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星实验品(一) 我把他们的故事记下来,写给你们看。 * 这是一个由强度极高的钢板构成的建筑。塞壬走在建筑里,将手中的笔飞快,几乎要带上风声。她在建筑中绕了几圈,却从没人注意她。无数人从她的身边走过,却没有人多看一眼这个穿着打扮都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姑娘。 没有人能看到她。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好故事。”塞壬一脸期待地转着手中的笔,越转越快,“去哪儿看看比较好呢?”这么想着,她随意地一个转弯,就跟在了两个衣着干练的姑娘身后。 于箫和张艾当然察觉不到自己被谁跟上了。于箫抱着文件,高跟鞋敲打在钢制的地面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哒哒响声。实习生张艾紧跟在她的身边,显得极其兴奋,不住地问道:“诶,箫姐,咱什么时候能到啊,我都等不及要看了——诶,咱能快点不?” “就是这儿了。”在张艾不住的催促下,于箫总算在一扇厚厚的钢门前停下了脚步,同时应道。调整了一下自己怀里的文件,她便将手掌贴到了门边的识别板上,同时抬起头,方便上方的识别器识别自己的身份。 “真酷!”张艾赞叹了一句,激动地握拳空敲了两下,也紧随着她一起认证了身份,同时问道:“诶,你说,要是真有人特想进去,就干掉咱们,再把咱们手贴上去头抬起来,不也一样能进么。” “生物专业不是对机械常识无知的理由。”于箫头也没有回,一面向前走一面说道,“识别器对温度和瞳孔的大小都有辨认,情绪波动或是死人都是通不过验证的。” “天哪,更酷了!”张艾跟上她,道,“我就知道,用来关外星人的门肯定很酷——好激动我能看见真的外星人了,咱能快点不,快点快点——”她的话说着,二人刚好走过了一个拐角,一个全透明的玻璃房间便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在那里面,一个章鱼似的怪物正瘫在地面上。仿佛是因为二人的到来,那怪物蠕动了起来,扭动触手,同时发出了叫声。 而另一边,张艾倒抽一口气,差点没蹦起来,却显然不是害怕。相反地,她透露出难以形容的极大的兴趣,蓦地跑到玻璃房边,猛地贴到玻璃墙上,瞪大眼睛惊叹道:“天啊,是活的!看了那么多图,今天总算看见活着的了!诶,你听,它叫得还真挺好听……诶,怎么停了?你接着叫,别停啊!”让她满意的是,在短暂的停顿后,那怪物看着她,又继续叫了起来。的确如张艾所说,那怪物的叫声十分动听,像大提琴似的低缓优雅,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能不能别像动物园里小学生似的,”同张艾的反应不同,见过这外星人无数次的于箫则显得十分冷静——实际上,就是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外星人的时候,她都也只是以极专业的眼光来看它,全无什么激动的神情,“最重要的是,保持你的专业水准。006号是有智生物,智商与我们等同。那也不是叫声,是语言。”说完,她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一面熟练地检查着仪器呈现出的外星人的身体状态,一面补充道:“这个房间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七百二十度的摄像,记录他的动作和发声。语言学家正试图靠这个破译他的语言。” “是么!”张艾听着,拍了拍玻璃墙,显得更加激动,“你猜,他在说什么呢?是不是在骂咱们呀?”她又拍了拍玻璃墙,对着墙内的怪物道,“诶,006号,你是在骂我们么?我觉得你肯定是在骂我们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我是你,肯定把我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出屎来了!”她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措辞不雅,更不觉得自己无意中骂上了自己人的暴行。 实际上,阿尔并没有在骂她们,或者说,作为一名骄傲的帝国士兵,他需要坚韧,需要强大,也需要得体。一名军人的骄傲与自小以来的良好教养让他从不谩骂他人,即使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在她们进来时,他说的其实是:【嘿,你又来了,今天还带来了新的人,她是谁?】尽管明知道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他还是做了一个短暂的停顿,仿佛对方有可能做出回答。停顿过后,他才又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可她看起来可真热情。这真不错,你是在对我说话吗?这可真不错——太好了。】他更改了自己的措辞,【你能对我说话,这真是太好了。不知道多久了,我都只能和自己说话。】 墙外,张艾又拍了拍墙,兴奋道:“诶,你是在跟我说话么?感觉是诶,你看着我呢!我还是觉得你是在骂我,不过你叫声——我是说,声音这么好听,感觉就算是在骂人也无所谓了。我说,你们的声音都这么好听么?” “不是。”一旁,于箫接口道,“全球像他这样的实验品有三十七个,发出这种音色的却只有他一个,这显然是个体差异。”说着话,她翻阅着手中的文件,抿着嘴,皱起眉头。 “真的啊?”张艾又拍了拍墙,对006号道,“那你一定是你们那儿的X国好歌手吧。”说完,她转过头,总算微微收了收自己的兴奋劲儿,对于箫道:“箫姐,咱什么时候取样啊,我快等不及了,科学之魂在熊熊燃烧!——”说着,她还摆出了个孩子气的POSE。 听了她的话,于箫微微顿了一顿。她本不想多说什么的,但看着文件中所记录的详细取样要求,她还是张了张嘴,忍不住道:“其实……这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取样不是刮取细胞也不是抽血,而是直接切取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尽管从学生时代就在实验室切过了无数兔子,如今,于箫却仍旧没办法阻止自己心生不忍。毕竟,这次要切的不是兔子也不是小白鼠,而是一种有智生物。眼前的生物有着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外表,智商却是与人类等同的,他们的文明落后于地球的主要原因只是星球产生的时间较晚罢了。在于箫看来,对这样的生物做这样的事,这和切掉地球人的肢体做研究没有什么区别,是只有J国才能做出来的残忍的事。 “说什么呢。”相较于于箫,张艾则对这事显得不以为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研究狂人,“适当的牺牲和生物科学的进步比起来算不了什么的,况且咱们也足够人道主义了。虽然没说,可再发达的技术能让A国得出了那么多深入研究结果还对实验品无损伤么,说他们没秘密解剖谁信啊。还有J国也发报告宣布,注意不是猜测是宣布,普斯星人有极强的自愈能力,肢体断掉也可以再次长出,没切过他们怎么知道人家能不能再长出来。” “话是这么说。”于箫应了一句,转身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打开了开关。紧接着,几道金属栅就绕到了006号的身边,仿佛带着眼睛似的,紧紧地箍到了他的身上。为了在取样的同时能观测到更多的结果,上面不允许对他使用麻醉药。 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忍受肢体被活生生切掉的痛楚……于箫轻呼口气,将A国报告中发达的痛觉神经那部分挤出了自己的脑海。 随着在触摸屏端的操作,仿佛什么都没有的玻璃房中迅速出现了锋利的切割仪器,并在瞬间便瞄准了006号的一条触手,猛地切割了下去。就仪器落下的位置而言,她们应该能取得的样本应该是半条触手。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电光火石之间,006号竟反应极迅速地缩回了触手,差一点就躲过了切割仪器。最终,被切下的就只有一小截触手。 金属栅只箍住了006号的身体,并没有箍住他的触手,这是因为要箍住一条触手的操作太过精细,而于箫与张艾也都认定006号不可能躲过那么迅速的袭击。然而,谁也没想到,他竟能漂亮躲开大半,这显然令二人十分惊讶。 “新发现!他们的反应速度居然可以达到这个程度!”张艾瞬间激动了起来,同时却也不忘注意力继续集中,百分百地继续观察他的反应。片刻后,她又惊讶道:“不是说他们的痛觉神经很发达么?A国搞错了?”玻璃房中,被切掉触手的006号在原地不住地颤动着,显得痛苦,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让金属栅没有了用武之地,“难道说,触手的末端并不属于神经发达的区域……?这不符合进化常理呀。”张艾继续猜测着。 于箫看着006号,又看向那一小截被切下的触手,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去。在洁净无菌的玻璃房中,那段触手中尚未死去的神经仍带动着它蠕动抽搐着,显得无辜无助又可怜,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慢慢眨了下眼,于箫仍带着一脸刻板的专业素养,道:“更可能是忍耐痛苦的能力。遭受同样的痛苦,有的人会忍不住失声痛哭,有的人则会忍耐住一声不吭。所以我说,最好保持你的专业水准。他是一个有智生物,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推测会更准确。” 在二人正针对着阿尔的反应进行讨论时,阿尔正强忍着疼痛,努力地将自己靠在地面上。他痛得难过,无依无靠,就只能靠紧挨着地面来汲取心灵的慰藉,同时也借此来抑制住剧痛带来的过激反应,只留下不能自已的抽动。作为帝国的士兵,他必须做到坚韧,不能因疼痛而失态。然而,身体的反应可以抑制,心里的难过却没那么容易控制。艰苦的训练与残酷的战场给他带来了极敏锐的反应速度,在帝国之中也很少见,这让他成功挽救了自己触手的一大部分,却给他带来了更剧烈而持久的疼痛。毕竟,触手前端的神经要比中端敏感得多。 自从被俘虏以来,这里的人并没有虐待过他,因而此时,他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忽然对自己做这样的事。然而,在他看到自己的触手被奇怪的东西捡起收起时,他就忽然猜到了她们的意图。他记得,当他还是个孩子时,邻居的坎贝尔医生也常会对一些小动物,比如茅斯或是罗贝特,做些残忍的事。医生说,这是为了更加理解这片大陆上的生物。她们对他做的也是同样的事吧,在她们看来,他也许只是一只茅斯或是罗贝特吧。 可他是一个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情感。他的风评很好,旁人都称他温和有礼,善良正义。他在学生时代成绩优异,对医学有着特别的兴趣与见解,却在国家危险之时放弃了从医的道路,自愿成为一名帝国士兵,为保护祖国而战,并因此获得过许多功勋,他的父母与亲人一直为他而自豪。因为对自己对祖国所做出的贡献与对人民的做出的保护,他也一直为自己而自豪。 而现在,他却在别人的禁锢中,被迫放弃了自己人生的意义。他的价值,不过相当于一只茅斯或是罗贝特罢了。 想着这些,阿尔趴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巨大的失落与空寂埋没了。这压抑着他的呼吸,令他根本喘不过气来。心里已经这样压抑,断肢的疼痛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令他一阵阵发昏。身心的折磨一起,让他痛苦得难以言诉,忍不住轻轻震颤着。然而此时,他却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坚强,只是闭上眼,强压着痛苦,强作镇定。 尽管正如他读不懂这里的人的表情一样,这里的人大概也无法理解他的神态,他却还是决定像过去一样,维持一名帝国士兵的尊严,保持长久以来良好的姿态。 第2章 异星实验品(二) 塞壬看着眼前的景象,捏着手中的笔,无意识地抿着嘴,觉得自己脑中很乱。她来自比于箫的时代还要遥远的未来,母星与其他星球的交际已经十分普遍了。因此,她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能意识到,阿尔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对待的实验品。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听着于箫与张艾的话,放任她们切断了一个人的肢体,什么都没有干预。在她看来,她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出于自己的兴趣,她喜欢悄悄窥视他人,记录别人的兴趣,从来不应该干预。可是现在,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却隐隐缠住了她,如影随形。 仪器从地上捡起了断下的肢体,放入装置,很快完成了取样。于箫从机器中取出保存好的肢体样品,不太忍心继续看006号痛苦抽动的样子,打算离开。而张艾却对006号的反应速度还有很大的兴趣,兴奋道:“诶,就这么点肯定不够用啊,咱们快绑好了再割一次。” 的确,被切下的样品大小相较于预计少了许多,于箫却还是否决了张艾的提议,道:“省一点的话,这么大也足够用了。”说着,她放开了紧紧箍住006号的金属栅。尽管张艾继续观察的*仍高得能淹没金茂大厦,但为了实验体的休息,于箫还是强行让张艾与自己一同离开了生物培养室。 带着样品到了研究室,张艾的注意力几乎立即进行了转移,全心投入地沉到了对样品的研究中。然而此时,与她不同,同样一直以来都在研究领域表现出众的于箫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强迫自己做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后,于箫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以太累为理由,请了个假。 走出了研究室的门,于箫是想要回去休息的,却控制不住地转了个方向,向着培养室走了过去。有些事真的不能细想,然而,作为006号的主要负责人,为了进行生物学研究,于箫常常将关于006号的所有事情都想得很细,甚至常常换位思考,在他的位置上进行考虑。这意味着于箫能比谁都清楚地认识到,尽管有着怪异的类似章鱼的外表,被关在培养室里的006号却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怪物,而是一个人。他的智商等同于地球人,除去外表,他几乎与地球人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现在,这个人却被当成实验品,被切掉一只手,没有麻药。为了避免药物对观察他的愈合能力的干扰,甚至在取样后也没有人会对他的伤口做出任何处理。 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一种人来研究,却没人会在意他作为一个人的权利。他是有思想,有情感的,却一直以来被囚禁被研究,被当成实验品切下肢体,从没被人尊重过。所以现在,他到底有多痛苦呢?地球人研究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语言,他们的行为举止,他们的全部,却从不在意他们的感觉。006号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曾出于勇敢与正义,为保护自己的星球而勉励与地球人一战罢了。于是,他就成为了俘虏,然后成为了实验品,被迫接受这样的痛苦……就因为他的勇敢与正义。 作为一名生物研究员,于箫不应该在这方面思考太多的。然而,也许是因为过去换位思考太多,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停不住自己的思维。不知不觉地,她已经打开了培养室的门,走到了006号的玻璃房面前。 在透明的玻璃房中,006号正蜷在墙角,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比平时还要没精神许多。他受伤的触手软在地上,四周尽是粘稠的透明液体,那是他的血。他的伤口真的是流了不少血。感觉到于箫进来了,他便抬头看向她,然后对她轻轻舞了舞触手,频率温和。同时,他发出了声音,确切的说,是说了话。尽管听不懂,但那依旧是像之前一样动听的音色,和缓……好像带着忧伤,却并没有愤怒。 透过干净的玻璃,于箫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开口,轻声道:“你看起来真是友善,声音也真的好听……虽然看起来是这么回事,但其实,你一定是在骂我吧。”于箫自己都不太相信,她居然说出了像张艾一样幼稚的话,“你一定是正在骂我的吧……”她喃喃地重复着。 尽管身心的双重痛苦让阿尔变得精神萎靡,但在感到有人进来时,他还是强撑着精神,与来人打了个招呼。见到进来的人是刚刚走的那一个,他顿时有了微妙的喜悦感……尽管这个人刚刚才伤害了他。 对于这个人,他是有一种特殊的好感的,因为他时常能感觉到,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就只有这个人会努力理解他的感情。这让他不可控地对她生出好感,并会因她的到来而高兴,尽管就在刚才,她还斩断并带走了他的一截触手,令他痛苦难捱。 但至少她是唯一一个试图理解他的人,这份体贴让他很感动,甚至可以因此原谅她对他造成的伤害。他实在太孤独了,她的存在总能让他感觉好上许多。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呢?也许只是想念我,来拜访我的?】阿尔说着,忍不住笑了笑,道,【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也许我能猜到你来的目的。】他们需要他的触手,而他敏锐的反应能力让他下意识地躲过了利刃,只留给他们很短的一段。他们当然不会因他的痛苦而对他产生什么怜惜,这意味着为了他们的足够使用,他还需要再挨一刀。他早就猜到会这样的。 【你们这样做,真是过分……我很疼的。】阿尔轻声抗议道,没有人能听懂。尽管如此,他却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大概是可以理解他的感受的。当然,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指望对方会对他手下留情。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触手,他不知道她是要继续切这一条,还是会嫌弃这条已经沾满了粘稠的血,打算换一条更好的。这样思量着,他感到哀伤难过,又感到痛苦和生气。然而,尽管负面情绪很多,一直以来,他却独独没有感到憎恨。 是的,和地球人,和祖国的人,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尽管他一直被囚禁着,被迫遭受痛苦,不被理解,丧失尊严,孤独寂寞,几乎要精神失常,但他却其实并没有恨过这些人。相反的,他甚至对他们心怀感激。 他是帝国的一名士兵,曾成功为帝国抵抗了数次侵略。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像这样一直守护自己的祖国,却在帝国最后一次被侵略时一败涂地,成为了侵略者的俘虏,最终出现在了这里。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们是那样的强大,强到从不言弃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帝国是不可能胜利的,永远都不可能。 那时,他们驾驭着特殊的工具——帝国曾经甚至不相信有人能够造出如此奇妙的工具,坚信这是某种动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帝国的上空,他们可以射出特殊的光,光线所到之处的任何东西都会灰飞烟灭。帝国最优秀的骑士骑着最健壮的豪斯也无法追上他们,帝国最有力的弓箭手使用最好的弓箭也无法接触到他们。他们的强大衬得帝国如此弱小,任谁都能看出来,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都可以毁掉整个帝国、整片大陆或是整个世界。 可是他们没有。相反的,阿尔能感受到,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行为甚至算得上是一种保护。在战争中,他们多半以威慑为主,从不随意伤人,也很少在城镇集中的地方射出光线,使帝国损失极小,使他的家园几乎没有受到伤害。他们有着足以毁灭世界的强大力量,却并没有对他们做相应过分的事,比如占领整个世界,比如让世界的民众全部沦为奴隶。实际上,他们甚至没有过多的干扰他们的生活。最终,他们所做的只是从这个世界带走了包括他的几十个人罢了。 尽管这种绑架行为是极不道德的,他们对被绑架者的所作所为也堪称残忍,但相较于他们强大的武力,这已经称得上是一种无上的仁慈了。所以尽管痛苦,阿尔却感激他们,感激他们没有伤害更多的人,感激他们没有毁掉他的家乡。只要家乡还在,他在痛苦的时候就还有精神的慰藉,他最珍贵的东西就还能得以保存。 就在阿尔神游的时候,轰鸣声忽然响了起来,接着,熟悉的金属栅再次出现,瞬间将他箍得紧紧。阿尔低头看了看被箍得结结实实的自己,并没有多余的举动。其实,这里的人不知道,他是可以轻松挣脱这种金属栅的,只是他明白,自己是被完全地掌控在他们手里的,就算他反抗,他们也总有办法达成目的,所以他没必要在这里做无畏的挣扎。 静静地做好了准备,阿尔放松了触手,低着眼睛等待着剧痛的降临。有了准备,他就不会再下意识地躲开了。他希望他们能对他有所怜惜,切下他已经受伤的那一条触手。毕竟,触手再次长出的过程是很痛苦的,如果再伤一条完好的触手,那么两条触手一起长出的疼痛真的足以让他发疯。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等到刀子的降临,反而迎来了久违的新鲜气流。阿尔诧异地抬眼,就见玻璃房竟被打了开来,而那个人正站在打开的房门前,静静地看着他。 自从阿尔被送到这里,这是玻璃房第一次被打开。久违的新鲜气流流动进来,带着一点凉飕飕的感觉,让阿尔在伤口痛苦的间隙感到了难得的舒服与畅快。 【谢谢你,这真不错。】尽管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阿尔还是因这份舒服而礼貌地道谢,道,【这还是第一次打开门,我感觉很好。】 于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了防止突发事故的发生,这扇门是不允许被打开的,任何对006号的操作都可以用玻璃房内的机器来代劳。可她却还是关掉了所有的摄像设备,背着所有的人,打开了门。她也不知道,一向自诩冷静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也许是因为006号一直以来温顺的态度与逆来顺受的表现,也许只是因为,他看起来很疼。 多次测试数据表明,006号的身体素质十分好,他的触手可以轻松地将她缠绕致死。同时,她也明白,006号的智商与她相当,他温顺的态度完全有可能是一种伪装,是潜伏的表现。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门,来到了他的身边,来到了他的触手所能触及的地方。 实际上,对于她的举动,阿尔也感到很惊讶。尽管语言不通,他还是知道的,单凭*,他可以轻松杀死这里的人,因而这里的人都对接近他很是忌惮,绝不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你……你想做什么?】阿尔问着,同时嗅到了对方身上雌性的气息,【啊,原来你……您是一位女士。这真是失礼了,尊贵的小姐。】男士的风度表现为对女士的尊重。 “真希望那些语言学家能更聪明一点,让我能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说什么……你一直在说话,话真的很多,我真想知道你在说什么……是在骂我吗?还是觉得痛呢?还是……说不定,是在和我闲聊呢。”于箫最后说出了最不靠谱的猜想,却不知道那最接近于真相。说着话,她在006号的面前站了一下,而后向着他受伤的触手走了过去,“我猜你是在问我进来做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如果我一直被关在一个小地方,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人管,我一定撑不住。”在受伤的触手前面,于箫蹲下身。眼见着006号不安地缩了缩受伤的触手,又牵动了伤处似的痛颤了一下,于箫抿抿嘴,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条沾着血的触手,努力地极尽温柔。 所以我进来,只是想摸摸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这样做而觉得好一点,又或者你只会对此觉得厌恶罢了。毕竟,我想,你应该是很讨厌我们的。 于箫轻轻地抚摸着006号的触手,想着,这真是她在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一生中做出的最疯狂的事了。 她又想,不管在哪个星球,轻柔的抚摸大概都能表现出怜惜的吧……至少能体现出善意。她的怜惜,要是他能领会到就好了。 第3章 异星实验品(三) 这是阿尔第一次触摸到这里的人。之前,尽管是被俘了过来,他却一直只能被他们各种各样的工具碰触,绝没有接触到人的可能。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的人是热的,至少眼前的这位女士是热的。她的肢体比他要热,暖暖地贴在他末梢敏感的触手上。他能体会到其中满载的善意与暖意,这给他带来了好到无法形容的感受,就像是在干裂了许久许久之后头一次被滋润的土地。是的,他不记得有多久了,没有人同他交流,没有人同他接触,他被关在透明的牢笼里,与世隔绝,没有尊重。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只能与自己交流,与自己说话,几乎精神失常。那时候,如果没有身边这位小姐时不时的努力理解,他相信他早就疯了,疯在了这个透明的笼子里。 可是现在,这位小姐,这位唯一试图理解他的小姐,竟还愿意这样温和地碰触他,抚慰他,让他觉得就连伤处难捱的痛苦都被冲淡了不少。他知道这份善意有多么难得,自从被俘,他就被从一个牢笼关到另一个牢笼,从没有人试图与他有所交流。尽管语言不通,他也能感受到这里的人对他的忌惮和厌弃。他的身体比他们强大,可以轻易杀死他们,是以他们忌惮他,绝对不会靠近他。同时,在他们眼中,他的外貌也一定是十分奇怪而令人厌恶的,正如在他眼中,他们也生得奇形怪状一样。可是现在,面前这位小姐的举动却如此得令人惊讶。她不厌弃他的外貌,也不惧怕他的力量。她长久以来一直观察他,应当比谁都懂得他的危险性。可她还是打开了牢笼,信任他不会伤害她,毫无防备地来到了他的触手所能触及的地方,然后温柔地抚摸她……只为了抚摸他。 她冒着这样的危险,第一次打开了牢门,只是为了摸摸他……她只摸他受了伤的那条触手,一定是因为对他的伤痛充满了怜惜吧。 原来不是没有人会怜惜他的……也不是没有人会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的。 阿尔轻轻颤了一下。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蹲在他的伤处前小心地对待他的于箫,觉得跳动的心脏缓缓热了起来。长久以来,他的心都被孤独折磨得空洞洞的,可是现在,它开始有了填充。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善良的小姐。】他这样说着,认真地感受着她的接触。她用温暖的肢体抚摸着他,一遍又一遍,很轻很小心,带着暖意,与坚硬冰冷的环境截然不同。他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唯恐她会因误会什么而停止抚摸。 【小姐,如果是在我的家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好好地感谢你的。可惜……现在,我什么都没有。】阿尔说着,顿了顿,觉得心里有些苦涩,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着道:【小姐,我快迷上你了。如果是在我的家乡,我想我一定会忍不住追求你的。】他曾婉拒过许多女性的追求,还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想要追求别人的一天。 抚摸渐渐停了下来,这让阿尔感到有些失落。然而接下来,这位小姐却又俯下身子,对着他的伤口,轻轻散出了温热的气体。生长在外星球的阿尔当然不会理解地球人对伤口吹气的做法,他却仍能领会到其中的温柔,甚至是……愧疚。 她弯着身子,轻轻地抱着他的触手,又难过又愧疚。阿尔感觉得出来。 “对不起。”于箫摸着那条受伤的触手,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同时低声道歉。 【尊贵的小姐,你是在难过吗?是在内疚吗?】阿尔抬起一条触手,学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摸着她的手臂,道,【如果是这样,那真的大可不必,没有任何的必要,毕竟,我可从都没怪过你……那只是你的职责所在,其实你并不想伤害我,我知道的。况且……相反地,我真的对您心怀极大的感激,您的温柔与善良真的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慰藉,我是说真的。】他顿了顿,【也许你不会相信,但其实,我觉得这笔交易划算极了。如果再断一条触手,能换来你明天也来陪我的话,我真的,真的,非常地愿意……不如说,求之不得。】他用触手小心地坏饶她的胳膊,轻声祈愿道:【如果您明天也能来就好了……我希望您明天也能来。用东西把我绑起来也好,怎么样都好,我都真的很希望,您能来陪我。】 然而,面前的小姐却听不懂他的不责怪。她仍弯着身子,显然没有减轻丝毫的愧疚。【该如何将我的感受传达给您……】见她这样,阿尔苦恼地低声道,然后咬咬牙,活动起自己受伤的触手。他一直不敢动它,因为那真的很痛,可是现在,他努力地将那条触手抬起来,然后轻轻地抚摸对方的胳膊。眼见着对方惊叫一声,慌忙地抱住他的伤处不让他乱动,他轻轻笑了笑,忍着疼温和道:【现在,你一定能理解了吧,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又见她的胳膊因他的举动而满满地沾上了粘稠透明的液体,他又歉疚道:【很抱歉,我的血弄脏了你的‘触手’。】说着,他又抬起其他的触手,试图将她手臂上的血擦掉。 于箫咬着嘴唇,小心地将他受伤的触手抱在自己怀里,又看着他动作轻缓地摸她。在她怀中,因牵动了伤处,他的触手还痛得微微颤抖。他特意用受了伤的这条来摸她,她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却没办法相信。为什么他一定都不怨呢,为什么他不生气呢,为什么他甚至还要忍着这样的痛苦来安慰她呢…… “为什么你……都不恨我呢……”于箫这样低声自语,小心地将他的触手更深地抱进自己的怀中。“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呢?一直都是叫006号,这根本就不是人的名字,只是代号罢了。”于箫说着,微微皱了皱眉,“这样称呼你,让人感觉不好……不够尊重。”这么一想,她就更迫切地想知道对方的名字了。 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于箫稍稍思索了一下,而后小心地将他的触手放下来。摸了摸他因失去了怀抱而不甘地扭动了几下的触手,于箫站起身来,微微仰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而后指着自己,道:“于箫。”见对方像是没有理解,她就又指了指,重复道:“于箫。”这一次,他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开始努力地重复着:“于——于——于……”在于箫提醒之前,他就自己补上了第二个字,“箫……”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音色比起人声更像是乐器,让于箫觉得自己的名字是被大提琴给演奏了出来。 在第一次重复了她的名字之后,他微微顿了顿,又开始重复了起来:【于——于箫……于……箫……于箫……】一次比一次熟练,竟然飞快地就将她的名字准确地重复了出来。 尽管以前就对他做过许多次智力方面的测试,但他的聪明仍能再一次让于箫感到惊讶。原本她已经做好了多解释几次多重复几次的准备,却没想到她只说了两次,他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甚至还在同时学会了念法。不光是智商,他的语言天赋也很令人惊讶。“你真聪明……与其等那些语言学家破译你的语言,还不如直接让我教你说我们的。”于箫惊叹道。 阿尔又熟练地重复了几次于箫的名字,在通过于箫的反应确认自己的发音是准确的之后,他认真地将这个名字记进了大脑的深处,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然而,他伸出触手,指了指自己,对于箫缓缓地念到:【阿尔。】她肯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他真的很高兴,他相信这意味着她是将他当成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朋友来看待的。他也想让她知道他的名字,让她可以用他故乡的名字来称呼他。他一遍一遍很有耐心地教她,这发音对她而言似乎十分绕口,让她学得有些艰难。看着她很用心地一次次重复着他的名字,努力地保持发音的准确,阿尔从没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 于箫觉得很不好意思,阿尔两次就学会了她的名字,她却让他教了那么多遍。这也让学会后的喜悦更甚,在终于能熟练地呼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于箫差点退回童年,像小孩子似的要阿尔夸奖她。而阿尔正用触手卷着她的胳膊轻轻摇动,一直说话,还用其他触手触摸她,显得很高兴。于箫想,他其实正是在夸奖她也说不定呢。 就在这么和谐的时候,毫无征兆的,阿尔忽然浑身一僵,而后瞬间将自己所有的触手都远离了于箫,啪得拍在了地上。同时,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起来,在金属栅的禁锢中不断的抽动着,发出极力压抑的低叫。 这变故十分突如其来,但于箫还是一瞬间理解到,他很痛苦。有多疼呢,在被切掉触手的时候,他都可以忍住不出声。可是现在,他压不住痛叫,不断得伸展又收缩身体,抽搐痉挛。“怎么了?你怎么了?哪里疼?”慌张之中,于箫甚至忘记了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检测仪器,而是慌张地靠近他,试图找出他痛苦的地方。 见到她凑过来,阿尔却竭力地避了开来。【别……别担心,善良的小姐……】尽管明知对方听不懂,他还是压住痛呼,努力开口,断断续续地安慰道,【我没事,请不要担心……这很正常……很快就好了……倒是……您,请离我远一点……】他太疼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过于疼痛而胡乱挥动肢体,【我的力量有些大……我……很怕会伤到你……】 塞壬站在他们的不远处,抿着嘴,已经知道阿尔是怎么了。 第4章 异星实验品(四) 在慌张的查看之后,于箫几乎是立即发现了阿尔身上的异常。实际上,若不是过于慌乱,就是不用看,她也是可以得到原因的。J国的研究报告中完整地记录着普斯星人肢体的愈合过程:令人惊异的飞速生长,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而现在的阿尔与报告中记录的反应如出一辙。在他断肢的伤口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冒出了愈合组织,失去的部分正在飞快地长出。相较于普通的愈合过程,他的愈合速度简直快得不符合常理。细胞像这样骤然地飞速生长简直违背自然,会带来剧烈的疼痛也就不奇怪了。 见他疼得好像快要发疯,于箫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无视掉上头那条不能用药的命令。可就是她想要用,也用无可用。神经系统的不同让地球的止痛药对他毫无用处,而她们还从没为他开发过针对他的止痛药物……都是她的错。 他明明是那么隐忍的人,压抑的低叫却已经变成了颤抖的痛呼。他将触手死命地缠在了固定金属栅的栏杆上,借此发泄痛苦,将栏杆缠得似乎可以吱吱作响。他疼成这个样子,都是她亲手造成的……他是那么温柔的人,却要无端受到这样的折磨。 看到阿尔这么难过,于箫喉咙哽了一下,心里堵得难受,像是在陪他一起疼。她迫切地想做点什么事,能让他好过一点,或者能够用来讨好他。可她却想不出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就只好张开手,用力抱他,希望能让他感到一点安慰……在她看来,这是这么苍白无力的动作,让她觉得在剧痛之下,他也许只会厌恶地推开她这个罪魁祸首罢了。 而实际上,她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就在她刚刚抱住阿尔时,阿尔就挣扎着推开了她。于箫被他推开了几步远,觉得心底一凉,又觉得,这真是理所当然的事。想想也是,都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凭什么认为他会接受她这个罪魁祸首所谓的安慰呢,就因为他所表达出的原谅吗?那多半只是因为他太过温柔而已吧。 然而,就在她被推开的下一刻,就有一条颤抖的触手凑了过来,小心地,讨好似的贴进了她的怀里。同时,那个被用以发泄痛苦的栏杆明显被缠得越来越紧了。毫不疑迟地,于箫下意识地就抱紧了他的触手,用力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亲爱的小姐……】阿尔喘息着,努力地压下痛呼,挤出字节,道,【你的怀抱简直温暖得令人难以置信……可以的话,只要你能应允,我一生都不想离开……只是,我真的……害怕我痛极了乱动……会伤到你……】这样说着,他更用力缠紧栏杆,和着痛苦,将全身的力气都发泄在那里。然后,他才腾出了一条触手,小心翼翼地贴进了于箫的怀中。【我会控制好的……所以现在,请抱抱我……请千万不要误会……如果不是害怕伤害到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的怀抱,真的……】 感觉到于箫飞快地抱住了自己伸出的那条触手,阿尔这才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他太爱她的温情,求还求不够,怎么可能生出拒绝的心思,自然也就怕极了她会这样误会。他们语言不通,如果她误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不知道如何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还好她抱住了他。 得到了一个怀抱,阿尔觉得,自己像是上了瘾。强硬地勉强自己适应痛苦,阿尔轻轻打着颤,又将一条触手探到了于箫的怀里。【谢谢你,我真的觉得好受了许多。】他只是等着于箫抱他的第二条触手,却没想到,对方竟忽然张开了双臂,主动地将他整个人都环抱了起来……他没想到,她会骤然对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比她高一些,比她宽阔许多,让她不能将他完全合抱。可她的全身都暖暖地贴在他的身上,她的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让他感觉飘飘忽忽的,仿佛失了神智。阿尔慢慢地感受着她的气息,不自觉地将触手轻轻地缠在了她的身上,他想,他一定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份感受了。 等他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危险性。他仍旧痛得无比难过,断掉的触手还没有长到应有长度的十分之一。一个不小心,他就有可能因发泄痛苦而用力,可她那么脆弱,只要他稍用些力气,她就会命丧当场。 可是,她太美好了……她温暖地贴在他的身上,让他像是吞进了最能让人产生瘾性的毒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将她松开。只好将一切交给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忍耐力,他压抑着痛苦的呻|吟,用触手卷着她,将她微微提了一下,让她依靠在了他触手的根部。接着,他将她贴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在他的家乡,这是最亲密的人才能贴近的位置,代表着最深切的信任和最浓烈的爱恋。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又在情理之中,我亲爱的小姐。】阿尔低着头,轻轻地摩擦着于箫,【我想,我真的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了您。】尽管亲密的接触只有今天一次,他却还是就此沉入了这深切的爱恋之中,无法离开。也许爱情真的是早已注定,没有理由的,它需要的仅仅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或是一个突如其来催化。 【也许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遇见你。也许我承受痛苦,只是为了交换与你相处的快乐。】阿尔说着,更深地将她卷入了自己的身体,【真神在上,感谢您赐予我这样的交易。】 于箫是想让他更轻松些的,却没想到,自己先因他而变得轻松了许多。他柔软的凉凉的身体本就很舒服,他还忽然将她提了起来——她一点都不怕——让她坐着他的触手,依靠在了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身体,她能感受到他柔软的肌肤下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你真舒服……”于箫这样轻轻喃喃着,同时伸出手,贴着他的心脏,感受着他生命的力量,“你很健康……真好,你很健康。”唯一不好的是,尽管他低声的痛呼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于箫却清楚,他的痛苦没有减轻半分,他仍旧控制不住的颤抖和僵硬。这么勉强自己接受痛苦,是因为她,他会这样备受折磨,还是因为她…… 于箫眼眶一热,贴过去再次抱住了他。“我……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疼了……”于箫缓缓地开口。明知道只凭自己是不可能和整个研究所,整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抗衡的,明知道自己开出的也许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于箫还是忍不住开口,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疼了……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疼了……”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那么友善,在你的星球,你一定过得很好也很幸福吧。我多想把你送回到你的家乡,让你在那里过得无忧无虑,再也不用被迫放弃身为人的自尊,再也不用被迫接受这样无理的折磨。 他疼了十三分又八秒,他的触手只长出了十分之一。 于箫视线模糊地看着墙上的报时器,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看着报时器上的时间,于箫抱着阿尔,忽然意识到了现实,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现在是十一时五十八分,后勤组会准时地在十二时整给阿尔送来食物。如果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景象,她也许就永远无法保护他了。 “阿尔……阿尔,放我下来。”尽管极不忍心,于箫咬咬牙,还是推了推他,“放我下来,被别人看到的话,我就没有想办法放走你的机会了。”话一出口,于箫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竟然已经决定为他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全世界像他这样的实验品只有三十七个,全国就只有五个。可现在,她想要放掉一个……她决定要放掉一个。与此同时被放掉的,还会有她的名声、她的前途、她多年拼搏的所有成果,甚至于她的自由吧。来自外星的实验品,她一生都赔不起。还好,她无父无母,她只有她自己。 阿尔不知道她为什么挣扎着要离开他,这让他无比地失落。【请原谅我的任性,亲爱的小姐。】在足以泯灭意识的痛苦中,她是他唯一的支撑,【可不可以请求你,请求你再多陪我一会儿……我为我的任性感到抱歉,但我仍想这样恳求您。】是因为长久的痛苦,更是因为对象是她,他变得脆弱了许多,甚至放任起了自己自从少年时期就再没有显现过的任性。他软软地用触手卷她,试图挽留她,【请等一下,就等一下……求求你,请你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她犹豫了一瞬,却还是推开了他。草草地抱了抱他,她就飞快地转身,离开了这里,只留他一个人痛苦地蜷缩在了这冰冷的牢笼。他的身上仍满满的都是她的气息,她却已经不在了……阿尔卷了卷触手,觉得自己心里又空又冷,像是空旷的山谷被灌进了呼啸的冷风。 【她没有错,都是你的错,你不应该这样的。】压着心里的难过,他告诫自己,【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不应该这样任性。如果给她带来了麻烦,那可怎么办呢。】 就在于箫将玻璃房门关好的下一瞬,培养室的门就被打了开来。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来人却不是后勤组的人,而是张艾。 “箫姐,你怎么在这儿?”张艾意外地看着她,同时给她带来了一个她永远都不想听到的消息,“还有,你听说了么,上头决定要对他进行*解剖了。” 第5章 异星实验品(五) *解剖?塞壬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这种提案的存在。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几乎没有在她的母星的历史上出现过,她从未想过一个科技发展已经超前的星球会默认这种行为的发生。 塞壬微微呼出口气,伸手掏出怀中的圆盘,犹豫地用手指不断摩擦着。半晌,她顿了顿,却还是将圆盘收了回去。 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已,旁观着别人的故事,记录下来,不去做任何干涉。这是她的准则。秉持着这个一直以来的看法,塞壬低低头,极力压下了自己的焦躁不安。 在塞壬犹豫的时候,后勤部的人也紧随着张艾,在十二时准时到了培养室。他们只负责运送,因而将食物通过仪器置进了玻璃房内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了培养室里脸色苍白的于箫和神色复杂的张艾。 “真没想到,上头会让咱们做这种事。”张艾皱着眉头抱怨着,看着玻璃房内痛苦不堪的006号,“不管怎么说,这种事都太残忍了。诶,006号,你也太命苦了。”就算是自诩研究狂人的张艾也对这种丧失人性的消息很是不满,顺带着连头一次亲自观察普斯星人自我治愈过程的兴致都减少了许多。 于箫则站在玻璃房边,死死地盯着阿尔,胸脯用力地起伏着。对阿尔此刻痛苦的心疼和对他未来命运的恐慌混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个消息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已经决定要放走他了,不是么……她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一切去换取他的自由了。 可她仍忍不住开口,抗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决定?我该去和上面理论,研究并不是泯灭人性的理由。”向来相对镇定的脸上少见地难掩激动。 张艾却一把拉住了她,劝道:“别啊,箫姐,这事儿靠咱们拦不住的,你别得罪了上头,对自己多不好啊。”说完,她又看向玻璃房里的006号,无奈道:“其实,想想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是深入透彻了解他们的最好的方法了。科学总是伴随着残忍的……” 没有赶上班车,可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与恋人分手,可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甚至亲人病去了,大概也可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现在,她们是要解剖一个活着的健康的人了!她们会用手术刀将他的身体切开,会将他所有的器官,包括她刚刚还感受过的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全都取出来。她们会用这种极端痛苦的方式夺取他的生命,等同凌迟。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难以想象在步入文明社会已久的今天,这种野蛮行径依旧会被秘密地允许进行。这样的行为根本不可能被一句“科学研究”所盖过,它惨无人道令人发指,怎么会是什么“没有办法的事”! “这不是什么没有办法的事。”于箫艰难地开口,一字一顿地反驳道,“这是自私和残忍。”她永远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也绝不会放任别人对阿尔做这样的事……要她这样泯灭良知,看着总让她忍不住心尖发颤的阿尔受到这种非人的折磨,她宁愿和阿尔一起去死……她竟已经有了这样的决意。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将自己置于了最坏的境地,于箫反而没有了什么顾忌,倏忽感到轻松了许多。只是,在看到仍在玻璃房中痛苦发抖的阿尔,她的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没了金属栅的捆绑,他失去了支撑,连站立也不能,就只能死死地贴着墙,仿佛能够从那里找到依靠……他已经这样了,之前却还强撑着去抱她,硬生生将痛苦全部压下,就为了抱抱她。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两个人真是一模一样,简直蠢得没得救。 于箫太想安慰他,张艾却就在一旁观察阿尔触手的愈合形态,让于箫没办法做得太明显。她就只好站在玻璃房边,用手指死死地抵住玻璃,对着阿尔无声地开口:“对不起……”让你这样痛苦对不起,推开了你强压痛苦给的怀抱对不起,在你疼的时候没办法抱住你安慰抚摸对不起,“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不知道的却是,在她道歉的同时,阿尔也在对她道歉。【真抱歉,我的小姐,请原谅我的任性……原谅我差点给您带来麻烦。】