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庭,早点回房洗澡睡觉。”霍景行冷冷地瞥他一眼,也上了楼。 站在申诺的门外,敲了敲房门。门内没有反应,于是,霍景行再次像学生一样喊了声响亮的“报告”。推门而入,只见申诺半跪在行李箱前,把箱子里的衣物没有目的的理过来,又理过去。银灰色的灯光,携着琉璃灯罩的浅蓝,照在她身上,把她的背影勾勒得十分纤弱。偶尔,她的肩头微微一颤,便会带出一声霍景行似曾相识的抽泣。 霍景行哭笑不得,在她身后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我说,申老师,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钟,都有多少人死吗?而且他们的死状,可能比你的这位房东都要惨烈得多。” 申诺没有回答,但她一直忙碌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继续说:“如果每死一个人,你都要触景生情的淌上几滴眼泪,那么火星都要被你变成水星。” “我没你那冷血。”申诺不快地说,“郝姨不是无关紧要不认识的人。这一年里,她一直都很照顾我和程菁。” “那正好,我答应了郑警官,明天带你一起过去认尸。”霍景行轻快地说,“你明天就可以对着她的尸体哭个够了。” 认……认尸?一想着将要面对一具肤如白纸,冷冷冰冰的尸体,申诺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怎么,这边还为她潸然泪下,痛哭流涕,那边就连她的脸都不敢看上一眼了。”霍景行挖苦道。 “去就去!”申诺撇嘴。 接下来,两人沉默了一阵。申诺靠着床脚,坐在地毯上,讷讷地问:“你说,到底是谁杀了郝姨?为什么又要杀她?” “不知道。”霍景行对这个话题,显然毫无兴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很轻的“咚”的一声响,就像有什么东西撞在申诺的门上,又迅速地弹了回去。他回头警惕的瞟了眼,然后,站起来,走到申诺跟前,“行了,别再扮家家酒似的收拾你这点破衣烂裳。否则,我明天真叫人连着箱子一起给扔了。还有,以后别动不动就淌你这点猫尿。”说着,他用手指轻弹申诺眼角的泪花。 这个动作很小,很轻,却很温暖,很微妙。申诺不由一怔。抬起头来,看到霍景行豁然一笑,笑得很是迷人,有种让人百看不厌的特殊魅力。 “霍景行。”她嗫嚅。 “怎么了?”霍景行庆幸自己还没有离开。 仅管他早就见过申诺梨花带雨的模样,但眼前的这张脸,没有怨气,没有敌意,也没有带着特殊目的狡黠,只有顾盼生辉中的一点朦胧,一点怯意。 这样的申诺是迷人的,这样的申诺是令人恍惚的,霍景行不由自主地捧起她的下巴,接下来,似乎只剩下唇齿相依的纠缠,才契合现在暧昧的气氛,符合两人现在神迷的心境。 但门上,又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申诺如梦初醒,挥手迅速地拍开了他。霍景行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走到门边。 “霍景行,”申诺又是一声,不过这一次,她深吸了一口气,坦然一笑,“谢谢。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我母亲的遗物。” “不客气。”霍景行颔首,脸色一沉,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不出意外的站着一个人,霍景行二话不说,老鹰捉小鸡似的揪住对方的衣领,就把对方抵在对面的墙上,“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不叫你早点上床睡觉的吗?” “你都进去快半个小时了,你在里面干什么?”霍景止无理取闹似的问。 “大人的事,小孩少岔嘴。我警告你,下次不许你再偷听我和她说话。至于现在,绝对不许你去打扰她,她的情绪已经很沮丧,很低落了。”说完,霍景行不给他再度开口的机会,兀自回房。 只留下景止一个人伫在走廊上,几次举手想敲响申诺的房门,又踟蹰不决,举步维艰…… * 霍景行说得没错。申诺的心情的确很沮丧,很难过,但不仅仅是因为郝姨。 从霍景行踏出房门后,她便一直靠着床脚,安静地坐在地上,偶尔抬起手,用指尖抹一下刚才霍景行碰过的眼角。因为她已经不太记得,有多久没有人像这样哄她,叫她别哭,逗她开心了。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申诺的父母就离异了。所以,自幼跟随母亲一起长大的申诺,对那个被她称作为爸爸的人,几乎没有一点儿印象。 可在母亲去世后,她又不得不回到已经再婚的父亲身边。 其实父亲和继母对她不坏,确切的说也不好。因为申诺在他们眼里,只等于餐桌边上多出的一双筷子。 那个时候的申诺就明白,自己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都跟随母亲一起埋葬在厚土下,再也不会回来。 那段日子,到底有艰难,多苦涩,她究竟又是怎么挺过来的。申诺已经不愿再去咀嚼回忆。 整个别墅的灯光,渐渐暗淡,逐一熄灭。只有窗外初升的月亮,透过窗纱,合着申诺的一滴眼泪,在玫红色的地毯上洒下了一把碎银…… * 翌日一早,申诺醒得比平时都要晚。所以,当她简单的梳洗,精神萎靡的走下楼时,霍家两兄弟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出发了。 景止坐在沙发上,聊胜于无的翻着答辩状。而景行在客厅的一隅,接着一个电话。看他表情严肃,目光敏锐,似乎发生了什么令人不容乐观的事。 “谁打来的电话。出什么事了吗?”申诺走到景止面前,小声问他。 第十三章 “林校长呗。”霍景止不以为然地丢出三个字。他看了看申诺近在咫尺的脸蛋,娇俏,纤巧,妩媚,还有点楚楚动人,他的神情顿时开始变得恍惚:“你昨晚睡得不好吗?眼睛都是肿的。” “呃?有点。”申诺连忙掩饰地揉了揉眼眶。 “miss申,我……”景止欲言又止。 “怎么了?”申诺问。 霍景止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申诺,这让他顿时多了几分男人的气势:“你……你等我回来,我有话……是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申诺抿着嘴,垂首一笑,“什么话呀?搞得像生死离别似的。” 这时,霍景行已经挂断电话,走到两人身边。“校长找你,是学校出什么事了吗?”申诺多嘴问了句,但霍景行没有回答,只是当着叮嘱她等着自己回来一起上警局。尔后,催着景止赶紧出门上车。 望着两个轮廓相似,却各怀心事的背影,申诺郁闷地摇了摇头。一个欲言又止,一个三缄其口,这两兄弟的嘴巴上都安着一把锁吗? 趁着难得的清静,申诺躲在厨房的一隅,一边看书,一边就着茶点,享受晨间阳光的热忱。她偶尔抬起头,便能从窗口看到霍家院内青绿一片,虽不至于一望无际,可也占据了相当的视野。 没多久,林清玄给她来了个电话。申诺想起他的外套还在自己手上,加上校长那通让霍景行顾虑重重的电话,于是约了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馆见面。 走进茶馆,看到林清玄独自坐在一扇屏风筑起的雅座内,安静,优雅,与茶馆清幽淡泊的气氛相得益彰,无比融洽。 申诺坐下来,把装有外套的手袋递过去,对他说了好几声谢谢,又问候了一声校长。等林清玄给她斟了一杯茶,她才直言不讳的把校长一早打来电话的事儿说了下,然后问:“学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清玄沉吟了片刻:“我想,你指得是霍景止伤人的事吧。”原来这件事,林校长是计划不声张,不扩散,尽快的把这件事平熄下去。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几天,很多知道霍景止伤人实情的家长,联名要求把景止从学校里开除。 “那学校的决定呢?”申诺担心地问。 “只能顾全大局,让他暂时离开学校。” 申诺的心一沉。难怪,霍景行早上离开时,神情那么阴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申诺正想着,包里的电话响了,她刚一接起,霍景行颐指气使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你在哪儿,为什么又独自出门。我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去吗?为什么出门前不知会我一声?你的房东刚刚被杀,你不知道现在到处都游荡着疯子,变态,杀人犯……” 疯子,变态,杀人犯?他是在说他自己吧!申诺一大早上的好心情,全被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破坏。 “霍景行,你这什么毛病。我又不是未成年的孩子,更不是你的私人财产。这二十几年来,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吗。认尸的事,我自己会去警局。至于你,自便吧!”申诺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但霍景行的电话马上又追过来。她毫不犹豫,静音,丢回包里。这男人简直就是颗藏在海底的深水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给你来上一发。 “看起来,他好像很紧张你。”林清玄似笑非笑。 紧张?申诺不由想起了,霍景行昨天扣动她心弦的那四个字——我担心你!可担心,也不能作为乱发脾气的借口吧! 难道……申诺低头瞟了眼皮包,难道是景止的官司出了什么问题?可程菁不是说,那个左卉璇是律师界的女王,代理的案子从来就没有输过吗?申诺好奇地问,“林老师,你知道霍景止打伤的到底是什么人吗?” “你指的哪一次?” “呃?”她不解,“难道他不止一次伤过人?” 林清玄苦笑:“这已经是他来求实后的第三次伤人。每次都是学校里的老师。最近这位,就是你的前任。” 申诺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能有机会进入求实,完全是拜霍景止所赐,“为什么?这些老师都是怎么惹到他了?” 林清玄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反问了她一句,“你呢?你第一天上课时,有惹到他吗?” 申诺一愣,“那……那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攻击人吧?” “一般来说,普通人的攻击行为,会直指造成他心理受挫的人。而像霍景止这样接二连三的攻击某个群体,有可能是以前受到来自这个群体内某个人的伤害,所以,才造成他现在对老师这个人群整体的不信任。”林清玄对霍景止的心理做了个浅析,然后由衷地说:“看来,你关心的不仅仅是这孩子的学习,还有他的心理健康。你是决心要把这个家庭老师当到底了。” 呵,申诺没有道明,其实自己还没有和霍景行签订合同。她不由想起程菁信誓旦旦的那句“如果是我,就一定要让那坏小子跪在我面前,心服口服的叫我一声申老师不可。”她倒没有程菁的那份雄心壮志,她只是无法把那个沐浴在夕阳下,独自写生的安静少年,和一个挥拳相向的暴戾分子重叠在一起。 “你在霍家住得还习惯吗?”谈完了正事,自然得拉点家常。 “嗯。”申诺心不在心在蔫地点了点头。 “看来,霍景行并没有像你想像的那样虐待你。”林清玄戏言,只是笑容里又带上了一点点的失落。 没有虐待,可也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你说得对,他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所以,我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他帮我把母亲的遗物找回来了。”申诺把钢笔失而复得的事,兴奋的告诉了他。 “那就太好,我爸还挺关心你的,三番五次和我问到这件事。” “是吗?” 两人就着房东被杀的事,又探讨了一会儿,最后,起身,离开茶馆。 林清玄驾车载着她去到警局。申诺原以为会遇上霍景行,谁知,却在郑警官办公室的门前,遇到了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左卉璇。 申诺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 “真巧。”她妩媚地一笑,眼睛却在林清玄的身上巡逡。 “我有话问你。”申诺不等她答应,就拽起她,拉到过道的一角。可不等申诺开口,她先朝林清玄一扬下巴,好奇地问,“那个男人是谁?跟你倒挺相配的。” “谢谢。”申诺不想解释,冷着脸问,“你又怎么会从郑警官的办公室里出来?”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怎么,有问题吗?”左卉璇斜睨着她。 申诺觉得她这付戒备的表情,绝不止大学同学这么简单。不过,她对这女人的感情世界没兴趣,她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霍景止他们呢?” “大概回去了吧!” “那庭审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左卉璇拉了拉自己的衣摆,气急败坏地说,“霍景止那孩子无药可救,简直就是疯了。他压根就不需要律师,我看他最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这个姓左的女人和景止还真是两看相生厌!申诺觉得霍景行的这个律师,绝对是帮弟弟请错了。她不露声色地追问:“怎么了?” “他在法庭上根本不按照我教的去说。不但胡说八道,还一味的指责被他打伤的女老师。说对方脱光了衣服勾引他。”左卉璇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一勾唇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申诺,接着又说,“对了,你一定还不知道吧!这已经是景止第三次伤人,每一个都是和你一样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而且每一次被人发现时,受伤的女老师都衣冠不整哦。申老师,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吗?” “不觉的。”申诺的呼吸一窒。难怪那天晚上,林清玄在电话里欲言又止,让她小心提防景止。原来,后面还隐含着这一层意思。 “我看不是这些女老师勾引他,而是景止想□□她们,因为不从,所以景止才打伤了对方。”左卉璇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凛冽,时而娇柔,“对了,申老师。听说,景止在你头一天上课时,曾对你说过一句话。那句话,说不定是他真想对你付诸行动的话哦!” 申诺蹙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而且,你要知道景行一向很疼他这个弟弟,前两次,他都花钱摆平了,只是这一次遇上一个难缠的被告。他这么费心费力,就是不想景止被关去教养所。至于你,又跟他们兄弟俩,天天这么同一屋檐下,虽说你已经怀了景行的孩子,但是……”左卉璇左一句,右一句,故意藏头露尾,遮遮掩掩。把申诺昨天加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景止也快要满十八岁了,不知道景行会送他什么成人礼呢?如果你不介意同时和两个男人……呵,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完,她拍了拍申诺的肩头,神秘地一笑,转身离开。 第十四章 申诺站在原地,靠着墙壁,忡怔不语。事情的真相,总是往往超乎你的想像。 她想着霍景行把她的内内古怪的锁进密码箱里,想着他总是令人琢磨的笑容,想着景止站在二楼窥伺客厅里的男女,想着他今天早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最重要的是,她想到霍景行不由分说,把她和她的东西强行拖到霍家,却编造出景止现在只服她,要求她给景止补习英语的拙劣理由。 于是,囚笼,禁锢,调//教,铁镣……这些种种出现在变态电影里的东西,突然山呼海啸般的涌入她脑海里。 虽然身处警局,但申诺却从小到大,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毛骨怵然。 “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嘛?”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申诺猛的回过神,看到霍景行的脸近在咫尺,就像看到了日本电影里的变态痴汉,禁不住大叫一声,“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围的人,顿时都扭过头来看着她俩。 霍景行懊恼地看了看四周,见她两眼发直,脸色惨白,面如土灰,伸手一摸她的额头,“你怎么回事?难道是又发烧了?” “你别碰我!”申诺拍开他的手,转过身,像刺猥一样蜷起身子,贴在墙上。活像霍景行是只随时准备对她发动攻击的狐狸。 霍景行吸了口气,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申老师,你这么神经兮兮,是不是又把你母亲的什么东西弄丢了?” 申诺侧过头,睨了他一眼,然后直起身子,开诚布公地说:“那好,霍景行,你说吧!你已经有未婚妻了吧。你为什么非要我当景止的家庭老师,为什么要我强行住在你家,家庭老师也可以不用住在学生家吧!还有,你不要说景止服我的那些话,我不信,我不信,我从来都不信……”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霍景行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拽着她一起朝前走。对于一直候在走廊尽头的林清玄,霍景行对他丢下了一句:“别和我说话,我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两人一起在停尸房看过郝姨的尸体后,申诺的心情也变得和他一样糟糕,连肠胃都跟着一起犯上作怪。当她躲进洗手间里对着马桶呕吐时,林清玄和霍景行走到洗手间附近的走廊尽头。 “景行,你对申诺是怎么回事?”林清玄开诚布公。 “傻子也看得出怎么回事?干嘛还要浪费口水问我。”霍景行杵在窗前,望着远处明媚的天空,梳理纷乱的心情。 “以前,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 “你以为我真的是gay,真的不喜欢女人。”霍景行略带嘲讽的打断他,“我知道,你也喜欢申诺,至少起了想追她的念头。否则,我也不会想方设法的让她搬到我那儿去。” “原来你这么做,是想让她远离我!”林清玄自嘲地笑了笑,“我对你有这么大的威胁吗?” 霍景行只是笑,不说话,男人在面对爱情时,有时也会盲目得不可理喻。 “即然你对她真这么有心,就不该这么自私,你应该让她回学校里任教,她会是个好老师。让她远离景止,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林清玄斩钉截铁。 霍景行瞥了他一眼,目光里竟然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悲哀,“你也和其它人一样,带着有色眼镜看景止,认为景止是心理有问题变态,是强//奸了女老师的疯子吗?” “不!我一直觉得他需要好好的看一回心理医生。” “他讨厌医生。” “这不是理由。” “景止不是疯子,不用你操心。还有,申诺的安全更不劳你费心。清玄,我只告诉你一句。申诺是我等了很久,也找了很久的女人。有些事情,你永远不懂,也永远无法理解。”霍景行毅然决然,扭头便走,正好撞上从洗手间里出来的申诺。 她一边拍着胸前的水珠,一边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两个男人,显然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 看着眼前这幢和谐宁静的别墅,申诺简直不敢相信,她又回到了霍家。而且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不是霍景行把她强行绑回来的。 申诺当然是被霍景行强行塞进车内的。这也是他唯一强迫申诺做的事。可在上车后,他就匪夷所思的吁了口气,把头直接靠在了申诺的肩膀上。 一瞬间,申诺的整个人好像融化了。她只觉得地下停车场内的温度似乎高过了地面,而且男人的头发原来也可以和女人的一样柔顺服贴。 她见过高不可攀的霍景行,见过放荡不羁的霍景行,见过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霍景行,唯独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像被打垮的巨人,直撅撅的倒在自己面前的霍景行。所以,那一刻,左卉璇那些夸大其辞,不着边际的说辞,挟裹着变态电影里的所有情节和道具,都被申诺抛到了脑后。 “那个……”她木讷的刚开了个口,想叫霍景行至少把车窗给关起来。放在腿上的两只手,也被霍景行一把握住了。 他像个迷途知返的孩子,终于在人群里攥住了母亲的手,攥得很紧,很紧,似乎再也不愿松开。 申诺忽略掉他手心里的温度,轻言细语的说,“我说霍景行,如果你是在为景止的事而烦恼。我倒觉得你身为兄长,应该负有很大的责任。你在发现景止第一次试图强//奸女老师的时候,就不该放纵。你要知道,你一味的袒护不是帮他,而是在害……” “谁说景止强//奸女老师了?”霍景行突然直起头,打断了她的话。 申诺只觉得肩头一空,脖子一凉,耳畔倒拂过几丝温热的气息。不过,她仿佛又见到一个满血复活的霍景行。 “是林清玄吗?你一早上都跟他在一起?你们俩在哪儿?都干了些什么?” 申诺瞪眼,撇嘴:“我们就在茶馆坐了一会儿。他可不像你这么话多!” 霍景行也没纠缠,扑在方向盘上,目视着前方,神情严肃而认真,“景止虽然在你头一堂课上,对你说过i'haveasexwithyou这样的话。可事后,他有碰过你的一根指头,对你做过比说这句话更过分的事吗?” 没有。申诺心里小声作答。 “你是景止的老师,你不相信他,倒相信那些人云亦云,信口开河的鬼话。” “拜托,我这不是还答应,还没和你签合同呢!”申诺言之凿凿,“就算景止没强//奸女老师,但他伤人是事实吧!他这么古怪,这么暴戾,这么阴鸷,身为兄长你就不应该深刻反省一下你自己吗?成天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家里鬼混。还故意让他看到,这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多大的影响。” 霍景行斜乜着她,“不三不四的女人?申老师,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少来。你知道昨天我看见他在楼上做什么吗?偷看你和那个姓左的女人在下面……”说到这儿,申诺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在下面?”霍景行云里雾里,“我们在下面做什么了?” 装!就继续给她装吧!申诺没有挑明,只用自己的胳膊比作左卉璇的腿,蹭了蹭自己的膝盖。 霍景行依旧一头雾水,把目光缓缓投向她的大腿,顿时露出一个喜上眉梢的表情,“你今天居然穿得是短裙,真少见。丝袜颜色挺好看!” “你……你往哪儿看呢?”申诺连忙挺起胸膛,拉了拉自己的裙摆。 谁知,霍景行也把视线挪开,盯着窗外,会心一笑,还坚起两根手指愉快地摇了摇。 申诺扭头一看,车窗外居然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捂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她俩。一只大手横生出来,突然把男孩一把拽开,“哎哟,人家夫妻两个在吵架,你多什么事,快跟我上车。” 申诺这才回过神,察觉自己居然像个逗逼,和霍景行在人来人往的停发车场里斗嘴吵架。 可霍景行似乎对对方口中的“夫妻”二字,感到十分满意。他看着申诺抓起一本汽车杂志,挡住了自己绯红的脸,于是,慢悠悠地凑上前问:“申老师,你说,我们以后生几个小孩子好呢?” 从杂志后依旧传来闷声闷气的一声“hell!” 霍景行气定神闲地发动起车子,这个时候的他,无论脸色,还是心情,都和走出警局的时候大有不同。不过,当他载着申诺,驶上通往霍家唯一的一条林荫道时,尤其是在霍家那几只精致的小塔尖,透过沿途的疏枝密叶,映入两人的眼帘后,申诺看到,他的脸色又开始晴转多云。 第十五章 其实,他在害怕面对景止!他压根就不是个称职的哥哥,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要怎么做个称职的哥哥。昨天餐桌上的那一喝,让申诺只看到一个威严的父亲,没看到一个豁达交心的兄长。申诺把这几句话藏在了心底,不想给他沉郁的心情再火上浇油。 萨林s7驶过髹了白漆的铁门,在别墅前停下。申诺率先下了车。她一眼就看到夕阳横照的屋顶边沿,坐着一个人。 橙红色的余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圈美丽的金边,让他犹如一位正准备展翅飞翔的大鹏鸟。 “是景止,”申诺光是多看上几眼,都是觉得眩晕。她一推身边的霍景行,“你,你快叫他下来。太危险了!” “他不会听我的。你没发现,他最近总是喜欢和我对着干吗!”霍景行沉着冷静的语气里,透着对景止的一丝愤懑。 “为……为什么?”申诺不解。 霍景行看着她,突然换上一付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不知道?” 申诺摇头。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上去叫他吧!他会听你的。”霍景行斩钉截铁。 “为……为什么是我?”申诺心有余悸。但霍景行已经顾自走进别墅。申诺抬头又看了看犹如雕塑的霍景止,追了进去,“霍景行,那你得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霍景行回头冲他一笑,显然误会了她这句话的意思。举起双手,信誓旦旦,“你放心。只要你在这屋子里一天,我就保证景止绝对不会碰你的一根毫毛。不过,我不保证我自己。” 申诺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她跟着霍景行回来,就已经脑筋短路,现在答应他,爬上接近五楼高度的屋顶,简直就是神经错乱。 她站在天台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推开天台的门,把头探了出去:“景止,下楼吃饭吧!” 霍景止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申诺只好战战兢兢的迈出一只脚,站在天台的中央,迎着风,打了个哆嗦,“景止,你早上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的吗?” 这一句,终于让景止侧过头,瞥了她一眼:“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你过来,这里的视野很好啊!” 申诺连忙惶恐的摆了摆手,“我……我就不用了。” “你在怕什么?”景止终于发觉她不太对劲。 “我……,”申诺支支吾吾,半天也把“恐高”两个字吐出来。她觉得让一个十七岁的男孩知道自己恐高,着实太丢脸。 “你恐高?”霍景止一语中的。 申诺狼狈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是天天都住在二楼吗?” “三楼以下没事。”申诺神情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犹如在害怕随时会蹦出一个带着斫斧的怪兽。 霍景止终于从屋檐边站起来,朝她走过来。然后,在天台门边的角落里又坐下来,看着申诺问:“这里呢?难道这里你还害怕?” “没事。”申诺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尔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你……你的脸,这是怎么了?”一旦抛去了恐高,申诺立刻注意到景止原本俊逸的脸庞,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唇角开裂,左眼青肿,右边脸夹的颧骨上还有一道带着血印的划痕。 “你这是和谁打架了?”申诺像只护犊的母鸡,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了擦嘴角。 景止顿时嗅到了一股来自原野的芬芳,带着一股少女般的青涩,甘之若怡,令人回味。所以,他像只温驯的小猫,耷拉着脑袋,放任目光在申诺的身上巡逡。 丰满的弧线,婀娜的腰身,然后,是侧曲的小腿,在青灰色的石砖上,勾勒出了一道性感的风景线。霍景止马上像触了电似的,把头一扭,急促地吞了几下口水。 “怎么了?”申诺奇怪他怎么像被蝎子蛰了下,反应如此激烈。她哪儿知道,景止此时心潮澎湃,肾上腺早已呈直线上升临近爆表。 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申诺顿时明白那个敢在第一堂课上挑衅她的男生,这会儿是害羞了。于是,她也端直身子,望着满天的落霞问,“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你哥?” 景止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下手也忒狠了点吧!”申诺嗔怪。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打我,而且……”景止瞥她一眼,嘟哝,“还没你的那一耳光疼。” 嘁,申诺瞅着他,这小子还挺会迁怒人。自己的那一巴掌,连他的脸都没煽红,怎么能跟霍景行的全武行相比。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守候着霞光渐暗,夜幕轻垂。 其实在上来之前,申诺想了各种版本的开场白,他的伤人案,他被学校勒令退学,他逝去的父母,他和他哥的关系,还有……他以前是不是真像林清玄分析的那样,被哪位老师伤害过。可临到开口,申诺又觉得哪一个好像都不合适,哪一个都会赤//裸//裸的戳到他的痛处。 于是,申诺挑了个最安全,也最没营养的话题:“景止,你也不小,应该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嗯。”他轻哼。 “谁呀?是学校的,还是和你同班的?我见过了吗?” 霍景止又瞥了她一眼:“你。” “呃?”申诺听清楚了。但是…… “你!”还是这个字。 * 申诺又做了回逃兵。她把霍景止一个人丢在天台上,仓惶的逃回了卧室。当景止说出那个“你”字时,她恍惚笑了,就像景止讲了一个最新最流行的冷笑话。 景止的表情,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平静,淡泊,还带有一点点深藏不露的忧郁和迷离,百般滋味,错综复杂,竟叫人有点不忍卒读。 “miss申,我喜欢你。我说得都是真话……我早上想对你说的,就是这个!” 申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晚上都被她从天台上跑下来时,霍景止追在她身后的这句话纠缠折磨。 这时候,有人在门外扭了扭她的门把,又轻轻敲了两下门。申诺警惕地坐起身,也不知道是两兄弟中的哪一个,连忙关掉床头灯,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事实上,她心里堵得慌,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她总不能跑去告诉霍景行,他的弟弟喜欢自己吧! 所以翌日。当她如约,再度和程菁相聚在kfc,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讲完后,程菁捂着嘴巴,哈哈大笑:“原来这个小鲜肉是对你有意思呀!难怪他在你面前拼命抵毁他哥,你怎么就一点没发现呢?” 谁会想到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男生,有一天会站在天台上向自己表白。看着程菁笑得合不拢嘴,申诺尴尬的想拿针缝上她的嘴巴,“行了,别笑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俩。”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程菁眉飞色舞,又开始拼命往嘴里塞薯条,“一个魅力型男,一个英俊少年,再加上你这位美女老师,挤在同一屋檐下,左搂右抱,前呼后拥,画面太美,我不敢想像。” 申诺只差没拿起托盘敲她的头。不过,程菁的这一句“同一屋檐下”,又让她勾出左卉璇在警局里的那一段话题。 程菁听完,不屑一顾地哼了声,“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要去相信那个恶毒女人的话。我敢担保她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她这么胡编乱造,目的就是想把你从霍家吓跑。” 她本来就要离开霍家,压根就不用左卉璇吓啊!申诺摸了摸皮包里的火车票,自嘲地笑了笑。 两人接着又为郝姨的事,长吁短叹了一番。谈及凶手,申诺和程菁的意见完全一致,大抵不外乎家庭纠纷,邻里矛盾,经济冲突等等。 最后,申诺问:“你的老板左小姐,这两天对你怎么样?” 程菁把最后一根薯条丢进嘴里,伸出手说:“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变本加厉!” 申诺也明白,这是自己那天的冷嘲热讽,彻底激怒了左卉璇带来的恶果。她正踌躇,要不要劝程菁辞职时,电话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顿时愣住了。 霍景行居然出现在手机里,正对着她微笑。再等申诺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还显示有他的电话号码。可她什么时候给霍景行拍过大头照,更不可能把他的照片设为来电头像? 申诺在程菁的挤眉弄眼下,接起电话。 “申老师,吃过午饭了吗?”霍景行在电话里漫不经心地问。 申诺扫了眼熟悉的餐厅,熟悉的肯德基老爷爷,熟悉的饭友,还有面前一大堆熟悉的垃圾食品,说:“正在吃。” 第十六章 “那你介不介意换张桌子,移个驾,到你对面b座的某家餐厅里,陪我一起吃个午饭呢?”霍景行笑。 申诺连忙扭过头去向外看,除了打在防晒玻璃上,又反射回来的阳光,她什么也看不到:“霍景行,你又在搞什么鬼?” “就是想请你吃个饭。昨天晚上,你和景止都没吃晚饭。我去敲门,你已经睡了。而且,房门还上了锁……”霍景行的语气突然转暖。虽然他没说出“我担心你”这样的字眼,但似水的声音,却让申诺听出了他内心的顾虑。 “当然了,如果你更喜欢可乐薯条,我也可以……” “不用了。不用你纡尊降贵。你说地点,我过来。”申诺站起来,冲着程菁无奈地挥了挥手,离开了快餐店。 因为惶惑,因为无法面对,所以天不亮,申诺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溜出了门。她漫无目的游荡了一个上午,一直在考虑这几天以来,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似的遭遇。 两兄弟,一前一后,只隔一天认识她。 一个虽然没有对她表白,却无微不至,鞍前马后。一个说喜欢她,又时冷时热,时而龟毛,时而腻歪,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世纪广场二楼的商铺前,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申诺沿着商场的围栏,走上手扶梯,随着电梯一起缓缓下行。突然,身后有股力量在她的腰上顶了下。 她脚下一滑,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天眩地转,不受控制的滚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飞快地跑过来,冲上手扶梯。在她摔到地面之前,抓住了她的背心,然后,另一只手把她捞了起来。申诺惊魂未定,只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然后顺从内心的意识,一把抱住了对方。 对方似乎很享受她的投怀送抱,反手也搂住了她,甚至还抬起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两人就这样一起安全地回到地面。耳畔传来的是霍景行悠然不迫的声音,“申老师。如果你希望一直这么抱着我,等我带你去医院看过之后,确定你没有受伤,脑子也没摔坏之后……” “我没事……”申诺推开他,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手扶梯,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除了几个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在远处好奇的注视着他们,刚才那个神秘的力量也平空消失了。 难道是哪个顽皮孩子的恶作剧?申诺没有多想,回头看着霍景行:“你怎么会来的?” “不知道。就是眼皮拼命的跳,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应该来。”霍景行笑,“结果证明,你的脚下长了轮子,也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我?” “不是的……”好像是有人把她推下来的。申诺想这样辩解,可无凭无据的,又觉得没意思。见霍景行突然弯腰,做出要抱起自己的姿势,申诺连忙拦住他,“别!”她已经在这里丢过一回脸,她可不想再丢第二回。 再说,她也没受伤! * 世纪广场b座的土耳其餐厅。 临窗悬挂着异国情调的帘帐。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台,色彩浓重、华丽高贵的手工编织地毯,凝重而又奔放,内敛而不失流畅。 两人脱了鞋在一张圆润质朴的方桌前相对而坐,等侍应生合上vip室的房门。热烈的红色,舒适的空间、再加上围在两人身边花纹古朴的靠垫,恰到好处的营造出一种浪漫诗意的氛围。 桌下的两对膝盖碰在了一起,申诺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点,继续低头看着菜牌。霍景行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二位,请问需要点什么?”侍应生倾身轻问。 “麻辣鸡。”霍景行张嘴就来,尔后,看着对面的人笑。 申诺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身处川菜馆的违和感。 霍景行很满意对面的人顶了下他的膝盖,仅管这一下,顶得还有点重,有点疼。所以,面对云里雾里的待应生,他迅速改口,“开个玩笑。” 侍应生也赔笑。最后,他随便点了两个招牌,申诺不饿,只要了份沙拉。当侍应生询到酒水时,霍景行不假思索:“她摩卡,我……雪碧。” 申诺蹙起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雪碧。”侍应生也一脸为难。 可在银码面前,没有什么是“没有”的。霍景行一张钞票,外加一句“不用找了”,侍应生立刻喜笑颜开的表示愿意亲自去帮他买。 “你喜欢喝雪碧?”申诺斜睨着他。 “嗯。”霍景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自从那天之后,就特别喜欢这个味道了。” “那天?” 不等申诺想明白,他又笑着抛出一个问题:“今天,你又喝雪碧了?” “呃?”申诺看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笑得分外暧昧,分外撩拨。顿时明白他指的什么。雪碧、摩卡分别指得是那天接吻时,两人嘴里的味道。 果然,等侍应生端上酒水菜肴,他在申诺的横眉冷对下,回味无穷地抿了几口雪碧。 变态!申诺没碰咖啡,把手机往桌上一放,“为什么我的手机上,会有你的头像?” “昨晚你在天台时,我去你房间顺手拍了张。”霍景行实话实说,转而收起顽劣,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又说,“昨天在警局遇到清玄,他和我说起,你在学校里的那个职位,一直空缺。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单独教景止,还想回去学校……” 申诺没想到一向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他,也会有做出让步的时候。申诺想起了程菁,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有个朋友……”她把程菁的情况大致上说了一下,虽然知道霍景行在学校没有绝对的任免权,但只要他点头答应,估计就能过林校长那一关。 霍景行听完,反问她:“那么你呢?” “我……”申诺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了摸皮包,“我自有打算。” 霍景行没忽略她的这个小动作,若无其事的一笑,“记着,你又欠我一次。” 申诺没有说话,默默地陪他吃了一会儿饭。 霍景行不经心地又瞟了她一眼,问:“你包里藏着什么?你今晚打算启程回老家的火车票?”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申诺错愕。她今天一早,的确去过火车站,还给很久没有联系过的继母和父亲打过一个电话,表示想回家看看。父亲只在电话里提了下小妹考上大学的事,即没表示出欢迎,也没表示出反对。 霍景行掏出自己的手机,也放在桌上,手机上赫然显示的定位软件,解答了申诺的问题。接着,他不由分说抓起申诺的皮包,冷着脸拉开了皮包拉链。 “霍景行,你干什么?”申诺恼了,隔着桌子扑过去。 但霍景行的动作迅速又准确,抓出她的钱包,抽出了一张火车票,“你刚才在电话里那么轻易同意陪我吃饭,其实就是想来和我告个别吧,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这顿饭可不是帮你饯行的。” 这男人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申诺咬住下唇,一语不发。他刚才会碰巧出现在手扶梯下,也绝不是打了什么激灵,是怕自己不赴约,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吧! “为什么要走!”霍景行问。 “你说呢?”申诺心烦意乱。 “因为景止向你表白?”霍景行冷不丁的一句。 申诺诧异,“你……你早就知道他……” “呵,他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抓个路人甲,就会说i'haveasexwithyou的人。”霍景行的语气波澜不惊。 “那你把我弄到你家,就是因为他告诉过你,他喜欢……”申诺突然加快语速,活像一座已经开始喷涌熔浆,随时等待爆发的火山。 “申诺,把你脑子里的色//情电影给我关了。”霍景行突然丢开刀叉,一声断喝。 “我……”申诺没想到自己这个憋了一肚子委屈怨气的人没爆发,倒让他霍景行先声夺人,倒打了一耙。 “谁告诉你我有未婚妻的?” “景止。” “难道你就没发现,他有抵毁兄长综合症吗?他说的,你还信。” 这是从哪儿又冒出一个抵毁兄长综合症的怪病? “既然你认定我有个子无虚有的未婚妻,那么我想请问你。假设你申诺是我的未婚妻,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公然搬到我家,我身边,不闻不问,犹如隐形吗?更何况,你申诺就连看到左律师拿腿蹭我一下,都会不舒服……” “我……我哪有不舒服。”申诺百口莫辩。 “不过,话说回来。我有没有未婚妻和你要当景止的老师,有什么关系?”霍景止似笑非笑,语气暧昧又模糊。 第十七章 “没……没关系,当然没关系。”申诺一甩头,就像甩掉了趴在头上的一只苍蝇。 “至于我说景止只服你,难道这不对吗?”霍景行一条条陈列,一条条解答,说明他把申诺昨天在警局里提出的问题,都一一记在了脑子里,“你最近的确很听你的话。而且,你以为他说的喜欢你,就是男女之间简简单单的情情爱爱吗?” “那……那是什么?恋母,恋姐,还是恋老师。”申诺也按捺不住,从地台上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霍景行,既然你想让我当景止的老师,也表现出了你应有的诚意,可你是不是应该让我对景止的情况了解得更多一点,让我不要担心受怕,让我不用在教他学习时,还担心可能遭受到的攻击。” 霍景行斜觑了她一眼,别过头,想了想,才讳莫如深地冒出一句,“景止小时候,曾经受过很一次很严重的刺激。” “什么刺激?”申诺忡怔。这难道就是林清玄提到的过去遭受的创伤吗? 霍景行舒了口气,低头瞟了眼手表,“我一会儿要回公司开个会,你陪我一起过去,等开完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霍景行?”申诺显然认为他是在骗自己。 “就凭我帮你两次,刚才又救你一命,你也好意思连一声再见都不说,就走!”霍景行唬着脸,雷厉风行地拉上她,一起走出了包房。 申诺平生头一次明白,什么叫作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两人在走廊上了拐了个弯,正好和一男一女擦肩而过。那男人看到申诺,猛然回过头,对着她的背影叫了声,“哎,申小姐!”惊喜交加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还夹杂着纯正的广东口音。 申诺没有反应。 “申小姐!”对方又叫一声。 这一次,申诺站了下来。只见那个矮矮胖胖,整个身体都朝着横向发展的男人,小跑几步来到她面前,隔着脸上的大口罩说:“申小姐,这么巧啊。你也来这里吃饭?” 申诺盯着他露在口罩外的一双桃花眼,一头雾水,完全记不得他是谁。 “哎呀,是我呀!”对方取下戴在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笑逐颜开,却长满粉刺,凸凹如桂皮的脸。他捂着嘴巴,又咳了几声才说,“不好意思,这几天有点感冒。上个礼拜,你不是来我们公司应聘秘书,我当场就录用你了。怎么第二天你却没有来呢?” 申诺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商贸公司的老板——桃花眼儿。她尴尬地挤出一个笑脸,随口敷衍几句,正扭头想走。对方热情地掏出一张名片,就要抓起她的手,往她手里塞。 但霍景行的动作更快,搂着申诺,就势一勾,让对方扑了个空。他不屑浪费口水,也没拿出一个正眼儿,就这么勾着申诺的腰径直朝电梯走。 “我说,申老师,你当初为了找工作,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吧!” 申诺对他的戏言没有反应,甚至连他勾在自己腰上的手,都忘记了拍开。她站在电梯里,望着不远处的桃花眼又戴上口罩,一边被同来的女人,追上来叫骂“你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货,什么感冒,你就是怕被你老婆看到……”,一边弓腰驼背,握拳咳嗽。 “怎么了?”霍景行察觉到她的神色有点不对。 申诺惶惑地摇了摇头,这就叫即视感吗?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幕有点熟悉。这时候,一个身材削瘦,面戴口罩的男人慢慢浮出水面。由小变大,从模糊到清晰,他一边握拳咳嗽,一边疾步下楼,与正准备上楼去找郝姨的申诺,擦肩而过…… 申诺顿时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地说,“我想,我可能是看到杀害郝姨的凶手了……” “是吗?在哪儿?”霍景行追问。 申诺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坐在霍家白色的劳斯莱斯内。她一把拍开霍景行握着自己的手,朝车窗边挪了挪,望着窗外繁华的街景,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 那一天,她上楼去找郝姨,在敲了很久的门,打过电话都没有回应后,只好下楼,在楼下又等了一阵。等她再次上楼,正好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对方不但穿着一件连帽衫,还戴着一块遮去了大半张脸的口罩。 “你的意思是说,你第一次去的时候,凶手其实还在屋内,因为你敲门惊动到他,趁着你下楼后,对方便择机逃跑了。”霍景行把她的想法勾勒了一遍。说完,又马上搬出从警方那儿得来的消息反驳她:“可你的这位房东,在你去找她之前,至少死了一个钟头。” 换言之,谁会杀了人不赶紧逃走,还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呢? “可万一……他是个惯犯,留在那儿想找点什么值钱的东西!”申诺猜测,“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就算感冒,也只用戴着口罩,干嘛还要戴上帽子呢。”除非像刚才的桃花眼儿一样,生怕被人认出来。 申诺越想越觉得这个男人可疑,探前身子,对着驾驶座上的司机说,“麻烦,你在前面找个地方停一下车。” “不用了。”霍景行大抵知道她想干什么,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说,“你可以先打电话给郑警官,晚点儿,我再陪你一起去警局。” “不用你陪。开你的会吧!”申诺斜乜了他一眼,“反正我什么东西都被你捏在手上,插上翅膀也难飞。” “谁说的。你的心,到现在我还没有捏在手里呢。”霍景行大言不惭,一点也不顾忌车内还有一位司机的存在。 申诺怨怼地瞪了他一眼,拨通了郑警官的电话,又答应对方,晚一点会去警局里拼个图,才挂断电话,回头,准备把手机还给霍景行。 可他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好像是睡着了。 真少见!申诺看着他脸上呈现的沉静,安详,没再说话,顺手把他的手机装在了兜里。 可霍景行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昏昏沉沉,仿佛进入到睡与醒之间的黄金分界地带。在那个地带里,他仿佛回到一个群山环绕,闭塞落后,却山明水秀的小村落。 他□□,站在一间用红砖和褚泥歪歪斜斜筑起的土坯房里,就着头顶简易的引水设备,舒舒服服的冲着凉。 突然,垂在门口的破布帘被人掀开。一个小女孩的头钻了进来。她七、八岁上下,皮肤白皙,清秀伶俐,脸颊上沾着少许的泥土和草屑,两只黑莓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少年身上转了几圈,即不羞涩,也无怯意。 “麦呆,你干什么?”他吓了一跳,忙不跌地抓起毛巾,遮住下面。 “哎呀,你屁股上有三颗痣。”那个叫麦呆的小姑娘,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带着当地浓浓的乡土口音。 她大惊小怪的一声,搞得对方手忙脚乱,遮前不是,遮后也不是。她哈哈大笑了几声“我骗你的!”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拼命用手遮住的地方说,“有什么好遮呢,村口那二大爷的我早就看过咧。” “你……你给我走开!”他又急又臊,抄起一把水,泼了她一脸,“我说,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孩子。” 这些山里的野丫头,没规没矩,还没有一点的羞耻心。 “你管我!”她嘟着嘴,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把头缩回去,“我妈都说咧,你们成天这样挖死人墓,挖来挖去,什么也挖不到,迟早要把学校给挖塌了。” “你妈说,你妈算什么呀。不过一个乡村学校的小老师,我爸是考古学家,考古,你懂吗?”他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又用毛巾搓了搓背,看到对方背对自己蹲在布帘外,也不知在捣鼓什么,他警惕地问:“麦呆,你干嘛呢?” “没干嘛,少废话,洗你的澡吧!”麦呆怪腔怪调地说完,一溜烟的跑开了。 他等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掀开布帘,把头探出去。很快就发现,自己挂在门口的衣服不见了。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阳光下健步如飞,头上,还顶着一只樟木箱子。 于是,他什么也顾不上,赤条条从澡堂里冲了出来,大吼:“麦——呆!” * 这时,司机的声音把霍景行从梦境里拉回来:“霍先生,到了。” 他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看到了熟悉的车顶,熟悉的街景,还有一张和梦里一样白皙的面孔和黑莓一样明亮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没有顽皮和敌意,只有狐疑。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他问。 “你刚睡着的时候,笑得很厉害。”申诺说。 “有吗?”他摸了下嘴角,然后推门下车,神清气爽地说,“大概是做了个美梦。” 第十八章 这么短的时间内,也能做梦?还美梦?申诺跟着下了车。等吴天把车开走,霍景行把她的皮包递了过来。 “……”申诺不敢相信,强盗也会有转性的时候。 他一本正经地提出,他一个大男人,提着一个女人的皮包,在公司下属面前晃来晃去,成何体统,转尔而先踏上了台阶。 切,申诺拉开皮包,瞅了眼。自己的钱包果然,被他拿走了。那里面除了身份证和火车票,还有她唯一的一张银行卡。 “还不快点。”霍景行好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站在感应门前,回过头来催她,“放心吧!我这里没有观景电梯。” 虽说没有观景电梯,但这摩玛大厦。可是r市的地标性建筑。楼顶那个巨大的绿色圆顶,犹如阿拉伯世界里的穹窿。庄严而不失神秘,雄健又不失雅致。申诺站在原地,几乎呈九十度的仰起头,看了一眼,那是……什么? 她脸色一变,眼前掠过一道黑影,整个人就被飞奔下来的霍景行扑倒。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只半人高的盆载正好砸在霍景行的腿上。 大厦门前顿时一片混乱。尖叫声,奔走声,呼救声…… 申诺只看见贴在眼前的面孔,拧紧了眉头,冷汗直冒:“霍……景行!你……你怎么样……” 霍景行勉强从她身上爬起来,跌到一边。笑了。只是笑得十分勉强,“我说……申老师,你今天……惹到死神了?”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申诺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左腿,无语凝噎。 “霍先生!”这时,大厦的保安围了上来。霍景行却推开他们,冷静地说,“赶快,上去,看看,是谁?怎么回事?”这么大的盆栽,不可能自己从楼上掉下来。 “嗯!”两个保安抽身奔进大厦。 救护车随即呼啸而来,当医护人员拨开人群,把霍景行抬上担架时,他一把拉住了申诺的手,“申诺,跟着我!”不是命令,也不是央求,只有几分缱绻的依依不舍。申诺点头,握着他的手,一起钻进了救护车。 看着医生撕开他的裤腿,开始帮他简单娴熟的处理伤口,申诺怵目惊心,咬住下唇,打了个寒噤。 “怎么,你很冷吗?”霍景行半阖眸子,抽了抽嘴角,好像是疼,又像是笑。 “不。你……能不能,别再说话了。”申诺呢喃。 “放心,死不了的。我以前……”他握紧申诺的手,似乎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申诺,告诉我,你今天中午在商场的手扶梯上,是怎么回事?” 申诺明白他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意外,一天两次,而且,都是冲着她来的,那就显而易见不是意外了。 “真是你自己笨手笨脚摔下来的?”他虚弱的声音,充满了怀疑。申诺望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不管这个像幽灵一样跟踪她,对付她,打算置她于死地的人是谁,申诺都决定,这种时候,不能再让霍景行为她担心! 霍景行闭上眼睛,慨叹了一句:“真是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也不会引起重视。”可见申诺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两人在急救室的门外,不得不松开了彼此的手,那一瞬间,申诺心里居然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打电话,叫景止来,只有他在,我才放心……你。”霍景行的嘱托,断断续续从急救室合起的门后传来。 申诺背靠墙壁,心里就像被人塞满了铅块,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她情愿霍景行刚才没有扑过来,没有救她。她情愿那个花盆是砸在自己的身上…… 她突然想起,霍景行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死……不,她不敢想像,也不敢面对,如果这花盆是砸在霍景行的脑袋,或砸在他致命的地方…… 她的肩头微微抽搐,只可惜这一次,霍景行看不到了。 * 景止很快赶来了医院,仅管申诺看到他时有点尴尬,而他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眼神飘忽,也显得特别的别扭,不自然。不过最后,他还是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看着申诺说:“你哭过了?” “哪有?”申诺别过头,通红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我哥怎么样?”霍景止也一付丧魂落魄的样子。 该说的,有人在路上大概都告诉过他了。申诺只把刚才见到医生,医生告知的失血过多,暂时性休克,以及腿骨骨折,正在接受手术的情况,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 公司传回来的消息,也基本证实,凶手是个男的,而且目标就是申诺。两名冲上楼的保安发现,被人丢下楼的盆栽,来自四楼的一个通道。 “他的个头应该有点高,手上还有点力气。要不然,不可能把那么大的一盆盆栽,抬到窗台上去。不过,他也很狡猾,大厦内部的摄像头几乎都没有拍到他。所以我们警方怀疑,他可能是从地下停车场的通道混进大楼的……” 申诺发现,当前来调查的警察,说到几个惊险紧张的地方,坐在她身边的霍景止,一声不响的把手伸了过来。可他的指尖刚触到申诺的裙摆,又马上触电似的弹了回去。 他想干什么?申诺瞟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忧心忡忡的目光。 他以为自己害怕了,他想像霍景行一样,握住自己的手,给予她力量、温暖和勇气吗?申诺往旁边的椅子上挪了挪,把两只手不着痕迹的□□了上衣的口袋里。 她可是个成年人。她还不需要一个孩子来安慰她,保护她。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惧怕那个凶手!她倒要看看,对方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紧接着,霍景行的几位得力助手,贴心的下属,还有警察,校长,清玄,甚至得到消息的程菁,都走马观花似的在申诺眼前晃了一遍。 申诺的脑子就像一个车站附近的早间集市,喧哗,吵闹,拥挤,混乱。直到夜□□临,月朗星疏,霍景行被医生推出急救室,又在众人的簇拥下推进病房后,人群才总算慢慢的散去。 “手术很成功,他现在之所以睡得很熟,是因为麻醉的关系。等药劲过了,自然就会醒的。”医生的嘱咐,让申诺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平稳的落回到胸腔里。 她伫立在病房前,隔着探视窗,望着病床上闭紧双眼的霍景行,安静,舒坦,深沉,香甜,一如他在车上睡着时一样,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接着做午间的那一个美梦? “申老师,”这时,林清玄走过来向她告别。 “怎么只有你一个,林校长呢?”申诺问。 “他去楼上,一会儿就下来。”林清玄答。 “那我先送你出去。”申诺笑笑,只想出去透透气。 走在微茫的月光下,呼吸着新鲜干净的空气,林清玄率先开口:“你想过是谁要杀你吗?” 申诺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里一抽,她恨这个凶手,她现在委实不想谈这个。 “清玄。”这时候,林校长走了过来。他一见申诺,神色微异,把扶在左臂上的手迅速拿了下来。 “爸爸,”林清玄迎上去,“怎么样,医生说你的胳膊没事吧! “胳膊?”申诺惊讶地问,“校长您的胳膊怎么了?” 校长无奈地笑笑,神情自若的说,“今天在学校搬东西,使了点力,一不小心把胳膊给扭了。所以,刚才上去找了个医生给看看……” “怎么这么的不小心。”申诺胸无城府地一笑,“是搬什么,还要劳驾您老出动!” “哦,没……没什么,我办公室里的一个柜子。”林校长含糊其辞,低着头对儿子说,“清玄,你们慢慢聊,我先去车上等你。” 申诺看着他的背影,糊里糊涂:校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拿正眼瞧过她? “我想,我也该……”林清玄舒展眉头,刚想说声再见,一个无礼的声音就□□来打断了她。 “你不但该走,而且,早就该走了!”霍景止手里提着两杯奶茶,略带挑衅地瞪着林清玄。他走过来,强行挤到林清玄和申诺的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申诺问:“我才出去买了杯奶茶,你就一个人跑出来到处瞎逛。你明明知道现在有人要杀你,明明知道那个凶手随时可能出现,甚至躲在你刚才路过的哪一个角落里……” “呃……”申诺语塞,他这腔调,怎么和霍景行一个德行。 “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像我哥那样,不要命的保护你吗?”霍景止含沙射影的丢出最后一句。 第十九章 “呵,是我考虑不周,你们赶紧回去吧!”林清玄报歉地笑了笑。 申诺越过霍景止的肩膀,正想和他说声再见,景止已经拽起她的手袖,像吃了火炮似的,一个劲地朝前冲,“我不喜欢你和大哥在一起,但我更不喜欢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他突然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miss申,如果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敢说,我也会……” “别。”申诺连忙阻止他,不准他再说下去。申诺觉得今天有些话必需当面和他说个清楚,“景止,我想你一定听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吧!虽然我只教过你一天。但我永远都是你的老师。” “嗯,我明白。”景止点了点头,笑得很单纯,也很坚决:“等大哥醒了,我会和他公平竞争的。” “呃?”申诺石化般的僵在了原地。她搞不懂,究竟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透彻,还是他霍景止的脑袋里,生来只长着一根筋。 这一个晚上,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谁也不困。申诺捧着奶茶,一动不动地站在病房前,景止目不转睛地坐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背影,犹如在欣赏一道美丽的风景线。那是自他有记忆里以来,最温暖,最瑰丽,也最广漠,浩瀚如海洋般的一道风景线。 申诺的背影,也随着景止的记忆,开始慢慢的抖动起来: 一个衣着朴素,留着中长短发的中年妇女,在一间被烟熏得乌黑的灶房里,一边刷锅,洗米,准备煮饭,一边不忘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逗弄背在身后的小男孩。 那男孩秀眉秀眼,生得像个标致的布娃娃。他把手里捏的饼干啃得津津有味,时而会标准清晰的叫上一声“阿姨!” 突然间,有人摔门而入。不等中年妇女看清楚,来人便顶着头上的东西,沿着屋角的木头梯子,疯跑似的上了楼。 “哎,我说麦呆,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中年妇女站在梯子下,仰起头问。 “没。”麦呆在楼上探出个头答。 “那你刚才手里拿得是什么。”中年妇女显然不信,她解开背兜,把身后的男孩慢慢放下来,搁进一个藤制的小圆椅里,正准备爬上楼去看看。 麦呆背着手,又晃晃悠悠地走下了楼。 “后面藏的什么,拿出来给我看。” “没藏啥。”麦呆大大方方的把手伸了出来。 中年妇女没发现她眼底闪烁的顽劣,一拍她的手说,“那好,那你陪弟弟玩会儿,我好赶紧做饭。” “他又不是我弟弟,”麦呆横着眼睛,嫌恶地瞅了坐在藤椅里的小男孩。一看到男孩面前摆着的一盒东西,顿时猛虎下山似的扑了过去。 她不顾对方冲着自己甜甜一笑,嘴里还发出软糯的一声“姐姐。”抓起他面前的饼干,顺手还一把夺下他手里的一块,气急败坏地说:“妈,这不是我的饼干吗?我都没舍得吃,你怎么拆了给这个小屁股。” 小男孩顿时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揪着她的裤管,控诉似的叫唤,“坏姐姐,坏……” “是,我就是坏人怎么了?你爸成天在死人堆里钻来钻去,一点儿也不管你,我妈都快变成你妈了。还有你那个讨厌的大哥,成天在人前装腔作势的,他以为自己还是生活在城里的公子哥呢!”麦呆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一边饿死鬼投胎似的,把饼干连着盒底的碎屑全塞进嘴里。 “哎呀,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的不懂事呢……”她母亲丢开手里的活计,走过来给了她脑壳上两下。然后,把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抱起来,一边哄着,一边骂道,“人家霍老师工作忙,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我偶尔上完课,闲着帮他看看小景,怎么到你嘴里就……” 这时,窗外响起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在她们的窗户上,轻轻叩了两下。推窗一看,一团白哗哗的东西率先印入母女俩的眼帘,等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个赤//身//裸//体的少年,手里拿着两片硕大的蒲葵叶子,一前一后遮住两点,像只脱了壳的虾米蜷在墙角下。 “哎呀,大景,你这是怎么了?我去找件衣服来给你穿!” “不……不用了。”对方哆哆嗦嗦,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无地自容的直打颤,“让……让麦呆赶紧把我的衣服拿来给我就行。” “麦呆!”母亲一声厉喝。 “行,没问题。”麦呆掩嘴一笑,转身噔噔噔的又上了楼。没一会儿,她的头就从天台上探出来,“哎,我说大景公子。接好你的衣裳吧!” 霍景行刚一抬头,“哗”的一声,他浸湿的衣服连着一盆冷水,把他从头到脚淋成了个透心凉…… 他禁不住打了个战栗,甩了下头,醒了。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白色,还夹杂着令人反感的消毒水味。所以,他花了一段时间来适应,也用了短短几分钟继续回味。 那天,穿着湿透的衣裳,从麦呆家回来的当晚,他就感冒发烧了。仅管那个喜欢折磨人的小妖精,被她母亲拧着耳朵,揪到自己的病床前,勉强对自己说了声对不起。但当他半夜起来吃药,看到自己的茶杯里有一把拧碎的肥猪草时,就明白这个野丫头压根就没有悔意。 霍景行把脑袋里的画面定格,然后,打量了一下病房。他显然已经从icu转入到普通病房。 申诺趴在他的病床前睡着了。细长的眼睛好像在微笑,黑亮的长发散落在胳膊周围,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身上,斑斑驳驳,如同在试图唤醒一只沉睡的妖精。 霍景行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耳垂,肆意揉//弄,尽情感受指尖上的柔//滑/软//腴。 申诺迷迷糊糊地直起身,直到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才驱散睡意,打量他说:“你醒了?”她满意地看到,除了脸色苍白,略带倦意,霍景行整个人看上去还算精神。 霍景行冲她慵懒的一笑,心血来潮地冒出两个字,“麦呆。” “呃?”申诺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霍景行凝神屏息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解释。而是,挪了挪睡得有点麻木的身体,颐指气使地说,“我饿了,我口渴,快给我倒杯水,弄点好吃的来。”他都睡了一天一夜,不饿才怪! 看着申诺揉着耳垂,硬生生把想骂他的话吞回到肚子里,霍景行好像感到特别快活,他一语双关地说:“申老师,我的病都是你弄的,你就得老老实实的伺候我,不准有意见!” 申诺白了他一眼,然后,去旁边倒了杯水。 “就你一个人?”他咕嘟咕嘟喝下几口,嗓子眼顿时清凉了许多。 “怎么可能,”申诺犹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景止一直像个卫兵守在外面。还有警察,你公司的保安,霍家的下人。现在,我周围一百公里内,都处于一级戒备状态。” “那么凶手呢,有消息了吗?”他笑,又问。 “我早上抽空去警局,拼过图了。”申诺苦恼地摇了摇头,又走到柜子前,扭开一只保温瓶说,“可我当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上楼,实在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口罩和他帽子的颜色。还有,他的背好像有一点点的驼,也许,是因为他在咳嗽的关系。” “那他当时一定看到你了。”霍景行断言。 “就算他看到我,我不认识他,他又不认识我,你说他干嘛要这么大费周折的来杀我呢。”申诺的这句话,把霍景行考住了。 换言之,一个擦肩而过,就能被凶手迅速地锁定为目标,只有一种可能,凶手认识她,而且还怕被她认出来。 霍景行不露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不由想起两周前,某份交给他的调查报告里的几句话:申诺,一年前师大毕业后留在r市,工作圈子并不复杂,人际交往简单固定,业余嗜好基本为零。就这么一个习惯两点一线的人,真若要调查她身边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应该不难。 霍景行心里暗自盘算的时候,申诺已经抬着一碗热腾腾的稀饭走过来。 他瞟了眼,嫌恶的一撇嘴,“这是什么?” “专为病人打造的专属营养品,兼早点午餐和晚饭。”申诺的笑容,带着明显打击报复的快感。 “有多远给我抬多远。”霍景行就这一句。 “你不吃这个想吃什么?”申诺不客气地问。 他没脸没皮地一笑,“想吃你。” 申诺趁着他还没闭上嘴巴,舀起一勺稀粥塞进去,又快,又准,又深,又狠。把霍景行的喉咙烫得差点没起泡。 第二十章 “我说,申老师,你对救命恩人,是不是也太无情了点。”霍景行张大嘴巴,拼命哈气,那模样就像一只闷在水里无法呼吸的大熊猫。 申诺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欢愉,但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又凝滞了。“对不起。” 霍景行笑:“干嘛说对不起呀!这可不像你申老师。” “霍景行,我答应你了。” “什么?”申诺决绝的表情,让霍景行一时间错以为她这是要答应嫁给自己呢。 “我答应做景止的家庭老师,在你受伤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会尽心尽力帮你照顾他。”申诺的心里,此时,只有八字。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呵,看来我这条腿,断得值!”霍景行往病床上一靠,美美的。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天,你在土耳其餐厅里提到的,景止小时候受过的刺激到底是什么。”仅管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有点不太合适。但申诺既然决定要接手景止这个烫手山芋,就要负责到底。 霍景行顿时默了。他看着申诺,目光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良久,他才开口,缓缓的,“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父亲接到去西南边陲小镇考古发掘的任务。因为当时没有人照顾我们兄弟俩,所以,父亲就带着我们俩一起去了。”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无垠的蓝天,连绵的山峦,层层叠叠的梯田,一眼望去,云雾缭绕,炊烟袅袅,只如一处人间仙境。 当时,那个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拥在路口,把他父亲的考古队当成了稀有的外来物种,只除了一只桀骜不驯的麋鹿,迎着阳光,翘首站在山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麦呆”…… “为什么不说了?”申诺小心翼翼地问。 霍景行回过神,“在那里的一年多,我渡过了人生中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说到这儿,他突然朝申诺摊开一只手,仿佛在希翼她给自己一点点的勇气和力量。 申诺犹豫的一会儿,最终把手交到他手里,“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后来,一场地震,天翻地覆,土崩瓦解,山洪和泥石流,几乎把我们居住的地方全部活埋。父亲在那次灾难里去世。景止被人发现时,一个人孤单单的挂在堰塞湖中间的一颗树上,他身上全是血,没人知道,那两天里发生了什么。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那一次之后,他就完全变了……” 霍景行用最快的语速讲完了这个故事,仅管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申诺却觉得心里有无止的悲伤在涌动,“对不起。” “没事。”霍景行恢复了常态,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背。 “那时候,景止几岁。”申诺问。 “五岁。” 申诺没有开口。在那种惨绝人寰的环境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说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就是一个心理成熟的成年人,那也是不可磨灭的,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 从医院回来的当天晚上。景止被申诺叫到了霍家三楼的书房里。 来到霍家这么多天,申诺还是第一次踏进三楼的书房。屋内的陈设很简洁,四壁挂着一些山水,花卉画。书柜里大抵都是些关于古董鉴赏类的图书。整个房间透着一种时代的厚重感。申诺推开窗户,让空气夹着海水咸潮的味道,吹进房间,为她一会儿要上的第一课,书写出一份悠扬的好心情。 不一会儿,景止敲门而入。 “坐下。”申诺冲着沙发前的茶几一扬下巴。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景止的表情有点木讷。 申诺走到茶几面前,直接坐在了地毯上。然后,翻开自己带来的高中英语和教案,抬起头来看着景止说,“我已经答应你大哥了。” “答应什么?”景止明知故问,厌恶地看了眼她准备好的那一摞英文书。 “答应做你的家庭老师。”申诺端起架子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叫我miss申,而要叫我申老师。” 霍景止也一屁股坐下来,像个耍赖的孩子,“我不叫。我不同意。”一旦同意了,就意味着他和申诺之间有了一道不可愈越的鸿沟,老师,学生,学生,老师。 “你没有选择。”申诺就像霍景行那天在车上请她来当家庭教师一样,不怒自威,气势咄人。 霍景止负气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申诺,犹如从来都不认识她。 虽然申诺的个头比他小,坐得还比他矮,但她昂首挺胸,谨记程菁在电话里的十二字方针,气势,威严,坚定,从容,庄重,凌厉。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霍景行,等着他最后乖乖向自己跪地投降。 果然,僵持了没一会儿。景止把身子转过来面向她,双手也心不甘情不愿的搁到了茶几上。 哈,原来这小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和他哥哥的吃软不吃硬真是对应的绝配!申诺心里暗自得意,继续保持着严肃说,“请翻开课本的第十三页。” 景止瞅了她一眼,像只炸了毛的猫,有气没力的抬起一只手,把课本故意翻得哗哗作响。 申诺掷地有声:“……看这句thehseeingher.(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他就爱上了她。)这其中的fallinlovewith(爱上某人),是一个短暂性动词短语,不能与for引导的时间状语连用……” 霍景止把半个身子都趴在茶几上,两只手也突然搭在申诺的手背上,“告诉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了你,要怎么说。” 呯!申诺抽出自己的手,脸色一沉,拿出她的必杀绝技——一瓶防狼喷雾,往茶几上一搁,“霍景止,你大哥在请我来的第一天,就为我准备了这个。我既然敢往你大哥脸上泼咖啡,也同样敢用这个对付你!” 霍景止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收回手,杵着脑袋,看着课本。 “而beinlovewith(与某人相爱)……”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哥。” “以及beinlovewith(喜爱某事物)……” “就因为他吻了你吗?” “这些延续性动词短语,则可与for引导的时间状语连用……” “还是因为他救了你……你生病的时候他照顾你……他帮你找回了你母亲的遗物……他年纪比我大……。” “对。”申诺终于忍无可忍,合上书本,一字一顿地说,“霍景止,我,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比我小的男、孩。”她刻意强调“男孩”二字,以期拉开两人之间的差距, 但霍景止不以为然,“小龙女还比杨过大八岁呢。我才比你小五岁,不,五岁还不到。” “别说五岁,就是五天,我也无法接受。”长痛不如短痛,申诺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既然无法逃避,就要给霍景止一个了断。 “霍景止,我们现在可是在上课,如果你再跟我胡说八道,说些与课堂无关的东西,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说着,申诺捏紧防狼喷雾,以一个标准的姿势对准了霍景止的鼻子。这一下,霍景止终于老实了。 他低下头,没再说话,把课本翻得哗哗作响,偶尔又会抬起头瞄上申诺一眼。申诺的侧面像极了她的母亲,下巴的线条,带着女性少有的刚毅,可浅显的酒窝又恰好体现出几分恬静的柔美…… 结束了给景止的第一堂课,申诺觉得自己好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弱残兵,浑身僵硬,四肢乏力。她洗了个澡,趴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一阵她从未听过的铃音。她爬起来四下找了一圈,才从换下的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喂,你好!” “怎么是你?”左卉璇一开口,便摆出一付霍景行正牌女友的架势,“景行的电话怎么会在你手上?” “不是你说,我怀了他的孩子吗?做为他孩子的妈,拿着他的手机有什么不正常的。”申诺针尖对麦芒,存了心的要气她。 “哼,少装。”左卉璇拖腔拿调地说,“程菁今天辞职的时候,都告诉我了。你压根就没怀孕,是她骗我的。” “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对不起,我要睡觉了。”申诺故意打了个呵欠,就想挂断对方的电话。 “被景止打伤的原告已经同意调解。不过,对方要求他登报道歉。”左卉璇挑明来意。 登报道歉?现在景止已经被学校勒令退学,如果再登报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吗?申诺经过一番深思熟悉,说:“你问问原告,能不能把登报,改成当面向她道歉。这样,你约一个时间,我会带景止过去的。” 第二十一章 “你以什么身份插手这件事,明天我会亲自去医院和景行商量。”左卉璇趾高气扬地挂断电话,以示她在这件事上具有绝对的掌控权。 这个除了法律,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难道现在霍景行还可以陪着他弟弟四处奔波吗?申诺捏着手机,走出卧室,想把这个消息转告给景止。可她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屋里也没人回应。 “景止,在吗?”她推开门,先探头进去看了看。房间里灯火通明,只见他刚才穿过的t恤和牛仔裤丢在床上。浴室里没有动静。不是洗澡,难道这小子脱光了,一//丝//不//挂的跑出去裸//奔了。申诺站在他房间的中央,自言自语的转了两圈。 记得第一天来到霍家时,霍景行曾明令禁止她去的两个地方,其中一个就是景止的卧室。可现在看起来,这个和霍景行卧室格局完全相同的房间,除了有点凌乱,有点拥挤,亦无特别之处。床上,地上,书桌上,但凡眼力能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术书籍和绘本、绘材。 申诺从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本速写本。翻开来看了看,风景,人物,花鸟鱼虫,无论完成还是未完成的,都能从中看出景止的功底和用心。 他应该上美院。而不是成天愁眉苦脸的面对一堆英文字母,去上霍景行期望的国外名校。 申诺放下画本,转身准备出去。突然,桌角一本摊开的速写本又吸引了她。那上面分明有个女人,五官轮廓极其像她,可眉宇间的英气又有点不像她。 申诺好奇地拿起来,从头开始,一页一页,每一张,每一面,长发,短发,侧面,正面。微笑的,含蓄的,冷漠的,欣喜的。还有一张居然只是一个背影的特写。 申诺顿时明白,那一天景止在柏树下见到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藏起画本了,他一直在偷偷地临摹自己。可申诺想不透,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能令霍景止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如此着迷。 “为什么你会在我房间里。”霍景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申诺回头一看,他打着赤脚,站在门口,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紧身的游泳裤,湿滑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釉一般的光泽……这几乎就是一张缩小版的霍景行出浴图,所以,申诺没有脸红耳热,只是本能的把视线挪开,扬起手里的画本,问:“为什么你要画这么多的我。” “我画得又不是你。”霍景止像被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气急败坏的冲过来,差点把申诺连同画本一起扑倒在书桌上。 “这明明就是我,为什么说不是我。”申诺揉着被他撞疼的肩膀追问。 “说了不是你,就不是你,出去!你不出去,我就要换裤子了。”他把速写本往床上一扔,带着几分翻脸无情的味道,两手往裤腰上一拉, 呃,这小子真是比他的哥还要无赖。申诺连忙埋着头向外走,可到了门口,她突然又想起,还没把左律师的事告诉给他。回头猛一推门,刚要开口,看到霍景止已经扯下一半的裤子,不由大叫一声“呀!”然后,丢下对方,不顾一切地逃回房间。 * 直到第二天,申诺被撞到的肩膀还有点疼。所以,从霍家一路到医院,她都板着面孔,没有和景止说一句话。 左卉璇笑容可掬的坐在病房里。申诺早就知道她会来,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倒是霍景行气色明显比昨天好多了。即便灰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也依旧伟岸挺拨,一点也没把他衬得萎靡不振。 申诺走进去时,左卉璇正好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到霍景行的手里,听着清脆的咀嚼声和左卉璇的浅笑声,在房间里交相响起,申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默默走到餐桌前,把昨天医生要求的蛋羹,肉汤,水果,蔬菜,一一放在霍景行面前,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没吃早饭,就吃苹果,对肠胃不好吧!” “水果是早吃金,午吃银,晚吃铜。况且raway(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申老师不是教英语的吗?怎么连这句有名的英国谚语都没听说过吗?”左卉璇今天是一来就给了申诺一个下马威。 申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想迎头还击。左卉璇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先声夺人地扬起手里的卷宗又说:“景行已经答应那位原告的要求,正式登报向对方道歉。” 申诺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霍景行,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轻率。 “不行。”她断然否决,把自己昨天晚上想到的理由说了一遍,然后强调,“也许对方觉得自己的名誉受损,但景止身为未成年人,他的名誉和*更应该受到保护。” 一直趴在椅背上没精打采打着盹的景止,听到这儿,挺起腰板,朝申诺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申老师,你以为我就没想到,没向原告提出过吗?”左卉璇嗤之以鼻,她把自己和原告接触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也强调,“对方因为这件事,弄得差一点结不成婚,她说只有公开道歉,才能证明她的清白,才能重新挽回她的婚姻。” “你把原告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说服她。”申诺伸出手。 “不行。身为被告律师,我不能把原告的联系方式随便泄漏给其它人。况且,连我都说不动对方,你又有什么本事能打动对方。”左卉璇拒绝的干脆彻底,理直气壮。 女人的战争,诱因大抵是男人,往往最后也由男人来结束。 就在两个女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之际,霍景行已经慢悠悠的吃完了他的早饭。他不慌不忙地揩了揩嘴,然后,看着申诺说,“好了。这种关乎法律方面的事,就交给左律师去处理,你不要再插手。” “你……”申诺没想到自己为景止据理力争,他竟然最后选择站在左卉璇那边。 “就是,你还是教好景止的英文,让他以后不要再挂科才是最重要的。”左卉璇毫不掩饰心底的得意。 申诺的这一仗输得一败涂地。她冲霍景行咧嘴一笑,扭头便走。 “你去哪儿?”霍景行追着问。 “洗手间。”申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病房里就有。” “不习惯。” 想着左卉璇大获全胜,和霍景行一脸没情商的白痴样儿,申诺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吐了一会儿糟。既然他霍景行都不为自己的弟弟着想,她一个外人又何需多费口舌。 她多管闲事了?她狗拿耗子了?申诺一边洗着手,一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阿q似的一甩头,算了,看在他为你断了一条腿的份上,今天这口气,忍了! 见她走出洗手间,守在门口的景止连忙直起身,跟上她,“刚才谢谢你。miss申。” “说了,以后叫我申老师。”申诺现在是能有多冷,就尽量对他有多冷,“你也不用对我说谢谢,我只是尽我的本份而已。还有,请你以后别再画我,还把我画得那么老。” “她不老……”景止不服地嘟哝。 申诺没有听到,倏地转过身,怔怔地看着他,尔后,抬起手,扳着他的脑袋,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景止,你看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窗外。阳光,青春,美少女。这些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追求的。至于我……” 说到这儿,申诺松开手,自嘲地点了点自己的眼角,“至于我,我的鱼尾纹都快有了。” “你也不老。”景止嗫嚅。 哎,申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丢开他回到病房。 此时,左卉璇浅笑盈盈,正准备挥手和霍景行告别,她也不知打哪儿,摸出一只记号笔,兴致勃勃地说,“景行,不介意我在这儿签个名,做个记念吧!” 说完,也不等霍景行答应,她便俯身大大方方在霍景行小腿的石膏上,龙飞凤舞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附上今天的日期和一个可爱的心型小图案。 做完这些,她合起笔盖,却没有直起身,而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在霍景行的脸上,轻啄一下。“美国式的告别,相信你能接受。”看着神情稍显滞愣的霍景行,她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除了景止,她没向申诺说再见,犹如病房里压根就没她这个人。 呵,申诺表情僵硬,内心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把霍景行那套视如空气的把戏,运用得还挺娴熟!看起来,这女人一旦从程菁那儿得知她没有怀孕,霍景行还是一枚老处男后,又燃起了征服霍景行的斗志。 申诺突然觉得,这程菁压根就不是闺蜜,而是个损友。 第二十二章 霍景止站在她身后,掩嘴窃笑。可见,现在病房里的三个人,就他心里在为刚才的这段小插曲欢呼雀跃。 “景止,下去帮我买包烟。”霍景行支开弟弟的意图很明显。 “烟?”景止当然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是不抽烟吗?” “我突然想抽了。”霍景行笑得很诡异。 “为什么是我。”景止的脚下像钉了颗钉子。 “难道你不去,还要叫申老师去不成。”霍景行把胡搅蛮缠发挥到了极致。 “外面……”景止想说,外面完全有可供他驱使的人。 “赶快去。”霍景行开始冷脸。 景止站在原地,别扭了一阵,最后,揣着手,晃着肩膀出去了。 摆平常,申诺肯定会路见不平,拍案而起,为景止遭受的不公叫嚣两句。但今天,她什么也没说,跟着景止也要出去。 “申老师,又要去哪儿?”霍景行盯着她的背影问。 “透透气。”一屋子的脂粉香水味儿,申诺呼吸困难。 “也是。”霍景行用手枕头,靠在病床上,优哉游哉地说,“最近医院好像都不喜欢用优氯净,改用蒸醋来消毒,蒸得这一屋子的酸味。” “霍景行!”申诺回头,嗔怒。 “申老师,你要是也喜欢签名留念,你也尽可以来啊!别说石膏上,就是我浑身上下……,”霍景行说着,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大字,又四处指了指,尤其是刚才被左卉璇亲过的脸颊,“你爱签,随便签。” 申诺哭笑不得。 “再说,你现在处在高度危险中,不适宜四处走动。景止的事情,总是早解决早好。”霍景行接着语重心长,又为自己刚才站错队的行为辩解。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柔弱。”申诺走到他床前,麻利地帮他收了碗筷。心里却觉得登报道歉也好,赔钱了事也罢,都只是权宜之计,景止这无缘无故攻击老师的毛病,只怕心病还得心药来医。 “那申老师,昨天晚上的课,上得怎么样呢。”霍景行漫不经心的又问。 申诺站在储物柜前,回头,拿出兜里的防狼喷雾,在手上甩了几下,略带遗憾地说,“没用上。不过……”她把去景止卧室里看到的说了一下。霍景行在这里插了句嘴,“不是说过,不许你去景止的卧室吗?” 申诺假装没听到,顾自接着往下说,“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景止个人的想法。不要逼着他学习他不喜欢的科目。找个好一点的老师,让他专心学习绘画。” “中国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家,世界也不需要。等他到了像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把绘画做为毕生追求的梦想,有多不现实,多幼稚。”霍景行闭上眼睛,端起架子,代表这个话题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中国还不需要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呢!”申诺别着头,火气不知不觉又窜上来。有一头不懂艺术,市侩跋扈的蛮牛做哥哥,真是景止的悲哀! 房间里又弥漫起一阵危险的硝烟味儿。霍景行突然轻喏一声,怪腔怪调的。申诺站在远处,看他躺在床上,好像想翻身,又翻不过去的样子,没有搭理。 “申老师,我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叫道。 “什么?”申诺抄着手,爱理不理。 “我背上痒,翻不了身,过来,帮我挠挠。”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急切又痛苦的味道。 “你断得是腿,又不是手。”申诺没动,静静的欣赏他那付滑稽样儿。 “那地方我挠不到,快,快,快。”霍景行连声催道。 “我去帮你叫个人来。”申诺不紧不慢地说道。反正,外面多的是能伺候他霍景行的人。 “嗳,”霍景行连忙阻止,“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身体。” “我会记得帮你叫个男人。”申诺慢腾腾的,存心是在折磨他。 “不管男人女人,我都不喜欢,只除了你。”霍景行知道刚才一桩两桩的惹毛了她,可他这会儿是真难受,所以,转眼也要跟申诺翻脸了,“我说申诺,我救你几次,难道你连帮我挠着痒都不愿意。” 申诺就怕他抬出这事儿,愤恨地剜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他床前,蹲下来,帮他翻身侧卧过来,举起手,半死不活的挤出一声:“哪儿痒呀!” “左……左边,就……就在肩胛骨那儿。”霍景行主动掀起衣摆,声音心痒难挠的打着战栗,活像一位躺在龙榻上,正等待圣恩蒙宠的妃子。 申诺盯着那块裸//露的肌肤,泛着性感的栗色光亮,愣怔了片刻。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像捏着一只探测器似的,小心翼翼伸到霍景行的衣服下。 他的身体微微发烫,隆起的肌肉,遒劲而富有弹性。 淡淡的汗水味,不算好闻,可也不令人反感。 当申诺的手沿着他光滑的背脊线一路上行时,霍景行不由吸了口冷气,“我说申老师,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呀!” 他一扭动肩头,申诺的小臂贴上了他的背脊,那炽热的感觉,让申诺差一点丢盔卸甲,从他的衣服下又逃出来。 “这……这不刚洗过手吗?”她心猿意马,用手里的东西,在他所说的地方飞快地捅了两下。 “那你也不能左右不分哪,我说的哪儿,哪边的肩胛骨?”霍景行的语气充满了戏谑,他仿佛听到申诺的心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左……左边啊!”申诺定神,才发现自己刚才捅错了地方。 “你没有指甲吗?还是……”霍景行突然平躺下来,把申诺的手压在身下。然后,伸手捉住她的小臂,从自己的背心下拖出来。只见她手里捏着一只手机,她刚才正是用手机的棱角在帮他挠痒痒。 “申诺,身为一名人民教师,你也太不严谨了吧。”他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呵,挠着痒痒还谈什么严谨不严谨呀!申诺不以为然,扭动胳膊,想挣脱他的束缚。 “而且,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上。”霍景行没有松手。 申诺不耐烦地撇嘴,解释,“那天在车上见你睡着了,就顺手装兜里了。” “嗯——咳!”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咳嗽。霍景止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两包烟。轻蔑地瞪着床上的哥哥。他径直走过来,帮申诺把胳臂从霍景行的手里抽出来,然后,冲着床上的哥哥,挑衅的一扬下巴,“你还有哪儿痒啊!我正好留着指甲,帮你挠!” * 从医院回来后的几周后,风平浪静,万事大吉。那个凶手也不知是被打了草,还是惊到蛇,一直按捺不动,再也没对申诺采取过行动。不仅仅是申诺,就是她身边和警方的人,好像也都放松了警惕。 每天早上和傍晚,申诺都会在景止的陪同下,一起去医院探望霍景行。因为已经能借助轮椅行动,所以,霍景行开始在病房里处理他公司的公务。每次申诺去时,他大抵都被他公司的秘书,或下属包围,显得格外繁忙。 偶尔,她会发现霍景行腿部的石膏上,又多出一个漂亮的签名和日期。申诺便知道,左卉璇那个傲慢的女人,大概又来病房一日游了。 “景止的道歉声明,已经安排在下周一的晚报上。”当霍景行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专心致志地看着公司的文件,头也没抬。 申诺蹙起眉头,“不能再晚一点吗?” 霍景行好像没有听到,低头不语。 申诺继续:“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上过报。景止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回到学校,像个正常的孩子和其它学生一起读书学习。” 这一句,霍景行听到了,“人都是健忘的。等风平浪静,事情平息,他就能重返求实高中。再不济,我还可以把他送去国外……” “然后,再任由他打伤其它的老师,再让其它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以及他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目光,把他当成心理有疾病的疯子吗?霍景行,你有跟每一个被景止打伤过的原告接触过吗?你有试图揭开景止伤人的原因吗?你有带着他,向打伤的老师亲口道过歉吗?” 申诺连珠炮似的向病床上的人发问。她不想承认是被左卉璇的签名刺激到,她只是看不惯,霍景行那付拿钱了事,甚至带着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霍景行丢开文件和签字笔,神情肃穆而认真。 申诺又说,“霍景行,我怎么觉得你和景止一样,都试图在逃避,不敢面对景止过去可能遭受的伤害呢?他未成年,他心里可能畏惧过去,那你呢?你又掩耳盗铃的在害怕什么?” 第二十三章 “那你要我怎么办,直截了当的问景止,以前,是不是有哪位老师打过他,骂过他,或者伤害过他,甚至猥亵过他。”霍景行终于抬起头直视着申诺,目光清冷,寒气逼人,“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十五岁,我和景止被送去远在美国的母亲家里。她不喜欢我们,又不得不基于法律和道义抚养我们。所以,我每天都埋头学习,拼命工作,就是想早一点带着他离开那个家……” 简而言之。这过去的十五年里,他不得不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角色。他和景止同样经历了那场灾难,同样经受了父亲离世的悲伤。但景止还有他的肩膀能依靠,而他,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噬留在记忆里的伤痛。 对于景止的过去,他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插手干预,所以,对于景止的现在,他的内心只剩下惭愧,自责,内疚,和无休无止的悔恨。 申诺只从程菁口中得知,他的父母和自己一样在年幼时离异,却不知他也和自己一样,遭受过冷遇和漠视。 那一天,申诺离开病房时,霍景行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假装是睡着了。当申诺走到病床前,俯身跟他轻轻说再见时,他的睫毛微微颤抖。 “你明天早上想吃点什么?”申诺少有的向他主动示好。他照旧不理不睬,也不打算睁开眼睛。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申诺最后再瞟了他一眼。 霍景行翻了个身,只从鼻子里似有若无的哼了声。 从认识以来,他好像从没真正的生过申诺的气,也从未对申诺如此的冷漠过。 “想一想,他肯定是对你很失望啰。”第二天,程菁在电话里唾沫横飞的数落她,“他那么信任你,那么的迁就你,不顾一切的救了你,还把自己唯一的弟弟交给你,结果你居然和其它人一样,站在舆论的高度去指责他,批评他,一点也不理解他,不宽慰他,不支持他。” “我哪有指责他,我只是觉得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只治标,不治本罢了。”申诺坐在市中心的某家咖啡店里,想着霍景行昨晚冷若冰霜的表情,心里的烦恼,就像面前饮料上的气泡一样,层出不穷。 “治本?”程菁在电话里一边吃着饭,一边囫囵吞枣的反驳道,“小姐,你说得容易,治本有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带景止去看心理医生,明明是不想让他弟弟遭受二次伤害,却被你说成是逃避……” 申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还有哇,申诺,不是我说你。每个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尤其是像霍景行这种事业有成,背后却伤痕累累的男人。你总得把自己弄得像只刺猥似的,不是给了左卉璇那个女人可趁之机吗?” “你又扯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景止的家庭老师。”申诺一直在心里和霍景行划清界线,摆正位置,不想再听她没边没际的胡扯。 结果,她倒突然转变口吻,轻松自若的和电话那头的某个人寒暄了几句。最后,才压沉声音,又对申诺说,“嗳,你知道,刚才来和我打招呼的老师是谁吗?” 神秘兮兮的,申诺哪里会知道。只是听程菁的语气,她现在应该就在求实高中,坐在自己曾经坐过的办公室里。 程菁迫不及待的向她揭开谜底,“就是曾经被霍景止打伤过的女老师中的一位。因为景止现在退学,她又回到求实高中来教体育。什么和你一样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啊,我早就说过,左卉璇那个女人是在胡说八道吧,当时你还不信。” “怎么呢?”申诺又被她点燃了兴致。 “如果景止真的想强//奸她,那我只能说,霍景止这孩子的口味也太重了!因为这位女老师简直绝了,她五大三粗的,压根就不像个女人,嘴边还生着细细的茸毛……” 申诺没有心思再听程菁说下去。她已经看到,林校长领着一位个子高高的女人,走进了咖啡厅。她连忙捂着手机,打断了程菁,“我不能跟你说了,我约的人来了。” “你约的人?”程菁忧心忡忡地问,“难道你没在霍家吗?那你在哪儿?旁边有人陪着你吗?申诺,你这样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申诺挂断电话,迅速站起身,冲着林校长和他带来的女人,微微一笑。 其实程菁冤枉申诺了。 为了报答霍景行的那条断腿,申诺可谓是豁出去了。她真心想帮霍景行,而且一旦决定去做的事,就一定会付诸行动。她从左卉璇那里没有得到原告的联系方式,也不能从霍家兄弟口中直接索取,于是,她想到了林校长。 校长在接到她的电话后,表现得特别热情。仅管在听到她说想和原告老师见一面后,校长沉吟了片刻,但旋即又拍着胸脯向她表示,一定会把人给她带来。 所以这会儿,看着校长领着原告,也就是被景止打伤的第三位老师,在自己的对面坐下,申诺感激不尽:“校长,那天在电话里忘了问您,您的胳膊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了。”林校长活动自如的扭了扭胳膊,脸上堆积起的笑容让他看上去特别的和蔼,“那个凶手呢,现在有没有点线索了?” 申诺摇头,“我只记得他大致的身高外型,其它的好像很难再想起来。” “没关系,慢慢想。”林校长舒了口气,指了指身边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女人说,“这位就是赵老师,也是你在求实的前任。” 好高的女人呀!申诺从头到脚把对方打量了一遍,只见对方五官周正,轮廓粗犷,留着长发,脸上已经看不到被景止伤害过的痕迹,但目光里的抵触却显而易见。而且,她的身高明显和景止不相上下,宽阔的肩背更是和霍景行一般魁伟。申诺一点也没想到,自己在求实的前任会是这么一个粗壮结实的女人。 她想起程菁在电话里说,景止想强//奸这种五大三粗的女老师,不是景止口味重,就是那些怀疑景止的人都疯了! “赵老师,我是景止的家庭老师,我今天代表……”申诺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口打断。 “我知道。校长已经告诉过我了。”赵老师一开口,连嗓音都粗哑低沉的像个男人。 申诺感受到了她的敌意,所以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喝着自己的甜品,气氛着实有点尴尬。林校长识趣地站起来,说学校里还有点事,留着她俩慢慢聊,便先行离开了。 申诺放在桌子下的手,来来回回搓了好几下,尔后,深吸了一口气,“赵老师,谢谢你能答应来见我。我先代表霍景止向你诚心诚意的道个歉,我知道现在在你面前提霍景止这个名字,可能会令你不适,感到痛苦,但我真的要为景止对你造成的伤害,再一次说声对不起。” 对方晦涩的挤了挤嘴角,正要开口,申诺的电话在包里响起来。她懊恼地甩了下头,只好拿出手机一看,不出意外,是霍景行。 “申诺,你在哪儿……” “你先别说话,我在办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要打扰我。我知道我昨天误会你了,可我要说,你也误会了我。等事情办完,我会主动联系你的。”申诺滔滔不绝,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少废话,快说你现在在哪儿?”霍景行在电话那头火冒三丈。因为,申诺趁着掌握他手机的两天,竟然把他的定位软件删除了。这让他完全不知道申诺目前的方位。 不过,在申诺眼里,这样的他比昨晚那个冷漠无情的霍景行,可亲可爱多了。 “断腿先生,就算我告诉你了,我在哪儿,你也不可能飞过来,我自己会小心的。就这样,你吃药打针睡觉吧!”申诺哄孩子似的说完,挂断,关机。然后,看到对面赵老师的脸上,又浮现起了警惕和戒备。她顿时叹了口气,唉,这个霍景行,害得她又得从头再来一遍…… 申诺花了一个多钟头,不但重新获取了对方的信任,还向对方提出了很多问题。她不得不说,这位赵老师,远比她想像的要通情达理。 “如果不是他们的律师,一开始就摆出一付花钱了事的样儿,而且事后,他的家长也没带他来医院看过我,甚至没打电话向我道过一次歉,我也不会咽不下这口气。” 那是因为他霍景行高高在上惯了,又或者是他想保护景止的心情太迫切,难道就没人提醒一下他吗?左卉璇那个女人呢,也没有站在景止和受害老师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吗?说不定,她故意想把这趟水搅浑,好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接近霍景行!申诺把矛头直指左卉璇,在心里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二十四章 “至于霍景止,其实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他大部分时候都挺乖,挺文静的样子。