自从看到张艾进来,他就明白了她坚持要离开的理由,顿时感到十分后悔。他当然懂得她对他的温情是一种禁断,绝不能让她的同伴所察觉,否则一定会给她带来莫大的麻烦。可在刚才,他却试图利用她的同情心而挽留她,没有好好地替她考虑……那时候,她是因他的挽留而有犹豫的。万一她因为那一刻的犹豫而耽误了时间,被别人发现了与他亲密的举动,那可怎么办呢?这么想着,他越发因自己的任性而感到羞耻,因差点为心爱的姑娘带来灾祸而感到害怕。【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小姐。语言是如此地无力,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您做出补偿……】他忍痛瑟缩着身子,颤抖着声音,一遍遍地向她道歉,同时告诫自己日后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感受,要全身心地为她考虑,好好保护她才行。【我会保护您的……尽管我的力量是如此微薄,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保护您的。】 于箫不知道阿尔正不停地对她倾诉什么,是在叫痛,还是在呼唤她去他的身边。一定是因为很疼吧……他这么疼,她却把他一个人扔在了笼子里。按着玻璃房的手指越泛越白,于箫太想进去陪他,终于忍不住对张艾问道:“怎么不去研究样品,我当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一提到这个,张艾瞬间鼓起脸,委屈道:“我是被赶出来啦!箫姐,没你在就是不行,他们都看不起实习生……虽然资质轻,但我也是很厉害的啦!没人比我更想研究那个了!”她比谁都敬业比谁都用心,却被其他人抢了功,挤出了门外。同样是被欺负,她倒宁愿被要求做一大堆杂事,起码能在旁边好好看着。 见她这样,于箫瞬间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安抚道:“别乱说话,不是看不起,是不了解。你就说,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是我让你替我做的。”一听有她给面子,张艾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于箫,吧唧亲了一口,千恩万谢地活泼了一把,就扭头跑掉了。 见张艾一走,于箫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玻璃房的房门,蓦地扑到了阿尔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淡定。阿尔缩着身子,眼见着她突然到来,感受着倏忽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温暖,不由得愣了一愣。幸福太过突如其来,让他的触手尖都浸满了惊喜。 因为曾在他痛苦的时候离开,这时候的于箫更加心疼阿尔。她努力地将软在地上的他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感受着他的温顺与对疼痛的隐忍。轻轻地低头,她在他的身上印了一个吻。 “原谅我……”她环抱着他,用身体最大面积地接触他,顺势用嘴唇在他的身上轻轻摩擦,“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你等着,等你长好了,我就带你走……我不会再让你疼了,更不会让任何人对你做那么过分的事。”她低着头,很认真很温柔地承诺,像是在哄一个脆弱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怀里的人当然听不懂她的话,却极尽温顺,柔软地贴紧了她,轻缓温柔地将她整个人都缠绕了起来。她的离开让他的心太过空落,以至于她的再次到来让他的情感像是冲破了大坝的洪水,控制不住地喷发了出来。【为什么……在无法给予一位女士美好未来的同时,我竟会对她如此失礼。】他鄙弃地谴责自己,却无法阻止自己缓缓地缠绕着于箫的全身,做着只有情侣间才应该做的亲密举动,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的气息所覆盖,【最最亲爱的小姐,你不知道,我多想……多想我还拥有曾拥有过的一切,让我可以把它们全部给你……我多想光明正大的追求你,多想给你最好的未来。】 【你的存在,让我多想,多想再次拥有自由啊……】 【我渴望将我的一切都给你,可是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的心,我什么都没办法给你……就连我的性命,都不是我自己的……】 难忍的痛苦混着绝望的苦恋,让他脆弱得像个孩子。他攀着她的身体,聆听着她温柔的声线,在她满是珍惜的抚摸中寻找寄托。【我爱你……】他用最虔诚的态度轻声道,将跳动的心脏紧紧地贴着她,【我把心给你,什么都给你……】 所有人都在专注于对阿尔肢体标本的研究,整个下午,培养室中都再没有他人到来。于箫抱着阿尔,抱了两小时二十七分,看着他的触手缓缓地长得完全,她的心才总算从沉沉的深渊中提了起来。 “你不疼了……总算不疼了,真的是太好了。”她低头亲吻阿尔,小心地去碰触他刚刚长好的触手,“是不疼了吧?完全长好了吗?” 其实,强烈的剧痛哪有瞬间消失的道理,阿尔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将触手往于箫的怀里钻,将心脏的位置贴在她的身上,摆出了权无大碍的样子。 “饿了没有?”见他像是不难受了,于箫重重了松了口气。想着他一直疼得没有胃口,错过了午饭,于箫忙挪了挪身子,想起身去把后勤组送来的吃的拿过来。 阿尔却察觉了她的意思,拿触手轻轻地阻止她的动作,然后自己稍微挪了一下,用触手堪堪将托盘够了过来。【别走……】他温和地缠着她,【我来拿。】 他甩甩触手,想要像平时一样尽快解决掉难以下咽的食物,却顿了顿,然后兴奋地蹭蹭她,卷着她的手,央她喂他。而实际上,就是他不这样做,她也会尽可能照顾他,哪里用得着他提醒。 研究所给他提供的食物……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单纯的营养物质的聚合体罢了。将他所需要的所有营养成分集中起来,没有任何的额外成分,然后简单地处理成黑色的药丸提供给他。想都不用想,于箫就能猜到,这东西一定很难吃。 “对不起,只能让你吃这种东西。”她轻声抱歉着,一手抱着他轻轻抚摸,另一手拿了个药丸,放进他嘴里,“你快回家吧……在那里,就什么都好了。” 阿尔却只恨不得托盘里那些很难下咽的食物能多一些,多到她永远也喂不完。 第6章 异星实验品(六) 于箫打开培养室的门的时候,正撞见了站在门口的谢蒋。自从肚子里有了要实施的计划,于箫就对这个武装组的组长有了本能的忌惮。 “谢组长。”她对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想离开。 “那个!那啥……”她却没想到,对方忽然叫住了他。 身高一米九的男人背对着墙,站得笔直。他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道:“就是……啊,我说,你们平时都在里头干啥呢?我看你们饭都不带出来吃的,总往里送。工作辛苦了哈!” “没有觉得辛苦,研究是我的爱好。”于箫答了句,“我还有东西要拿,先走了。”上班时间,她总是很繁忙的。 “哦,那你忙,你忙。”谢蒋忙答应着,冲着她挥挥手,然后目送着她,一直看着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蠢得你!”见她走了,谢蒋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上着班呢还烦她干嘛,看她忙成什么样。” 等于箫再次回到培养室的时候,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了。打开培养室的门,于箫提着一个折叠箱走了进去。一走过拐角,她就见玻璃房里的阿尔正静静地站在玻璃房边,盯着她过来的方向,仿佛一直都在那里等着她的到来。一见她来,阿尔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冲着她挥动触手,紧贴在玻璃房边,像是想离她更近一些。 简直像家里的大狗似的。于箫心里一暖,不自觉地笑了笑,如他所愿地飞快关掉了监视器,打开了玻璃房门,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阿尔,我要带你离开了。”于箫说着,抱着他摸了摸,然后松开了手。任由他的触手缠在自己的身上,于箫低下身子,将带来的折叠箱伸展开来。这实在是个不大的箱子,但就长久以来的实验结果来看,于箫确认阿尔能进去。同样是软体动物,阿尔与地球的章鱼有不少相似之处,包括可以自由地收缩自己的身体。关章鱼的箱子不能有缝隙,否则章鱼可以顺着缝隙挤出来。同样的,阿尔也可以压缩自己的大小,甚至比章鱼要强得多,因而足以进入这个箱子。这是她们之前研究过的。 为了保持状态的良好,研究所是强制所有研究员按时下班的,因此只要过了下班的时间,就没有人会再来培养室。尽管武装组会通过监视来确认各个室内的状况,但为了研究的保密性,研究员是有权力随时关掉摄像头监视器等一切设备的。在这个研究所里,研究员拥有着最高最多的权力。 所以才会给于箫可乘之机。 “阿尔,进去。”于箫牵着阿尔的触手,轻轻地把他往箱子里引,“会有些难受,但稍微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她这么说着,又想起了自己过去对他做过的过分的事,不自觉地颤了下手指,低下头,给了他一个愧疚的吻。“对不起……原谅我。” 尽管不明就里,阿尔还是听话地顺着她的动作踏进了箱子,随着她的心意努力地向着小小的箱子里缩去。他猜这是一种新的研究,之前他也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们从四周用力地挤压他,将他挤成小小的一块,让他痛得发疯。只是,只要是她的意愿,他什么都可以甘心忍受,况且这次的空间要大得多,不至于让他太难受。【亲爱的小姐,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爱慕你到了这个程度……这真是太美妙的感觉,小姐,能够对您心存爱慕,这实在是我的荣幸。】他温柔地诉说着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情话。 努力地将自己越缩越小,像自虐一般,他勉强自己缩进了小小的箱子里,从箱子的开口抬着眼看她。如果于箫能理解他的神态,就会知道他正在难得淘气地眨着眼,【小姐,作为我听话的奖励,可不可以再喂我吃一次晚饭呢……尽管就算不能,我依然会永远心甘情愿地为您献上我全部的顺从,这是我的荣幸。】自从遇上了他,他的每个细胞就都在敲碎自己过去沉稳可靠的军人形象,此时的他更是控制不住地卷着她撒娇讨赏。他却不知道,同样的,总是习惯性冷着脸的于箫也不是对谁都会极尽温柔地抚摸拥抱的。 “真乖。”于箫摸了摸他,又俯下身子认真地吻了他一下,便小心地将箱子的盖子合上,并细心地落了锁。接着,她就抓紧时间,努力地将自己还重的阿尔抬了起来,尽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了玻璃房。 箱子里,阿尔感到了于箫的动作,这才瞬间理解到了她的意图。尽管如此,他却仍有些不敢相信,这太疯狂了。 【您在做什么……小姐……小姐!您在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您不能这样做!】他的语调十分急促,这还是他头一次用温和以外的语气对她说话,【不要,不要这样,我不值得!我不疼!我什么都可以接受!我并不在意!那不疼!于箫,你不能这样,他们会怎样对待你,他们将如何接纳你!你不能为了我……为了一个怪物放弃这么多!让我回去……求求你,求求你了!】他努力挣扎着,却无奈再过人的力量也敌不过折叠箱高强度的合成材料。她那么娇小,却抱着比她还重的他,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放手,坚韧固执得令人难以想象。 接着,他就听到了尖锐的“滴”声,这是外门开启前的声音,这让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常常预示着他又将被迫接受痛苦。而这一次,他分明是将要逃脱这个常常折磨他的牢笼的,却觉得此时的自己正经历着这声音有史以来所给他预示的最大的痛苦。 一听到外门打开,他顿时不敢再挣扎和出声了。在众人面前暴露会毫无余地给她带来责难,暂时隐藏却还有在他人察觉之前悄悄回来的机会。 于箫抱着箱子,忍着胳膊剧烈的酸痛,一脸镇定向外走去。却不料一出门,就正遇上了笔直站在走廊中央的谢蒋。尽管不知道武装组组长今天为什么这么喜欢站在这里,于箫仍镇定自若打了个招呼,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对方却显然并不打算放她离开。“诶,别着急走啊。”谢蒋跟上她,道,“手里东西看着挺沉的,我给你拿着呗。” “不用。”于箫礼貌地点了点头,“我自己拿着就行了。” “哎哟,客气啥。这看着可沉,自己拿着多累。”谢蒋说着,伸手打算去接,却被于箫躲开了。 “谢谢你,不过这个真的不能随便拿。”她看着他,面不改色道,“研究器材要对外保持机密性,真的是不好意思,谢谢了。” “哦……”谢蒋有点不好意思地应了,顿了顿,又扯出了个话题:“你要把仪器拿到哪儿去啊?” “回家,准备在家里研究。”她答着,静静地仰头看着谢蒋,“谢组长,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啥事。”谢蒋迟疑了一下,飞快地在脑中找了个理由,道,“你看,你不是拿着机密仪器呢么,万一路上让人盯上了多不得了。要么,我送你回去呗,也是分内事。” “我是开车来的,很快就会到。”于箫仍镇定地回绝道,“谢谢你,但不会有事的。”说着,她点头告了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哦……哦,那好,路上小心哈!”谢蒋忙在背后对她挥挥手。见她走远了,高大的男人这才露出了颇为沮丧的神情。他揉了揉脑袋,低声懊恼道:“这是没机会了么……”这么说着,他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想着她说自己还带着机密仪器,就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于箫从来没有这么归心似箭过。她的时间只有一晚上,从到家开始到第二天的上班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把阿尔送回到普斯星去。作为顶尖的研究人员,她在普斯星的禁严中也有一定的权力,可以获得在一定条件下的出入权。在因被发现这种罪行而被收回权力前,她必须把他送回去,然后,就没有关系了…… 地球只会追究她一个人的责任。实验品遍地都是,他们并不会在意他的去向,更不会在意他的经历所可能带来的普斯星的舆论走向。地球人拥有着太过强大的武力,不屑于追求人和。 到了家,于箫飞快地打开门,带着阿尔走了进去。因为不舍得阿尔受苦,尽管无比赶时间,于箫踏入家门所做的第一件事仍是打开了箱子上的锁。“出来吧。”于箫掀开盖子,伸手想要摸箱子里的阿尔,同时道,“一直在里面,你疼不疼?” 阿尔却在狭小的箱子里,努力地避开了她的手。【请带我回去,女士。】他这样说着,曾满载着撒娇与温柔的语调竟没有半分温情,反而充斥着就算语言不通也显得无比明确的冷硬,像冰渣一样冷得刺人,【我不需要你的碰触,只希望你能让我回去。】 第7章 异星实验品(七) 听着阿尔冷得刺人的语气,于箫愣了一下,心里沉沉得有些难过。她当然猜得出阿尔的用意,无非是不想牵累她,宁愿自己受尽折磨。他总是温柔善良得让她自形惭秽。只是,头一次被他这样对待,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难受。 见他不肯出来,于箫轻轻叹了口气,干脆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抱起箱子,想直接带他进入飞船。一见她抱起箱子,阿尔理解了她的意图,这才从箱子里爬了出来,还没伸展躯体,他就伸出触手一推,将于箫推到了一旁。他拒绝的动作如此明显,于箫咬咬唇,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仍试图靠近他,想要牵着他进入飞船。 阿尔见她这样,卷了卷触手,轻轻颤了一下。接着,他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更用力地将她推开。他的力气太大,让于箫站立不住,一下子摔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没人能体会到阿尔的感受。对面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做梦都想讨好的人,是轻轻一动就能刺得他心尖疼的人。她对他那么好,她愿放弃一切去换他的自由,他却把她推开了……推得很重……这是暴力,他正在对他最爱的人实施暴力。 【不要再靠近了,你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不要强迫我接受你擅作主张的行为。】他继续说着,冰冷的语调仿佛能化为利刃,却是刀刀都刺在了他自己的心脏上,然后疯狂地搅动着,让他疼得发昏。只有欺骗自己对面站着的不是于箫,而是帝国最大的敌人,他才能勉强说出这样的冷言冷语,否则,他大概一生也无法对她说出任何除了试图取悦以外的话。 亲爱的小姐,我想,大概只有彻底激怒您,才能让您放弃这份我不配承受的善意。我以最虔诚的态度向您忏悔,我愿接受您赐予的一切惩罚,只求您不要为了我的自由而放弃一切,那并不值得。 在心中默默地忏悔着,阿尔走近于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具有攻击性。他伸出触手,将沙发上的她卷起来,然后缓慢地收紧。 求救吧,我亲爱的小姐。我知道,您的口袋中装着神奇的宝物,可以联络您的同伴,让他们得知您的处境。痛恨我吧,然后将一切罪名都推到我身上就好,我只愿我能保护您。 触手越收越紧,同时将于箫晃动着举向高处,仿佛是想把她用力摔死。然而,于箫的反应却与阿尔的意愿截然相反。她丝毫也不慌张,只是将手置在阿尔卷住自己的触手上,像往常那样怜惜地摸了摸,轻声道:“别闹了,再忍也知道你正抖呢。”她没想到,他会抵触到这个程度。之前,因为不想向他本人描述将要降临在他身上的残忍行为,于箫并没有解释什么就独断专行地把他带了出来。可是现在,见他这么关心自己,抵触离开,她也就不得不解释一下了。 然而,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一道光束忽然透过窗户,瞬间射穿了阿尔的卷着于箫的那条触手根部。剧痛来得猝不及防,让阿尔下意识地呜咽一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触手扭曲,显然是疼极了。然而,尽管如此,他受伤的触手却仍稳稳地卷着于箫,没有多用半分力气。将于箫换到了另一条健康的触手中,阿尔背过那条触手,将于箫小心地护到了身后。 紧接着,窗户的锁也被粒子光线销毁,谢蒋一把推开窗户,轻巧地一翻,瞬间站直在他们面前,端平了手中的枪。“放下她!”谢蒋高声警告,枪口牢牢对住阿尔的大脑,“妈的,就知道这怪物老实不了!你敢动她一个指头,老子剐了你!” 持枪的男人第一枪就打中了他威胁于箫的那条触手,显然是对她持保护态度的。就是现在,在监视着他的动作的同时,他的视线也仍旧不离于箫的方向。 这是她的同伴吧。理解了这一点,阿尔小心地将于箫托到身前,然后僵着身子,闭上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来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将她推了出去。 离开我吧,亲爱的小姐,我只愿您能过得幸福。您没必要为我放弃任何东西。 谢蒋一把将于箫接了过来,对她“差点被怪物摔死”满是后怕。气不过那怪物差点害了于箫,谢蒋一时没忍住,就冲着阿尔又开了两枪。他自信于自己的体能,做好了应付怪物发疯的准备,却没料到那怪物只是在原地颤了两下,蜷着触手发抖,硬生生忍了两枪,意外得老实。 “这东西是不知道疼么?”这是谢蒋脑海中闪现的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他的视野就瞬间朦胧了起来,直至黑暗。 于箫拔出了扎到谢蒋身上的微型麻醉针。这是她带着防身用的,却没想到会先被用到自己的同事身上。没再管倒在地上的谢蒋,于箫急匆匆地跑到了阿尔的身边,白着脸去检查他的伤口。然而,阿尔却仍旧十分固执,明明疼得发抖,却还坚持着推她离开。 “笨蛋!”这回,于箫是真的如他所愿地被激怒了,却不是因为她自己,“你是傻么!不疼么?不给我看看你还想做什么!”用力冲着他的头抽了一下,于箫俯下|身子,用嘴去舔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才长好,怎么又弄伤了…… 见阿尔缩着触手,还想挣扎,于箫不由分说地抓紧了他,强势地阻止了他的动作,没打算考虑他的意见。 “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听我说。” …… 看着于箫用手术刀比划的动作,阿尔发着愣,不敢相信自己领会到的意思。他从没想过他们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他以为,他们至少还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活物的,至少……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活着切开取出内脏的生物。 他们比他想得还要狠心,而她为了他,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所有人。 阿尔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躯体。他们会切开他,大概就是从这个位置开始下刀,然后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他因此而感到心惊和恐惧,可是,这仍无法让他决定跟她走。他值得吗?为了他的性命,要她放弃这个世界的一切,要她与整个世界为敌,他值得吗? 只是一条性命而已,他不应该给她找这样的苦头。 然而,下一刻,于箫就将手术刀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那是她的心脏,传播着她生命的律动。那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是他曾感受过的……锋利的刀子正对着她的心脏,他从没那么怕过那柄手术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不跟我走的话,我就捅下去。”她这么说着,将手术刀对着自己的心口,轻轻比划着。然而,几乎就只是在一瞬间,她手中的刀就被夺了过去。阿尔用触手卷着刀,将那让他恐惧的东西用力地扔到了远处。 “武力差距太大,我的确不可能在你面前做你不愿让我做的事。”于箫对此并不惊讶,她若无其事地凑到阿尔的身边,继续安抚他受伤的肢体,道,“可是,你不可能永远阻止我的。”说着,她用手比出了一个手术刀的姿势,对着他做了一个从头到脚地划下去的动作,然后将手对准了自己。“能明白吗?你死了,我就一起……所以现在,你要跟我走吗?”的确,现在他可以轻易地制止她自残。可如果他死了,他就绝不可能阻止她了。 真是难缠……她是阿尔此生见过的最难缠的姑娘,难缠得让他眼眶发热。 “是啊……你们也有泪腺,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哭。”于箫看着阿尔,略有些惊讶地将手掌覆到了他的眼眶上,擦掉了从他眼角滑落的泪珠。而这时候,阿尔才发现,原来自懂事以来就没有再次流出过的眼泪已经慢慢地溢出了眼眶。哭泣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他今天才知道。 我如何能辜负您这样的心意呢……我该怎样才能保护好您呢…… 阿尔闭着眼睛,挣扎着,总算稳定了自己的心,做出了决定。【最最亲爱的小姐,请你和我一起走。】忍着冲击性的剧痛,阿尔仍带着泪水站起身子,站成标准的军人的姿势,然后郑重地俯下身,【我愿成为您的骑士,作为您的盾与剑,随侍在您的身侧,永远守护您。】 我会保护好您,我会好好照顾您,我的爱人,尽管我是如此无能,但我会竭尽毕生的力量,让您觉得,您今日的选择是值得的。 我会让您永远幸福。 “你在做什么!”于箫却打断了他郑重的仪式,不由分说地把他搂过去,“不许乱动,还流着血呢……多疼啊。” 阿尔顺从地靠在她的身上,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然后随着她一起,慢慢地走出了屋子,踏入了房屋后面的飞船。 就在飞船离开地面的时候,除谢蒋外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忽然有了波动。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室内的空气扭曲了起来,慢慢地显出了一个人形。“真是感动!”她低着头,拿着一支笔,笔尖唰唰不停地记录着。两人短暂的幸福总算让她因犹豫和负罪感而阴郁的心情显得轻松了许多,“于箫妹子还真是有勇气啊,不过我觉得,阿尔肯定恨你的。”她笔速很快,没一会儿就落下了笔。接着,她小心地收好了大大的笔记本,也走出了屋子,仰头看着已经看不见飞船踪影的深邃天空,轻松的神色慢慢沉了下来。“和我没有关系。”她轻声念叨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准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只是旁观罢了,什么都没有必要多做。” 第8章 异星实验品(八) 处理好了所有需要处理的事,塞壬站在研究所内,急匆匆地调整着手中的圆盘,将坐标精确地校准到了于箫与阿尔所在的飞船上。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塞壬喃喃着,转了转手中的圆盘,决定不再多想,做了就做了。现在应该尽快赶到飞船上,有什么比围观一对刚刚冲破阻碍确定关系的恋人还让人激动的?她的小本子上又要挤满甜蜜蜜的描写了。 随着圆盘的开启,空气悄悄颤动了一下,她眼前的景色一晃,就见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于箫的飞船里。研究所配备的飞船体积不大,灵活性却很好。塞壬转着脑袋,将小小的飞船走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驾驶室里的于箫和阿尔。 这艘飞船是重点研究普斯星人的研究所所配出的,因而已经做好了设定,可以依照开辟好的道路自动定位至普斯星。所以,现在的于箫并不在意航向,只是枕着阿尔的触手,将整个人都陷在他软软的身体里,半梦半醒迷迷糊糊。 她已经给他的伤口做了一定的止血处理,却还嫌不够,想要尽可能地给他试一下止疼药物。可惜,她的计划夭折在了他软软的触手里,不管她怎么试图工作,他都要跑过来,软绵绵地缠着她,极尽柔软地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带。夜深了,他想让她休息,并且成功了。于箫没能抵挡住他温柔的陷阱,在意识到时,就已经陷进了他柔软的怀里,慢慢地忆起藏在身体里的疲惫,意识模糊。 不可以这样,她得赶着通宵来配一些止痛药,否则,等他长伤口的时候,又要疼成那个样子了。好在,这次是枪伤而不是断肢,依照他的速度,大概三五分钟就可以长好了。尽管一心想着配备止痛药,于箫却还是少见地没有忍住惰性,沦陷在了他清凉柔软的身体里。他的身体简直舒服得难以想象,像是能放松人身上的每一条筋络,软绵绵地宠爱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于箫的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阿尔放松着身子,想要尽量让她更舒服,他用触手轻轻抚摸着她,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她跟他走了……而他会照顾好她的。阿尔知道这很难,但他一定会竭力……不,他必须做到最好。 如果他的父母不愿接受她,那他就带她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定居,然后想办法说服他们接受——他不能容忍心爱的姑娘受到不被他的家庭所接受的委屈。他会学好她的语言,陪她说话。他会把他所有的积蓄都给她,把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带到她的面前。他会说服周围的人,让他们愿意同她交往,成为她的朋友……他的想象力太贫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她更好,只知道自己愿意把一颗心挖出来送给他。他轻轻地缠着她的胳膊,感受着她压在他的胸口的重量。看着她沉静地睡在那里,他在心中郑重地发誓,比对帝国的誓言还要郑重,他一定会让她过得比在她的家乡更快乐。 阿尔滑动着触手,用触手的尖端轻轻抚摸于箫的脸颊。在滑过鼻翼的时候,他好奇地停顿了一下,感受着那里均匀散出的股股气流。靠近她的时候,他就能察觉到这种气流,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喜欢吹气。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她无时无刻不在吹气。他以他的医学知识猜想,这应该是她用以维持生命的必要行为。 在于箫和阿尔都看不到的地方,塞壬静静地蹲在他们二人的身边,认真地看着呼吸沉静的于箫。“笨蛋,阿尔绝对要恨死你了。”她说着,又忽然捧着脸摇起头来,“不过,这种恋爱中的笨蛋我最喜欢了!特别是精英妹子反差萌,平时精明无比却为了喜欢的人做这种傻事什么的,简直萌爆了!” 飞船沿着既定路线飞快地行动着,在临近地球的清晨的时候,于箫忽然睁开了眼。尽管是沉睡刚醒,她却少见的没有初醒的朦胧,而是头脑无比精神。微微偏了偏头,她就见她仍睡在阿尔的身上,被阿尔的触手缠着,不松也不紧,维持在刚刚好不会让她感到难受的状态。 经过了一夜,他身上的伤口已经长好了。真亏他一直没有吵醒她,自己一人悄悄吞下了伤口生长的剧痛。于箫皱皱眉,因自己的惰懒而感到后悔,抱歉地抚摸他受伤的触手。 阿尔在她活动身体的瞬间就醒了过来,作为一名优秀的士兵,他在任何时刻都无比警觉,更别提……他等她醒等了很久了>v<!尽管睡着的她也能让他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但他真的很想对着醒来的她缠绕撒娇耳鬓厮磨。 如他所愿,于箫抱着他亲了亲,又跟他粘腻了一会儿,好像比平时对他还要好。尽管如此,阿尔却意外地感觉不太好,好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他犹豫了一下,试着用触手去卷她,然后将她抱起来,轻轻地向上抛,想像这样让她高兴。于箫就又跟他闹了一会儿,不停地亲吻他。 【亲爱的小姐,您是在为什么而感到忧郁吗?】因为一心悬在于箫身上,他对她的感觉察觉得无比敏锐。 于箫听不懂他的话,却顺势附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她顿了顿,握住了他的触手,“不管可能的结果是什么,我都没有办法继续陪在你的身边了……原谅我。”在遇到阿尔之前,她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她会为谁放弃她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她的生命。 在地球C国时间接近清晨时,飞船终于到达了地球所设置的环绕普斯星的戒严圈。在于箫被确认了研究者的身份后,他们顺利地进入了普斯星领域。这时候,对阿尔而言曾经无比遥远地普斯星,如今已经近到可以亲眼看到了。阿尔透过飞船的窗舷,远远看着那颗漂亮的星球,不自觉兴奋得战栗了起来。那是他的家乡……他有多久没有回到家了?他有多久没有见到父母了?只要回到了家乡,他就有了生而为人尊严,有了抉择命运的自由,最重要的是,他就有能力好好照顾她了。 他想要带她到哪个安静的地方去,帮她结交几个朋友,和她一起拥有一个漂亮的房子,一个好看的花园。然后,他们可以一起种点什么,养点什么,他们可以每天都依偎在一起。 阿尔因自己的想法而兴奋的不能自已,未来的生活太美好,美好得让他浑身战栗。他却当然不会忘记于箫还沉浸在微妙的不好的情绪里,他含着兴奋,轻轻拉她的手,用身子蹭她,希望能感染她。 【亲爱的小姐,你是想家了吗?……很抱歉,那都是我的错。】一想到这个,他的兴奋就着了地,取而代之的是难熬的愧疚,【真希望您能惩罚我,尽管怎样的惩罚也无法弥补因我而对您造成的伤害。】他将头越垂越低,卷着她的手,很想她能用力地惩罚他。【亲爱的小姐,我会竭尽全力地补偿您的……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于箫抱住了他,再次吻了他。她用细密的吻盖满了他的额头,接着,是他的触手。触手的尖端是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那个小小的尖尖被她吻着,被吻得不住地颤抖瑟缩,却还是任由她的游戏,怎么也不收回去。甚至他本人也凑近她,靠着她微微颤抖,因她的逗弄而轻声说着什么,很像和缓的琴曲。过了一会儿,于箫才总算停了手,放过了那条不断瑟缩的触手。那个小小的触手尖这才在她的手中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却一时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阿尔……”于箫轻轻地叫着阿尔的名字,然后低下头,对着自己手心里他的触手尖,忽然用力地咬了下去。那里那么敏感,阿尔僵了一下,显然是被咬痛了。阿尔无措地看着于箫,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或者只是在惩罚他,因为他给她带来了那么多麻烦与伤害。如果这是惩罚,那么这份惩罚未免太轻了。 越咬越重,直到嘴里尝到了咸味,于箫才松了口,又心疼了起来。被她生生咬出了血珠的触手尖仍旧乖乖地躺在她的手心里,讨好似的轻轻蹭她。于箫摸着触手,轻声道:“疼吗?”她顿了顿,“你要记得疼,记得我让你这么疼过……别忘了。” 紧接着,他们的飞船就降落到了地面上。阿尔怕她还在生气,紧张地看着她,连终于再次回到家的兴奋被排到了后面。好在,她却忽然收了忧郁,显得很开心,不住地推他,道:“到了,你到家了……真好,你自由了,真是太好了。”说着,她打开舱门,和他一起走出了飞船。 在针对普斯星的气体分析报告中明确地指出,普斯星大气中包含着大比例的窒息性气体,不适合地球人的生存。而一下飞船,于箫就感受到了报告中的大气成分分析所昭示的感觉:窒息感从无到有,越来越强,飞快地包裹了她,让她像是被从四周用力挤压,难过得无法形容。 说起从四面八方用力挤压……她是对阿尔做过这样的事的,那是一次实验。那让他多疼呢,她记得清楚,开始他还可以竭力忍受,却在后来一直一直呜咽着,连声音都因挤压而变调,痛苦又无助。那已经是他忍下了痛苦高呼的结果了,让人心里一个劲儿地发疼。这都是她欠他的。 离开舱门走了几步,她就对阿尔示意在原地等她,然后装作回去取东西的样子。待在这里,不出三分钟,她就会死……她不想死在阿尔的面前,她宁愿让他以为她只是抛弃了他。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向来听话的阿尔却忽然少见地固执了起来。他紧紧地凑在她的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也不愿意和她分开。 对于最爱的人,阿尔存在着一种直觉。他察觉到她的不妙,尽管还没反应出问题出在哪里,他却已经本能地不想和她离得太远。然后,很快,他就明确地察觉到了她不对劲的地方。他记得,她是会呼出温热的气体的,就在昨天,他还好奇地体会过。可是现在,她没有了那样的律动,连脸上的颜色都好像变了几分。作为一个曾经的医学学生,他瞬间理解到,这很不妙。 阿尔的纠缠让于箫没能及时回到飞船里。头脑发胀,一阵阵发昏,她硬撑着想要回到飞船,却没料到自己保持清醒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短。最终,于箫意识模糊地昏了过去。 而飞船的舱门已经自动地关上了。 第9章 异星实验品(完) 阿尔大睁着双眼,接住了软软倒下去的于箫,下意识地将她抱紧。 【怎么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不详的感觉像是淬毒的藤蔓,缠在他的身上,一寸寸收紧,【小姐……亲爱的小姐,你怎么了!】那藤蔓几乎要把他缠死了。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含住她的鼻翼,用力吮吸,希望能借此让她再次呼出气体来。他用力抱着她,一次一次地努力,却失败了。她依旧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了无生机,让他害怕……他以为他不会害怕,战场上不会,透明笼子里也不会,可是现在,他却怕得浑身打抖,脑中一片空白。 停跳了。 阿尔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 大脑中空空的,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等意识到的时候,阿尔发现自己正抱着于箫了无生机的身体,发了疯似的拼命捶打飞船的舱门。她是从那里出来才变得不好的,那他就把她送回去,死也要把她送回去!可是,怎样才能开门,怎样才能把门打开! 他没有在她身上找到任何像是钥匙的东西,那金属门紧紧地密闭着,严丝合缝,隔绝了他全部的希望。 阿尔一生中从未这么绝望过,遭遇史无前例的强敌时没有,被俘虏时没有,被当成动物圈养时也没有……可是现在,在他终于回到了家时,他却第一次绝望得连心脏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或者,也许他的心真的已经不存在了。它已经被最锐利的剑给剜出来了,剜到了她的身上,随着她的异常而被细细地切成碎片了。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这都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回来的,他不应该有奢望的,明知道会拖累她,他为什么还要出来! 他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的,生也好死也好苦也好疼也好,他无论如何都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的,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要出来呢! 【开门!开门啊……怎么样才能打开……】温热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到了于箫的脸上,阿尔大睁着无神的眼睛,用触手,用全身不要命地往金属门上砸,【我不跑了……我不跑了!我一生都留在那里,怎么样都好,被活着切掉也好,怎么样都好,我不跑了……不跑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惩罚我……不要……】 门上已经沾上了粘稠的液体,悬成透明的丝线连在阿尔的触手上。他却浑然不觉,仍机械地捶打着钢板,力度大得仿佛能与那扇门同归于尽,【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吧!我替她死,杀了我,救救她!切吧,你们切吧,我会乖乖听话!救救她……救救她!】他可以为她舍弃任何东西,可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他了。 【不要这样……】阿尔脸上湿漉漉的,努力地团着怀里的姑娘,将心脏的位置抵在她的身上,【于箫,你不能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如果要用你的生命来换,那么我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做这样的交换,为什么要用微不足道的东西去交换这世上最重要的宝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于箫,我恨你……】 我爱上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孩,我愿成为她的骑士,我愿为她付出一切,我愿为她献出生命,我最大的愿望是与她永远在一起。我心中满载着希望,我规划着最美好的未来,我想竭尽全力地照顾她,我想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我想我会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她却为我而死了。 什么都没了。 我已经分不清我是爱她还是恨她了,她将我的心脏挖了出来,抛在了风里。 我恨她……可是我又多爱她啊…… 阿尔呜咽着,眼泪仍旧不停地掉,低头徒劳地去吮吸她的鼻翼。 求你醒醒…… * 阿尔卷着于箫,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带着她四处乱逛,同时找些好吃的东西给她。经历了几次试探,他发现于箫很喜欢甜的东西。而于箫抱着阿尔的触手,晃着头不停地看周围的风景,顺手从阿尔的手中接过一个果子,咬着吃了。很甜。 异星的风景比资料上美,比她想象中的更美,于箫吮了吮多汁的水果,摸了摸阿尔,对他说:“我喜欢这里。” “亲爱的小姐,你喜欢这里吗?”几乎是在同时,阿尔开口问道。在开口的同时就得到了回答,阿尔因他们的默契而忍不住笑起来,用触手绕着于箫轻轻蹭,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于此同时,他用心地重复着刚才学到的话:“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里。亲爱的小姐,你喜欢这里吗?亲爱的小姐,你喜欢这里吗?”尽管现在可以借助翻译器与于箫对话,阿尔却对此并不满足。在他看来,能脱离机器,直接和于箫说话才是最好的,因而,每当翻译器将他的话翻译出来,他都要认真地学会,和自己的话对应起来。 在于箫睡着的时候,他更是要拿着翻译器走到吵不到她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学说话。尽管只有短短两天,但如果他的学习之路没有阻碍的话,他大概已经能学会很多东西了。只可惜,横在他的学习之路上最大的阻碍……就是于箫。不管怎么样,于箫是绝对不会允许他放弃睡眠时间去学习语言的。对于控制他,她用不着费太多的心思,只要抱住他的一条触手,或者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就一夜都舍不得离开了。 阿尔将触手尖悄悄放进于箫的手心,心里想着,她真的是可以很轻易掌控他,又想着,没有比被她所掌控更让人感到满足的事了。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尽管一直以来都对女性十分尊重,但阿尔只知道自己会保护她们,还从来没想过要被哪位女性掌控在手中,更没想过自己会因此而感到满足。 于箫是一个意外,她轻易地颠覆了他的过去,让他觉得成为她的所有物是件让人感到无比满足的事。 察觉到了手心里偷偷塞进来的触手尖,于箫笑起来,自然地握住,然后用指尖轻轻地拨弄。感受到对方轻轻一僵,生理性地想要往后缩,却忍住了冲动乖乖待在她的手心里,于箫笑得开心,忍不住低头给了他一个吻。过去,她待人从来偏向冷淡,还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爱笑。 “就在这里吧,阿尔,我们就住这里。”握着阿尔的触手尖尖,沉在他软软的身体上,于箫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阿尔微微一颤,触手一动,就让她躺进了自己柔软的怀里。 * 那个时候,阿尔真的以为他的世界会永远黑暗了。他卷着于箫,打算和她一起离开,不管她去哪儿,他都要去陪她的……他说好会照顾她一生的。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这时候,飞船的门竟毫无征兆地忽然打开了。 随着门的打开,阿尔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抱着于箫,本能地瞬间进了飞船。 直到进了飞船,阿尔愣了愣,才意识眼前发生了什么。门忽然开了,而他已经站在了飞船里。巨大的喜悦来得太过突然,撞得他头脑发疼,好像已经被扯成碎片心竟也缓缓律动了起来。 【我们进来了……小姐,我们进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怀里的于箫,一颗心紧紧地悬在了她的身上,【你没事……告诉我你没事……】 【她没事的。】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放心吧,绝对没事的!】 循着声音抬起头,阿尔就看见,在他们二人的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她的基本体态特征和于箫很像,通过她身上的雌性气息,阿尔能确定,她是一位与于箫物种相同的小姐。 阿尔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他曾以为他从战场的生死中磨练出的敏锐可以让他察觉到一切。只是现在,他却没有在意这种事的心思了,他紧紧抱着于箫,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渴求地问道:【没事?确定没事吗?为什么!】 【做个吻醒睡美人的王子吧。】塞壬拿着翻译器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把阿尔的头按了下去,把他的嘴印到了她的唇上。翻译器将塞壬的话翻译了出来:【照我说的做……】 这是塞壬第一次出现在被观察对象的面前。过去,她从来都是隐藏着的,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将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为了保持所谓的故事的“纯粹性”,她从不去干涉他人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可以看着于箫去世的,就像过去一直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一样。可是刚才,可能是因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亡,是她实际可以阻止的死亡,她忽然害怕了。她一直看着于箫和阿尔的事,把他们的甜蜜他们的心疼都好好地记在了本子上,包括现在,她也打算将于箫的死亡和阿尔的反应记入。可是……她忽然害怕了。于箫就要死了,美好的现实就要被撕碎了。而她是有能力救她的。她有能力救她,甚至有能力让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那么她为什么不去帮他们呢?甚至于,她所谓的旁观者原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因为所谓的旁观者定位,她差一点就看着于箫死去了。她就究竟为什么要一直坚持这样的原则呢?曾经是因为故事的纯粹,现在……却只是出于习惯吧。 在吹气与吸气之中,阿尔看着于箫慢慢地抖动着眼皮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他一生的狂喜加起来也许都没有这一瞬多。【于箫……】他轻轻磨蹭她的脸,用触手紧紧缠着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就只能颤抖着声音重复着:【于箫……】 于箫醒过来,咳嗽了几声,一面不住地呼气,一面疑惑地看着四周的情况。一见到塞壬,她微微皱了皱眉,用胳膊一把挡住了阿尔,道:“和他没关系……我带他出来的。”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有没有关系又怎么样呢,他们对他原本就已经足够残忍,难道还能做出更残忍的事吗? “我和他们没关系,我是来帮你们的。”塞壬笑眯眯地否认了她的猜想,同时掏出圆盘,调出储物器功能,然后蹲下身子,撅着屁股在仪器上乱划,“啊,找到了,空气改良器,还有物质检测仪!”塞壬把东西拿出来,送到于箫面前,“用这个,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吧!”她拿着仪器交代道,“地球方面的话,如果确定是你把实验品带走了,他们肯定不论生死都要找到你的踪迹的。不过放心,他们是不会来追究责任的。虽然不知道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临走前的确弄坏了研究所的监视资料,没人看到你把他带出去。我又和谢蒋说通了,让他不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因为是在给你脱罪,他特别好说话,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你诶。” “……你是谁?”于箫抿抿嘴,仍戒备地看着塞壬,“为什么这样做?” “其实我就是来收集下素材的。”塞壬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就是带了点来自未来的金手指,不用太在意我……刚刚我忽然想通了,我想让你们幸福。” 想想也是,何必非要一直这样旁观下去呢。不如干脆做一个参与者,参与到别人的故事中去,免得落下什么后悔,像这次一样,差点放任这样的悲剧。既然可以帮助别人,那就去帮吧。 第10章 督主(一) 塞壬捧着脸,远远看着于箫与阿尔的嬉笑。那两个人的气氛太好了,让她隔了这么远都觉得好像有粉色泡泡戳过来。幸好帮了他们,否则,如今她不知道要怎么后悔了。 “祝你们幸福哦。”很有几分不舍得地冲着于箫和阿尔挥了挥手,塞壬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调整起手中的圆盘。“这次,就去更古老一点的地方吧。”她轻轻念叨着,随心地拨弄圆盘状的旅行用时空转移器,看着上面随仪器指向时间而闪现的时空剪影,“这边,好古老,太远了……不过看起来好有趣。” 随着塞壬的决定,圆盘的显示数停了下来,紧接着,她面前风景一晃。等她再次定下神来时,所见到的就是一条小河,小河边,一个青衣少女正蹲在那里,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嘤嘤哭泣。来就是来看热闹的,塞壬当然毫不犹豫就打算上前看看她怎么了。只是,前脚刚刚迈出,她就惊讶地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为了方便行动,通常,她都会借助时空转移器中的特殊功能,改变折射率以使自己处于“隐形”状态。为了用户时空旅行的安全着想,这也是仪器的默认设置。可是现在,她低下头却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这显然和仪器的设定不符。是故障了?塞壬皱皱眉,伸手想掏出圆盘,打算在青衣少女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之前就手动改掉折射率。然而,她摸了摸口袋,却发现仪器竟然并没有乖乖躺在它该在的位置。不仅如此,她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圆盘的下落。 丢了?塞壬浑身一激灵,第一次感到了恐慌,却又在同时隐隐感到有些刺激。看了眼自己身上相对于这世界的奇装异服,塞壬忙蹲下身子,随便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就急匆匆地打开了被制成耳钉的通讯装置——这是目前她全身上下唯一一个与现代相连的工具了——然后呼叫起家里的通讯设备。然而,显然,她所处的地方不管从时间还是空间来讲都太过遥远,让她试了几次也没能拨通。有些懊恼地拉了拉自己的头发,她就又拨了时空转移器的客服电话,希望他们可以帮她查出仪器的下落。这次倒是拨通了,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让她勉强能拼凑出个大概来:“城市……中央……建筑群……”是在这个城市最中央的建筑群里?再拨,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这个时空的偏远程度实在超出了塞壬的想象,她应该带更好的通讯设备出门的。 又试了很多次,仍旧无法拨通政|府和家人的求助电话,塞壬无奈地站起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蹲在这里等着饿死。直到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塞壬才发现,那个青衣少女居然仍旧在河边哭泣。竟然哭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伤心事?塞壬马上跑到了那少女的身边,清清嗓子,用最关切地语调问道:“这位妹妹,你怎么了,哭成这样?” “……您是?”青衣少女被她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等看清塞壬时,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大,其中慢慢酝起戒备。塞壬理解她的反应,和她这一身比起来,她的衣服怎么看都算是了不得的奇装异服了。 “怎么,没见过异国来的衣服?”塞壬瞬间找了个托词,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别致吧?” ……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哭的?”塞壬坐在河边,看着名为“素以”的少女,不解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去宫里做宫女不是挺好的吗?一辈子好吃好穿,得了个不错的铁饭碗嘛。” “好吃好穿又如何?一生不能嫁人,此生再也见不到家人,一个人在那皇宫里孤苦伶仃一辈子,哪个姑娘愿意去。”素以说着,越说越难过,“我又与别家的姑娘又不同,我父母早亡,只留下个年幼的弟弟。我若是入了宫,我那还不足十岁的弟弟可怎么办……谁来养……”她哽咽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怎么就选中我了呢……怎么偏偏就选中我了呢……” 在塞壬的印象里,宫女好像都是二十几岁就会被放出宫的,没想到这里的宫女居然要在宫里待一辈子,而且还是强制性地选秀,把女孩子给愁成这样。要是放在平时,塞壬当然会想尽办法帮帮她,可是现在,她没了仪器,自身尚且难保,更管不了其他人的事。也就是仪器丢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有多没用,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仰仗着现代的科技。 颇为同情地拉了拉素以的手,塞壬又在脑子里好好地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能帮上她的地方,就只好轻轻摇晃她的手,徒劳地口头安慰她。她帮不上素以的忙,反倒是她自己有太多需要帮忙的地方了。不做点什么的话,没几天,她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素以一直哭着,哭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见塞壬一直陪在自己旁边不停地说话安抚,素以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打着小小的哭嗝,有些断续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我要去……唔,去城里的最中间。” “最中间?”素以看着她,显得很惊讶,“那是皇宫呀。” “……咦……” * 在塞壬穿上素以的衣服的时候,素以牵着她的弟弟,仍旧满脸是泪的千恩万谢。见她这样,塞壬扯了扯发尾,显得有些无奈,道:“别哭呀……你怎么不高兴的时候哭,高兴的时候也哭呀。” “可是……毕竟……”素以摸了摸眼泪,走上前来细心地替塞壬系上扣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姑娘却替了我……您的大恩大德……” “有什么呀。”塞壬笑眯眯地宽慰她,“没见我都吃不上饭了么,这时候有吃饱穿暖的铁饭碗放着,你不给我我都要抢过来的。” 素以还想谢她,门外的马车却是催得急了。婉拒了素以塞进来的银钱,塞壬接过了她做好的食物,上了马车,与她挥手告别。 其实,素以真的没必要这么谢她的。她主动进宫,也是为了她自己。既然知道仪器落在了皇宫里,那她就早晚都会去找。尽管也可以先想个办法生活,等待通讯设备通畅带来救援,但性格使然,比起单纯地无限期等待别人,塞壬更愿意在那同时也做点什么,主动去自救去探险。可皇宫那种地方哪是随便怎么都能进的?幸好她遇见了她,这才解决了寻找仪器最大的难题之一。 就是不知道那东西在皇宫的哪里。好在,为了方便夜视,仪器本身带着微弱的夜光,应该比较惹人注目,不会沉在哪个犄角旮旯像是大海捞针。就是不知道,等她到了皇宫,它是已经被谁发现收走了,还是仍旧躺在哪个人少的地方,一直没被看到过。 塞壬比较希望是后者。 古代的城市不算大,就是以马车的速度,从市郊到市中心也没有经历太久。在天黑之前,马车就停了下来。塞壬随着其他女子一起下车,一面悄悄地揉了揉颠得生疼的臀腿,一面看着同行的公公拂了拂衣襟,尖着嗓子道:“都好好听着规矩,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可别刚进这宫里的门就得罪了主子,没了小命。”说着,那公公就教训起了规矩。 在她们的背后,高高的院墙耸立,从门里能看得到里面的亭台楼榭,那是与未来的金属城市截然不同的美。塞壬偷眼往门内看去,心里想着,这一趟来得还挺值。 是夜。 塞壬轻手轻脚地起床,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推门向外走去。她到这里才刚一天,仪器落在宫里也才刚一天,而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到夜光。这才第一夜,仪器还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性还很大。一想到这个,塞壬就忍不住爬起来,想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地多转转,说不定就被她给撞见了呢。 她悄悄出门,尽量挑偏僻的地方走,一面忍不住欣赏起古代建筑群,一面仔细地四处乱看。她挑的方向不错,顺着这个方向越走,身边的景色就越显得偏僻荒凉,估计是已经没有人住了。这皇宫实在不小,靠这样一步一步找过去,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找到就更是一个未知数了。塞壬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块,有些不安地揉了揉耳垂上的通讯设备。傍晚时她悄悄联络过,再次失败了。 “谁。”这时候,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冷不防响了起来,把正全神贯注找东西的塞壬吓得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塞壬就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绪。 看衣服,他应该只是个低阶的小太监。 走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起夜的理由都说不通。塞壬吸了口气,将态度放软再放软,然后低着头,怯生生地解释道:“我……我是第一次进宫,觉得宫里太漂亮了,就忍不住想出来看看……也没敢走有人的地方……”这一点,她倒也不算说谎,古代建筑群给她的吸引力真的不小。 听了她的说辞,对方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过来,在她的面前站定。接着,塞壬听到他在自己的头顶轻轻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出来散步的?”每一个字都浸着对拙劣谎言的嘲讽。说着,他仍带着冷笑,再次开口,这回,却是想要喊人了:“来——” 他的后半句话却被堵进了喉咙里。 塞壬揪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用一个吻把他所有的声音都堵了回去,再出不来。 第11章 督主(二) 有那么一瞬间,塞壬确定,这个年轻的太监绝对因震惊和不相信而大睁了眼睛。可是下一刻,他就冷静地一把扣住了塞壬的肩膀,用力一推,蓦地将她推离了自己,脸上哪还看得出半分失态。他看着塞壬,眉头皱着,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顿了一顿,他的脸上才再次泛出了嘲讽的笑容,讥诮道:“怎么,这才刚入宫就春闺寂寞了?那也未免挑错人了吧。” “没挑错人,我喜欢你,一见到就喜欢上了!”塞壬却仰着头,摆出了一脸的认真宣布着。 其实,她是在说谎,她当然不会莫名其妙地对谁一见钟情。只是刚才见他想喊人,她怕他把事情弄大不好处理,就干脆亲了上去,想借此卖个乖,让他放自己一马。在她的时代,各种观念已经相当开放,一个吻而已,也就是一种撒娇和请求,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亲过了之后,塞壬明明白白地见他的确有所动容,又想起在这个时代,一个吻所代表的意义还是很大的,就忍不住活络起了心思。 尽管年轻,但和普遍十几岁的小太监们比起来,这个太监也算是年长了,在宫里待的时间一定也不短了。而她才刚入宫,不能涉足的地方太多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拉近和他的距离,借助他和他的人脉扩展她所能涉及到的面积。要是他也缺个伴,或者多半只是想着送上门的年轻姑娘不要白不要,就这么同意了,那当然好。他要是不同意,那也没什么,她再找就是了。 她也没忌惮这人会不会真的就对她生出什么感情了。爱情哪是那么容易来的,就是真的来了,大不了她回去买个仪器,操纵一下他的记忆,让他把她的事都忘掉。 给自己找足了理由,塞壬望向这个男人的目光就越发坦然了。 那男人听着她的话,眼睛像是微微大睁了一瞬。嘴唇紧紧地抿着,他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顿了一顿,他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道:“竟然连太监也要勾引,小丫头,你可还真是不挑食啊。” “太监怎么了?”这回,塞壬下意识反驳道。这回,她说的就是心里的实话了,“横竖不过比别人少了二两肉,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她这言论堪称惊世骇俗,让连晟冷不防一听,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还没反应过来,讥诮的话已经下意识地脱出口了,道:“二两肉?一个未嫁的女子,竟是什么都知道,当真不知廉耻。”说着,他一拂袖,脸上表情莫测,冷冷道:“滚。” 看来对方是不同意了。塞壬得出了这个结论,庆幸他没有把事情闹大,就学着见过的动作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了。这时候离开,她却还是记下了这个位置,打算日后再找。毕竟,这个方向上相对荒凉,人一定也少。若是仪器真的掉在了这里,没有被捡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眼见那小丫头走了,连晟眯了眯眼,转身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最近针对东厂的事端都太过棘手了,棘手到他不得不掩人耳目,换了普通太监的衣服亲自去处理。因为棘手的事端,他的心有点乱,乱得人心烦……否则,难道还会是因为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不成? 连晟又走了不远,便到了自己的住处。他的住处不小,屋子也不小,屋里屋外的东西却都很少,甚至显得寒酸破败,没有一丝人气。尽管如此,连晟却也没想过要修缮。进了屋子,他点燃了几支蜡烛,就就着烛光坐在桌前,开始静静地阅了公文。那些纸张不厚,却每张都能让他伤透脑筋。 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在临桂小心地跑过来,恭恭敬敬敲门的时候,连晟刚刚阅完公文,正在品茶。他端着桌上的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道了声“进来”,就静静地等着临桂的汇报。 临桂进了屋,便弓着身子,小步跑过去,恭敬地见礼,道:“奴才见过督主。”又道,“皇上身边的事,奴才具是好好照顾了的,还请督主放心。”说着,他便开始细细地汇报起了皇帝身边的事,从衣食起居到殿中守备,无一不全,显然已经越过了东厂原有的权限。 连晟慢慢品着手中的茶,在他品完的时候,临桂刚刚好汇报完:不仅宫外,整个宫廷也仍是掌握在他的手里的。点了点头,连晟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挥手示意他出去。 整个宫廷…… 临桂没料到,就在快要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又被连晟叫住了。一听连晟叫他,临桂连忙转身走回去,弓着身子恭敬道:“督主可有吩咐?” “……宫女,都是从有点脸面的人家里挑出来的吧。”他却没料到,对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回督主的话,以前是,现在,却也不全是了。”的确,这宫里曾有过宫女都得有个好出身的规矩,可好出身的姑娘又哪里是那么好招的。一入宫门深似海,除了极少数有幸能抓到圣上青眼的,剩下的姑娘这一辈子可就出不去这皇宫了。没那羡煞旁人的福气,就一辈子混不出头来,一辈子被囚在一个地方,一辈子做奴才,一辈子不能嫁,一辈子见不着家,到老都得老死在这宫里,比那笼中的囚鸟还要可怜几分。因而一听说要选秀,当地的人家就全都紧忙赶着把姑娘给嫁出去,哪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剩下的。久而久之,选秀就变成了只挑漂亮贤淑的,回了宫再教导就是了,哪里还管出身。 “不全是?”连晟听着,本就没有过什么好脸色的脸更加阴阴地更沉了下来,将临桂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是说,那些日后可能伺候在圣上身边的女人,有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粗鄙不堪的山野村妇?连福身的礼节都做不标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都知道?” 临桂连忙躬身,一个劲儿告罪。其实,宫女的挑选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谁知道是哪儿忽然得罪了这活阎王。临桂冒了一身冷汗,他一面告罪,一面脑子转得飞快。听这话的意思,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宫女得罪了东厂督主?可近日也没见被刑讯的宫女。百思不得其解,临桂便咽了口唾沫,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督主可是见哪个丫头不守规矩了?”言下之意,其实是问他究竟看谁不顺眼,“奴才一定尽心处置!” 连晟听着他的话,沉着脸,伸手拿了桌上的空茶杯,慢慢地摩挲了两下,沉默了半晌。 “没有。”他说。 * 塞壬没想到,这宫里的待遇居然还挺好。尽管管教嬷嬷实在严厉得没人权,但中午居然给了休息的时间,这实在让塞壬有些惊喜。尽管昨夜彻夜的寻找让她昏昏沉沉的,浑身酸痛,但她还是晃了晃沉甸甸的头,决定再出去看看。 尽管白天不太好找,但既然有时间,逛一逛总是好的。至少白天可以更好地看看这些难得的古建筑群,就是找不到,能看到美景也是很大的收获了。 白天,宫里来往的人不算少,这让塞壬找得不那么方便。略微斟酌了一下,她就转了个弯,开始向荒凉些的地方走过去。就续着昨晚的方向找吧,那个方向还有许多没踏足过的地方呢。 塞壬完全没有想到,她才刚刚深入了那个地方没有多远,就被一把刀给抵住了脖子。“谁!这里岂是你能踏足的地方!”执刀的太监训斥着,手中的刀面银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割穿她的喉咙。塞壬不知道,原来太监也是可以配刀的。 “我……我是新来的宫女,不知道这里不能来……”她忙低着头解释道,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出来了。 那太监皱皱眉,收了刀。就在塞壬以为自己已经躲过一劫的时候,那人却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猛地一拉,道:“走!把来意说清楚!” “别……别呀……这位公公……”这回,她怎么装可怜都没用了。 连晟看着塞壬一副可怜相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他还记得昨晚,她也是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像只兔子似的胆怯无害。可是下一刻,她就揪住了他的衣领,然后…… 连晟闭了下眼,然后睁了开来。 她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她是哪一家派来的? 总不可能真的是她说的那样荒唐……就算是,一个女人家,得了他那般的不屑与训斥,再没脸没皮也不应该会再来了。这么想着,连晟不经意似的抚了下胸口。 “两次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带着阴沉沉的冷笑,连晟走出屋子,慢慢地踱到了塞壬的身边,“小丫头,你是想试试东厂的拷讯么?” 一旁,执刀把塞壬押进来的临桂听了这话,却已经在心里默默张大了嘴。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丫头没被捉去刑讯?还一点苦头没吃地敢来第二次? 第12章 督主(三) 塞壬被按着跪到了地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看着连晟,感觉很惊讶。路上顺手想勾搭的普通太监居然是东厂督主,这感觉很像刚刚得知小卖部里遇到的和蔼老大爷其实是超高校级的知名教授。 所以,她这算是的罪过他了? 听着连晟满带威胁的腔调,塞壬几乎一秒钟脱口而出,道:“我是来找你的呀,我说了,我喜欢你的嘛……” 连晟听了她的回答,嗤笑一声,道:“你的主子没有教过你,骗人的时候该找个靠谱的借口么?” “……是真的啊。”说谎当然要说到底,塞壬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而是受到惊吓似的咬着嘴唇,怯怯道,“因为想看看你在不在这儿,所以就来了……我真的,就是想来看看的,我不知道这里不能进……”脸上的惶恐和惊惧混着委屈,显得很可怜。 很可怜……连晟很奇怪,他居然也会觉得一个人可怜。这个人说喜欢他,说只是想来看看他。连晟觉得可笑,喜欢?对太监的喜欢?一面之缘的喜欢?宫中的确有宫女与太监对食的,但那也不过是不得不在宫中孤老的女人排解寂寞的方式罢了,哪个会对这些不是男人的男人轻言喜欢?特别是刚入宫的小丫头,个个嫩得像刚抽出来的柳芽,若是被人传着和个太监一起了,那还不得羞愤欲死,哪个会说喜欢? 连晟想着想着,不由低低笑出声来,再次开口,语调里的讽刺不知是在冲着谁:“真是让人佩服啊,这位姑娘。”他说着,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为了你家主子,也或者是为了钱权,竟是连太监都乐意往上贴,连脸面都不要了。就一个小丫头而言,值得佩服。” 他以为遭受这样的羞辱,面前的女人怎么着也会有一点羞愤的神色,却不料塞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除了惊讶,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她顿了顿,忽然开口,道,“贴上你就是不要脸面……?为什么你要这么贬低自己?你不是很好吗?”她没有觉得被羞辱,反而觉得他是在妄自菲薄,并因此感到惊讶。她看着他,眼睛清澈得让人能一眼望见底,连之前流转着的一点小聪明都没有了,真诚得能摸到人的心脏。她干净得像一汪清水,好像什么腌臜的事都没见过,什么都没沾染过。 如果这是演技,那这小丫头绝非善类,必须立即斩草除根。多年的经验让连晟瞬间做出了最好的判断,眸中隐露杀机。而一旁,常年伴在连晟身边的临桂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 “督主。”他微微躬下身子,轻声请示连晟的意思。是直接杀了?还是先拖去刑讯,问出点什么再说? 连晟微眯着眼,看着塞壬,脑子里与往常一样,流转着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先刑讯过后总是好的,谁知道会不会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呢?特别是个这么会做戏的丫头,背后有没有什么还真是说不准。 可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却总有那么一丝丝的杂音一直在干扰着他。 如果不是呢? 如果她不是在做戏呢?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呢? 不可能是真的,那种话,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的。 眼见着连晟的脸色越发阴晴不定,临桂咽了下口水,又是一手的冷汗。也许活阎王是被这不懂事的小丫头触到了“太监”这一身份的逆鳞?他这脸色太像是动怒的前兆。无论如何都得赶在主子发火前主动把事情给料理了,否则遭罪的还是他们。这么想着,临桂忙低下头,急切道:“督主息怒,奴才这就把她拖去刑了,您千气万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说着,他一使眼色,就有小太监围上来,粗鲁地动手,想要把塞壬拖走。 “谁允你的?”临桂却没料到,就在小太监要把塞壬拖走的时候,连晟忽然开口,声音阴沉沉的,“谁允你自作主张的?” 临桂听了一惊,想都没想就跪到了地上,一个劲儿地叩首告罪。与此同时,想要拖走塞壬的小太监们也呼啦啦跪了一片。叩首的工夫,临桂摸了摸手里的冷汗,暗道倒霉。这活阎王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往日还满意他总能懂他的意思,不用开口就能让他办事,今天就忽然就转了性,责起他的“自作主张”来了。 连晟直起身来,在塞壬面前蹲久了,让他觉得腿有些酸麻。看着仍跪在那里的塞壬,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挥了下手,吩咐道:“押去我房里,都出去,我亲自来审。” 接着,塞壬就被一个太监个带进了一间空落落的屋子,很难想到这是东厂督主的住处。那太监没敢进屋,只让她一个人进去了,和她一起进来的只有连晟。 塞壬站在屋子里,犹豫了下,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跪。说实话她真的不太想,别的不说,膝盖怪疼的。好在,同样进了屋子,连晟只是往桌前一坐,并没有要纠正她的礼仪的意思。塞壬就继续站着了。 “说说吧,接连两次来到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连晟说着,随意地给自己沏了杯茶,并不在意它已经凉透,“别再用些可笑的借口糊弄我了,我的脾气并没那么好。” “不是糊弄,哪里可笑……”不想有事就得把谎话说到底,塞壬眼睛都不多眨,盯着连晟的一张俊脸,带点委屈似的道,“你怎么总这么说,你不能让人喜欢么?”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喜欢上个太监是吃饭喝水一样再常见不过的事。 连晟盯着她,仍是一脸阴沉。半晌,他忽然勾勾唇角,带起一抹冷笑,同时站起身来,走到塞壬的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既然这般不知羞耻,那这男人和女人间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吧?嗯?”连晟说着,另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扯一按,随手将她按到了床上,“既然喜欢,那就能做吧……”他仍带着嘲讽似的笑容,慢慢地解开了塞壬的外衣,用速度很好地掩饰了不熟悉女人衣衫的笨拙,“只是,太监可是没那东西的……你却后悔不得了。不得已,只能用手给你破身了。”连晟说着,微微眯起眼,等待着这女人的反应。他无法确定自己此时的感觉。 “唔,我没后悔,用手可以呀。”没有羞恼,没有愤恨,这女人永远能说出最惊世骇俗的话来,“不过你不能这样。这种事,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才能做,用什么倒不重要。可是,现在你让我不想同意,我觉得你是在羞辱我。”塞壬躺在床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至少要温柔地抱我。”言下之意,竟是愿意把身子给他,或者更确切地说,竟是想要和他更加正式地,像正经的夫妻一样去做的。 连晟按着塞壬的肩膀,紧紧抿着嘴,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地越来越大。直到对方不满地动了下肩膀,连晟才蓦地动了一下,而后慢慢收回了手。他直起身子,看着床上的塞壬,眸子很沉,沉得让人看不出里面情绪。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连晟忽然开口,道:“滚。” 这算是让她逃过一劫了么?顺着他的话,塞壬也不客气,整了整衣服,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 阴雨绵绵。 对塞壬来说,宫里的生活是很难熬的。管教嬷嬷的严厉早就超过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至少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人对她非打即骂过。与母星的联络仍旧中断中,对仪器的寻找还要靠自己。 塞壬站在小雨里,悄悄地活动了下酸疼的腿。旁边,管教嬷嬷正坐在椅子上,撑着伞,对着包括塞壬的几个宫女大声训着话。“蠢得不行,站都没个站相,连站着都不会站,那就多站会儿,站到会站为止!” 塞壬在雨中眨了眨眼,觉得头有些发昏。几天都没有睡好,动不动就被吓一吓,让人呼来喝去又打又骂,现在还在冷雨里站了这么久,塞壬觉得,她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才不是她自己了。 就是不知道在这里,如果生病发烧了会不会有病假,要是有的话,那可真的是赚到了呢。塞壬这么想着,昏沉着不小心点了下头,紧接着,嬷嬷的藤条就上了身。“懒货!在哪儿都能睡!” 塞壬被训得清醒了些,眨眨眼,却又觉得有些昏沉了。她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要点头。头疼得厉害,脑浆在大脑里晃荡着,像是已经和头骨脱离了。“我好像病了,头很疼,大概发热了。”塞壬尽力保持清醒,努力地向嬷嬷解释着,却又挨了几下藤条,抽得人身上生生地疼。 要不要这么对待病人呀。塞壬难受得皱紧眉头,听到管教嬷嬷仍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训斥:“病?树条子都能治好!你还敢使脸色!小蹄子,这还治不了你了。”说着,她又挥动藤条,带起了呼呼的风声。 塞壬缩了缩身子,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你在做什么。”然而,就在藤条落下之前,阴沉的声音忽然穿过雨帘,传了过来。塞壬昏沉沉地抬头,就见到连晟站在那里,黛青色的衣服,脸色沉得很像头顶那片乌云密布的天空。 第13章 督主(四) 塞壬微微晃了晃昏沉沉的头,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连晟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只住着管教嬷嬷和刚入宫的宫女,东厂督主为什么会亲自跑来这里? 比塞壬更惊讶,甚至可说惊恐的是管教嬷嬷。尽管没见过连晟,但连晟督主的衣服和腰间明晃晃的腰牌都足以让管教嬷嬷不由自主地抖上好几抖。眼见着平时舞着藤条气势骇人的管教嬷嬷腿一软,啪一声就跪在了雨地里,塞壬眨眨眼,觉得一向在自己心里挺吓人的嬷嬷忽然变得渺小了起来,畏缩缩地缩在那里,一点气势也看不到了。 嬷嬷一跪,其他宫女也不敢站着,顿时也随着一起跪了,噼里啪啦带起一片水声。塞壬顶着一张泛着极不自然的潮红的脸,本也想跟着一起,却不料连晟盯着她的脸,皱了眉头,在她屈膝的那一瞬间忽然开口,道:“你,滚过来。” “我……?”塞壬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见对方仍皱眉盯着她,就当他是默认了,便乖乖向他走了过去,一直到离他一步远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然而,连晟却仍微皱着眉头,沉沉地看着她,而后吐出一句:“怎么,这会儿才怕起我来了?现在才知道守规矩,未免太晚了。” “你有什么可怕的……”塞壬意识迷糊,没什么力气地答了一句。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可不知道怎么了,塞壬就是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便顺着自己理解,又向他走了一步……就走进了他的伞里。 身后,临桂又在心里张大了嘴,却十分机灵地微微移了移大伞,将两个人都好好地罩进了伞里。 “你不要后悔。”看着已经站在自己身旁的塞壬,连晟忽然微微倾了倾身子,在她的耳侧开口,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过的话,你最好一句也不要后悔。”声音阴沉,带着极重的威胁。说完,他直起身子,目光总算离开了塞壬的脸,移到了管教嬷嬷的身上。 连晟什么都没有说,一直俯着身子额头贴地的管教嬷嬷却忽然猛地颤了一下,仿佛是感受到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抖得越来越明显。像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连晟什么都没做,便转过身去,道:“走。”临桂听了,忙应了声“是”,仿佛不经意似的扫了那管教嬷嬷一眼,便擎着伞,紧紧地跟着在了连晟和塞壬的身后。 塞壬迷迷糊糊地走在连晟的背后,勉强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连晟,有些疑惑,拿不准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前面的连晟不说话,后面的临桂倒是十分热情,一离院子,他就微低着身子,开始对塞壬关切地询问道:“素以姑娘,您觉着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哎呦,看您这小脸红的,您可稍微等等,这就给您找太医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塞壬在宫里的名字的。 塞壬慢慢地呼出肺里灼热的空气,想回答他的问题,头却越发昏沉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眼皮由合起到张开的周期也越来越长。还没等到回答,她就蓦地踉跄了一下,而后身子一软,便冲着积水的地面倒了下去。 在意识的最后,朦胧的视线里,塞壬像是看到,似乎一直没在意她的存在的连晟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接住了她。 很暖和的怀抱。 * 塞壬醒过来的时候,贴着的是久违的温暖又柔软的被褥。她缩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意识仍旧没清醒过来。尽管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头痛,她却还是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睡下去。因为管教嬷嬷的严厉和为寻找仪器的熬夜,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接着,她才看了看面前的环境,迷迷糊糊地考虑起自己是在哪儿。其实,倒也不算考虑,因为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个眼熟的地方。 这是连晟的住处,她曾经进来过一次的。就连这张床,她也曾被按着躺过一次,只是那时候,这张床还没这么舒服,而是硬邦邦的,仿佛能直接贴到床板。 这时候,塞壬才慢慢地想起来,自己是昏倒了的,在昏倒之前,连晟把她带离了管教宫女的地方,瞬间让她逃脱了苦海。没想到,尽管一直显得阴沉沉的,见不到什么好脸色,但连晟其实是个好人嘛……让她离开那么糟糕的地方,她感激得简直都想以身相许了。塞壬这么想着,在柔软的被子里缩了缩身子,很幸福地用被子捂着脸用力蹭了蹭,舒服地发出了起床时的嗯嗯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连晟这里,她感觉很轻松。就算是现在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她也没竖起什么防备来。 塞壬把自己裹成个蚕宝宝,正在被子里滚动着舒展身体,却没料到在这时候,屋里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道:“临桂。” 冷不防听到人声,塞壬被吓得一抖,忙收了丢人的举动,翻身去看床的另一边。这一翻身,她才发现,原来屋子里根本就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她没出息地蹭被子的时候,连晟正坐在房间一角的书桌旁,伏案蘸墨执笔书写。 塞壬僵了一下,默默地缩进了被子里。 在不是很熟的人面前乱蹭乱滚乱哼,意外地……感到很丢人呢…… 随着连晟的一句呼唤,临桂几乎是瞬间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恭敬道:“督主,可有何吩咐?”连晟没答话,只是用下巴向着塞壬的方向微微一挑,临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后一个躬身,走出屋去。没过多久,他就又走了回来,手里也多了一碗药。 进屋时又向着连晟行了个礼,临桂便向着塞壬走了过去。到了床边,他微微躬下身子,轻声道:“素以姑娘,您先起来喝口药,然后再歇着,可好?” “哦……”塞壬闷闷地答了一声,顿了顿,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不管了,已经发生的事觉得丢人也没用,还不如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么想着,她就变得坦然了许多。 接过了临桂手里的药,塞壬道了声谢,盯着碗里的药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抿了一口。塞壬发誓,她是真的不想惹麻烦的,可是手里这碗东西……真的是难喝到难以形容。喝到嘴里苦巴巴的,臭味呛得人嗓子难受。塞壬只抿了一口,就顿在那里,怎么都不想喝第二口了。 就在塞壬盯着药苦着脸的时候,连晟忽然开口,仍写着手里的东西,同时道:“去拿蜜饯来。”他这么一吩咐,临桂就暗道不好,是他想得不周全了。他从小被东厂当死士养大,伺候的唯一一个主子就是连晟。尽管心思细密,但伺候连晟这种冷面阎王伺候久了,谁还能想起来这世上还有一种主子喝药还得配上蜜饯的。 忙告了罪,临桂正思量着去哪儿能找到连晟从来不吃的蜜饯,就听着塞壬开口,道:“我不怎么爱果脯类的,有没有糖呀?” 还没等临桂回答,一边的连晟就向着这边瞥了一眼,道:“我可要你吃了?”临桂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悄悄抽了抽嘴角。这话说的,不是让她吃的,难不成还是东厂督主忽然想尝尝从来不吃的蜜饯是个什么味儿么。 接着,连晟就状似随意地再次吩咐道:“松子糖。”临桂听了,忙应了声“是”,转身就找糖去了。 塞壬仍端着那碗药,很嫌弃地闻了闻,却还是努力张嘴,想要一口闷进去,少尝点苦味。只是,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药的味道,刚一入口,她就因刺鼻的气味和难言的苦味而呛了一下,然后扶着床沿,低着头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嗽的时候,她见自己的视线里慢慢移进了一双脚,抬起头,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晟已经放下笔离开了案边,走到了她的面前。“蠢货。”他说着,拿过塞壬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用碗里的汤匙搅了搅,散了散热度,而后舀起一勺药来,冷冷地吩咐道:“张嘴。” 在临桂拿着糖飞快地回到了屋子的时候,看着屋里的景象,他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那个拿着药碗坐一边的……应该只是个和督主长得很像的人而已吧。 “我不想喝了。”塞壬坐在床上,蹙着眉头,闷闷不乐地盯着碗里的药,“简直就像会喝死人一样……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要么喝了,要么病死,或者你更想让我给你弄个管子,硬灌进去?”连晟说着,见临桂回来了,便挥了下手,道:“糖。” “是、是,这就拿来了。”临桂难得得有点结巴,他躬了躬身子,忙把糖送了过来。连晟便顺手拿了两块,送到了塞壬的嘴里。上好的蜂蜜松子糖,甜腻腻的,入口即化,让塞壬一含就惊艳了起来。“这个好好吃!”她赞叹着着,伸手还想去拿,却被连晟挡了一下。 “喝一口,给你两块。喝完了,全都给你。”连晟说着,搅了搅碗里的药,又舀起一勺,送到了塞壬的嘴边。 临桂觉得,自己这口气算是上不来了。 第14章 督主(五) 居然拿糖引诱……塞壬看着连晟,不自觉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而后带着笑意道:“居然这么哄人,你是不是就只见过别人哄小孩子呀?”话一说完,塞壬就看到,连晟的手微微僵了一下,这是被说中了?“这是交易。”连晟皱着眉头,开口,郑重地强调,“合理的交易。” 塞壬见他这样,咬着汤匙,忍不住又低低笑了起来。居然强调得这么郑重,显然是被说中了,简直就是恼羞成怒了嘛。眼见随着她的笑声,连晟的脸色飞快地变得阴沉,塞壬便识相地不再笑了。停了笑声,塞壬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很突然却又无比自然地抱了连晟一下。 “谢谢你。”她抱着他,很认真道,“其实你人很好嘛。”她能明显感受到,怀里连晟的身子微微地发了僵。 “……真是放肆。”顿了一顿,连晟蹙眉开口,紧紧捏着手里的汤匙,这么训斥着。按照往日,他定是还要道一句“不知羞耻”的,却顿了顿,把这一句给咽了回去。 一旁,临桂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已经累出了很惊人的癔症了。他伺候活阎王快十年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抱会他……原来不会被活剐了么。在震惊与怀疑中,临桂僵硬地动了动脚,竭力泯灭自己的存在感,而后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塞壬只抱了一下,就将胳膊收了回去,抱着被子等药。连晟就又将汤匙送了过去,这次的动作却迟缓了很多。塞壬见他这样,又不自觉地勾勾唇,无声地笑起来。上次亲他,他可没这么明显的反应,僵硬什么的都是一瞬间就收了回去的。这回的反应就有趣了许多呢,这大概是“野女人”和“有感觉的女人”之间的差距吧。 穿梭在各个世界,看多了情情爱爱,塞壬当然能敏锐地感受到连晟对她隐约生出的感觉。她以为自己会对此感到抵触,以为自己会做好消除记忆的准备,却意外地发现,她居然并不讨厌他的感情,反而觉得有趣。不见得就是喜欢,但至少会感兴趣,并生出了试着去感受的心态。 塞壬咽下了最后一口苦哈哈的药,就自动自觉地揽过了所有的糖,抓了大把,全含进了嘴里。连晟在旁边看着她,冷哼了一声,道:“先前还嫌是哄小孩的事儿?” 塞壬见他这样,又笑出来。赶在连晟沉脸之前略略收了笑意,塞壬带着浅笑道:“对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忽然听了她的话,连晟抬眼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就真的沉了脸,连声音都带上了阴沉沉的气息,“入了东厂的门,还想走?现在后悔,未免太晚了。”说着,他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药碗,捏得手指发白,同时将身子微微靠近了塞壬,低着声音,缓缓对她道:“我该是说过的……你不要后悔……” “唔,你的意思是……”塞壬却仿佛读不懂他的态度,只是眨眨眼,很惊喜道,“我不用回去了?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也没关系吗?”她说着,笑眯眯地看着连晟。她看着他微微地愣在了那里,脸上还带着几分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措手不及。 “……随你。”僵了一瞬,连晟微微偏了偏脸,直起了身子,将药碗放到了一边。 “啊,阿晟,你真是太好了!”塞壬就很高兴地拉了他的袖子,拽着用力晃了晃。 连晟看了她一眼,默认了这个称呼。 于是,塞壬就这么正式地在连晟的房间里住了下来。显然,连晟已经将她当成了房内人,开始与她同吃同住了。说实话,对于这样的状况,一开始,塞壬还是很有几分不习惯的,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住一室,甚至是同睡一床。好在,连晟与她一起,就真的只是与她同吃同住而已,就连在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他也从没对她有过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这倒让她对现在的状况变得容易接受的许多。 只是,尽管如此,她却也觉得,连晟这样的态度是很奇怪的。他让她住在这里,睡在他的床上,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人了。古往今来,结成一对不一定都是有感情,却几乎一定都会立即发生那方面的关系的。就算连晟身体上有残缺,既然已经默认了关系,也不至于日日同床却连吃一次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舔也不舔一口吧。之前把她按在床上的时候,他不是还一脸淡定地说要手指来吗? 只是,这也正和了塞壬的心意就是了。毕竟,对她来说,十分亲密的事还是和十分有感觉的人一起才会让人感到舒服得多。 这几天,塞壬一直被一脸紧张的太医要求待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实际上,她倒也没什么重病,让太医如此紧张的原因显然只是连晟的身份罢了。因为白天一直待在床上,睡得太多,到了夜里,塞壬就总不那么容易睡着。今夜的风很大,塞壬躺在柔软的大床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而后翻了个身,面向着连晟。 平心而论,连晟的长相是真的不错的。偏白的皮肤,高鼻梁,眼大唇薄,就算称不上“貌比潘安”,得一句“十分俊俏”也还是绰绰有余的。长得好,身份高,能力出众有手段,这样的人,却一直陷入一种塞壬所不能理解的自卑之中,就因为这世界给他的一种很残忍的残缺。 被切下那里的时候,有多疼呢?他们是不会给他上麻醉的吧。像他这么隐忍的人,必定连撒娇都不会,就只会躲到哪里咬牙忍痛吧。想到这儿,塞壬的心里有点不对味。 悄悄撑起身子,塞壬往前凑了凑,凑到了他的旁边,然后伸出手指,很轻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手指所感受到的触感真的很好,让塞壬一个没忍住,又用手指滑过他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又去挑了挑他长长的睫毛,触了下他乳白色的耳垂。最后,手指回到了他的唇上,很轻地滑出他好看的唇形。 手指离开,塞壬看着他的脸,又将视线下滑,顺着脖子向下看。白色的亵衣领口微开,半露出很漂亮的锁骨,白玉一样的手压在被子上,纤细修长,只是带着不少隐隐的旧疤。 他看起来很好吃。 这么想着,塞壬不自觉地笑起来,忍不住倾了倾身子,很轻地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晚安吻。“晚安。”她轻声问候,这才微微挪了挪身子,挪回了自己的位置去。 她本想就这么酝酿睡意的,却在闭眼之后,又疑惑地睁了眼,努力地去听窗外的风声。很快,她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忙悄悄坐起了身,想要下床穿鞋。 “去哪儿?”就在这时候,塞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让她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激灵。扭过头,塞壬就看到,连晟正睁着眼睛,沉沉地看着她。 “啊,原来你醒着啊。”最初的惊吓过后,塞壬不由笑起来,舔了舔嘴唇,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其实这种时候,该尴尬的应该是塞壬,只是她的脸皮实在比一般人要厚上不少,就反而把这份不自在推给了连晟。连晟听了她的话,抿着嘴偏了下视线,轻嗤了一声,而后道:“不过是给你留了几分颜面,没拆穿你干的这不知羞耻的事。” “好嘛。”塞壬仍笑着,一边低头穿鞋子一边回应道,“那我以后一定努力知道羞耻,再也不这样了,嗯,再也不这样了。”不过,他就没有更新颖一点的词去形容她了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塞壬觉得,连晟绝对是被哽了一下的。顿了一顿,连晟没再回,而是继续了之前的问题,道:“你要去哪儿?” “你没听到吗?”塞壬穿好鞋子,站到地上,回头看着连晟,“外面有鸟叫,这么大的风,说不定是小鸟被吹出巢了。” “不过是只鸟。”连晟不以为然,却也坐起了身子,“生死有命,随它去就是。” “生死有命,我要是去救了它,它的命不就是生了?”塞壬这么说着,随手拿了件披风,就往外走去,“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连晟皱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犹豫了一下。只是,听着外面呼啸得吓人的风声,又看着塞壬向外走的背影,他顿了顿,就也起了身子,从容却迅速地穿好了鞋,披了件衣服,就随着塞壬一起出了门。 一开门,塞壬就不自觉地闭上了眼,门外的风比想象得还要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然而,只是一瞬,风就停了。塞壬抬头,就看到连晟站在身旁,状似无意地挡在了风口上。 塞壬忍不住一笑,抓住了他的手腕,道:“走吧,阿晟,好像在那里。” 第15章 督主(六) 顺着声音,塞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她猜得没错,的确是小鸟落巢了,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下,一只小鸟正仰着头凄厉地叫,而在它的头顶,两只大鸟正在风中围在它的头顶低低盘旋,叫得仿佛比小鸟还要凄厉许多。 “呀,真的摔下来了!”塞壬皱皱眉,忙拉着连晟跑过去,担心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不知道摔坏没有。”跑到了小鸟的附近,她放慢了脚步,小心地走过去,嘴里轻轻念叨着:“乖……乖……这就把你送回去……”而连晟被她拉在身后,眼神随意,显得对此事毫无兴趣。 塞壬慢慢走上前去,小心地抱起了小鸟。听旁边的大鸟叫得凄厉,她也不忍心把小鸟带走,便仰头看看树顶,打算想个办法把它送回巢去。眼见这树不算太高,而且很粗,塞壬仔细地看了看树干,开始斟酌自己能不能爬上去。 就在这时候,连晟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道:“腿折了。” “什么?”他的话没头没尾,让塞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就理解了他的意思,马上低头看了看小鸟。在很仔细地看了看之后,她才发现,它的腿的确带着不正常的弧度,只是因为它太小了,让人不那么容易发现。 这么不容易发现,还隔了这么远,他居然看出来了。塞壬眨眨眼,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呀,我还当你没注意这边呢。” “不过是无意间看见。”连晟微微偏了下头,阴沉道。 “是是,你是一不小心看见的。”塞壬一笑,小心地抱着小鸟,让他躲在连晟的胸前挡风,“那我们把它带回去吧,咱们要怎么给它处理呀?” “与我何干。”连晟冷冷地扫了那鸟一眼,凉凉地回应道。 塞壬看着他,不知道他忽然闹起了什么别扭。她腾出只手来,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回去吧,外面好冷。”说着,她微微活动了下肩膀。这风真的又大又冷,吹得人身体发麻,好像能透过发麻的肌肤吹进骨头里。 连晟随着她的牵引,仍满是从容地走迈着步子,在冷风中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塞壬拉着连晟,偏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在这么冷的风里都不乐意快走两步的么? 回到屋子,塞壬动了动被吹得发僵的肩膀,同时赶快把小鸟放到了软软的床铺上。“疼不疼呀……”听着小鸟一直在叫,她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那个治疗全靠仪器的时代,她根本没有手动处理伤口的常识,“怎么办呀,这个不能拖的吧,要不要找太医来?”她一脸担心地看着小鸟,看起来很着急。 这世上,有人连人的性命也毫不顾惜,有人却会为了一只鸟而着急担心。连晟站在门边,阴沉沉地看着塞壬的背影。像她这样的女人,会对一只鸟心慈至此,可当年在他被打断腿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会用她对待一只鸟的态度去对待他……他们只会在他的残腿上踩上几脚,嘲笑他神情痛苦,厌恶他一身脏污,以他的痛苦取乐罢了。 “阿晟,你会不会给它包扎呀?”塞壬苦恼了一下,很快向连晟求助了起来,“应该怎么做?” “……断了就断了,不踩几脚已是仁慈,还要治什么。随它去就是,与我何干。”连晟声音低沉,这样吐出了一句,缓缓地向床边走去,“把那脏兮兮的东西……拿开。” 塞壬一脸意外地听着连晟满是阴沉的话,疑惑地看着他。静了一会儿,她忽然微微大睁了眼,好像恍悟了什么,冷不防开口,道:“阿晟……你……是不是腿疼?”语调里带着些许犹豫与不确定。 连晟顿了一下。 塞壬仔细地回想着连晟之前的动作,顿时又将犹豫扔了大半,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你肯定是腿疼吧?”她这么说着,立即离开了床边,疾走两步,然后蹲在了连晟的脚边。“看动作,感觉上……是右腿吧?哪里疼?”她伸手摸了摸连晟的右腿,“好凉……是因为刚才出门冻到了么?为什么被冻到会疼,生过病吗?我给你暖一暖。”说着,她伸出手,用一双温热的手紧紧捂住了连晟的小腿。 连晟低下头,看着她。她蹲在他的腿边,用温热的手捂着他的腿,那双手很暖,似乎可以透过冻僵的皮肉将暖意传进骨头。 不知道为什么,连晟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继续倔强的力气。他紧紧抿着嘴,莫名其妙地,就放任自己慢慢地放松了忍痛的肌肉,微微蜷起了痛得钻心的腿。 是的,他的腿在疼,很疼。曾被生生打断却没有得到治疗的腿至今受不得冷风,陡然经历这样的大风,更是疼得刺骨钻心。 “真是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替他搓了几下腿,塞壬就站起身来,将他的胳膊拉到了自己的肩上,“你压着我,不要压到腿,先到床上去坐着,我再给你暖一暖。” 连晟抿着嘴,任由着她的动作,靠在她身上,慢慢地走到了床边。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放任自己像残废一样被扶着走路的一天。自从入宫后,他就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姿态。就是腿最疼的时候,他也一定要装作无甚大碍的样子,维持气度,好像根本就不疼,好像这样就能丢掉不堪回首的过去。 可是现在,他忽然就服软了……毫无征兆,莫名其妙。 塞壬扶着连晟,让他慢慢地坐在床上,然后把他的小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又用被子盖住了他的大腿。她把他的小腿贴在自己的的肚子上,努力用体温去暖和他,同时用手轻轻揉捏他的肌肉。虽然不知道揉一揉有没有效果,但说起疼,就是让人有用手去轻轻揉揉的冲动。 连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塞壬。他看着她用肚子给他暖腿,看着她像小猫似的趴在他的腿上,用手掌轻轻揉他。她的身体很暖和,紧紧贴在他的腿上,让他头一次有了被珍视的感觉。心里慢慢泛起了温度,在疼痛之中竟也仿佛有了依托。与此同时,她的揉捏却其实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的效果,反而加剧了他的疼痛。尽管如此,他却动也没动,接受了她的温柔给他带来的所有感受。 就算是疼痛,也很好。 “拿过来。”连晟靠在床头,忽然开口。 他的话仍旧没头没脑,正在担心地看着那只小鸟的塞壬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真的懂怎么给它治腿呀?”她惊喜地说着,就想直起身子去抱小鸟。却不料,她刚打算直身子,就被连晟伸手按住了肩膀。不明白连晟为什么忽然变卦,塞壬疑惑地抬头看他,就见他偏了偏身子,自己把那小鸟给抱了过去。 连晟偏偏身子,亲自把鸟抱了过来,当然不会承认刚才塞壬暖暖的肚子离开他的腿给他带来的焦躁感。把小东西放在一边,他扯起衣襟下沿,低头用力一撕,就撕下来一块小小的布条来。见他要治伤了,塞壬忙往前蹭了蹭,趴在他的膝盖上,盯着他的动作看,同时称赞道:“好厉害,你连这个都会呀。”不管怎么样,夸夸他总是好的。 “与人断腿多半大同小异。”他缓缓道,而后顿了顿。那么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从没有人那样亲密地趴在他的身上,又或许是因为今晚的气氛太不同寻常,下一句,他慢慢开口,头一次说起了从来没有与人说过的过去:“我的断腿,就是自己绑的。”他说着,默默抬起眸子,静静地等着塞壬的反应。 “你的腿断过?”如他所料,塞壬微微睁大眼,显得十分惊讶,同时心疼地摸了摸他疼痛不已的右腿,“怎么断的?是摔到了?是因为断过才不能吹风的?那也不至于……是因为没好好治吗?周围没人吗,怎么没人帮你?”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晟却只挑了一个回答,道:“打断的。”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回答,膝盖上的小猫蓦地抖了一下,同时抱紧他的腿,很震惊地看着他。她的眸子倒映着他的影子,里面渐渐塞满了难过。连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她的反应,他竟生出了莫名其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满足感,于是,他张口,缓缓地补充道:“是用棍子,给生生打断的。” 出生在太过和平的年代,游走到这样远古的时代也是第一次,被打断腿这样的暴力对塞壬来说太过陌生,带来的震惊自然也实在不小。尽管性格一直别别扭扭,但连晟对她的好她都知道,也对他很有几分好感。现在,她忽然得知,他竟曾遭受过这样的暴力,甚至在这之后还只能靠自己来处理伤势,没有得到可靠的医治,以致落下了这样的后遗症。塞壬摸摸连晟的腿,感到很难受。 “他们打你,没人管吗?”塞壬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去摸他的腿,“怎么没找地方好好治腿呢?搞得现在还在疼。”她说着,慢慢揪住他的裤脚,将那块小小的布料在手中越攒越紧。怎么能这样对他…… “医治?”连晟听着,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缓缓道,“能活已是不易。” 第16章 督主(七) 你见过耍猴吗?鞭子和糖,愚弄猴子,取乐观众。那么,你见过“耍人”吗? 鞭子和糖,没人再把他当人。他们以看他的蠢相为乐,以看他的可怜相为乐,甚至只是以看他的痛苦为乐罢了。心善的大概会摇摇头劝上两句,大多数围上来的人却都只会扔下铜板,爽快地要求:“打!打啊!” 他是脏兮兮的东西,愿意碰他的只有鞭子和鞋底。他的生活是黑色的,永远触不到阳光……可他还有感觉。鞭子咬在身上,鞭痕无数次叠加的痛苦,他记得;自尊被践进泥土,牲畜不如的生活,他记得;想要像人一样活着,想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想要把欺侮他的所有人都踩在脚底,想要把他们都千刀万剐的感受,他记得。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就连一个愤恨的眼神也不能露出,因为他们会因此揪着他的头发,用马鞭抽得他再站不起来。 在一次逃跑失败后,他们按着他,用手臂粗的棍子敲断了他的腿。他们用力踩在他的残腿上,嘲笑他的自不量力,用他靠惨相赚来的钱喝得大醉,却没料到他早在绳索上做过手脚,得以趁机拖着一条残腿和一身血痕,偷了所有的钱又逃了出去。 他腿伤太重跑不远,只得躲在破庙佛后的空洞里。尽管因重伤而高烧不退,他却因怕被发现而不敢求医。那时候,他不记得自己睡睡醒醒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疼,一直很冷。醒着疼,昏着也疼,不能睡着,只能昏着。高热让他浑身发冷,让他时常梦到火堆,偶尔也会梦到……梦到不知是谁的怀抱。 他见过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孩,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很暖和……想象起来,也许比火堆还舒服也说不准。 在昏昏醒醒中,他的意识不知道多少次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却又被他强提一口气给拉了回来。他不想死……他不会死。若是就这么死了,逃出来又有什么用。他早晚要做人上人,要把所有人都踩到脚底下去! 他选了一条几乎所有男人都不会选的路。 …… 温暖的怀抱。 的确很暖,很舒服,比火堆要舒服得多。 连晟一怔神,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壬已经从他的膝盖爬到了他的身上,然后用力地抱住了他。他不记得多久没有与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了,塞壬是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例外。想着刚才揭开的心里血淋淋的伤口,连晟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个挺没意思的想法。如果……如果在当年,她就遇见了他,那她会怎么做呢? 在他被欺侮的时候,或者在他躲在佛像后面昏迷的时候,纵使她救不了他,只要不顾脏污地抱他一下,就会有很大不同吧……至少会让那时的他觉出,生活里其实还是有光的吧。 他感觉到塞壬抱着自己,越抱越紧,紧得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压抑,他却没有丝毫不悦。接着,他听到塞壬伏在他的肩上,用那种明显压抑着难过的调子问他:“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啊……你刚才的表情比断腿都让人心疼。”她抓紧了他的衣服,“当时,如果我在就好了……如果我在,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绝对不让别人欺负你。” 连晟的心忽然很用力地跳了一下。 连晟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塞壬就也只默默地抱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连晟忽然低低地开口,很慢很慢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当然了。”塞壬毫不犹豫,闷闷地回应他,“如果我在就好了,绝对不让你这么难过……” “……你说的,最好都是真的。”又沉默了一下,连晟这样说道,调子沉沉的,像是做出了什么约定,“如若有一句是假,我便,绝不会放过你。”太好听的话,他一句假也受不起。这样说完,他忽然伸出胳膊,揽住了塞壬的腰,想了想,又揽住她的肩,将她按向了自己的怀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她有亲密的举动。顿了一顿,他又松手,不那么熟练地摸了摸塞壬的脊背,斟酌了一下,而后开口:“你……想要什么,就与我说。有什么事,也与我说。有人不敬,就报我的名字,量他们也不敢造次。”对待自己的女人,应该是这样做的吗?应该是这样说的吗?这样够吗?他毫无经验,不知该如何。他只知道自己是想宠着她的,她的存在让他感到舒服,他想让她过得最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踏进他的心里了。犹豫了一下,他就干脆把想对塞壬做的直接说了出来:“你随意造次,我挡着就是。” 塞壬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对她这么好……之前不还是别别扭扭,做好事都不乐意说好话的么,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奇怪地看了连晟两眼,塞壬却也没问什么,又抱着他拍了拍,塞壬就打算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夜里睡觉,她和连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是,她不过刚起一点,就被连晟给按了回去。“你……就在这儿吧。”连晟按着她,这么说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旁边被鸟占了。”尽管声音丝毫不见端倪,却还是被塞壬听出了欲盖弥彰的意思。 “好啊。”塞壬忍不住又笑出来,答应道。 于是,临桂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门外等着,从天刚亮硬生生等到了临近正午。要不是敲门能听到主子“闭嘴等着”的吩咐,他都要以为活阎王这是病死在里面了。有谁能相信,十年如一日天刚亮就会起床处理公务的东厂督主会忽然赖床到日上三竿? 这是第一次和一个人亲密至此。这一生,还是第一次有人睡在他的胸口,不厌恶他,也不怕他,就这么睡在他的胸口,手抓着他的衣服,睡得毫无心机,好像能信任他的一切。一直这么躺下去,也很好……勤务近十年的东厂督主头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只是,日头已经快要升上正午了,她当真没事么? 塞壬睁开眼睛的时候,先看到的是连晟赤|裸了大半的胸膛。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抓着的衣服,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拽着连晟的衣服睡觉,在睡梦里把他的亵衣给拉开了大半。 “醒了?”接着,她就听到了连晟的声音。拉了人家的衣服,她也不害羞,就这么放了手,仰头答应着:“嗯,睡得好饱……你好舒服呀。”这么一仰头,她才发现,原来这房间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身着太医官服的老者冒了一头的汗,躬身道:“大人,这位姑娘真的只是在睡觉。” “下去吧。”见塞壬醒了,连晟便对他冷冷地吩咐道,而后抱着塞壬,带着她一起坐了起来,“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居然叫了太医……这个人居然叫了太医!在你的一生里就没有见过一觉睡到中午的人吗!塞壬看了一眼连晟,而后默默地偏过头去,揉了揉额角,答应道:“好……”又解释道,“昨晚睡晚了,嗯,又睡得舒服,所以才起得晚。” 连晟看了她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而后状似无意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舒服么…… 塞壬翻身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旁边的小鸟已经换了个包扎,用一根小棍撑着,固定得无比专业。这一看就是太医的手笔了。 见塞壬起了身,连晟便唤道:“临桂。”他的话音刚落,临桂就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开始伺候他们二人梳洗穿衣。这几天,塞壬早就熟悉了这阵势,就一面配合着她们给她穿衣,一面看着床上的小鸟,开口道:“阿晟,咱们一会儿去把它送回巢里吧。” 可怜临桂躬身站在旁边,刚想问连晟“您要先看看哪边呈过来的公文?”就被塞壬这话给堵进了嗓子眼里。 “嗯。”连晟应了句,顺手整了下衣襟,道,“走吧。” 塞壬就抱着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和连晟一起到了树下。到了树底下,塞壬碰碰连晟,想让他找人去拿个梯子,却没想到他忽然低下身子,抱着她的腿,一下子将她抬高,离开了地面。 “呀!”塞壬被吓了一跳,而后笑出来,就着他抬起来的高度伸了伸胳膊,发现还是够不到那鸟巢,便低下头,眨巴眨巴眼,卖了个萌,求助地望着他。 连晟对上她的眼睛,瞬间偏移了一下视线,而后生硬道:“把鞋踢了。” “鞋?”塞壬依言把鞋子踢掉了,同时问道,“做什么呀?”她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到连晟一手环住她的腰随意一晃,让她坐在了他的手臂上,而后又将她擎得高了些。“踩到我肩上去。”连晟这么说道。 一旁,敬业地跟在主子身后的临桂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微张了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了起来。这个世界太玄幻,让他觉得,他是真的得去太医院看看眼睛,看看耳朵,再看看脑子了…… 第17章 督主(八) 连晟很高,塞壬不算矮,却比他要低上大半个头。将手里的小东西先交给临桂,塞壬扶着连晟的胳膊,很小心地踩上他的肩膀,又换手扶住了面前的树,慢慢地站了起来。连晟扶着她的腿,高挑颀长的身子很稳,让塞壬的心里也安稳了起来。两人的身高加在一起,伸手刚刚能碰到鸟巢的边沿,塞壬就向下伸手,从临桂手里接过小鸟,小心地把小东西放了回去。 大鸟原本是在附近盘旋的,一听到小鸟的叫声就围了过来,这会儿又见小鸟回了巢,便叽叽喳喳地围着鸟巢乱跳起来。塞壬见着他们这样,心里不自觉地高兴起来,又仰着头看了会儿,这才低头对连晟道:“阿晟,我要下去了。”说着,见到连晟扶着她的手松了些,她就直接向下跳了下去。连晟的肩膀到地面一米多的高度,说高不高,说矮也实在不算矮,塞壬的心野得很,见下面是草地,就也没多想,就自己向下跳了下去。 接着,就是她第一次听到连晟这样大声地说话。“你在做什么!”连晟瞬间一把接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按在自己身上,用力抓着她顿了一顿,这才忽然开口高声道。 一旁,临桂不易察觉地打了个激灵,微微垂下眼,随时准备着向四周的属下打手势。活阎王发火从来都是阴着脸放哑炮,一个眼神让人抖三抖,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活阎王这么明显地发火,一定是气急了。那就得在他火大之前,把所有事都给他处置的顺心才行,只要他一个不耐,他就得紧赶着下令,把这宫女送走。这结果也是意料之中了,他可从来没觉得活阎王能真宠着哪个女人,还宠得这么没边儿,多半就是图个新鲜,这该是极限了,活阎王这是玩够了吧。 “唔……”塞壬眨眨眼,没想到连晟会因为这个生气。他把她抱得很紧,明显是被她忽然跳下来的举动给吓到了……看着他一脸阴沉的怒意,塞壬反应很快地顺势揽住连晟的脖子,讨饶道:“呀,对不起啦……我当没事呢。” 连晟却仍沉着脸,一双眸子泛着怒意盯着她,一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揽紧了她的腿,将她抓得多少有点痛。塞壬就稍微挪了挪身子,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地蹭他,撒娇道:“你别生气啊,再也不这样了……”她强吻过他,抱过他,还在夜里悄悄摸过他,这却还是第一次给他撒娇。 连晟抿着嘴,看她像小猫似的蹭她,眸子不自觉微微动了一下。顿了顿,他慢慢呼出口气,冷冷道:“生气?与我何干,掉下来,摔折的又不是我的腿。” 塞壬见他还别扭,就轻车熟路地又挪挪身子,找了个顺手的位置抱紧他,而后将脑袋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拱,道:“这不是没摔到嘛,你那么厉害,一下子就接住了诶。”虽然就是她自己跳下去也摔不着,但夸一夸总没错的,“你这么生气,搞得我怪害怕的……” 有那么一瞬间,连晟忽然将她抱得更紧了。“……你怕我?”微微沉默了一下,他忽然低低开口,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手掌却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掌心微微发凉。 “不是啊,你有什么可怕的。”塞壬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熟练地应付着他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的别扭,“我说的是怕你生气,生气知道吗?” 连晟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顿了一会儿,他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下来,而后给她换了换姿势,将她抱得更规整了些。“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摔不折腿,就是崴了脚,也够你残废几日了。”说着,他抱着她,慢慢地向房间走去。这时候,他应该把她放下来的,可是他没有。于是,塞壬就在他怀里,等着看他是想说或是想做什么。实际上,塞壬的感觉也没错,走到半路,连晟忽然开口,静静道:“你不必怕。” “什么?”塞壬看着他。 “我不会伤你。”他说着,又微微偏头,对一旁的临桂道,“别什么时候都想着揣摩我的心思,今日,你若是动手了,就打好去刑房住着的主意吧。” 躺着也中枪的临桂又是一激灵,汗也没敢擦,忙俯身默默称是。 连晟把塞壬一路抱回了房间,放她坐到了床上去。这几天,连晟的房间实在是变了很多。自从塞壬住在这里,就开始总有东西被搬进来充实房间,先是梳妆台,然后是床帐,挂画……今早醒来还发现新铺了地毯,没几天,这房间就和原本又空又冷的样子相去甚远了。 将她放到床上,连晟就整了整衣服,道:“我在书房。你想要什么玩什么,吩咐临桂就是。想找我也可,不用顾忌。” “嗯。”塞壬点点头。她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脸随意地放任她的样子,又想着刚才他被吓到抱紧她的样子,就忽然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犹豫了一下,就开口道:“那个……我是有想要的东西。” “什么?” “一个……圆盘,夜里会发光,我娘留给我的。”飞快地在脑子里编好了借口,塞壬扯着他的袖子,抿抿嘴,显出担忧着急的样子来,“进宫的时候,忽然就没了。我找了很久了,怎么都找不到。” “这几日,你日日去寻的东西就是这个?”连晟便开口道。塞壬听了,有点吃惊,却也在意料之中。果然,从她来到这里,她的行踪都是掌握在连晟手里的。 自从来到宫里,她就抓紧了一切机会去寻找仪器。就连一开始强吻他的时候,她打的也是勾搭个熟悉的人来帮忙找东西的主意。然而,在真的与他成功建立了关系之后,她却是在过了很多天后的现在,才决定把这事告诉他。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却也了解到了连晟的聪明和敏锐,一时就不敢将这事告诉他了。万一,万一他发现了什么,将她当成什么奇怪的外来者会怎么样呢?对于无法理解的东西或者人,她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人会如何处置,但她确定,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方法。 所以她就将这事搁下了,决定还是自己先去找找,同时等等通讯再说。然而,现在,不过与连晟相处了半个月的时间,她却忽然想要告诉他了。不如说,她忽然相信了……相信就算他看出了点什么,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他大概,是会保护她的吧……就像他让她爬上自己的肩膀,稳稳扶着她的时候,也像他会因为她忽然跳下来而生气,紧紧抱着她的时候。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连晟看着她,忽然问道。他一直等着她主动和他说。 “因为,现在觉得你会帮我嘛。”塞壬笑起来,避重就轻地这么回答道。 连晟看着她,顿了顿,没指出她的小伎俩,又道:“下次,马上告诉我。”现在才开始信他,尽管令人心中不悦,但至少开始信了,倒也不算太迟。“那东西可是夜明珠?什么样的,详细说给我听。”他又问道。塞壬便斟酌着给他描述了起来,尽管有意用更自然的语言去描述仪器少见的形态,但连晟听着听着,却还是思索着低了几次眼睛,又探究地看了她好几眼。等到塞壬说完,连晟看着她,等了一等,道:“你可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唔……暂时,是没有了。”塞壬拉了拉头发,颇有些不自在道。她很忌惮连晟此时的眼神,敏锐得让她有什么也瞒不住的感觉。 连晟就低着眼睛看着她,塞壬太擅长读这死闷骚的情绪了,很快就在其中读出了不满。看了她一会儿,连晟这才偏过视线,道:“罢了,何时想说,随你。”顿了顿,他又道:“但是,说过的话,不要骗我,绝不要骗我……如若有一句假话,我……我绝不放过你。”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安全感稀薄得让人心疼。 在连晟离开后,塞壬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又出了门。结果,除了得知曾管教过她的管教嬷嬷已经不知所踪之外,仍旧一无所获。等到再次回到房间时,天已经落黑了,而连晟还没有回来,大约是还在忙。 尽管白天还睡到日上三竿,她却仍觉得很累。换了衣服爬上床,塞壬抱着被子,深深呼出口气来。尽管性格比较野,也比较喜欢刺激,但她也会害怕。尽管一直都带着笑脸,焦虑与不安却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心底,随着时间慢慢滋生蔓延。已经很久了,通讯无论如何也连接不上,仪器的下落也毫无头绪,她不知道自己必须在这里待多久。在发现她失踪之后,家人能找到她吗……这里是这么偏远的空间,连通讯信号都稀薄得捕捉不到。由于不同空间的复杂性,尽管曾经有过通讯,她也不确定那是否能用于确定她的位置。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迫永远地留在这里。 待到夜深时,连晟回来,就正看到塞壬缩在床上,紧紧抓着被子,睡得一脸不安,像是沉入了什么脱不出的梦魇。 第18章 督主(九) 连晟从来都没想过,塞壬也会露出难过不安这样的表情。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都是笑着的,她真的是很爱笑,仿佛什么都可以让她高兴。就是在与他相处时也是,她总是能看穿他的意思,总是因他的口是心非而发笑,就算因他恼羞成怒的眼神而把笑容憋回去,她也还是带着笑意的。 她总是笑着叫他“阿晟”,总是笑着拉他的袖子,总是笑着包容他的怪脾气,日子久了,他几乎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不笑的时候的……她也是会有这样与笑容相去甚远的表情的。 心里一阵阵地发紧,连晟没脱外衣,就快步走到床边,站在那里看着她。他想做点什么,却平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了起来。他看到她在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一会儿,他脱掉带着屋外寒气的外衣,而后俯下身子,斟酌着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地抱了她一下,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塞壬睡得很不安稳,几乎是在被连晟碰到的那一瞬间,她就醒了过来。于是,连晟刚俯身抱紧她,就正对上了她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顿时一怔。紧接着,他就微微偏头收回了手臂,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来。 塞壬见他这样,不自觉地勾勾唇,又笑了起来,道:“你在害羞什么嘛……”说着,她向前凑了凑,胳膊一伸,一个用力,猛地就将连晟给拖到了床上。接着,她就将脸埋进了连晟的胸口。 连晟用手肘撑着床,堪堪没有压到塞壬。见她埋进他的胸口就不再说话,也不见笑意,连晟微微蹙眉,而后伸出手,略显笨拙地慢慢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他正了正姿势,任由她抓着他的胸口。 塞壬往他怀里缩了缩,没说话。她是想保持着往日的笑脸的,可现在,那有点难。刚才,她梦到了过去,梦到了父母,梦到了朋友,梦到了一切她有可能再也看不到的东西,强烈的害怕和不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忽然被连晟给抱醒了。离开了梦魇,沉进了他的怀抱,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至少现在,她还有一个连晟。 见她没有回答,连晟又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脊背,而后道:“若是有事,说出来就是。还没我连晟做不到的事,别提不过是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的难处。”顿了顿,见塞壬没有回答他,他就又道:“就算你其实是哪里派来的奸细,也无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要你不想做了,我就能断了你与那头的关系。” 塞壬仍旧没有回答他,却忽然从他的怀里拱了出来,而后扒住他的肩,给了他一个吻,轻轻地,柔柔地,印在了他半露的锁骨上。她早就想这么做了。一个吻像是开启了闸门,更多的吻盖上漂亮的锁骨,又顺势移上了优美的脖颈。这已经超过了平日的亲昵,带上了挑逗的意味。 感受到她忽然过分的亲昵,连晟的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你……做什么。”她想要,可是,他……不能,他做不了……他是残的……是……没有的…… 没有…… 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连晟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塞壬,却在半路生生停住了。之前,她看起来很难过,少见的难过,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可现在,她却忽然主动做起这个……如果这能让她开心起来的话……如果他推开她,她是否会更不高兴…… 可是……他是不能的…… 一直以来,他都在自欺欺人,所以尽管与她同床,他却从未对她做过什么逾矩的举动,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忘记他的残缺,不会因此而厌弃他,仿佛这样就不会触到那个事实……那个,他根本就算不得一个男人的事实。 会被……厌弃的,丑陋的伤疤横在那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他什么都不能给她。 连晟僵着身子,慢慢地按住了塞壬。而此时,塞壬已经解开了他的亵衣,露出了他苍白的胸膛。“你,不必如此。”连晟控制着语调,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便是。” “你在想什么……我亲你,是因为喜欢你,当然没有别的意思。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喜欢你。”以前的喜欢是谎言,现在的喜欢却已经成了真。塞壬说着,攀上他的肩膀,拨开他的头发,然后轻轻吻了他的唇。 她的话总是好听得过分,配上她柔软的嘴唇,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让他一不小心就被骗了进去。他迟疑了一下,就不自觉地回应了她的吻,笨拙地配合她,一时竟然竟连戒备都忘记了。 然后,这个骗子就趁着这个时间,悄悄伸出手,越过他的大腿,忽然触摸了他最不想被她触到的地方。 “拿开!”在那一瞬间,连晟蓦地大睁了双眼,偏过头去,一下子抓紧了塞壬的手腕。他睁大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将塞壬的手腕捏得发白。 门外,临桂听到这动静,忙上前请示道:“督主,可有何吩咐。”不知道这看起来备受宠爱的丫头是怎么忽然得罪了活阎王。今天刚得了警告,让临桂心里有些犯嘀咕,若是要处置她,那该真处置还是假处置? 他却没想到,连晟甚至什么都没让他做。“滚远。”他在房间里冷冷地吩咐道,让临桂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话的确是对他说的,不是对里面那个。 尽管语调仍像平日那样冰冷,连晟的表情却不像语调那样自如。他紧紧地靠在床头,呼吸急促,僵着身子,整张脸都是苍白苍白的。塞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连晟,更让塞壬有些惊讶的是,在这时候,连晟能够开口让临桂滚远,却似乎没有对她发火的力气。他只是白着一张脸,靠在那里,手很紧很紧地抓着她的手腕。 塞壬看着他,忽然就意识到,说不定,他并没有在生她的气,反而,他是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她总能猜透他的心思,总能从他别别扭扭的外表中看出他真正的想法。 于是,塞壬就又凑了上去——实际上,就是他不乐意,她也一定会凑过去的。她任他将她的手腕抓得生疼,俯身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阿晟,我知道你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我早就知道的,知道了却也喜欢你。所以,你为什么要怕?” 连晟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嘴,看着她。 塞壬就又蹭了蹭他,认真道:“阿晟,你为什么不信我。从第一次见面,我不就说了,不过是少了二两肉,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不信我?”她用没被他抓住的手揽住他的腰,整个人伏在他的胸口,然后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碰你那里的用意……你明知道的,我不在意,却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所以才碰了那里,证明给你看……你却害了怕了。”塞壬说着,强硬地移动了被他紧握着的手,用力抱住了他。 “阿晟,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你讨厌你自己。”她伏在他僵硬的身体上,然后抓住他的领子,逼他看她的眼睛,“不过就是少了一块肉,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因为这种没道理的事去讨厌自己。”说完,她一个用力,就像初次见面那样,拽着领子将他拉过来,然后用力地吻了上去。 她感觉到连晟僵了一会儿。僵硬过后,他才慢慢地,很慢很慢地回应了她。塞壬就动动胳膊,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过了一会儿,塞壬又下移了胳膊,小心地,轻轻地,顺着他的胯部向下,又摸到了那个位置。那是从没有外人碰过的地方,是他藏在心底不敢揭开的疤。她轻轻碰上去,感觉到他的身体仍旧不自觉地僵硬,却不再有激烈的反应了。 他的状态渐渐地好了起来,至少不再惊惶得不像他自己了。 “不要骗我。”在结束了这个吻的时候,连晟忽然用力,紧紧捏着塞壬的肩膀,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不要骗我……” 已经……什么都给你了,所以别骗我。 “不要骗我……”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失去。他什么都能接受得了,除了她的情话忽然变成谎言。 “不要骗我……因为我……真的承受不住。”口是心非的,绝不说软话的连晟,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说,你的话都是骗我的……我真的承受不住。” “所以,不要骗我。” 这个人的安全感简直稀薄得让人难过。 第19章 督主(十) 再次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了。不出意料地,昨晚抱她入睡的连晟仍被她压在身下,胳膊还搂着她的腰,避免她从他的身上滑下去。之前,在他们还各躺床一边绝不逾矩的时候,每次她醒来,他都早已经起床处理事情去了。可在这两天她抱着他睡,他就没再早起,就像这样没什么意见地躺在那里给她当枕头当床垫。 塞壬扭了扭身子,在他身上蹭了蹭,抱着他的脖子。抱着连晟的时候,她就好像有了依靠,连因为无法回家而一直折磨她的不安感都少了许多。塞壬压在连晟的身上,脸贴着他裸|露的胸膛,把玩着他亵衣上的扣子。连晟搂了下她的肩膀,尽管知道她已经醒了,见她没有起床的意思,就还是陪着她继续躺了下去,也没管隔壁书房积的公文会不会让他被迫熬夜到更晚。 塞壬仰仰头,从底下看着连晟的半张脸,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昨天。那时候,他靠在那里,一张脸苍白苍白的,身子僵得像是动不了。他从来没有那样失态过。身体的残缺,还有以前的事,给他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阿晟,我心里很难受。”塞壬仰头蹭了蹭连晟的下巴,忽然这么开口,闷闷道。一想起他的事,她的心就总是堵得慌,好像比有可能回不了家的不安还要让人难受些。 “什么。”连晟听了,低头去看她,同时问道。 塞壬抿抿嘴,揉了下一阵阵发堵的胸口。有些事真的不能细想,不细想,在众人看来,连晟不过是曾断过腿,又为了身外的权势去了身上势,一个不算太大的事,一个是他自找的。可如果细想呢……他过去竟然被生生打过断腿,一身未能消去的淡疤,又在回忆过去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那么那时候,他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他会因身体的残缺而自卑在意至此,那么当初,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自愿进宫的呢?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像现在这样,外表刀枪不入,内里却脆弱又敏感,缺乏安全感到令人心疼的地步呢?如今,垫在她身下的连晟,尽管仍旧闷骚鲜有表情,给她的感觉却真的与初次见面那个一身阴沉的连晟相差太远了。他的温柔只有她知道,谁能想到,经历过那样的过去,又一个人在这宫中万分艰难地挣扎行走多年,他却还可以对人这么温柔。 就是撇开他心中的苦楚不看,只看最流于表面的,能弄断腿骨的痛打,到底有多疼呢……不管多疼,应该也是疼不过去势的那一刀的吧。男人的那里是那么敏感的地方,将那里用刀完全断去,让那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会带来的是怎么样的剧痛呢……身体上,还有心里,都是怎么样难捱呢…… 有些事,真的不能细想。这个男人,他都默默地承受过什么呢。 “怎么了?”见她又没答话,连晟只当她还在为昨天的事发愁,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脊背,道,“有什么难处,与我说就是,无需顾忌。像你这样的小丫头,就是觉得顶天大的难事,放到我这里,多半不出三刻也就没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越相处越能发现他的嘴硬心软,越能体会他别扭的关照。塞壬抿抿嘴,忍不住向上蹭了蹭,抱着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问道:“是不是……很疼……”她说着,手向下伸,在他的胯部停住,像是不忍去摸那里,“伤这种地方……是不是很疼……我总想着,那时候,你多难受,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关照你。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很堵,很……心疼。” 连晟只等着她说自己的难处,断没料到她是因此事而阴郁。听了她的话,他深植在心底的自卑让他第一反应便是生出了被人挑明身残的窘迫和恼怒,然而下一刻,蓦地意识到了说话的人是她,意识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心中的情绪竟在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心脏在用力地跳动,承载着让他上瘾的感受。 “嗯……”于是,他轻轻应着,用平淡的语调描述,“昏了半宿,月余才能下床……浮萍无依,自是无人关照。”寥寥几句,仍是一个“不能细想”。塞壬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不自觉地抓紧了连晟的衣襟。 看着塞壬抓紧自己衣襟的手,连晟抿抿嘴,鬼使神差地,又道:“没日没夜得疼,整宿睡不着,只恨不能再昏一回。身上没钱,求不得关照,伙食便也被克扣……总是饿。”这样的话,他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的,这种简直就是在撒娇的话,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可塞壬的反应,让他上瘾。 她不在意他不是一个男人,她只在意他疼不疼。如果知道他很疼,她一定能做出让他更满足的事来。 塞壬从他的身上翻下来,而后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抱得紧紧的。半晌,她轻轻摸他的脊背,像是在摸什么很让人心疼的小孩子。“为什么我没早点认识你……”她轻轻摸他,语气很涩,“如果,我来的时候你只有一丁点大就好了,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然后我养你……我一定不让你吃苦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一点都不让你疼。” 连晟默默地抱紧了塞壬的腰,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不那么熟练地用嘴唇轻轻碰了下塞壬的额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如今也好……”他说,“不用你养,我照顾你,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不用你给……根本不值。”塞壬就缩进了他的怀里,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他手上隐隐的旧疤。看得出来,他是除过疤的,大约是很想抹消掉过去。可他身上却仍零零落落地存着疤,大概是因为太深而很难除掉了…… 连晟静静地看着塞壬,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觉地越握越紧。塞壬敏锐地觉出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就抬起眼等着。而连晟沉默了一下,果然慢慢地开口,道:“我……不能。”他轻轻吸了口气,仍持着冷淡的语调,努力说出实际让他倍感窘迫的话来,“但我尽量让你舒服……你喜欢的,都可以与我说。我知有暖玉……”他顿了顿,不自在地微微偏头,没再细说,“就是天马行空……如城北那般……也可。” 塞壬不了解这个城市的构造,自然没听出他话里卑微到屈辱的意思。城北亻官馆,很是有名。她却是能听出他藏在冷淡调子下的窘迫的,他的伪装从来都瞒不过她。她就攀了攀他的身子,戳着他的胸口责怪道:“你又小瞧我。既然决定跟你,我自然是什么都考虑好了的,当然不在意这个——在意的话,怎么会跟你。” “……这话,别骗我。”连晟蓦地捏紧了塞壬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尽管残缺,我却什么都愿随你,所以……”说着,他蓦地收紧胳膊,将塞壬很紧地箍进自己的怀里,“有我就够了……别找别人,你要什么,我来满足就是……不能去找别人。” “这是当然的,哪儿还用说。”塞壬笑了一声,安抚地摸他箍得紧紧的手臂。 “没有孩子也是。”他却丝毫没有放松,更紧地抱着她,吐出这么一句,“多好的小孩,我都能给你找来……你别找别人。”连晟不自觉地咬紧了牙,“你若敢生下别人的孽种,我必定……必定……”言出必行的连晟想说什么狠话,却发现一针对塞壬,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不会。”塞壬仰着头,亲了亲他的唇,很轻易地就让他放松了牙关,“生孩子干嘛啊,多疼啊。要是你喜欢,收养一个也行,我是无所谓了。” 连晟听着,仍紧紧抓着她。顿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卸下了全身的力道。 不算男人的男人,也配拥有一个女人吗? 不配的,他知道他不配。可尽管如此,他却也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将她绑在了自己的身边,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让她属于一个太监,他自知不知耻,自认太过亏欠,却也无法停止,只能倾力补偿,愿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除了离开他。 凑上了一个吻,塞壬舔着连晟凉凉的嘴唇,有些食髓知味,就又向上攀了攀,正了正姿势,开始加深了这个吻。连晟便也微低了头,任由她索取,顺着感觉去回应。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平素最有眼色的临桂却忽然敲了门,道:“督主。” 塞壬一听有声音,忙羞赧地结束了吻,就见连晟紧紧蹙着眉头,一脸阴沉不悦。堪堪咽下一个“滚”字,他冷冷道:“何事。” 临桂自然能听出连晟那很想把他扔去刑房……或者直接砍了的语气。咽了咽口水,他带了一脑门的冷汗,极小心地答道:“今日这戒备,督主曾吩咐要亲自去的,这就快迟了……” 连晟听着,皱了皱眉。的确,为免被小皇帝抓到什么把柄,今日听戏的戒备,他本是打算要亲自去的。放在往日,他自然不会犹豫,可现在……低下头,连晟就见塞壬正拿着他的手,闷闷地把玩着他的手指,虽然什么都没说,一张小脸上却写满了不想让他走。见她这样,连晟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又不断地渗出甜来。 “废物,没了我就做不成事了么?”他便抬起头,对门外的临桂冷冷道,“滚。” 第20章 督主(十一) 如果塞壬知道会出这事儿,当时,她就是用赶的,也得把连晟赶到他该到的地方去,不用他留下来陪她。可是她不知道……甚至如果不是她够强硬又敏感,估计她到最后都不知道出了这种事,连晟的人,口风都太严了。 那日起床后的第三天,连晟忽然要与她分房睡了,理由是为了方便批阅公文。那时候,塞壬还愧疚了一下。的确,每天早上,不管两个人是什么时候醒的,只要躺在一起就不自觉地拖到临近中午才起,搞得连晟这两天都不得不熬夜做事,夜里回来的越来越晚。她当然也心疼连晟,本来还想好好克制一下的,却不料被他先提出来了。 分房后,其他的事也很正常,比如连晟每天都要抽时间来陪她一会儿,并且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免得正赶上她出门,找不到她。尽管因为最近太忙,虽然每天都要来找她,他陪她的时间却都不是太久。 在这个表面看来什么异常都没有的时候,塞壬觉出了不对劲的原因其实挺没道理的,就是觉得连晟每天来找她的时间太短了。其实,按理说,连晟公务日日繁忙,要是遇到什么难事格外忙了,能坚持每天都抽空来找她已是不易了,会没有太多时间陪她也是当然的。可塞壬就是没道理地觉得不对劲,她就是觉得……连晟应该会陪她更久才对。 所以塞壬就主动去找他了,却没料自己会被拦下来。 “就让我去看看阿晟嘛。”塞壬向临桂的背后探了探头,道,“不会很打扰他的,就看一眼。” “小姐哟,您可别为难奴才了。”临桂苦着一张脸,哈着腰道,“不是不让进,是近来督主真的忙……有些公事啊,不能乱看。” “书房里,不能看的就只有文件吧,那我只在门口看看不成么?”循着心里的不对头,塞壬坚持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临桂躬躬身子,微微凑过去,半是恭维地低声道,“可是,您还不知道么,督主稀罕您呀。接见别人没关系,若是要是见了您,那督主还不得心乱如麻,公事也处理得不好了。”女人家,都是依附男人的,若是被恭维能得自己男人的喜爱,必定会哄得欢喜,也不会再不依不饶了吧。 临桂,你太天真了。“那我在这儿等他好了。”见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塞壬就干脆直了身子,站在原地,道,“阿晟总归是要出来的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临桂见她这样,在心里用力地抹了把汗。开玩笑,这位大小姐有多得宠,瞎子都能看得见,谁敢让她在一直外面等着?可督主现在又……让他连去通报也不敢。苦恼于塞壬的死缠劲儿,临桂正要再想想阻止她的办法,却没料到面前的塞壬忽然抬起头来,笑道:“阿晟,你出来了?” 临桂一愣,扭头一看,就见连晟竟真的正慢慢地走了出来,一张脸冷静依旧。临桂显然有些惊讶,却很及时地收了表情,默默地低下了头。 连晟都出来了,自然也就没人敢拦塞壬。塞壬就冲着连晟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笑道:“阿晟,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连晟听她这话,眼底不易察觉地泛出满足,回抱过塞壬,道:“嗯。” “阿晟,你这两天都不太来陪我了。”塞壬又道,同时将脸埋进了连晟的怀里,嗅了嗅。 “近日忙了些。”连晟摸了摸她的脊背,道,“走吧,这就陪你。” 塞壬就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却没有走的意思。“阿晟,”她满是笑意的脸微微冷了下来,问道,“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药味啊?” “……是房里的熏香。”连晟面不改色,淡淡回答道,“近日天凉了,驱驱病气。” 塞壬听着,就笑起来,道:“阿晟给自己驱病气,会不给我也准备吗?” “就打算送去了,临桂都弄好了。”连晟说着,抬眼看向临桂,吩咐道:“把东西送到房里去。”再低眼,却就见到不知何时,塞壬已经全无笑意,只是冷着脸,默默地看着他。连晟从未见塞壬有过这样的表情,心里猛地一跳,不自觉地抿抿嘴。 接着,塞壬就飞快地伸出手,蓦地在连晟的脸上抹了一把。手指带上了微妙的黏腻感,他显然是在脸上上妆了……她从来没见连晟上过妆。见她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妆,连晟僵了一下,抱着她,语调仍十分平静,道:“今日去见了皇上,这是以示尊敬。” 连晟的情绪从来就瞒不过塞壬。塞壬冷着一张脸,仰头看着他,道:“我不骗你,前提总得是你也不骗我吧。”说着,她也不多话,扒拉下连晟抱着她的胳膊,转身就想走。 连晟忙一把拉住了她,又想再抱她。可看着她冷冰冰的表情,他动动胳膊,没抱上去。“一点小伤罢了。”东厂督主最是识时务,连晟拉住她的胳膊,坦白道,“不碍事的。” 塞壬以为自己还会因为他一个劲儿的隐瞒而多别扭会儿,却在确认他竟真的有伤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带伤了,而且一定是重伤,重到他要靠上妆来隐藏病容。“伤哪儿了?做什么瞒着我!”她皱着眉,想要让他给她看伤口,却见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进去吧。”