只有那一天,我把他叫进办公室,原本是想给他补习一下英语……” 申诺随着对方的描述,眼前仿佛出现了景止安安静静坐在办公室里的画面。这时,桌上爬过一条硕大的西瓜虫,全神贯注的一对师生俩,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赵老师出于女人的本能,恶心地缩了下肩头,催着景止,“快,快,打死它,快帮我打死它!” 听到这句话的霍景止,突然浑身一僵,两眼泛红,像只暴跳如雷的猛兽,从座位上窜起来。他没有去对付西瓜虫,而是丧失理智般的朝赵老师扑去,他手脚并用,拳脚相加,嘴里还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魔鬼,魔鬼,你是个魔鬼……” 虽然两人的体型不相上下,但男女天生的力量悬殊,让赵老师很快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时候的霍景止喘着粗气,不由分说地撕开对方的衣袖,抓起对方的胳膊看了看,尔后,一口咬了下去……… 申诺听到这儿,情不自禁止的打了个激灵。她本能地问,“那赵老师,你的胳膊上有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赵老师掀起t恤的袖子,让申诺看到对方的胳膊除了比较粗,毛孔比较大外,干干净净的连一颗黑痣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霍景止衣冠不整,强//奸女老师的真相。申诺觉得上次在警察局里,应该割了左卉璇那女人的舌头。 可恶魔,景止口口声声咒骂的恶魔又是怎么回事呢?在和对方分手之后,申诺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上。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把步行街上的一切都笼罩在它们的阴影下,申诺收了阳伞,没一会儿,便发现有人……在背后偷偷跟踪她,亦步亦趋,不紧不慢! 她快,对方也快,她慢,对方也慢。 难道又被杀死郝姨的凶手盯上了?可对方是怎么发现她落单的?申诺不相信他敢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对自己下手。不过,她的心还是跳得怦怦直响。她没有回头,沉着冷静的把两只手摸进了挎包里。除了防狼喷雾,她今天出门前,还特意去霍家的厨房里,挑了一把锋利小巧的水果刀。 她加紧步伐,猝不及防的拐了个弯,躲到一幢高楼的阴影下,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走过去,她才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林……林老师。”等她看清楚来人,顿时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难道刚才是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没。我只是刚吃完饭准备上楼,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正奇怪你怎么会一个人走在街上,准备追上来叫你时,你又突然不见了。”林清玄握住她捏紧防狼喷雾的手腕,相视一笑。 申诺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她收了东西,好奇地问,“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的儿理心理咨询室就在这上面啊!”林清玄指了指她身后的一幢大楼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上去坐一下。” 申诺点了点头。她正好有一些关于霍景止的事情,想向他咨询。 比肩并起,走进大厦的两个人,没有发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广告牌下,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帽檐,尔后扭头消失在人群里。 林清玄在这幢名叫如意大厦的十二层,租了两个单间。这幢外表看上去有点陈旧的大厦,内部却干净通透,尤其是林清玄被鲜亮的泡沫装饰,和各种儿童玩具点缀的办公室。 墙上除了各式各样可爱的图型和卡通人物,还有一些孩子用颜色各异的便笺纸写下的祝福语,以及林清玄和他们的合影。 “这些都是心理有疾病的孩子吗?”申诺看着一张张可爱的笑靥,有点难以置信。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隐疾,只是对于孩子来说,这些隐疾会滞留在他们心中,变成阴影,不断被放大,直至影响他们性格的正常发育。”林清玄倒了一杯水,递到申诺的手上。 申诺顿时想到了景止。 不等她开口,林清玄又问:“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附近,霍景行难道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街上这么闲逛吗?” “反正百密一疏,防不胜防。”申诺表现得从容淡定,如果这个凶手真想杀她,总会找到机会。就像那天在摩玛大厦,即使和霍景行在一起,对方也同样敢对她下手。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怕吗?”林清玄问。 “怕,当然怕。”申诺说,“可与其缩头乌龟似的躲着,不如早一点把他引出来,抓住他,不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吗?” “你可真是特别。”林清玄由衷赞道。 申诺笑而不语。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一边喝着茶,一边又问了他几个关于儿童心理创伤上的问题。她发现林清玄的桌上俨然是个小小的相框展示台。当然,每幅相框后都镶有一*清玄年幼时的照片和一段故事。 “摆在这里,用来和小朋友们拉近距离。”林清玄坦言。 申诺一一拿起 来,好奇地看了看。从百日到十几岁,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斯文腼腆的少年,申诺仿佛坐着时光机,把林清玄的成长历程浏览了一遍。 “咦,这是年轻时候的校长吗?”申诺惊讶的发现,某张照片里有个好像林清玄的男人,牵着年幼的清玄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桑树下。见清玄点了点头,申诺感慨,“想不到校长年轻时,也清逸俊秀的像个女人。” “你这么拐弯抹角,是在夸我长得帅吗?”林清玄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下弦月般煞是好看。 “你什么时候,把霍景行那套大言不惭的东西学会了。”申诺发现不能提这个人。一提到他,便看到手上的照片里,有一对勾肩搭背的少年。一个当然是林清玄,另一个意气风发,踮起脚尖,愣要让自己显得高人一头的,自然就是霍景行。 林清玄见申诺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申诺盯着照片上神似景止,却比景止更年幼,更稚嫩的少年,恍恍惚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 仅管申诺起身告别时,再三强调,可以自己回去,但林清玄还是坚持用车把她送回到霍家。当红色的翼虎驶入霍家的院门,已经是临近晚饭的时间。看到院子里堆着轮椅和其它一些刚从车上搬下来的东西,申诺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霍景行出院的日子。 林清玄下了车,帮她拉开车门,然后,抬起手,朝楼上随意的挥了挥。 申诺寻着他的视线,抬头一看,二楼某个房间的落地窗前,坐着一个人。他搁在窗台上的腿和腿上的石膏,让人很容易辩别出他就是霍景行,不过由于反光,申诺一点儿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想,他大概不太乐意让我留下来吃晚饭。”林清玄识趣地丢下一句,又钻回到车内。 “呃……”申诺觉得至少应该请他进屋喝杯茶,可身为寄人篱下的私教,申诺自知没有那资格。 她目送着林清玄的车驶远,又回头瞟了眼楼上,霍景行依旧塑像似的坐在窗前。申诺正好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她说。进了屋,走上楼,来到他房门前,敲了敲。没有预想中的“请进”,也没有霍景行一贯轻快的回应,房间里悄无声息,毫无动静。 申诺扭了扭门把。门从里面反锁了,于是,她又叩了叩门,“霍景行,不是你说,我随时都可以进来的吗?” 霍景行没有理她。申诺昨天加今天的举动,似乎让他对申诺的不满,滚雪球般的越滚越大。 申诺又说,“我让人给你在楼下收拾了一个房间,你为什么不住。那样就不用把轮椅搬上搬下,这么不方便了!” “让人把我的晚饭抬上来。”颐指气使的声音终于从房里传来,这句话摆明是要和她申诺针锋相对。 看来这男人不轻易生气,一旦生起气来,简直就像一只点燃了引线,随时可能喷射的二踢脚。 “那你知道我今天去见了谁,都和对方谈了些什么,对方又答应了我什么吗……”申诺靠着门框,兴致勃勃地嘀咕了半天,房间里依旧一片沉寂,申诺觉得自己像个自言自语的傻瓜,不由懊恼地捶了下门。 “别敲了,如果他不想说话,谁也不可能让他开口的。”景止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看着申诺的目光,错综复杂,耐人寻味,“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骗我说头疼想留在家里休息。结果偷偷溜出去,派人四处找你都不找不到,打你的电话又一直关机,如果不是大哥站不起来,我肯定又要挨揍……” 第二十五章 申诺自知理亏,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她知道,景止的这番话,大概也是屋子里的霍景行想对她说的。 “为什么最后是林老师送你回来的,你们一天都在一起吗,为什么你和他在一起,还要关机?”景止穷追猛打的加上两句。 她只是纯粹忘了开机,申诺正想为自己辩解,突然听出他这两句话里,带着明显指责的意味,顿时不快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和林老师在一起,我只是你们聘请的家庭老师,难道交个朋友也要受到限制吗?” 最后这一句,分明就是对着屋里的那个人说的。申诺知道,霍景行肯定躲在门后听着。 没想到,她冒着风险,低声下气去求原告打消登报道歉的念头,最后,到了他们兄弟俩的眼里,全变成了任性,放纵,自私自利的举动。 她忿忿地剜了景止一眼,回到房间,摔上房门,丢开肩上的皮包,坐在床头,抱着双腿,心里即郁闷又委屈。 过了好半天,她好像是听见霍景行的房门被人推开,又合上。也许,是有人把他的晚饭给他端上来了。申诺从床上跳下来,想找他去理论,想了想,又倔强地一拉被子,蒙头睡下了。 第二天,她是被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给叫醒的。 当她梳洗完毕,急匆匆地走下楼时,原以为只会遇到景止一人。没有想到,他们两兄弟齐聚餐厅,餐桌上,还专为左卉璇多加了一双筷子。 申诺的目光,不由扫向霍景行藏在餐桌下的伤腿。那块石膏上,今天只怕又要添上一个签名了吧! 此时,霍景行早已换下了医院的病号服,纯白的修身衬衫,让他看上去精神抖擞,目光沉毅。他低着头,一心一意吃着饭,没有看申诺,甚至连瞟都没瞟她一眼。 申诺现在饿得慌,也顾不了太多。绕过大半张桌子,在景止身边坐下。可她刚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左卉璇存心倒她胃口似的开了腔,“申老师,你来得正好。承你吉言,那位姓赵的老师,已经同意不用登报道歉,只消你带着景止,当面去向她道个歉就可以了。” “是吗?”申诺浅笑。这么小点的事儿,还要劳她亲自跑一趟,为了“饭票”,这女人也是蛮拼的。“你前几天不是说对方态度很强硬的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当然是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服了她。”左卉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而且对方也该明白,一旦道歉声明上了报,她自己也会变成周围人的谈资。” “哦。”申诺轻喏一声,还想再送她几句冷嘲热讽时。霍景行的腔,总是开得特别的及时,“总之,这一次真是谢谢左律师你了。” “不客气,”左卉璇却之不恭,活像原告突然改变了主意,真是她一手操纵的结果,“如果你或者景止下次还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赶情你还盼着景止有下一次啊!”申诺不冷不热的捅了她一下。 “你……” 战火眼见又要一触即发,霍景行又适当地插了句嘴,“不知道左律师有没有做过古董买卖合理避税这方面的案子。” “没有。不过,我们事务所的一位陈律……”左卉璇一边和霍景行聊着,一边得意洋洋地瞥了申诺一眼。连耳朵下两只晶莹透亮的耳坠,都随着她的头,兴奋地晃来晃去, 申诺也隔着桌了,冷觑了她一眼。她兀自拿起盘子里的两片吐司,抹了点鱼子酱,蕃茄酱,花生酱,又加上一片起司,一片生菜,最后,撒上一大堆的胡椒和花椒面,合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景止口瞪口呆地看着她,“吐司还可以这样吃吗?” “当然。”申诺点了点头,讳莫如深,“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五味杂陈。” 霍景行因为这四个字,扫了她一眼,申诺别着头,没有看他。 景止最后打破沉默,迷惑地看着申诺问,“那个……我就想问一句,为什么对方要我道歉,还指名道姓要miss申陪着去呢?难道miss申,你认识这位赵老师吗?” 申诺丢下手里这块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吐司说,“因为这位多管闲事的miss申,请她喝了杯茶,又低声下气地对她说了二十五遍的对不起。” 说完,她站起来,在余下三人或错愕,或惭愧,或窘迫的目光中,走出餐厅。她饱了。这肯定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早餐。一口五味杂陈的吐司,加上左卉璇的伪善,霍景行的无理,还有霍景止的无知,给她炖出了一桌名为“好心没好报”的宴席。 她回房,随便收拾了一下屋子,来到霍家这么久,虽然景止早前提醒过她,有人会定时上来帮她打扫,但申诺还是习惯凡事自己动手。她刚把昨天换下的贴身衣物,洗净拧干,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申诺拿起来,看到屏幕上方霍景行的头像,顿时十二万分的不想接起来。 同一屋檐下,还需用电话勾通,可见这人心的距离有多么的遥远。当手机再接再厉的第二次响起,申诺按下接通键,贴在耳边,没有说话。 “申老师,现在有空吗?”霍景行的声音客套得几乎陌生。 “到时间,我该上楼给景止上课了。”申诺也公事公办。 “迟到一两分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霍景行带着商量的口吻,可在她申诺耳朵里,这就如同是命令,“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能来我房间里一下吗?”霍景行又故伎重演。 “好哇。”申诺答应得更爽快,也不问他什么事,挂断电话,顾自去储物间,熟练的翻出一根又细又长的东西。 霍景行的房门虚掩,显示出了房间主人开放欢迎的姿态。但申诺还是出于礼貌,敲了敲门。 “请进。”他坐在窗前的一张躺椅上,受伤的腿搁在一只软糖矮凳上,看到申诺走进来,他把视线从手捧的《定瓷艺术》上转了过来。 申诺一语不发,只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是什么?”霍景行瞠目结舌。 “痒痒挠儿呀,又叫勿求人,老头乐。不管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痒,它都能帮你快速有效的解决问题。”申诺似笑非笑,唇角的轻蔑犹如在问他:你叫我来,不就是身上又有哪块儿皮痒了吗? 霍景行心知她误会了,可也懒得解释。抓住痒痒挠儿的另一头,戏谑地一扬嘴角,“那我今天哪儿都不痒,就心痒。这东西也能帮挠吗?” 能!申诺就想抓起痒痒挠儿,在他不正经的脸上狠狠地挠上几下。她松了手,返身要走,霍景行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申老师,以后别再这么冒冒失失,让人牵挂。如果你昨天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景止不会原谅他自己。我也……同样不会。” 牵挂——申诺心弦一动。这个词对于申诺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太过陌生。她想起小学时,因为弄丢了午餐费,躲在学校里不敢回家。父亲和继母都没有来找她,更遑论有人会牵挂她。她就那么一个人在深黑的教室里,怀抱恐惧,渡过了漫漫长夜…… 因为牵挂,所以在乎,所以揪心,所以着急,尔后,才会为之愤怒吗?申诺心里郁结的怨气和戾气,因为这暖暖的两个字,一时间烟消云散。 她甩开霍景行的手,走到书桌前,轻轻一踮脚尖,坐在桌上,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霍景行说:“我知道我昨天有点冒进,可如果我不这样,永远也不会了解景止打人的真相。还有啊,霍先生,你不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吗?” 霍景行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仿佛在问“那用什么?” “这里呀!”申诺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她真的不想好为人师,她把那位赵老师因为左卉璇的趾高气扬,咽不下气,所以才不依不饶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做人要将心比心的。你不懂,你的那位左律师也不懂。呵,论目中无人,你们俩倒挺般配的。” 霍景行收下她的讥讽,“早知道,我就不该帮景止请什么律师,直接请你就好了。” “那是。”申诺飘飘然,把他的恭维照单全收了。她注意到,霍景行小腿上那块已经密密麻麻留满名字的石膏,今天好像没有增加新的签名,心情顿时又朝康庄大道上奔了几分。 “你在看什么?”霍景行问。 “没……没什么。”申诺收回目光,又说,“还有,景止的事儿……” 第二十六章 “既然你见过原告老师,就该明白外界那些强//奸的传闻有多可笑。”霍景行神情转冷,掩耳盗铃似的打断了她,不准她再接着往下说,“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在景止面前提起,更不要让他再去回忆那些事。” “什么事?”申诺明知故问。 霍景行丢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没有说话。 “你以为景止小时候曾被一个女人男相的老师猥//亵过,才造成他今天阴鸷古怪,犹如狂躁症一般的性格和举动吗?”申诺一语中的。把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又拖入到呼吸困难的压抑中。 霍景行拧紧眉头,样子看起来,好像又有点要生气。 虽然没和景止打伤的老师接触过,但他私底下见过她们的照片。三个看上去都是强壮粗犷,孔武有力的女人,除了想像小时候眉清目秀,腼腆羞涩的弟弟,曾遭受过这类老师的性//侵,霍景行自己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霍景行,你错了。”申诺犹如一流的读心术大师,又从桌上跳下来,“昨天我去林老师的工作室问过他,但凡儿时有过性侵遭遇的孩子,未经治疗,长大后会有明显的排斥异性,拒绝异性,甚至憎恶异性的行为,可你看景止像吗?他排斥异性,拒绝我,憎恶学校里的女生吗?” “那你说,景止的攻击行为,为什么只针对这一种女人男相的老师呢?”霍景行的这句话,就带着几分求教的味道了。 申诺摇了摇头。她围着霍景行的躺椅转了几圈,又把那位赵老师的原话回味了一遍:打死它……恶魔……恶魔……打死它。她绞尽脑汁,琢磨着这几个字眼,然后,恍然大悟地抬起头说,“也许,景止曾经目睹过一场谋杀。” 霍景行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景止目睹过某位老师杀人。在哪儿,学校,教室里,还是在你的课堂上。” 申诺牵动嘴角,涩笑,她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想,脑洞开得有点大。 “好了。我说女神探,能不能帮我,把我的拐杖拿过来一下呢?”霍景行指了指倒在躺椅后面的拐杖。 “你要干什么?”申诺弯腰去捡。 “三急。”霍景行言简意赅。 申诺把拐杖递到他手上,“医生不是说了,伤腿在三个月内尽量不要负重吗?你为什么不听,偏要住到楼上来,轮椅又不让人及时抬上来,弄得上个厕所也要这么麻烦。” 霍景行听着她絮絮叨叨,像个操持家务的小女人,脸上浮起一个幸福满足的笑意,“申老师,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不仅仅是景止的老师,还兼具有侦探,医生,护士,和心理学博士的功能呢?” “所以你用咸鱼价请到我,赚了。”申诺不由分说,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头,还不忘嘱咐他一声,“那条伤腿别使力。” 霍景行微微一怔,倾前身子,差一点连着申诺一起扑倒在地上。看着申诺从自己腋下探出的脑袋,他神情恍惚。 “干嘛?怎么不动。”申诺这一刻绝对是条豪爽的女汉子,她睨了霍景行一眼,“少扭扭捏捏的了。我不想你二次骨折,落条伤腿,让我愧疚一辈子。” 扭扭捏捏?他霍景行可不会。他心里暗笑,腋下稍用点力,夹紧了申诺,把重心却放回到自己身上,一边杵着拐杖,蜗牛似的朝前爬行,一边把头不着痕迹的凑上去,贪婪地嗅了嗅,“嗳,我说申老师,你用得什么洗发水啊?” “飘柔。”申诺答。 “哦,挺好闻的。”霍景行的动作愈渐缓慢,从书桌到洗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愣给他走出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味道。 申诺也不是傻子。她甩了下头,躲开霍景行对自己发动的鼻子攻击。肘部磨拳擦掌地对准了他的肚皮,“霍景行,别让我把你的肋骨也变骨折。” 在她的明令禁止下,霍景行果然收敛了许多。申诺扶着他走到洗手间门口,帮他拉开门,又叮嘱了一声“小心点。” 霍景行朝她一扬下巴,“走远点。不许在门口影响我。” 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申诺白了他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说,“我得上楼去给景止上课了,他一定等急了。” “不行,我一会儿出来,还得你把我扶回去呢。”霍景行采取拖延战术。 “那你快点。”申诺回到躺椅后的窗台前,依着落地窗,看着院子里一排排的冬青树,在锦绣的阳光下,荡漾出翡翠般的嫩绿…… 霍景行把她这付娉婷袅娜的样子印在脑海里,然后默默合上洗手间的门。这样的申诺,犹如一团散发着无穷热力的花火,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风风火火闯进他内心世界里的麦呆。 当时,烧了两天,稍见好转的他正躺在镇上专为考古队建造的简易房内。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像一颗颗小钢炮似的,砸在房顶上叮咚有声。 “大景,大景……”这时,有人把外面拼命拍打着他的房门。 又是那个喜欢恶作剧的丫头!他听出来了,捂着嘴,难受地咳了几声,然后,在硬绑绑的木板床上翻了个身,不想理睬。 “大景,出来,你再不出来,会出人命的。”来人声嘶力竭地叫道。 他叹了声,心浮气躁地掀开毛毯,穿着背心和短裤从床上爬起来。一拉床头的灯绳,又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摸着黑,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门一开,疾风骤雨顿时刀子般的朝他身上刮来。 “快出来。”麦呆穿着一件快拖到地上的雨衣,手里挥舞着的一只刺眼的大电筒,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拖出去。 “疯丫头,这么大的雨,你又想干什么?”他恼羞成怒。大雨浇在身上,冻得他浑身直哆嗦。他奋不顾身的甩开对方,一缩肩膀,钻回到屋内,又一头扎进床上的毛毯下。 “哎呀,就因为这么大的雨,我妈才让我来叫你的。”麦呆跟了进来,不顾一切的把他往床下拽。大景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像条水蛭紧紧的趴在床上,把麦呆急得直跺脚。她用手里的电筒狠捶了两下大景的屁股,“你再不走,万一发生泥石流,你就等着被活埋变干尸吧!” 大景一听,懵了。这种恶劣的天气,这种用夹芯板建在半山腰的房子……虽然他一点也看不到麦呆的脸,但从她十万火气的语气里听出,她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那我爸呢?”他坐起来问,嗓音发紧。 “他和考古队的都在抢救设备,你弟弟跟着我妈。就你一个人还像死猪一样的躺在床上。”麦呆一边骂,一边又把他往外拖。 “等等,我……我还没穿衣服呢?”他手脚并用,慌慌张张的去摸床头的外衣。麦呆却爽快的从身上掀下雨衣,罩在他的头上。 “那……那你呢?” “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快走吧!” 两人终于出了门,沿着一条泥泞湿滑的山路急匆匆的朝前走。他喘着粗气,磕磕拌拌跟在麦呆的身后,心里咚咚的像在敲着大鼓。四下里除了雨,还是雨,黑茫茫一片,让两人犹如行走在怪兽张开的大嘴里。 “哎哟!”他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 麦呆一回头,身后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大雨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她竖起耳朵,听得不太真切。“大景,你在哪儿呀?”她心慌意乱,举着电筒四处寻找,雪亮的光束终于照到脚底的坡道下,有个缩成一团的黑影。 “哎呀,你怎么这么没用。”麦呆蹲下来,连忙用手去抓,没抓到他伸过来的手,只摸到一把黏乎乎的东西。等她用电筒一照,顿时吸了口气冷气,“你……你流血了?你怎么这么的不小心!” 原来跌下去时,大景的脑袋正好磕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所以这会儿,他晕晕乎乎,眼前一片昏花,只觉得身下有个人,在用单薄的肩背,把他拼命地往上抵。 那是顺着坡道滑下来的麦呆。在她的帮助下,他手脚并用,揪着泥里的草根,勉强爬了上去。然后,他捂着脑壳后的伤口,趴在泥地上再也不想动弹。 麦呆跟着爬上来,毫不犹豫地蹲在他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你干嘛?”他奄奄一息,觉得自己全身散了架似的快要死了。 “背你呀!”麦呆扯着嗓子,雨点打在她背上,压根不会哆嗦。 那怎么行,他怎么能让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子背他,况且对方比他还矮了一个头。 “你快点呀,我可不想陪你死。”麦呆嫌他啰嗦的催道。 第二十七章 “我要死了,变鬼也天天缠着你。”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咬牙切齿说的最后一句话。当他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结果,泥石流没有来,他的后脑勺上倒缝出了一排针线。事后,他才得知,是麦呆一个人背着他撤离到安全地段,又由众人把他送来的医院。 直到今天他也想不通,在麦呆那付瘦弱的身板和纤细的胳膊里,怎么会蕴藏着那么顽强的毅力和勇气,如同一朵沙漠里的玫瑰——仙人掌之花。 当时,他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一身轻松,浑身舒爽,湿透的背心和短裤,已经被换成干净的纯棉衣裤,脸上的泥渍和污垢,也被人擦洗干净。 看到麦呆坐在病床前,正不耐烦用一只小锤子敲打着什么,他问:“谁帮我换的衣服?” “还能有谁?”麦呆停下手里的工作,撇嘴,“当然是我。我妈让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帮你擦了好几遍身子。” “啊?!”他大惊失色,掀开被子,瞪着自己的下半身。 “有什么好惊讶的。”麦呆往嘴里塞了点东西,满不在乎地嚼了嚼。看他一脸懊恼,犹如失了身的小媳妇,顿时大大咧咧地笑了,“哦,你的裤子是你爸帮你换的。他有没有帮你擦屁股,我就不清楚了。” 大景松了口气,倒在床上,然后又问,“那你在敲什么呢?” “核桃呀。我妈怕你摔傻了,让我敲点来给你补补脑。”麦呆瞪了他一眼,继续拿起小锤头,在柜子上一下一下,尽心尽力。 笃笃笃,笃笃笃,节奏轻快,均匀有力,还挺好听! 霍景行的耳边此时又响起了这个声音,只是这会儿,不是麦呆在帮他敲核桃,而是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申诺,在敲他洗手间的门。 “我说霍景行,你被马桶冲到太平洋里去了?”申诺在门外叫道。不一会儿,她终于听到马桶的冲水声。接着,门开了,见霍景行步履蹒跚的走出来,她担心地问,“你干嘛呢?刚才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霍景行心不在焉,“哦,我睡着,做了个梦。” 蹲个马桶也能做梦?申诺狐疑地瞅着他,踌躇了片刻,又说,“骨折后的病人,因为长期卧床都会这样子。你不用太担心,一会儿,我抽空去帮你买点药来。” “药?什么药?”霍景行一头雾水。 申诺尴尬地挤了挤眼睛,含糊其辞,“就是……治便秘的药呗!” 霍景行一听,乐得差点没哈哈大笑,“不用了。申医生,我倒是有个治疗便秘的好方法,就是得辛苦你一下。” “什么?”这一下,轮到申诺云里雾里。 “敲点核桃,让我吃吃就好了。”霍景行笑得很神秘。 治便秘还有这么奇怪的配方?申诺不疑有他,说:“哪用这么麻烦,我看到厨房里就有核桃仁……” 霍景行不等她说完,一口打断了她,“哎,得要人敲的,还得是你申老师亲自敲得才能入药。” “霍景行!”申诺察觉到这又是他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转眼要翻脸。但霍景行已经抬起胳膊,像位高高在上的老太爷,就等着申诺把自己的肩膀送上来。 “我累了,扶我去床上躺会儿吧!”他的声音听上去,还真几分疲惫不堪的味道。 申诺没有看到他眼底的促狭,小心翼翼扶着他走到床前。帮他褪了拖鞋,把受伤的腿抬到床上。看着石膏上那一大串左卉璇的签名,申诺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怎么左律师,今天没在你的腿上留个名呢?” “因为今天我没躺在床上。没让我的腿高于我身体以上的部分。”简而言之,左卉璇总不能跪在他面前求签名。霍景行没说,其实左卉璇是被景止的冷嘲热讽送走的。他侧着头,明知故问地看着申诺,“我怎么发现,你好像特别的不喜欢左律师呀!” “那当然,只会夸夸其谈,拿钱不办事的家伙。”申诺说着,帮他拍了拍两个松软的枕头,又垫在他身后。 “她拿的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霍景行存心逗她。 申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唬着脸,从躺椅上抓起那本《定瓷艺术》朝他猛挥一下,尔后,塞进他手里,说,“行了,继续看你的书吧,我走了。” 可她在床前刚转了个身,霍景行便伸手在她背心上抓了下,趁着她跌坐在床边之际,他一伸胳臂,勾住了申诺的脖子,就这么轻轻松松,让她倒下来,枕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申诺不想承认被他吓到,挣扎着想坐起来。 霍景行的胳膊稍一使力,让她又跌下去,紧贴在自己胸前。申诺的脑袋一片混沌,只听见咚咚咚一阵阵心如鹿撞。这近乎疯狂的频率,这失去理智的节奏,也不知是她的心,还是贴在她耳朵后的那颗心脏。 “别动。”霍景行紧紧地勾住她,即不发力,也不懈力,只让胳膊像刑具似的套在申诺的脖子上,把她牢牢囚//禁在自己的怀里,尔后,轻嗅她的秀发,发出只有申诺才能听得见的呓语,“陪着我躺会儿。” 躺?这个字的信息量也太大了。申诺可以端茶,可以倒水,可以喂饭,可以给他洗衣抓痒做拐杖,唯独不能陪“躺”。 她双颊绯红,本能的去摸上衣口袋。但霍景行好像很清楚她在找什么,笑得自信又桀骜,“别摸了,刚才我就摸过了,你今天身上压根就没带。” 的确,申诺没带防狼喷雾。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一个认知,在这幢房子里,她不会遭受侵犯,更不会遭遇危险,她是绝对安全的。来到霍家这么久,霍景行从未对她用过强,虽然偶尔他会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甚至没脸没皮的耍点小赖。但大多数时候,霍景行都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 尤其是在受伤后,申诺对他完全放下戒备,放松了警惕。 “我说申老师,你又想那儿去了?你脑子里,总是充斥这些不健康的东西,我都有点不放心把景止交给你了。”霍景行轻轻一捋她的流海,指尖带着电流滑过申诺的额角。然后,直落申诺的耳垂。他好像特别钟情于申诺的耳垂,圆润光滑,玲珑小巧,犹如一颗天然的玛瑙,让人视如珍宝,爱不释手。 这就是典型的猪八戒照镜子——倒打一耙吧!申诺稳住加速的心跳,抱着他的胳膊,张嘴就咬。 “别咬!”霍景行松开她的耳垂,正襟危坐,“只要你敢咬,我就把你脑子里想像的事情,马上付诸行动。” 呵,一条断了腿的狼,能有多大的威胁。申诺一亮牙齿,又要下嘴。 “申诺,我今天把我这条断腿豁出去了。”霍景行坐直身体,也打算对她动真格了。 “那你放开我。”申诺由下而上,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他乌黑深邃的瞳眸里,一瞬间犹如燃起了两团灼热的火苗。 “那你答应陪我躺会儿。”霍景行熄灭火苗,又懒洋洋地靠下去,给申诺上了一堂软硬兼施的示范课,“就这么乖乖躺着,陪我说说话儿。” “那……我还得给景止上课……”申诺这时候才觉得,过了这么长时间,等在书房的景止没有下楼来找她,也算是个奇迹。 “我早把他打发去我公司了。” “去你公司干什么?”申诺问。 “有几份重要的文件,我说不放心其它人,只能劳驾他跑一趟。”霍景止志得意满,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中的表情。 卑鄙!原来,挠痒,三急,勾上//床,这三步曲都是他事先计划好的。申诺调整了一下呼吸,用手轻轻一垫身体,让自己枕在他胸口的脑袋变得更舒服点。霍景行也放开勾在她脖子上的胳膊,冷不丁的冒出两个字,“说吧?” “说什么?”她不解,哪有逼着人说话的。 “随便什么都行。”霍景行慵懒地一笑,只是单纯的想听她的声音。 申诺沉吟了片刻,直戳他的软肋,“霍景行,其实你心里也不喜欢左律师在你的腿上签名吧!” “嗯。”霍景行似有若无的一声,算是应了。 “既然不愿意,干嘛不直接拒绝她呢?”申诺直来直往。 “呵,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不随便答应别人,也不随便拒绝别人。”霍景行自嘲地说。 “模棱两可的人生态度,说明你是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负责任的人。”申诺心怀芥蒂,在他胸前扭了下头,让一绺长发不经意扫过他衬衫领口下的肌肤,那种骨软筋酥的滋味,让霍景行一阵心猿意马,有点后悔不该答应她,只是躺下一本正经的说说话。 第二十八章 他定了定心神,问:“难道你想我拒绝吗?” “呃?”申诺正发怔,霍景行突然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发箍,让她的青丝长发犹如月夜下的夜来香,在自己的胸前恣意绽放。 “你……”申诺感到有点意外,可看到他闭上眼睛,抄起自己的一绺头发,贪恋地拂过脸颊和双唇,她又忍不住闭上了嘴巴。 自从在世纪广场前遇到他,申诺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他。他下巴的线条,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犹如古希腊的神祗,性感而张扬。左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有道淡淡的伤疤,这让平日里俊朗倨傲的他,带上了几分邪恶神秘的魅力,紧闭的双眼和如痴如醉的表情,又让他充满了安静平和的气质。 “申老师,你用得什么洗发水?”他半梦半醒似的问。 “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申诺恼。 “还想再问一遍。”霍景行睁开眼睛,毫不掩饰眼底涌动的狂野。 申诺的呼吸一窒,本能中有种想逃的*。但身体仿佛被一块无形的磁铁吸引,无法挣脱,也无处藏匿。 “上次,你在世纪广场是头一回?”霍景行的声音又变得富有魔力的感性。 “这……问题你好像也问过。”申诺嚅动双唇。不知道自己的双唇,在他霍景行的眼中,犹如早已成熟,只待采撷的红樱桃。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愿打破这旖旎暧昧的气氛。沉默中,只剩下两颗相交呼应的心跳,和愈升愈高临界危险的室温。 申诺懵懵懂懂,还在梳理内心那些奇妙的化学反应,他的唇,已经毫无预照的落了下来。 不同于第一次在世纪广场的浅尝辄止,也不是煦风拂面的轻啄细//吻,他的双手紧紧环在申诺的细腰上,将她,连同她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身体一起轻轻抱起。用几乎嵌入身体的力量,让她亲密//无间的贴在自己的胸前。 他用可以融化一切的炽热,熨暖了她的心田,熨开了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他的唇带着强取豪夺的决心,他的舌尖带着横冲直闯的力量,野蛮得只如从天而降的入侵者,在申诺微微开启的口中,肆无忌惮的撷取她的香津,无休无止的索//求她的味道…… 申诺毫无招架之力,孱弱的好像已经错过了最佳逃跑时机,只能节节败退的守卫军。任由霍景行的吻一个接一个,密密匝匝,从双唇到耳垂,从脸颊到颈窝……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泛起燥//热,她的喉咙,无法自抑的滚出一声嘤//咛,犹如在向对方发出最诚挚,最热烈的邀请,逗引来对方更猛烈,更亢奋,更疯狂的新一轮劫掠。 她的四肢百骸,统统背叛了她的思想,抛却了原则,丢失了理智。在这一场掠夺与被掠夺的攻坚战中,只能被动的承受,无奈的迎合,默默的奉献…… 一阵委婉柔和的手机铃音,在房间内突然响起。吵醒了几近窒息的申诺,也唤醒了蛰伏在霍景行心底的野兽,他的反应比申诺更快,动作也比她更迅猛。他压根不给申诺片刻喘息的机会,一只手从她兜里摸出手机,顺势一甩,任由它滚到自己的书桌下,独自发出可怜的呜咽。 申诺恼了。她双手抵在霍景行的胸前,抽离了思维,开始反抗,试图挣脱。但霍景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位无法自拨的瘾君子,只想从她那里占领更多,索取更多。他狡猾的躲开申诺的牙齿,揪住了她衣襟的领口,仿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要在瞬间撕毁附着在她身上的最后一层保护膜。 申诺的双手也攀上了他的脖子,不是讨饶,不是乞求,更不是爱抚。她肯定用了吃奶的力气,掐住了霍景行的咽喉,然后,翻身一跃,把他压在身下,成功的扭转了战争的局势,如愿地分开了两个人的身体。 霍景行只觉得唇上一凉,胸前一空,失落顿时塞满了心头。 “霍景行,你太过份了。”申诺的脸上,唇上还带着热吻后的烙印,那一个个粉红的吻痕,在白皙的肌肤上,如同初冬朵朵盛开的梅花,恬淡诱人。 霍景行佻薄的目光,从梅花印一路下行,直至申诺被他扯掉了两颗扣子的上衣领口。黑色的蕾丝花边若隐若现,丰隆的弧线与深邃的r沟,仿佛在他眼前,描绘出这世上最具诱惑力,也最引人遐想的图画。 他发出一声闷哼,不是痛苦,而是快意的,舒畅的。 接着,他的注意力,便落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因为那儿俨然已经变成了申诺的“坐骑”,再往下一点点,就是男人最性感,也最危险的地带。“原来,申老师,你喜欢掌握主动权啊。”他把胳膊舒舒服服的枕在脑后,笑得像头欲求不满的狼枭。 申诺的脸,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她抓起一只松软的枕头,捂在霍景行的脸上,一边让他充分领略窒息的感觉,一边深恶痛绝的捶了几下 听到霍景行在枕头下发出痛苦和告饶的呻//吟,申诺从他身上跳下了床。霍景行丢开枕头,犹如经历了一场大运动量的比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朝申诺投过来的目光,依旧任性而张狂。 “霍景行,我不是那些想爬上你床的女人。如果你不拿我当景止的老师,我也不会再顾忌你曾经救过我。”申诺面无表情,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她申诺之所以答应留在霍家,愿意倾尽全力的去照顾他和景止,完全是出于霍景行那天的奋不顾身。 如果霍景行一旦失去了对她应有的尊重,那么,她肯定会像最初一样,义无反顾的离开霍家。 说罢,她丢给霍景行一个幽怨的眼神,摔门而出。 霍景行靠在床头,反反复复回味了几遍她的话,内心怅惘,又有点莫名其妙。 这女人翻起脸来,一点也不比翻书慢?她好像是生气了?可霍景行完全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什么叫做想爬上他床的女人?这些女人,和他们俩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霍景行的吻,还不足以表达一切,难道他一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还得像景止那样的毛头小子,脉脉深情地握住对方的手,掏心挖肺的吐出几句肉麻的“我喜欢你”,才能让她申诺真正明白他的心意吗? 申诺气急败坏地回到房里。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镜子里女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留在锁骨和颈脖间的吻//痕,把她衬得羞若娇花。她唇如朱砂,眼媚如丝,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巫山*,男欢女爱的小女人。 申诺沮丧的趴在梳妆台上,她痛恨的不是霍景行,而是她自己…… 霍景行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霍景行从未给过她什么承诺,更没加以她过未来。 要说左卉璇那女人的嘴脸固然讨厌,但她至少有一句话是正确的,云也好,泥也罢,像霍景行这样的男人,可以轻易言爱,轻易许爱,却不是她申诺这样的女人可以驾驭的。 申诺觉得自己像个茫然又无助的旅者,徘徊在一个用“霍景行”命名的沼泽边缘,随时可能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笃笃笃。 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是霍景行来还她的手机。 申诺没有理会。如同把昨天他躲在房里,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一幕,又给他再重新上演的一遍。 “申老师,刚才是警局郑警官打来的电话,”霍景行在门外告诉她,“他说可能已经抓到了杀死你房东的凶手,让你抽空去警局认认人。” 申诺坐直了身子,精神为之一振,但马上又趴下去,没有回应。 “我已经答应他,你明天早上去。”霍景行又说。 申诺还是沉默是金。 “那你的手机,我给你放在你门口了。”霍景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之,还有他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申诺等了一阵,直到听见他房门关合的声音,才站起身,拉开门,看到自己的手机被霍景行搁在地毯上。她捡起来,刚想关上门,霍景行的拐杖突然冒出来,拦在了她门前。 他跛着脚,靠着门框,眼底有一点点惶惑,还有一点点不明就里的无奈。 “生气了?”他问。 申诺别过头,冷若冰霜。 “你想让我说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申诺错愕地看着他。 “其实,申老师。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尽可以直说。就像你不喜欢左律师,不喜欢看到她在我腿上签名一样……”霍景行把刚才在房间里打好的腹稿,一一道了出来。只是,他好像有点词不达意,而且还颠倒了语序。 在申诺的眼里,只看到了他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一面。却不知道,他其实没有这种经历,没有多少和女人相处的经历,更没有向女人示爱表白的经历。 “……你不觉总这样拐弯抹角,扭扭捏捏的,让人去猜,你累,我也累……就像刚才那个吻,其实我知道你明明喜欢,也明明能够坦然接受……” 这……这男人语无伦次的到底想说什么?申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你们俩在干嘛?”景止两手插袋,摇头晃脑地从楼梯口走过来。看来,他已经顺利完成了霍景行交给他的任务。 申诺生怕被他看到自己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把挡在门前的拐杖推出去,呯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我还没有说完呢?”他最关键,最重要的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呢!霍景行对着差点碰到自己鼻尖的门叫道。 卟嗤。景止看着紧闭的房门,和大哥脸上的晦气,心情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爽。 “你笑什么?”他黑脸。 “没笑什么。”景止的嘴角止不住的抽。 霍景行憎恶地看着他。有个弟弟是悲哀,有个不识趣的弟弟是痛苦,有个不识趣,还总喜欢不合适宜冒出来的弟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第二十九章 男女之间的事永远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从冷到热,又从热回到冷,这种微妙的变化总是发生在一个眼神,或一次不投契的对话后。所以,霍景行这次不成功的“外交斡旋”,直接导致了申诺开始把他发起的攻坚战,转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那一天晚上的英语课,是申诺从业以来,给学生上过的最艰难,也最尴尬的一堂课。因为不想见到霍景行,她没有下楼吃晚饭,而是早早的守在了书房里。当走进来的景止,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除了诧异还有不解,“miss申,难道你很冷吗?” 申诺当然不冷。她甚至觉得还有点热。 她通常固定在脑后的长马尾,今天一反常态,只用顶夹绾起两鬓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她穿着一件长袖有领的蕾丝雪纺衫,这在长年保持恒温的霍家,原也不足为奇。可她的脖子上还系了条印花丝巾,楞把她耳根以下,肩头以上的部分遮了个严严实实。这在七月流火的夏季,就显得着实有点古怪和诡异了。 “嗯,是有点感冒。怕冷。”申诺支支吾吾,说着,做贼心虚似的拉了拉丝巾。 “感冒?”霍景行的眼睛又在她脸上遛了一圈,“你感冒,怎么还化妆呀!而且,还特意抹了口红。” 申诺低着头,表情愈见难堪。她的确扑过一层淡粉,嘴上也抹了点唇膏,可这所有的伪装和配饰,都只是为了遮掩霍景行留在她身上的吻痕。她原以为景止这种大剌剌的毛头小子不会注意,没想到他不但心细,眼力也忒好。 景止在她对面坐下,低头瞟了她一眼,嘴里发出一阵沾沾自喜的嘀咕:“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不是的,申诺差一点对他冲口而出,这妆不是为你化的。但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这句辩解咽了下去。 “你和大哥又吵架了。”这一直是景止最热衷,也最令他兴奋的一个话题。 申诺三缄其口。 “还是,他有哪儿又惹到你了?”他用了一个“又”字。看来,申诺近日和霍景行频繁的冷战,深得他心。 申诺一个字也不想回答,只是把防狼喷雾,威胁性的搁在桌子中央,让他尽快老实的闭上了嘴巴。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身上都要携带着这玩意儿,尤其是和霍景行单独在一起时。 * 翌日。 天晴云薄,万里无涯。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在胭脂色的阳光下,轻盈地驶出了霍家的院门。 坐在后座上的申诺不明白,去警局认人,明明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为什么不但景止要吵着去,连他霍景行也要大动干戈的带上轮椅,钻入车内,坐在了她的身边。 当霍景行看到申诺带着昨天晚上一样的妆容,从霍家别墅走出来时,他的眼前少有的一亮。仅管在世纪广场的那一次,他也曾见过淡妆娇颜的申诺,但此时,她飘逸的长发跟着她曼妙的身姿随风轻舞,顿时令她收敛了不少的锐气和锋芒,又平添了几分成熟和妩媚。 “你很冷吗?”他在申诺上车前,问了一个和景止同样的问题。不过,他收获的只有申诺的漠视。 冷战继续,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申诺想着一会儿可能见到杀死郝姨的凶手,望着窗外,心事重重。 景止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塞上耳麦,悠然自得的听起了音乐。 只有霍景行在踌躇了片刻后,终于决定打破沉默,“申老师……” 申诺飞快地回过头,脸色铁青地瞪着他,活像一个阴狠怪戾的老巫婆,在喝令他闭嘴!否则,就要割掉他的舌头。 怎么了?霍景行一脸茫然,觉得经过了一夜,这女人对他的怨气不但没有减少,好像还增加了许多。他识趣地闭上嘴,也拿出手机,低头默默地刷起股市和新闻。 申诺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响起一阵短促的铃音。是短信!她从包里拿出来一看:“申老师。还在生气啊!” 这个男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申诺侧过头,深恶痛绝地又剜了他一眼。 可霍景行似乎觉得这个白眼很受用,还以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又在手机上利落地打出一行字,“你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都没吃东西,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申诺火药味儿十足的回了他两字。 “可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肚子叫了,在投诉你虐待它。” “那是因为你耳鸣。” “低头,看,在你左手边有个手袋?里面有你最喜欢吃的东西。”霍景行头一次发现短信的乐趣和妙用。 申诺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看到身边的确有个触手可及的浅蓝色手提袋。她轻轻拨开袋口,一眼就看到袋子里有两个三明治。 “麻辣鸡口味的。我特意请一位手艺最好的大婶帮你做的。” 也许霍景行的这一句,并没有恶意,但到了申诺的耳朵里,就充满了无限的调侃和讽刺。她没碰袋子里的东西,别过身子,只差没把负气的脸贴在车窗上。 霍景行继续自得其乐:“喂,申老师,你为什么不吃?” “你不喜欢?” “那为什么头一次,我碾到你的三明治,你表现得那么心疼?” “申老师,你有多高?” “你有多重?” “你不是答应过要给我生个儿子吗,可我昨天发现你实在太瘦了……” 太瘦?这是指申诺真的很瘦,还是指他摸起来的手感很瘦?申诺的鼻子开始有喷火的倾向。所以,无论霍景行再说什么,无论她的手机不厌其烦的响了多少次,申诺都只是草草地扫上一眼,尔后,又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她让霍景行真正领教了一回什么叫作“置若罔闻”。 霍景行只能放下手机,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完全琢磨不透申诺的心思,因为他过去也没费力去琢磨过女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打破横亘在他和申诺之间的坚冰。他像个竭力讨好大人的孩子,盯着在申诺的后脑勺,假模假样地看了看,然后,又是一句话:“申老师,我看到你耳朵后面好像长了一朵梅花。” 申诺一扫短信,本能地往上拉了拉丝巾,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脖子里。霍景行在她背后笑了。可申诺依旧把后脑勺义无反顾的留给了他。 “嗯,那个……申老师,其实,我……喜欢……要不,咱俩先交往试试……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警局转眼就要到了。霍景行反反复复,擦擦写写,也没有把这最后的一个短信拼写完整。他发现某些用嘴难以表达的词汇和语句,其实用无声的文字也同样难以表述。 景止取下耳塞,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刚才是谁的手机在不停的响呀。” “哦,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申诺当霍景行的面,示威般的关机,推门,下车。她就这么把霍景行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和约会,彻底地扼杀在摇篮中。 到了警局,见到郑警官。对方告诉他们,抓到的这个嫌犯是经常在郝姨家附近出没的小偷。虽然目前还不能证明此人就是杀死郝姨的凶手,但由于他的身高体重,和申诺做出的拼图十分相似,所以才特意请申诺来警局跑一趟。 隔着镀膜玻璃,看着另一个房间里五个面对着自己的男人,穿着同样的灰色连帽衣,戴着一样的白色大口罩。申诺迷惑地摇了摇头。 “怎么,一个都不是吗?”郑警官问。 “身材,衣着倒是都很像,但是……”她就觉得这些人身上缺了点什么。她冥思苦想,一遍一遍把脑子里那个日渐模糊的身影,尽量放大变清晰……到底是什么呢? “能让他们都背过身去吗?”申诺向郑警官提出。 对方一声令下,五个男人都整齐划一地背过身去。申诺在玻璃窗前,慢悠悠地走过来又走过去,一一对比着他们之间的差距,然后,指着中间的一个男人说,“那个人的背有点像他,只是比他的还要再驼一点。” “可你不是说,对方是在咳嗽,所以看起来才有点驼吗?”霍景行坐在轮椅上,插了句嘴。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他的背是真驼还是假驼。”申诺不冷不热,戗他一句。 “这么说,他们中间一个也不是。”霍景止站在哥哥的轮椅后,兴奋地问。 “嗯。应该都不是。”申诺失望地回过头,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他们身上缺点什么了。” “什么?”几个男人异口同声。 “那个男人下楼和我擦肩而过时,我好像瞟到他的胳膊上有一团皮肤有点脏,好像是很多灰黑色的小斑点。就像受过伤留下的疤痕,又像……”申诺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指着自己的左臂,靠近肩头的位置解释道。 第三十章 景止抓住灰黑色的小斑点这几个关键字眼,认为那可能是烧伤,或者是烟头的烫伤。郑警官认为那也许只是汗渍,或者不小心在哪儿擦到的污渍。可申诺觉得都不像。 “也许,那是刺青没洗干净后留下的印记。”只有霍景行匪夷所思的猜测,换来申诺的一记冷眼:就你的不着边际! ‘和你申神探的校园谋杀案相比,我这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霍景行一挑眉梢,回给她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在离开警局回家的路上,车厢里显得特别安静。因为申诺关了机,霍景行没有多少机会再骚扰她。他也和景止一样,无趣地靠在椅背上假寐。 申诺杵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凝神沉思。她觉得,也许自己需要一位高深的催眠大师,才能彻底唤醒记忆里那个总是晃来晃去,看得不太真切的影子…… 突然,《californiadreaming》的音乐在车厢里响起。霍景行睁开眼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慢条斯理地接起来。 “林校长……我是。嗯,对……是……”霍景行说到这儿,拧着眉头,瞟了申诺一眼,目光错综复杂,让人有点难以琢磨,“行……没关系,谢谢你。请你先陪着他们……到家后,我自会安排。” 听他这语气,电话应该是校长打来的,可申诺又觉得这个电话好像和自己有关。 “林校长?”景止替申诺把问题问了。 “嗯。”霍景行守口如瓶地应了声。 “什么事?”景止追问。 “期末了,大概想叫你回学校参加考试吧!”申诺不露声色地试探道。 “不是。”霍景行对她又是耐人寻味的一眼。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男人!申诺横了他一眼,但霍景行抿紧了双唇,显然一个字也不打算向她透露。 不过,答案很快就为申诺揭晓。 几个人回到霍家,刚推开别墅的门,还没踏进玄关,申诺便听到程菁喜孜孜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要说,我和申诺认识这么多年,虽然她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们,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伯母和小谨呢!” 伯母?申诺定睛一看。铺着防滑垫的真皮沙发上坐着好几个人。除了满脸堆笑的林校长,程菁,还有一位神情拘谨的中年妇女,和一个无拘无束,好奇地举目四下打量的年轻女孩。 她们怎么来了?申诺心里格登一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申诺的继母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申谨。 “小……小诺。”继母一见站在玄关处的她,连忙起身相迎,动作和她的笑容一样生硬。 周围的人都没有插嘴,似乎都在等待她们上演一场亲人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场面。但申诺只是远远的站着,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阿姨”两个字含在她嘴里,愣是没有叫出来。 “申诺。你好!”申谨随着母亲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亲切又坦率。 虽然她没有叫自己姐姐,但申诺并不介意,也冲着她笑了笑。 霍景行发现她的这个笑容,倒是会心自然多了。看起来,她们姐妹俩的感情应该还不错! “我们下了火车,因为打不通你的电话,就直接去学校找你了。林校长和程老师特别热情,一定要带着我们来这儿。没想到你已经换了份工作,还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申谨嘴里似乎含着一颗糖,说起话来特别的欢脱,语气里,自然还带着一分对姐姐目前境况的羡慕。 申诺想:校长倒确属热心,至于程菁,大概是带着眼睛来看豪宅的吧! 霍景行又注意到,她继母的身边明明有个空位,申诺却情愿绕过大半个客厅,挤到程菁的旁边坐下。 程菁热乎乎勾住她的胳膊,问,“这么说,杀死郝姨的那个凶手终于抓到了!” 申诺郁闷地摇了摇头。最后由景止把他们去到警局,申诺又想起凶手的新特征说了一遍。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校长听完,搓着手心,若有所思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可能把这些细节反而记得越来越清楚呢。” “这是有可能的哦。”申谨看着头发半百的校长,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因为人的短时记忆,经过反复的回忆检索,复述加工,就会变成长时记忆,尔后在瞬时记忆里因为受到刺激,注意到的某些东西,就有可能清晰的复刻在脑海里。所以,说不定,我姐姐对这个凶手还会想起更多,更细致的一些特征。” 见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申谨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头说,“我是学应用心理学的,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 “这么奇怪的专业也有人学啊。”景止别过头,小声嘟哝了一句。 “这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专业……”申谨正想反驳他。她的母亲在茶几下,用脚捅了捅她,让她不要再造次。 “想不到,你居然会和我们家的清玄是半个同行。”在校长嘿嘿地赔了两声笑后,接下来的时间,有点冷场。 申诺看着被众人冷落了大半天的继母问:“你们怎么会来的?” 继母受宠若惊,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的这一句,“那天,你打来电话的时候,你爸应该跟你提过小谨的事吧。” 申诺想了想。就在她买好火车票启程决定离开霍家的那一天,她的确和父亲通过一个电话,但父亲只是在电话里提到申谨要来r市上大学。虽然没有说得太直接,但申诺也明白,这是让她以后多多照顾申谨。可现在假期才开始,离开学还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 “小谨想先来打点零工,本来你爸说,你租着一间套房……”继母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很显然,他们没料到申诺现在变成了一位寄人篱下的家庭老师。 大学四年,申诺几乎没回过家,在电话里,更是很少谈及自己工作,或生活方面的事儿。 “没关系的,”霍景行插嘴说道,“我已经叫人在楼上给你们收拾了两个房间。至于工作方面,我公司里每年假期都会招收一些实习生。” “真的。”申诺的继母喜出望外,连眼尾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不……不用两个房间,我和小谨挤一挤,反正过几天我就要走。” 原来他刚才在电话里说得安排,就是这个意思。申诺皱起眉头,看着霍景行端正笔直地坐在轮椅上,仅管他的腿上还裹着石膏,手边还靠着一根拐杖,但这些,依旧掩不住他与生俱来,高不可攀的气势。 可这男人,做事带着太强的主导性,不但自以为是主宰着景止的未来,现在,连她的生活也要插手干预吗?又或者,他已经习惯接受别人的朝拜,把这种举手之劳当成是对别人的赏赐和恩惠。 尤其是申诺的继母带着几分阿谀,探前身子,与他寒暄时,这种高低贵贱的对比更加强烈。 “我先带你们上去吧!”景止偷偷打了个呵欠,大概已经坐不住了,提起地上的行李,主动请缨。 “不用了!”申诺站起来,看了看也兴奋的一起站起来的继母和妹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霍景行的身边,“我有点话想单独和你说。” 说罢,她便推着轮椅,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和霍景行一起穿过楼梯间,来到空无一人的厨房。 “真难得。这个时候,申老师还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吗?”霍景行也摆出一付受宠若惊地样子,把自己推到冰箱前,拿起杯子,给自己接了杯冰水。 申诺合上厨房的门,盯着被阳光照耀得平滑如镜的地砖,想了想说:“霍先生,很感谢你刚才对我继母和妹妹做出的安排。可她们是我的家人,她们的事情应该由我来做主。请你以后在替别人做出决定前,能不能先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 “这样不是很好吗?有她们在这里陪你,省得你一天到晚提防我们霍家的两头狼,”霍景行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或者,是你不喜欢你继母,你无法忍受,甚至连坐都不愿和她坐在一起。” “你……”申诺被他的话戳中了软肋。但她不想辩解,带着几分强辞夺理的味道说,“这不是我和我继母或妹妹的关系如何的问题,而是你尊重不尊重我的问题。一会儿,我会陪她们出去找酒店。至于申谨的工作和房子,我也会尽量帮她去找的。” “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难道你还要我当众收回吗?”霍景行看着她准备出去的背影,语气转冷。 申诺回过头,看到他的脸色微愠,“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把你推到这里来说这些,就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拂你的面子。你放心,我会说服她们主动离开的。” 第三十一章 “申老师,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有了最佳的解决办法后,你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的去改变呢?” 霍景行的这几句,活像是在指责她无理取闹。申诺悻悻地说,“因为我讨厌你的所作所为。就像当初你把我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搬来,再告诉我,你想请我来当家教一样。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我的继母和妹妹来了……” 霍景行被她的“讨厌”两个字刺到,不客气地打断她说,“如果我事先告诉你,我想请你来做家教,你会答应让我搬你的东西吗?” 不会。申诺的答案很明确。 “如果我刚才在车上就告诉你你继母的事,难道你就会同意我的安排吗?” 也不会,申诺承认,但至少不会让她的心理太突兀。 霍景行反诘道:“既然都不会,那我把事情倒过来做,又有什么不妥呢?” “当然不一样。那至少显示了你对我的尊重。”申诺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她从来没想过两人在处事的原则上,会存在这么大的分歧。简而言之,为了达成目的,他霍景行可以不折手段,至于她申诺的面子和尊严,一文不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霍先生,我真的搞不懂。你说你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模棱两可是你的人生态度。你接人待物就像对左律师一样不温不火,可为什么到了我这儿,你却要变成不容辩驳的一言堂。” “因为她不会拒绝我,而你会。因为她对我来说,从来都不那么重要!”霍景行喝了口冰水,把杯子重重的搁回到台面上。 申诺一怔。 霍景行不等她从这句话的冲击里回过神,推着轮椅,来到门前,“申老师,下一次在有凶手要干掉你之前,我会记住先和你商量,要不要推开你,或者用什么方式推开你。” 这……这几桩事情怎么能同日而语。申诺内心蛰伏已久的愧疚,仿佛被吹涨成一个气球,“霍景行,你不用总是拿这件事来要胁我,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实说实说,我情愿那天的花盆是砸在……” “要胁?”霍景行突然一推轮椅,转过身来,目光陌生的只余冷酷,“你认为那天我冒着生命危险推开你,就是为了今天能保留一个要胁你的条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申诺百口莫辩。她都不知道,谈话内容怎么完全了偏离了走向。 霍景行拉开门,走了出去。厨房的门犹如他的心情,在他的身后,呯的一声反弹回去。 申诺也独自生了会闷气。 男人和女人,永远是思维不同的两种动物。 男人的决定和付出,女人不一定领情。女人的想法和心思,男人也总是很难领会。 厨房的门开了,霍景止贼头贼脑地走了进来,“又吵架了?” 申诺端起霍景行喝剩下的那杯水,咕噜咕噜几口喝干净,也把杯子重重地放回到桌上,然后走了出去。只留下景止一半脸儿幸灾乐祸,一半脸儿不明就里。 继母和妹妹以及她们的行李,显然已经被人领上楼。客厅里只留下程菁一个人,在滋滋有味的吃着切好的水果。 一见申诺,她连忙丢下叉子,抽出两张纸巾,抹了抹嘴。迎上来,打量了申诺一番,自然还少不了啧啧嫌恶的两声,“说了别把自己弄得像只炸了毛的猫,看看你这脸色,是个男人都不乐意了。就算你再讨厌你继母,你也应该顾及你男人的面子……” “什么男人不男人,再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申诺不耐烦的丢开她,上了楼。 虽然躲开了众人,但看起来,任谁都猜到她和霍景行在厨房里的谈话内容。 楼梯右转相临的两个房间门都虚掩着,申诺听到走廊深入的一扇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真没想到。你姐姐现在居然找到这么一个有钱的男人。她这一辈子算是熬出头,吃穿不愁啰!”继母唉声叹气。 申诺从小就不喜欢她这付酸溜溜的口吻。没想到几年没见,还是一点儿没变。 “是啊。谁让你和我爸从小就不待见她,现在后悔了吧!”申谨说起话来,直率的像个孩子。 “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你没看到那位霍先生是个跛子吗?”继母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让申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左卉璇。 “程老师不是说了,他那只是骨折,很快就会好的。” “哼,那可指不定。”继母的冷屑里,绝对带着巴望霍景行永远也站不起来的味道。 申诺头低门框,有点想笑。如果让霍景行知道,自己的继母在背后叫他跛子,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热情的把继母留下来呢? “哎,小谨,你也给我争点气,一定要在r市找个比她还强的。”继母压低了音量,却压不住她的野心。 “我哪成啊,我从小就没姐姐漂亮。”申谨颇有自知之明。 继母把耳朵凑在女儿耳边:“我看那位霍先生的弟弟挺不错的。五官模样一点不输他哥,而且身上也不缺胳膊少腿的。” 申诺听不下去了。继母的市侩,她自小就见识过,只是没想到临到老了,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笃笃笃,她故意把门敲得特别响。而且又刻意等了半晌,才推门走进去。但她依然看到继母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惶恐。 “申诺。”申谨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衣服,高兴地迎上来。 申谨从小就喜欢直呼申诺的大名。申诺也从不在意。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妹妹一直是那个家中,对她唯一友好的人。 申诺笑着说:“你不是最爱吃西瓜吗,程菁正在客厅里叫着太多,一个人吃不下呢。” 申谨回头看了看母亲,心知肚明,姐姐这是在打发自己,要和母亲单独说说话。她微微一笑,识趣地下楼去了。 申诺的继母拘谨地搓了搓衣角,显然不知道申诺单独把她留下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申诺看了看这个如同酒店标间配置的卧室,然后,把视线转过来,面对两鬓霜白,形容也日渐憔悴的继母,心里不由感慨,她老了,想来父亲大概也更老了。 “我爸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申诺若无其事地问。 “他……不好意思。”继母的这句话概括了太多的内容。其中就包括刚才申谨话里的那三个字“不待见。” 申诺也没再追问,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郝姨退给她的大半年房租。这几乎代表了她全部的身家。 她把卡递过去:“这里面有点钱,不多,也就两万块,你拿着吧!” “呃?”继母一头雾水,没敢接。 申诺开诚布公地说:“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还是和小谨去外面找家酒店吧!至于小谨的工作,我已经想好了,我有个朋友是做儿童心理咨询的,相信小谨也会有兴趣。” “可霍先生刚才不是答应……” “你别误会,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申诺不紧不慢地打断她说,“我只是霍先生弟弟的家庭老师,他已经给我提供了一份很优厚的薪水。所以,做人不应该得寸进尺。而且,这份工作,与我来说只是临时的安身之所,一旦霍先生的腿痊愈了,我就会离开。” “你和他……难道不是……”继母不解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和霍景行的关系怎么不像众人口中传说的那样。 申诺不想解释,把银行卡放在床边上,说,“你最好提醒一下小谨,离霍先生的弟弟远了一点,他曾经打伤过三位老师,差一点就被学校开除。否则,你以为霍先生为什么要请家庭教师。” “你刚才偷听了我和小谨说话。”继母毫不掩饰心底对她的怨怼。 “小谨是块金子,你却一直想把她变成瓦片。”申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到门边时,回过头来又说,“还有,以后请你不要再称霍先生为跛子。他的腿是为我断的,如果他真的跛了,我就别无选择,真的只能嫁给他了。” 虽然申诺不喜欢霍景行的处事方式,但她更讨厌听到继母叫霍景行为跛子。 她拉开门,走出去。看到门边上,站着一个人。霍景行杵着拐杖,如同先前她偷听继母和妹妹说话一样,也在偷听她和继母的谈话。 申诺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三十二章 霍景行敛声屏气地看着她,目光比前一刻在厨房里注视她时,更挑剔,更凛冽,更深沉。尔后,他一语不发,杵着拐杖返身便走。 这什么毛病?她刚才在房里又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吗?申诺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抛开芥蒂,追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不是说了少用那条伤腿吗?你走得这么快,这么急,不怕……” “跛了更好,不是跛了你才会嫁给我吗?”霍景行固执地甩开她,一瘸一拐又朝前走了两步。他很在意申诺的这句话。他的腿好了,她就走。他若瘸了,就留下来照顾他,无关爱情,只为报恩。这女人简直跟答应找到黄蓉,就要娶华筝的郭靖一样蠢! “又不是我说的你是跛子。”申诺显然误会了。 “你现在不就是在说吗?”霍景行纯属鸡蛋里面挑骨头。 “我……”申诺听见动静,一回头,正好看到景止的半个脑袋,从楼梯口探出来。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解释:“校长已经回家了。不过,程老师答应留下来吃晚饭。我上来叫申谨的妈妈。你们……慢慢吵……慢慢吵……我不打扰。”说着,他迫不及待走到客房门口,又忍不住侧过头来偷瞄两人。 申诺回瞪了他一眼,顾自回房,洗了个手。然后,解开丝巾,脱下衣裳,站在更衣室的镜子前。在她姣好的面容下,是玲珑有致,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曲线,肌肤就像镀了一层细釉的白瓷。偏偏在汗涔涔的脖子,甚至微隆的胸口上,依旧镌刻着一个个仿佛永远也不会褪色的吻痕。 难道霍景行昨天不是在吻,而是用咬的吗?申诺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找到一件立领的连衣裙,套在身上,又拿出另一条丝巾,再度把自己裹得像个修女。 以前的霍家,申诺不知道,但这一次,大概是她来到霍家后,人数最多,最热闹,也最丰盛的一顿晚餐。她发现除了继母的脸色微愠,其余的人似乎都很高兴。 霍景行在面对继母时,表现得泰然自若,犹如根本没听到她在房间里和申诺的谈话。反倒是继母坐在他身边,显得六神无主,气短心虚。 程菁和申谨,隔着餐桌,大谈申谨最感兴趣的应用心理学。霍景行甚至吩咐人开了两瓶96年的。 看到身边的程菁端起酒杯,放在鼻子下,煞有其事地闻了闻,尔后,大赞的芳香醇厚,回味悠长。申诺有种想爆笑的冲动。不过,当红酒的瓶口从她身后伸过来时,她连忙用手盖住了自己面前的空酒杯。 “这么好的酒,你不尝一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程菁嗔怪。 “我对葡萄酒过敏。”其实申诺刚在房间里喝过一杯蛋白质粉,所以现在她不想喝酒。 “卟嗤”坐在对面的申谨笑了起来,“你的毛病真是越来越多。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葡萄酒过敏啊?等以后毕业时,我一定要拿你做我的选题。” “怎么,她心理上的问题,多得足以让你写篇论文了吗?”霍景行一边调侃,一边意有所指的瞥了申诺一眼。 “对呀,我一直把她当成一个研究对象。从她的一只脚踏进我们家开始。”申谨兴致勃勃地说。 “哦,为什么?”霍景行和她一唱一和,把餐桌上的段子,演绎得还挺默契。 “比如她会恐高,为了这个,差点逼得爸妈要跟楼下的邻居换房子。又比如她明明打起架来不要命,却又特别的胆小怕黑,一停电就会又哭又闹,晚上睡觉时一定得开着灯,哪怕就是一盏依稀可辩的小夜灯也行……” “不过,这个毛病后来倒是被她克服了。可现在,我发现她又有了一个新问题!”申谨调皮地冲姐姐挤了挤眼睛。 什么?申诺一头雾水。 “难道你一点不觉得热吗?”申谨指了指她围在脖子上的丝巾。 经她这么一提,程菁也把头凑了过来,“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刚才你从外面回来就系着丝巾,怎么现在回到家还系着,而且还上楼去换了一条。” “没法,昨天被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猫,抓破几道口子,怕露出来吓到你们。”申诺一边指桑骂槐,一边隔着桌子,剜了眼似笑非笑的霍景行。男人的脸皮,就是比女人厚! 接下来的时间,申诺架不住程菁的反复劝诱,还是喝了小半杯的红酒。这酒喝在嘴里,香甜醇厚,淌到心里,却后劲十足。 “对了,接着说啊!小谨同学,你的毕业论文,你预定的课题。”霍景行看着申谨,挑起话头。其实,他就想听更多关于申诺小时候的事情。 这个时候,申谨的脸庞醉成了一朵红云,但她依然举起酒杯,看着猩红的液体,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这个姐姐,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就是,她居然一点儿也不记得到我家来之前的事情,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没人注意到霍景行的神色一黯,捏紧酒杯的手,指节瞬间泛白。就连一直低着头吃饭,因为还未成年,不被哥哥允许沾酒的景止,也放下碗筷,着了魔似的盯着申诺。 申谨意犹未尽:“那个时候,我这个傻姐姐就爱坐在沙发上,蜷着身子,抱着腿,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无论谁问她什么,和她说些什么,她都一言不发,也不知是根本不想理人,还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么看起来,她小时候还真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孩子。申诺跟着妹妹,一起晕晕乎乎地傻笑了两下。 “哎呀,你也真是的。在外人面前胡说些什么,”继母在一旁白了女儿一眼,身为餐桌上少有的还算清醒的人,她一把夺下申谨手里的酒杯说,“那个时候,你姐姐的母亲刚过世,连个尸首也找不到,她还那么小,被这件事打击的呆头呆脑,精神失常,也是正常的。” 什么叫精神失常,她只是忘记了年幼的某些事情。申诺醉意微熏的瞟了继母一眼,觉得她是故意在这种场合下提起过世的母亲,好让她心里难受。她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倔强地大声说:“谁说我不记得,我记得,我记得她姓莫。” 霍景行两眼一亮。 景止干脆两眼发直。 可除此之外呢?母亲叫什么,母亲又是怎么过世的,申诺的脑海里死水微澜,一片空白。 其实,她也曾经私下里鼓起勇气偷偷地问过父亲,但父亲对母亲的评价几乎只有一句话: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背井离乡的带着孩子去找罪受…… 这么说,母亲原本可以留在城里,原本可以领着自己不和父亲离婚。但她基于某个理由,背井离乡去了另一个地方,最后不知为什么命丧黄泉,又把申诺变成了父亲的一个大包袱。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申诺的心情不免有点沉重。她主动抓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所以,甭说是灌下了两大杯的程菁,就是申诺起身离开餐桌时,也觉得有点头重脚轻,飘飘欲仙。 吃完饭,她把摇摇晃晃,连一加一等于几都算不清的程菁送上车后,回到屋内,发现通往二楼铺有印花地毯的台阶,在她眼前,好像也变成了重影。 “miss申。”景止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扶住差点跌倒在楼梯上的申诺,“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不用。”申诺轻佻地一笑,像拳击手似的,啪啪两下,拍开景止搁在自己腰上和肩头的手,然后用食指狠狠一戳他的脑门,“走开,我清醒着呢。别想占我的便宜!” 景止揉着被她戳疼的脑门,委屈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像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拽着波浪形的扶手,踉踉跄跄地上了楼。 “对了,我继母和小谨呢?”她如梦方醒似的站下来,睁圆双眼,回头瞪着景止。 “她们都回房了。”景止答,看着她的目光柔情似水。 “哼,我就说我清醒得很吧!”申诺咧着嘴,笨拙地挤出一个笑容,一边歪歪扭扭地朝前走,一边囫囵吞枣似的嘟嘟哝哝,“这个申谨,今天说了我不少坏话,改天,我非撕了……我非像以前……” 说到这儿,她发现已经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她握着门把,疑神疑鬼似的又扭过头来看着景止,“走开,不许你再跟着我了。”她有气没力朝景止一挥手,迅速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上锁。最后,急不可奈地爬到床上,翻身躺了下来。 她没有发现房间里的床头灯,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被人点亮。朦胧的光晕在黑暗中意味阑珊,如梦似幻。 第三十三章 她更没发现,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犹如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带着和她不一样的频率和节奏,粗重,低沉,起伏,有力…… 申诺舒坦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无意识的拍了下枕头,没有平日里松散绵软的手感,倒摸到一个圆头圆脑的东西,凸凹不平,有棱有角,一路顺着弧线摸下去,还有点扎人皮肉。那是……男人的青胡茬! 申诺猛地睁开眼睛,恰好在霍景行的瞳孔里对上自己的影子。她吓了一跳,坐起来,酒倒好像醒了一大半。 “霍景行,你……你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她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问。 “这是我家,我说我怎么会在这儿?”霍景行依旧保持一贯的懒散,枕着头,气定神闲地说。 “哦,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申诺恍然大悟,一扫昨天和他在床//上的腼腆和羞涩,带着几分醉意,用食指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你故意把酒拿出来,想把我们全都灌醉掉……” “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卑劣。”霍景行慵懒地一笑,反驳道,“景止没醉,而且,我也没有逼着你喝。” “出去,你马上给我出去!”申诺蛮横无理的突然翻脸,手脚并用,拽起他的胳膊拼命往床下拖。她还是醉了,她压根忘了,自己离开房间,远比把霍景行撵出去,要容易的多。 霍景行像座铁塔似的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他扣住申诺的手腕,稍一用力,就让她轻而易举的跌回到自己的怀抱里,“申老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事情需要清算一下了。” “清算?对,要清算,我都在你这儿干了一个多月,你还没给我发过一次薪水……”申诺含含糊糊地投诉道。 “我说的不是这样。”霍景行看着她嫣红的脸颊,心里一阵悸动。 “那你说,姓霍的,你说你要清算什么?”申诺眼神迷离,意识模糊。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两人之间的状况,几乎等同于昨天那个深吻前奏的翻版。而且,此时此刻,已经进入到充满诱惑,令人沉醉,甚至更容易让人沦陷情网,无法自拔的夜晚。 申诺用胳膊肘儿,杵在他的胸口上,一边在鼻子里哼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调调,一边用小拇指的指甲,轻轻拨弄霍景行的眉毛,一根一根,犹如在心底细数。他的眉毛浓而不密,石岸般突起的眉弓,有棱有角,煞是好看。 虽然,霍景行的肋骨被她压得有点疼,还很不舒服,但他为了怀里这具温香软玉,硬生生的忍住了。“比如,你欠我的小可爱舞,今天是不是可以兑现了。”霍景行接着刚才的话题,老生常谈的说。 “对,你说得很对。”申诺突然丢开他的眉毛,直撅撅地跪在床上,伸出食指,歪着脑袋看着他。那模样,天真无邪的像个孩子。事实上,她也的确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倏地揪住霍景行的衣襟,一边撕扯,一边碎碎念的喊着,“你欠我的,欠我的,你欠我的浴巾舞,你赶紧起来跳给我看……” “什么我欠你,是你欠我的!”霍景行终于明白,喝醉酒的女人,不能惹! 他握住申诺的双手,让她蜷伏在自己的身体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体,立刻让床铺陷得更深一分。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他的嗓音像最富魔力的催眠曲。 “什么事啊!”申诺半梦半醒状的呢喃。 “你不喜欢你继母,为什么和你妹妹的感情却很好。”霍景行克制住体内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保持住耐性问。 “那是,我把她打趴下,打服了,打得对我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惹我,从此以后只能跟屁虫似的黏着我了。”申诺像只蚕蛹,匍在他健硕的胸前,憨憨地笑了两声。 “你打她?为什么打她?”霍景行好奇。 “谁让她骂我!”申诺习惯性地撇了撇嘴,“我一去她家就骂我。” “她问你什么?”霍景行像个循循善诱的催眠大师。 “土狍子,土鳖什么的,反正都是跟她那个妈学的。谁让那时候,我还带着浓浓的乡土口音呢。”申诺轻轻地嗝了一声,让红酒的香气,又萦绕在两人的鼻息间。 “那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口音吗?”霍景行抑制不住激动地问。 申诺趴在他胸前,没有动。好像是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她想发出的那种口音。 霍景行失望地扯了下嘴角,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又问:“那最后,你打赢了?” “当然。”申诺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身体,无意中把霍景行的身体,晃荡出几簇火苗。她眼睛半睁半闭地说,“虽然那时我又矮又瘦,但我毕竟比她大了四岁,她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还没使出真功夫,她就哭着找她妈去了。” “那后来呢?”他追问。几乎可以想像故事结局的悲惨性。 “后来,我爸甩了我两耳光,没让我吃晚饭,她妈也狠狠地戳了我一顿脑门,就像这样……”申诺说着,用食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狠狠地戳了几下,“咦,对了,你问这么多干嘛?你又是谁呀!” 看来,这会儿,申诺的酒劲是完全上来,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是大景。”霍景行款款地说。 “大井?还小井呢?”申诺捂着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让霍景行的身体和她一起发生了共鸣。 霍景行快慰地搂住了她。她却嬉笑着拍了下他的胸膛,“你是不是淹死贞子的那口井呀!” “不是。”霍景行的体内已经情潮奔涌,亢脉血张,“我是你的大景,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可不想当贞子,我可不想被你淹死。”申诺像猫一样,在他胸前温顺的拱了拱。 “可我就想淹死你。”霍景行低吼了一声,“还有,你成天捂得这么严实,到底在害怕别人看到什么?” 说着,他扯住申诺碍事的丝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个圈,想取下来。谁知,丝巾不知怎么勾到了连衣裙后的拉链扣。只听“唰”的一声,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一览无余的暴露在空气里,光滑得犹如未经人手触碰过的鲜嫩蜜桃,在黑色透明的薄纱映衬下,让申诺瞬间演化成一只盅惑世人的妖精。 霍景行的喉结一紧,捏住滑到她腰底的拉链扣,有种想彻底撕开她裙子的欲//望。 但申诺抹了下又被汗湿的脖子,回过头来,带着几分怨恨地看着他。“你咬我,你把我咬得浑身都是……”她的喉咙里,莫名其妙的发出一串嘀咕。 “我什么时候咬……”霍景行的话音还未落,她就像只初次参于捕猎的花豹,把头钻进了他的颈脖下,用贝齿轻噬,用舌尖轻吮,用双唇轻磨,一边拉扯着他衬衫的衣领,一边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排又一排的齿印。 霍景行从本能的痛呼,到猫挠痒般惬意的哼哼,再到最后几乎带着享受般的呻//吟,让申诺的这一场报复,最后变成了一场滑稽可笑的轻喜剧。 “麦呆,我的傻麦呆……”他紧紧地抱住申诺,发自内心的呼喊着她的名字。指尖越过一切障碍,在她光裸的背部恣意跃动,肆意轻舞,或轻佻的打着圈,或沿着优美的脊线一路下滑。最后,一个轻挑就解开了她内//衣的扣子…… 她的母亲姓莫,她居然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她为什么不记得那个在澡堂里,被她打劫过衣裤的少年,不记得在阳光下拿着蒲葵叶子无地自容的少年,不记得她用柔弱的肩头挽救过生命的少年…… 霍景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一次又一次的回味,一个又一个的把火热的吻,返还给她。在她脸上,身上,唇间,发梢,深的,浅的,缠绵的,遣绻的…… 他们俩如同初经上帝之手的亚当和夏娃,在只属于他们这片未被开垦过的荒野里,相互追逐,相互嬉戏,相互纠缠,在彼此的身体上,烙下一个个唇印,一只只花瓣,一道道最牢不可破的誓言…… 申诺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她猛地抬起头,屁股沉沉地落在霍景行的胸口上,又让他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闷哼。她居高临下看到对方脖子上,留下的几星唾沫,泛着晶莹的光泽,心里似乎说不出的受用。 她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裙子已经快要褪下肩头,在霍景行的眼中,她胸前早已是高山流水,春光一片。 第34章 她惬意地又打了个酒嗝,醉意熏熏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麦呆。你以前叫麦呆,以前你总是叫我大景,还叫我大景公子。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霍景行的话还没有话完,申诺便俯下身,凶巴巴地瞪着他,“你说我卖呆!” 不!她当然没有卖呆,她只是在卖弄她最原始的资本,最诱惑的皮囊,最瑰丽的风情……霍景行看着她被松散的衣物出卖的胴//体,柔软丰腴,一身白皙如粉瓷,两点绛红如樱桃,美轮美奂,妙不可言…… “我姓申,我是你们的申老……”申诺还在懵懵懂懂,摇晃着脑袋辩解。 霍景行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那条伤腿,迫不及待地翻身要把她压在身下,“不,你不是申诺,你只是我的……麦呆!” 她只是他的麦呆,但他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大景。他的舌尖卷过她的唇角,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掠夺…… 他的体内爆发出连他自己都难以想像的力量,他现在只是一具被魔鬼控制的躯壳,褪下最后一息尚存的理智,露出了他遵从于内心的狰狞和野蛮。 他愿抱着怀里的身体,一起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在那里紧密的契合,反复的律动,不断的沉沦,疯狂,疯狂,再疯狂,从巅峰到谷底,从海洋到星空,一尝冰与火的交融,天与地的揉合…… 这时,申诺反搂住他的身体,突然怪异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像具没有生命力的娃娃,瘫倒在他的怀里。 可霍景行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他内心被魔鬼控制的欲//念,还在无休无止的继续索求,反复蹂//躏着怀里娇柔的身体…… 但申诺的反应愈发强烈,她的手脚开始痉挛般的抽搐…… 霍景行松开了她,只见她脸色苍白,面如土灰,先前还娇艳欲滴的双唇,此时泛青发紫。 “我……想……吐。”她断断续续,在霍景行的帮助下,翻了个身,就这么趴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申诺,你……你怎么了?”他拍了拍申诺的背部,以为她只是喝多了。 “我……我……”申诺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上一般,火辣辣的疼。此时的她,酒完全醒了。她是被体内突出其来的剧痛,折磨醒的。 霍景行卷起床单,揩了揩她嘴角的污秽物,忧心忡忡地问,“你不会真的对葡萄酒过敏吧!” “不……”申诺想说,她对葡萄酒不过敏。那只是她不想喝酒,信手拈来的一个理由罢了。但申诺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助地伸出手,在霍景行□□的胸膛上抓了一把,焦糖色的肌肤上顿时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霍景行一边帮她整理好衣物,一边冷静下思维。申诺这付样子,显然不像一般的醉酒或过敏。她看上去更像是……中毒! “景止,景止……”此时,他顾不上自己还衣冠不整,放开音量,大叫起来。 但也不知是景止已经睡着,还是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门外的走廊上,完全没有人回应。 “霍……我……我是不是……快……死了!”申诺虚弱地拽着他的衣角,戚戚然地问道。因为呼吸困难,胸闷心悸,四肢麻木,手脚冰冷,这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别胡说。”霍景行厉喝一声,走下床,然后不顾一切的抱起她。 “别,你的腿……”申诺从唇角艰难的溢出几个字,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能反抗他。 他抱着申诺走出卧室,受伤的腿部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心有余却力不足地靠在门上,但这一次,景止从他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就连听到动静的申谨,也披着外衣,急急忙忙从走廊的另一头跑过来…… 几个钟头后的医院。 申诺经过了一番洗胃、抢救,终于脱离了危险。在注射过一针镇定剂后。她筋疲力尽地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没想到,姐姐居然真的对葡萄酒过敏。”申谨坐在床前,拉着申诺的手,忧心忡忡地说。 “这才叫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景止站在稍远点的地方,感慨了一句。因为他没想到这么快,又会回到医院。 只有霍景行靠在窗台前,脸色阴沉,没有说话。他的兜里还装着医生真正的诊断结果。亚硝酸钠——一种工作用盐,剧毒物。 不出他的所料。有人想杀申诺,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远处天际露出的一点点鱼肚白,霍景行的内心充满了焦虑与不安。 昨天一天,申诺几乎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午餐,晚饭,更是和他同桌而食。别人都没有事,偏偏只有她一个人中了毒。 凶手显然是冲着申诺来的。 还是杀死房东的那个凶手吗?他认识申诺,也害怕被申诺认出来。所以……霍景行扫了眼病房里其它的两个人,开始在脑袋里不断地缩小范围,将嫌犯的名字只锁定为几个人。 不管这个对手是谁,他都不允许还有下一次,绝不允许! 趁着申谨出门上洗手间之际,景止走到了他的身后,递过去一瓶水。霍景行冲他说了声谢谢,拧开水瓶,喝了几口,依旧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 “你的腿没事吧!”景止关心地问 “没事。”霍景行不以为然,反正瘸了,也会有人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为什么……昨天晚上,你会在miss申的房间里。你和她……你和她……”景止欲言又止,低着头,沉着脸,即有点愤愤不平,又带着几分失败者的颓丧。 “景止。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霍景行回过头来,语重心长,“所以,不要再干一些太孩子气的事。” “什么叫孩子气的事?”景止突然爆发似的提高了嗓门。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申诺,状似无意的动了动手指头。 “既然你昨天晚上都看到了,就该明白,她已经是我的女人。”霍景行一锺定音,彻底击毁弟弟内心仅存的一点希望。 “你……你胡说!”景止的反驳苍白无力。 这时,病床上的人,指头动得更厉害,连嘴角都带着一点点愤怒,不着痕迹的向下撇了撇。 “而且,昨天晚上,我都已经告诉了她了。”霍景行带着毅然决然的语气说。 “告诉她什么?”景止错愕。 “告诉她,她就是当年的麦呆。” 麦呆!申诺背对着兄弟俩,倏地睁开了眼睛。麦呆!她已经不止一次从霍景行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尤其是在昨天晚上。 至于昨天晚上的事,她还依稀记得。她七分醉意,三分醒,和霍景行在床上翻来滚去……差一点就……难怪老话说得好,酒后乱性,酒后乱性……她真是……申诺一咬下唇,掐了下自己的脸颊,真有种无地自容,不敢再睁开双眼面对霍景行的感觉。 病房里的两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申诺翻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上耀眼的日光灯,叹了口气。这么说,霍景行之所以把她接到霍家,让她出任景止的老师,之所愿意为了救她牺牲一条腿,甚至吻她,抱她,赋予她所有的照顾,给予她所有的亲昵,包括昨天晚上那些你侬我侬的窃窃私语,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麦呆吗? 申诺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她是麦呆吗?还是一具长得很像麦呆的驱壳。不过,麦呆究竟是谁,她和霍景行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霍景行对她会念念不忘。申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刚刚醒过来,又是劫后余生,应该庆幸,还叹什么气!”霍景行的戏谑的声音又在房内响起。 申诺稍稍直起身,看到他魁伟的身影闪进了病房。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别过头说,“你……你不是明明出去了吗?” “感觉好点了吗?”霍景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走到她面前,体贴地摸了下她的额头。见她脸色依旧惨白,眼睛浮肿,但发乌的双唇却恢复了些许血色。 申诺轻轻一扭头,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没事。我昨天大概喝多了!”这真是一种奇怪又微妙的感觉。昨天晚上,明明亲密无间,几乎快融合成一具身体的两个人,此时,因为裹上了那层代表文明的皮装,就会完全变得生分起来。 霍景行摸了摸兜里的诊断书,决定不把中毒的真相告诉她。 “麦呆是谁?”申诺长长地舒了口气,犹如一个准备登上考场的莘莘学子。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霍景行看着她的目光竟然有点悲哀。 第35章 她要记得什么?申诺茫然地摇了摇头。申谨说得对,申诺对于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的确什么也不记得,只除了脑袋里偶尔隐隐绰绰闪过的影子。 “看着我。”霍景行坐在她身前,突然断喝一声。申诺一怔,对上他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良久,霍景行才低下头,嗤笑一声:“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呵,我居然……” “居然什么?”申诺问。 霍景行没有说话。这时,日出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破开重重迷障,透过百叶窗,点亮了一室的晦黯,仿佛也打开了挡在两人之间一道紧锁秘密的闸门。 霍景行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我居然一直以为……你在撒谎,你在演戏,你恨我,所以,假装不认得我了。” “我……为什么要演戏,为什么要恨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你。”申诺更加困惑。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场爱情的追逐战中,一直处于盲目和被动。 霍景行调整了一下呼吸,“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随父亲去西南边陲考古的事吗?” 当然记得。可申诺不明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接下来,霍景行花了两个钟头,讲述了他和麦呆的故事。然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那么,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呢?就算经历过那样的一场灾难。”申诺不带感情的问,她似乎看到霍景行的眼底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懊悔。 “因为……是我丢下了她。”霍景行舒了口气,就像拔除了心里长久以来的一颗毒瘤。他眼前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天摇地撼的夜晚…… 他得庆幸那天的心血来潮,他用石头敲响了麦呆的窗户。 “谁呀!”麦呆推开她二楼的窗户。这时候的她,比大景初见她时长得要高,也出落得更标致。 “下来。”大景朝她一勾手。 “干嘛!”她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刚睡下,就被人吵醒。 “下来你就知道了。保证不会让你后悔。”大景狡猾地一笑。经过一年多的磨砺,他早已丢掉城市少年身上的“骄娇”二字,皮肤晒得黝黑,为人也变得谦和许多。 麦呆关窗下楼,偷偷溜出门时,听到母亲的房间里传来小景的咳嗽声。她母亲也迷迷糊糊地问了句,“谁呀?麦呆,是你吗?”她一缩脖子,没出气,猫着腰朝大景小跑过去。 两人搂在一起闷笑了一会儿,然后,大景贴在她耳边说,“跟我去个地方。”其实,这样的亲昵于年幼的麦呆毫无感觉,但对于情窦初开的大景,总会带来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 麦呆不疑有它的把手交给他。大景心头一暖,举着电筒,牵着她,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朝前走。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的亮,还带着某种朦胧奇幻的橘红色。黑魆魆的山林透着诡异和神秘的气息,由它孕育的一切在这个夜晚仿佛都睡着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笑。当第一块烟灰色的石碑,出现在麦呆眼前,她顿时脸色一变,止步不前,“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很清楚,她们一直在往山背上走,这会儿,大概已经踏进满是坟墓的死人堆。 大景熄了电筒,故作神秘地说,“我今天发现了一座空坟,就想带你去看看。” 麦呆知道,那都是村里年迈的老人,事先给自己准备好的墓穴。但就是空坟,她也不敢去。 大景攥紧了她试图甩开自己的手,说,“你不老骂我娘娘腔,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吗?你不是挺有胆量的吗?” “我……”麦呆一扫平日的豪爽,惊惶的眼神和惨白的脸色让大景终于找到一丝身为男生的尊严。 “快走吧!”他一拽胳膊,话音刚落,地动山摇,天眩地转……一切发生得的太快,也太突然。刚才的和谐宁静仿佛是一场美梦,不远处的大树,都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更遑论远处村落里的鸡鸣狗吠,房屋轰然的坍塌声。 当大景扶住一块残缺的墓碑稳住身体时,他发现攥在手里的人也不见了。当他重新点亮电筒,心急如焚的看到,麦呆被一块掀翻的墓碑砸到了脚踝,倒在草地上,血流不止。 “你干嘛咬着下唇,干嘛不叫!”大景连忙掏出手帕,蹲下来,帮她绑紧止血。他痛恨她的执拗倔强,更后悔自己不该轻易放开她的手。 “别管我……快去看我妈,还有……”麦呆哭了。这还是大景第一次看见她哭。但他知道,这眼泪肯定不是因为伤口带来的痛苦。 “我背你下去。”他蹲下来。 “别管我……别浪费时间了。”麦呆用那条没有受伤的腿,在他背上踹了一脚,“这里是空旷的山背,我不会有事的。” 大景迟疑了一秒,心里的确像烧开的烫水上下翻滚,父亲,弟弟,麦呆的母亲……他需要牵挂的实在太多太多。 “那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怕麦呆害怕,把电筒留给了她。 当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跑时,麦呆挣扎着坐了起来,那孤独纤弱的身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夹杂着悔恨和自责,一直陪伴了他十多年…… 沉默,像有毒的雾障在病房里漫延开,霍景行的表情很凝重,仿佛久久无法从他的回忆里抽出身。 “那后来呢?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了吗?”申诺问。 霍景行拧紧眉头,瞟了她一眼。他讨厌申诺用“她”来称呼麦呆,更痛恨申诺脸上的云淡风轻,犹如她不是麦呆,从来都不是,更没在他的世界,他的故事里出现过。 后来,他回到村子里,看见了他父亲的尸体,还有一起考古的其它队员,他没有时间哀痛,也没有时间埋藏父亲,迫不及待的奔向麦呆的家…… 面对曾经熟悉的房屋,此时变得满目疮痍,残壁断垣,这种悲凉和绝望是死人无法体会,活着的人也无法言喻的。他一个人徒手在废墟和瓦砾下,找寻麦呆母亲和小景的身影,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等他确认弟弟和麦呆的母亲并不在废墟下,可能在地震的一瞬间逃出去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才想起麦呆。”霍景行用如释重负的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回忆,“等我回到死人堆前,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大概被人救了。”申诺轻描淡写地说。 “那为什么我留给她的电筒还在那儿?”霍景行有点咄咄逼人的问。 “呃……”申诺语塞。 “难道你不知道吗?”霍景行的语气突然带上了几分指责和愤怒。 申诺的表情很无辜。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一点也不记得?”霍景行平复情绪,吁了口气问。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就是这个麦呆呢?”申诺的心里空落落的,“就因为我长得像她,或者……”她想起了景止房里的素描画,“或者,像她的母亲吗?” “不仅仅是这样。”霍景行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母亲的遗物。那是我父亲生前用过的东西,也许在地震前夕送给了你母亲。” 申诺微微一愣,“这么说……我在电话里和你吵架的那一天下午,你带人闯进我的房间,就是为了找到那只钢笔?” “是。”霍景行没有否认,事实上,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否认的。 “你……你早在那之前,我进入求实高中之前,你就找人调查过我。就知道,就怀疑我是……”申诺不可思议的激动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进入求实高中,可能就是他霍景行设下的一个阴谋,一个绑住自己的大圈套。 “没。”霍景行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是看到景止在背地里,偷偷临摹你的肖像画。才知道他的学校里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新老师。” 那时候的他,和盼着申诺会走上自己班级讲台的景止一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着手调查申诺的底细,开始等待和申诺接触的时机…… 第36章 “我……”申诺木讷地望着自己□□的脚踝,茫然和不知所措在她的脸上交替出现。她也很想回答霍景行的问题,也想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 但别人是眼盲,而她是心盲。 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表达内心的无助。只是猛然抬起头,像只咄咄逼人的大蟋蟀,把那些令她心力交瘁的问题,又抛还给了霍景行: “那……那你呢?你事后难道没见到我……那个麦呆的母亲吗?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没有去找这个麦呆,你不是说五天后,你就找到了景止……在什么堰塞湖上……他不是和麦呆的母亲在一起……既然你能找到景止,为什么找不到一个你喜欢的女孩。” “我只在死者和失踪者的名单上,看到过你母亲的名字……”霍景行话没说完,又被她硬生生的打断。 “那我……她叫什么名字。”申诺的嗓音发紧。 “你不是记得她姓莫吗?”霍景行很用心的观察她。 “那……那是后来我问我爸才知道的……”申诺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她觉得戳在手背上的针眼不疼,心里却绞着痛。 霍景行沉默了一阵,看到她捏着毛毯的一角,在手里拼命地绞来绞去。知道自己已经戳中她记忆里的锁眼。他轻轻拨开申诺的手,不让她再继续折磨毛毯,告诉她,她的母亲叫莫如语。 “莫如语。”申诺嗫嚅着,把这个名字咀嚼了几遍。 不等她再度发问,霍景行主动说,“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真正为了理想留在山村的支教老师。有着很崇高的人格,她放弃了很多东西……”霍景行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钦佩。 放弃了很多东西?这就是父亲口中,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吃苦受累的真相吗?牺牲了优沃的生活,牺牲了自己的婚姻,牺牲了自己孩子的未来,甚至牺牲掉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女人即使放在十几年前,也会被冠上一个“傻”字吧…… 可是对于这样的一个傻女人,申诺却恨不起来。也许她根本就是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傻”女人。 申诺目光滞郁,神情恍惚。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内,霍景行强加给她的信息量实在太多太多,沉重的像千钧巨石,压得她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她好像被人丢进了楚门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霍景行口中所说的一切是真,还是假。她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再让霍景行揭开早已愈合的伤疤,任由它们血淋淋的曝露在阳光下。 “至于景止。被救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开口说话。我们也尽力不在他面前,提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 “你不愿用过去折磨他,为什么要来这些来折磨我,”申诺控诉般地睁大眼睛,眼睛里已经氲氤起薄薄的雾气。 任谁听到这样一段悲惨的过去,都无法接受。有个疼爱自己,却早早过世的母亲,曾经是申诺记忆里的全部。 她捂着耳朵固执己见地强调,“我当年坐着火车,被送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就只记得我姓申,我不姓麦。我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你所说的这个麦呆是谁?” “你当然不姓麦,你和你母亲一样姓莫,你的原名叫莫丁丁。只是当地的口音叫上去,就好像成了麦呆……”霍景行捏住她捂住耳朵的手,想强行把它们往下拉,“过去的这几年,我一直四处打听一个叫莫丁丁的女人。我一点没想到你会回到你父亲的身边,又改随父姓,换了个名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申诺捂着耳朵,把头甩得像货郎鼓似的,连挂在床头,连接着她手背的输液瓶,都跟着她摇来摇去的脑袋,一起剧烈地晃动起来。 但霍景行今天似乎铁了心的,想把被她遗忘的过去,变成一剂最有力的强心针,尽快注射进她的脑袋里,“直到你出现在求实高中里……我才找人打听过你父亲,他的确有过一个姓莫的前妻,而你就是莫老师的女儿。你的外表,你的相貌,你脚踝上的伤,还有……你和麦呆一样看似大咧咧,却敏感纤柔的性格,你就是麦呆,就是当年那个……” “不是的……”申诺狂躁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 “你是怎么回到你父亲身边的?” “为什么当初我在那些救灾点的账篷里,没有见到你。”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如果当时让我找到你,我会带着你一起离开,带着你一起去美国……” “我们就不用分开这么多年,也不会用这种戏剧的方式,重逢,再见面……” “不会让我见到你时,心慌意乱的,根本不知该用何种方式面对你。” “不会慌里慌张的,生怕你被别的男人抢走,而干下那么多愚不可及的事……” 霍景行一个个一条条情之意切的问题,没有换来申诺的答案,只引燃了申诺频临崩溃的情绪。 “不是……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她倏地抬起头,不由分说,甩了霍景行一耳光,“这一巴掌,是因为你骗我,无论你刚才说得是真的是假,你都骗了我。打着教授景止的目的,把我骗进霍家……还装出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 不等霍景行反应过来,她的第二个耳光又挥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在霍景行的脸上,清晰而响亮,甚至让他的脸颊,泛起五个红红的指印。 “这一巴掌是为昨天晚上,你偷偷摸摸钻进我的房间里,干的那些下流无耻的勾当。我醉了,你却没醉……还有,刚才大言不惭的骗景止,说我……我已经是你的女人。” 仅管申诺从没有交过男朋友,也没有过任何的性经验。但对于自己身体的反应,她却很清楚。没有第一次的疼痛,更没有那些可能会给她身体带来的战栗,颠狂和高//潮。 她现在很庆幸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呕吐,阻止了霍景行,也唤醒了她的理智。她不敢想像,昨天晚上,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情况下,如果真的让霍景行得逞,后果会如何? 霍景行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去抚摸自己被扇红的脸,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在把她当成一本书,或一幅画卷,在细细品赏。 他在等申诺发泄完,等着她像剥了壳的蜗牛一样,在遍寻不到自己的窝后,便会无可奈何的接受事实真相。 申诺的第三个耳光,如约而至,“这一耳光,是为了……” 这一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景行已经抛开了冷静和伪装,迫不及待的吻上了她的唇。 他一只手扣住申诺挂着输液瓶的手,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不给她因为挣扎可能伤害到自己的机会,任由申诺的另一只手,越过他的肩头,拼命的捶打着他的背。 良久,他分开彼此的唇,但申诺还没有换上一口气,他的吻又落了下来,他一边用舌头启开她的贝齿,一边拨弄着她的舌尖,妄图勾起她总是压抑在内心的热火,试图撕下她长期戴在脸上犹如圣女的面具…… “霍景行……”申诺在他放开自己后,怒不可遏的叫道。 但霍景行为所欲为惯了,第三次不容她逃脱的攫住她的唇。而且,这一次,还带着一句看似合理的解释,“三个耳光换三个吻。” 他一边吻,还一边含糊不清的发出类似于昨夜的呢喃,“我的麦呆……”他日思夜念的麦呆…… “我不是麦呆,不是……”申诺想用牙咬,用舌抵,但现在的霍景行,和世纪广场的那个霍景行完全不同。 此时此刻的他,表现得就像个接吻高手,濡湿的舌头好像抹上了一层狡猾的润滑油,总能轻松躲过申诺的攻击…… 呯呯呯。 总有人是为破坏别人的好事而生,就比如霍景止。他用力的捶着病房门,站在门口,一脸愠怒地瞪着自己的大哥。昨晚那些子刺激人眼球的画面还不够,现在还要把这一切,带进病房来演绎吗? 申谨从门外探出半个头,看着脸红耳赤的申诺,吐了吐舌头。 “你滚,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此时的申诺比前一刻 霍景行站了起来,他正好有些事情需要亲自去处理,“你慢慢地想,你会想起来的。” 想起什么?申诺在他和景止离开后,有气没力的钻进毯子下。 “都什么年代了,你也不用这么不好意思吧,只是几个吻而已。”申谨抓起床头的苹果,一边削,一边说。 申诺没有回答,只让她听到从毛毯下传来的一声啜泣…… 第37章 申诺的哭声,由小变大,由似有若无的嘤嘤啜泣,到最后的放声恸哭,直至撕心裂肺,几近歇斯底里的嚎啕……她哭,是为逝去的母亲,是为殇逝的记忆,以及连同她记忆一起埋葬的童年。 她哭,是为自己缺失的人生,缺失的爱情,是为霍景行所爱的那个麦呆。其实,他爱的并非她申诺,他只是迷上了一个过去的影子。而她申诺的出现,正是对过去那个影子的延续…… 申谨放下了苹果和水果刀,站在床前,举棋不定地看着毛毯下剧烈抽搐的身体。不知该说点什么,也不知要如何阻止姐姐继续哭下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申诺才止住眼泪,从毯子下露出头。半个枕头,几乎都被她的眼泪浸湿了。申谨看着她两眼通红,一脸憔悴,连忙帮她拧来一块热毛巾。 “谢谢。”申诺把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脸上,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 “霍先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激动。”申谨好奇地问。 申诺没有回答,只是坐起来,把脸擦得干干净净。 “他不会当场向你表白,然后求你嫁给他吧!”申谨揶揄。 “你怎么变得跟程菁一样,越来越聒噪了。”申诺寒碜。 “还是因为你吓着我了。你……刚才这是怎么了?”申谨说得都是实话。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申诺哭得这样气短神昏。 “没什么?”申诺顾左言右地问,“申谨,你还记得当年我到你们家时的一些事吗?”什么事都好,她想听,想知道。正如霍景行预料的那样,申诺开始清算过去,面对现实。 “那个时候,我才五六岁,那里记得那么多呀!就记得你土里土气的,不常说话。”申谨把苹果递过去给她。 申诺咬了一大口,和着嘴里的咸腥味嚼了嚼,一并吞下去。 “其实申诺。不是我说你。人的记忆不是火葬场,即使真的一把火烧光,那多少也得留下点骨灰吧!”申谨说话的语气活像位语重心长的智者。 “你什么意思?”申诺蹙眉。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记起过去的事,那就没有谁能让你想起来。”申谨坐在床前,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 “你以为我不想记起来吗?”申诺怅然若失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申谨拿着刀,又开始给自己削个苹果,“我的意思是,你的大脑又没受过明显的外伤,你这就是典型的,带有强迫症性质的选择性失忆。说穿了,就是为了逃避,不敢面对。” “我有什么事,干嘛要逃避。”申诺把苹果咬得咔滋作响。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脆弱的人。 “比如,你亲眼目睹你母亲的去世……”申谨小心翼翼,看到申诺整个人一僵,连忙改口又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你看到了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事儿,或者,经历了一些你根本不想再回想起来的事。这些事儿一旦留在你脑袋里,就会变成噩梦天天折磨你。所以,你想尽快忘掉它,通过自我催眠和心理暗示……” “我那时才十岁,哪有这么多想法,更没你说得这么神经质?” “拜托,心理问题不是精神疾病,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些人还这么畏惧心理医生。”申谨一板一眼的教训道,让申诺不由想起了林清玄。 她蜷起身体,盯着被自己啃剩的果核,嗫嚅道,“逃避,不敢面对。呵,就像景止一样吗?” 想起景止,申诺难免自嘲地一笑,前段时间,她竟然还妄图医治景止的心病,岂料她自己就是个心理有疾的病患。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姐妹俩不约而同的叫了声,“请进。” 门被人推开,一大束洁白如玉的香百合,几乎快挡去了林清玄俊秀的脸。申诺顿时狠不能找幅墨镜,来遮住自己的眼睛,而申谨,不由两眼一亮…… * 再说,离开医院,回到霍家的霍景行,一下车便直奔申诺的房间。房间里,除了床单和地毯被人换洗清理过,余下的一切都一成不变。 他直接来到角柜前,拉开玻璃柜门,找到一大罐蛋白质粉。这就是申诺昨天在晚饭前,单独喝过的东西吗? 景止轻叩房门,走进来:“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不行,没看见我现在很忙吗?”霍景行打开罐子,伸手进去,用食指沾了一小点,然后用舌尖一舔,在淡淡的蛋清味后,果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咸味。申诺这个蠢女人,难道昨天一点儿也没发现这蛋白质粉的味道有异吗? “这蛋白质粉是申老师每天都要喝的东西吗?”霍景行拿起罐子看了看外包装上的日期。 “对。她每天晚饭前都要喝一杯,说是为了减肥。”在大哥受伤住院的期间,景止比任何人都清楚申诺的一些生活习惯。 “那么,她喝了这么久,都没有事吗?”霍景行又问。 “当然没事,会有什么事吗?”景止狐疑地看着他。 霍景行讳莫如深地瞟了他一眼,又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亚硝酸钠的毒性,在量少的情况下,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发作的。自申诺搬到霍家以来,除了左卉璇,还有两位警官,昨天的校长、程菁、申谨和她母亲在霍家出现过。 那么……谁才是杀死郝姨,又迫不及待想除掉申诺的凶手?谁敢这么胆大妄为,甚至不惜挺而走险,混进霍家,公然在她申诺的东西里下毒? “大哥,”景止见他沉默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你不觉得你在医院里的所做所为,太自私了吗?” 霍景行没有理会弟弟,盖好铁罐,反问他,“你记不记得昨天有谁进过申老师的房间。特别是在我和申老师去厨房私聊的时候。” “不记得。”景止压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对他打断自己的话,非常恼火。 “那你看到有谁单独的上过楼吗?”霍景行追问。 “没看过。” “那好。”霍景行也不纠缠,抱着罐子准备下楼询问其它的人。 “霍景行!”景止在他背后大叫。 杵着拐杖,已经走到门口的霍景行,站定,缓缓地回过头来,声色俱厉地问,“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直呼我的大名了。” 景止自知理亏的垂下头,但马上又抬起头,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你在医院里对miss申说得话,我听到了一些。你没发现,其实miss申根本不想听你说得这些吗?你不觉得,就为了让她想起和你过去的几段回忆,你便强行把她已经忘掉的事情,又灌输给她,太残忍,太自私了吗?”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听,不想找回失去的记忆。”霍景行承认,他今天是心急了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景止固执己见地说,“既然她已经把它们遗忘,就是下定了决心不愿再回想起来。” “呵。霍景止,我一直容忍你。容忍你偷画她的肖像,容忍你当众调戏她,容忍你接近她,容忍你在她面前诬蔑我,甚至容忍你单独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申老师,你只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缅怀莫姨罢了。” “你别提这个名字。”景止不知为什么,浑身打了个哆嗦。 霍景行不理会他的抗议,“我知道,在你的心目里,莫姨几乎就等同于母亲。而申诺就像莫姨一样神圣,不容侵犯和亵渎。” “我说了。叫你别提她的名字。”景止突然暴跳如雷,抬手一挥,把申诺放在书桌上的课本和教案,全抹到了地上。 望着掉了一地七零八落的东西,霍景行难以置信,“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人提莫姨。”这么多年以来,关于那场灾难中的一切,在这个家中的确就像个禁忌,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多年未提的名字,就能让弟弟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景止突然像变了个人,抽息一声,惊惶的眼神四处逃窜,不敢面对他,甚至不敢面对自己,“我就那么看着她……” “她怎么了?”霍景行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这根本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景止大概亲眼目睹了莫姨的死亡。对于当年只有五岁的景止来说,这和自己目睹父亲的离世一样残忍。他一语不发把手伸进了口袋,找出条手帕递给弟弟,“对不起。” 谁知,景止毫不领情,又一挥手,打掉了手帕,捂着嘴巴,禁不住痛哭流涕,“我……我……”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出,把霍景行弄糊涂了,“景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景止用力的抽了下肩头,仿佛心里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亲眼看到……有人……杀了她。” “杀了谁?”霍景行的表情一凛,思绪一片混乱,这边,他还在纠结潜入霍家给申诺下毒的凶手,那边,景止居然又给他抛来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谜题。 “莫……莫姨。”景止一反常态,哭得泣不成声,“我亲眼看到,有人杀了她。” “景止,你是不是记错了。”霍景行深吁,地震余后,受伤不治而亡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我没记错,是一个女人……是个头发很长,个子也高的女人,”景止两眼充血,上下排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第38章 “她说话的声音,就像个男人……她逼着莫姨交出某样东西,莫姨坚持说没有,说不知道。她就搬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她的力气很大,我……我当时就站在她身后,莫姨看见了我,叫我快跑……我不应该跑的,不应该四处乱跑……可我当时太害怕了……这个魔鬼……魔鬼……”接下来,景止断断续续,一边咒骂,一边夹杂着抽噎,捂着脸终于说不下去了。 “不。如果你不跑,你也可能会被杀的。”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和身高马大的的凶手抗衡。虽然霍景行没有看到那一幕,但他仿佛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莫姨,看到景止像只受惊的兔子在山林小道上疯狂逃蹿。他突然想起申诺说过的一句话:也许,景止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 呵,当时听来犹如一个笑话。可现在看起来,是他太刚愎自用了。谋杀,没有发生在校园和课堂上,而是发生在景止遥远的记忆里。 人心,永远比灾难更可怕! 这么说,景止攻击那些女老师,也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男相的凶手。霍景行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他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应该早就听从林清玄的建议,带景止去看心理医生,就不会放任这个秘密折磨景止这么多年,更不会让杀死莫姨的凶手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这个家伙的。”霍景行的脸色寒气逼人。不管事隔多少年,不管这个魔鬼逃到了天涯海角,他也会让对方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为了莫姨,也为了申诺。 “这个魔鬼一定是个认识爸爸,还熟知爸爸的人。说不定,就是当时考古队中的一员。”景止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因为她当时找莫姨要的,正是爸爸的钢笔。” 父亲送给莫姨,最后又落到申诺手上的派克笔吗?那只钢笔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霍景行的目光在申诺的房里扫了一圈,也不知申诺把失而复得的钢笔又藏到了哪儿。 他稍加思考,蹙起了眉头说,“可景止,当初和父亲一起考古,最后和我们一样幸存下来的只有他的两个学生。但他们早在五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就去世了。” “你说什么?”景止瞠大眼睛,“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霍景行看着他愤怒地敲打着桌子,甚至把申诺的英文练习本抓起来,揉作了一团,知道在弟弟心里,肯定一直想亲手杀死这个纠缠了他十多年的恶魔。 等景止痛快的发泄了一阵,他慢慢走过去,用力地捏了捏景止的肩头,“行了,景止,都已经过去了。如果莫姨还活着,肯定不希望你一直为她背负仇恨。你是无辜的,那些被你攻击的女老师,她们也都是无辜的。” 只有放下过去,才能直面未来。 景止情难自抑的又痛哭起来,说出藏在内心的梦魇,似乎让他终于得到了解脱。霍景行默默的陪了他一阵。直到他控制住情绪,毅然决然地抹了把脸,“哥,你说,如果让miss申知道,是爸爸的学生杀了她妈妈,她……会恨我们吗?” 这句话,把霍景行问到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莫姨没有和父亲走得很近,没有帮父亲排困解忧,照顾景止,父亲也没有送莫姨那只钢笔,她还会被父亲的学生盯上吗? 霍景行抱着那罐有毒的蛋白质粉,独自来到书房。从书桌底层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相册,里面几乎记录了他和景止的童年。其中有一张正是父亲在云南考古时,和考古队员们的合影。 后排的中间有两个紧挨的男人,霍景行盯着其中一个扎着马尾,面孔粗犷的男人,哑然失笑。当年的考古队里,根本就没有女人,年幼的景止大概错把这个长头发的男人当成女人了吧!想到这儿,霍景行拿出手机,给林清玄打了个电话: “清玄,你哪天有空,能来我这儿……不,还是我带景止去你那儿一趟吧。” “呵,你终于想通了。”林清玄在电话里笑,“可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而且,景止一直对我有抵触。” “但我只信任你。”霍景行说。谁也不敢保证,面对一个陌生的心理医生,景止的抵触心理会不会表现得更强烈。 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兴致勃勃的声音,“我发现,林老师的这束百合往这儿一放,整个病房里顿时显得亮堂多了。” 这不是申谨的声音吗?“你在医院?”霍景行对着电话脱口而出。他觉得自己前一分钟对林清玄的信任,表示得太草率。 “霍景行,你现在不会认为,出现在申老师周围一百公里内的男人,都对你有威胁吧!” 呵,那倒没有。只是霍景行突然想起,他还从来没有给申诺送过花。吃饭,逛街,看电影,这些男女情侣之间的日常,他和申诺之间,还一件都没有做过。 “清玄,你父亲最近在忙些什么?”他盯着自己面前的蛋白质粉,不露声色地打听道。 “还不是学校的事,昨天你们不是见过面吗?”林清玄奇怪。 霍景行敷衍,“昨天没什么机会和他说话,晚饭也没留下来吃,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对了,你若没什么事也早点回去吧,省得打扰了申老师午休,你不知道,她身体健康的时候,每每都爱睡个午觉,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态。” 他兵不血刃的打发了林清玄,挂断电话,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原本想回家好好补个觉,可一想到林清玄让申诺病房蓬荜生浑的香百合,他就坐下住。 他杵着拐杖,下楼,由司机驱车出了门。在奔赴医院前,他绕道去了趟警局,把那罐他怀疑有毒的蛋白质粉交到郑警官手里。然后,在快抵达医院的时候,他的车又停在一家阔绰气派的花店门口。 除了他,店里只有一对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在挑花。 “先生,买花想送给谁呢?”一个店员迎上来,是个很伶俐的丫头。 霍景行看着一室琳琅满目,花团锦簇的鲜花,踌躇了片刻,“呃,要不……就玫瑰吧?” “是要红玫瑰,白玫瑰,还是蓝色妖姬,一共需要多少朵呢?” “哪个贵就要哪一种。至于多少朵……”他哪儿知道,“就越多越好吧!” 店员没笑,那对背对着他的小女生卟嗤一下笑出声,还特意回头瞟了他一眼。没有恶意,却让霍景行感受到了一份尴尬。 “先生,一定是送给女朋友的吧!”店员揣测。 霍景行藏在嘴角的涩笑,明白无误的告诉对方,对,没错。但送花,他毫无经验。 “这里有一份花语表,你可以先坐下看看。无论是初次约会,还是求婚表白,这些花都能帮助你,把你想对你女朋友说的话,准确无误的表达出来。”店员给他倒了杯水,热情的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 看着密密麻麻的花语表,霍景行头疼,送个花也这么多讲究,可见女人真麻烦! 但抱怨虽抱怨,他却很认真的从头至尾,逐条逐字地读了一遍。还特别留意了一下香水百合的花语——纯净、高贵,看上去和爱情无关,所以他对林清玄这个发小,顿时又感到十分满意。 “我选好了。”他合起花语表,站起来,递给一直在旁边耐心等候的店员。他对申诺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所以:“我要白玫瑰,天竺葵,蝴蝶兰,迷迭香……最后再配上一朵蓝色妖姬。” 面对他滔滔不绝,犹如报菜名似的报出一长串的花名,店员傻了眼。而她身后的那对小女生,咯咯的直接笑弯了腰…… 最后,一大束粉红色的蔷薇,中间点缀着一朵蓝色妖姬,被霍景行捧着,如沐春风地走出花店。 粉红色蔷薇加上一朵蓝色妖姬——我要与你相守一生一世。这是他在十多年前,牵着麦呆的手漫步乡野时,就想对她说的话,现在,他只希望申诺能明白。 * 就在霍景行刚刚踏进花店开始丢人现眼时,林清玄在医院的病房内,正好接到父亲的一个电话:“清玄,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申诺病了。”他直言。 校长没有多问,直接说:“那你现在准备离开了吗?” “差不多。您有什么事吗?”林清玄低头看了眼手表。他怕再不离开,霍景行会带着炸药包来医院里向他抗议了。 “你能绕到学校来接我一下吗?我一会儿要去海棠饭店开个会。”校长在电话里说。 “行。”林清玄爽快地挂断电话,起身向申诺告别,“我得走了。至于申谨,只要她不嫌弃我那儿地方小,薪水低,随时都可以来。只要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那今天下午可以吗?等霍先生,或者他弟弟来医院换我之后,我就上你那儿看看。”申谨迫不及待地问。 申诺先前向林清玄推荐了她,去咨询室学习工作的事儿,林清玄倒是满意口答应了。但他一点儿没想到,申谨会这么热情。 第39章 这会儿,看着妹妹的目光,依依不舍地黏在林清玄身上。申诺做了个顺水人情,“申谨,你干脆现在就跟他一起去吧!”说着,她又对林清玄微微一笑,“如果不影响你去接校长的话。” “当然不影响。只是你这里……”林清玄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申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正好困了,想睡一会儿。再说,外面不是还有位霍家的大婶在吗?”说着,她抓住申谨的手,往林清玄的身边推了推,“没看到我这个妹妹,已经迫不及待想向你这位心理学博士讨教了吗?” “哪有!”申谨矢口否认,却早已背好挎包,一付情窦初开的小女人的娇态样。 林清玄的目光在她们姐妹俩的脸上来回巡逡,嘴角扯出一丝心知肚明的苦笑。 申诺送走了两人,躺在床上兀自发了一会呆,当守在外面的大婶走进来,问她午饭想吃点什么时,她摇头,打发对方自己去吃饭。然后,想着霍景行跟她讲的故事,想着莫如语,莫丁丁的名字,怀着惭愧,内疚,沉沉地睡去了。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 一个戴着太阳帽和白色口罩的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身形偏瘦,个头适中,背部微驼,身上穿着一件和季节不相符的长袖衬衣。看到申诺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嘴角露出一个阴谲诡异的笑意…… 当霍景行捧着大把粉红色的蔷薇走进医院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真是的,这年头,求爱都求到病房里来了。”一位身形发福的女护士瞅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身边年轻的小护士反驳道:“那又不是玫瑰,那好像是蔷薇,我还第一次在医院,看见有人送这种多刺的花,真稀奇。” 多刺?霍景行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朵笑了。现在的申诺也好,过去的麦呆也罢,不正是一朵多刺而娇艳的蔷薇吗? 想像着一会儿申诺看到这些花时,可能呈现出的各种表情,他不由神清气爽,沿着走廊拐了个弯,看到原本应该守在病房前的大婶不在,他警觉地皱了皱眉,推开病房的门,除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申诺,申谨也不见踪影。 病房里,实在太安静,静得好像连申诺的呼吸都停止了。透着百页窗照在她身上的阳光,把她的脸衬得和她的病服一样,白如皑雪。等霍景行的目光落在早已空掉的输液瓶上,他怀里的蔷薇随着松开的手,卟通一下散落一地…… * 也不知过了多久,申诺仿佛从一条漫长的遂道里爬了出来,身心俱疲,浑身酸软。她努力睁开困乏的双睛,才发现自己身处ICU病房,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 霍景行穿着隔离服,守在她病床前,一手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轻抚着她的额角和流海,似乎在用一种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唤醒沉睡中的她。 “我……这是怎么了?”她瓮声瓮气,嗓子干得发疼。 “别说话。”霍景行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这两天一夜里经历过什么。 有人趁着申诺一个人在病房里睡着时,偷偷拔掉输液瓶的插管,让空气混入药瓶,又调整了墨菲氏滴管的流速……如果他再晚来几步,如果更多的空气通过注射器进入申诺的静脉,那么……霍景行不敢想像,现在,如今,他怀里抱着的,可能就是一具毫无知觉的冰冷的身体。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又是怎么了?”申诺头一次发现霍景行也有如此颓废的一面。他头发凌乱,眼窝凹陷,犹如几天几夜都没入睡,脸颊和下巴冒出的青胡茬让他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十多岁。 等医生来收了氧气瓶,告知霍景行,申诺已经安然渡过危险期后。他握着申诺的手背,在唇上吻了吻,虔诚的好像一位正在祷告的清教徒。 “霍景行,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申诺虚弱地问。在她熟睡的这段时间里,俨然又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申诺,我也要问你,”霍景行一开口就带着声色俱厉的味道,“你为什么要让申谨先离开,还把守在门口的大婶也遣开,你是存心想给凶手杀你的机会吗?” “凶手?”申诺的脑袋还有点转不过弯来,“你是说那个杀死郝姨又来了吗?那你们抓到了吗?” “很不幸,他显然还有下一次。” “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而且,还这么的大胆?”申诺想不通。 ‘因为那天在霍家客厅的沙发上,他听到申谨的分析后,大概怕你想起更多,更细节的东西。所以,才不惜在两天之内,对你两次痛下杀手。’霍景行心里想着,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说,申诺,申老师,莫丁丁,就算你因为过去的事忌恨我,也请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好吗?” 折磨?她有折磨过他霍景行吗?申诺看着他因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有两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身影,自嘲地撅了撅嘴角。从认识伊始,好像是自己被他霍景行折磨得比较多吧! 申诺固执地翻了个身说:“请你不要叫我莫丁丁,在我没想起过去的事之前,我是申诺,我只是申诺。” 霍景行恼火地盯着她穿着病服,显得有点臃肿的背影,也偏执地叫道:“莫丁丁,是你真的想不起来,还是像景止说的一样,你已经决意抛弃过去……” 这时护工走了进来,要把申诺转到普通病房,霍景行没有机会再说话。等申诺的病床一推出去,申谨马上激动地扑上来,连她母亲在一旁拦都拦不住,“申诺,对不起,对不起啊……” “没事。是我让你走的,跟你没关系。” 可申诺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景行健硕的身体,就阻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申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景止。”他冲站在一边的景止,使了个眼角。景止顿时心领神会,保镖似的跟着申诺的病床继续朝前走。 “你……你要干什么。你刚才不是听到申诺说了,是她让申谨离开的吗?”申谨母亲护犊心切,看着霍景行脸色铁青,活像要跟人秋后算账,连忙把女儿拉到身后。 “不要误会,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她。”霍景行舒展眉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天只有林清玄来看过姐姐,”申谨不愧是学心理的,“不过,他没坐多久就走了。” “那么校长呢?”霍景行关心的可不是林清玄,而是另一个人。 “他?他没有来啊!”申谨老老实实把林清玄接到电话,以及两人一起离开的事说了一遍,“我们走的时候,姐姐还很清醒呢。我发誓,无论我,还是林博士绝对都没靠近过姐姐的输液瓶……” “那么后来呢?后来,你们去到学校,有接到校长吗?”霍景行没察觉,她口口声声都有维护林清玄的嫌疑。 “没有。”这一次,回答的他的是个男人。霍景行一回头,看到林清玄走了过来,手里依旧捧着一大束洁白的香百合。 又不是给人上坟,为什么每次都要捧着一束白花?霍景行不快地斜睨着他。 而林清玄淡定的神色里,也掩藏着对他的不满,“那天,我们在去学校的路上,就接到我爸爸的电话。他说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坐出租车走了。如果你还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过,调查嫌疑人,好像应该是警方的事吧!” “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霍景行情知他误会了,懒得解释。 “好漂亮的花呀,我帮你去病房里插起来吧!”申谨愉快的迎上来,和他一起比肩并齐的朝病房走去。 申诺的继母冲霍景行世故的笑了笑,紧随其后,只把他一个人晾在了走廊上。 瞪着林清玄的背影,霍景行冷哼一声,摸出了手机,“喂,常青花店吗?” *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申诺忧心忡忡地看着病房门口,问:“你哥把申谨拦在外面干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景止没敢看她。走到饮水机前,想帮申诺接杯水。可低着头,弯下腰的他,又侧过头,偷偷地瞟向申诺。直到开水漫过杯子,烫到了他的手,他才大叫一声,手忙脚乱的甩开杯子。 申诺躺在病床上,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真是少爷当惯了,喝口水都能咬到自己的舌头。过来给我看看,没烫到吧!” 她朝景止伸出一只手,景止却把手藏在背后,心慌意乱地冲她摇了摇头,“没,没事。我没烫到。” 申诺这一回发现了,他不但一直在逃避自己的目光,心虚的模样也像只做了坏事的小老鼠。“霍景止,你干嘛不敢看我。”她直言不讳地说,“我放心,我就算知道你有……” 恋母情结——这几个字,差一点从申诺嘴里脱口而出。但她及时把它们咽下去,又说,“就算我知道你画得不是我,是那个麦……”申诺觉得“麦呆”这个名字,实在土得说不出口,于是,再一次改口说,“你画得是那个莫丁丁的母亲,你说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她。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第40章 “你可以笑话我,但你不能笑话她。”景止别着头,固执的嘟哝。 的确,该被笑话的人不是景止,而是她自己。申诺叹了口气,颓丧地闭上眼睛。一个连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母亲都选择遗忘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呢! 见申诺三缄其口,一个劲的咬着下嘴唇,景止反省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他又倒了一杯水,走过来,端到申诺的面前,安慰她说,“miss申,你若真的想不起来就甭费脑筋去想了。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幸福,人本来就应该活在当下,又不是活在过去。” 听他突然冒出成串的哲理,申诺睁开眼睛,好像从不认识他似的定定地看着他。这一次,景止没有选择逃避,“不用觉得奇怪,再过几天,我就要满十八岁了。我已经想通了,我再也不故意和大哥做对了。当然,前提是……你也喜欢他,决定选择他的话。其实这些年,他为了找你,过得也不容易。” “呵,他有什么不容易的。”申诺在他的帮助下,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没心没肺地一笑,“你不是一直说,这些年有很多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的吗?” 景止愧涩地笑笑,“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了。无论那个左律师怎么挑逗示好,他都毫无反应。有时候,我也和其它人一样,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女人没反应的gay。” 两个人都豁然一笑。申诺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怀过,“你不是说,比左律师更过份的女人,你都见过吗?有多过份,你说说,我现在突然想听了。” 景止的表情更惭愧,“我……我那是骗你的。其实他压根就不会给那些女人机会。” “霍景止同学,你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把你哥说得跟柳下惠似的。”申诺不相信,一个快三十的老男人,没有和女人交往的经历,也从没有过性经验。 “不奇怪,从那天他在世纪广场遇到你的表现,你就可见一斑了。活像从没见过女人一样,真幼稚!”景止拿着哥哥的糗事,尽情的苛碜,“如果是我……”如果是他,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申诺,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吧! “其实,我当初对你说我哥有未婚妻,也不算是在骗你。”他开诚布公的继续说,“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就是当初他买下房子时,专门为你准备的。在他心目中,你就是他一直非娶不可的女人。” “不是我,是他记忆里的那个莫丁丁。”申诺强调。 “你这句话,要是在他面前说出来,他肯定会很伤心的。”景止感同深受的说。 这让他的轮廓和神情更像霍景行。申诺沉默了片刻,笑着问他,“那你十八岁时,想要什么礼物,我送给你。” “我想要的,你们谁也给不了。”景止的表情很复杂。他想要父亲和莫姨起死回生,想要申诺永远也想不起她已经遗忘的过去,想要申诺永远也不知道莫姨去世的真相。 申诺突然想到左卉璇曾说,霍景行会把自己当作景止的成年礼,现在想来,这真是个最无耻,也最无知的笑话。 “那景止,有件事儿,我想问你。”申诺单臂枕头,打起精神又问,“你还记得,当初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你哥说,他去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明明已经逃出来了……” 这个问题像把双刃剑,正好戳中了景止的痛处。他别过头,目光又开始仓惶逃窜,“我……我也不记得了。” 申诺看得很清楚,他的这个“不记得”,和自己的“不记得”完全不同。他分明记得,只是他不愿意说罢了。“景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申诺不依不饶。 这时,申谨捧着百合走进来,景止连忙站起来,退到一边。 “申诺,你看,林老师又给你带花来了。”申谨光顾着手里的花,一脚踩到景止泼在地上的水,差一点滑倒。幸好,她身后的林清玄及时出手扶住了她。她回过头,冲林清玄嫣然一笑,说了声“谢谢。” 她母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色一沉,接过她手里的花,咚的一声搁在柜子上,“又不是送给你的,你干嘛兴奋得成这样,连路都不会走了。” 申谨不以为然地踱到柜子前,一边精心整理着花瓣,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改天等我住了院,林博士自然也会送我一大束鲜花的。是吗?”说完,她回过头,冲着林清玄又是一笑。 这个有口无心的傻丫头真的迷上林清玄了?申诺注意到霍景行没有跟进来,他回去了,还是有事先离开了?她也不好开口问。 继母呸呸两声,嫌女儿的话太晦气。让伫在一旁的林清玄,表情愈发尴尬。 看起来,继母对林清玄似乎不太满意,申谨的这条情路大概不会走得太通畅!申诺把几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掩着嘴,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 “我说,你们能不能小声点。这里是病房,你看你们一来,把这儿都吵成什么样子了。miss申困了,你们没事都早点回去吧。”景止背靠墙壁,一脸嫌恶的下了逐客令。 继母斜睨了女儿一眼,“我就说我们不该来吧,你偏不识趣。从第一天下火车,人家就想撵我们走,你还眼巴巴的一个劲要留下献殷勤……”她指桑骂槐地说着,拽起女儿就想往外面走。 “阿姨。我有点话想和你说。你能先留一下吗?”申诺说完,又冲林清玄抱歉地一笑,“对不起……” “没事,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你好好休息。”林清玄叮嘱了一句,识实务的带着申谨走出去。 申诺又看向站在对面的景止,说,“景止,你也先回避一下好吗?” “不行。你们想聊什么,就尽管聊好了。”景止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拖了把椅子,到她床前坐下来。尔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把耳麦塞进耳朵里。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申诺的输液瓶,不能再让申诺出任何纰漏,是他,也是他哥的心愿。 申诺哭笑不得,任由他去了。 继母显然没料到会被她点名留下来,言辞和表情都特别拘谨。不等申诺开口,她先心慌意乱地申明,“我和申谨还没从霍家搬出去。是霍先生说,多点人手好帮忙看着你。至于你的银行卡,我一分也没动过……” “没关系。虽然你从没拿我当女儿看,但你和爸养了我这么多年,这点回馈也是应该的。”申诺不冷不热,换来继母的一个白眼。她接着又说,“我只想知道,当初我爸是怎么找到我的。当时,我身上怎么还会带着我母亲的钢笔。” “什么你爸找到你啊!”继母说起这个,顿时牢骚满腹,“早在你妈出事前,她就把你的东西都给我们寄来了,说是要请你爸照顾你一阵子。等到假期,她再坐火车把你送上来。我也搞不懂,她送你的时候一起带上来就好,干嘛还要费钱特意寄来!” “有这回事吗?”申诺迷迷糊糊,“多大的箱子,我的东西又是些什么?难道我妈的钢笔,也是随着那箱东西寄来的。” “这是自然的,你爸把你从民政局接回来的时候,除了那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你身上还能有什么呀。”继母瞪着她,用手比划道,“就这么大的一箱,寄来之后,一直搁在申谨的房间里。后来因为申谨瞅着那只钢笔好看,想拿来用用,结果就被你像疯子似的扑过来打了一顿。” 原来,这才她痛揍申谨的原因。申诺用空闲的手,敲了敲脑壳。她怎么就记得申谨骂她的事了呢?难道她这个脑袋是个一边蓄水,一边放水的游泳池吗? 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霍景行走了进来,一见房间里这架势,尤其是见到申诺还精神奕奕的说着话,他走到景止面前,用脚轻轻踢了下景止的脚踝。 景止原本听着音乐,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都快要睡着了。被他这么一脚,顿时神经兮兮地跳起来,“凶手,凶手又来了吗?在哪儿,他在哪儿……” “就你这样,还想抓凶手。凶手没连你一起干掉,算你幸运。”霍景行唬着脸教训道,“滚回去睡觉吧!” 景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和申诺道别离开。至于申诺的继母,早就趁着没人注意也出去了。 “怎么还没睡觉?”霍景行走到摆着百合花的柜子前,瞟了眼申诺说。 “不困。”申诺没看他,就两个字。 “不困?眼睛红着这样,还说不困。” 申诺看到他抱起那束百合,不由分说扔在了墙角的垃圾桶里,“你干什么?这是林老师刚刚送来的。” “病房里摆白花,多晦气呀。”霍景行意味深长地看着申诺,说,“如果那天,不是他来医院看你,还送了这束晦气的白花,又带走了申谨,也不会给他父……” 他差一点说溜了嘴,及时改口道,“也不会给凶手制造机会。” 第41章 他还真是会迁怒与人!申诺觉得林清玄何其无辜,她轻轻地翻了下身,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个污点,虽然困,却没有睡意。 “乖,该闭上眼睛睡觉了!”霍景行走到她面前,大手抚过她的脸,这动作有抚下死人眼皮的嫌疑。所以,当他收手,申诺依旧朴楞着两只眼睛,带有抵触地看着他。 不过,她察觉到霍景行的这只左手,和他的右手完全不同,一点没有他这种养尊处优阶层应有的细腻和光滑。 “你的手……”她本能地抓住看了看。生满老茧的粗砺,还有犹如刀割似的旧疤,“怎么会这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霍景行不以为然,像位在炫耀战勋的将军,“有些出土的文物和古董表面会附着一些有害的物质,小时候因为太好奇,不听我老爸的话,用这只手抓了几件铜器,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总是戴着手套工作,即是出于对文物古董的保护,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那是你多大时发生的事。”申诺追问。 “认识你之前。” 申诺知道这个认识她之前,是指在认识麦呆之前。 “干嘛松手啊!”霍景行见她松开了自己的手,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心疼的亲一亲,吻几下呢!” 申诺用松开的手往胸口上拉了拉毯子,嘴里发出类似“嘁”的一声。她把头往一边挪了挪,刻意拉开和霍景行之间的距离。 “真是一点都没变。”霍景行反而抓起她的手,故意用老茧锉了锉她的手心,“上一次,你在问完这个问题后,也曾像这样无情的甩开了我的手。” 两人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互动亲昵过,尤其是霍景行觉得很久都没在她面前耍过贫嘴了。申诺的手背明明被他扎得有点疼,却难敌他指尖传来的,能令她心神荡漾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快的手脚,会开门撬锁,还会……偷别人的东西。”这个问题藏在申诺心里良久,今天终于得以提出来。 “我可没偷过别人的东西。那叫巧施妙手。你见过拿了别人的东西,又当场还给别人的小偷吗?就像这样……”霍景行的手远比他的嘴巴要快。 申诺只觉得胸口一凉,脖子上好像多出一样东西。她稍稍低头瞅了眼,这不是一直挂在他霍景行胸前的黄龙玉吗?虽然,她对玉石了解的不多,但对于霍景行从不离身的东西,料想价值肯定不菲。 “别取下来,送给你了。你不是报怨我说,为我工作了这么久,都没有给你开过薪水吗?就当是提前发给你的年终奖金。而且,这玉吉祥如意,平安避邪,你只要戴着,以后那个凶手就不敢再来找你了。”霍景行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我看不会保我平安,还会帮我招来更多财迷心窍的小偷强盗吧。”申诺倔强的伸手去脖子后。 “申诺,你今天要敢取下来试试。”霍景行威逼利诱,阴沉沉的表情把他略显憔悴的脸庞中,烘托得更加颓废。他固执的拉起申诺的手,强行贴在自己脸颊上。申诺的手和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一样柔滑软腴,总让他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看着他充血的眼睛,申诺心里一紧,“霍景行,你到底有几天没睡了?” “两天两夜。”霍景行经她这么一提醒,瞌睡倒有点上来了。他猝不及防地低下头,在申诺两边的脸颊上各亲了一下,然后,在她错愕和恼火的目光中,杵着拐杖,走到另一张病床前,躺下,伸展四肢,惬意地吁了一声,“其实你刚才的那个问题,以前就好像对我提过了。”他闭着眼睛,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说。 “那你现在可以不用再回答。”申诺的这一句,纯属自己在和自己赌气。 “呵,只要你申老师想问,我愿意为你重复解答一千一万遍。反正……咱俩这辈子的时间,还长着呢!”霍景行断断续续,似乎都快要睡着了。但他嘴里还在发出絮絮叨叨的声音,“……那是源于我小时候,觉得我父亲的工作特别神秘,也特别的有趣,曾立志成为他那样的考古学家……我拿着他搜罗回来的各种锁具研究,摆弄,想像着将来有一天,能成为我父亲的左右手……只可惜,最后除了在你身上,我压根就没一展身手的机会……” 申诺听得津津有味。她想,这些故事,霍景行大概以前就对自己说过。可她……申诺头一次对自己失去和他共有的回忆感到有一点点失落。 霍景行低沉浑厚的嗓音,就像一曲绵长的催眠曲,萦绕在申诺的耳边,令她也昏昏沉沉,不由自主的地阖上了眼睛,掩嘴打了个呵欠。 她眼前飘飘忽忽,开始晃动起一个个不太真切的影子,有白的,有黑的,还有些好似带着斑马的纹路,更有一个灰蒙蒙的高大健硕的身影,像一条巨大的魔鬼鱼,气势汹汹的朝她扑下来。申诺陡然睁开眼睛,看着对面已经发出微微鼻鼾的男人,“霍景行,你和我要是都睡着了。那个凶手又来了怎么办?” 霍景行的鼾声即止,睁开眼睛,冲着她暧昧地一扯嘴角,“我还以为,你真的神经大条到什么也不怕了。要不,这样,你往边上挤一挤,我过来搂着你一起睡,可万一……你又要给我来个什么女上男下,霸王硬上弓之类的,就怕这张床经不起你的折腾。” “死去。”申诺唾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只听身后传来轻轻的“咚”的一声。她扭过头,看到霍景行抓起他搁在床头的拐杖,把腋杖的那一头,伸到申诺挂着输液瓶的手边,另一头捏紧在自己手里,犹如在他和申诺的病床间搭起了一座同生共死的桥梁。 “抓好了。我睡觉精着呢,你一动,我就会醒。尽管放心,有我在,那个凶手是不敢来的。”霍景行郑重其事地说。因为他已经打过电话给“凶手”,约对方今天晚上在求实高中见面。他在电话里没有说得很明确,但他相信,他讳莫如深的几句提醒,足以让对方手忙脚乱,坐卧不安,此时恐怕正考虑着,如何应对晚上与他的会面吧! 申诺依言抓住了拐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际,又说,“霍景行,你刚才听到我继母的话了吗?” “嗯。”霍景行再度闭上眼睛。 “原来,那钢笔是我妈事先寄到我爸家的。在我脚踝受伤之后,压根就没见过我母亲。” “有进步。”霍景行听到她终于说出“我母亲”这样的字眼,欣慰地勾起唇角,“所以,你还是因为我丢下你,忌恨我,才决定忘记过去。没关系,你恨吧,尽情的恨,俗话说,恨之深,爱之切……” “不,我觉得我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就像申谨分析的那样……”申诺虽然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但说话的条理依旧很清晰,“大概是件令我想起来,就会畏惧如噩梦般的事儿……你没听见申谨那天在餐桌上的话吗?她说我我天天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那是我在强迫自己忘掉一些可怕的事吧……” 霍景行倏得又睁开了眼睛,而且这一次,已然全无睡意。可怕的事情?难道她和景止一样,也亲眼目睹到自己的母亲被杀吗? 这怎么可能?她的脚踝当时伤得根本站不起来,除非有人带着她一起离开。如果……她真的遇上一个丧心病狂,别有用心的人呢,比如父亲的学生…… 霍景行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睡着的申诺,两眼紧闭,睫毛微翘,沉静的如同一朵恬淡的睡莲。因为申诺刚才的那句话,他心里头一次和景止达成一样的愿望,希望申诺永远也别想起过去的事情。 * 申诺从病床上睁开眼睛时,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事实上,只有短短的一个钟头而已。她发现手里抓的拐杖已经不见了。 霍景行的人呢?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她用胳膊肘儿撑起上半身,在房间里扫了一眼。没有找到霍景行的身影,却让自己像看到了戈耳工美杜莎的眼睛一样,变成了一具呆若木鸡的石像。 这里还是医院的病房吗? 只见一枝枝娇艳无比,蓓蕾初开的粉红色蔷薇,一朵朵含苞欲放,诱惑烂漫的蓝色妖姬,萃成束,滚成团,一簇簇,一层层,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开来,在从窗外投进来的和暖日光下,溢光流彩,璀璨晶莹,彻底底的把申诺淹没在花的海洋里…… 第42章 “喜欢吗?申老师。”霍景行的声音突然在房里响起,带着他贯常的倨傲和得意。 申诺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一直坐在储物柜旁的角落里,越过柜顶露出的眼睛和藏在蔷薇中的蓝色妖姬一样闪耀明亮。 可……这世上哪有给女人送花送蔷薇的,他这是有钱任性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霍景行,你又在发什么疯?”申诺失笑,尔后狐疑地看着他,“我说,你该不是被人给坑了……连蔷薇和玫瑰都傻傻分不清吧!” 他当然分得清!霍景行的表情何其无辜,“你喜欢玫瑰?” “不。”申诺一口否定,“我觉得红色的花都挺俗。” 难道,她就喜欢那些白色的“死人花”?这女人不是都喜欢罗曼蒂克,不是都会斤斤计较一朵和十一朵花之间的区别和含义吗?正常情况下,看到这么多的花,不是应该失声尖叫,甚至喜极而泣的吗? 霍景行杵着拐杖,披荆斩棘似的从花束的缝隙间朝申诺走过来,看着花骨朵被他挤得东歪西倒,凋零的花瓣也在他的拐杖和大脚下惨遭蹂躏,申诺还真觉得有点心疼。 “申老师,那你知道这每一束花代表什么意思吗?”霍景行从她床前捞起一束花,捧在胸前意味深长地问。 “不知道。”申诺只觉得他满脸的青胡茬,和他手里的鲜花极度违和。 这女人,怎么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不解风情呢?见她丝毫没有追问自己的意思,霍景行泄气的把蔷薇往她身上一放,“一,就算我霍景行从没给女人送过花,我也分得清什么是玫瑰,什么是蔷薇。二,这粉红色的蔷薇是我特意为你申老师挑选……” “哦~~,”申诺莫名其妙的打断了他,还拖腔拿调地瞥了他一眼。 “你哦什么?”霍景行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哼!”申诺嗤之以鼻,没有解释。这不摆明了跟她的蓝蔷薇,小可爱有关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哦~~”霍景行目不转睛地观察了她片刻,也似笑非笑的给她来了一声。 “你又哦什么?”申诺匪夷所思,觉得两人在这一分钟变成了两只大白鹅。 “你哦什么,我就哦什么。”霍景行没给她好脸色。突然俯身冲下来,缩短了两人瞳孔间的焦距,“申老师,我说你又想到哪儿去了。你没女人该有风情也就罢了,我发现你的骨子里,其实一直都挺色的。” “我……” 霍景行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句三断,语气轻薄,极尽挑逗:“小时候……啊……就爱偷看人洗澡……还特别喜欢盯着人那儿……” “谁看你洗澡了。”谁没有过点穿着开档裤的糗事,尤其是她申诺还不记得的糗事,“以后少拿这些到台面上来说……” “好。那照你现在脑子里的想法,我应该送你一打蓝蔷薇才对吧!”霍景行盯着申诺嚅动的双唇,忍不住把头压得更低一分。 被他看穿了心思的申诺,满脸绯红。难道真是她想错了,这一室的蔷薇不是跟这个有关?那他干嘛没有来由,又毫无预兆的送自己这么多花? “申老师。”霍景行如愿的在她失神的瞳孔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呃?”申诺回过神,才发现他已经近在咫尺,而且他杵在枕边的胳膊,让她无路可逃。更重要的是,随着霍景行的逼近,他好像总能带来了一种只会传染给她的燥热症。 “亲一下吧。”他的唇贴近她的唇角,发出梦呓似的低语。 这一次,不等申诺做出反应,他便按捺不住,吻上她柔软芳香的唇瓣。炽热到几近窒息的吻,只献给她。带着欲求不满,无处释放的深情…… 这一次,申诺也没有抗拒。她从霍景行的口中,仿佛品尝到淡淡的烟味儿。这烟味儿,仿佛让她看到,自己病危时,霍景行失魂落魄守在床前,不眠不休,借烟消愁渡过的日日夜夜。 她从未有过的温顺态度,令霍景行的内心更加亢奋,吻得愈发卖力,忍不住要把身体和感情向前进一步的延伸…… 但……这里是医院。霍景行的理智,不得不把他和申诺分开,看着申诺酡红的脸颊,他用食指的指背,遗憾地抚过她发烫的脸蛋,“申老师,连着你的答案,和你的第一次,在回到霍家后,一起呈给我吧!” 答案?什么答案?申诺不明就里。还有她的第一次……指得又是什么? 霍景行留给她一大堆暧昧不明的问题,站起来,依依不舍地朝门外走去。 “呃,你要去哪儿?”申诺条件反射的问。 “是时候找凶手算账去了。”霍景行半真半假的朝她挥了挥手。 “难道……警察已经查到什么了吗?”申诺激动地问。 “没有。”霍景行守口如瓶,走了出去。 申诺以为他又在开玩笑,也没太在意。看他站在门口,向守在门外的人交待着什么,顾自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上网,搜索“粉红色蔷薇和一朵蓝色妖姬”的故事。 我要与你相守一生一世——申诺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文字,又慢慢把目光转向一室的红色花海,这就是每一束蔷薇所代表的含义吗? 那么,霍景行刚才向她索求的答案……是指愿意,还是不愿意吗? 难道……霍景行这是在向她求婚?可这世上,哪有人什么都不说,就算向人正式求婚的? 况且……他连表白,连男女之间最重要的三个字,好像都没有对她说过! * 霍景行出了医院,登上霍家的车,便直奔求实高中而去。 他想着申诺的最后一个问题,有点想笑。一个几次做案,都不留指纹的凶手,是不能指望办案全凭证据的警方,抓到对方的尾巴的。 无论是申诺被动过手脚的输液瓶,还是他送到警局的蛋白质粉。都没有留下可疑的指纹,但霍景行现在的目标已经很明确,而且,他心里也对凶手的作案动机,有了大致上的勾勒。 他嘱咐司机在门外等他,然后,一个人捏着一份文档,慢腾腾地走进学校。此时,学生们早已放假回家。所以,空落落的校园竟然呈现出几分秋日的萧瑟。 “霍先生!”程菁在对面的一幢教学楼上,抱着一摞书本,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 霍景行抬起头,也冲她微微一笑。在见到校长摊牌之前,能和她谈一谈也不错。 “你怎么会来的。我打过电话给申诺,听说她醒了。”程菁下了楼,一路小跑迎上来。她上次去医院时,申诺还处在昏迷中,“这个该死的凶手也太可恶了,难道他不弄死申诺,誓不罢休吗?”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凶手其实就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吧!霍景行朝校长办公室的方向,瞟了一眼,问,“你怎么还没走,好像只剩你一个人了?” “是啊!”程菁喋喋不休地说,“其它老师都走了,我留到最后,收拾收拾,准备封了门就回家。难道,你是来找我的?” “不,我是来找林校长,想谈谈景止下学期入学的事。结果到了这儿,才想起你们已经放假了。”霍景行扯了个小谎,一指砾石小路边的一条长椅说,“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哟!”程菁吃吃一笑,受宠若惊的陪着他一同坐下来。 “听说,你和申诺曾一起来求实高中应聘过老师?”霍景行也不和她迂回,开门见山地问。 “嗯,是啊!”程菁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是那种毋须对方不断发问,就会把对方想听的事实,和盘托出的人,“确切的说,除了我们俩,还有其它的几位大学同学。不过,结果你也知道了。最后,只是申诺独占鳌头。其实,事后我们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同去的有个男同学,可是我们大学里数一数二的学霸,在一所二级高中也有过一年的教学经验,笔试也考得第一……” “大概因为校长看到申老师长得漂亮吧!”霍景行不动声色,插了句嘴。 “哎,你这句话还真说对了。”程菁眉飞色舞地看着他说,“当时,我们几个人在走廊上等着面试时,校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好像是要去上厕所。他和申诺正好打了个照面,突然一下就愣住了。那惊讶忡怔的表情,我绝对一辈子都记得。就好像,他从来没见过像申诺这么漂亮的女人似的。” 霍景行听得很有趣。 “我当时还笑话申诺,说你的美貌已经征服校长,不用再面试,这份工作肯定非你莫属。没想到,还真被我言中了。”程菁一耸肩头,掩着嘴角发出一声讪笑。 “谢谢。”霍景行突然站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有个熟悉的,略显佝偻的身影,走进了校园。 “怎么了?”程菁也站起来,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林校长。” 林校长也看到了他们俩,他在一颗槐树下站定,显然没料到这个时间,程菁还会在校内,更没想到她还会和霍景行坐在一起。 此时,夕阳的斜晖,把几个人的身影照在地面上,透着一股晚秋的凄凉和暗淡…… 第43章 这么多年,霍景行今天算是头一次,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位父亲的老校友。眉阔额广,面容慈祥,仅管年过半百,但依旧能从眉眼间看到他当年的俊朗。除了头发花白,肩背略驼,他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更是步履坚定。 程菁正想开口和校长寒暄几句,霍景行用寥寥数语打发了她:“程老师,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如果有空,多去医院陪陪申诺,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当然,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的。”程菁虽然大条,也明白到了她该退场的时候。 “你跟我来吧!”校长压低音量,路过霍景行身边时说。两人一前一后,朝校长的办公室走去。 谁都没发现,慢慢吞吞走向校门口的程菁,几次都狐疑地扭过头,看着两个心事重重,各怀鬼胎的男人…… 霍景行并非第一次来到校长办公室,所以,对于这间宽敞有余,却因为坐北朝南,总显得有点阴暗潮湿的办公室格外熟悉。 校长叭嗒一声点亮了日光灯,让游荡在室内的污浊和阴影顿时无所遁形。他招呼霍景行坐下,去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 “先喝点茶吧。”他将一只老式的搪瓷杯,放到茶几上,神情看上去比先前自然多了。 霍景行坐在沙发上,看着杯身上那只翩翩起舞的仙鹤,笑了,“林校长,你觉得,在你明目张胆的潜入我家,给申老师的蛋白质粉里丢进亚硝酸钠后,我还会喝你递来的东西吗?” 校长一愣,错愕的表情恰到好处。 “其实,你也不想在我家里对申诺动手吧,因为你知道一旦事情败露,我很快就会把嫌疑人锁定为当时的那几个人。”霍景行鞭辟入里的分析道,“但你没想到,申诺居然会想起你胳膊上的印记。而且,申谨当时那番从心理学的分析,也让你开始自乱阵脚。你怕申诺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想起更多关于你的外貌特征,所以,你就趁着人多手杂时,孤注一掷的摸上了楼。” 校长苦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景行,你……你这是在和我开什么玩笑?” 霍景行大咧咧的往后一靠,还是胸有成竹的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我疏忽大意了,我早在申诺说出凶手胳膊上的黑色斑点时,就该怀疑你了,否则,也不会多给你两次加害申诺的机会。林、叔、叔。” 这个称谓,自从霍景行回国,得知他出任求实高中的校长后,就再也没有叫出过口。此时,他一抬手,直指校长的胳膊,“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穿长袖啊,这么热的天气,这是为什么呢?” 林校长神情一凛,没再反驳他。 “我还记得小时候,和清玄同住大院时,我曾问过你胳膊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你当时尴尬的说那是胎记。可后来我问过我父亲。他说那是你年轻在国外求习时,一时好奇学别人刺青留下的。后来,回到国内,你后悔得又想洗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洗干净吗?”霍景行一挑眉梢,咄咄逼人地说,“这也难怪,有些污点,一旦沾染,永远也别想洗干净!” “呵,景行,”林校长狡黠的一笑,摆开双手辩解,“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现在连警方都没确定,申老师所说的黑色斑点到底是些什么。你就气急败坏的跑来这里指认我是凶手。那么,我问你,我为什么要杀申老师的房东,我连认都不认识她,我干嘛要杀她?” “因为申诺母亲留给她的那只钢笔,因为那只钢笔是我父亲送给她母亲的。”霍景行冷笑一声,把一直捏在手里的文档,呯的一声丢在茶几上,“我被花盆砸伤腿后,请人调查过所有认识申老师的人。但那时看起来,谁都没有嫌疑。虽然在申诺中毒后,我直接就怀疑上你,但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死她的房东。直到前几天,景止和我说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我翻出一张父亲过去的老照片……” 霍景行说到这儿,翻开文件夹,打首夹着一张照片。 那正是景止告诉他,申诺的母亲被杀后,他在书房里看过的照片。现在,他指着前排,自己父亲身边的一个人说,“其实我对景止说错了,当时的考古队里,活下来的人还有一个,就是你。只不过,你没像我父亲他们在云南停留一年半载,直至地震丧命。你早在几个月前就接到别的任务,提前离开了。” “呵,”校长嗤笑,“这……这些,和申老师的房东被杀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霍景行斩钉截铁地说,“你认识申诺的母亲,所以,你也是除了我和景止之外,知道申诺真实身份的人吧!刚才在外面,程老师也和我说了一些,你第一眼见到申诺时的情景,听上去很有趣!” 林校长好像一时失声,决意不再开口。 见他没有反应,霍景行悲哀地甩了下头,表情突然变得不忍卒读,“我记得当年地震后,是你第一时间奔赴灾区,想方设法把我和景止带离那儿,接回到家。至今想来,热泪盈眶。” 说到这儿,霍景行不免又是一声讪笑,“不过,现在细细一想,你当时风尘仆仆的赶来,不仅仅是为了接我们兄弟俩。你还名正言顺的清理了我父亲的遗物,发现他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在,只有从不离身的钢笔不见了。对吗?” 林校长两眼发直,没有说话,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霍景行明白,他的防线,已经开始全面崩溃。 “所以,多年后,当你听说我父亲的钢笔突然出现在申诺的手里,一定激动得无法自抑吧!为了传说中的五彩舍利子。”霍景行一锤定音地说,“当年,你一定从我父亲的学生口中,听说了这样从古墓中发掘,并且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现在终于明白,其实这也是申诺母亲被杀的原因。父亲的学生,大概和眼前的林校长一样,翻遍了父亲的遗物,但谁也不知道,父亲把那五粒黄豆大小的东西藏在哪儿了。于是,父亲的学生把矛头转向了莫姨,而这位林校长,以为能从父亲遗留下来的钢笔中,找到某些线索。 每一场谋杀后,总伴随着一颗愚蠢的心和几个利益熏心的灵魂。 霍景行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捏了捏鼻梁,疲惫不堪地说,“校长,自首去吧!你砸断我一条腿,就算我把当年你照顾我和景止的情份,都还给你了。但我还是不想亲手揪着你去警局,想想清玄,想想他一定会很难过。” 林校长沉默了片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突然转变了坐姿,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景行,你不觉得你说了这么多,全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吗?证据!证据呢?” “要说证据!”霍景行也微微一扯嘴角,目光如炬,“对,我是没有你杀死郝姨的证据。不过……” 他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嚓嚓点了几下,屏幕上马上出现一段了视频。仅管没有声音,仅管手机的屏幕不够大,仅管校长坐得离手机还有点远,但他原本被日光灯照得有点发白的脸,顿时刷的一下,变得愈发惨白。 这是一段医院病房里的视频。画面从林清玄带着申谨离开病房开始,申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然后睡着不动了,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虽然,来人带了口罩和帽子,但这眉眼……”霍景行故意把手机,往林校长眼前推近了一些,“多清晰的画面,相信林校长一定认得出来这个人是谁!” “你在病房里安了摄像头。”林校长一抹脸,溃不成军。 “当然!”霍景行胜券在握地一笑,“你真以为,在申诺接二连三遇险后,我还会随随便便只留下两个女人守着她吗?如果不是怕申老师骂我,我真想在她身上装个除了我之外的人,一碰到她,就会发声的远程报警器。” 林校长懊悔地闭上眼睛。 “其实,那天你早就守在医院了吧!见清玄迟迟不离开,你借故要开会,把他诓走,又在路上追加一个电话,说你已经离开学校了。”霍景行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冷嘲热讽道,“为了杀申诺,您老真是煞费苦心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惜利用!你就这么害怕,申老师把你认出来吗?” 对,不作死,不会死。如果在杀死房东之后,他就及时收手,也许还有机会逃脱法网。但现在,他一次又一次不择手段的对付申诺,彻底击怒了霍景行。他已经毫无机会! 林校长此时面如土灰,噤若寒蝉。 霍景行也不忍再落井下石,站起来,“我还是那句话,自首去吧!”说罢,他拿起属于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后,正要开门走出去,校长苍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没错,申老师的女房东的确是我杀的。其实,我并不想杀她,那完全是一时错手。” 霍景行站定了,不想听他辩解,只想知道事实真相。 第44章 校长悔之晚矣的闭上眼睛。一切就像霍景行分析得那样。在林清玄接到申诺的求助电话,尤其在得知钢笔失踪后,他比所有人都先怀疑上房东。 对珍宝的渴望,他压抑多年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提前一步找到申诺的房东,原本单纯的只想看一眼那只钢笔,看看钢笔里是不是藏着关于五彩舍利子的秘密。但那个又胖又愚又贪婪的女房东,以为自己真捏着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楞要他拿几十几百万来换。呵,这世上,从不乏贪得无厌的人……所以,当两个利益熏心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你死我活,只能是最后的结局…… “我不想杀她……不想杀她,是她先拿出刀的……”校长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面无表情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摸到一块大理石的镇纸,“其实,我更不想杀申老师,我真没想到会那么巧,在楼道上碰到她……” “是。你逼不得已。你逼不得已杀死房东,逼不得已利用自己的儿子,逼不得已一次次对申老师下手,你做的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霍景行讥讽的一扬嘴角,“所以,你现在准备逼不得已的对我痛下杀手了,是吗?” 校长的身体一僵,手上一滑,沉甸甸的镇纸回到桌面上。 霍景行洞穿了他的心思,笑,“如果,我从这一分钟消失,你说,最后看见我们在一起的程老师,会对警察说些什么?还有,送我来的司机一直候在外面,他刚才也应该看到你走进学校。而且……” 霍景行说着,又拿出手机,在手里胜似闲庭的把玩,“一旦我头破血流的在这里倒下,相信这段关于你的视频,马上就会出现在郑警官的手机上。” “呵,这么说,我没得选择了吗?”校长垂头丧气,犹如一夕之间变成耄耋之年的老人。 “自首,是你唯一的选项。”霍景行冷酷无情的说完,返身要走。 “呵,”校长冷笑一声,突然打起精神,回过头,看着霍景行的目光阴谲而古怪,“景行,你刚刚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某些污点,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洗不干净。不过,我看这话,不但要送给你,还要送给你那位看似道貌岸然的父亲吧!” “你说什么?”霍景行怒不可遏,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的父亲。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林校长把他刚才送给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他,“那价值至少几千万的五彩舍利子,其实是被你拿了吧!否则,归国短短几年,便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商界精英,投资界的奇才,这些光环是从哪儿来的。至于你的投资公司,真的一直在正正经经的投资古董吗?我相信你应该任何人都理解,贩卖古董和倒卖文物之间的区别吧!” “少拿这些事来威胁我。”霍景行神态自若,不为所动。自己做过什么,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那么你父亲呢?毕竟你父亲去世时,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跟在你父亲身边那么多年,学到不少东西,自然也知道,你父亲和他的学生,当年干下的那些不法勾当吧!”校长不温不火,不徐不疾。像个博弈高手,只用一小步,便轻易扭转了两人之间的局势,“想想,一个去世多年,德高望重的考古学家。突然间,被媒体掌握了证据,爆出他和他的学生,窃取了多少原本属于国家的宝藏,私下贩卖,中饱私囊……” 这些…… 霍景行从小就风闻过,不过,他从来不信,从来都不相信…… 但现在,看着振振有词,一脸决绝的校长,他迟疑了。 林校长不等他做出决定,又抛出反击的第三弹,“还有,你说万一让申老师知道,她的母亲曾竭心竭力的为你父亲照顾你们兄弟俩,却反被你父亲利用,利用她每个月去镇里帮学校购置用品时,帮你的父亲把窃取的文物转移出去……” “你……你说什么?”霍景行愕然。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父亲是这种诡计多端的狡诈之辈。 林校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怜到最后,这位毫不知情的莫老师,还沦落到因为你父亲被人给害死,你说,如果让性格一向耿直的申老师知道这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也知道申诺的母亲是被人……可你是怎么知道的?”霍景行问完,马上又明白,他和父亲的学生,原本就是一丘之貉。 校长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舒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没什么要求。我老了,就想陪在清玄身边再苟活几年。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去找申老师,只要你也管住她的那张嘴,不要让她再去警局胡说八道。”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都很沉默。 校长在给霍景行时间,慢慢考虑。 至于霍景行,他不畏惧自己的声誉受损,却不得不顾虑父亲的名声。还有莫姨的死亡真相,以及申诺的反应……现在的确是他霍景行最大的软肋。而校长,聪明的抓住了这一点。 今天这盘棋,谁也没赢,谁也没输,平手,和局! 霍景行在离开之前,问了校长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你选择改行当老师,从事教育工作,是因为想金盆洗手,还是想赎罪?” “不,是怕遭天谴。”林校长回答得很认真,“你没看到,你父亲和他的学生们都死了吗?” 如果申诺不出现,如果不让他知道那只钢笔的下落,如果他没有失手杀死女房东,他也不会在一念之差的路上越走越远。 霍景行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步伐,远比他走进去时,要沉重,焦虑的多。 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校长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一直躲在阴影里的程菁,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她背靠墙壁,合手握在胸前,一连在心里叫了十几声“天哪”。就刚刚这短短的一个钟头,她躲在办公室外偷听到这度谈话,足以颠覆她人生过去二十几年来全部的是非观念。 校长居然是凶手,霍景行的父亲居然真像坊间传闻的一样,是个监守自盗,利欲熏心的“盗墓”。还有……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申诺的母亲,居然是被霍家的老爷子害死的。申诺知道吗?如果她知道,会怎么样? * 申诺在医院里住了大概一个多礼拜,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通知,她今天出院。 但奇怪的是,霍景行也有一个多礼拜,没出现在她眼前。仅管每次在她睡醒后,都会有人告诉她,霍先生曾在她睡着时来过,只是刚巧离开。可世上,哪有每次都这么凑巧的事。 他在故意躲着自己吗?还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申诺望着窗台上又一捧粉红色的蔷薇,在阳光下肆意挥霍着美丽和娇艳,忍不住从床上下来,走到鲜花前,低头嗅了嗅。 蔷薇的香味很浓,花香诱人,妙不可言。申诺以前还从未发现。 当然,还有霍景行。申诺也没发现,他就是这么一个固执己见的家伙。在她口口声声,申明不喜欢红色的花之后,照例一天一束,一尘不变,直羡煞医院里的那一帮年轻的小护士。 程菁每天都会抽空来医院看她。因为放假,她的时间变得多起来。 申诺当然很高兴能有一个人,陪她打发病床上无聊的时光。只是,她觉得程菁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时常忡怔地看着申诺,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可每当申诺问她想说什么时,她又像往常一样,大剌剌的嘿嘿一笑,冒出一句“没什么啦!” 申诺曾狐疑地看着她问,“我说,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恋上学校里的哪一位老师了?” “是林校长。”程菁心不在蔫地答。 “啊?”申诺吓了一跳。 “不是。我……我不这个意思,哎呀,算了。”程菁真恨自己这张漏风的嘴。她一直在要不要把事实告诉申诺之间徘徊。 告诉申诺,就意味着申诺肯定会痛不欲生,万念俱灰,会和霍景行大吵大闹,甚至会上演一场为报母仇,不惜决裂撕逼的大战。可不告诉申诺,又好像太对不起她们俩这些年以来,结下的深厚的革命友谊。 当时,她在申诺的注视下,闪烁其辞,转移了话题,“成天说我。看看你自己,有个天天送花给你的男人还不够,还摆出一脸苦相,活像个怨妇似的。” “哪有?”申诺娇态毕露,揉了几下脸,又忧心忡忡地说,“不过……我的确很多天都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菁倒明白,这是因为霍景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吧! “也许人家忙呢?忙着赚钱,赚买花的钱,还要忙着养活你。” 申诺笑。她觉得程菁说得有几分道理,男人事业为重,忙,很正常,可是…… 这会儿,从回忆里走出来的她,伸手掬起一朵蔷薇,把鼻子凑得更近。可谁知……“哎哟。”她的手被一个没有清除干净的刺扎到,鲜血马上从指腹上涌出来。 “怎么了?”霍景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第45章 “没,没什么。”申诺一回头,把受伤的手藏到身后。看到了一个和上次分别前截然不同的霍景行。象征颓废的青胡茬不见了,疲惫憔悴的大眼袋也消失了。重要的是,最毁他形象的金属腋拐,换成了一根普通的紫檀手杖。这顿时为高大魁伟的他,平添了几分上海滩大享的味道。 “你腿上的石膏,是什么时候敲掉的?”申诺浅笑,发现那些碍眼的签名,随着姓左的女人一起消声匿迹了。 “昨天。”霍景行说完,谨慎地瞟她一眼,画蛇添足的又解释了一番,“最近太忙,昨天因为要赶着回公司,所以给医生处理完伤口,见你睡着就直接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申诺有怪他的意思吗?倒反从他的语气里听到浓浓的愧意。“那医生说你的腿没事吧?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多久才能来拆掉骨头上的钢板……” ‘留下后遗症,能让你愧疚一辈子,锁住你一辈子最好!’霍景行心里想着,却不像平常一样能对着申诺脱口而出。尤其当申诺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他丢开申诺,搪塞了几句,走到病床前问,“怎么,你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吗?” “当然早就收好了。”申诺不疑有它,抽出一张纸巾悄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其实你要是忙,可以不用来的,又不是没有人来接我出院。” 霍景行没有回答,只是抓起她的枕头,检查了下面是否还有遗留物。 “对了,前几天,应该是景止十八岁的生日吧!他没来医院,我也没送他礼物,就给他发了一条祝福短信。最后,你们是怎么帮他庆祝的。”申诺发现一个礼拜没见他,还真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 霍景行忡怔片刻,好像在考虑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申诺却误会了,“你霍先生不会忙得连弟弟的生日也忘了吧!” “当然没。”霍景行言简意赅,低着头,继续没头苍蝇似的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是他自己说你还在医院里,不想庆祝,等你出院再说的。” “那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过吧。长寿面煮给他吃了吗?”申诺没发现霍景行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 “吃了。你继母亲自下厨为他煮了一碗。”霍景行今天好像决意不去看她。 “她用一碗面换了你的一张支票。你俩周瑜打黄盖,一个给得大方,一个收得爽快。也不知你霍景行上辈子是不是散财童子。”申诺的语气五味杂陈,还带着明显的冷嘲热讽。 霍景行终于扭过头,坐在床前,定定地看着她,“申老师,你的消息够灵通啊。可我怎么从你的话里,听到一股当家大主母的味道呢?” 呃?申诺一愣。这一分钟,她的确唠唠叨叨,表现得像个废话连篇的黄脸婆。她的脸,微微一臊,强调“是申谨来医院时告诉我的。”至于申谨,对于母亲不明不白收下这么一大笔钱,自然也感到很不满。 申诺接着说:“霍景行,不管你给了我继母多少钱。以后就在我的薪水里扣吧!” “我说,申老师,你一定把你我彼此分得那么清楚吗?”霍景行的目光变得深沉而令人难以琢磨。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申诺抬起一只手,“过来。” 申诺的呼吸一窒,感觉得到他大概要对自己说一件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可她……压根还没做好思想准备,更没有在“愿意”和“不愿意”中做出选择。 “有什么话,你就这样说吧!”她回到蔷薇面前,假装继续摆弄着花骨朵。 霍景行却走到她身后,不由分说一把搂住了她,用嵌入自己身体的力量,“申诺,告诉我,你是喜欢欧洲,还是美洲?” 这……好熟悉的台词!申诺几乎预感到他下面会说什么,脸持续发烫,“你问这个干嘛?” “我在想,也许我们以后可以带着景止,一起去国外定居。”霍景行用鼻尖,肆意摩挲着她的耳垂,喃喃自语,“反正不管是英国,还是美国,对于你都没有任何语言障碍……” 移居国外,申诺可从来没有想过,更没想得那么远。况且,这婚还没求,她也没明确表示过愿不愿意,他霍景行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勾画两个人的未来。是他霍景行太独断专横,自以为是,还是她申诺太墨守成规,凡事喜欢按照传统一步步的来。 “那你的公司呢?”申诺心生疑窦,回过头,没有机会看到霍景行脸上的表情,霍景行的唇就泰山压顶似的落了下来。这个吻,吻得很热烈,很缠绵缱绻,带着一种长久压抑被释放后的疯狂,令申诺倍感窒息,有点招架不住。 “霍景行,别……”她痛苦的想推开他。霍景行却不给她机会,加重了力道,加深了这个吻,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试图吸走她思想和灵魂的魔鬼……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两个人被迫迅速分开。 程菁目瞪口呆,捏着手提袋,尴尬地陪了两声笑,“对……对不起,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她手忙脚乱地逃出去。 霍景行懊恼地叹了口气,意犹未尽的把申诺搂在怀里。和她头抵着头,零距离的交换呼吸。看到她的双唇略微红肿,耳根后又蕴染上几朵盛开的“梅花”。他惭愧的说,“对不起,我好像……又咬疼你了?” 不是好像,而是咬得很疼,非常疼!申诺盯着他凸出的锁骨,若有所失地问,“霍景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在瞒着我啊?”她反应再迟钝,也从霍景行反常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 “呵,申娘娘。你深居病房,对我过去几天,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签下几张支票,都能了若指掌,我还有什么敢瞒你的吗?”霍景行恢复了常态,拉起她的手,顾左言右地说,“行了,走吧。景止今天请了不少的同学来家里,他还等着你回去,参加他的生日宴呢!” * 两人走出病房时,程菁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搓着两只手,心事重重。见到申诺,她倒是笑得很自然,可见到霍景行,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马上变得畏首畏尾,有种想跳起来,转身逃出医院的*。 更可笑的是,当霍景行向她发出邀请,邀请她前往霍家,参加景止的生日宴时,她踌躇了半晌,最后莫名其妙地反问一句,“那……校长会去吗?” 霍景行的眉头一拧,兜里的电话响起来。于是,他再也顾不上程菁,接起电话,“喂,你好……左律师?” 申诺的脸色一变。条件反射似的朝霍景行的伤腿扫了眼,这可真有趣呀!自己刚认为姓左的女人随着霍景行敲碎的石膏,以及景止官司的结束,一同消失再也不会出现时,这女人又要跳出来蹦哒了。 霍景行没注意到申诺表情的变化,一个人接着电话,顾自慢悠悠地朝外走去。 “很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左卉璇一如以往的温言软语。 “很好。找我有事吗?”霍景行保持着一贯的公事公办。 左卉璇热情不减,先说了一番自己近期去国外协助同行办案的事儿。最后,兴致勃勃地说,“我本来想赶着景止生日前回来的,可惜,还是耽误了几天。不过,我在国外特意买了一样礼物,做为他十八岁的成年礼。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俩见个面好吗?” 霍景行在住院部的门口站定,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和程菁勾肩搭背的申诺,会心地笑了笑,“我在这儿替景止先谢谢你了。你的情我领了,至于礼物……还是算了吧。反正景止的生日已经过了,而且,我最近也比较忙……” “那好吧!对了,你上次和我提到的古董交易避税……”左卉璇也不纠缠,和他一本正经的聊起了公事…… 此时,走在霍景行身后的申诺,把目光驻守在他的背影上,嘴上却调侃着程菁,“哎,你最近是怎么了,是怕见到校长啊,还是真的恋上校长了?怎么一个开口,一个闭口的,总是提到校长啊!” “申诺,我……”程菁抱紧手里的大纸袋,内心又开始激烈的斗争。她举棋不定的盯着站在大门外的霍景行。这男人看这样子是准备向校长妥协,要让校长逃脱法网了。而她,身为申诺多年的闺蜜,可以不告诉申诺,霍景行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可以不让申诺知道,她母亲去世的真相,但她却不能不告诉申诺,校长正是杀害郝姨的凶手啊! “我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觉得一个霍景行就够古怪的了,怎么你比他还要古怪?”申诺对她已经失去了耐性,准备甩开她,追上霍景行,听听他到底在和左卉璇那个女人说什么,需要说这么久。 程菁及时一把拽住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才说:“申诺,你……你现在和霍景行在一起,觉得幸福吗?” 申诺卟嗤一笑,“你改央视作记者了?问人这种无聊的问题。” 第46章 “不是的。”程菁有点着急,瘪了瘪嘴,“申诺,要是……霍先生在某些事情上骗了你,或者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会原谅他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申诺前一秒钟还笑盈盈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目光在她和霍景行身上来回巡逡。不由自主把她的这番话,和左卉璇的来电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程菁清了清嗓子,“事情是这样的。一个礼拜前,我无意中听到霍先生和……” 可她刚起了个头,霍景行便挂断电话,朝两个人匆匆走来,“车子都已经来了,你们俩怎么还不上车?” 程菁马上又闭上了嘴巴。 申诺自然懊恼地瞪了霍景行一眼。 相比较他的若无其事,程菁的表情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鹌鹑。她勾住申诺的胳膊,战战兢兢的打量着霍景行,活像随时都会遭到他的迫害,“申诺,我看我不是不去了。你替我向景止说声生日快乐。我已经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我还是回家继续收拾我的行李好了!” “就去一会儿,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申诺实在很想知道,她没有说完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但程菁又胆战心惊似的瞟了霍景行一眼,摇了摇头。她把一直抱在怀里的手袋,递给申诺,“昨晚我收拾行李时,发现这些好像都是你的东西,也不知怎么,会跑到我那儿去了。” 申诺伸手接下。 程菁表情凝重,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她,“申诺,我……要走了。你自己……以后凡事小心。”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真相。这样也好!因为一旦她说出校长是凶手,申诺势必会追问其缘由,到最后,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申诺的生活,可能就此像多米诺骨牌,彻底的被颠覆…… 坐在车内,望着程菁义无反顾的背影,申诺满腹疑问。 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她无意中看到霍景行和谁在一起?在干什么?申诺听岔了程菁的话,让“出轨,小三,酒后乱性,一夜情”这样的词汇,合着左卉璇的名字,雨后春笋似的从脑子里冒出来。 在男人反常的热情后,总是伴随着谎言和背叛。这话是谁说的?申诺看着霍景行的侧面,少有的肃穆和刚毅,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对了,景止的案子不是早就解决了吗,那左律师找你还有什么事?” 霍景行的反应远比申诺想像的要迟钝,“她说她在国外为景止买了件生日礼物。” “是吗?”申诺抓起程菁交给自己的手袋,心不在蔫的在里面翻了翻。 “不过,我已经替景止拒绝了。”霍景行如实说。 “是吗?”申诺还是这两个字。他霍景行不是一向声称自己是个商人,从不轻易答应别人,也从不随便拒绝别人的吗?况且,拒绝一个礼物,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吗? “这是什么?”霍景行看到她手里抓着的东西,好奇地问。那是一个土黄土黄,表面上有很多气泡,好像没有烧制好的陶罐。 申诺的手一躲,不准他碰自己的东西。 霍景行这才注意到她别扭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女人的心眼,真是堪比针尖! “我和左律师后来又谈到避税方面的事情,这是我帮一位刚刚从事古董买卖的老前辈问的。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他简洁明了,极力撇清和左卉璇的关系。 但到了申诺耳中,这却犹如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诡辩。接下来的一路,申诺一直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陶罐,没有再说话。 霍景行也没有发现,怀疑和隔阂,已经在申诺的心里落根发芽…… * 霍家为了迎接景止这个隆重的生日宴,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修饰和准备。当霍家的车停在别墅前,申诺看到院子里的万年青被人修剪得整整齐齐,每一片绿叶上似乎都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透着一种雨后天晴才会有的清新。 绿如碧毯的草坪上架起了烧烤架,两位大概是霍景行专门请来的大厨,戴着白色高帽,忙得热火朝天。十几个和景止一般大小的少男少女们,围坐在餐桌前。其中不乏有申诺认识的学生。 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摆着锃亮的金属刀叉和精致考究的餐盘。他们叽叽喳喳,笑逐颜开,把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霍家院子,装点得热闹喧腾,充满了生气。 “miss申。”景止率先发现她,丢下其它人,喜不自禁地朝她走来。 申诺连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冲着其它的学生挥了挥手,才对他说了句,“you!” “thankyou。”景止由衷地说。 申诺欣然一笑:“景止,虽说你的生日已经过了,但我还是有件特别的礼物,当然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要送给你。” “呵,你一直在医院里躺着,上哪儿替他准备礼物。”霍景行看到她藏在身后的陶罐,也不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是啊。我不要什么礼物,只要你能恢复健康,能回来,能对我说声happybirthday,我就很心满意足了。”景止看着她的眼神,依然纯真、腼腆的像个孩子,“一起过来坐吧。大哥,一会儿……好像还准备了一个很特别的节目呢。” 特别的节目?什么节目?申诺不以为然地看了霍景行一眼,从背后拿出那只陶罐,郑重其事地伸到景止的眼皮底下,“景止,这个是我小时候……” “景行,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天碰不到你了。”一个娇媚的女声,打断了申诺的话,也令她和霍景行脸上的表情同时一滞。 只见左卉璇慢条斯理的从别墅里走出来。她穿着一条浅草绿的雪纺裙,挽着高高的发髻,庄重典雅,美丽精致的脸庞,依旧能令她周围一公里的所有女人黯然失色。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霍景行,犹如这个院子里只有他俩,别无它物。 申诺斜乜了霍景行一眼,轻蔑的目光活像是在问他:呵,你不是说,你在电话里已经拒绝她了吗?霍、商、人! 霍景行眉头一拧,百口莫辩。 申诺把准备送给景止的东西,丢回到袋子里,犹如没看到左卉璇一般,径直走进别墅,气急败坏地上了楼。 霍景行和这个姓左的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藕断丝连,含含糊糊,暧昧不清的。呵,说拒绝,既然真的拒绝了,为什么对方还要死缠烂打的找上门来。还有该死的程菁,在医院里为什么不把话给她说清楚了,再走呢? “哟,你回来了?”继母在楼梯口正好遇上她。 申诺看着她脸上虚与委蛇的笑容,知道那大概是霍景行的支票在做怪吧! “申谨呢?”她问。 “她不是去你给她介绍的林博士那儿上班了吗?”继母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显然对于申诺的这一安排,依旧感到很不满意。 申诺发现继母背着双手,神情慌乱,而且,刚才好像也是从楼上下来的,于是狐疑地问,“你去楼上干什么?你手上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啊!”继母的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拿出来给我看。否则……”申诺不想威胁她。 继母懊恼地吁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伸出两只手。她手里拿一对小巧袖珍的鼻烟壶,翡翠般,绿莹莹的,还镶着金色的滚边儿。 “你……你去楼上偷东西?这是从哪儿拿的?”申诺又惊又怒,义愤填膺,“在霍景行给了你一张支票后,你还贪心不足蛇吞相,竟然要偷他们家里的东西。” “什么偷不偷的,说得这么难听!”继母一抹脸,色厉内荏,“反正这里的东西,他们全都不要了,连房子他都要卖了。我看着别致,随手拿两样算什么。这还没嫁给他呢,就给我摆什么少奶奶的谱啊……” “卖房子?谁要卖房子?”申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当然,是你的霍先生。” “他为什么要卖房子?”申诺追问。 “这我哪儿知道啊!