他说。 进了书房,塞壬才发现,整个书房都充斥着淡淡的药味,书房里弃置不用的床已经被收拾了出来。连晟带她进了房间,犹豫着看了她一眼,道:“其实也不必看,已经没事了。刑的地方也不很方便。” 听他这样说,塞壬便大概知道是哪里了。但既然知他有伤,她就也顾不得尴尬。“那也要给我看看……我还要照顾你呢。”塞壬抿着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我与你还不够亲密吗?” 连晟当然不会答“不够”,尽管不会说出口,他实则却是恨不能能与她绑得更紧些的。听她这样说,连晟抿抿嘴,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呼出口气,慢慢地趴到了床上去。 塞壬没让他动手,自己慢慢脱去了他的下衫。刚脱下一点,她的手就不自觉地略略抖了起来,硬撑着把下衣褪了,她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由臀至腿,大片大片的青紫,一指高的杖痕,破口渗脓,光是看着就足够让人心里发紧。这是塞壬第一次在连晟身上看见现成的伤……过去他身上的伤疤已经足够让她难受了,如今狰狞得伤口就更是让她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出生在大多数病痛都可以迅速痊愈的年代,塞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狰狞的伤口,而如今第一次见,就是出现在让她这么心疼的人的身上。 “疼不疼……”塞壬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为什么这样?怎么会受伤的?谁打你?凭什么?凭什么打你!你疼不疼嘛!” “……疼。”连晟看着她心疼,尽力压住心中难以启齿的愉悦感,静静地吐出一句,“疼得很。” 塞壬听着,更是急得发慌,心里紧得难受。连晟看着她,不易察觉地微微勾了勾唇角,就又将她轻轻拉过去,道:“现在已经不疼了。” 塞壬却哪儿还能听进去他这话。“药呢?”她拽着连晟的袖子,一脸急色道,“药在哪儿?” “那边的柜子上。”连晟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塞壬就忙从柜子里拿了药膏,挖在手里。将药膏在手心里搓得热热的,她才伸出手来,轻轻地往他的伤处抹。 有些事真的很神奇。受到这样的责打,伤在这样的地方,对连晟而言堪称奇耻大辱。是以,这几日就是再疼,他也决不允许其他人涉足书房,就是上药,也是他自己扭着身子慢慢涂上去的。他戒备着,不许任何人见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戒备到就是谁在他上药时隔着门禀报,他也要恼怒异常,冷冷地将人斥走。 可是现在,塞壬正在看他羞耻的部位,正在碰他受辱的地方,他颇觉尴尬,觉得丢面,觉得羞耻,却没有丝毫恼怒,甚至……他是在愉悦的。塞壬的着急和心疼太明显,竟是慢慢地挤走了他的尴尬和羞耻,又一点一点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在过去,没身份没地位时,他任人欺凌,没人在意他,没人温和地对待过他。而现在,有身份有地位时,他又不允许任何人碰自己,几乎从未与任何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所以,塞壬一直都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温柔地对待他的人,超过他自己。 她轻轻抹过他的伤处,抹过他受辱的地方,手掌很暖,几乎没有弄疼他。她的温柔好像能抚平他的心,竟让他因当众受辱而连日压着的怒火都慢慢平静了下来。连晟闭上眼,从未在袒露羞|处的同时如此放松过。舒坦地趴了一会儿,他微微扭头,向后看塞壬,却愣了一下。 塞壬盯着他的伤处,一脸难过,连眼眶都是红的。连晟见她这样,心颤了一下,忽然就后悔与她说疼去博她的心疼了,他没想弄哭她……他没想到她是这么把他放在心上的,他没想到会有人为他掉眼泪。 “不疼了。”他忽然开口,同时忍着疼试图起身,“看着吓人就是,早就连公文都可照批了,你……不必难过。” 塞壬却用力地将他压了下去。“不许乱动!”她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调与他说话,“趴好,公文也只能趴着批。” “好……”他应道,“只是的确已不疼了,你不用太过挂心。”说着,连晟便随着她的话,控制着因疼痛而生的僵硬,乖乖趴着了。除了皇帝,她大概是唯一敢支使他的人了,而就是皇帝,也不可能让他从身到心都听话成这个样子。 塞壬极用心地给他上好了药,看着他的伤口,越来越不敢想之前的事。说要分房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慢慢地跟她说。而她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还不老实地坐到了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腰乱晃悠,那时候……他就已经伤了吧……还是新伤。 这两天他来找她,她也总是要与他闹一会儿的,还曾把他扑到床|上,压着他乱戳。那时候,他的伤是不是比现在还狰狞? 这个人……是忍着怎么样的疼,每天都跑来陪她,还要任由她胡闹的? 第21章 督主(十二) 明明之前还可以装作行动自如毫无大碍的样子,自从被塞壬发现了伤势之后,连晟的活动范围就被塞壬强硬地限制到了床上,不被允许乱动了。 自从成了东厂督主,连晟就从未被谁这么强硬地控制过,就是翅膀渐渐长硬,终于敢开始灭他威风的小皇帝也尚且不敢肆意控制他的行为。而塞壬永远都是个例外,她对他的控制可称肆无忌惮,却没有让他有丝毫抵触。甚至,他一直都是享受着这样强势的关怀的,没有过任何类似被冒犯的不满……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他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她对他的关切,这让他陷入了一种让人十分放松愉悦的氛围。 因为连晟不愿被塞壬以外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是以这几天对他的照顾,塞壬都是亲力亲为的。从厨房端了药走进屋子,塞壬见连晟正趴在那里批阅公文,便皱皱眉,道:“离纸面远些,别伤了眼睛。”说着,她先将药放在一边,然后从一旁拿了个软垫,让他抬起身子,垫到了他的胸口下方。 连晟垫了软垫,顺手就把公文扫到一边,等塞壬将药拿了过来,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苦不苦?”塞壬问着,打开了一起拿来的袋子,“松子糖!上次你给我的,感觉特别好吃。”说着,她拿了两颗糖,送进了连晟的嘴里。 连晟向来不喜甜食,他却从没让塞壬知晓过。塞壬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她在意他的感受,怕他嫌苦,这本身就让他足够愉悦了,自然不会多话。“嘴里还苦吗?”塞壬笑眯眯地给自己也塞了一块,“这糖怪好吃的,感觉吃一块苦味就都没了。” “不苦。”他答道,尽管比起腻得让人不悦的甜味,苦味其实还让他更乐意接受些。 塞壬就又拿过药,一块糖一口药,喂他喝下去。喝过药,塞壬用手擦了擦他的嘴唇,顿了顿,忽然道:“阿晟……他们为什么这样?”她很在意连晟为什么会受到这么无理的伤害。在她看来,一个人可以肆意对另一个人暴力相向,这简直是没有道理的事。这么没道理的事却落在了连晟的身上……这让她很烦闷,甚至控制不住地很想让连晟永远离开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 “办事不利罢了。”连晟随手拉她坐下,避重就轻道。 “……临桂是很聪明的人。”听了这话,塞壬却忽然开口,没头没脑道,“所以,在不该打扰咱们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打扰过。”说完,她看着连晟,见连晟不说话,她便又继续道:“所以,我就一直有点在意。我记得,之前他在门外叫你来着,可是你没去……为了陪我。” “乱想什么。”连晟回应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 “那你之前为什么刻意拦我?”塞壬却一脸坚持,道,“如果是怕我心疼,那在被我发现的时候,你就不会说疼了。”说着,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阿晟,我不喜欢你总是瞒我。” 连晟看着她,顿了顿。轻轻呼出口气,他再开口,才道:“有关系,却不是原因,你不用自责。”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塞壬的手背,“就是没这件事,也总有下件事的。这事不过是个由头,皇上只是需个借口罢了。”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向来勤务,少有能被人寻到由头的事,而就在他难得一见地没有亲自前去的时候,正巧来了刺客。连晟想着,略略勾唇,勾出抹嘲讽的笑意。他握住塞壬的手,用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手指,缓缓道:“与你无关,只是小皇帝,翅膀硬了。” 连晟自认绝不清廉,却也断算不上奸佞。他虽求地位,却从未想过篡权,得了地位,他就也担了责任,兢兢业业地为小皇帝做了十年。而如今,小皇帝大了,他便不再是辅佐也不再是猎犬,而是眼中钉肉中刺了。他的权太大了,便招了风了。 连晟略略用力,将塞壬拉了下来,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对谁好,谁不见得会对他好,只有塞壬对他的好,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摆在那儿的。“你躺一会儿。”他拉着塞壬的手腕,轻声道,“陪我躺会儿。” “嗯。”塞壬应了一声,抿着嘴去摸他的脸,“你心里是不是挺难受?”尽管他表情不多,可她总是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 “你在,就不了。”他说。 塞壬就踢掉鞋子,脱了外衣,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顺手又抱住了他的腰。“阿晟,我……”她还想说什么,却蓦地极突兀地停住,抓着他的衣襟,神情一时似是惊喜,而后又变得极为复杂。 “怎么了?”察觉到塞壬的异常,连晟偏着头,很在意地看着她。 塞壬却没答话,仍是抓着他的衣襟,越抓越紧。见她这样,连晟蹙蹙眉,侧了侧身子,低着头又问她:“怎么?可是哪儿难受?” 塞壬听他说话,这才慢慢抬头,神情仍旧极其复杂。顿了顿,她才开口,缓缓道:“没事……” 连晟看着她,抿抿嘴,干脆忍痛侧过身子,环紧她,道:“我什么都没瞒你了。”言下之意,她也不该瞒他。塞壬却没接话,仍是一脸心事,显得很是心不在焉。除了塞壬,大概也没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连晟的问话了。 连晟不知道塞壬为什么会忽然不对劲,他戒备地四处看了看,想找出让塞壬忽然不对劲的东西,却没有什么结果。再低头,他还想再问问,却不料塞壬忽然挣脱了他的怀抱,爬起身来。尽管她掩饰得还好,他却还是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不知所措,焦虑和心神不宁。 “阿晟,我去拿些东西。”塞壬飞快地下了床,边穿鞋子边道,却不料忽然被连晟拉住了手臂。“……你有何事?”连晟这样问着,因她对他的隐瞒而不悦地抿紧了薄唇,“与我说。”上次她一脸不安,也是瞒着他原因。那时他见她难受,就只在意她的情绪,而后又被她碰了那个地方,自然也就无心考虑其他。如今,他才深切地意识到了塞壬对他的隐瞒……说起来,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告诉他,她那时为何那般难过不安。想到这个,连晟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塞壬咬了咬嘴唇,轻轻拽了拽被连晟紧紧拉着的手臂,没有出声,显得无措又为难。见她在那里为难地被他拉着,连晟的手紧了紧,心却控制不住地慢慢软了。 就是遇上再嘴硬的犯人,连晟也能从他们的嘴里掏出些东西来,哪会管他们有多痛苦。唯有塞壬,一个为难的表情就足以让他心软退让妥协。 尽管心中十分不悦,他却也不忍为难她,上次也是如此,见她不安,他便狠不下心去追问,就至今也没能得到结果。尽管如此,谁先心疼谁就是输,僵持了一小会儿,连晟终究还是慢慢地松了手。“欠着。”他阴沉沉地开口——对塞壬,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阴沉的语调了,“我等着,等着你以后细细说给我听。” 塞壬咬着嘴唇看着他,而后慢慢低下身子,用力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什么都没说。接着,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什么意思!”到了没人的角落,塞壬忍着心里的焦躁,调整着耳垂上通讯设备的位置,焦虑道:“只有一个人的通道?我回去的话,就没办法再回来了?”好不容易等到了等待许久的通讯信号,塞壬却提不起什么喜悦之情。 因为信号的难得,对方不与她多说一句废话,只是重复道:“非法地点,不安全空间,一人通道已经是极限!开不了多久,在今天之内到那里!注意接近通道不要被人发现,若被人挤进来,出现两人一起的意外情况,将会引发不可预计的危险状况,极有可能导致死亡。” “可是!”连晟怎么办……塞壬捏着手心的冷汗,还想再问,却不料对面忽然换上了一个女声:“宝贝儿!宝贝儿,你怎么样啊?饿没饿着?有没有地方住?你可吓死妈妈了,你可吓死妈妈了啊……”极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你在那儿过得好不好啊……让你别乱跑,让你别乱跑!你可快回来吧,妈妈要被你吓死了,你快回来……” 塞壬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妈,你哭什么……”她对着那边道,“我没事呀,好着呢!”说完话,她才发现,通讯已经断了,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到她报的平安。 如果听到了就好了。 * 塞壬去厨房要了碗热乎乎的汤,就又回到了连晟养伤的书房。进了门,她才意外地发现,连晟没有在批阅公文,而是撑着身子,直直地看着门口,仿佛一直都在等她回来。 为什么要等她……她出去的时候没有说今天还会回来,万一她不回来了呢?难道他要一直撑在这里等到天黑吗? 见到塞壬回来,连晟微微放松了身体,却又在看到塞壬仍略略发红的眼眶时,又紧张起来,向塞壬伸出手,道:“过来。怎么了?” 塞壬依言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汤放在一边,迟疑了一下,而后道:“阿晟,我最近……心里总堵,好想出去转转。” “你要出宫?”连晟听着,蹙蹙眉。只是,视线停留在她发红的眼眶,连晟顿了一顿,就还是道:“罢了……若是当真抑郁,出门也好。我与你一起。” 第22章 督主(十三) “你还伤着呢,要怎么和我一起嘛。”塞壬看着连晟,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伤处,道,“我自己就行了,不用你。” “那就缓两天。”连晟道,“等我好些,”或者说,是等她允许他起来的时候,“我与你一起。” “两天怎么够,你这样,怎么样也要躺半个月才能让人放心。”塞壬抿抿嘴,向床头走了走,然后伸手抚了抚连晟的脸。 “在马车上歇息,有伤也无妨。”连晟却坚持道,“我与你同去。” “那可不行,马车那么颠,弄坏了伤口可怎么办。”塞壬说着,手指顺着连晟脸颊摸到下巴,“你要好好休息,不要乱动,要等伤好才行……要对自己好一些。” “……你若出宫,又如何知道我待自己是好是坏?”见她执意独自出宫,连晟盯着她,神色之中已有了怀疑。她一直紧张他,日日看着他,为何忽然就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宫去?况且她也明知道的,除了她,他谁的照顾都接受不了,她又怎么会放任他带着伤自己照顾自己。 “你要去哪儿?”这么想着,连晟皱起眉头,连日不被信任的不悦一起涌了上来,“素以,在你看来,我就是应该随意欺瞒的吗?” 塞壬听着这话,不自觉地低下头,怕他发现她一脸的愧疚。是了,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他还当她叫素以。 塞壬却没想到,连晟的下一句,却是这样的:“素以,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塞壬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却又瞬间了然了。也是,他既然对她上心,又怎么会不去查她的身份背景。 想着塞壬的不坦率,连晟死死地盯着她,捏紧拳头,慢慢地喘息了两口,将火气压了下去,而后尽量平心静气道:“我不知道你缘何代人入宫,却替你瞒下了这欺君大罪。我亦不知道你入宫的目的是什么,却从未逼迫与你,只等着你主动与我说。”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塞壬对他欺瞒至此,他竟仍极力控制脾气,不愿对她发怒,与往日阴沉亦截然不同,“可是你,竟对我连一丝信任也无吗?我查不到你的来处,我查不到你的去处,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名。我将心都悬在了你身上,却竟仍旧对你一无所知!”他捏紧了拳头,“尽管如此,我却仍不愿逼迫于你,只等着你自己来与我说……你却一瞒再瞒,我该说过的,你不要骗我!” 塞壬咬着嘴唇,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她从不知道连晟竟然是知道这么多的,更不知道以他的性子,已经知道这么多,却竟能什么都不说……原来他早已知道这是假名了,难怪他很少叫素以这个名字。塞壬想着,不自觉地捏着手指,等到他喘息着说完了,她便伸手,轻轻去摸连晟带着怒容的脸,道:“你……不要生气。”连晟正在气头上,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僵了僵,还是任由她摸了。 塞壬摸着他的脸,像是要抚平他脸上的怒色。接着,她转身拿过一旁的汤,凑到连晟的面前,温声道:“我叫塞壬,塞壬。”她重复着,而后道,“阿晟,你不要生气……先喝一点汤压压火,好不好?”说着,她将一勺汤送到了他的嘴边。她捏着汤匙的手很紧,显然很是紧张,让他怀疑她是被他吓着了。 看着她显出紧张的手,连晟慢慢舒出口气,尽力压下了脸上的怒色,而后张口,任她将汤送进了他的嘴里。喝了汤,他顿了顿,闭眼平复了心情,而后睁眼,控制着平和的态度,道:“塞壬,是么?”他用心地记下了这个名字,才继续缓缓道,“我就如此不值你信吗?我早说过,什么事,我都能给你担着,就算你是敌国的奸细,我也给你瞒下去,你又有何不——”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微微大睁双眼,而后下意识地一把将塞壬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堪堪将塞壬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连晟的身子就无力地瘫软了下来,却还勉强可以说话。“有毒……有刺客,你且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对塞壬说着,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显然是连说话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勉力支持着,用微弱的声音继续道:“去找临桂,要他护你,不必管我!” 塞壬却没走,仍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前,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汤匙。见她这样,在那一瞬间,连晟忽然就了然了,却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领悟。“是……你……”在意识到自己中毒时,尽管只吃过塞壬给的东西,他却仍没想过要去怀疑塞壬,更没想过,塞壬竟真的会这样对他。 他怔怔地看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慢慢开口,用细弱的声音道:“你骗我……”他怔怔地重复着,“你骗我……”他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却发现,他的心紧紧地缩着,缩得生疼生疼,疼得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有发怒的力气。 “是有误会的吧……”他下意识地开口,盯着塞壬,尽力提高着声音,却仍旧十分微弱,“你是有……什么难处的吧……你一定是——”他虚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塞壬的吻给堵进了喉咙里。 初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的。她怕他叫人,就揪着他的领子,用嘴唇把他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塞壬温柔地舔着他的嘴唇,用舌头安抚着他。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她存在身上用来防身的毒素竟然会被用到他的身上。极尽温柔地吻了他一会儿,塞壬才抬起头,摸着他的脸,轻声解释道:“阿晟……不是我想瞒你,只是,我觉得,你大概不会信……其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明白吗?异世,我从异世而来。”见连晟因她的话而大睁了双眼,塞壬苦笑着扯了扯头发,道:“阿晟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你!”连晟听着她的坦白,神色之中却满是愤恼,虚弱地开口,道,“你就只愿这样……诓骗于我吗?”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塞壬说着,伸出手,恋恋不舍地揉捏着他的手指,“可是,这是真的呀……我就要回去了,阿晟。”说着,她又俯身,轻轻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虽然很危险,但我也会回来的,我也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的,真的。” “你当我会信你吗!”连晟却勉强提着力气,用微弱地气流声道,“不许走!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也不会让我走的。”塞壬轻轻摸他,“所以我才会这样的。阿晟,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留在这儿!”他却根本听不进去,仍旧用微弱的声音维持着固执,不断地坚持道,“你留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对你更好就是!”对于他的固执和偏执,塞壬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安全感一直稀薄得让她心疼,他总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像是怕将她弄丢了。他对她的行踪这样在意,自然不可能允许她的存在脱离他的控制。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选择给他下药。 “阿晟,你不要这样……我会回来的。” “既然会回来,你为什么要走!”他不信,他不信她还会回来。他固执地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肯放手。她一定是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便不屑再与一个阉人做戏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若不是全身无力,他必定要将她狠狠地箍在身边,让她一个指头也动弹不得!若不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他必定要叫人来,将她牢牢地锁起来,让她无法离他半步! 不许走!留下来!不许走!一刻也不许走! 他没有丝毫安全感。 “因为,我娘哭了。阿晟,她很担心我。你怕我不回来,她更怕……她甚至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塞壬这样答道。这世上有太多比爱情重要得多的东西了,比如父母,比如独生女的责任。在连晟和母亲之间,她优先了自己的母亲。“阿晟,我必须回去,否则我不知道会在这里拖到什么时候……仪器找不回来,通道开启的机会又太少太少了。” “阿晟,你等我回来。”她说着,俯下|身子,用力抱紧他,又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吻。她没指望能借此安抚他,却想要传达给他哪怕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我不信,你不能走……”连晟却仍旧固执,“你竟骗我,你竟骗我,我早说过,你若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看着塞壬向门口走去,离自己原来越远,连晟觉得自己几乎失去了理智,“回来……回来!——我恨你,我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生吞活剥,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这样叫着,却又无力地张嘴,无声道:“可我……又怎么舍得……”将她生吞活剥?光是想想,就无异于生生剜出了他的心脏。 塞壬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出了房间。离开了房间,看着房门外空落落的庭院,塞壬感觉有些闷闷的。若是这附近有人,那一定早就听出了屋里的异常了。她能这样顺利,靠得全是连晟对她绝对的信任,信任到只留她一人在房间,附近没有戒备。她却用这份信任……伤害到他了。 就在塞壬走入庭院时,忽然听到身后砰得一阵闷响。塞壬一愣,忙回头去看,就见连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床上翻了下来,重重地跌到了地上。这真是很没道理的事,在药效下,他应该是提不起丝毫力气的。 “你回来……”他躺在地上,用力道。在这个距离,塞壬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能看到他的口型,还有他滚落脸颊的眼泪:“不许走……” 她不要他了,她已经厌倦与一个阉人做戏了,不要他了……他唯一爱过的,爱到心坎的女人,还有他人生中最温暖,温暖到心尖的记忆,都是一场空梦,都不再属于他了。 平生头一次,连晟眨眨眼,无意识地掉下眼泪来。 第23章 督主(十四) 有那么一瞬间,塞壬是愣在原地的,她从来没想过连晟会哭。总是阴沉着脸的,一脸冷意的连晟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她根本想不出,却忽然亲眼看到了。 在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跑回了连晟的身边,将他的上身拖离地面,抱进了怀里。“你哭什么……”她给他擦眼泪,显得手足无措,“别哭呀……” 连晟全身无力,死盯着她,像是想要试图去抓她,却再运不起丝毫力气。 “别走……”他已经无力发声,只能一遍遍地做口型,带起微弱的气流声,“你不许走,回来,不许走,你不许走!”眼泪仍慢慢地往下滑,直到塞壬伸手给他擦掉,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感受到了脸上湿漉的感觉,他愣了一下,而后想要去挡,却意识到自己动不了身子。于是,他忙转转眼睛,掩耳盗铃一般不去看塞壬。 本就是个算不得男人的阉人,如今竟还这样不够男人地哭了出来,她怕是要更鄙弃他了吧。“平日,不是这样。”他振动声带,努力地带起气流,向她解释道,“今天,是特例。我此生,几乎从未哭过……” 塞壬总能轻易看出连晟的意思,此时的自卑自然也不例外。知道他听不进解释,她便俯下|身,一点点吻去了他的眼泪。咸咸的,涩涩的,很不好吃。 妈妈哭了,阿晟也哭了。母亲固然是比连晟重要的,可看着连晟的眼泪,看着他少有表情的脸上哀戚戚的神情,塞壬咬咬嘴唇,还是不自觉地迟疑了。塞壬从未见连晟哭过,更没想过他也会哭。这样倔强又别扭绝不示弱的男人也会哭出来,那到底是有多伤心呢?这又是不能细想的事。 她伤到他了,伤得很重,让像他这样的人也哭出来了……说起来,他身上还有伤,从床上落下来的时候疼不疼?他却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个,只是一直固执地不要她走。 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任现在的他不管,塞壬直起身子,用力把他抱起来,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就将他往床上拖。她这样做,他看起来就更加激动了。“把我放上去,你就要走了吗?不许走,塞壬,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说你不许走!”他不断地张合嘴唇,见塞壬仍没有动静,他哀哀地看着她,语气变软,竟是不自觉地连自尊都放下了:“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走……我受不住,你若对我还心存一丝怜惜,就不要走,我真的受不住……”既然还回来抱他吻他,她对他至少还是有怜惜的吧,这让他看到了希望,“我哪里有不是,你说,我改就是……我哪里都顺着你,你的话我都听。”脾气倔强的连晟,就是在最惨的时候,也从未这样求过人。 他的卑微,让她很难受。他的眼眶仍是红的,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他向来表情不深,看起来极有气度,如今却是一脸哀戚,风度全无。 她竟把好好的阿晟,给弄成这副样子了…… 塞壬心里一紧一紧地疼。扶着连晟趴到了床上,她也没再松手,就这么抱着他,腰腹贴在他的身侧,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胸膛。 “阿晟,我知道你难受,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通道开启的机会太少了,仪器又找不回来……哦,仪器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娘留给我的。”她说着,用脸轻轻在他的肩膀蹭了蹭,“如果有它,我就也不用走了。” “那个?”连晟一时更有了希望,马上张口,以微弱的气流道,“我一直遣人日夜在找,宫人持有的所有可夜明又大小相当的东西都拿来给我过目过,找来的东西已是堆满了一间屋子。你的要求,我怎么可能会轻视。”所以不要走,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从未对谁这样尽心竭力过,更是从未把心挂在谁的身上过。 “诶?”塞壬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将事情弄得这么大,“那找到了吗?” “没有……但定会寻到的。既已知是落在皇宫的东西,又怎么会寻不到?”他没有力气抓她,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塞壬,你该信我。”无论如何,要将她先留下来,留下来了,他便永远不会再次让她找到离开他的机会。 背叛他的人,本应是该死,而非挽留。他却哀哀戚戚甚至放下自尊,只想留下她。情之一字,轻易地便让他卑微得不像他自己。 塞壬看着他脸上少见的急切,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抿抿嘴,低下头去,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那你要找到……”塞壬抓紧他的衣服,“你一定要找到,否则,我娘又要等我多久,她得多伤心了。” 后来,尽管身体无力,连晟还是乘上了马车,与她一起去了宫外的通道。塞壬在那里放了一只信鸽,脚上绑着很长很长的家书。 * 塞壬躺在连晟的身边,把玩着他的头发。房间里仍旧没有别人,只有临桂偶尔会进来送些东西。时隔多日,临桂看着塞壬的眼神还是充满着敬畏,塞壬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时候,塞壬同意留下来后,临桂正好进来要禀些急事,便意识到了连晟被下药的状况。这个状况简直让临桂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高声唤来了守在庭院外的护卫。就连塞壬都看出来了,临桂,包括连晟匆匆赶来的护卫,当时都一身戒备,仿佛只要连晟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立即让她死无全尸。 可连晟的命令很简单:“滚远,谁让你们进来的。”甚至后来,因为塞壬告诉他这毒过段时间就能自动缓解,他便信了她,连太医都没有叫,就这么把自己的命放到了她的手里。 当时,得了这样明显维护,甚至因他们的戒备而带着怒气的命令,临桂看着连晟无力的身子,还有他仍有些泛红的眼眶,艰难地消化着目前的状况,不自觉地抖了三抖。再看塞壬时,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什么举世无双的世外高人了。 实际上,关于这事,塞壬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连晟对她固然好,但他的脾气也是有目共睹的。塞壬想着,经历了这种事,就是他对她再好,起码也得生她一段时间的气才是。可是他没有……他甚至连冷脸都没有。 那时候,在确认她不会走之后,他仍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怕她毁约,又像是看不够。直到临桂进来,叫人让她没办法再离开之后,他才最后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就仿佛很疲惫似的地闭了眼睛,趴了好一会儿。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就显得平静了许多。尽管仍旧全身无力,他却像是已经忘了她做的事似的,没有对她显出一丝责怪。 他的不责怪反而让塞壬很是不自在。尽管塞壬仍旧觉得自己偏向母亲的行为没有错,但她毕竟让他难受到甚至哭了出来,他却要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也没有一丝“后遗症”吗?然而,很快,塞壬就发现了他的“后遗症”。 在想要留下塞壬的时候,连晟曾拼命让自己跌到了地上,身上也沾上了尘土。塞壬见他身上有些脏,就想出门去拧条帕子给他擦一擦。然而,她刚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就立即被连晟叫住了,道:“你要去哪儿?” “去端盆水给你擦擦。”她答道。 “不用。”听了她的解释,连晟却丝毫没有放松表情,道,“冲着外面喊人就是,你不用出去。”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只是因为她刚刚还差点走掉,让他心有余悸了。直到后来她才发现,他这种状态比她想得还要持久得多得多。此后,相当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再离开这个房间半步了。倒不是连晟限制了她的自由,实际上,不管她想去哪儿,连晟都不会阻拦。只是,一旦她想要去哪儿,连晟就一定会不顾伤痛地爬起来,要和她一起出去。也就是这时候,塞壬才发现,他并不是没有“后遗症”的。在她差点离开后,他对她行踪的掌控欲空前暴涨,他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一步,更不会允许她的存在脱离他的视线。 其实,塞壬倒是并不在意走到哪儿都被连晟跟着的,只是,她却绝对不会不在意连晟的身体。想着他身上有伤,又拗不过他,塞壬也就只好乖乖地留在房间,放弃出去了。对于这种状况,塞壬并不反感,却有许多愧疚。在她看来,她放不下家人并没有错,却还是伤了他了,还伤得很深,硬生生把他本就稀薄的安全感给消磨殆尽了。 这时候,塞壬只知道连晟决不允许她的存在脱离他的视线,却没想到,这个“决不允许脱离视线”的意义会这样狭义。 再次想要出门的时候,塞壬其实只是想要去一下茅房,却没料到自己又被叫住了:“我与你一起去。” “说什么呢。”塞壬笑出来,道,“女孩子去那里你都要跟?” “无妨,我与你同去。”他却仍旧坚持,固执得吓人,怎么都劝不动。 见他这样,塞壬感觉心里酸酸的,她真的将他伤得不轻。最终,还是塞壬妥协了。她不愿让连晟忍着疼下床,就只好请临桂叫人拿了个屏风过来,在角落圈出块地方来,放个夜壶了事。虽然很尴尬,但好歹也解决了需求。 况且,更尴尬的应该是连晟才是。她好歹还能有个屏风挡一挡,他却就只能僵着一张脸,让她背过身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通宵码字……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越忙事越多,一点都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揽了这么多事…… 第24章 督主(十五) 连晟身体不方便,自己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其实相当麻烦。其实,塞壬倒是不介意帮他的。尽管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想想也许也会比较恶心,但一想到对象是连晟,她顿时就隐隐生出了兴奋感。如果是阿晟,被她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排泄,那他会怎么样呢?羞|处露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很不自在地偏开头,竭力维持平日的气度,仿佛这样就会少上几分难堪。但在同时,她敢保证,他一定会脸红的,嘴唇也一定会紧紧地抿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很羞涩却一定会强作镇定,让她想想都觉得可爱到不行。 然而,尽管塞壬很是期待,连晟却是不可能让她照顾这方面的问题的。谁都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最好的形象,对连晟而言,为博取塞壬的心疼和关爱而对她袒露羞|处的伤处已经是极限了,断不可能将这么难看的一面暴露在她的面前。塞壬当然也不会因自己的趣味去磨他。在她差点离开之后,很明显地,塞壬能感觉到,连晟对她比以前更加千依百顺了。 除了这样的生理问题,在无法离开连晟视线的情况下,沐浴也成了让塞壬有些尴尬的问题。她是不在意与连晟脱光光互相看的,可是,如果不是互相,而只是她一个人袒|露身体的话,她就羞涩得无法接受了。 最后的解决方法还是屏风。然而,令塞壬没想到的是,她这次洗澡竟会洗得这么不安生。 “塞壬。”看着她进到屏风后面,没一会儿,连晟唤道。 “嗯?”屏风后,塞壬刚刚脱下衣服,正要往木桶中烧得暖暖的水里走。 “无事。” 塞壬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没多想,爬进桶里,把自己浸到暖暖的水里,打算先享受一会儿再说。 “塞壬。”没多久,连晟又道。 “嗯……?”塞壬在热水中懒洋洋地回应道。 “嗯。”他嗯了一声,便又不做声了。 这样的对话又发生了几次,直到塞壬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忍不住匆匆地擦了擦身子,裹了衣服就跑了出来。“你到底有什么事嘛。”她走到连晟的床前,“做什么总是叫我,又不说是什么事。” 连晟看着她。她只匆匆地裹了外衣,露出了一小截小腿和雪白的脚腕,还带着水珠,让他不自觉地想看,却又别扭地微微偏过了头。“无事。”他说。顿了顿,他又道:“你没有声音。” 听了他的话,塞壬几乎是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她没有声音,所以他听不出她还在不在,所以才会不停地叫她,确认她的存在。 塞壬一个没忍住,蹲□来,轻轻吻了他的嘴唇。 尽管自己在连晟视线内的沐浴让塞壬有些尴尬,但相反地,连晟在塞壬视线范围内的沐浴就让她乐此不疲了起来。因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塞壬不许连晟进水,就每天都要给他擦洗身子。 之前,二人虽然同床共枕,亲亲摸摸做了不少亲密的事,却是从来没有脱下过衣服的。说实话,塞壬并不是那么保守的人,连晟也早就默认塞壬是自己的房里人的,两人的关系本不应该还这么纯洁的。而至今还十分纯洁的原因,无非就是连晟的自卑了。尽管因为塞壬之前的一番胡闹,连晟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过分自厌自弃了,但要让他解开自己心里这么多年的疙瘩,还是很有一段路要走的。 在塞壬第一次拿着帕子想要给连晟擦洗身体时,连晟迟疑了一下,微微转了下头,白白的面皮上泛了些红,而后拒绝了。见他是这样的反应,塞壬不自觉地笑起来,就轻车熟路地无视了他的意见,俯身去解他亵衣上身的扣子。连晟挡了她两下,却还是被轻易解开了衣服。 那是塞壬第一次看到连晟赤|裸的上身,除了之前无意拽开亵衣看过的漂亮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这次,她还看到了他的腰腹和脊背。他看起来不算结实,却意外地隐隐能看出腹肌的形状。他的上身很漂亮,不是健壮的那种漂亮,而是线条细腻的那种漂亮。细腻的线条从肩背下滑,一路收到腰上,勾出了很漂亮的轮廓,再配上苍白的肌肤,让塞壬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又摸了摸。 “阿晟,你好漂亮。”塞壬用手掌滑过连晟带着旧伤却仍旧细腻的皮肤,舔了舔嘴唇,认真地称赞道。连晟听着,像是僵了一下,又松了身子,像是在随她去看。见他这样,塞壬就又笑出来了。 隔着手帕认真地摸遍了他上身的每一寸肌肤,塞壬又浸了浸帕子,就开始解他的亵裤。这一次,连晟却不像之前那么好对付了。“擦过上面就好。”他挡住她的手,道。 塞壬觉得,自己已经很能掌握连晟的思维模式了,这次就也瞬间便读出了他的意思。“不擦怎么能行呢?没事,我不看那里。”她说着,安抚地摸了摸他挡住她的手,又补充道:“可是,我不看那里,是因为阿晟不想让我看,不是因为嫌弃那里,你应该知道。”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很温柔地去解他的下衫,“嫌弃阿晟你的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连晟抿着嘴,没能挡住她。于是,塞壬就得以又借着帕子,跳过伤处,摸遍了他修长笔直的腿。最后,塞壬收了帕子,又认真地洗了洗,这回到的,就是他的胯|下了。感知到她的意图,连晟几乎下意识地僵直了身子,想要伸手推开他。然而最终,他却只动了动手指,没有这样做。 塞壬就微微抬起他的身子,将帕子递进去,轻轻地将那里也擦干净了。那里的断口很平整,她什么都没有摸到。就是这样,才格外令人心疼,被用违反自然的方式剥夺身体的一部分,连晟一直以来忍受的,从身体到心里,都是怎么样的痛苦和难堪呢? 很温柔地擦过了那里,塞壬将帕子拿出来,向连晟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又缓缓加深,奖励他的配合和坚强……简直像对付小孩子一样。而连晟也总能被她轻松地勾过去,很快就沉入了她的吻,仰着头接受而后索取。 像这样吻他的时候,塞壬睁开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然就觉得,要不是家乡还有父母和责任,就是让她一辈子留在这个落后得惊人的远古时代,也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 在连晟闲的时候,塞壬就给他擦擦身子,与他说说话;在他忙的时候,塞壬就躺在他的身边,把玩他又黑又顺的长发,或者拉过他批阅公文时不怎么用的左手,玩弄他白玉一样的手指。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转眼许多天了,连晟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塞壬竟还真的没有走出过屋子一步。这对向来好动的她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尽管如此,对塞壬而言,这段日子却一点也不难熬。回想起来,她能想到的唯一让她不满的地方也不过是,连晟太忙了。 连晟是一天一天慢慢忙起来的,刚开始养伤的时候,他的事情还不多,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陪他。可是,随着日子跑过去,送到他手中的信件和公文虽然没有变多,他盯着每份信件和公文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了。偶尔,她也会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就发现,公文连晟可以让她随便看,却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信件是不能给她看的。 这几日,尽管连晟脸上的神色仍旧不深,对待塞壬以外的人脸色也依旧阴沉是常态,塞壬却仍能看出,他在苦恼,一天比一天苦恼。她总能轻易看出他的情绪,尽管他总把情绪藏在别扭的外表之下。 自知在公事上无力帮他,塞壬就在“私事”上极力补偿他。每当见他总算将信件放到一边的时候,她就总会凑过去,亲亲摸摸,做让他十分配合又十分愉悦的事,尽管他一定会撇着头不去承认。 又过了没几日,连晟能够下床了。下床后,他似乎比养伤的时候更忙了,总是坐在案前沉思,时不时送出信鸽。尽管如此,他对塞壬行踪的极度在意却一直维持了下去,丝毫没有减弱,简直像是能够维持一辈子。塞壬也仍旧不反感这种毫无*空间的形影不离,反而还灵活地利用了起来。她见连晟时不时在案前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就在每天固定了时间出屋去玩。反正,只要她一离开他的身边,不管他正在做什么,都是一定会跟上她的。 尽管知道他很忙,塞壬还是想用这种方式带他出来,让他轻松一下。当然,不可避免地,这其中也有她的私心。和他一起乱逛的感觉很好,而且,如果她走累了,或者没走累,只是想要他抱,她只要用胳膊勾勾他的脖子,他就会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来,让她靠着他的胸,抱着她闲逛。她很喜欢被他抱着闲逛的感觉,他的个子很高,肩也不窄,性格更是可靠,不管从生理还是心理都总能给她一种可以放心依赖的感觉。而他也是依赖着她的,他决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何尝不是对她的存在的依赖。 塞壬以为,他对她的存在的依赖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她却没想到,在她又一次被连晟抱着四处乱转的时候,连晟忽然对她道:“这些日子,公事有许多不便的地方……虽然我也是不愿,但近日,我还是宿在隔壁吧。” 塞壬眨眨眼,显得有些不敢相信。明明上一刻,他还怎么都离不开她,病态地不许她脱离他的视线,怎么下一刻,他就忽然很极端地转了性? 可是他身上没有要瞒她的伤了,她知道的。他必须要瞒的,显然是他的公事,有些事情,他不能告诉她。 尽管对无关的人隐瞒机密是合情合理的,为工作而减少享受也是上进的表现,塞壬却还是抿抿嘴,不自觉地失落了起来。 第25章 督主(十六) 深夜。点点烛光。 连晟神色严峻,沉沉地看着面前几个悄悄夜访的心腹官员。他们正在他的面前低声争吵,一句紧连着一句,每个人都急切又紧张,闹得他太阳穴股股作痛。一晚上了,他们什么有用的话都说不出。 “罢了。”再听下去也无甚用处,连晟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吧。” “可是,督主,圣上他……”有人一脸恐惧与忧虑,仍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连晟阴沉沉的脸色时,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他要逐客,谁也不敢多留。几个人便躬着身子告了辞,而后转身悄悄离开,不动声色地消失在这夜幕中,好像从未来出现过。 几乎是在他们刚走的时候,连晟就站起身来,也离开了房间,却是直直地走向了隔壁。 按他的吩咐,隔壁房间的门轴被细细地上好了润滑,是以推门寂静无声,决不会吵到床上的人。连晟无声地推开门,轻轻走入房间,而后慢慢地坐到了塞壬的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他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没一会儿的工夫,脸上的严峻之色便慢慢松了下来,比往日更甚的阴沉也渐渐消散开来,终至无影无踪。 他在她的床边坐了很久,仿佛这样能让烦躁无比的心平静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轻轻俯□子,学着平日里塞壬的动作,用嘴唇在她的唇上轻轻一按,偷了个吻回来。尽管很想加深这个吻,但因为害怕吵醒她,连晟还是勉强自己直起了身子,而后继续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他忽然慢慢伸手,轻轻摸了摸塞壬的头发,无声道:“我会赢……” 为了你,我会赢。否则,我倒了,你没了我的照顾,可要如何是好。 他在她的床边坐了一夜。 * 连晟以为,他不会再听到更糟糕的消息了,却不料一大清早,临桂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莽撞得几乎要吵醒床上的塞壬。见向来冷静的临桂急成了这个样子,连晟知道不妙,却还是先蹙蹙眉,示意他安静,而后走出屋子,轻轻带上门,这才准了临桂的通报。 “督主……”一见连晟,临桂便躬□子,声音微微带抖,道,“昨夜来的,张大人、李大人、陈大人、郑大人、韩大人,还有昨夜没来的,朱大人、吴大人、许大人、顾大人,他们……他们,都去了……” “什么?”连晟看着临桂,皱着眉,不敢相信自己所理解到的意思,便冷着声音确认道,“都去了……是说,都被刺了?” “是。”临桂颤声答道,平日里满是精明的脸上如今却布满了不知所措。 慢慢地理解了这个消息,连晟不敢相信地抿紧了嘴,而后慢慢捏紧了拳。小皇帝竟会用这种方式,他没想过小皇帝竟会用这种方式。这几日,他与小皇帝阴谋阳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从未想过,小皇帝竟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竟干脆放弃了智斗,直接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架空他的权力。于是,一夜之间,他在朝堂之上的心腹竟就被去得一个不剩了。竟会将支持他的官员全部杀死一个不留,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偏偏,小皇帝用了这样粗暴残忍的方式,必定会被群臣指责,却也让人说不出大错,甚至合计起来,还一定是功大于过的。