只是我前几天路过书房时,听见他在电话里跟人说的,”继母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你以为他为什么要给我那张支票。他给我支票时,已经和我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想带着你尽快离开这儿,所以,这是他要娶你,给我和你爸的礼金……” “什么?”申诺彻底的愣住了。 继母接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住得好好的,干嘛说卖就要卖呀!而且,我听见他在电话里说,好像连公司他都要卖掉!” 这一下,申诺的内心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第47章 申诺拿着从继母手上讨回的鼻烟壶,上了楼。据继母交待,这东西是从三楼左手的第二个房间里拿的。申诺知道,第一个房间是她和景止经常出入的书房,至于第二个房间,她还从未踏足过。 所以一推门,她顿时有种犹如走进博物馆展厅的错觉。一尘不染,错落有致的展柜里摆满了各种灵巧的古董小玩意,镶着木条的墙上,挂着精心装裱的字画和几张被放大的老照片。 申诺正待细看,楼下传来一阵爆豆似的哄笑。她忍不住走到窗前,撩起窗帘,住下看了看。原来餐桌前的男生女生已经开始传统的暴殄天物、互抹蛋糕的游戏。 那霍景行呢?申诺的视线沿着霍家的前院扫了一圈。果然,在院落一隅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隐隐约约看到一对交头接耳的男女。 浅草绿的裙摆偶尔被风吹起,拂过霍景行斜椅在身边的手杖,申诺是不会认错的。 这两个人,先前在电话里没说够,现在还要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一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戏码吗?申诺松开窗帘,把鼻烟壶放回到原处。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挂在墙头的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吸引了申诺。落款是霍效年。霍效年,就是霍景行的父亲,霍家的老爷子吧!申诺歪着脑袋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她在房间里慢悠悠踱了一圈,发现墙上的每张老照片里,都不乏有位长相和霍家兄弟神似,尤其是俊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几乎如出一辙的男人。不用细想,申诺也知道他是谁。 看来,这房间是霍景行特意用来纪念他家老爷子布置的。 她站在最后一张照片前,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眼睛再也无法从这张照片上挪开。因为这是一张有很多个人的合影,在合影的人群后挂着一条清晰的横幅,“热烈欢迎xx考古队进驻云南x县x村……” 除了霍家父子,她还看到前排最左边有个短发女人,怀抱一个三、四岁的男孩,那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霍景行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谁让你进来的。” 申诺一回头,看到他脸色微愠,目光凌厉,活像在指责她,闯进了一个不该闯入的禁地。 “怎么,随便看看不行吗。”申诺不打算把继母小偷小摸的事供出来,但舌尖却忍不住开始冒着火星,“和你的左律师终于谈完了?” 霍景行没有回答她,只是走过来,强行挡在她和照片之间,丢给她两个字,“出去!” 申诺不相信他会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自己。 “我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申诺自嘲地一扬嘴角,“呵,对不起,是我肮脏的双脚贱踏了你高贵的地盘。” 看着她七窍生烟,摔门而出。霍景行情知她误会了,但他没功夫解释,回头看着墙上的照片,不免有几分心有余悸。 这张照片上,有父亲,有莫姨,有他,有景止,还有校长,和他父亲的学生们。如果万一让申诺知道,这张照片里藏着害死她母亲的凶手,藏着想屡屡对她下手的罪犯,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霍景行不敢多想,把照片当机立断从墙上卸下来。等他找到地方,把照片藏好,走出房间时,看到申诺背靠走廊,并没有离开。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走到申诺面前,微微一笑,“对不起,刚才是我激动了点。” 可申诺的脑子里,全是浅绿色的裙摆拂过手杖的画面。她开门见山地问,“霍景行,我想知道,你和左律师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她?”霍景行不解。 “对,”申诺讪笑,“就是你和她?” 霍景行面对这个话题,显得有点不耐烦,“申老师,我想我刚才在车上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你在怕谁?还是,你想要躲着谁?”申诺打断他,显示出少有的盛气凌人,“霍景行,如果你心里没鬼,如果你真的没有什么在瞒着我,那你为什么要急着处理房子,卖掉公司?” “你听谁说的?你知道……什么了?”霍景行眉尖一跳,心里格登一下。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申诺心乱如麻的一甩头,“我只知道,你一面告诉周围所有的人,你要娶我,一方面又和姓左的女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霍景行,我不管你跟她在我住院的这段期间发生过什么,但是那天,你在病房里给我送花时,曾向我索求一个答案,我现在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不、愿、意!” 这四个字,回答得坚决而果断。申诺考虑得很清楚。她从小就缺乏父爱,所以,她绝不会嫁给一个无法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男人! 霍景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总算明白,从医院一路回来到现在,他和申诺一直在南辕北辙的讨论着不同的两件事。 他惧怕申诺得知校长是凶手,而她申诺却以为自己和左律师有染。 他苦笑一声,神情凛冽,“怎么,你觉得她和我上床了?” 申诺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别过头,“我不知道。”她只知道霍景行有事在瞒着她,她讨厌这种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为什么你会这么怀疑?”霍景行目光清冷。 “因为……”因为左卉璇的突然出现,因为程菁在医院里没有说完的半句话…… “申老师,难道在你那颗愚蠢的脑袋里,除了争风吃醋,就从来没有过一点正常的判断力吗?”霍景行有点动怒了。 他犹记,刚才在楼下,当他和左卉璇坐在一起,他把自己打算和申诺结婚,移民的消息,反告诉给左卉璇时,左卉璇那张青白加交,甚至有几分狰狞扭曲的面孔。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怜悯,把左卉璇果断的丢给了景止,然后迫不及待的上楼来,就想找到申诺解释清楚。却不料申诺早已把他钉在背叛的十字架上。 “你说我蠢?”申诺一瞬间也被他的这两个字点燃了怒火,“霍景行,难道你不觉得是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没有解释!”霍景行对着她当头一喝,扭头便走,“至于你的不愿意,在我这儿,无效!” “你……”这个蛮不讲理的混蛋!申诺怒不可遏,但霍景行已经丢开他,消失在走廊上。 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伴随着一阵哄堂大笑。 那是……左卉璇的叫声! 申诺的心一沉,不由自主奔到走廊尽头,从窗口正好看到左卉璇站在离餐桌不远的草坪上。她一身狼狈,从头到脚全是奶油,尤其是她那张漂亮的脸蛋,被砸到脸上的奶油蛋糕,糟蹋的不成人形。 而餐桌前的始作俑者,包括景止在内,一个个都笑得东倒西歪,不可开交。 申诺心里正觉得,他们这样对左卉璇好像有点太过分,只见怒气冲冲朝门外走去的左卉璇,差点撞倒刚刚回到家的申谨。这时候,景止又追了上去,他手里抱着一只硕大的礼盒,似乎要把它还给左卉璇。但被左卉璇歇斯底里般的挥手打在地上。几颗裹着漂亮糖纸的彩蛋,从破裂的盒子里滚出来…… 直到晚间,曲终人散。那些把生日宴闹得有点失控的小祖宗们被一一的送走后,申诺才知道,那一大盒巧克力彩蛋,正是左卉璇送给景止的生日礼物。 “真是搞笑,我是个男孩子,她居然送我这种无聊的东西。”景止坐在别墅的台阶前,望着不远处被踩得稀烂的巧克力,不屑一顾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今天你们闹得有点过份了。我怕她……”申诺不由想起了程菁被左卉璇辣成烤肠的嘴巴。 “怕怎么?”景止显得满不在乎,“谁让她这么不识趣。从国外一回来,就厚着脸皮来找我大哥。大哥明明在电话拒绝了她,还死缠烂打的找上门来。” “她去国外了?”申诺瞠目。 “是啊。去了好久,还以为她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呢。”景止的心态,总是和申诺保持着绝对的一致。 “那她和你大哥?”申诺嗫嚅。 “她和我大哥?她和我大哥怎么了?”景止反问,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解释说,“我刚才就躲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得一清二楚,厚脸皮想送给我大哥一块手表,可惜被我大哥一口回绝了。”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霍景行和左卉璇之间没什么?那程菁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啊?程菁呀程菁,你到底给我留了个什么样的谜题!’申诺恼羞成怒的掏出手机,正想给她拨个电话,见景止还在狐疑的打量自己。只好暂时放下手机,又问,“我看左律师最后走的时候,顿足捶胸的好像对你说了些什么?” “呵,是啊。”景止承认,“她莫名其妙的问我,还记不记得上次大家一起吃饭时,说到的金田一里那个和大哥一样喜欢横手使勺的凶手。” “她说这个干什么?”申诺忧心忡忡地问,她总觉得以左卉璇的心胸,对今天的这件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谁知道呢,大概被我气疯了吧!”景止喝了点酒的脸,微微发红。他盯着申诺在灯光下显得特别小巧娟秀的脸庞,迟疑了片刻。然后,一伸手,“对了,你先前说要给我的礼物呢!” 第48章 申诺从背后拿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然后,一层层小心翼翼剥开来,让景止看到那只土黄土黄的陶罐。 “这是什么?”他奇怪地问。用手拿起来摇了摇,听到罐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类似金属硬币的撞击声。 “大概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储钱罐。”申诺深情地说,“你看看底部。” 景止翻过来一看,罐子底部果然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送给最亲爱的妈妈。他顿时恍惚大悟,说,“这是……你以前亲手烧制,送给莫……姨的!” “大概是吧。只不过,看上去应该是个失败品,只有进币口,没有取币口。”申诺强调。 “也许你是想烧个会聚财的貔貅,送给莫姨。”景止打趣。 “有可能。”申诺凝视着霍家大门外深邃浓郁的夜色,会心地一笑,“反正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打开过。至于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我还以为它不见了。没想到,今天又被程菁还回来。所以,干脆就借花献佛送给你了。” 申诺说着,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抚过罐身,“虽然它看上去又土又旧又丑。但是,我想你也许……” “我喜欢,很喜欢。真的。”景止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捏着罐子,爱不释手,“这是你和莫姨拥有过的一段回忆。你现在把回忆都送给了我,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像你一样好好保存它的。” 两人相视一笑。 在月光和柱灯的双重映照下,景止的眼睛无比清澈。申诺一扫心头的阴霾,觉得他的善解人意,坦诚直率和霍景行的蛮不讲理,讳莫如深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正想开口,问问景止,知不知道霍景行为什么要急着处理房子和公司时。霍景行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两人身后。 他一弯腰一伸手,越过两人的头顶,把储钱罐从景止手上拿起来,用力地摇了摇,“可如果不把它砸碎,就永远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的是些什么?” 看来,他一早就躲在两人身后偷听。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申诺对他的出现视若无睹。 景止紧张地跳起来,生怕他把东西摔了,“除了硬币,还能有什么?” 霍景行盯着申诺冷漠的背影,似笑非笑地问,“你觉得你的申老师,小时候会有那么多的零花钱吗?” 申诺的背影一僵,心里却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也许丢了不少石籽儿,树叶在里面充数吧!”霍景行带着几分嘲讽,把东西还给景止,顾自又问,“难道,这玩意儿也是你母亲当初寄到你父亲那儿的?” 这问题分明是在问申诺,但申诺一语不发,站起来,把脾气挂在脸上,走进了别墅。 “哟,这是……又吵架了。”景止盯着申诺高傲的背影,一如以往的幸灾乐祸。“我还以为你们俩刚才一直不下来,是你把求婚节目改在上面进行了。” 霍景行一巴掌不客气地挥在他脑袋上。还真有几分庆幸,自己没照预定的计划,向申诺求婚。如果那个不解风情女人,当众甩给他“我不愿意”四个字,让他霍景行的颜面何存。 他看着景止手里的陶罐,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当时申老师只打算去父亲家里过个暑假而已。莫姨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储钱罐,不远千里的寄到申诺的父亲家呢?” “大概是因为miss申特别喜欢吧!”景止把罐子贴在脸上,单纯的说,“而且我觉得你刚才说得不对。这储钱罐是miss申送给莫姨的,所以,这里面的硬币有些说不定是莫姨亲手丢进去的。” 看着他傻乎乎,沉醉又迷恋的表情,霍景行真有种想把罐子夺过来,砸碎掉一探究竟的冲动。当然,除非他冒着和申诺彻底断交的风险。 * 申诺一回到房间,就给程菁打了个电话,但电话久久都没有人接。她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不见程菁回话。于是,又拿起手机给对方发了个短信:程菁,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看到霍景行和谁在一起。你马上给我回话,否则,今天晚上,我连觉都会睡不好的。 发完短信,她丢开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才看到在床脚的地毯上,摆着一只硕大的礼盒。粉红色,四四方方,盒盖上紫色的绸带就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这是什么?谁送来的?又是什么时候送来的?申诺心弦一动,走过去,好奇的打开来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堆七零八落,被敲碎的白色石膏。最上面,还赫然摆着一只金灿灿的小铁锤。这份特别的“礼物”,是谁送来的,答案一目了然。 霍景行,这个神经病!申诺忿忿不平地丢下盖子,正想抱出去,扔到霍景行的房间门口,又忍不住揭开盖子,看了看那只晃眼的小锤子。她伸出手,正要拿起锤子,这时,有人敲门。 “请进。”她连忙合起盖子,站起来。 申谨推门而入,脸上的春光明媚,简直就像几千瓦的人造小太阳,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对不起啊,申诺,今天太忙。没有去医院接你,你不会怪我吧!” “如果真是因为工作,可以原谅。如果是因为林清玄,就不可原谅!”申诺装模作样,瞅了她一眼。 “我哪有这么重色轻友。”申谨娇嗔。 “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轻描淡写说几句道歉的话吧!”申诺看出来她有话要说。 “嗯。”申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回头拉开房门,谨慎的朝外看了看。最后,才合上房门,走过来拉着申诺的手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偷偷看了林博士的预约日志,明天上午这一栏竟然填着景止的名字。” “不奇怪呀!”申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多少有点惊讶,是什么让霍景行终于下定决心,带景止去看心理医生了。 “什么不奇怪。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申谨有条不紊地说,“一、林博士从来没接待过这么大的患者。二、他平时和孩子交流时,总会叫我在一旁协助,记录。还总说我的亲和力能感染孩子,拉近他和孩子的距离。可这一次,他居然叫我明天早上不用去了。还说我辛苦了这么久,该给我放半天假了。” “也许……这是霍景行要求的。”毕竟景止又不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而且,霍景行不想别人知道弟弟*的心情,申诺完全可以理解。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景止为什么这么仇视女人男相的老师吗?”申谨喋喋不休地说。 好奇,申诺当然好奇!当初还是她建议霍景行尽快带景止去看医生的。可霍景行存心想瞒着她的事,又岂止这一星半点。 她有一种感觉,这短短的一周,她和霍景行因为某件事,好像越行越远了…… 第二天一早。 申诺天不亮就听到申谨离开的声音。这丫头,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只是不知道,在林清玄和霍景行的双重阻力下,她能否窥见到景止内心的秘密。 不一会儿,她又听到霍家两兄弟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说不定……说不定霍景行会叫上她,一起去林清玄的咨询室。申诺从床上坐起来,略带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房门。 “哎哟。”霍景行穿戴整齐,走出房间时,差点没被搁在门口的东西拌倒。 “这是什么?”景止费解地看着地上粉红色的大礼盒问。 这正是申诺半夜三更,悄悄搬到霍景行房间门口的。 “这里面装的什么?”景止低头弯腰,想揭开盒盖。 霍景行忙一抬拐杖,压在盒子上说,“行了,你小声点。别把申老师吵醒了。” 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让房间里的申诺失望的又躺了下去。 “你先下去,我来处理好了。”他不动声色的催促弟弟,内心却波涛汹涌,忐忑不安。 仅管景止不甘心的盯着盒子看了好几眼,但他的背影,最终还是消失在走廊上。而霍景行一个人看着申诺的房门,怔怔的,好一会儿。才弯下腰,慢慢地掀开礼盒的盖子…… 他拿起锤子,一眼就看到夹在两块石膏间的白色缎面的首饰盒。这说明……申诺再一次明白无误的拒绝了他吗! 这女人…… 霍景行沮丧地抹了把脸,眼底不期然的又闪过一丝希望。因为他想到了申诺母亲的那只空笔盒。遂拿出首饰盒,打开来一看。 一只镶着“鸽子蛋”的钻戒郝然在目。这女人……一定要拒绝得这么干脆彻底吗?啪!霍景行泄愤似的合上首饰盒。把它丢回到箱子里…… 第49章 申诺站在阳台上,目送着霍家的车子载着两兄弟离开后,才没精打采的开始漱口、刷牙。 她觉得,现在的霍景行,远没有认识之初的爽直可爱。虽然那时候的他,霸道,任性,很多时候甚至还有点不可理喻,但至少,他像一间装满落地窗,通透明亮的房子,让人总能一目了然。 而现在的霍景行,虽然温柔长情,却患得患失,犹如把他所有的窗子都紧闭起来,又糊上了一层窗花纸,让申诺每每面对着他时,都只如雾里看花。 这时候,申诺的手机在床上响了,急促短暂的铃声,是短信。 是她等了一个晚上的程菁吗?!申诺含着牙刷,迫不及待的从洗手间里跑出来,她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程菁发来的短信: “申诺,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该瞒你。这么多天了,我也一直很犹豫,很彷徨……总之,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杀死郝姨的凶手是校长,你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他了。因为他的胳膊上,就有你说过的纹身印记。” 申诺五雷轰顶般的怔在原地,连嘴里的牙膏连着口水一起掉在衣服上,也毫无知觉。 校长是凶手?这肯定是个无聊的笑话!可……程菁的字里行间,一点也看不出她在开玩笑。 申诺想起她在医院里屡屡的魂不守舍,屡屡的提及校长……想着程菁在面对霍景行时的畏首畏尾……这么说,程菁其实那天是看到了霍景行和校长在一起。 霍景行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他没有报警抓校长! 为什么? 申诺从嘴里拿下牙刷,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程菁的电话。嘟~嘟~嘟的盲音,仿佛是程菁在故意考验她的耐性……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申诺不甘心,一遍一遍,直到…… “哎呀,你干嘛老打我电话。我要上火车了。我在短信上,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嘛!”程菁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心里有鬼的味道。 “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也买一张火车票,追到你家里去!”申诺不是威胁,是真想这么做。 程菁早料到会被她逼得无路可退,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说,“我……我那天躲在门外,听得也不是很真切……反正,就是校长以前也认识你母亲的……你母亲……好像被霍先生的父亲利用……最后,又因为他被人害死了……反正,霍先生瞒着你,也是有难处的……” 申诺挂断程菁的电话后,伫在原处,很久很久都没有眨眼睛,她的心跳和呼吸好像都被迫停止了。 只有她捏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的颤动,因为不可抑制的愤怒,因为不可名状的悲哀…… 她的胸口,犹如被人撕裂般的痛,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霍景行,他是怕自己父亲做过的丑事,被宣扬开来,而名誉扫地,所以,才不愿揭露校长凶手的身份的吧! 他这么急不可奈的处理公司,想卖掉房子,也是因为当初那几颗价值连城的五彩舍利子,被他偷偷私吞了吧! 一旦校长被抓,这掩藏在富丽堂皇下的一切丑恶,一切的肮脏与龌龊,都将公之与众,毫无保留的曝露在阳光下…… 一群杀人犯。 一帮强盗! 她可怜的母亲,还有一无所知的她…… 竟然一直蒙在鼓里,傻傻的为他人做嫁衣…… 申诺把牙刷丢在地上,然后,僵硬的像具木偶似的走出了房间。 她一开门,差点被挡在门口的东西绊倒。 还是那只粉红色的礼盒,还是那只漂亮的蝴蝶结,但申诺却从未像此时一样,觉得它有那么的扎人眼球。 她抬起盒子,怒不可遏的把它掀翻到一边,任由里面的锤子,石膏连同那只精致的首饰盒,滚落了一地…… 她被仇恨蒙蔽的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她没有停下脚步,径直上了楼。走进了昨天被霍景行赶出来,那个专门用来纪念他父亲的房间…… * 当林清玄抵达位于如意大厦的工作室时,发现昨天明令禁止的申谨,已经拿着拖把抹布在帮自己打扫着办公室。 见他表情错愕,申谨豁然一笑,“今天我妈要回老家,我倒是想去送她,不想来呢。可如果不来,又怕你很多东西都找不着。比如你的茶杯,我头一天清洗完都会扣在茶几下面,茶叶筒我收在了这儿……还有,昨天那个小胖的资料,我编了号放在文件柜左边的第二个抽屉……” “谢谢。”林清玄由衷说道,小心翼翼地踩着申谨拖过的地板走进来。不可否认,申谨的确是个得力的好帮手。 但他还是很后悔当初答应申诺,让申谨来这儿实习。因为申谨不同于申诺的热情和主动,常常让他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申谨,其实……”林清玄欲言又止。这会儿,他才体验到婉拒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有多么的难以启齿。 “其实什么?”申谨大大方方一笑,虽然她笑起来的样子,没有申诺那么明媚动人,却别有一番回味无穷的滋味儿,“放心吧,要是你觉得不方便,一会儿等预约的孩子和家长来了。我自然会回避的。” 林清玄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没什么不方便,只是对方家属要求除了我,不能有其它人在场。” “这么谨慎,难道今天这孩子的问题很严重吗?”申谨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问。 林清玄避而不答,坚守着他对霍景行的承诺,“你若真的有空,帮我把隔壁的理疗室打扫一下吧。” “你要用理疗室,难道你今天要……使用催眠*吗?”申谨眉飞色舞,显得很是兴奋。因为从来到林清玄身边,她还从未踏进过神秘的理疗室。 林清玄只是笑,没有答腔。因为像景止那样的“刺球儿”,除了催眠,他还真没把握能让他开口,摆脱掉过去的阴影。 理疗室的面积,其实和林清玄的办公室一般大小。但因为室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家俱,而显得特别空旷。 两张可放下卧倒的真皮沙发和一张圆形的小茶几,便构成了这个房间的主题。屋角有只挂满书报杂志的简易报架。一个立式的金属衣柜,将房间一分为二,即为内部空间有效的保证了*,又遮挡住了可能从窗帘后透进来的阳光。 申谨拉开衣柜的门,看到除了林清玄的几件西装外套,柜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这个房间,也没什么特别神秘的嘛!她不以为然地关上柜门,收拾完毕,正准备离开,把钥匙还给林清玄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申诺打来的,刚一接起,申诺慢条斯理,又略带嘶哑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申谨,霍景行他们来了吗?” “还没有呢。我打听过了,大概得十点来钟。”申谨捂着话筒,压低了音量答,“你有什么事吗?” “申谨,你想个办法,一定要留在那儿,听一听景止到底会和林清玄说些什么,好吗?就算我求你了。”申诺瓮声瓮气地说。 “你……申诺,你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申谨听出她的声音和语气,都有点不太对劲。 “没……没什么。总之,不管你一会儿听到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申诺在电话里再一次央求她。 申谨默然,回头看了看那只硕大的衣柜,出于好奇,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呀!只是,申诺的情绪,怎么听上去,好像频临失控,几近崩溃了…… 十点钟。 霍景行带着景止,准时敲开了林清玄办公室的大门。 景止的表情一如以往的抵触,他靠在门边,摆出一付随时准备拔脚便走的架势。当林清玄招呼他一起进理疗室时,他借故去了趟洗手间,很久之后才回来。 所以,当申谨把身体蜷得像虾米,缩在衣柜的一角。从透气孔里,看到理疗室的门,被人推开时,只有霍景行和林清玄两个人走了进来。 “今天,就你一个人。”霍景行在房间,审慎的转了一圈,“申谨呢?” “我给她放了两个钟头的假,她先前打扫完这儿,把钥匙还给我,就出去逛了。”林清玄不知道,这其实只是申谨的障眼法。 “你父亲,最近还好吧!”霍景行拿起一本旧杂志,随手翻了翻。 “挺好的。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会打打太极拳,偶尔还会出门跑跑步,怎么了?”林清玄听到他语气里,有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他怔怔地看着霍景行,不明白,在自己向霍景行推荐了几位优秀的心理医生后,他为什么还要执着的带着景止来找自己。 第50章 林清玄听到这件事后的震惊不言而喻。他一方面为自己和霍景行过去对景止的妄自猜度感到可笑,一面在电话里问,“景止看到谁被遇害,谁又是那个杀人凶手。” 霍景行当时没有回答。 出于职业习惯,林清玄也没有继续追问。 所以这会儿,察觉到自己语气不佳的霍景行,借机转移了话题,“不要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不能把景止的过去泄露出去。”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职业操守吗?”林清玄朝衣柜的方向,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柜子里的申谨,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不过,林清玄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绕过柜子,拉上窗帘,又打开悬在沙发上的一盏圆筒吊灯,杏黄色的灯光,立刻把浓稠的夜色铺满一室。 “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帮景止摆脱掉这段记忆。”霍景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现在觉得,过去受到过伤害的人,如果都能像申诺那样浑浑噩噩,未偿也不是一种幸事。 “不,你错了。”林清玄斩钉截铁地反驳道,“遗忘只是暂时的逃避,战胜过去才是我要帮助景止做的事。” 战胜过去?如何战胜,除非能让景止穿越回过去,亲自阻止那场谋杀。霍景行心里这么想着。 见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林清玄又说,“一会儿景止来了,你去我办公室里坐着休息吧!” “不用。你放心,我绝不会发出半点声音,更不会影响你的治疗。”霍景行识趣的靠在报架旁,兀自凝神沉思,宛若真把自己变成了一具雕像。 有那么一瞬间,申谨觉得自己好像被霍景行发现了。因为他蹙紧眉头,目光胶着在衣柜上,久久不动,让申谨捂着口鼻,大气都不敢喘。 幸好,景止推门而入,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 仅管按照林清玄的要求,躺上沙发时,景止像条执拗的蚯蚓,把身体扭来扭去,辗转反侧了半天。但最后,他还是在林清玄的诱导下,双手交握,平放在胸前,闭着眼睛,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林清玄的声音,旋即像道流光飞舞的晚霞,轻柔平缓的在房间里响起: “……现在,你发现……你的背上生出了一双翅膀……你终于可以像雄鹰一样自由自在的翱翔……你飞过高山,飞过原野,飞过一道道梯田,俯瞰着身下的一片山谷……你看到一些被地震摧毁的房屋,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还有……” “还有盘曲嶙峋的石柱……好多好多天都没过太阳,天灰溟溟的……”景止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迟缓的语速,透着半梦半醒的睡意,“莫姨……她浑身是血……” 莫姨是谁?申谨和林清玄,隔着一道柜门,一里一外的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的发出疑问。 只有霍景行担心的看着景止,又扭头瞅了眼神情专注的林清玄。如果……让林清玄知道过去的某些事,了解到校长的真面目,会怎么样? 此时,景止和林清玄已经互换了角色。景止不知不觉变成了那个娓娓道来的人,“……我看到那个女魔鬼,从地上搬起一块很大的石头,蹲在莫姨面前,恫吓她……说,霍老师把那五颗舍利子藏哪儿了?是不是藏在他常用的钢笔里……那钢笔去哪儿了?你交出来,我就不杀你……” 林清玄听到这儿,忡怔了片刻,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霍景行,有点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景止继续,“莫姨的声音很虚弱,虚弱的几乎听不清……我好害怕……” “你不用怕,也不应该怕,你有翅膀,她伤害不了你的。”林清玄走到他面前,低声絮语。 “对。我拍打着翅膀,拼命的飞,仓惶的逃……可那个女魔鬼飞得比我更快,我跌了一大跤,鼻子开始淌血,她伸出爪子……几乎就要抓到我……可这时,有人叫住了她。” “是谁?” 霍景行的神经,崩得比林清玄的声线还要紧。因为这一段,景止可从未向他提起过。 “林老师,”景止没有意识的摇了摇头,“我好像听到,他们叫那个魔鬼林老师。” 霍景行两眼一亮。原来杀死莫姨的凶手,不是父亲的学生!可这是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姓林的女老师? 林清玄也恍然大悟,看来被害者姓莫,凶手姓林!这就是景止特别讨厌自己的缘故吗? “那……后来呢?”他问,“那个魔鬼和他的同伙,抓到你了吗?” “没,没有。因为他们说什么‘抓到那个丫头了’,所以那个魔鬼显得很高兴……” 那是…申诺吗?他们口中的丫头,指得就是“麦呆”吗? 霍景行违背了对林清玄的承诺,唿地直起身,把身边的报架撞得咣咣直响。但这番动静并没有吵醒景止,他躺在沙发上,因为愤怒浑身打着摆子的继续说,“我什么也顾不上,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又开始跑,……可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不,你不害怕。那个魔鬼不管有多高多壮,她只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干尽了坏事,做贼心虚企图逃跑的罪犯。而你,是个堂堂正正了不起的男子汉……”林清玄循循善诱,鼓励着景止战胜内心的恐惧。 “对,我不应该害怕……我长大了……我打得赢她了……所以,我要跳起来咬她,咬她的胳膊,咬她胳膊上那团黑乎乎的纹身……”景止突然盯开眼睛,两眼喷火地瞪着眼前的林清玄。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的跳下来,抓住林清玄的胳膊,张嘴就要咬。霍景行扑上前,及时拦住了他。 这应该是他一直希望对凶手做的事,只是,他好像每次都找错了对象! 连申谨都沉不住气,差一点从柜子里冲出来。还好,外面乱作一团,没有人听到她在柜子里发出的动静。 “景止,你说的,那个杀死莫姨的凶手,真的是个女人吗?”被景止推到墙边的林清玄开口问道。他的嗓音,和他的目光一样,空洞得失去了灵魂…… * 也不知过了多久。 理疗室里终于恢复了平静。霍景行带着弟弟离开时,古怪的看了眼林清玄。自从景止说出“林老师”和胳膊上的标致后,他就一直怅然若失,行如游魂。 申谨躲在柜子里,闷得快透不气了。其实,景止说得那些,她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她眼巴巴的盼着林清玄尽快离开,好打个电话向申诺如实汇报。但林清玄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他到底在想什么?申谨壮着胆子,慢慢推开衣柜的门,蹑手蹑脚的走出来。 面对就在眼前发生的大变活人的一幕,林清玄依旧没有反应。 “哎,林博士,你怎么了?”申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你回来了!”林清玄居然以为,她是从外面进来的。 “你……没事吧!”申谨从未见过这样心不在蔫的林清玄。以前,每次和小病人们聊完天后,他都会特别开心,特别的有成就感,但今天,他没有帮景止战胜过去,好像倒把他自己拖进了那个混浊的泥潭里。 “我有点事儿,下午的预约帮我推了吧!”林清玄站起来,魂不守舍地说,“如果没什么事儿,你关好门窗,也早点回去休息!” 申谨看着他凝重的背影,不明就里。 * 霍景行带着景止,比申谨先一步回到霍家。 正午时分,喷薄直射的骄阳,给霍家院落带来一份特别的生机盎然。突然意外得知,杀死莫姨的凶手,并非是父亲的学生,让霍景行的心情也不由轻松了一大截。 林校长,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原来十几年前,就心狠手辣的杀过人。他怎么还能如此坦然的面对申诺,怎么还能在申诺面前,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老好人形象呢? “你说,林老师最后问我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景止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件事。 霍景行长长的吁了口气,没有回答。仅管景止描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林清玄是个聪明人……他大概已经把这件事猜得*不离十。 至于过后,他会如何处理,如何面对校长,霍景行相信他自有分寸。 眼前,他更关心的是景止的心理,以前楼上那个从昨天起,便三番五次拒绝了他钻戒的女人。 可一进门,霍景行便发现屋内的几位大婶慌作一团。因为……申诺又不见了! “先前上楼想叫她吃午饭,结果发现她不在屋里。平时,就算她离开,房间里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但今天……” 霍景行无需对方再解释,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楼。只见二楼的走廊上一片狼藉。破碎的石膏撒了一地,漂亮的礼盒被人踩扁,就连那只精致的首饰盒,也可怜巴巴的滚到不起眼的墙角落里…… 第51章 这还不算。申诺的房间里,更是污七八糟,乱作一团。床没铺,被没折,早上用过的牙刷,扔地上,被人踩了一个黑乎乎的大脚印,更衣室前的地毯上一片水渍…… “因为洗手间的龙头一直都没关,水从盥洗盆里漫出来,把更衣室都淹了。”那位大婶接着说,“家里面楼上楼下我们都找遍了,也没见到申小姐的影子。” “是不是有事出去了。”景止问道。 有什么事,能让人走得这么急,这么匆忙呢!霍景行拿出手机,摁下申诺的号码。通了,却没人接。再拨一遍,还是如此。 他的心一沉,“景止,你去看看大门口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她出去。”至于他,当机立断地拉开申诺的鞋柜,一、二、三、四、五,申诺通共只有五双鞋,全都在。除非她穿着拖鞋出了门。 霍景行捏着从走廊上捡起来的首饰盒,内心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景止行色匆匆的下楼时,正好和回到家的申谨撞在一起。 “你姐姐不见了。”景止扶住差点摔跤的她问,“你有见过她吗?” “没,没呀!”申谨做贼心虚,有点不敢面对他。幸好,景止心急如焚,丢开她直接跑下楼。申谨望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她也掏出手机,悄悄给申诺打了个电话。 申诺看到是她的号码,接了。 “喂,申诺,你去哪儿了?你不是要听我讲故事的吗?” “三楼,左手的第二个房间。”申诺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依旧低沉无力。今天,她哪儿都没有去,就一直躲在这个房间里。任由其它的人为了找她,焦头烂额,把整幢别墅翻了个底朝天。 当申谨躲开其它人,爬上三楼。“申诺。”她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听到屋角的一个展示柜后传来一声抽吸。她走过去,看到申诺缩在地板上,低着头,抱着双膝,在打量脚边的一张照片。 “原来你躲在这儿呀,难怪霍家那么多人,一个也找不到你。”申谨陪着她坐下来,没发现她的神情有点恍惚,“你不是想知道,景止今天对林博士说了些什么吗?” “嗯。”申诺纹丝不动,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申谨唠唠叨叨,把景止和林清玄的谈话内容,以及自己缩在柜子里,最后差一点无法脱身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起来也奇怪,当景止说出那个凶手的胳膊上有块模糊的纹身时,我发现霍先生和林博士的表情都好奇怪。尤其是林博士,犹如五雷轰顶似的,连我当着他的面,从柜子里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他都毫无反应。” 申诺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反应。只把目光,慢慢地投向那张照片…… “哎~”申谨一拍太阳穴,灵光一闪,“申诺,你说,景止提到的这个凶手,和一直要杀你的凶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都是左胳膊上有团黑色的印记。” 是,当然是!申诺两眼喷火地瞪着霍老爷子身边的年轻男子,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十多年前杀了她的母亲,十多年后,居然丧心病狂的又想杀她! “可是……好像有点不对啊!”申谨继续自言自语的琢磨,“景止说的是个女人,而你说的是个男人……” “如果,他戴了假发呢……”申诺不由自主地说。 “说实话,今天他们在理疗室说的这些,我一直听得似懂非懂。我只知道,被害的女人姓莫,杀人的凶手姓林!哎,申诺,你干嘛一定要我留在那儿,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申谨想到申诺刚才的那句话,终于察觉到她不太对劲。 她扭过头,谨言慎行地打量了一下申诺,然后,拿起她脚边的照片,“这是什么?咦,这个人不是……” 她指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刚想说,这个不是林博士吗?照片上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又吸引了她的视线。这女人的眉眼,简直就像和申诺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对了。”申谨看着呆若木鸡的申诺,恍然大悟,“我……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在餐桌上说过,你妈是姓莫……难道……景止说的那个莫姨……” 申诺没有否认,深吸了一口气,犹如从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里苏醒过来,“谢谢你了。申谨。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别告诉其它人,我在这儿,好吗?” “对……对不起!”申谨掩着嘴,一脸的愧疚。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安慰申诺。怔怔地陪了申诺一会儿。最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走到门口时,她又折过头来看着申诺,“可是……申诺,霍先生和他弟弟在外面真的很急,再找不到你,他们恐怕就要报警了。再说,不管凶手是谁,和他们又无关,他们也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父亲。” “别吵我!”申诺一声断喝,神情凛冽。 申谨缩了下肩头,闷声不吭的关门出去。 终于又安静了…… 终于又只剩她一个人…… 申诺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万簌俱寂的夜晚……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草地上,刚刚经过剧烈阵痛的大地,给她带来的是更深更浓更重,死一般的沉寂。眼前是触手可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墓地。虽然,她口口声声的对大景说不怕,但那时候的她,毕竟是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子。 远处的天际,传来隆隆的闷雷,这是……要下雨了吗?她很担心母亲,担心小景,还担心总是毛毛躁躁的大景。 她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巨痛,挣扎着站起来。但受伤的腿刚一点地,便是一阵锥心之疼……急火攻心下,她昏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被大雨淋了一夜的身体,火烧火燎的疼。但她不是被雨淋醒,而是被几个男人兴奋和激烈的争执声吵醒的。 她艰难的抬起头,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里已经不是半山的墓地,而是个生成苔藓,湿气很重的破屋子。 她想起,这里是哪儿了。 这就是上次大景一/丝/不/挂时,被她偷走了衣裳的澡堂。只是如今被地震摧毁得只剩下半垣残壁。有三个男人,背着光,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其中两个年轻的男人,一胖一瘦,一个卷毛,一个扎着马尾。虽然此时,两个人都灰头土脸,衣裳褴褛,但麦呆认得他们。他们都是霍老师的学生,考古队的。 至于另一个背对着她的家伙,只让她看到一个削瘦的背影和披散在肩头上油淋淋的长发。他是谁?是个男人,还是女人?麦呆顾不上细究。 “救……救我。”她喜极而泣,喉咙里,本能的发出一声呼救。可她扭了扭身体,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都被人捆住了。 没有人听见她孱弱的声音,那三个人,继续围在破屋的另一半交头接耳。 “我说……林老师,你这干嘛要扮成个女人呀?”胖子说。 “这不怕人认出来吗?”他一掀头上的长发,露出一个男人的板寸头。 麦呆没有看到他的脸。但他浑厚的声音,和胖子的那一声“林老师,”让麦呆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和大景父亲年龄相当的林老师。可他不是早就离开吗?这是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现在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丫头,本来想用她来要胁她妈,说出东西的下落。偏偏又被你先下手,把人给杀了。”瘦子泄气的说。 “谁知道这丫头还活着,谁知道她是不是跟着霍家小子,死在哪个旮旯里了。”林老师强辞夺理,“而且,这姓莫的女人本来就受了重伤,就算我不下手,她也活不了多久。我只不过帮她减轻痛苦,送她一程罢了。” 谁死了?他们在说谁死了?谁被这个林老师杀了!麦呆的心,在那一瞬间好像停止了跳动。姓莫的女人……不会……不是的…… “说起来,这女人也够可怜的。直到死,大概也不知道被霍老师利用了多少回……”胖子怜悯的咂了咂舌。 “所以,就算老霍真把东西交给她,被她不知不觉的转移了出去,她大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老师说。 胖子又说,“这不是还有霍家的两兄弟吗?” “景止那小鬼,才五岁,能知道什么?”瘦子若有所思,“倒是景行,说不定他会知道霍老师把东西藏哪儿了。” “可他长得比我还高,还壮。而且,他一向最机灵,不好对付啊。”胖子心有余悸。 “对。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林老师凝神沉思,“等我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那这个丫头呢,怎么办?” “等她醒了,问清楚,知不知道霍老师的那只钢笔去哪儿了。老霍很有可能把东西藏在那里面。”林老师阴冷的嗓音,在那时的她耳中,犹如是从最深的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 “如果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杀了她!” 第52章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申诺从十几年前那个肮脏潮湿的屋子里,又回到霍家的地板上,她不要……她不想……她不愿……她捂着脑袋,锥心刺骨,痛不欲生……无论怎样一遍一遍疯狂的晃动脑袋,这狠戾的声音依旧像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她的脑壳…… 那个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在找什么?更不知道,母亲已经把霍老师送给她的钢笔,连同她的行李,一起寄到了父亲家。 那几个被鬼迷了心窍的恶魔,把大手掐在她稚嫩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的折磨她。其言,其行,惨无人道,令人发指。 她哭着说不知道,哭着央求对方,央求几个铁石心肠,两只手早已沾满血迹的魔鬼。死去活来,直至最后一刻的奄奄一息…… 这样做过一次,就再也不愿做第二次的噩梦,连同过去的美好,让她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才把它们彻底的驱离出记忆。 现在……为什么又要让她想起来……为什么要让重新遇见霍家的人……为什么霍景行要找到她……为什么霍景行要把她带进霍家…… 她恨霍景行…… 恨霍家的老爷子…… 恨林校长…… 恨那两个助纣为虐的胖子和瘦子…… 就这么,时钟又转过几圈。直到夕阳西沉,夜幕初降时,房间的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霍景行走了进来,景止和申谨紧随其后。 申谨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她几次楼上楼下,如坐针毡,忐忑不安的样子,让同样也魂不守舍的霍景行看出了端倪。 “miss申,”景止眼尖,看申诺像朵凋落的花朵倒在角落里,扑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谁知,申诺触电似的推开他,力气大得惊人。“别碰我!”她不许霍家的人碰自己,她要和一切跟霍家有关的东西划清界限…… “miss申,你怎么了?”景止跌坐在地上,表情何其无辜。 霍景行慢慢地踱到两人身边,神情肃穆。他看到了地板上的照片。看到那张他费尽心机藏起来,却又被申诺翻出来的合影。 他弯腰捡起来,更清楚的看到,照片上的人,除了莫姨和年幼的景止,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被指甲狠狠划过的痕迹,尤其是站在队列中间的父亲和林校长。 她是有多恨这两个人! 霍景行木然地盯着蜷成一团,默不作声的申诺,明白她已经打开了记忆里的潘多拉魔盒。该来的总会来,需要面对的,早晚都得面对! 他催促:“景止,你先出去。” “我不!”景止执拗的说。他想听,想留下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景行烦躁地甩了下头,只想揪起他,把他丢出去。 谁知,坐在地上的申诺突然火山似的跳起来,埋头要往外跑。霍景行反应神速,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可她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放开,放开我!”一边对着霍景行又踢又打,又撕又咬,犹如一头发了狂的藏獒。 景止从未见过如此暴躁的申诺,吓得往后连连直跌,“我……我出去……我先出去……”他慌不措路,拉着申谨一起逃出了门。 申诺继续对着霍景行肆意发泄,她两眼空洞,目光涣散。到最后,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击打动作。 霍景行木讷的像只沙包,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任由她把过去的悲伤,痛苦,哀怨,仇恨,尽数发泄在自己身上,直到她咬牙切齿,揪着他的衣领,匍在他胸前,累得筋疲力尽。 “为什么……为什么……”她泪眼婆娑,咬着下唇,发出一声声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抽噎。 “你……都想起来了吗?”霍景行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得她,突然想起过去的事。 他轻抚申诺瑟瑟直抖的肩头,轻吻她的鬓角,她的额头,只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哪怕就是一点点也好! 申诺想着程菁在电话里,所说的一点一滴,想着记忆里那三张狰狞丑恶的面孔,倏地抽身,深恶痛绝地望着霍景行,“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为什么要藏起这张照片,你怕我看到什么?