因为这法子要对付的人是他连晟,是一个阉人。忽然大批量地暗杀朝臣,既不仁义又不光彩,简直是玷污皇家威仪的事,这样的手段,放在对付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足以被群臣弹劾许久,几乎得不到原谅。可是,若是为了对付他,这事就大不相同了。他是个阉人,阉人,有权便是罪。宦官掌权,乃是大逆不道,为人不齿,人人得而诛之的,本身就是极其有损皇家威仪的事。为阻止这样的事而杀掉替大逆不道的阉人为虎作伥的官员,自然也是为国除害,清理君侧,无可厚非。更何况,这还是皇帝亲自做的。 只要是用来对付他的,再不仁义再不光彩的手段都让人可以接受,谁让,他只是个阉人而已呢,对阉人根本不需讲义理。这天底下没人能瞧得起他,会真心地瞧得起他,会用心地想办法开导他,还会细心地给他擦拭断口耻处的,全天下就只有塞壬而已。 如今,他就只有东厂了。可东厂本就是皇帝亲自任命建立起来,是专为皇帝做事的奴才,又怎么能与皇帝对抗。就连他也是专为皇帝做事的奴才,他为小皇帝兢兢业业做了十年。彼时,他为年幼需要辅佐的小皇帝尽心尽力,一不小心,权力便过大了。而现在,翅膀渐渐长硬的小皇帝已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开始不择手段地收权了。自古以来,辅佐幼帝的大臣便少有什么能得个好下场的,更别提像他这样的,少了块地方,便不是大臣辅佐,而是宦官越权。 连晟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挥挥手,吩咐道:“替我更衣,换朝服。”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他的神色依旧从容。 唯一让他眸中的从容泛起波澜的,便是仍无忧酣睡,什么都不知道的塞壬了。连晟面对了塞壬的房门,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未曾想,昨晚他还与她言道会赢,今日便这么快,这么快……他就可能已经无法亲自保护她了。 连晟闭闭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来,眸中已是一片冷静与清明。皇帝既然已经与他撕破了脸,接下来,就必定要趁他元气大伤之时,速战速决。而此时,他无法对皇帝做什么,皇帝却有的是办法对他做什么。 仍将视线停留在塞壬的房门上,连晟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而后才缓声道:“临桂,过来。” “是!”临桂忙应了声,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走进了房间。 再出来时,临桂的眼睛是红的,哀哀地看着连晟,什么都没说。连晟则又走入了隔壁塞壬的房间,在里面待了许久。直到上朝几乎要迟到时,连晟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开门的工夫,临桂往里看了一眼,就正看到塞壬的枕边被放了个红色的香囊,远远也能看出那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好不快活的样子。再看连晟,那头发明显是自个儿另梳过的,与进去的时候比没有那么齐整了,却也还不错,用不着重梳。稍微一想,临桂就想出来了,这必定是连晟在里面解开了发髻,从自己头上剪了一绺头发,又在素以头上也剪下一绺,然后把俩人的头发缠在一起,绕啊绕,绕成个解不开的结,这便是结发夫妻了。 督主想和素以做结发夫妻,就像那些深恋的男女一样,结发结情,永结同心……督主是这么想的,却也只能想想了。想到这儿,临桂心里一酸,眼眶又热了。 后来,连晟就上朝去了,意料之中地,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而十年来,这还是临桂第一次没跟在连晟身后上朝,他坐在塞壬的门前,红着眼眶,特别想哭。之前还好好的呢,这也没过多长时间,怎么就这样了呢。宦官,要坏,就得坏得透彻,得把权捏得大大的,一手遮天,在这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主子却不坏,把权捏大了也没想要压着皇上,就只能任人宰割。 在门口坐了一会儿,临桂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推了门,进去把塞壬叫醒了。 “阿晟……”大清早地被叫醒,塞壬只当来的是连晟,睁眼一见临桂,多少被吓了跳,忙不好意思道:“啊……临桂呀,有什么事?” “素以小姐,督主见您这两天闷得慌,就打算带您出去玩玩。”临桂躬躬身子,扯出一番笑意,道,“只是督主公事繁忙,先上朝去了。所以,咱先走,过会儿督主就追上来了。” “阿晟要上朝?他以前都不用去的呀。”宦官太过公然参政毕竟有损威仪,过去,都是有人将朝上的事事无巨细地写好了,当公文呈到连晟那里去的,他被要求亲自上朝,的确还是第一次。只是,这哪儿是上朝,这根本就是赴了鸿门宴去了。 “是因为,今儿个圣上高兴。督主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圣上觉得督主做事有功,就给请去了。”临桂低着头,这么说道,觉得这心里头闷得没法说。 “是么?”塞壬却探究地看着临桂,“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瞧您这话说的,奴才怎么能不高兴呢?”抬起头来,临桂仍是一张笑脸,“素以小姐,咱先上车吧?”说着,他拿过一旁结发的红色香囊,很认真地放进了塞壬的手里,“这是督主给您的,您且……好好收着。” “呀,真好看!”塞壬看着香囊上的鸳鸯戏水图,笑着称赞了一句,而后随手打开香囊,边开边道:“我还是在这里等他吧,阿晟怎么会让我先走呢?他肯定会更喜欢和我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啦啦啦的一颗地雷~XD新读者你好!暖玉是什么我才不知道> 感谢真的懒人的一颗地雷~超有保障用地雷打卡的土豪><谢谢你!亲~ 感谢恋轩的一颗地雷~嘤原来丧心病狂恋轩轩从来木有抛弃我> 感谢原来名字可以这么这么长的一颗地雷~XD又是 第26章 督主(十七) “这是什么?”没等临桂回答前一个问题,塞壬就打开了香囊,看着里面的头发,问道,“这里面为什么装着头发?” 一提起这个,临桂就不自觉地低了低头,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儿,道:“这是……结发。把头发结在一起,结发同心,一过一辈子。督主,这是喜欢您,真喜欢您。” “是么。”塞壬轻轻捻着手里的头发,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阿晟他,出了什么事吗?” “瞧您说的。”临桂想都没想,道,“主子能出什么事,从来可都只有主子让别人出事的份儿。” “可是……”塞壬将长长的发丝放回香囊里,又将香囊慢慢攒紧,“这么浪漫的事,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怎么想都很可疑呀。” “督主他,多半是害羞了吧……督主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临桂忍着鼻子发酸,哄她道。 “就算是这么回事吧……可是,你这么想让我先一步走,也很可疑呀。阿晟没理由非要让我先走一步的。”塞壬看着临桂,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我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不管那么多了,总之,阿晟不回来,我是不会走的。” 临桂在原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难受劲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哀声道:“小姐,您就走吧……督主这是想让您活着,别的您就别管了,您就跟奴才走吧……”说着,他的话里已然带上了哭腔,“督主是真想让您活,好好活着。督主这辈子啊……没求过人。可今儿个,他把奴才叫屋里,给……给奴才跪下了啊!他求奴才,求奴才好好伺候您,伺候您一辈子,让您一辈子啊……都顺风顺水,开开心心的……”说到这儿,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留下来,您帮不上什么忙,保不齐还连命都留不住了……您可别负了督主的一片心,督主为了您,可都愿意给奴才跪下了……您就跟奴才走吧,奴才也算有几分小本事,保管能伺候好您,伺候一辈子。” “……阿晟他怎么了?”塞壬却不答应,只是盯着临桂,攒紧了手中的香囊。尽管有猜测,但知道连晟真的出了事,而且显然还很严重,塞壬还是冒了一手的汗,不自觉地重复道,“阿晟他怎么了?” 临桂没答,而是继续劝道:“您就跟奴才走吧……圣上这是想着,咱这些小鱼小虾的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想拉回点名声,这才要么贬要么赶,勉强放咱这些残党活着。这会儿这院子里的人都有眼色地赶着收拾着要走呢,您要是非要留,那可真是显眼得很,圣上的人哪儿还有耐性留您的命啊……” 塞壬下了床,把临桂从地上拉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明知道阿晟有危险,却还要扔下他自己逃掉吗?”她抓紧了临桂的胳膊,“谢谢你这么好,但是我不会走,我不可能丢下阿晟一个人的。” “您这样……难怪主子要对您好,也真是值了……可您怎么就不明白呢。”临桂看着她,几乎想把她强行往外拽,“督主拼了命想让您活得好好的,您留下来,督主他不高兴!您这可不是为他好!” * 皇帝在朝堂之上当朝下令杖责,也真是开国以来头一回的事了。一顿刑杖,根本就是在按杖毙的标准来,将连晟当朝打昏了过去。连晟只知皇帝越大越不待见他,却不知道他竟能狠心至此,在取他性命之前,还要用他杀鸡儆猴一回,差点省去午门,直接将他打进黄泉。 早知会有今日,他还不如索性就压住皇帝的权力,将权握到自己手里去,那样……那样,今日,他就还能亲自守着塞壬。一想到这个,他就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不够心狠。 连晟侧卧在满是潮湿霉味的牢房中,意识昏沉沉的。他身上的伤太重,又已经在这牢中饿了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几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很奇怪的是,明明连意识都昏沉了,连晟却仍能觉得痛,疼痛钻心蚀骨,尖锐地刺入他昏沉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连晟难捱地蹙着眉,下意识地想要想些美好的事情来转移对疼痛的注意,于是,他就不知道多少次地又想起了塞壬……或者说,他的意识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他想起,上次,他也捱了打,尽管要轻上许多,却也是痛得难受的。可是,在被塞壬发现后,一直被她管着照顾着,他竟就记不得疼了。后来,他盯紧她,要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好像也没有过上许多日子,身上的伤就被她用心照顾得全好了。只可惜,这身被她在意又珍惜的皮肉,放在别人那里却是可憎可恨的,因而没过几日,就又被伤成了这个样子……说到底,就只有她会对他好,只有她能让他心里舒舒坦坦的,因为她心疼他,绝不会舍得他受苦。 说起来,他至今还不知道塞壬究竟是何身份……他追问过她许多次,她却总给他那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只道她来自于异世,表情认真得让他几乎当了真——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奇怪的是,虽然并不相信,但在她目光真挚地多次强调下,他被欺瞒的感觉就不知不觉地就少了许多。他想,也许他多少还是不自觉地信了她一点的……毕竟是她说出的话,就是再匪夷所思,也由不得他一点也不信。 也不知道现在,她走了没有……一定是走了的吧,毕竟,他是要临桂瞒着她,哄着她出门的。否则,如若知道他是出了事,她一定不会独自离开的。这一点,他还是有自信的。这么想着,连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尽管仍摸不清塞壬的来历,他却还是很用心地为她找了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后路。他用最诚恳的态度去求了临桂,求他送她出宫,而后能伺候好她,一辈子。否则,留她孤身养活自己,他怕她活不好。临桂做事,他还是信得过的。他是他唯一的心腹,十年来对他忠心耿耿,做事也颇为可靠。最重要的是,他是他能想到的最信得过的人,是以,他才能极力忍着不甘,勉强将塞壬交给她。不是他亲自照顾,他终究不甘心不放心,总觉得临桂做得必定有不如他周到的地方,却捱不住他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临桂是他能为她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临桂脑子活络,心思细密,就是没进东厂,在其他地方,一定也能轻松混得风生水起,定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下半辈子,她大概是能好好过的……和他这样的短命鬼不同,她一定能过得好好的,然后……渐渐地忘掉他。 她会忘掉他,然后……日后,日后,她被临桂伺候久了,会有可能与他日久生情也说不定……想到这儿,连晟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攒着拳头用力抵住了自己胸膛。 没有人能记着一个死人太久,他从不觉得塞壬会死心眼地为他守贞一生。所以,他确信,几年十几年,日子久了,她一定会忘了他,一定会去过她的好日子吧……她的日子里不再有他,所以渐渐地,她就不会再记起他,她就会慢慢忘掉他…… 他从未对死亡如此不甘心过,就连满心仇恨的孩提时都没有。“她会忘掉他”五个字,像是条带刺的锁链,一直一直紧紧缠在连晟的心脏上,越缠越紧,像是能绞出血来,刺得他胸口剧痛,仿佛比他身上差点折了他性命的伤还要疼。 连晟极力忍着心里几乎能将他生生压死的嫉妒和不甘愿。其实,尽管勉强将塞壬托给了他人,连晟却实际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实际上,他是想让塞壬永远和他在一起的。生也好,死也好,黄泉路上一起走,到了地府他护她。不管怎样,他都不想和她分开。他的内心叫嚣着想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现在,他无法活着了,他便也打心底里带她一起共赴黄泉。 可是他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疯狂地渴求她的存在,却还是松开了手……甚至还将她托付给了其他男人。他咬牙切齿,他嫉妒得发疯,却还是这样做了,甚至还抛下自尊跪了下来,恳求那个男人接受他的托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理解到,原来,这是因为爱。他对她的爱,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到战胜了他的嫉妒,战胜了他的不甘,战胜了他的自尊,甚至战胜了他惊人的占有欲,让他只愿她能好好地活着。 连晟沉沉地躺在牢房中潮湿的稻草上,在无数的负面情绪中恍惚地想着,明日无门斩首,自此天人两隔,他大概是再也见不到塞壬了……再也见不到了……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地更加捏紧了拳头。“再也见不到她”和“她会忘掉他”,他说不清哪一个会让他更难接受。他从未如此期待众生真有魂灵,若死后有灵,至少他还能存着意识,就还能再跟在她的身边,再不用与她分开了吧。尽管因为她看不到他,他大概会感到心中抑郁,但这总好过让他再也见不到她。况且,如若能就这样一直跟着她,他也可以等着她百年之后,再与她共赴黄泉。 这样,他就不用与她分开了……这么想着,连晟忍不住勾了勾苍白的唇角,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无意识地牵出了一抹笑来。 若能这样,倒还不错。 第27章 督主(十八) “阿晟!”塞壬的声音。 昏沉之中,连晟恍惚听到了塞壬的声音,意识顿时有了几分清明。塞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当自己一定是入梦了。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忍了疼,顺着声音去找她。就算是在梦里,能见她一面,也是好的。说不定,在梦里,她还会着实安慰他一下,让他可以好受许多。 他才刚转头,就见到声音的主人就已经自己跑到了他的身边。看起来,她应该是想抱他的,却僵在半路,震惊地看着他白色囚服透出的血渍,还有他的脸色。连晟想着,重伤又昏沉,自己的脸色一定是很不好的。 “阿晟……”受到了惊吓的塞壬就像真的存在一样,跑到了他的身边,摸了下他发干的嘴唇,而后抱着他的上身,给他正姿势。她抱着他,让他趴在她的腿上,而后就想要去脱他的裤子,显然很紧张他的伤势。这个梦太真了。 她轻松地褪掉了他的裤子,而后怔愣了一下,显然被他的伤势给吓得不轻。惊吓之后,她就似乎满心都是心疼与愤懑了:“真……混蛋!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混蛋混蛋混蛋!”她被气得不轻,却又很心疼,说话的工夫,已然带上了些许哭腔,“阿晟,你是不是很疼……” 在这时候,连晟才察觉出异常来。她的怀抱太暖,他的伤口太痛,他们之间的举动……太真了,真得不像是梦——说起来,梦中是不应该有痛觉的吧。 意识到了眼前这应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连晟蓦地睁大了双眼,因重伤而昏沉的大脑也违背了常理,猛地清醒了过来。“塞壬……”他从塞壬的膝盖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还袒|露着羞处,不敢相信地按住了塞壬的肩膀,“真是你?”不是梦? “当然是我呀!你别起来,别扯到伤了!疼不疼呀?”塞壬一把揽住他的腰,紧张地看着他的伤处。她心里疼得一阵阵发紧,脑中着急,就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马上伸手掏出了怀里的仪器,道:“等等,我记得……这东西好像是有简单的治疗组件的,在哪儿呢?我先看看使用说明……” 连晟听不懂她的话,却也根本就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只在意她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你疯了吗!”他太慌张,甚至没有考虑她是如何进入天牢的,只是急急地向她低吼道,“你在这里,让我如何护你!你是想死了吗!塞壬,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脑中极慌极乱,满脑子都是她现在也与他一样身处险境了,他有可能护不住她的性命了。这样的认知让他急得浑身冒汗,竟到现在也仍旧没有意识到她出现在这里的不同寻常,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去考虑如何能将她平安送出去的事了。 可巧这时候,一个狱卒刚好离这儿不远。尽管连晟在潜意识里便对塞壬的存在有所保护,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大,却还是将对方给引了过来。听到脚步声,塞壬迅速地将连晟的裤子给穿好了,接着,闻声而来的狱卒便出现在了牢房的外面。 狱卒张头今天算是见着他职业生涯里遇着的最他妈奇怪的事儿了。 这里是天牢,全国只此一座,是专门用来关押重犯的,基本上,就没有比这儿戒严得更细致的地方了,细致到不能说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却也差不太多了,实际上,除了苍蝇蚊子,还真没什么能擅自从这牢里进去或者出来的东西了。是以,张头还从来没想到过,在这样的天牢牢房里竟然会忽然出现一个不应该在这儿的女人。 这娘们是他妈怎么进来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关心则乱的连晟也多少恢复了平日心智,这才也意识到了最匪夷所思的问题:塞壬是怎么进来的?飞快地扫了一眼狭窄的牢房,连晟没有见到任何通路,也暂且没工夫细查。当务之急,是要先封了这个狱卒的口。擅闯天牢是重罪,天知道他有多怕塞壬会被他们带走,而后刑责加身,塞壬受伤是他想都不愿去想的事。平日里就是再气,他自己也都舍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哪儿能让别人欺负了她。 “这位军爷,”连晟忙对这狱卒道,在此之前,连晟这辈子还从未称谁一句“爷”过,“这天牢进了人,可谁都脱不了干系。”实际上,的确,看到这女人,张头的第一反应自然便是要把她揪出来刑讯。可是,连晟的这句话瞬间就刺醒了他。可不是,这天牢是从未进过外人的地方,关得可都是连皇上都得放在心上的朝廷重犯。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被人闯进来了……玩忽职守的罪名,他们谁担得起! 这么想着,张头眯眯眼,不自觉地将手往刀把上靠了靠,第一反应便是杀人灭口。只要弄死了这小丫头,这明天午时就得掉脑袋的太监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什么?有人进来了?”张头握住刀柄,沉了脸呵呵一笑,道,“谁看见了?” “本督见了。”连晟不动声色地将塞壬护在自己的身后,镇定自若道。他自然知道这个狱卒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冷冷勾起唇角,道:“本督的确是将死之人了,却怕是也没您想得那般无用。”说着,他正了正身子,面对张头,牢牢地将塞壬挡严实了,而后道:“本督是看着当今圣上从小长到大的,对圣上的性子可最是熟稔于心的。圣上生性最是谨慎,就是一句诬告也要查上许久,若是模棱两可,便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你是什么意思?”张头握紧了刀柄,道。 “简单。本督也算是让圣上颇为忌惮的人了,明日午时斩首,圣上必定要亲自来看。这时候,我若是高喊一句,这天牢里头进了人,我差点就从里面出来了,就不知圣上会作何打算了。” 张头听着,握刀的手一抖,只想当场砍了这一脸嘲讽的阉人。他也是亡命之徒出身,很多时候比起筹谋更愿意直接砍了了事。飞快地想了一会儿,他气恼自己想不出什么不对这阉人妥协的法子来,便寒着一张脸,道:“你要如何?” “也简单。”连晟见他妥协,微微勾唇,转身便从塞壬的头顶上拔下一根玉簪子来,置到了张头的眼前,道:“这簪子,是下面呈给圣上的贡品,我先挑了根好的拿来的,价值连城。如今,这就送您了。”连晟这么说着,让塞壬在后面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她可不知道,连晟给她用的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张头阴沉着脸,显然对被人拿捏在手心中的状况十分恼火,道:“他|妈*的,有话直说,你想干嘛!” “对今日之事,装不知道就是。”连晟仍伸着手,手里就放着那根簪子。那是不懂玉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好货。 张头的脸色依旧不好,却还是伸出手,将那簪子拿了过去。谁跟钱过不去啊。然而,他却仍旧对被人从头拿捏到尾的状况火大得发闷,就是答应了他的话,又哪儿有就这么乖乖走的道理。 “行啊。”他狠狠一笑,道,“这娘们随便怎样,就请督主先跟我走一趟呗。”说着,他恶狠狠地拽了拽腰间的鞭子,恨不得立即把这阉人拖出去,狠狠抽他个稀巴烂。 连晟看着他,微微抿了抿嘴。既然目的达到了,他就不会再去威胁他,免得更加惹恼他。没想到让他碰上了个棘手的货色,一般人,看到了钱也就不管不顾了,偏偏这个,也不知道过去是做什么行当的,脾气暴得很,这会儿是被他给惹得恼了个彻底了。是以他不敢对他再做威胁,毕竟,像这样的人,若是真被惹急了便不管不顾了。到那时候,难保他不会不顾威胁,直接拿塞壬开刀。 好在,现在他还是应允了不去管塞壬的,只是气急想让他受些皮肉苦,他自认值得很。只可惜,他总算见到了塞壬,却连好好看看她的工夫都没有。扭头看向身后的塞壬,连晟俯下|身,轻轻地在她唇上印了个吻,胳膊恋恋不舍地环上了她的腰,却又很快就强迫自己拿了下来。他看着塞壬,极力压抑着抱紧她亲吻而后耳鬓厮磨的冲动,低着声音佯装恼怒道:“怎么来的就给我怎么回去,既然被发现了,你便也救不了我了,只会拖后腿,别留这儿碍事!”嘴上是这样说的,实际却是,紧张过后,他的整个心都是热乎乎的。 他从未想过塞壬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擅闯天牢?他的姑娘,是这么在意他的吗?为了救他,她连命都不要了吗? 塞壬却显然没有听他的话的意思,而是拉着他的手腕,用力皱眉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要打你吗?” “不是。”连晟睁着眼,很坦然地说了瞎话,“例行问话罢了,圣上对我尚且还不放心。” “你哄谁呢。”塞壬横了他一眼,抱上了他单薄的肩。才一日不见,她就觉得他像是瘦了,脸色也是苍白苍白毫无血色的,简直让人心疼得不行。 连晟知道,背后还有个脾气暴躁的狱卒正等着呢。可是,她的怀抱太暖和太美好,让他一时根本就挣脱不掉。 背后,张头看着他们二人亲昵,心中火气愈大,便蓦地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冲着连晟的脊背狠狠一甩,道:“妈的!要不是他|妈的没根,你们得直接在这儿X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被X和谐掉的那个字其实是操(捂脸)写出来觉得粗俗得根本没法看,就手动和谐掉了。 霸王票感谢: 感谢肥喵的一颗地雷~XDDD感觉胖乎乎的猫咪会很可爱~谢谢你的地雷~ 感谢14299284的一颗地雷~啊数字好读者里应该有一个人是裤衩君的,嗯,就是那个名字长得惊人的那位,我以前还提到过233不知道是哪一位呢。总之感谢数字妹子的一颗地雷~我爱你诶嘿嘿 感谢我不是流氓的一颗地雷~谢谢你,感谢包养!~>/// 感谢15155237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哦哦哦哦这个读者的专栏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文哟!又是唯一啦超开心!(捂脸)该不会是为了咱才注册号的吧真的是太羞涩了(捂脸)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哈哈我记得本文的第一颗地雷也是你的!谢谢啦~ 感谢五彩云的一颗地雷~完全是超级熟的面孔了呢,真的谢谢你啦~(亲 感谢Vivian的一颗地雷~又是只看咱的文让咱超受宠若惊的妹子诶嘿嘿亲亲你! 感谢ffna1217的一颗地雷~XDD真的很谢谢你~在买V之外还能收到地雷,总觉得是很大的荣幸呢。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这次搜狗绝对完美地记下了你的名字了!第二颗地雷了大感谢(亲你) 感谢顾七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妹子已经投了好多颗地雷了呢好感动> 感谢芍子的一颗地雷~霸王票榜第一的妹子你好~>///<超感谢支持! 感谢2576623的一颗地雷……咦!点开读者专栏发现了,这个就是ID长达XX字裤衩君!(等下我去数…… 感谢宁君的一颗地雷~也是狗尾花那边就有的老读者了呢,谢谢你~XD总觉得也收到你不少地雷了呢~ 感谢miss.咻咻的一颗地雷~XD超熟面孔你好~真的很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呢> 感谢夜絮唯羽的一颗地雷~哦哦哦新读者你好~又是新读者诶(转圈圈) 感谢双的一颗地雷~噗哩差点被我给看成双扔~谢谢你哟~(亲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啊哈哈发现了么我写文就超级喜欢用点点呢,现在还算好了,一开始的处女作简直满篇都是省略号,因为感觉很多地方的语气就是应该用省略号呢><结果到现在文里都是很多省略号的样子。 感谢围观群众ABC的一颗地雷~233ID好萌!A你好B你好,啊C君你也好~XD谢谢你(们)~ 感谢kusekafei的一颗地雷~拼了一下是苦涩咖啡呀~XD又是新读者!谢谢你!(亲 第28章 督主(十九) 对张头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职业生涯中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并不是一个女人不知怎么就闯进了牢里,而是,在他的鞭子就要挨上连晟的脊背时,连晟忽然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连烟都没有,连晟和那个女人就那么很突兀地,凭空地消失在了这个牢房里,一点踪迹也寻不到了。本应落在人的脊背上的鞭子仍带着势,划过空气,重重地击在了地上,带出刺耳的“啪”声,回荡在空落落的牢房中,显得格外诡异。 囚室里空荡荡的,仿佛之前还在面前的连晟和那个女人都只是一场幻觉。张头愣愣地环视囚室,蓦地冒了一身冷汗。“有鬼……?”饶是他向来胆大,却也被这诡异的状况惊得不轻。他声音些微有点打抖,蓦地又挥起鞭子,壮势似的一个劲儿地往连晟消失的位置抽,又往囚室的四周抽,“出来!别他妈给老子装神弄鬼!出来!” 他一面挥一面喊,怎么怎么都停不住。他不知道自己挥了多久的鞭子,只知道末了,他这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嗓子也疼得不行,冷汗更是浸透了一身衣服。他的声音引来了其他狱卒,谁都想拦他,却都没拦住。 等到他自己停下来的时候,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了。“完了……”他喘着气,忽然开口,道,“妈的……完了……他妈的,老子这辈子就他妈折在一太监手里了。” 东厂督主连晟,曾经是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如今是皇帝最在意的朝廷重犯,现在,却从这天牢跑了。 对张头他们而言,现在就给自己来一刀,必定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 塞壬把连晟紧紧搂在怀里,探头去看他的脊背。见鞭子确实没有扫到他,她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而后飞快地从旅行器中调出了治疗组件。原本还不想引起什么骚动,可见那狱卒连鞭子都抽出来了,她自然也顾不得许多,忙调出仪器跳转,将他们二人一起送出了牢房。 而对连晟而言,眼前的景色骤变,他的惊异决不比张头少多少。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在牢房里,可现在,他们却忽然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房屋中。透过窗户能看到窗外荒凉,显然这里应该是某处郊外。皇城繁华绵延很广,像这样荒凉的郊外不知离皇城是有多远。忽然遭遇了这样难以理解的状况,连晟第一反应便是将塞壬用力护进怀里,同时极警觉地看着四周。好在塞壬还好好地在他的怀里,这才让他没有失控。 “阿晟,别担心。”将仪器切入了治疗模式,塞壬在他的怀中活动了□子,拖着他让他侧躺在了小屋的床上,而后想要挣脱怀抱给他治疗,“已经安全了,是我带你出来的。”说着,她挣了一下,抱着他的腰,将头探到他的背后,脱了他的裤子,就将仪器对准了他的伤处。违背常理的快速治愈会产生痛感,仪器的设置却会抑制这种痛苦,使伤处失去知觉,让连晟的疼痛被酥麻所取代。 不明白伤处为什么忽然麻木了起来,连晟抱紧了塞壬,紧紧抿着嘴看着她,怕她又要对他做什么,然后趁机离开。同时,他又对面前的状况充满了警惕,同时便不断地检查塞壬的身体,问道:“什么意思?你带我出来的?谁帮你做了这样的事?”没有平白而来的能力,他疑心是谁让塞壬做了什么样的交换才使她能做到这样的事,他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眼见着连晟的伤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塞壬仰起头,见连晟一脸担心和震惊,却不再有痛苦之色,这才松了口气,而后解释道:“阿晟,没人帮我,是我用了我们那个世界的东西……唔,用你容易理解的说法来说……法宝?”说着,她搂着连晟的腰,抬头看他,神色之间很有几分得意,“这回你信了吧,我真的来自异世。我还是很厉害的!”小孩子似的炫耀。 连晟惊异地看着她,这才算是慢慢接受了她的说法。他不知道塞壬竟是这么有能耐的,也不知道她让他找的东西竟是这样难得的法器,竟是比传说中的缩地成寸还要有能耐,还能这样迅速的治愈伤口。很多事情是他理解不了的,他惊讶了一会儿,又想着,不管怎样,她没交换什么也没有受伤就是最好的了。“没成想竟真有这样的奇事……”惊异过后,他又不安了起来。找到那夜明的圆盘之后,塞壬竟就是这样能耐的姑娘,那她……那她,还愿待在一个已经无权无势的阉人身边吗!这么一想,他便恨不得立即将那圆盘抢过来毁了。更紧地环住她的腰,让塞壬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自己,连晟这才道:“那你……是要回去的么?”若她要抛弃他……他便死缠着要与她一起。若她无论如何不肯与他一起,他便要寻机会毁了她的法器,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这个,我也要问你来着。”听到这个,塞壬抬着头,很认真地看着连晟,道,“阿晟,我是一定要回家的……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听了她的问话,连晟的心不自觉地松了下来。“不与你一起,我还能往哪儿去?”他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将塞壬整个儿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自然是乐意的。”幸好还有她,幸好她不会丢下他……原来牢中所想的一切都不是奢望,他竟是真能一直与她在一起的。一想到这个,难以自持的兴奋感就慢慢地贯穿了全身,连晟低下头,用脸颊去摩挲她的头顶,而后亲吻了她的额头。 在牢中的时候,他就想这样做了。那时,他只当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塞壬了,不知道有多想亲亲她抱抱她,把她放在怀里好好看看她,却为了保护她而没有时间。没想到这么快,本以为不能再做的事就都有了机会,他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塞壬眨眨眼,从未见连晟这样主动过。一直以来,连晟都可称是闷骚的代名词,就算其实是很喜欢与她腻歪的,却也不太会主动来。这回,他却将她搂在怀里,搂得很紧,然后又认真地看她。他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脖颈,目光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滑过。塞壬也就笑眯眯的,任他看着。看着看着,他就低下头,忽然开始吻她了。像是吻不够似的,他从她的额头一直吻到了嘴唇,然后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吮吸。他的吻仍旧算是生涩笨拙的,也不懂什么的花样,却极尽了怜惜与温柔。他舔着她的嘴唇,然后用舌头很温柔很温柔地抵进去,去抚摸她的口腔。 他干涩的嘴唇触在她的唇上,很粗糙的触感,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吃了不少苦头?想到这个,塞壬一下子就精神了。 “呀,我在做什么呀!”她猛地一偏头,从他的缠绵中抽身而退,而后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看,道,“阿晟,你这两天吃东西了吗?” “……吃了。”连晟吸了口气,强忍了把不懂看气氛的姑娘用力按回来继续吻的愿望,回答道。 “骗谁呢。”塞壬却丝毫不领情,“吃过东西嘴唇会这么干?我看你连水都没有喝过!”说着,她又探出头,向他的伤处看了看。她擎着仪器好一会儿了,他身上的伤也就好了许多,最重要的是,一定不疼了。这让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便先拿开了仪器,轻轻将他的裤子提了上去,道:“你先吃点东西,有事等吃完再说。”忽视了连晟的那句“不必”,塞壬仰仰头,向着门外高声道:“临桂,能麻烦拿水进来吗?” 她的话音刚落,临桂就蓦地推了门,红着眼睛走了进来。“督主……您可回来了!”他主子还活着呢,“您可吃点东西吧,这又是挨打又是挨饿的,也没个人好好顾着,您这身子哪儿经得起这糟践。” 再看临桂的手里,何止是水,连吃食都备得好好的,显然是早准备好他回来的。连晟用力抿抿嘴,头一次觉得临桂这么不会说话。果然,塞壬听了临桂这话,更加紧张他了,哪里还有一点点和他继续方才举动的可能。连晟便沉着一张脸,默默地看着临桂手里的水和吃食,让临桂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塞壬却没注意到连晟的视线,她自顾自地从临桂手里拿过水,就将水筒凑到连晟的嘴边,道:“快,先喝点水。”连晟便就着她的手喝了水,同时被她轻轻地摸了头发。“多喝点,然后咱们吃饭。”她对他温声道。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嗯。”他答应着,又问道:“你吃过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才就着她的手又喝了几口水。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多饿,清凉的水滋润了口腔,顿时缓解了他的干渴,让他忍不住将竹筒里的水喝了个干净。饥饿的感觉也随着清水的下肚回来了,他动了动喉结,摸了摸塞壬的腰,道:“塞壬……喂我吃饭。” 塞壬笑了笑,不戳破他的伤已经不疼了的事,放任了他的撒娇。她伸手从临桂的手中接过了食盒,便打开了盒子,拿了筷子给他喂吃的。连晟一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尽管他是将她抱在怀里的,神色却反而像是偎在她怀里的孩子一样。塞壬将吃的送进连晟的嘴里,看着他不自觉依赖的表情,忍不住摸了摸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心里闷闷得很难受。她能感觉到他很想念她,想念到在对待她时,连平日里别扭的伪装都快要没有了。她觉得,他在那里一定是吃了很多苦。 居然这样欺负她的阿晟,简直不可饶恕。 塞壬将饭菜喂进连晟的嘴里,用手指轻轻擦了擦他的嘴角。连晟自然也不会忘记照顾她,总拿过她手里的筷子,尽捡她爱吃的往她嘴里送。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对她的喜好这样了解了。 腻腻歪歪地吃过了饭,塞壬将筷子一放,临桂便马上跑来收拾食盒了。连晟低着头,看着临桂低头利落忙碌的样子,忽然开口,道:“临桂。” “是,督主。”临桂忙停了手里的动作,躬着身子等着他的吩咐。 “临桂……谢谢你。”连晟看着他,极认真地这样道。 临桂一听这话,身上一个激灵,顿时跪到了地上,道:“主子,您这话说的……奴才光干该干的了,您,您这是说什么呀!” 见他这样,连晟犹豫了一下,还是很不舍地暂时放开了塞壬,而后下了床,俯身将临桂拉了起来。“临桂,谢谢你。”他又重复道,“我从未奢望有谁会对我如此忠诚,你却当真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票感谢: 感谢14299284的一颗地雷~谢谢你!妹子的评论总是挺得我心呢~亲你! 感谢恋轩的一颗地雷~XDDD恋轩轩一直在默默地给我扔地雷呢~谢谢你! 感谢啦啦啦的一颗地雷~XD谢谢你!翻了下专栏发现原来是老读者!诶嘿~ 感谢15155237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又是一个专栏里只有我一个人文的新读者(捂脸)刚进123言情就看了我的文,这种感觉简直不能更好了~ 感谢五彩云的一颗地雷~XDDD已经收到你超级多的地雷啦,谢谢你! 感谢芍子的一颗……咦,火箭炮!哦哦哦谢谢你!亲你!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从萌物变成萌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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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估计也很碍小鸟的事……说不定那次小鸟落巢也是因为仪器占了它们的地方。结果上次帮了它们,它们就算是认识我了,昨天大半夜也不睡觉,就一直一直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叫。我是急着找到仪器去救你的,本来不想理,但实在被他们吵得不行,就让临桂上去看了看……”塞壬说着,忍不住抱着连晟的腰,用力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吧……阿晟,幸好咱们当时把它送回巢了,这才让东西被我及时找到了……这真是我做过最值当的好事了。” “竟是这样……”连晟听着,心里也是一动。他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最大的幸福会是被一巢鸟给救回来的,他此生做过的好事不多,每踏一步都艰辛异常,几乎从未遇到过什么幸事。然而,这么一件被塞壬带着做的好事竟给了他这么大的回报,他觉得,这是被塞壬的福泽所荫蔽了。回想着塞壬的话,连晟却又是一皱眉,低头看她的脸。“大半夜?”他问着,眉头越皱越紧,“一直到夜里你都还留在那里?你可被人如何了?”说着,尽管已经认真看过几次,他又放开手臂,从里到外检查着塞壬,担心她留了什么伤处。尽管皇帝放了他那里下人的自由,但若是有人悄悄留在那里,一旦被发现,必定便是一刀殒命。一想到这个,连晟紧紧抓住塞壬的手臂,后怕得心惊。 塞壬的确是很辛苦才躲过了宫里的侍卫,甚至若不是临桂对那里太熟悉,他们恐怕根本就躲不过去。她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不知道连晟正在吃什么苦头,却知道他第二天中午就会丢掉性命,而能救他的就只有仪器,她怎么可能不去找。况且,连晟也真的为她做了许多,在知道自己会死的时候,连晟为她想尽了后路,竟然还给人跪下了……给人下跪这种事,真的非常非常得不适合他。 他那么好面子,这件事她当然不会当着他的面点破,却会牢牢地记在心里。“是没睡……不过现在睡也来得及呀。”她说着,探探头,亲了下连晟的嘴唇,成功地止住了他的话,而后又道:“阿晟,你肯定也没睡好呀,所以咱们一起补觉吧。”说着,她也抱着连晟,身子一坠,就让他们二人一起倒在了床上。连晟及时地用手撑住了床,没有压到她,而后,他俯下|身子,慢慢地贴到了她的身上。 “我是个……阉人。”他紧紧贴着她,忽然低声开口,道。 “你怎么又提起这个了?”塞壬有些无奈,“这都是多老的话题了,我肯定不会在乎的呀。” “如今……这个阉人连权势也没了。”连晟抿抿嘴,贴着塞壬的脸颊,继续道,“无权无势,再不能让你过好日子了,又是个阉人……”他说着,缓缓闭上眼,手臂揽着她的腰,揽得极紧。不管她是如何想的,愿不愿意,他都不会放开的。他自知这样恬不知耻,却绝不会放弃。 “我本来也没有很在乎呀,我都不知道你给我用的是那么好的东西呢。”塞壬笑眯眯道,“你人在就好啦,我本来也只想要你的人,你人还在就够了。”她笑着戳他的脸颊,眼睛很认真。 连晟盯着她的眼睛,盯了一会儿,忽然就微微勾了勾唇角,挑出了一抹笑意来,柔软得像是屋外的晨光。除却嘲讽与冷笑,连晟其实很少笑,更是很少有这样明显的笑意。塞壬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眨眨眼,挺惊艳的样子,道:“阿晟,你笑起来真好看。”又说,“阿晟,你不该怀疑我的,我要是在乎这个,前天就跟着临桂走了,为什么还要悄悄留下来找东西救你。”她又想着,其实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太缺少安全感了,总想要一个亲口的承诺。 “嗯……”提起这个,连晟心中仍十分后怕,却又矛盾地胀满了满足感。他不知该如何对塞壬言谢,在他看来,对她说谢便是不必要的客气了。顿了半晌,他决定开口,将心里的真话慢慢说给她听:“我想对你好,塞壬,我想让你过得好……实则,尽管如今什么都没了,我自认还算懂得如何往上去爬。尽管……现在狼狈至此,但也是长了一智。我随你去别的地方,从头开始,我自认也能混出个名堂,定能让你过好……也定不会再次跌落下来如此狼狈,让你这般劳心费力。”他说着,将塞壬的手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太过甜腻的情话,他羞于说出口,顿了顿,却还是决定把心里的想法都说给她听:“我什么都想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想法子去取来……就算是我的命,我也是愿给你的。” “嗯!”塞壬答应着,一脸笑意地翻了个身,将连晟压到自己身下,然后将脸往他怀里蹭。他的话太好听,将她顺毛摸得极其熨帖。粘着连晟闹腾了一会儿,塞壬却也在意他的身体,便慢慢老实了下来,又低头亲他,而后道:“阿晟,我们睡觉吧,咱们两个谁都没有休息好。”他甚至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想着那时他下|身尽是未干的鲜血,她心里便一紧一紧的,忍不住抓紧他的衣襟,“咱们快睡觉吧。” 连晟微微不自在地扭了扭脸,她这样的说法总能让他想到别的地方去。只是紧接着,他就又对自己满是嘲讽了,就算她想要,他又能怎么给她呢?闭了闭眼,他任由塞壬整个地压在自己身上,又将她小心地抱在怀里,确保她不会滑下去,而后摸了摸她的脊背,道:“睡吧,你太辛苦了……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这样没用,让你辛苦了。”可笑他曾自认万人之上,却还会让心尖上的女人涉入险境,如此辛苦。 “我乐意。”塞壬回答得很简短,然后抱着他的脖子,贴上了他的嘴唇,继续了他被她打断的那个吻。 连晟是在这份亲密中沉睡的。缠绵的时间太久,让他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就觉出了大脑的昏沉。塞壬的仪器只能对一定程度的外伤进行治愈,却并不能缓解连日来的重伤和疲惫给连晟的身体所带来的负担。尽管因塞壬的出现而强打起了精神,他却也真的太累了。 当塞壬将嘴唇移开的时候,就见到连晟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神色之中一派放松。他将她抱得很紧,熟睡得像个不谙世事没有忧虑的孩子。塞壬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用嘴将他微张的嘴唇合拢了,而后低声道:“晚安……要做个好梦呀,阿晟。” 连晟的确做了很好的梦,他梦到塞壬一直在他的臂弯里,从青丝及腰到白发飘飘,从未离开过。 连晟这一睡,实在是睡了很久。从晨光熹微到夜半繁星,塞壬已经休息得眼睛亮亮的,连晟却仍旧睡得没有动静。见他这样,塞壬心里有些心疼,这一日一夜的工夫,真的是把他给折腾坏了。又其实也不止是这一日一夜,在此之前,他就一直很辛苦,很少有睡得长久的时候。他这样辛苦,得的却是这样的回报。塞壬知道这样的说法其实是有失偏颇了,带了很大的她护短的成分,但她就是心中不平。别的不说,阿晟是她护在心上的人,他身上疼一下她心里紧三紧,谁又凭什么能把他打来打去的。 如果不是心中有打算,塞壬其实是很乐意陪着连晟一直睡到他醒过来的。看着窗外的夜色,塞壬很有几分躺不住的意思,便轻轻活动了□子,想要悄悄地从连晟的臂弯中脱出来。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一直睡得极沉的连晟就忽然迷糊地微微张了眼,含混地问道:“你去哪儿?” 第30章 督主(二十一) 见连晟这样,塞壬忍不住抿嘴一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想着告诉他又会徒增他的担心,塞壬便道:“只是起夜啦,阿晟。”反正只是偷偷做做,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同你一起……”连晟便依旧含混着声音,迷迷糊糊地就想起身。 “呀,不用了。”塞壬忙把他按了下去,“你这么累,就好好睡嘛,我很快很快就回来啦!” 连晟半睁着眼睛,又看了她一眼,而后就真的闭上了眼睛,梦呓一般道:“嗯……”说着,他胳膊微微松了松,让塞壬自由了些,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他这个样子,塞壬真的怀疑其实他根本就没有醒。“好好睡吧,我很快就回来了。”她轻声道,小心地从他的怀里溜了出来,轻手轻脚十分迅速地穿好了衣服。 她要去皇宫。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连晟真的已经成了让塞壬十分心疼又在意的人。她心疼他的伤势,心疼他的遭遇,而她一直那么在意他,自然也不会只止步于对他的心疼而已。 说到底,那个朝堂上的小皇帝,凭什么能把她放在心尖上的阿晟拉出来打来打去的,还让他这么失落这么累? 实际上,小皇帝也不见得就做错了什么,在皇权至上的年代,皇帝释权臣的权力本就不算错,就算手段的确是狠了些,也抵不过连晟的确是太过嚣张了。小皇帝九岁登基,十年尚未及冠,权力暂且不提,因年纪的关系,气焰一直是在连晟之下的。连晟气焰竟在皇帝之上,尽管从未有过篡权的想法,但一旦被皇帝寻到了机会,挨打也好,被释权也好,午门斩首也好,实际也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这些事塞壬多少也都是知道的,但碍不住她护短。她只知道她心疼连晟心疼到不行,只知道她的心上人被打得很重,两次被打得半身是血,又被毁了十年来积累下的权势,甚至还差点被杀了。这种事,让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揭过去。 所以她去了皇宫。 御书房内。 小皇帝紧紧咬着牙,遣退了房中的所有人,而后多少放下了圣上的风度,不断在书房之中四处走动,借此发泄心中几乎冲了天的恼怒与不安。 就在两日前,他还自认就要除掉自己多年以来的心头大患了。对他而言,东厂督主连晟,是伴随着他的成长的。自从他略微懂事,连晟就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他辅佐他,他替他做事,同时,他也像一座山一样,一直一直压在他的头顶,他的权威仿佛是一直大过他的。在年岁尚小的时候,他是很怕他的,甚至,他不愿承认,就算是现在,他也对这个童年便压在头上的阴影颇为忌惮。除掉连晟,一直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之一。 而就在前日,这个他长久以来的目的总算即将达成了。他杀了连晟的爪牙,散了他的家,最重要的是,他将他压入天牢,次日午时便可问斩!他离成功太近了,近得他太过兴奋,翻来覆去彻夜未眠,心中一派轻松。在翻身时,他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丝奇妙的情绪,连晟伴他十年,为他做过不少事……但这样的感情太隐约了,很快就被强烈的兴奋感与安心感压盖了过去,变得渺无踪迹。 他从未如此期待哪一日午时的到来,在看到连晟人头落地的同时,他的心腹大患便自此消失了。树倒猢狲散,没人能再威胁他的地位,他又可拿他来杀鸡儆猴……他的想法太美好,他加强了天牢的警戒,天牢守卫从未像那日一样严。他以为大势已定,不会再出什么大变故了,却没想到,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心情的起伏来得太大。 就在第二天的一早,在他无法因心底的兴奋而无法用心批阅公文的时候,忽然有人上报,道,连晟逃了……连晟,竟从那个戒备森严的,从未有人逃出过的天牢里逃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小皇帝被生生激出了一手的冷汗,却偏偏还能强装镇定。他想不出连晟要如何逃,他要如何才能逃出去。莫不是他还存有残党?的确,这不是没可能的事,是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连晟地位稳固十年,手眼通天,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他除掉呢?他聪明绝顶,常常料事如神,说不定,他早料到自己会有今日了,便将自己的残党安插在了天牢之中。那么现在,他定是被人救出去了,而被救出之后呢?凭连晟那样阴沉的性格,又如何会这么甘心于他给他的祸事? 小皇帝深吸了几口气,慢慢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慌是没有用的,在这样的时候,他更加不能,也不必自乱阵脚。说到底,他的慌也不过是来自于儿时的阴影罢了。实际上,他贵为一国天子,又哪有降不过一个阉人的道理? 拷问了天牢守卫,审讯了所有可能接近天牢的人,他为此事忙到了深夜,也已经做好了彻夜不眠的打算。然而,在喝了一口宫人送来的茶水时,他却慢慢地身体疲软,不自觉地趴在了桌上,无力动弹了。随侍的宫人只当他是累了,又因他向来浅眠,便低着头,不敢打扰。 等宫人再次抬头时,皇帝已经不见了。 小皇帝看着面前的女人,蹙眉,斥道:“妖女!竟懂得使用此等妖术,便是你助连晟那奸宦越狱逆反的?”他是想要怒斥的,却无奈全身无力,甚至很快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能带出的只有微弱的气流声。 对于这个妖女的出现,他是很是震惊的。那时,他被下了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头脑却还是极清晰的。于是,他趴在桌上,便看到这个女人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真的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一瞬间,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在那里了。而后,又是一瞬间,他面前的景色瞬移,竟就凭空来到了明显已经离开了皇城繁华地段的地方。 现在,他大概能猜到,连晟是如何从天牢之中逃出的。倒是他错怪了那些被刑讯了一整日的守卫。 “做什么,一张嘴就说话这么难听。”将小皇帝带了出来,塞壬任由他躺在泥土的地面上,低头俯视着他,“不过,你也很厉害呢,怪镇定的。” “一国天子,岂会失态于区区妖术。”小皇帝冷冷扯了下嘴角,就算狼狈地躺在地上,眼里也尽是上位者的威严与骄傲,“妖女,你有何目的。”塞壬看着他,眨眨眼,还真有点想夸夸他,但她还是记得自己的目的的。 “就是你欺负阿晟的吗?”她随口问着,用脚拨正了小皇帝的脸,而后蹲下了身子,“是你亲口下令打他,还有杀他的?” “连晟?”小皇帝缓缓地重复着,眸中冷意更甚,“奸宦阉党,当日在朝堂之上便应将他杖毙当——”他的话没说完,脸上就蓦地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小皇帝看着正揉着掌心的塞壬,不由怔愣了一下,自出生以来,他就没有被人打过。 “以阿晟受得疼来说,还真是差得远。”塞壬一边揉着泛红的掌心,一边看着小皇帝,“一想到阿晟被你折腾得那么辛苦,心里就很烦……你自小万万人之上,阿晟却一直都很辛苦,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还要被打来打去的。”她仍知道自己的说法是很有失偏颇的,却碍不住自己满心的护短。她知道连晟有错,却很心疼他,因而根本不在意他的错处。 “妇人之见!”果然,听了她的说法,小皇帝的眼中便满是轻视与不屑了,“那奸宦——”话音未落,他就又挨了一巴掌,比上一巴掌更重,让他脸上火辣辣得疼,连耳朵都短暂地轰鸣了一下。“你!”小皇帝一脸寒意地看着她,几乎要用视线将她千刀万剐了。 而塞壬打完后,仍专心致志地揉着自己的掌心,丝毫不在意他的话。小皇帝看着她,忽然就意识到,也许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是非黑白或是朝堂之中的你死我亡,她只是单纯地很想打他一顿而已。 小皇帝挨了十巴掌,脸上有了极明显的肿胀感,这基本也就是他此生会挨的全部的耳光数量了。按一年一巴掌的数量,塞壬打够了,活动了下又麻又痛的手掌,便伸出手,开始解起小皇帝的衣服来。 “你要做什么!”小皇帝顿时皱紧了眉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剥落,“放肆!龙袍也是你碰得的吗?”他这样怒斥着,然而,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换在了别的方面,“你……你要做什么!”他没想到,这女人不仅脱去了他的龙袍,还有他的亵衣,他的亵裤,直至他……赤身裸|体。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裸|露身体,他从未想过此生会有这样的事。 “你……你……”他赤着身子,无力地咬牙切齿,脸上一片红晕,只是被盖在了脸部的红肿之下,让人无法察觉,“你这不知羞耻的女人!” “不好意思啦。”塞壬也不管他要如何骂,只是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与自己一起被并入了仪器的范围之内,“我送你去上早朝吧。放心,龙袍我会给你送到床上去的,我不乱动。” * 塞壬回到小小的屋子时,繁星仍旧满天。她离开的时间并不久,连晟一定还睡着呢。这么想着,她本想像离开时那样,悄悄钻进连晟暖暖的被子里,却不料连晟正站在床下,只着了薄薄的亵衣,脸上满是急色。一看到她,他便下意识一般,瞬间向她这里迈开了步子。他长腿一跨,几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蓦地将她一把抱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塞壬!你去哪儿了!”他将她抱得太紧,胳膊像铁箍一样,箍得她肩膀发疼,“起夜?你竟又哄骗于我!你去哪儿了!你知道——你知道我有——”他咬着牙,泄愤一般狠狠地圈着她。她分明说只是起夜,却让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回来。他见她又骗了他,只当她走了,只当她又不要他了……他怕她出事,找她找得快要发疯,又想,她带着那样的法器,大约是出不了什么事的。遍寻不到,他就又怀揣着一丝希望,令临桂继续出去找,自己在这房中等着她,悬着一颗心,相信她还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还好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觉得都没有太多东西,一章就又过去了……QAQ虽然也写挺久了> 霸王票感谢: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XDDD妹子已经是霸王票常驻党了呢!大感谢,超感动啦亲亲你! 感谢LURENYI的一颗地雷~嗯,老规矩确认了两次没有打错你的名字……摸到电脑就投雷什么的简直真爱,谢谢你~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矮油~上学党没有太多钱的话,也不用这么客气哟!来给我抱一个!(扯过来 感谢枳北的一颗地雷~哦哦哦章章留言的妹子简直太萌!谢谢你啦!以及【来决斗啊你以为我会逃吗!】(飞快躲在督主身后) 感谢娜没的两颗地雷~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娜没妹子原来你还在我身边!><谢谢你~好久不见甚是想念XDDD 感谢长知的一颗地雷~XD新号专栏仍旧只有人家的文什么的简直诶嘿嘿嘿嘿嘿嘿(痴汉笑) 感谢14299284的一颗地雷~诶嘿嘿谢谢数字君妹子啦!超感谢~(转圈) 第31章 督主(完) 见连晟这么生气,塞壬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那时候,她想要就那么走掉,生生把阿晟给弄哭了……所以现在,忽然见到她不辞而别,阿晟一定急坏了吧。想到这个,塞壬心里愧疚,忙解释道:“我是心疼阿晟,就替阿晟弄了点小报复。”她只当这样会让连晟很快好起来,却不料自己话音一落,连晟就紧紧抱着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报复?”他迟疑着,抱着她的手劲没减,问道,“你……去哪儿报复了?” “去找那个皇帝……”塞壬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妙,疑心他该不会还对皇帝忠心耿耿。然而,她却完完全全猜错了。 “你!”连晟听着,脸色变了几变,压下了所有无关紧要的话,先脱口而出道:“你可伤着哪儿了?”这话,他白天才问过,夜间却又极紧张地问了一遍。又是将她上下看了一遍,确认无事之后,连晟这才咬着牙,紧紧捏着塞壬的肩膀,道:“你又回去做什么?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是要我与你一同下到地府吗!” “你在说什么呀?”塞壬被这话吓了一跳,皱眉道,“哪有那么严重,带着仪器,我哪儿都能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样我便能安心了吗?”连晟将她的肩膀捏得紧紧的,神情之间仍旧满是紧张后怕,“大内高手如云,你太轻看他们了。纵使带着法器,一旦被出其不意夺去了,你便与寻常女子无异。”说着,他这才慢慢地松了手下的力道,仍让她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没出变故,当真上天垂怜。日后,做这样的事情之前,需先与我商议……你可知我急成了什么样子?又可知你曾身临什么样的险境!” 其实,仪器的主要功能除了改变空间位置,还有改变折射,使自己处于隐形的状态,便于参观各个世界。她已经旅行过很多世界了,凭借这个,她在任何地方都十分安全。见连晟担心,塞壬就将这个解释给他听了。又见连晟常年表情不多的脸却因她而一片紧张,塞壬就不自觉地勾勾唇角,而后抬起脸,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所以,一般是不会有事的,阿晟你不要太担心。还有,我下次走,一定跟你说。”说着,她用头蹭了蹭连晟的脖子,撒了个娇。按她对连晟的了解,只要她对他好好撒撒娇,就算脸上不显,他心里的不悦也一定能退掉大半的。感觉到连晟的手总算离开了她的肩膀,环紧了她的腰,塞壬又笑了笑,然后伸手勾住连晟的脖子,问起了自己刚刚听他的话最在意的事,“阿晟,你刚才说,如果我出事了,你会与我一起下地府的……你是认真的?” “否则,我能如何?”尽管理解到她没有那么容易出事,连晟仍沉着脸,恼她的不辞而别。沉着脸将她抱上了床,连晟却还是答道:“让你一人独走黄泉,要我如何放心?若是被吓着了被欺侮了,我又如何能不在?”实际上,还有一个理由,以他的性格是羞于说出口的:他想与她永远在一起,再无分开的时候,因而就算是地府,自然也是要同去的。 听了连晟的话,塞壬却觉得无法理解。死后有没有灵魂还是个未知数,就因为这种不着调的理由,他就愿意随她一起去死?可尽管无法理解,她却还是忍不住抱紧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床上,唤道:“阿晟……” 她想,她一定是被这两句无法理解的话感动了。 * 皇宫大乱了一夜,宫人侍卫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忽然消失了的皇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别提如今朝堂颇为动荡。为了皇室的威仪,圣上的失踪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群臣便仍旧是按时早朝的。清晨,守在殿前的太监依照时辰打开了殿门,其实只是想意思意思请群臣站个位置,然后宣告圣上龙体欠安,暂且退朝云云。然而,谁也没想到,打开殿门,竟真的会看到理应失踪的圣上,而且,还是……这样的圣上。 当今圣上,真龙天子,此时正赤身裸|体地被吊在龙椅上方,在明亮的晨光中白得显眼。他舒展着身子,一丝未挂,被吊得高高的,让宫人和百官,甚至是站在最后面的小太监,都能透过高高的殿门,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开始,甚至有人没能认出那是当今圣上。他的脸不知道被谁打过,红肿得很是严重,让人一时有些认不出来。等到众人都认出了那的确是圣上,开始低头跪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时候,圣上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地方,其实也都看遍了。 很快便有宫人们上前,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圣上从那么高的地方解了下来。就见着皇帝两颊通红,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打的,还是被羞的被恼的。 皇宫又是一日大乱。 * 又过了一日,连晟的精神便也休养得差不多了,他就知道,差不多也该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毕竟,塞壬是很着急要回家的。她还有想念她的父母,与他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不同的。 尽管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暖心的回忆,但毕竟是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一想到也许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连晟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的。只是,知道塞壬想念家人,归家心切,又想着她曾为自己放弃了回家的机会,连晟便也将心头的不舍全抛了开来,很快便决定与塞壬一同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连晟问过了临桂的出路。若他想与他们一起,他便必定是要将他带上的。然而,听了塞壬的描述,比起与他们一起去到一个十分离奇的异界,临桂还是更希望留在这里的。想来也是,若不是有塞壬,就是连晟其实也并不想生活在某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见临桂更愿意留在这里,连晟便将半数财物留给了临桂,允了他的离开。他对临桂也很有几分舍不得,这孩子十岁跟在他身边,一跟就是十年。临桂接了包袱,红着眼眶给他磕了三个头,也不多言,就转身离开了,好像并不十分难受。但想到这孩子向来最是懂事,这样隐忍感情,是不想让他太难受也说不定。 连晟看着临桂离开的背影,慢慢呼出口气。连一直在身边临桂都走了,他从未这样明显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从他的身上完全剥离。好在,他还有塞壬,一想到塞壬还在,他的心里就有了莫大安慰。 塞壬在连晟身边,抱着他的腰,仰着头慢慢吻他。“对不起……”塞壬感到很愧疚,因为她的关系,他被迫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要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去了。别的不提,要到那个在他们看来就像妖界一样的地方去,就算是阿晟也会感到不安的吧。 “为何道歉。”连晟听了,微微蹙眉,道,“该道歉的时候却又不了,独自跑到险处令我心忧不已的时候才应该好好道歉。”他这么说着,却实际可以猜到塞壬的想法,便回吻她,又轻声道:“在这里,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幸好有你能给我一个居所。” 在已经看不到临桂的背影时,连晟想着,这么一来,这世界真的是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塞壬摆弄着手里的圆盘,心中还有些担心,道:“因为这里太偏远了,时空相当不稳定,所以上次我来的时候,仪器就从我这里消失了。就怕这次又会半路脱离掉,没了仪器,我这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连晟听了,心里一惊,却不是因为她有可能再次丢失仪器。若是那法器可能因什么不稳定从她的身边离开,那么她是否会同样因为这份不稳定而从他的身边离开呢?一想到这个,他心中紧张,便揽着她的腰,默默抓紧了她。连晟不知道,在空间转移的过程中,像“抓紧”这样的动作实际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那,阿晟,准备好,我们要走了。”塞壬看了一眼连晟,笑着道。见对方静静地看着她,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她便按下了开关,而后时空骤转。 在那么一瞬间,塞壬觉得,自己腰间的力道忽然消失了。待眼前的景色再次稳定下来时,塞壬就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仍旧充斥着浓浓的远古风格的巷道里,她的忽然出现还吓到了一只正在巷道里漫步的猫。 仪器还在手上,塞壬的身边却没有了阿晟。 ……早该想到这样的情况的,既然仪器能脱离,那么阿晟当然也有可能脱离。对她而言,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她宁愿再丢一次仪器。 咬咬牙,塞壬马上冲出了巷道,来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焦急地左顾右盼。仪器显示,他们的确是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因而路上行人的衣着风格与她略有不同,这份不同却也并不明显。 “阿晟!”她顺着街道走下去,边走边唤,声音里透着心急如焚。她只愿阿晟离她不远,说不定刚刚好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巷道里,被她吓到的白猫一个转身,逃入了一户大宅的院落。 相隔挺远的一处茶楼,一个青衣男子正端着茶盏慢慢品饮,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篇总算完结了!天哪,我也没想到我会把督主篇写得这——么——长!本来已经最多十章出头就完结了,结果生生写到了二十章><希望妹子们不要因为太习惯督主了,就无法接受其他故事了(捂脸) 霸王票感谢: 感谢14299284的一颗地雷~XDDD我觉得我已经快要把这串数字给背下来了><感谢喂养! 感谢娜没的两颗地雷~哦哦哦原来妹子一直都在~(捂脸)XDD谢谢,我会加油更新的!~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是错觉么,怎么觉得每次更新都会敲一次妹子你的名字!太谢谢你啦~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又是阿锦的地雷!诶嘿嘿谢谢啦~有地雷收就是开心(捂脸) 感谢Seasons12的一颗地雷~哦哦哦新读者!投雷什么的大感谢!真的是太感动啦~亲你~ 感谢真的懒人的两颗地雷~投雷专业户你好!我现在正在致力于把文写长,以便登上你的霸王票榜第一><(喂!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好嘛我是小妖精0v0嘴上傲娇身体很诚实的>///<XDDD大感谢投雷~>///< 感谢智商充满你的脑袋的两颗地雷~哈哈哈期末的时候看到这个ID简直愉悦!谢谢妹子的喜欢!亲亲你!大感谢! 第32章 权臣(一) 就算再忙,苏谦也常要抽空去和茗楼坐一坐。他喜欢穿一身平民的青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偏着头,去看茶楼下的众生百态。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已经给他留了十年,十年来,不管和茗楼是如何改建的,这个位置的视线一直都是最好的。他还记得,过去,清河与他一起时也很喜欢这里。那时候,她还是个软糯的孩子,喜欢高高的地方,喜欢能看得远远的地方。那时,她咯咯地笑,边笑边要他抱。她又甜又软的声音他至今还记得清楚:“阿谦,你抱抱我,把我抱得高高的,好不好?”她一说,他便会依言将她抱起来,抱得高高的,一如今日,他鞠躬尽瘁,只为能将她捧上最高的位置。 苏谦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低着眼,忽然有些失神。失神之中,他听到茶楼下,有哪个女子正在高声呼唤,便下意识地偏了偏视线,看向了楼下那个边走边唤的女子。 那是个清秀的姑娘,脸上未施粉黛,一派清纯的样子。苏谦低着眼,目光随意地看着她的身影。这女子衣着并不张扬,却在用料和裁剪上极为讲究,再加上头顶上别的和手腕上戴的皆不似凡品,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子。她看起来很着急,口中呼唤着人名,像是在找人。 在找谁呢?是心上人吗?苏谦这样猜测着,尽管毫无根据,却忽然就生了些许同病相怜之感。在生出这样的感觉之后,他本对这女子没什么格外的兴致的,却忽然想要起身,随手帮她那么一把……若是能帮上的话。 这么想着,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刚要起身,却不料身旁的随侍忽然走了过来,垂首躬身,恭敬地低声提醒道:“大人,该回去了。”每次来这茶楼,向来严谨守时的他就总容易忘了时间,便叮嘱了侍从,要他按时提醒他离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苏谦又是偏头一看,便见那女子已是越走越远了。 “罢了,也是有缘无分。”他这么说着,站起身来,“回去吧。”又到了曾与清河常来的茶楼,他就想见清河了……不管她待他如何,他总是想要见她的。 苏谦进到公主府时,门口的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颊就红了。当朝丞相苏谦,是谁都知道的。年仅二十有六便位列三公,成了开国以来,甚至是古往今来最为年少的丞相。他年少有为,又生了一副好相貌,丝毫看不出官场的浊气,让不少少女暗自倾心。人都言道,谦谦佳公子,遗世独立,有魏晋遗风。 侍女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他,说话略有些磕巴,言道公主正在处理公务。她不说是政务,只说是公务,言辞之中还有几分避嫌。然而,谁都知道,皇帝年纪太小,如今掌权的,是监国公主清河。妇人干政,朝中群臣皆有不满,却都还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除去公主熟睡的时候,公主府对苏谦是没有任何阻拦的。因而,侍女也未通报,躬身行了礼,就将苏谦放了进去。 苏谦对公主府很是熟悉,不需人指引,便自己进了公主的书房。没想到,进了书房,他未见到清河如往日般勤政的样子,却见她伏在案上,侧着脸,正在沉睡,看来,是在勤政之时撑不住疲惫,小睡了片刻。向来,她也的确应是很累的,又是那样多疑又敏感的性子,从不信任旁人,一直以来,定是身心俱疲。这么想着,苏谦心疼地垂了眼,没有扰她,就寻了个位置,坐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清河的睡脸了,上次见她熟睡时,她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还会傻笑着说些梦话,如今,她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他不知自己的心中是高兴还是失落,却知道,他的清河,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像幼时那样脆弱易折,需要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守护了。 他在她的不远处坐了一会儿,不长不短的时间,她就醒过来了。一睁开眼睛,她见了他,眸子闪了闪,很快便是一脸欢喜的笑意。“阿谦,你几时来的?”看到他,她像是十分高兴,从案前站起身来,跑到了他的面前,“一不小心,我怎么就睡过去了。” “若是累了,能好生歇息,也是好的。”一见她的笑颜,苏谦就也勾起了极温润的笑,温柔从眼底一直蔓到了眉梢,“清河,你莫要太过劳累了,累坏了身子,不值当。” “嗯。”清河极乖巧地应了,转身坐到了他的身边,玩笑一般地问道:“阿谦,你猜,我方才做梦了没?” “我猜……你是做了。”苏谦温和地笑着,看着她眼底转瞬而逝的戒备,温声道,“因为清河梦中在笑,所以我猜,清河一定是做了个好梦。” 听他这样说,清河顿时绽出了更好的笑意,道:“那……阿谦猜,我梦到了什么?”还没等苏谦开口,她就又笑着自己回答了起来:“我梦到,阿谦在和我一起玩,就像小时候那样。然后啊,我就长大了,长大后,阿谦也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不管出了什么样的烦心事,阿谦都一直在,又坚实,又可靠。”说着,她看着苏谦,脸上的笑容一派真诚,“阿谦,你可要一直在我身边。一日不见阿谦,我都会感到好生想念。” “好。”苏谦温顺地笑着,极认真地答道,仿佛自己真的没有听到她的梦话。清河最不喜旁人在她熟睡时靠近,这大概是因为,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可爱,可爱地总喜欢说些梦话。就像刚才,在睡梦之中,她冷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低声喃喃:“将乱臣苏谦,削去官职,发配边疆,以儆效尤。” 尽管早就知晓了她暗地里的动作,但头一次亲自听她说了这样的话,他的心仍旧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很冷的疼。 他知道清河不相信任何人,却是在近来才慢慢得知,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他想,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太没用,二十余岁才位列了高官,没能更早地将她从冷宫之中扶持出来。都是他太没用,所以,他的清河才不得不在那腌臜的后宫冷宫中待了十余年,受足了尔虞我诈和人心狠辣,这才变得,连他都不愿信了。 都是他的错。 离开书房时,苏谦看着身后的树藤,忽然有些担心,这些东西会引来蚊虫,伤了清河。想了想,他还是往回走了,打算亲口叮嘱清河。这样,他还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 他并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听觉颇好,又离书房近了些。尽管书房内的声音不大,他却还是听到了清河的训斥声:“是谁允你将他放进来的?不知本宫已睡了吗?小蹄子,见了个好看的男人,就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从不知,清河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也是近来才知道,清河是对他戒备至此的。 被清河如此戒备,他心中凉凉得难受,又想着,清河懂得骂出这样的话来,是否是因为在冷宫之中,也曾被人用这样难听的话呵斥讥讽过呢?一想到这个,他又垂下眼睛,不自觉地抿紧了薄唇。 都是他的错,是他太慢,太无用了。 这样,他就不方便亲自去说了。于是,他离书房远了些,找来了侍从,细细叮嘱了树藤的事,又叮嘱了要照顾好公主的饮食起居,这才慢慢离开了。 又过了好几日,在苏谦独自出府,又往茶楼而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寻人的告示。那告示贴了许多,每条街都有一张,一路上,让他碰到了好几回。那告示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仅写了一句“莫慌,就近到下面的地点寻我”,接着,便是一串长长的地点名单,涵盖了京城及周边城镇所有的驿站和大部分规模偏大的客栈,让那被寻的人能轻易找到接头的地方。接着,便是一个女子的画像,下面配了文字,请求见到这个女子的人能告诉她这告示的内容,最后,告示的最下方被用小楷署下了名字,“连晟”。与往常所见着重突出特点讲求神似的寻人画像不同,这告示上的画像画得极其逼真,着墨很见功底,栩栩如生,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实际上,苏谦也的确一眼认出了,这正是前日他在茶楼见到的那个女子。 看来,这是个好故事。显然那姑娘在找的人,同时也在找她。并且,此人也颇有能力,显然非富即贵,才用得起如此霸道的方法,定是能让那姑娘看到的。 苏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儿来的根据。他想,这一定是一对互相寻找的恋人。这些以“莫慌”起头的告示之中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但其中事无巨细的体贴还是让他觉得,这两位若真是恋人,一定是用情至深,颇为恩爱的。与他的情苦,自是不同的。 不久后,朝中忽然出了大事。或者说,明眼人都懂得,与其说是忽然,比如说是长久筹备过后的厚积薄发。 年少的丞相忽然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了死牢,而朝中竟无一人可以阻拦。 是流放还是斩首,全凭公主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权臣篇是个很短的篇章,两章完结! 关于督主,当然不会BE也不会换男主啦~而且你们都把督主想得太弱啦~不会是妹子千里寻夫的剧情的,不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督主不是会依靠女人的男人呀,在古代,他比妹子更加懂得要如何生存下去的。督主他好歹也是从最底层的小太监爬到东厂督主位置上的男人啦,不要太小看他啦,是他很快找到妹子,不是妹子找他的XDDD 不过介于作者的智商比较捉急……><也不要对生存方法的要求太高了……(喂! 霸王票感谢: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妹子你这么持♂久真的没关系吗!不过好爽亲亲你!>< 感谢啦啦啦的一颗地雷~最喜欢当人家霸王票榜第一啦哈哈哈我又是第一呢~(转圈 感谢芍子的一颗地雷~真的是收到你超级多的地雷啦!><各种被包养的感觉,你扔的地雷够我和半个月的奶茶啦! 感谢长知的一颗地雷~没想到新读者的妹子扔雷会这么长久,于是我又收获了一个专栏只有我的文的妹子!简直受宠若惊>///<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ID带兔子让我想到的不是热乎乎的熊猫兔而已酱兔肉的……也只有你一个啦><总之大感谢!亲你~ 感谢真的懒人的一颗地雷~XDDD收你的地雷收到手软了,谢谢你~亲你~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有人能完美理解我的意思真的太好了!我当然不会BE啦~><亲你! 感谢赵曦月的一颗地雷~咦咦咦——赵曦月妹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XDDD欢迎看文~ 第33章 权臣(完) 清河做梦了。 梦里,她还小,还在哪里疯跑,有人跟在她的身后,一遍遍地叮嘱她慢点,怕她摔跤,却永远都不会呵斥她。梦里,她被宫里的女人欺侮算计,狠狠地咬着被角,觉得身边冷冷的,就有人伸出了很暖和的手,牵她走出了阴冷狭小的冷宫,走到了天高海阔的地方。 后宫的女人,心都很小,只懂得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争得一点宠爱一点地位去伤害同病相怜的女人。她本是与她们一起的,却有人将她牵了出来,好好地护到了手心里,将她捧到了她喜欢的高处,小心地保护她,不让她摔下来。 就像小时候,在高高的茶楼上一样。 清河半夜醒了,觉得口渴。她的侍女阿桃就睡在屋里,她却没有唤。与趾高气昂指挥下人的大多数宫里人不同,她不太习惯因为自己的事去叫醒别人,就自己下去倒水了。然而,在她下床倒水的时候,阿桃却忽然起了身,道:“殿下?” “你没睡?”她随口问了句,端起桌上的残茶喝了,看着神色犹豫的阿桃。显然,她的侍女有话想对她讲。 果不其然,就在她放下茶杯,打算转身去睡的时候,阿桃总算开口,道:“殿下!”她便坐到了床上,转身看着她,道:“何事?” “殿下……您……您……”小丫头咬着嘴唇,着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道,“您……能去牢里,见苏大人一面吗?”说着,她扑一声跪了下去,垂着头,不敢看她。朝堂中的事,决不应该是一个侍女应该插手的。 清河看着她,微眯了眼睛,顿了顿,而后勾起唇角,慢慢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她低声笑着,讽刺地看着面前的侍女,“见他一面?苏谦真是好本事……好大的本事,就是将他打入了死牢,竟也能买通我贴身的侍女,真是好本事,不愧是苏谦。”她勾着嘴唇,语锋一转,忽然厉声道:“今日,他能买通我的侍女,明日,他是否就能卖通我的侍卫,一刀置我于死地!” “可是他……怎么会这样做呢!”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低着头些微有些发抖的阿桃忽然这样道,声音打抖,却异常清晰,“公主您,宽厚仁慈,对下人尚且要好上许多,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将一片真心掏给您的人如此残忍呢!” “一片真心?你懂得什么?”清河冷冷地看着她,“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你见他像是一片真心,却不知人心隔肚皮,谁知他心中怀了什么样的鬼胎。他大权在握,能轻易动摇于我,不扳倒他,叫我如何安心。” 见她这样,阿桃不敢再争辩。顿了顿,她低着头,忽然小声道:“大人他……是买通了狱卒,却并不是常人想的那样的买通……我见来送信的狱卒不耐烦得很,便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大人无财无权,他为送这个口信,求您见他一面,硬拖着狱卒,怎样打骂也不松手,这、这才求得了……”年少得志温文尔雅的苏谦,可曾这样狼狈过,“大人这样……哪里对殿下藏私过……他只求您能见他一面……” 清河听着,忽然不自觉地怔了一下。她却很快回过了神,道:“做戏倒是做足了。”说着,清河冷冷一笑,一个转身,便躺到了床上,不再理会阿桃了。 阿桃也就只好垂着头,道:“殿下安寝。”便躬了身子,再不敢多言了。 次日清早,清河去了死牢。 清河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谦。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温雅而又坚实的,他曾是她心中的暖处和依靠,后来大权在握,又成了她的心腹大患。总之,他一直都是坚定挺拔,令人不敢小觑的。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苏谦,也会像现在一样侧坐在狭小肮脏的牢房中,脸上带着青紫,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病怏怏的,让人不自觉地心疼,再没了那份曾经让她想要依靠又变得颇为忌惮的气度。她第一次意识到,在她的心里,一直像巨人一样强大的阿谦,其实……也是很脆弱的。 随她一同而来的狱卒利落地打开了牢门,粗鲁地一脚踢到苏谦的腰上,呵斥道:“见了公主殿下还不跪迎!” 伤病交加,苏谦被踢得呻|吟一声,却在听到狱卒的话时蓦地睁眼,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惊喜。“清河……”他不自觉地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却唯恐惹恼了清河,忙硬撑了酸痛的身子,忍了头痛,极尽恭敬地端正跪直,俯身叩首,声音略显嘶哑,道:“见过殿下。”他想过清河会不来见他,却没想过清河不仅会来,还在清早就来了。莫非在她心中,对他是还有些许温和的吗? 清河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过来,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她心中烦躁,想知道苏谦非要见她一面,究竟是想耍些什么样的花招。她却不料,真的见了苏谦,她心中的烦躁便更甚了。他被打过,脸上都有青紫,他生病了,发热了,整张脸都潮红得不自然,他看起来太单薄了,颠覆了她心中的形象,让她心里莫名烦郁了起来。 “千方百计找我过来,你有何事?”她端上公主的架子,慢慢走近满是霉味的牢房,冷声道。 “殿下……”苏谦低着头,认真道,“苏谦,还有用。”说着,他更加恭敬地低□子,极诚恳道:“苏谦之死并不足惜,却担心连累了殿下。殿下如今……地位还并不够稳妥,还需苏谦的辅佐,并且……殿下要让苏谦入狱之前,应当更加折损苏谦的名声才是。否则今日,易引朝堂动荡,群臣不安。” 在谁眼里,苏谦都是个没有错处的完人,又待公主极好。公主连苏谦都能流放,那还不会对谁下手呢? 清河抿抿嘴,她知他说的没错,是她太急了。她却当然不会开口承认,而最了解她的苏谦也知她不会开口,便直直地跪着,再次叩首。这次,他却换了语调。“说到底……殿下要如何才会相信呢……苏谦只愿做殿下的刀,殿下的盾,甚至是殿下脚边的一条猎犬,绝不会伤害殿下,殿下,要如何才能相信呢……”他的语调哀戚苍凉,好像能摸到人的心底,“十年了,苏谦只愿能为殿下挡去一切灾祸,可曾误过殿下一次……”他说着,抬起头来,眼底竟有泪光。 清河以为他会怨,尽管她忌惮于他,但他的确还从未做过什么与她不好的事,所以,她猜他一定会怨。可是,他没有怨……却满是委屈。他的眼里带了泪花,委屈又难过,就像被抛弃的小孩,还不知道何为恨,只懂得害怕和委屈,只求不被抛弃。 清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这么多,却忽然觉得,这么真的样子,也许根本就不可能是演技。也许……难道,苏谦没有在做戏吗? 清河很难相信旁人,她的信任早已在冷宫之中被挥霍干净了。她也不信任苏谦,因为苏谦的权力太大,大到可以威胁到她。一想到他既然能将她扶上来,就也能随时让她再次跌入泥尘,她便迫不及待要将他扳倒,要除掉能够威胁到她的祸患。 她曾觉不出错,可是看着这样的苏谦,她恍恍惚惚地,忽然就想起,在儿时融暖的阳光中,有人曾将编好的花冠轻轻放在她的头上。娇嫩的花朵轻轻垂着,散着清香,引来了蝴蝶飞到头上。“清河,你真漂亮。”那人说着,笑容比春光更温柔。 这么好看的景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她给忘记的呢? 鬼使神差地,清河慢慢蹲下了身,伸手碰了苏谦的脸。是烫的,他果然发热了。她怎么就忘了呢,苏谦的身体很弱,是很容易生病的。小时候,她四处乱跑,他不过在雨里寻她一个时辰,就生了一场病。那时候,她会因为他的病一直一直哭,让他不得不将她抱进被子里哄,如今,她的心却是冷的了……可他却的确,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做错的。 苏谦微微睁大眼,没有想到清河会忽然如此温和。他看着清河,压抑着呼吸,不敢出声,生怕将她惊醒了过来,不再将手留在他的脸颊上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脸,也划过他脸上青肿的地方,让他忽然羞赧了起来。如今的他,应该是狼狈不堪的,连一张尚可见人的脸都给毁了。他这么难看,却被她给看见了…… “你如何,如何能保证,永远不会背叛我?”清河忍住了将冰凉的手置在他额头的冲动,拿开了手,忽然正了正脸色,道。 听了这话,苏谦瞬间生出了能够留在清河身边的希望,如果有什么手段能让清河暂且相信他的话……苏谦没有犹豫,抬着头,轻声道:“用毒药吧,清河。”皇家有毒药,咽下后,若无每月一次的解药便会痛苦地死去。清河敏感多疑,便也用这种方式控制了一批死士。 “也好。”清河道,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个药丸,“咽了。”她将药丸递到了苏谦的面前,看着苏谦笑容略带苦涩,却还是很温顺地含了,甚至为让她放心,还当着她的面嚼了嚼,而后才咽了下去。 清河收回了手,将药瓶收了回去。她给他的,其实只是她用来助眠的药。她每日太过紧张,夜里不靠药物难以入睡,白日又会发困,因而会常备这样的药物,见效极快,只是一次两次的话,对身体大概是没什么害处的。然而,他是不知道的,却还是将药咽了下去。 苏谦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恍惚。他疑心是自己伤病交加不太能撑住了,却又担心若是就这么倒下去了,清河没有将他接走,他就没有了再次恳求的机会。于是,他紧紧捏着拳头,用指甲戳着掌心,企图拉回自己的意识。他却不曾料到,清河……竟忽然抱住了他。 他没想到清河还会抱他。他极惊讶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这其实只是他的梦境。其实清河根本就没有来,其实他还坐在牢房的一角,因伤病而昏睡,生了一个梦境。 可清河是真的。她抱着他,轻声道:“睡吧。醒来之后,你还是百官之首。”他太习惯听她的话了,不管是儿时的“举高高”,还是后来的“我想离开这冷宫”,于是,他就很听话地,慢慢地昏沉了过去。 他想,他说不准真的只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又想,若这一切都不是梦,那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磨了四个半钟头><呼,说实话真没想到这个篇章会这么不受欢迎,从前天督主结尾就在虐我的评论今天还是在虐我><所以我还是改了自己的初衷了,本来虽然HE但是没有这么撒糖,末尾其实是还没有醒悟的清河想到了小时候花环的那一段,我自己先写了末尾,还觉得挺有味道的呢><然后在下一篇章再从侧面提到公主醒悟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改了初衷,糖也撒了,评论就放过我吧……这两天真是挺忙,抽空码字就挺累了,评论又真的有点伤心(捂脸) 不过我觉得这个想到这个梗的初衷还挺萌的诶~督主和小皇帝的关系衍生出来的,就算知道公主并不信任自己,也会一边难过地笑一边竭力帮助她的权臣,甚至对她说出来的很残忍的梦话也装作不知道什么的>< 霸王票感谢: 感谢14299284的一颗地雷~XDDD妹子你又扔雷了呀,谢谢你哟!(亲! 感谢娜没的四颗地雷~XD有两颗是因为我在群里大开的脑洞><还是第一次把脑中一直YY的小剧场告诉别人呢,总之你们没有被重口抑郁到就好。我倒是被你们一鼓励就兴致勃勃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想把YY多年的重口小剧场写出来,现在却真的好想马上写出来!不过按年代推进的话还得下个篇章才能写简直so sad><~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评论太黄暴啦人家都……都……都把持不住了呢>///<! 感谢萌萌的一颗地雷~XDDD新读者你好~感谢喜欢><~一有新妹子喜欢就很开心呢~ 感谢悠悠的一颗地雷~这个悠悠是狗尾花的那个悠悠吗?如果是的话还真是好久不见呢XD 感谢夜絮唯羽的一颗地雷~哈哈哈和妹子的萌点简直不能更合,或者说昨天我不小心刷新了三观,我群里到底聚集了怎样一批能坦然接受我重口的妹子啦!简直不能更幸福(捂脸) 感谢啦啦啦的一颗地雷~哦哦哦高考党呀,那要加油哟!我是觉得高三没收手机什么的太严了一些,但果然还是学习比较重要啦,一年后等你!亲你!祝你高考顺利,考上超级好的大学!>v< 感谢鹿翎雪的一颗地雷~哦哦哦挺好听的名字诶,感谢新读者!亲你~>< 第34章 师父的徒弟(一) 塞壬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没有通讯设备,也没有覆盖全城的控制系统,该怎样才能知道一个人现在在哪里?塞壬抿着嘴,无意识地拨弄着仪器。仪器的主要功能包括了空间上的移动以及隐藏自己,甚至包含了翻译和简单的治疗组件,却没有包含任何可能对找到一个人有帮助的东西。 在冷静下来的时候,塞壬找了家当铺,当掉了手上的镯子。不出所料,连晟给她带到身上的东西都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让当铺掌柜亲自出来研究了许久,活当也拿到了许多钱。 如果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人,那就只能换个方向考虑了,比如让自己更显眼,让被找的人能自己找上门来。塞壬找了家面摊,要了碗面,叼着筷子想了半天。一般来讲,她是不喜欢被知道仪器的存在的,人都有一种求同感,又有类似财不露白的心理,塞壬很不喜欢被当成异类的感觉,更担心仪器引人注目之后可能会被抢走偷走。她固然有仪器可以作弊,不那么容易被算计,但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每个地方也都有令人惊异的高手,如果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她并没有绝对能守好仪器的自信。 然而,现在,为了找到连晟,她能想到的最引人注目的方法便是仪器了。固然也有贴告示之类的方法,但覆盖面毕竟太小了,连晟不一定就在这个城市。而如果用仪器做点什么大事,尽管会引来很多麻烦事,但也就有了被许多人口口相传的资本了。 于是,第二天,塞壬就支了个摊子,专治外伤,不收钱。仪器的治疗组件能快速治好一定程度的外伤,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堪称神迹。塞壬对所有人说,她的名字是“连晟”。第三天,来治伤的来看热闹的就围了一群。塞壬满以为这样还能持续一些日子,却不料麻烦事会来得这么快。第三天晚上,就在塞壬正拿着仪器给人治胳膊上的小擦伤的时候,忽然有几个人来,粗鲁地驱散了人群,然后请她跟他们走。 到了地方,塞壬才知道,来“请”她的人是知府。这个肚子很大的男人把她叫过来,也与她客套了两句,就开口就问起了仪器的来源,显然是想要了。塞壬眨眨眼,脑中转了几个弯儿。要是还像之前一样,说什么是母亲留下来的,那多半会被直接抢走。但如果装神弄鬼地唬一唬对方,或许还有救。这么想着,塞壬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我本在蓬莱修仙,近日皆难有突破,心中烦郁,便来到此地,以法器顺手行善积德就是。” “就是手臂上一点擦伤都治,姑娘可真是慈心难得,多小的德都积。”那知府却笑了笑,眼睛里满是精光,“既是位神仙姑娘,想必姑娘是能腾云驾雾的吧?可是能给本官开开眼?” “那都是讹传罢了。”塞壬面不改色,“太过夸大其词了,修仙者并不能腾云驾雾。” 对方听了,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已经摸清了底细,伸出手来,道:“不能便罢了。只是本官向来仰慕修仙,不知姑娘可否将法器拿出来,给本官开开眼?” “大人想看,自当是竭力满足的。”塞壬躬了躬身子,随口编了个瞎话,“只是法器有灵,若是随意碰触,实在担心会伤到大人。” “既是这样,那便先让别人替本官碰碰吧。”知府又是呵呵两声笑,挥了挥手,道,“拿过来。”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人上前,蓦地拧住了塞壬的胳膊,就要去搜她的仪器。塞壬被他们用力拧着关节,疼了一头的冷汗。他们的动作太快,力气太大,让她的反抗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半点效果。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她擅自回到皇宫,连晟会后怕成那个样子。是她太自大了,连晟一定是早就想到现在的状况了,一旦走到明面上,她就很容易被制伏。 刚才就应该不与他多说,直接逃掉的。在文明社会待久了,她没有及时意识到他会直接命人动手来抢。好在,仪器有辨认使用者身份的安全组件,不是她,一般人是打不开机的。果然,拨弄了半天也没有动静,知府便眯着眼睛,不悦地问道:“姑娘,可否教教本官,该怎么见识见识姑娘的法器?” “这个,就只有我能打开。”忍着胳膊被拧的疼,塞壬开口,“得我碰才行。” “那,如何才能让本官亲自用用它?”知府拿着仪器,走到她的面前。 “那得我让它改认主人。”更改使用者信息。 “那就改吧。”眼见着她只有法器,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本事,知府便连拐弯抹角也省了,“眼瞅着姑娘也是个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吧?”要乖乖听话才没苦头。 塞壬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也放下心来。他只知道仪器可以治伤,却不知道它本来的用途是空间转移,因而会放心让她碰。然而,他却不知道,只要让她碰到了,按一个键,她就能从这儿瞬间消失。 就在知府正要把仪器还到塞壬手里,让她调整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盯着塞壬的脸看了好几遍,而后急急地凑到了知府的耳侧:“大人……”剩下的话声音太小,她就听不清了。 知府听着来人的话,神色便忽然惊异了起来,而后偏着眼睛,也上下打量了塞壬好几眼,显得越发紧张。“此话当真?”他向着身旁的人低低问道,得到了很肯定的答复。 接着,塞壬就看到他的神情瞬间极突兀热情了起来。“哎呦,姑娘,这可真是冲撞了,冲撞了!”知府一脸是笑,一脚踢开了拧住塞壬的侍卫,将仪器还到了塞壬的手里,“你看看,都是我太佩服姑娘这通天的本事了,就总想亲眼看看,这就着了急了。没成想就这么冲撞了姑娘,回过神来就这样了,真是该打,该打!”说着,他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笑着道,“姑娘您可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您可是累了,要不在我这歇歇?” 塞壬揉着疼得不轻的肩膀,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知府,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可以忽然转变得这么大。 那知府见她揉肩膀,忙又道:“哎呦,给弄疼了?这真是冒犯了,冒犯了。”说着,他狠狠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个侍卫,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位姑娘也是你们能乱碰的!” “你还有事吗?”