怕我想起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校长是凶手,却不报警抓他!他……他这个魔鬼……在十几年前……就杀了我母亲啊,你……你说……” “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是他。”霍景行愧悔的闭上眼睛,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从何说起,“我原以为是我父亲的学生……”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凶手虽然只有一个。但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你父亲,还有你父亲的学生。你们个个都是利欲熏心的人渣,骗子。其实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下地狱!”申诺一边咒骂,一边失声恸哭。 霍景行没有驳斥,只是默默地承受。 “是你拿了你父亲藏起来的宝贝吧!那些原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所以,说到底,是你间接的害死了我母亲,也差点害死了我……”申诺念念前词,誓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霍景行还是没有反驳。他想起景止的话,拧着眉头问,“他们后来抓到你了,是吗?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申诺嘴角滑过一丝凄凉的笑意,“做过什么,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告诉我!”霍景行额角的青盘突突直跳。他想知道,他必须知道,因为他要把申诺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原封不动的加诛在对方身上。 申诺又是一声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们把我掐得窒息休克后,大概以为我死了。便把我丢在那儿,离开了。在那样的环境,那种特殊的情况下,我的死,大概只是震后失踪或死亡名单上的一个数字罢了。” “那后来呢?”霍景行简直无法想像她经历的这一切。他在心里一遍遍的痛骂自己,不该……当初就不该丢下她一个人…… 申诺无力地摇了摇头,“后来,等我醒来,我已经躺在震区医院里。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还活着。所以,我一遍遍的提醒自己,我只是做了一个荒诞无稽的梦,我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尽快的忘记这个梦,忘掉梦里的魔鬼……” 申诺狠狠的抽了一下鼻子,沉默了片刻,又把矛头指向了霍景行,“那么你,赫赫有名的霍先生,和杀人犯校长在他的办公室里,到底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 “你听谁说的。”霍景行发现,申诺知道的,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多。 “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申诺轻蔑的哼了声,扭头就要往外冲。 “你要去哪儿?”霍景行连拐杖都不要了,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把她箍在怀里。他怕申诺一时冲动,会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 “走开!”申诺的确愤怒的已经失去了理智,“霍景行,我可不管你父亲的名誉会不会扫地,我更不管霍家的姓氏下藏着多少不光彩的过去,我要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要他死!” “他当然会……”“受到惩罚”几个字,还没有从霍景行的嘴里吐出来,申诺不由分说抓起一只双耳花瓶,反手一拍。 呯!花瓶击中霍景行的太阳穴,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手上一松,申诺趁机从他怀里滑出去。 血,顺着霍景行的额头淌下来,滴答滴答,淋湿了地板。但申诺没有看到。她已经沿着霍家楼梯,飞快的冲下楼,然后,在客厅里的景止和申谨跳起来,拦住她之前,义无反顾的投入到苍茫的夜色里。 她要去警局! 她要将林校长绳之以法。而且,刻不容缓。 她压根就不应该磨磨蹭蹭到晚上,更不应该和霍景行浪费那么多的口水,他和校长,和他家的老爷子,分明都是一丘之貉…… 申诺一路走,一路哭,一路的懊悔,一路的咒骂…… 一路上,只有初升朦胧的弦月,和行道树的枝叶被风拂过时,发出的暗哑的沙沙声,不离不弃的陪伴着他。 也不知走了多远,过了多久。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伴随着耀眼的远光灯,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她冲来…… 这是霍家的车,霍景行追来了吗? 申诺心里想着,一抹眼泪,迈开两条腿,倔强的跑起来,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回到霍家,更不会再回到他霍景行的身边…… 可她身后那辆车的速度更快。它的目标显然锁定了申诺。车上的司机,毅然决然的一踩油门,车子径直朝她扑去,似乎誓要从申诺的身上碾过去…… 这时,迎面也朝申诺驶来了一辆车。它也开着两盏亮晃晃的远光灯,晃得申诺的眼睛直发花,她停下脚步,本能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不好!对方这速度,好像想撞死她!等申诺幡然醒悟时,一切……好像都已经太晚。 刺耳的刹车和破空的撞击声,几乎划破申诺的耳膜,电光火石间,申诺只从自己的指缝里,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影子。 第53章 那是辆红色的翼虎,是林清玄的车。申诺不止一次坐过。所以,当它风驰电掣迎面驶来时,申诺甚至看到挂在后视镜上甩来甩去的风铃。 它没有撞倒申诺,而是奋不顾身的冲向申诺身后的一辆捷达。 黑色的,又破又旧!申诺从不记得霍家有过这样的一辆车……当两车相撞,灰飞烟灭时,申诺本能的捂住了耳朵。她不敢想像,如果没有红色的翼虎,她是不是已经被这辆心怀叵测的捷达,给撞死了。 “申诺,快过来。上车!” 林清玄推开车门,从翼虎上下来,冲她急切地招了招手。 申诺惊魂未定,她看了看车头被撞得凹陷的捷达,很想上前确认一下,车内的人怎么样了?但她最终还是放弃,小跑过去,钻进了林清玄的车。 车内没有开灯,黑暗中,充斥着一股金属剧烈摩擦后的硝烟味儿。望着严重变形的车头,申诺讷讷的问,“怎么……你怎么会来?” 林清玄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发动起车子,飞快地驶离了这儿。 申诺透过车窗,回头又瞥了眼那辆捷达,已然明白坐在车内,想撞死自己的人是谁。那个魔鬼还不死心吗?他是怕事情败露,还是恼羞成怒,穷凶极恶的想和她来个鱼死网破。 黑暗里,她看不到林清玄的表情,但她自己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怨怼,“你……不用管他吗?林校长,你的父亲。你不了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你的车……撞死吗?” “他不是我父亲。”林清玄并非赌气,纯属心灰意冷的说。 “这么说,你……你也什么都知道了。”申诺心里竟然有种报复后快感。 他知道!他当然什么都知道。当景止暴跳如雷的扑过来,对他说出凶手胳膊上的印记时,他便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接二连三攻击申诺的那个凶手。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他记得,当年,正是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风尘仆仆的赶去灾区,把霍家兄弟俩给接回来的。 他更记得,申诺房东被杀的当天,父亲很早就出了门。而在霍景行被花盆砸中受伤时,父亲的胳膊肘儿也正好扭到肌肉损伤。当自己载着申谨如约去学校时,父亲又莫名其妙的提前离开了。更甭说,父亲还总是接二连三的透过自己,询问申诺那只钢笔的下落好。 滴答!一滴血顺着林清玄的脸颊滑下来,滴在了他的胳膊上。但他无动于衷,只是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在无边的夜色里游荡。 谁也不知道,比伤口更疼的是他的心,因为他一点儿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心狠手辣到如此的程度,会干下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从工作室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后,他木然的望着头发花白的校长,就对他说了一句话,“为了我,为了你过去犯下的种种罪恶,去警局投案自首吧!” 校长面如土灰,怔怔的看着他,也反问了他一句话,“谁告诉你的。霍景行吗?还是她……都想起来了。” 这不打自招的一句话,犹如在林清玄的胸口上,血淋淋的捅了一刀…… 他嗓音晦暗地问申诺:“那个……景止口中所说的莫姨,就是你母亲吗?” “对。”申诺捏紧了拳头。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林清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前……我小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别替他辩解!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迹,我母亲,郝姨,还有……”差一点死去又活过来的她自己。申诺恨之入骨的念叨。谁会想到,在那张慈眉善目的人皮下,掩藏着一颗多么狰狞的心灵。 “对不起。”林清玄还是这一句。 申诺默然,没有领情。 “对不起。”虽然林清玄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申诺内心的伤痛…… “对不起……” “不用了。找个地方,停车放我下去吧!”申诺觉得坐上她的车,就是一种错误。况且,她的目的地原本也只有一个——警局。 “我送你回去。”林清玄说。 “不用。”申诺拒绝的干脆彻底。 但林清玄置若罔闻,一打方向盘,就把车转了回去。 “我说了不用。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我在r市没有家,也没有亲人!”申诺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不是她想变成一只四处乱扎人的刺猥,而是当她一觉睡醒,突然发现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一夕之间,好像都变了害死她母亲的凶手,或者是间接的推手。 “那么申谨呢?你也从来不把她当妹妹吗?”林清玄一踩刹车,把车停在路中央,“你知道吗?她在我这儿短短的数十天,几乎每天都要提到你的名字。她和我说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儿。她说你聪明,勇敢,坚强,隐忍。从小到大,她从没佩服过谁。你算是唯一的一个。她说她小时候,每每被人欺侮了,哭着回来找你时。你都会一语不发的瞪上她一会儿。然后,再带着她趾高气扬的冲出去,直到把对方打得趴下彻底的服你为止。她说你那个时候的样子,很酷很帅气……” 申诺捂着嘴巴,忍不住嘤嘤啜泣。 “虽然我承认,你们姐妹俩长得一点不相像,但我每每看到申谨充满活力和友好的笑容,看到她在面对工作时的激情和冲动劲。就会想起第一次,在求实高中见到你时的场景。”林清玄发自肺腑的说。 她何尝不想做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怨恨的申诺。可……是谁,为她筑就了过去这段难以想像的伤痕和苦难。 林清玄深吸了几口气,悠悠的抬起申诺湿漉漉的下巴,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犹如一座海面上灯塔,瞬间点亮了申诺的心房。 “申诺,看看你的脸。别让它因为仇恨变成丑陋,狰狞,别让它褪去她应有的光华。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但这样的你,和坐在捷达车内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申诺反手抱住他,再一次放声大哭…… 林清玄没有像霍景行那样极力的阻止她,只是任由她依偎着自己,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尽情的宣泄…… 当申诺恢复平静,她嗅到了一直流淌在车内的淡淡的血腥味儿。“你……是你受伤了?”她一开车灯,看到林清玄的额头,鲜血潺潺的,几乎快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她把对校长的恨意驱逐出脑海。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的帮林清玄包扎了一下伤口。 “谢谢。”林清玄发动起车子,朝霍家的方向开去。 “还是先去医院吧!”申诺说。 “不用,只是一点皮外伤。”林清玄固执已见,“还是先送你回去。” 申诺突然明白,他这么迫不及待的,大概是想回去看看那辆捷达,看看车内的校长如何了吧!血浓于水,亲情——是谁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当他们的车驶上通往霍家唯的一条的林荫道时,那辆捷达已经不在了。道路中央只遗留着些许撞击后的痕迹。 他走了!也许安然无事,也许像林清玄一样受了点轻伤!申诺的心情错综复杂。 “希望他是去警局自首了。”林清玄喃喃的说。 “如果不是呢!”申诺认为这种的可能性最大。 “那我就会去警局,让警察亲手来抓他!”林清玄斩钉截铁,少有的杀伐决断。 申诺相信他,所以没有再说话。很快,霍家便到了。整幢别墅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一盏盏灼亮的户外灯,把院落上的一片天空,照耀得亮如白昼。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他!”这是景止的声音,暴躁的如头狂奔的野牛。 “是啊,无凭无据。你们在开什么玩笑。”这是申谨的声音,焦灼中透着束手无策。 出什么事了吗?申诺率先走下车,看到院子里赫然停着一辆警车。 有警察来了吗?是为什么而来?正好,申诺也有事想找他们,于是,她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进了别墅。 当她推门而入,恰好在玄关处,遇到两个警察陪着霍景行正打算离开。其中一位就是和她打过多次交道的郑警官。 “你们……”申诺本想问他们,要带霍景行去哪儿?却看到霍景行的额头上也包扎着沙布,他怎么……也受伤了吗? “你回来了!”看到她,霍景行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申诺!”申谨一见她,顿时从沙发上跳起来,喜极而泣,“你回来得正好。这两位警官,怀疑霍先生和杀死郝姨的案子有关联,要带他回警局,协助调查。” “你说什么?”申诺愕然。 第54章 这怎么可能,警方怎么会把他和郝姨的案子联系起来。况且,他不是明明知道,杀死郝姨的凶手是谁吗?为什么不主动告诉警方呢? 申诺的目光定格在霍景行的脸上。从他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无奈,苦涩,还有难以言喻的隐忍,她顿时明白,霍景行这是怕他父亲当年的丑事败露了吧! “其实你们大家不必这么紧张。我们只是请霍先生回去协助调查,可没有怀疑他是凶手的意思!”站在一旁的郑警官赔着笑脸,打起了圆场。 说着,他和另一位警官退到玄关,打算给霍景行和申诺一点点告别的时间。 霍景行这时也看到了安若脸颊和领口处的血迹,“你去了哪儿,你的脸这是怎么了……”他蹙起眉头,一把将申诺拉过来,抹了下她脸上的血迹,还以为她是哪儿受伤了。 不等申诺回答,林清玄急匆匆的走进来。看到他头上裹着申诺的手帕,还有和申诺一样血迹斑斑的脸,极其贴合的一个左一个右,霍景行顿时恍然大悟,自嘲地一扯嘴角。 申谨已经迫不及待的拉起林清玄,去后面的起居室处理伤口。 “你们俩……接吻了。”霍景行耐人寻味,用只有申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 这男人…… 看着他落寞的表情,申诺心里嗤笑一声。 “对!”这残忍的一个字换来霍景行一个长久的对视。她旋即想起林清玄在车上的那席话,又后悔自己鬼迷了心窍。 但霍景行下一个动作,就把她所有的踌躇和怨念都化为乌有。 他突如其来的搂住申诺,然后,狠狠地攫住她的唇。就像第一次在世纪广场吻她时一样,一点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和申诺的感受。 这个吻,和过去的每一个吻都不同。他吻得很粗野,很狷狂,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还有渲泄的味道,以及他内心对申诺极度的不满和愤怒。 但旋即这个吻又变得悠远绵长,由深到浅,辗转反侧……像一个承诺,一次坦白,一次郑重其事的告别 直到景止忍受不了,轻咳一声。霍景行才推开她,一脸决绝的准备和两个警官离开。 “等等!”申诺叫住他,“霍景行,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什么也不说吗?” 霍景行的背影僵直,没有回头。 见他一声不吭,不打算回答自己,申诺愤恨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刚才不是问我,这是怎么弄的吗?这就是那个疯子……他刚才想撞死我。如果不是清玄,我早就倒在血泊里……十几年前他就差点勒死我,现在不过是过去一切的重演。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维护他?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说什么?”霍景行回过头,错愕掺杂着愤怒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他一点儿没想到,仅这短短的数十分钟,申诺又一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这个言而无信,丧心病狂的老家伙!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似乎已经为某件事下定了决心。 “申老师,你看过楼上的那只礼盒了吗?”霍景行波澜不惊地问。 “当然……看过了。”申诺不明白,他为什么顾左言右,突然转移了话题。 “有仔细的……好好的看过吗?”霍景行眯了下眼睛。 还要如何仔细…… 申诺迷惑不解,眼睁睁的看着霍景行和郑警官一道扬长而去。 无可救药的家伙!申诺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沙发上,抓了下头发,觉得好像永远也无法去除隔在她和霍景行之间的魔障。 客厅里只剩下景止和申诺,见申诺恍如游魂似的站起来准备上楼,景止拦住了她,“你们俩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是说,你和林老师?为什么会弄得血迹斑斑?还有,你刚才说的,想撞死你的疯子,到底又是谁?” 申诺摇了摇头,不想作答。她转而反问,“警方为什么要带走你大哥?” “因为他们说,大哥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因为大哥横手使勺,和凶手的杀人手法很相似,警方说到现在还没找到凶器。所以,想请他回去协助调查。说是协助调查,可那语气,分明就是在怀疑大哥是凶手。”景止义愤填膺。 “他们连你大哥横手使勺的习惯都知道!”申诺诧异。 “是啊!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景止同样困惑。 “是姓左的那个女人在背后搞得鬼吧!”申诺想着左卉璇在郑警官办公室出入的情景,讥讽的笑了笑。 “为什么?”景止本能地问。 申诺又是一个苦笑,没有明说。 景止想了一会儿,顿时恍然大悟,“上次她和我们一起吃饭时,看见大哥横手使勺了。可……就因为这个,她不是喜欢大哥吗?” “不仅仅如此。”申诺显然比他更了解女人。像左卉璇那样习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女人,一旦自己得不到,大概也不想让其它人得到。 景止果然抓耳挠腮的又想了想,“难道……是因为上次过生日时,我们把蛋糕砸在她身上……” “那在她眼里就是一种羞辱吧!”申诺讷讷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我……我没想到这女人会有这么强的报复心。”景止一时间像个惶惑无措的孩子。 申诺知道他这是在懊悔,懊悔自己顽劣的行为害了霍景行。 她怏怏地一笑,像抚弄小狗似的,摸了摸景止的脑袋,“放心吧!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你大哥有没有做过,他自己心里清楚,警方也迟早会调查清楚的。” 其实,申诺内心更希望站出来揭露真相的那个人是霍景行。 “警察呢?”林清玄包好头上的伤口,和申谨一起回到客厅。 “走了。”景止答。 “那你……”林清玄望着申诺,不明白她怎么还能置身事外,稳坐钓鱼台,“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不向警方解释。” “当事人不愿开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申诺想着霍景行那张麻木不仁的脸,略带怨恨的说着。 她站起来,朝楼上走去。她不知道,她的背影,此时看起来有多么的落寞。 上到二楼,她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房门口,依旧摆着那只粉红色的大礼盒。只是……当她慢悠悠的走过去,发现礼盒上面赫然放着一只白色的首饰盒,还有,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这是霍景行留给她的! 申诺忡怔了片刻,拿起来: “麦呆,申诺: 我爱你! 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在等着我的这句话。也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更希望我称呼你为申老师。但我要说,你在我心里永远永远都是我的麦呆。 我曾经很期望你能想起过去的事,想起我们共同的那些回忆。可是,当我从校长口中知道过去的某些真相后,我就自私的盼望你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 申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说,我向林校长妥协,我没有揭发他,我急匆匆的处理公司,买掉房子,只是希望能让你像过去一样,做我心目中那个无忧无虑的麦呆。 我太害怕失去你,我不能想像没有你的日子。 你说得对,我是个懦夫,我录下了林校长在医院里的犯罪纪录,却以害怕失去你为由一直在犹豫,挣扎…… 我就像监狱里被判死刑的囚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这一刻……诚惶诚恐,等着你从沉睡的记忆里醒来。 我从没想过,我的父亲是那样的一个人。他某些卑劣的行径,曾给你和你的母亲带来灭顶性的灾难,对不起,申诺,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过去留在你心里的阴影…… 我曾对景止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现在,我要把这句话也对你说一遍。申老师,把过去,把你心里的仇恨当成这盒石膏,狠狠地砸碎吧! 当一切都被砸得粉碎,你平心静气之后,再好好的想一想。如果……你愿意,就把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如果你不愿意,也请把戒指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好吗? 呵,申诺默默的打开首饰盒,一滴比钻石更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 第二天。 天蒙蒙亮,申诺梳洗穿戴整齐下楼时,看到景止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的姿势和昨晚申诺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他不会一个晚上都没睡觉吧? “林……老师和申谨一起去警局了。”景止看着她的眼神有点空洞。 “这么说,清玄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们了,是吗?”申诺不得不佩服林青玄的勇气。 “为什么你和大哥,什么都不愿告诉我。”景止闷闷不乐地问。 申诺没时间,也没心思向他解释,“我要去警局,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景止滞郁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她的无名指上,“你……你答应大哥的求婚了?” 第55章 申诺低头看着熠熠生辉的钻戒,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到景止像孩子似的,努了努嘴,掩不住一脸的失落。申诺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准备离开霍家,一个人上警局。 “等等,我上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和你一块儿去。”景止说着,不等她答应,返身朝楼上奔去。 申诺率先走出别墅。 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不远处的山山水水。 是她看错了吗?就在她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好像有个人影迅速缩到院门外的围墙后。 一大早上,谁会鬼鬼祟祟的躲在霍家的门外。甚至可能还躲了一个晚上。 难道…… 那是…… 申诺的心一紧,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她没有犹豫,返身走进别墅,径直踏进厨房,翻箱倒柜,最后摸出一把带有皮套的水果刀藏在包里。尔后,又抽出一根巴掌长的磨刀器,插在牛仔裤的腰后。 “你在干什么呢?”景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申诺连忙转过身,拉了拉衣摆,笑着掩饰道:“呃,我想找把锉刀,磨磨指甲。”她不想告诉景止,霍家的院门外可能藏着一个杀人犯,从而让景止也跟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 眼见景止手里捏着自己送给他的陶罐,申诺一挑眉梢,不解地问,“上警局,你拿这东西干嘛?” 景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帮,笑,“我想待会回来的路上,找一家店给它滴上胶,让它更有光泽,更好看,也能保存的更久一点。” 申诺也会心的笑了。她一直觉得景止是个细心的孩子,没想到他还这么的有心。 两人由司机驱车,朝警局径直驶去。 申诺虽然和景止一起坐在后座上,但她保持着高度警惕,视线一动不动的凝固在窗外的后视镜上。 果然,出了霍家院门没多久,她便发现,有一辆白色的夏利,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的车后面。 那车内坐的是林校长吗?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头究竟想干什么?经过昨天晚上,经过和亲生儿子的生死大碰撞,难道他还不思悔改吗? 申诺咬牙切齿,连别在腰上的磨刀器一点一点硌着她的腰,她都没感觉到疼。 当他们的车驶出笔直的林荫道,驶上一条通往主城区的马路,那辆夏利,也不知不觉汇入茫茫的车流不见了。 申诺顿时又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想多了。 等他们的车停在警局的门外,和景止走下车。她又刻意环顾了一遍四周。 “你在看什么?”景止回头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申诺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那林校长再胆大妄为,也不至于跟踪她到警局来行凶吧! 她放下心,和景止刚走进大门,便看到左卉璇提着她的lv包,兴致高昂的走出来。 景止一见这女人,火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他迈前一步,正想教训一下对方,身后的申诺轻轻拽了他一下,尔后,冲他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 申诺原本不想跟这女人一般见识,谁知,对方倒不识趣的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还意味深长的在她和景止之间来回逡巡了几遍,“哟,申老师,你还敢四处瞎转悠,你就不怕林老师的那个疯爸爸把你干掉……” “啪!” 她话还没有说完,申诺已经一耳光甩到了她脸上。这一巴掌立刻引来一片侧目。 “左律师,我能告诉你,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对你做这件事了吗!”申诺冷睨她一眼,抽身要走。 “姓申的,你给我站住!”左卉璇捂着脸颊,不依不饶。她扬起手就要还申诺一巴掌。 但站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的景止,毫不犹豫的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那股狠戾,压根不像是个少年,“左律师,我可不像我大哥那么绅士,对女人从来都只动口不动手。” “你……”左卉璇前不久才吃过他的亏,所以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扭曲的再厉害,也不敢和他在众目睽睽下正面冲突。 她一甩手,趾高气扬的走了。 景止盯着她消失在警局大门外的背影,狐疑地问:“你说,这女人又上这儿来招摇什么?不会是又编出一大堆的谎言,来诬陷大哥的吧!” “应该没有。”申诺看到走廊远端走过来的几个人,马上条件反射似的收回目光说,“我有样东西忘在车上。我去拿,你等我一下。” 景止不明就里,看到她略显慌诺呐艹鋈ァ “景止。”霍景行和郑警官一起走过来。 景止这才明白,申诺刚才为什么要找借口离开。她这是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大哥吧! “怎么就你一个人?”霍景行几乎一夜没睡,脸上的疲惫跟着青胡茬长满了他的下巴。其实,他刚才已经看到申诺,也注意到她心虚似的落荒而逃。 “她说去车上拿点东西!”景止发现大哥有点心不在焉,遂把注意力转向郑警官,“怎么,证明我大哥是清白的,凶手另有其人了吗?” 郑警官知他素来年少气盛,也不和他计较,赔笑道,“如果你哥要是早点把视频和手机录音拿出来,我们就能省下很多事了。” “那现在林校长在哪儿?”景止的问题,大概是现在所有人都最关心的。 “林先生正在里面打电话,试图联系上他父亲,并说服对方主动投案自首。”郑警官不胜其烦地答。 景止没再追问下去。不用说,申谨肯定留在林清玄的身边陪着他了。 而霍景行听到林校长三个字,忽然蹙起眉头,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祥。他暗叫了一声“不妙”,拔起腿朝警局外奔去。 景止和郑警官面面相觑,仅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亦步亦趋的追出去。 霍景行站在被日头暴晒的大门口,四下张望,看到停在院内稀稀落落的几辆汽车,焦急地问,“车呢?你们的车在那儿?” 这会儿,景止显然反应过来,他在为什么着急了,冲他一指栅栏外的一块空地说,“就在那儿。” 霍家香槟色的陆虎,的确就停在商店街的一角。 几个人绕过警局的院门,冲上前一看。车内压根就没有人,开车前来的霍家司机,此时也不见踪影。 等霍景行心急火燎的回过头,只见霍家那位上了点年纪的司机,正点着一只香烟,从街对面的一家便利店里,慢悠悠的走出来。 原来他是去买烟了,那么申诺呢?前一分钟才从警局走出来的申诺,又去了哪儿? “我打电话给他!”景止懊恼地说着,掏出手机。可申诺的电话,已经呈现关机状态。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不留下口讯瞎跑的。所以,很显然,她出事了! 难道,是林校长把她劫走了?霍景行在车辆四周,低下头仔细寻找蛛丝马迹。 “呵,这个姓林的,胆子还挺大的呀!公然敢在警局门口抓起人了!”郑警官取下大盖帽,难以置信的抓了抓脑门。 因为他明显感觉警方的权威,受到了来自罪犯的挑衅。 而霍景行,一想到此时落入林校长手里的申诺,可能面临的生命危险,不由愤怒的捶了下车窗:‘姓林的,王八蛋,如果申诺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父亲的老友,清玄的爸爸,我一定会亲手把你大卸八块!’ 他心里这么咒骂着,还没有想出实制性的对策,装在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但他旋即打了个激灵,按下通话键,把手机缓缓地贴在耳边。 果然,一个对于他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声从电脑里传来。 “景行,我也不想绑走申老师。不过……”林校长那慈祥的声音,居然还能振振有词。 “申诺现在在哪儿?”霍景行的心都揪了起来。 “拿你父亲的五彩舍利子来换。我知道你当年肯定找到了。”林校长鬼迷心窍,声音却冷静的像个魔鬼。 “好。不过,姓林的,我警告你,如果申诺少了一根毫毛,我会让你和清玄父子两个人的命来赔葬的。”霍景行阴冷狠戾地威胁道。 虽然,他压根就不知道父亲藏起来的宝贝在哪儿。但此时此刻,情急之下,无论林校长要求什么,他也只能暂时先答应。 “你放心,我保证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林校长说。 “说,要我在哪儿把东西交给你。”霍景行迫不及待地问。 “不用慌。你先上车,离开了警局再说。注意,得你一个人。”林校长老奸巨滑,似乎算准了他身边还有其它人。 霍景行二话不说,也没挂电话,拉开车门,跳上车,不顾其它几个人在车外,大声的叫喊追询,以最快的速度,把陆虎驶离了警察局…… 第56章 等陆虎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驶入市中心的主干道。霍景行把车停在路边,抓起手机,回拨了一个刚才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他挫败的丢开手机,没一会儿,手机又在驾驶台上响起来。 “喂,”他不由分说的接起来。 “怎么,甩开所有人了?”林校长猫戏老鼠似的问道。 “对。”霍景行恨得牙根直痒痒。这老家伙大概不停的在换着公用电话打给他吧! “申诺到底在哪儿?”他又追问一遍。 姓林的在电话里报出一串地址,是个靠近市郊,比较偏僻的地方。 霍景行一口应了,挂上电话。无意中看到路边有一家民族饰品店,他停下车,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 申诺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肮脏的水泥地板上。 她的双手缚在身后,身体呈不自然的扭曲状,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沾在脸颊和脖子上,后脑邦分明还有点隐隐作疼。 她陡然瞪大眼睛,想起来了。 为了躲避霍景行,她一个人借口出了警局。可她还没有回到霍家的车子前,有人突然从背后袭击了她。 一定是林校长!这个老家伙真是丧心病狂,在人来人往的警局前竟然就敢铤而走险。 申诺吸了口冷气,努力挣扎着坐起来。 看到这是个建了一半就停摆的烂尾楼,四下里除了散乱的砂石,水泥,尘土,还有一块一块结实的大砖头。 呜呜作响的冷风,从四面八方通透的墙体吹进来,刮在她身上,让她情不自禁止的打了个寒噤。 林校长就站在靠近窗台的地方,严阵以待的监视着楼下的一切。 他的手腕处裹着纱布,可见,在昨天与林清玄的撞击中,他也受了伤。 他比申诺上次见到他时更苍老,更憔悴,胳膊上那块没有被洗干净的刺青,更是特别特别的扎人眼球。 听见动静,他回头瞥了申诺一眼。“醒了”两个字,居然带着他一贯祥和的语气。 申诺一见他,就有种气血上涌,想抛开理智和法律的约束,疯狂的干点什么的冲动:“姓林的,你把我抓来干什么?你昨天晚上不是想撞死我吗?怎么现在又手软了。如果你现在不动手,指不定哪一天,我就会亲手杀了你。” “我昨天晚上可不想撞死你。”校长缓缓的解释道,“我只想像今天这样把你抓来。” “抓来干什么?”申诺迷惑不解。 “呵。”校长冷笑一声,看到一辆陆虎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朝大楼靠近。 既使身在数十米的高楼上,也能清楚的听到一道破空的急刹。 申诺顿时打了个激灵,就像心有灵犀似的知道,楼下来的人是谁,“你把霍景行叫来干什么?” 林校长没有回答,只是朝楼梯前面的地板莫名其妙的瞟了眼。 那儿有什么吗?申诺刚回头看到一条用来装水泥砂石的编织袋,整个人就被林校长强行拖起来。 尔后,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呵,都这种时候了,难道你林校长还惦记着那五彩舍利子的事吗?”申诺稍加思考,就知道对方想利用自己,从霍景行那里换取什么了。 林校长不置可否,只是神情戒备地盯着楼梯口,就好像霍景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从那里冒出似的。 “呵,就算你拿到了那东西,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你还能跑得掉吗?哪怕霍景行没有交出他手上握有的证据,清玄也已经去警局揭发你了。你已经众叛亲离,无处可逃了……” “住口!”林校长低喝一声。 申诺顿时感觉到了刀刃的冰凉。但她不为所惧,接着又说,“况且,霍景行手里根本就没有那东西。我早就问过他了,你现在做得这些不过是徒劳……” “霍景行手上没有,他会想办法去找的。为了你,我就算叫他死,他也愿意。”林校长大言不惭地说。 可申诺心里只有无限的悲哀:“为了几颗石子,杀了那么多人,干下那么多的坏事,最后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你,差一点想和你同归于尽,值得吗?” “你懂什么。我找了那东西快二十年,二十年!你压根就不懂那东西的价值。如果不是因为霍景行的爸爸,遇见你妈,被你妈说服,再也不愿跟我们干倒卖文物的勾当,背着我们擅自把那东西藏起来,这些年我也不会一直不甘心,你妈当初更不会死!”林校长言之凿凿,好像他当初犯下的所有的罪行都是申母一手造成的。 申诺顿时恨不得低下头,在他手腕上狠狠地咬一下。 “杀了人,还能如此冠冕堂皇为自己开脱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林校长一个人了。” 这时,霍景行的声音从楼梯的方向传来,申诺的心跳顿时失去固有的频率……他是一个人来的吗?他有带防身的武器,有想好怎么对付姓林的这个疯子吗? 霍景行探出头来,朝她们这边扫了一眼,看到架在申诺脖子上的刀,目光陡然变得深沉。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放了申诺,我就把东西给你!”他站在楼梯口,不动声色地说。 校长说:“东西呢?先拿出来给我看。” 霍景行把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伸出来,让对方和申诺一起看到掌心里一个八角形的锦缎盒,盒子里有五颗光彩夺目,如绿豆大小的“舍利子”。 “你……”申诺有点诧异,他不是明明说过,不知道这东西的下落的吗?难道,他又红口白牙的骗了自己。 “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我刚明明听这女人说,这东西不是压根不在你手上吗?”林校长警惕地问道。 霍景行朝申诺丢去一个报歉的眼神,笑了笑说,“这么重要的收藏品,我当然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景止都不知道我一直藏着这东西。”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申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生生地剜过自己的脸。 “那……你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你走近一点儿。”林校长显然是动心了。他躲在申诺背后发号施令,阴谲的嗓音就像只狡猾的狐狸。 霍景行迈开步子,刚要朝前走…… “别动!”申诺突然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叫起来,“别……别再往前走了。那儿……” 那儿可能有陷阱——这句话,申诺已经说不出口,因为她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刀刃划破了皮肉,伤口不深,但鲜血还是染红了她的衣领。 霍景行蹙紧眉头,眼底燃起难以言喻的怒火,“姓林的,把你的刀子拿远一点,否则我马上把这五颗石头丢下楼去。” 林校长拿着刀的手,变换了一下姿势,刀刃虽然远离了申诺,刀尖却更具威胁的对准了她的咽喉。 霍景行在心里爆了句粗,低头看了看地面上肮脏凌乱,却明显有着人工摆放痕迹的编织袋,顿时恍惚大悟。 他用力一踢脚边的一块砖头,果然,只见砖头裹着编织袋一起滚下去,在大楼里发出一阵呯呯砰砰的回响。 原来,那地面裂开了一个口子,虽不足以让人跌下去致命,但绝对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卡在中间,即上不来,又下不去。 这个老奸巨滑的老东西!霍景行冷冷的睨了眼校长,又感激的看着申诺。可他深情的对视,只换来申诺一个愤恨的白眼。 他低头,扫了眼手心里的“舍利子”,明白申诺这是又误会她了。 这女人对他总是极度的缺乏信任!他懊恼地拧了下眉头,看着申诺背后的校长,似笑非笑,“我今天可是很诚心想用这玩意换回申老师。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 霍景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男士手帕,把装着“舍利子”的盒子包起来,扎了个结,绕过地面的那道裂缝,朝对面的两个人径直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就在那儿,站住!”林校长一声高喝,刀尖又颤颤悠悠朝申诺的喉咙逼近了几分。 霍景行不想太过刺激对方,让申诺再度受到伤害。 他举起两只手,从容不迫地说,“我就站在这儿,你把她推过来,我把东西丢过去。” “呵,你想骗我?谁知道你是不是拿了几颗赝品来诓我的。”校长不为所动,“用你的脚把东西踢过来。” 霍景行迟疑了片刻。 他的确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把申诺从对方的魔爪下救出来。但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显然不那么容易对付。 “快点呀!”林校长催道。 霍景行只好弯下腰把东西丢在地上。等他重新站直身体,一只手伸到背后,去摸他从车上找到的唯一一样“武器”,一边朝申诺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可惜,申诺目光涣散,魂不守舍,愣愣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快呀,别想搞鬼!”校长又催道。 霍景行脚下稍一使力,手绢包裹着盒子,骨碌碌的滚了过去。 “申老师,麻烦你蹲下来帮我捡捡吧。”林校长阴阳怪气的说道,逼着回过神的申诺朝前走了两步,在手帕的前面站定。 申诺不等他再下令,突然蹲下去,用缚在身后的手,在地上一阵摸索。 林校长一点没料到她会这么主动,愣怔了片刻,也要随她一起蹲下,拿她继续做挡箭牌…… 就趁着这么千钧一发的机会,霍景行把捏在手里的“武器”——那只被景止留在车上,准备拿去滴胶的储钱罐,照准林校长的脑袋砸过去…… 林校长果然顾上,顾不了下。他脑袋本能的一歪,一直揪着申诺衣领的手一松…… 随着储钱罐砸在他背后的墙壁上,发出一阵巨大的破裂声,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随后噼噼叭叭散落一地。 在这些旧得失去光泽的钱币中,有一只用花绵布缝起来,好似沙包一样的小口袋。几颗特别亮眼的小石子,随着绽开的袋口滚了出来,那是…… 五彩舍利子! 是真正的五彩舍利子! 即使在事隔几个月后,申诺依然记得当时林校长的眼睛,好像都泛绿了。 他发出一阵疯狂而诡异的笑声,完全丢开了其它的两个人,扑到那堆硬币上…… 申诺万万没想到,这几颗令林校长朝思暮想的珍宝,居然被霍父和母亲藏在一只毫不起眼的储钱罐里,居然就一直呆在自己的身边。 她曾经还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个沉甸甸的东西寄到父亲家里,而这么多年,为了纪念母亲,她也从来没有砸碎过它的想法。 现如今…… 申诺坐在一块小山丘凸出的岩石上,远眺着山野下的村庄和风景。 炊烟缭绕,云雾蔼蔼。 十几年过去,和她一起经历过那场震痛的村庄又恢复了当年的宁静和祥和。 对,没错,她又回到了母亲当年支教的小村落,只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尤其…… 申诺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落下的那一大道经缝合过的伤痕…… 离那次的绑架事件,已经足足过去四个月。当时,霍景行趁着林校长一心扑在舍利子的空当,把她抱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帮她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 带她走,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是霍景行当务之急的首要任务。 仅管申诺心里有一百个不甘心,不甘心那个鬼迷心窍,坏事做绝的林校长,又一次要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眼睁睁的溜走,不甘心她母亲用生命保护来的珍宝,落在林校长的手上。 但霍景行盯着她脖了上的伤口,不容辩驳的架起她,便要往楼下拖。 谁知…… 坏人永远比正常人多一个心眼。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下楼,身后又传来校长恶意的大笑。 他用手里的刀,砍断了他隐藏在身后的一根绳索。 几个装满砖头砂石的沙包,顿时朝申诺和霍景行气势汹汹的飞来。 校长显然想杀人灭口,一次干掉他们俩! 在那种关键的时刻,申诺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力量,不顾一切的把霍景行推倒在地…… 沉甸甸的沙包砸在她的腿上。一切就像霍景行当初对她英雄救美的重演,只是这一次受伤的人,换成了她申诺。 “申老师!”景止惊诧的面孔,从楼下探出来。 和他一起纷纷赶来的还有十来位荷枪实弹的警察和林清玄…… 申诺被心急如焚的霍景行抱着朝楼下冲时,听到景止跟在他们身后,一个劲的数落和埋怨。 埋怨他这位大哥不该头脑发热甩开众人,不该一个人擅自开着车莽撞行事,更不该明明知道了林校长的下落,还不打电话及时通知警方。 如果不是警方通过他的手机定位系统及时查找到这附近,否则,林校长只怕已经带着价值连城的五彩舍利子跑了。 申诺远没有霍景行那样强健的体魄,再加上她脖子上的刀伤,所以,她听着景止的唠叨,很快便昏了过去。 只是,她在阖上眼睛前,突然揪住霍景行的领口,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姓霍的,我好像不再欠你什么了吧。” 也许是当时现场太乱,霍景行压根没听见,又或许是听见了,也没在意。 在医院顺利完成手术,住了一个多月后,面临着出院的申诺悄悄在病床上放下一封,她酝酿了一个月的告别信。 霍景行先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坐上离开r市的火车。 不要问我会去哪儿,将来会在哪儿落脚,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送的戒指,我带走了。就当是你曾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且留下的唯一一道痕迹。 人生,就是一列永远不知目的地的火车,总是在聚与散的站台前停靠或错过…… 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彻底的忘掉我,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就如同我今天努力开启的一段新旅程。 也许,你无法理解我的做法。但我真的无法从那段过去中走出来,无法原谅你父亲和你父亲的学生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我想,如果我和你走在一起,这段过往将永远成为我们之间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你我的头顶。 再见了,大景少爷! 再见了,霍先生! 申诺不知道霍景行在看到这封信后,会有什么反应。总之,当她一个人杵着拐杖,拖着伤腿坐上火车,看着不断向后退,直至消失在她眼前的r市时,恍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也许,从最初遇见霍景行开始,那就是一场梦,梦里有甜蜜,有痛苦,有刻骨铭心的爱,也有恨入骨髓的恨…… 所以,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当初梦开始的地方,继承下母亲的衣钵,在这个边陲村落里当了一名老师。 此时,坐在山顶向下俯瞰,刚好可以看到一幢漂亮干净,飘扬着国旗的白色楼房。 那是这里的新校舍! 据当地人说,是几年前,有一位不愿留名的慈善家投资重建的。 申诺当时想,这位不愿留名的慈善家会不会就是霍景行呢?也许,她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了。 她的目光从校舍收回来,挪到自己的小腿上。现在,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结痂褪疤,但和霍景行的伤腿一样,大概会永远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吧! 申诺想到这儿,低下头,拿出一张夹在书里的报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又细细地品读了一遍。 其实,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一张报纸了,但上面,有一段言辞模糊的报道,多少和她有点关系: 近日,国内一位隐性富商将稀世罕见的五彩舍利子无偿捐献给了国家博物馆。同时,这位年轻的古董商还向国家捐出了他和他父亲多年来的一些收藏品。 据他本人表示,他此举,即是为他多年前在地震中逝去的父亲完成心愿,也是希望他深爱的一位女子能放下过去,原谅他父亲犯下的错误…… 此时,一阵山风吹来,把报纸吹得哗哗作响,却吹不绿申诺内心的一潭死水。 她遥望着远处的山腰,母亲就葬在那里,和当年地震中的死难者一起,也包括霍父。 如今,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呢?她要如何放下过去,她该如何迎接未来! 她用了三个月,依然无法诠释这个纠结的问题。 “申老师,”远远的,一个背着书包,扎着小辫的女学生沿着羊肠小道,气喘吁吁的朝她跑来,“这会儿,学校里来了好多人,还开着好几辆施工车呢,他们说是要重建……重建……” 说到这儿,对方杵着腰,痛苦的直咽口水。 “重建什么?”申诺一下从石头上跳下来,顾不得对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们不是说,学校是头几年才新建的吗?怎么又有人要来推倒重建了。” “不是的。”那女学生终于缓过一口气,断断续续接着说,“来人说是要在学校的对面,给你重建一间大房子,让申老师你住的更舒服一点。” 给她?建房子?她现在住的小平房虽然简陋,但一应俱全,没有什么不妥或不方便的。所以,谁会这么多管闲事?还特意专门的为她着想!难道…… 申诺心里格登,仿佛被浪涛轻轻拍打了一下。 “我妈说了,这人就是几年前那个不愿留名的慈善家,学校建成时,村长陪着他来看过一回……” 女学生的话还没说完,申诺已经揣着呯呯直跳的心,朝山下的学校奔去。 果然…… 还没走进学校,就在原来母亲已经夷为平地的老屋旧址上,站着一大群人。 其中,有一抹特别熟悉,也特别挺拔的背影。他泰然自若的向身边的人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我需要三层……不,不,不,楼顶是天台……屋里的楼梯要用木制的……怀旧的那种,因为说不定我也得住在这儿。” “谁允许你住在这儿了?”申诺怒气冲冲地闷吼道。 霍景行猛地回过头,手里还捏着一只硕大的蒲葵叶,就像随时准备阻挡申诺的攻击似的。 他欣然一笑,这样一个爱发火的申诺,远比那个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却沉默寡言,一语不发,什么也愿和他说的申诺要容易对付的多。 他喜欢这样的申诺。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