这时候,塞壬忽然插|进话来,不管怎么说,他的态度显然是不敢再强留她了,那她当然要赶快走,自然不乐意多留一刻。 “没事了没事了。”知府笑眯眯道,“只是姑娘一路劳累了,可愿赏脸在我这儿吃上顿饭,休整休整?我这儿还准备了点小意思,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聊表心意,聊表心意。” “不用了。”塞壬干净利落地一口回绝,她一点都不想再跟他绕来绕去了,“你到底有什么事?”一见对方态度软成这样,她就理所当然地顺杆爬了。 “没事没事……聊表歉意,聊表歉意嘛。”知府笑着,“姑娘若真不方便留,那我也不好打扰姑娘了。来,让我送送姑娘。” “谢谢,但真的不用了。”塞壬离他远了点,回绝道,一脸的拒绝显而易见,“我自己回去就好。我真的可以走了?——那就告辞了。”说着,她点了点头,一刻不停,转身就离开了。 “诶,好好。”见她这样,知府便只送她到了房间的门口,道,“姑娘慢点!——你,还不快给姑娘带路!” 眼见着塞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知府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急急地对身边人皱眉道:“真的?她是她是太傅府里要找的人?” “可不是么!”来通报那人也跟着主子的情绪,道,“今儿个一大早,那告示就贴得铺天盖地了,一问,是从太傅府送出来的。我想着这太傅府费这么大工夫找的人,那得是谁呀。要是大人您给找着了,那不是多了份人情么,就赶紧看了看,就没成想……她早就到咱这府里头来了……” 听他这么说着,知府已是冒了一头的冷汗,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没早看见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得罪了太傅要找的小丫头。这小丫头,肯定是记上我的仇了,她要是在太傅面前胡说两句……” * 尽管十分莫名其妙,但塞壬还是顺利地从知府这里走了出来。对知府态度的突变,她心中自然有疑虑,却一点都不想在那里多留了。出了府,她走了个拐角,想要先回客栈去休整一下,就正撞上了墙上新贴的告示。竟然将告示贴到了知府门前,简直猖狂。而告示上的画像,异常逼真,塞壬每天都会在镜子里见到。 告示上的人……为什么会是她? 在那一瞬间,塞壬忽然就猜到了什么,忙跑上前去看。她细细地看着那张告示,边看边忍不住慢慢地笑了起来。告示以“莫慌”开头,仅仅两个字,就真的让她完全不慌了。下面接头的地点列了很长很长的一串,覆盖面极广,让她不管在哪儿都能很快找到地方。她猜,不光是京城,就是离京城很远的地方,说不定也很快就要,或者已经贴上这样的告示了。以安慰开头,覆盖面极广的接头地点,再加上逼真得像照片一样的画像和言辞恳切的寻找请求,薄薄的一张纸,满载着事无巨细的关切,让塞壬的心一点点甜了起来,从心底一直甜到了心尖。 “阿晟,果然比我厉害多了。”塞壬笑容越来越大,目光在最后署名的“连晟”上绕了好几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阿晟,我看见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么晚更新真的不好意思……我这个周真的太忙了,四场考试,有一场还非常需要费心思,大家都在准备把书和70*8页的PPT看完…………然后我还有一个非常麻烦的代码需要写,真的压在心头就觉得累了…… 关于告示的详细描写,我怕有人会跳过之前的两章,所以把那段描写在这里贴出来好了。 又过了好几日,在苏谦独自出府,又往茶楼而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寻人的告示。那告示贴了许多,每条街都有一张,一路上,让他碰到了好几回。那告示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仅写了一句“莫慌,就近到下面的地点寻我”,接着,便是一串长长的地点名单,涵盖了京城及周边城镇所有的驿站和大部分规模偏大的客栈,让那被寻的人能轻易找到接头的地方。接着,便是一个女子的画像,下面配了文字,请求见到这个女子的人能告诉她这告示的内容,最后,告示的最下方被用小楷署下了名字,“连晟”。与往常所见着重突出特点讲求神似的寻人画像不同,这告示上的画像画得极其逼真,着墨很见功底,栩栩如生,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实际上,苏谦也的确一眼认出了,这正是前日他在茶楼见到的那个女子。 看来,这是个好故事。显然那姑娘在找的人,同时也在找她。并且,此人也颇有能力,显然非富即贵,才用得起如此霸道的方法,定是能让那姑娘看到的。 苏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儿来的根据。他想,这一定是一对互相寻找的恋人。这些以“莫慌”起头的告示之中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但其中事无巨细的体贴还是让他觉得,这两位若真是恋人,一定是用情至深,颇为恩爱的。与他的情苦,自是不同的。 最后,是霸王票感谢~ 感谢娜没的一颗地雷~啊啊又是让我地雷收到手软的妹子,从去年就开始收你的地雷啦~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阿锦也扔过超多地雷呢,看了下专栏,地雷够让学生党吃三顿饭的啦~ 感谢赵曦月的一颗地雷~哈哈超级熟面孔!感谢妹子支持!亲亲你! 感谢五彩云的一颗地雷~大感谢!来个给我亲一个!><~ 感谢长知的一颗地雷~哈哈又是妹子你呀~太谢谢你啦!>3< 感谢青雨的一颗地雷~能被你理解感觉很好><谢谢你的地雷~哈哈亲亲你! 感谢aiyamaya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哦哦又是123言情的新读者!欢迎来到123言情!谢谢你的地雷!我是第一个被你投雷的吧哈哈哈~ 感谢Vivian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又是妹子你~感谢宠爱感谢独宠>///<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妹子最近一直在给我扔雷诶,真的太开心了~><谢谢你~ 感谢真的懒人的二颗地雷~哦哦哦两颗!接住地雷~收到你好多地雷了超开心!亲你! 感谢智商充满你的脑袋的一颗手榴弹!咦咦咦手榴弹!(抱住!)天哪期末看到你的ID就超开心!写完这个霸王票感谢我就要去看编译原理的PPT了!还有代码要写!><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妹子说好的学生党没有钱呢!怎么意外得这么持♂久,总之真的感谢厚爱!><亲! 感谢恋轩的一颗地雷~哦哦哦恋轩轩你来啦!高考完了吗!祝贺解放!接下来两个多月好好玩吧~超羡慕你,我现在忙得简直了…… 感谢猴子酱的一颗地雷~损失了你的青春对不起!我会对你负责的!来!(敞开胸怀)总之谢谢你! 感谢liangbaoyan的一颗地雷~纠结了下是两包烟还是亮爆眼,感觉第二个更贴切一点(捂脸)感谢支持!>///< 感谢撸啊撸的一颗地雷一颗手榴弹!哦哦哦好多!快要有时间了很开心,虽然勤奋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太累到自己哟!亲你~ 感谢依然的一颗手榴弹!诶嘿嘿手榴弹真的炸出更新啦!(并不是><)诶嘿总之真的不好意思,今天真的是没有什么时候,才拖到了现在。而且……目测明天可能也很忙,也有可能会更得更晚一点,这周可能都不是很稳定,但是这周过后我就有了短暂的空闲了!那时候就妥妥会下午三点准时更新啦!群亲你们! 第35章 师父的徒弟(二) 在隶属京城的长长的地点里,塞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京城繁华地段的入仙楼,很大的酒楼,很好找,塞壬见过好几次。瞅准了地方,虽然不算远,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阿晟了,塞壬甚至等不及跑过去,很想直接用仪器过去。还好喜悦之下理智还在,为了不引起骚乱,她还是提了裙子,飞快地跑了过去。 那里离这里的确不算远,很快,塞壬就到了地方。抹了抹脸上的薄汗,塞壬本还想与他们好好解释一下,却没想到守在门口的伙计一见她,马上就笑脸相迎,急急地走了过来。“姑娘,您来啦!” 接着,塞壬被带进了楼上的雅间。“您且在这儿稍微等会儿,大人很快就来了。”楼里的伙计与她这么说道,她却很是迫不及待了,道:“那个,请问您知道他在哪儿吗?我自己去找他。” “不用不用,您可别把自个儿累着了。”伙计鞠了个躬,道,“大人来得可快得很,您且在这儿稍微等等,马上就来了。”一脸怕又把她弄丢的表情。 见他说得坚定,塞壬想了想,又想着她不会骑马,自己去大概还不如连晟来得快,这才点点头。 坐在雅间里,塞壬咬着茶杯,从窗里看楼下的人。放在往日,她是很乐意欣赏这么天然的远古风土人情的,可现在,她却一心只想看到连晟。阿晟会从哪个方向来呢?从这里能不能看到他呢?他多久才会来呢?算算时间,她有四天没有见到他了。明明只分开了四天,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度日如年吧。 她想,她是真的已经离不开连晟了。 就在塞壬盯着楼下,围绕着连晟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忽然见到连晟骑着马,从酒楼的拐角处闪了出来。多日想念的对象来得太突然,让塞壬怔了一下,这才马上趴到窗边,高声唤道:“阿晟——”阿晟! 骑马的男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再次转过拐角向着前门去了,却又在听到声音后飞快地倒退了回来,仰着头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看着她,蓦地松了缰绳伸出手,又收了回去,像是下意识地想要抱她,又才意识到她在楼上,他怎么能抱得到。“你在那里等我!”他冲着上面说了一句,驾马动动马蹄,却没走,仍盯着塞壬,“你等着我,等着我,听到了没有!”他死死盯着她,像是害怕她忽然又消失不见。 “好!”塞壬太容易看穿他的感情了,就用力点了点头,很认真道,“我就在这里。” 见她这样承诺,连晟这才抿了抿嘴唇,仍偏头盯着她,驾马向前门而去。直到再次转过拐角,他的视线才离开她。 然后,塞壬默默地数了十个数,连晟就蓦地推开了雅间的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几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她。他紧紧圈着她,像是要将全身的力气都卸到她身上去。“你去哪儿了!”他咬牙道,顿了顿,却松了松胳膊,努力压下了语气中的急躁,低声道:“别慌,我在了……”最慌的那一个明明是他。 “阿晟……”塞壬软软地叫了一句,也用力环住连晟的腰,将脸压在他的肩膀上使劲蹭了好几下,认真地感受了他的存在。她觉得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她真的很想念他,一直都很担心找不到他。“阿晟,我想你了。”她这样道。 仅六个字,就让连晟身体一颤,而后将她更紧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嗯。”他低低应了,顿了顿,忍不住又应道,“嗯。” “阿晟,我特别害怕找不到你了。”塞壬又偏偏头,蹭了蹭连晟的脸,道。 “何需怕这个。”连晟用脸摩擦了一下她的鬓角,一字一顿,“只要你还在,我就定会去找你……定能找到你。” 塞壬听着,忽然就安心了起来。这世上真的没有比阿晟还要可靠的人了。 总算又能好好看看连晟了,塞壬便将连晟推到了椅子上坐好,自己坐到了他的腿上。连晟任着她的动作,却不乐意松开她,一直紧紧与她贴着,用力环着她的腰,让她整个儿贴在他的胸膛上。 与他贴得这么紧,塞壬就也只能偏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抬着头看他的脸。连晟见她抬头,就自然而然地低了头,轻轻去吻她的嘴唇。一旦贴上就上了瘾,他不自觉地慢慢加重了这个吻,用力从她的唇上汲取她的气息。不够,还不够……他更深地低下头,用右手按住她的脑后,觉得不得力,就又换了左手,撑着她的头用力吻她。他太想念她的气息了,像是干渴多日的人忽然遇上了甘霖,怎么都汲不够。 然而,就在他食髓知味,一时半会儿怎么都无法与她分开的时候,塞壬却忽然用力地挣脱了一下,将唇从他的唇上移开,而后一把拿起了他的手。“阿晟,”塞壬低下头,展开连晟的手掌,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刚刚他用手按她的头,她就觉出了不对劲,他的手怎么像是使不上力气了? “无事,累了些就是了,很快便好了。”连晟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而后再次低头,想要去贴她的嘴唇,却又被她躲了开来。“怎么回事?怎么会没事呢?”她皱着眉,握着他的四指,轻轻展开他的手掌,就见他的手异常地僵硬无力,蜷在一起,已经无法自主地伸开了。 “无妨,只是累了些。”连晟轻轻动了动手指,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 “怎么累的?”塞壬仍皱着眉头,慢慢地给他按摩手掌,“你做什么了?” “画像。”连晟回答,“一直在画你的像,画得多了。”说话的工夫,他仍盯着她的嘴唇,说完了,他却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又用左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视线这才算是离了她的唇,看向了她的眼睛,蹙眉正色道:“所以……若不想让我太过劳累,你便不要再乱跑!”若是为了找她,他就是将自己生生累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我不会走的。”塞壬揉捏着他的手掌,担心地抬头看他的脸。果不其然,他眼底有淡淡的青紫,一定是没有休息好。要连续画了多久才会把手画成这个样子?“可是,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帮你画?”塞壬捏着他的手问道。 “他们画不出。”连晟这样答道,“只会画些半像不像的东西,哪里能一眼认出是你。”这个世界的人绘画追求神似,与连晟那里的形似是不同的。连晟画技虽称不上大家,却也是苦练了几年的,最重要的是极富感情,能将塞壬的一颦一笑都画得真切,令人一眼就认得出。 “那……你们不能雕一块石板用来印吗?”塞壬伸手轻轻摸连晟眼底的青紫,又仰起头,向那里凑上了一个吻。 “正在雕。”连晟回吻了她,而后道,“只是还需些日子,我却等不及了。”尽管偶尔还会生出会被塞壬抛弃的不自信,他却相信塞壬绝不会恶意地将他带到全然陌生的地方抛下。因而,他发现塞壬不见时,他确信塞壬也在找他,甚至她也许还是极担心而又慌乱的,就像他一样。他又哪里忍心让她多害怕不安哪怕一天,便等不及石板雕刻完成,干脆硬生生地上手,不间断地画了无数画像。若不是入仙楼传来了她出现的消息,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会画到什么时候。 “等两天又不会怎么样!”塞壬说了他一句,却又低下头,很认真地在他的手心印下了一个吻,“……辛苦你了。” “所以,你不要乱跑。”连晟紧抿着嘴,用力揽了揽她的腰,重复道,“若不想让我太过劳累了,你便不要乱跑了。” “我不会的。”塞壬用力握住他的手,开始解释起来,“这是个意外……” * 在跟着连晟离开入仙楼的时候,塞壬怎么也没想到,连晟落脚的居然会是那么高端大气的地方。 “太傅府?”塞壬与连晟共乘一骑,听着连晟的话,疑惑地眨眨眼,道,“我记得,太傅好像是很高的一个官吧。”她曾听人闲谈说过。 不喜欢塞壬称赞别人,在颠簸的马背上,连晟将塞壬搂在胸前,道:“官职虽高,实权尚大不过我。”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塞壬忍不住笑起来,又在他羞恼的眼神中略收了笑意,给他顺毛摸着赞叹道:“阿晟,你真的好厉害!明明只来了四天,就能住在这种地方了!” 听她语气里满是称赞,连晟不易察觉地微微勾了唇角,道:“不过与他多说了几句就是。” “你是怎么说的?”塞壬一脸好奇。 “此地并不限制百姓谈论政事。”连晟便解释道,“尽管真正能看穿朝堂之中风云暗涌的并不多,但寻个茶楼,听读书人争驳辩论,却也能窥得朝堂些许端倪。我听了两日,觉出监国公主暗掌实权后,太傅形势大约变得颇为不妥,便找上了他。”与为官路上一直顺风顺水的太傅不同,连晟仕途一路荆棘,可谓步步惊心,对如何应对险势自然也颇有心得。 塞壬看着连晟,忽然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对哦,阿晟,我怎么就忘了呢。”说着,塞壬扭过身子,抓住了连晟的袖子,“阿晟,都是因为你在我面前一点锋头都没有,让我总忘了你其实有多厉害。”他可是从最低阶的小太监一步一步爬到东厂督主位置上的男人,自然是很有能力的。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更相信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本篇的男女主角还没有出场…………果然主线男女主才是作者亲生的>< 霸王票感谢: 感谢娜没的一颗地雷~XDDD果然更新就有糖吃了(摇尾巴)感谢投食! 感谢芍子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包养人家的最大的金主><谢谢支持!亲你~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地雷~XDD哦哦哦恭喜打工拿到钱了><~谢谢地雷~ 感谢长知的一颗地雷,哦哦哦还有一个手榴弹!><简直太感谢啦!考前给人家凑个六简直不能更体贴,亲你!诶嘿嘿可以去买冰淇淋吃了! 感谢14299284的一颗地雷~哈哈目前稳居妹子霸王票榜第一~超开心(捧脸)感谢妹子厚爱!亲你!>< 第36章 师父的徒弟(三) 到了太傅府门前,连晟跳下马,而后转身,小心地将塞壬扶了下来。这时候,府里已经有家丁迎了出来。他们在太傅府受到了相当的礼遇,让塞壬觉得厉害,拉着连晟的胳膊又夸了他一圈,将他顺毛摸得唇角带笑,拉着她的手不断轻轻抚弄她的手指。他所受真心的假意的称赞无数,还从不知道谁的夸赞会让他愉悦至此。 “呀,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呀。”就在连晟拉着塞壬的手打算去他在太傅府的住处休息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女声忽然传了过来,“怎么,这位妹妹就是你拼了命也要找出来的那位?” 听了声音,塞壬忙抬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着红色劲装的女子立在那儿,俏生生的,十分干练的样子。塞壬一抬头,这姑娘就也看清了她的脸,便又笑道:“果然是这位妹妹,见了真人就更能觉出,连公子的画像可真是像绝了。” 一听有外人,连晟便隐去了脸上的笑意,向她问了个好,就低头向塞壬解释道:“这位是太傅府小姐,太傅大人的独女,叶笙小姐。” 塞壬也问候了一句,见连晟没有多余的礼数,她就不确定对这个高官之女该不该行个礼。然而,叶笙却显然根本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地走了过来,笑着道:“妹妹可是劳累了?若是不累,咱们就一块儿喝个酒去吧,也是为妹妹接风,尽尽地主之谊。” “改日吧。”连晟回绝道。他刚刚才迎回塞壬,恨不得能与她一直黏在一块儿,又哪里愿意多出个打扰他们的人。 “好呀。”在他的同时,塞壬却是这么答应道。她能看出这个姑娘的善意,总觉得她请她喝酒,说不定是与她熟络一下,免得她在新住处过于拘谨,甚至说不定还想与她交个朋友,那她哪里会回绝?“阿晟,既然有酒喝,那我们就去嘛。”听见连晟回绝,塞壬便转头笑道。 一般来讲,是塞壬的意愿连晟就不会反驳,因而尽管更想与塞壬回房亲昵,他却还是顺势应了。 这个叫叶笙的姑娘真的是十分爽朗又健谈,去酒楼的路上也没个沉默的时候,一路上给塞壬讲了不少趣事,两人笑声不断,倒让一旁的连晟抿着嘴有些吃味,不悦叶笙抢了塞壬的关注。 他们就近去了入仙楼,等到了酒楼的时候,塞壬已经与叶笙十分亲密了。在闲谈之中,她才知道连晟能够见到太傅实则也是借了叶笙的引荐,在连晟求见时,正好遇到了叶笙。想来也是,若是无人引荐,就算肚子里真的有的是东西,当朝太傅又哪里是说见就那么容易见的。 进了入仙楼,叶笙也不愿待在雅间。比起跑去雅间安安静静地喝酒,她更喜欢和一堆人融到一块儿去,耳边有动静,心里头痛痛快快。 知道连晟的建议让日日愁眉的父亲在这两日都轻松了许多,叶笙对连晟是真的很是感激的。尽管之前帮连晟找塞壬时曾玩笑要连晟请酒来报答,此时的酒钱她却还是抢着付了。喝酒对大多数女人来说不太体面,是以能喝酒的女人不多。叶笙本想单独替塞壬叫茶水来,却不料塞壬摆摆手,随手拿着酒盅喝了干净,又倒拿着笑眯眯地摇了摇,一副不惧的样子。见她这样,叶笙便笑了起来,道:“我可越来越喜欢妹妹了。” 她们叫了菜下酒,吃吃喝喝聊得开心。连晟紧贴在塞壬的身边,见塞壬与叶笙聊得开心,心里越发吃味,便也常常开口插话。他话相对不多,却常出妙语,与平日沉静略有不同,让塞壬又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戳着他的腰笑他:“阿晟死闷骚。” 因为定位偏高,基本上,除了读书人互相对诗或是辩驳,入仙楼一直都不算吵闹,塞壬他们的声音便也不高。这份相对的安静也让突如其来的骂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又高调:“真是个废物,看我不打死你!” 听了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往那里看去,就见一个中年男人一脚将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踹倒在了地上,而后用力踢他。他下脚极狠,又专往脆弱的腹部上踢,让人看着就颇为心惊。那少年却丝毫不知反抗,甚至连躲避或是蜷起腹部都没有,硬生生地挨着男人的拳脚。他显然很疼,一手紧握着另一手的手腕,咬着嘴唇不住闷哼呻|吟,并没有什么大动静,这份隐忍却反而能让人更加不好受。那男人踢了几脚,竟还嫌不过瘾,就又随手拎起了一旁沉重的木椅,开始用力向少年的身上砸,几下也没有停住的意思。 连晟看着那少年,微微眯眼,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这让他想起了他最不愿回忆起的过去,熟悉的情景再现,往日的痛苦与愤恨缓缓从心底苏醒,让他不自觉握紧桌角。曾亲身经历的疼痛与屈辱慢慢拧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苦难当,和着愤恨一起,令他眸中竟隐隐带出了杀意。 就在连晟被渐渐苏醒的旧日痛苦所折磨时,塞壬忽然站起了身,紧紧皱着眉,打算向那二人走去。连晟在她身后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轻松了许多。没错……你看,当时他猜的没错,如果当年,是她看到他受苦,就算明知麻烦又棘手,她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就像今日一样。她是那么天真又温柔的姑娘,一举一动都能攒住他的心。而他愿意护着她的这份天真,默默处理掉她的单纯所造成的所有麻烦。她只要看到这世上美好的一面,永远维持着她的单纯就够了。 就在塞壬皱着眉头打算走过去的时候,叶笙忽然按住了她。“妹妹不会武,担心受了伤,让我去吧。”说着,叶笙站起身来,走到他们二人那里,也不管那个中年男人,只是低头问着地上的少年,道:“你们可是父子?” 听见她的声音,那少年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顿了一顿,才摇了摇头,一双眸子里满是逆来顺受。叶笙想,他大概根本就没指望她能真正帮到他,大多数人,大概只会替他说几句话罢了。而此时,那中年男子见她过来,就也冲她骂了起来,道:“滚远!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你个小娘们什么事儿啊,还不快给我——”他一脸嚣张,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蓦地抬脚,一瞬间,就干脆利落地将他踢了老远,重重地摔到了一旁的墙上。 “当初你爹在床上就该这么干了。”冷冷地讽刺了一句,叶笙俯下|身,一伸手,就将地上的少年拉了起来。那少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墙边的男人一眼,便低下头,向叶笙轻声道:“多谢姑娘。”声音嘶哑,呼吸拉长,显然还在忍痛。他虽道了谢,眸中却无一丝喜色,还在看向中年男人时有明显的瑟缩。稍微一猜,叶笙就猜到了,也许过去也有像这样帮助他的好心人,但既然他还在这个人的手里,就说明过去帮他的人都只让受了气的男人将怒气再次发泄到了他的身上而已。 可他还是向她道了谢。 在那一瞬间,叶笙的心忽然很用力地软了一下。她抿嘴看了面前的少年一会儿,而后在男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时,忽然转身走过去,一把提起了那个男人。“我们去外面聊聊吧。”她说。 这时候,塞壬也跑到了少年的身边,担心地询问他的伤势,考虑要不要直接将他送去医馆。连晟跟在她的身后,也难得温和道:“不必挂心,以后,你便也不必跟着他了。”那男人一看便是极好掌控的,拿了钱,基本也就消停了。 那少年听着他的话,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二位。”显然并不相信自己能得救。就在塞壬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几句话的工夫,叶笙就已经从外面走了回来。她走到了少年面前,带了笑容,俯□子,从下面看他低着的脸。“走吧,去我府里找人看看,踢那种地方,得好好查查才行。”她这样说着,伸手便拉住了他的手。 少年看着她的笑脸,又见男人没有回来,微微怔了怔。“是您……买下我了吗?”顿了顿,他这样轻声问道。 “不是。”叶笙道。看着少年抿抿嘴,复又慢慢垂下头去,叶笙又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是买下你,是收下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做我的徒弟吧。” 少年愣了愣,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叶笙便仍笑着,重复道:“做我徒弟,我教你武艺,可好?” 少年看着她,反复张了几次口,迟疑着,问道:“您……是说真的吗?我……”他说着,看了看门口,仿佛觉得那男人还会从门口出现。 “他走了。”叶笙安慰他,“不会再回来了。” “您真的,买下我了?” “不是买。”叶笙纠正了他的措辞,“是替你打发了麻烦的人。当然,你若不想学武也不必勉强,学武很苦,若是不喜欢,就不要一时冲动,对咱们都不好。” “……我什么也不会,会让您失望的。” “不会的。”叶笙看着他黑得很纯粹的眼睛,认真道,“我不会对我的徒弟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章评论都很少呢0 0 霸王票感谢: 感谢长知的一颗手榴弹和一颗地雷~咦咦咦一颗更比六颗强!(抱住)多谢多谢XDDD感谢厚爱~亲你!(心) 感谢LURENYI的一颗地雷~我总算……总算不用检查你的ID了,刷新了世界观,我才知道这不是一个英文名,而是拼音路人乙>< 感谢娜没的一颗地雷~哟抱起地雷~娜没妹子大感谢>v<~(心)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两颗地雷~诶嘿嘿投雷是成功了的!感谢投喂><吃得饱饱的~ 感谢猴子酱的一颗地雷~诶嘿嘿意外地好像被妹子喜欢了呢,我的荣幸!>///< 感谢所有惊心动魄都恍如隔世的一颗地雷~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ID总想到123言情三世的那首歌呢,河图唱的~ 感谢小P的一颗地雷~呀嘿,新读者你好!感谢厚爱>///<最喜欢看到新读者啦~ 感谢赵曦月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又是赵姑娘!地雷收到手软啦,真的谢谢你~ 感谢秋天井里的蚊子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原来142妹子就是你呀><~谢谢你啦!破费啦~ 第37章 师父的徒弟(四) 在随叶笙来到太傅府门前的时候,姜一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襟,显得有些羞怯。叶笙先下了马,便转过身,将坐在她身后的姜一扶下来,笑道:“小一,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她刚刚才得知了他的名字,他叫姜一,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后来,他又带着起得这样随意的名字被卖做了奴仆,就又很少有人提及他的名字了。叶笙想着,心里有些发酸,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重复道:“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 姜一站在她的身边,比她略略高了一点,极乖地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多谢师父。”叶笙看出他的拘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慢慢适应。 连晟这会儿也先下了马,又极小心地将塞壬牵手了下来。捏着塞壬的手,感觉她的手有些凉,连晟略有不悦地皱皱眉,将她的衣领拢了拢,又将她的手攒进了自己的手心。“天凉了,明日要多穿些。”他得给她挑些衣服了。 “嗯。”塞壬应着,笑眯眯地躲进了连晟的怀里,动作无比自然,道:“是有点冷,可阿晟是暖和的。”连晟下意识将她圈起来,又因她在众人面前忽然表露亲昵而略有些羞赧,便抬起头来,冷冷扫过了所有向这里看来的家丁。见所有人都因他的眼神而蓦地偏移视线,连晟这才低下头,将塞壬环在身边,用下巴轻轻蹭了下她的头顶,与她一起走入府。 叶笙在一旁看着,乐得一脸是笑。“真是片刻也分不开。”她笑着调侃道,而后转头去看姜一,“快进去吧,小一,你的衣服可要薄得多了。”说着,她顺手扯了一下姜一的衣服,却注视着他的衣襟,蓦地皱起了眉头,道:“小一,你衣服上怎么会有血?”暗色的衣服带着血渍,不认真看便不那么容易注意到。 “我会很快洗干净的。”见她这样,姜一忙低低头,飞快地应道,语气像是在道歉。 听他这样说,叶笙微微安心,以为这定不会是他的血。这么想着,她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便用身子微微一挡,掀开了姜一的衣服。 这么一掀,叶笙几乎是蓦地愣在了当场。“你……”她看着姜一的腰腹,又将衣服向上拉了拉,看他的胸口,又看他的后背。只看了几眼,她便紧紧地握着姜一的衣服,骂道:“混账……简直混账!他怎么下得了手!” 听了声音,塞壬和连晟便也看过来,就见到被掀起衣服的少年怯怯地站在那里,□□的腰腹连着前胸后背满满都是狰狞的鞭痕,鞭鞭见血连成一片,看着吓人得很。难以想象那个男人居然忍心在这样的伤口上下那样的狠脚。 还没等塞壬他们反应过来,叶笙便已经紧紧抿着嘴,执着少年的手,快步向府内走去,同时向旁边的人急急吩咐道:“将张大夫叫来。”又道:“疼不疼?稍微忍忍,这就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最后是极恼怒的一句:“只踢了他一脚,真是便宜他了。” 姜一被她拉着,偏头看着她关切又气愤的脸,微微偏了偏视线,顿了顿,又将视线偏移到了她的脸上。 “咱们也去看看吧。”塞壬便拉了连晟的手,蹙着眉,也跟了上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简直……太过分了。” “嗯。”连晟跟在她的身后,脑中绕着姜一的惨状。姜一总能让他想起他自己,让他回忆起不愿想起的过去,心里被拧得生疼。好在,塞壬还在他的身边,只要她还牵着他的手,他就不会觉得太难过。 握紧了塞壬的手,连晟疾走了几步,与她并排在了一起,看着她神色之中的关切。她对别人关切,让他嫉妒却又欣慰,仿佛年幼的自己也能得到这份关切似的。但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的。紧紧地握着塞壬的手,连晟不自觉地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自己过去的事情告诉她,一定能赚得她的心疼和关切……那时候,她的关切一定会比现在对外人的这份要厚实得多。还会有怀抱和安慰,再加上亲吻和抚摸。 这是想一想就能让人无比愉悦的事,让连晟不由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握着塞壬的手,用拇指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叶笙带着姜一走在前面,很快将姜一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他在床上坐下,她便蹙着眉,掀了衣服认真地观察他的伤势。这时候,连晟也被塞壬拉着跟了过来,他对进别的女人的闺房有些抵触,只是被塞壬拉着,不想松开她的手,便迟疑着也进了。 看出小姐着急,下面的人便也不敢怠慢。没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张大夫被家丁带着跑了过来。医者父母心,进了门,见到姜一的一身伤势,张大夫皱了皱眉,神色顿时严肃了许多。 “小公子,快将衣服脱了。老朽给你看看。”利落地吩咐着,张大夫解下了身上的药箱,着手开始了准备。 塞壬在一旁看着,气愤之下却也有些疑惑,道:“那个人的力气能有这么大?居然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不需力气。”连晟看了一眼姜一的伤痕,而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注视着可以令他感到好很多的塞壬,“鞭子若形状特殊,便很易见血。”他是亲身体会过的。 “对这么个半大的小子,得亏能下这狠手。”一旁,张大夫也忿忿道,同时熟练地给姜一的伤口抹酒去毒,“伤下盖了不少旧疤,也不知这小子吃了多少苦。”他这样一说,叶笙才注意到,姜一的鞭痕下的确还是许多伤疤。只是鞭痕又深又密,盖住了旧疤,让人看不出疤痕的样子,也不知又是如何伤的。叶笙看着,不由攒紧了拳,眸中满是怒意。 姜一垂着头,看到了叶笙的拳头,又瞬间微微偏过了头,改去看张大夫给自己擦洗伤口的手。伤口沾上酒精必定会被刺激得极疼,姜一不住轻颤,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乖得让人心疼。张大夫见着,一声叹息,道:“小子,疼你就说,何苦忍着。” “不疼。”姜一低低答道,“您手法好,一点也不疼。”他对旁人的恭维与忍耐仿佛是一种习惯,他总能让叶笙看得难受,好像在无形之中能握住叶笙的心脏,让她为他喜为他怒。 “别咬嘴唇。”叶笙看着他,蹙蹙眉,左右看看,没看到帕巾一类的东西,便伸出了自己的衣袖,道,“咬这个吧。我每日都会换衣,是干净的,你不要嫌弃。” 姜一看着她,踟蹰了一下,低声道:“多谢师父。可是,会弄脏您的衣服。” “咬着。”叶笙重复道。 姜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的袖子一眼,迟疑了一下,咬了上去。而后,他闷闷地抿着衣袖,发出了第一声呜咽。 也许是女子的母性使然,此后的日子里,叶笙第一次学着怎样无微不至地关怀一个孩子——她觉得小她五岁的姜一还只是个孩子。对此,姜一则显得很惶恐,总想从床上爬起来,强调自己只是小伤。见他不习惯,叶笙虽然在意他的伤势,却也不愿逼他。二人意愿折中,在姜一的伤口全部结痂的时候,叶笙允许他下床了。 自从姜一下了床,叶笙这边的下人就忽然空闲了许多。清早,起床扫院子的人会发现,院中的落叶已经给扫干净了,擦门窗的人会发现,门框窗沿都已经被擦干净了,就连来送洗澡水的人都会发现,浴桶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满了烧好的水。 没过几日,叶笙便也发现了这样的异常。又是一个早上,叶笙晨起练武,而后提前回了住处,就正见姜一正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擦着青石的地砖。叶笙见状,皱皱眉,走了几步,蹲在了他的面前,道:“你在做什么?” “师父,您回来了。”一见到她,姜一忙低头问好,配着正跪在地上的姿势,让叶笙浑身都不舒服。“你是我徒弟,又不是我府上的下人。”叶笙说着,拿走了他手中的抹布。 “脏……您不要碰。”姜一见状,伸伸手,却没敢从她手里抢东西。 “你为何还是这样拘谨。”叶笙蹙蹙眉,将抹布扔到一边,而后拉了他的胳膊,向前凑了凑,很突兀却又很自然地给了他一个怀抱,道:“我让你觉得不安了吗?” 忽然被叶笙抱住,姜一似乎全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状况,在她的怀里僵了身子,半天也没能软下来。过了一会儿,意识到叶笙的确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的,他才抿了抿嘴,低声道:“我应该……对师父有用才行。” “你的用处是跟着我好好练武。”叶笙蹙蹙眉,仍抱着他,偏着头看他,道,“不是在这里给我做下人。” “可是……”姜一低着头,顿了一顿,而后讷讷道,“我每天,除了吃,就是在睡。没有用处的话,没有用处的话……”他又顿了顿,“您会……赶走我吧……”最后几个字低如蚊呐,却还是被叶笙给听清了。 “……我分明是想让你好好养伤,你的伤可还没好呢。”叶笙很无奈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就将他抱得更近了些,学着见过的女人的样子,慢慢地抚摸起他的脊背。感觉他的身体在自己的手掌下缓缓软了下来,叶笙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道:“你可真是劳苦的命……罢了,那就开始练武吧。”说着,她侧头看着姜一,笑了起来,又道:“练武很累的,你不要嫌苦。你可想清楚了,到时候,就是你嫌苦嫌累想要跑掉,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所以,怎么会赶走你呢。 姜一也侧着脸,看着她的笑颜,听出了她话里的承诺。“是,师父……”他轻声应道,而后不自觉地抿抿嘴,慢慢地泛出了一抹羞涩的笑意,“我不怕苦。” 叶笙眨眨眼,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笑。看着他很快隐去的笑意,叶笙噗嗤一声笑出来,扯了扯他的脸颊,给他扯出了一个鬼脸。“就该这样嘛,要多笑一笑。”她说,“小一,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第38章 师父的徒弟(五) 清早,塞壬在连晟暖暖的身体上醒了过来。她躺在连晟的身上,默默抻了抻身子,同时仰头看了看。果不其然,连晟早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可是要起了?”见她醒了,连晟给她顺了顺头发,低声问道。 “嗯……”塞壬懒懒地答应着,攀着连晟的肩膀,又在他暖和的身体上蹭了蹭。抬起头,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微微低下视线去看他的脖子。看着看着,她忽然向前,猝不及防地吮了一下他的喉结,而后半撑起身子,忽然就有了精神,笑着道:“好了,可以起来啦!” 连晟被她偷袭得太突然,喉结接连滚动了几下。见她这样逗弄他,连晟顿了顿,便一揽她的腰,自己也撑着身子凑了过去,讨了个吻。“好了,可以起来了。”而后,他也这样道。 塞壬就扑哧一声笑了,看着他向后挪了挪,坐起身来,她就压着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按到了床头,而后将嘴唇压了上去,慢慢吮吸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笑眯眯道:“阿晟,这才叫亲呢。” 连晟靠在床头,被她吻得呼吸有些不稳,神情之间带了些许迷蒙。平了平呼吸,他抿着嘴,一伸胳膊,将塞壬带进自己怀里,用力圈着她的腰,又将嘴唇凑了过去。 不应该太挑衅的。塞壬舔了舔连晟的舌头,眨眨眼,想着,他们起床的时间又要晚了。 他们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七八天了。其实,在找到连晟的同时,塞壬就已经打算要离开这个空间了。她的最终目的是回到家,并没有打算在任何一个世界久留,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肆无忌惮地暴露了仪器的能力,没考虑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反正找到了连晟,她就要离开了。 然而,她却在连晟这里遭到了意外的阻力。那时,在她要求离开的时候,连晟抿着嘴,显得犹豫,解释道:“既然我已经答应太傅,帮助他应对此时的局势,就无法忽然离开。”犹豫之下,他还有压抑的不安,“若在下一个地方,你……是否又会消失。”他有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的毅力,却没有一次次面对她会失踪的勇气。 “可是阿晟,我是一定要回家的。”见他这样,想着他寻她时的焦虑和竭力,塞壬又对他愧疚起来,不由抱了抱他。连晟想要信守承诺,塞壬便也竭力尊重他,就与他一起暂时留在了这里,等到太傅在朝中局势稳定时再离开。 也正是因为连晟打算长留,才阻止了她使用仪器为姜一治疗,免得牵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在得知塞壬为找他已经引起了一些小轰动,还被知府找去时,连晟沉吟了下,便道:“无妨。”反倒是得知塞壬在知府那里受了委屈时,连晟这才蹙起眉头,好好地看了塞壬,问了过程,眸子慢慢阴沉起来。 因为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塞壬不确定仪器的存在会不会引起麻烦,容不容易压下去,便忍不住问了连晟,道:“阿晟,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连晟反问了她一句,“若给你做事也算得是麻烦,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麻烦的?”又道:“况且,这本就不是你的麻烦。你本未曾想被人看见法器,只是想找我,这才让人看了。你本未曾想在此久留,只是我想,这才留了。因而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与你又有何干系?” 塞壬因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却又认真道:“但我还是太嫩了,以后我会好好小心的。” “无妨。”连晟道,“我早说过,你随意造次,我挡着便是。” 塞壬就又笑了起来。 好容易起了床,已经是中午了。塞壬穿了衣服,又在连晟的叮嘱中加了一件,而后坐到镜子前。连晟整了整衣领,见她坐了过去,便自然地走过去,拿了梳子,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梳头。塞壬大概学过如何梳发髻,却不太熟练。连晟见她梳得慢,便顺手揽下事,包了她每天的发式。 梳子落在头发上很轻。连晟执着她的头发,先凑在唇上贴了贴,而后才用梳子从发根梳到发梢,慢慢清好了打结的地方,然后仔细地弄出了一个已婚妇人的发髻——分明还没有正式结婚呢,真是狡猾。 塞壬忍不住勾勾唇角,从镜子里看连晟轻缓的动作。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还一脸冷硬,阴沉的眸子暗得看不见底,仿佛丝毫没有什么柔软的地方。就是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人会被她吻得喘不过气,会被她逗得竭力压抑羞窘,还会轻轻亲吻她的头发,小心地给她梳头,耐心地应对她一点也不好的发质,处处都充斥着怜惜。 阿晟真是闷骚。塞壬这么想着,笑起来,看着镜子里妇人的发髻成形。见到连晟又耐心地调整了两下,总算将梳子放下了来,塞壬便笑着转身,伸开胳膊,道:“抱。” 连晟便依言俯身抱了她,又顺手将她打横抱起来,搂到了怀里。塞壬就贴着他结实的胸膛,道:“阿晟,今天我们要去哪儿玩玩?”听了她的话,连晟抿抿嘴,迟疑了一下,顿了顿,而后才慢慢道:“今日,我有些事要做。” 看出不能接受她的邀请,连晟也许比她还不甘心,塞壬便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道:“没事,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呢,哪儿还在乎这一会儿?”她的话一完,就感觉到连晟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嗯。”他勾了勾唇角,用脸蹭了蹭她的额头,应道。 * 因为姜一实在太闲不住,第二日,叶笙就开始教他习武了。 所谓习武,一开始都是直指基本功的。叶笙的武术路子偏柔些,所要的基本功便就不光是常人扎马步一类,身体的柔韧也要顾及好。于是,刚过中午,姜一就依照叶笙的吩咐,双腿打横,劈开叉来。大约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他双腿平伸着,紧紧咬着嘴唇,显然很疼,连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乖,再坚持一会儿,习惯了就不疼了。”叶笙蹲在他的面前,安抚地拍拍他的头。 “不疼。”姜一却抿抿嘴,略带沙哑地回应道,“多久都行的。” 叶笙见他这样,用力按了下他的脑袋,道:“你直说疼,我又不会将你如何。” 姜一迟疑了一下,没再提疼不疼,垂着头,还是道:“真的,多久都行的。” 叶笙重重叹口气,按着他的头,道:“你足够好了,就是不逞强也已经足够好了。” 听了她的话,姜一这才抬起头来,慢慢地扯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就在叶笙因他的笑容而盘算着多夸他几句的时候,忽然有人跑了过来,道:“小姐,大人有请。”说着,在一旁躬身着子,打算带她过去。 “爹有事?”叶笙偏头看了一眼传信的家丁,道,“我晚上去找他就是了。” “小姐,大人让您现在就过去。”那家丁却躬躬身子,坚持道。 “是什么事?”叶笙问道。没得到答案,她便只好无奈地起身,让姜一也起来了。“踢踢腿。我过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说着,她拍拍姜一的肩,就离开了。 叶笙没想到,父亲叫她过来竟会是因为姜一。“笙儿,你也是个未嫁的姑娘,怎么能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如此亲近。”太傅坐在上首,沉沉道。 叶笙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也会这样严肃地与她说这种话。自小,父亲就太过宠爱她了。小时候,她不愿习诗画女红,只喜欢习武,他便不强求她,准她习武;长大些,她不愿深居闺房,只喜欢四处游闯,他便不再拘她,任由她在外抛头露面;甚至到现在,她已拖到了二十有三却还不愿嫁人,生生熬成了个惊世骇俗的老姑娘,他便也忍了她的惊世骇俗,一直未曾强求于她。 所以,她几乎习惯了这份不拘世俗的人生,以为父亲不会再管她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会因姜一而这样严肃地与她谈话。他说:“笙儿,你与他本就是非亲非故的,救他是人情,不是责任。你给他些钱,就让他走了吧。” “爹——”叶笙听着这话,拖了个长腔,走上前去抱住了太傅的胳膊,“这算多大的事,他还小嘛。” “十八了,哪里还小?”太傅蹙眉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是我太放纵你了。” “您怎么忽然想起这回事了呀。”叶笙摇了摇他的胳膊,“女儿都这么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管的。” “……是我太放纵你了。”太傅却重重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拍了拍叶笙的手背,语重心长地缓缓道:“笙儿,近日爹地位不稳,便不自觉想了许多,却总能想到你身上去。爹总想着,万一,万一爹真的没落了,那还能拿什么这么惯着你。就是爹没没落,爹也有老的一天……到时候,老了,没了,又有谁还能护着你,那些难听的话,你一个人可怎么撑着?” “您别这么说。”叶笙皱起眉,“您可得长命百岁的!” 太傅却摇摇头,继续道:“我总当我有钱有权,总是能宠着你的,如今却才想通,这哪里是宠了你,这分明便是害了你。你是个女子,却没个女子的样子,行事惊世骇俗,为世人不齿。你遭世人白眼,又无夫家倚靠,若爹无法护你一世了,你可要怎么办……” “所以笙儿,不管如何,你先将他送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野心却没实力的感觉最糟糕了>< 霸王票感谢: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长久以来的支持真的是辛苦了! 感谢芍子的一颗地雷~哦哦哦感谢一直以来的包养><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每次都能看到妹子的地雷简直比工资都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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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少苦恼,也很少会出现这样下意识的小动作。看着她不住打圈的手,太傅握了握椅子的扶手,心控制不住地就软了下来。然而,想着她日后可能有的境遇,半晌,他抿抿嘴,还是硬起心肠,道:“若是非要留他,你便打算好,先许个人家吧。”他觉得叶笙不会同意这件事。在她十五六岁待嫁年纪的时候,他就曾给她许过人家,却被她极强硬地拒绝了,闹得很不愉快。见她这样不愿,他便也不舍得逼她,便将亲事暂且搁置了,打算好,等着她能遇到个合适的,让她能甘愿成亲的人。只要她看上了,他就提亲,大小也是当朝太傅之女,放眼四海也少有她攀不上的。在其他高官都在用子女亲姻来巩固朝中地位时,他却只愿自己的独女能过得快活随性。 然而,她却数年也没有动静,亦不愿出阁。此事也让他伤透了脑筋,数年如一日横在心上,成了一块心病。然而,毕竟是女子一生的大事,尽管如此,他却仍未狠下心来强求于她,一拖再拖,不知不觉便拖到了此时,她已是个令人惊异的老姑娘了。好在,带着高门小姐的身份,她虽已嫁不上什么世家子弟,找一个愿意疼她不敢犯他的普通男子倒也尚且还不算难。 他以为此时,她也不会答应的,却不料往日开朗又倔强的姑娘捏捏手指,沉吟了好一会儿,而后带着犹豫,慢慢道:“好。” 她说:“爹,好。” 太傅听着,怔了一下。他大风大浪将见过不少,如今却竟是一时未能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倔强了数年,当年闹得那样凶的姑娘,如今竟忽然答应了他,道了好。得了这话,横在心头的心病该是除了的,太傅却捏着椅子把手,看着静静坐在那里的叶笙,不知为何,心里怎么也轻不起来。 “笙儿……”他唤了一声,眸中慢慢浮出了忧色,“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想了想,他又道:“那小子与你就这么重吗?他怎么值得!”哪儿来的野小子,怎么配让他最宝贝的女儿违了本心去妥协。 “看您说的,没有。爹,您真是太惯着我了……”叶笙就抬起头,笑了起来,“是我想通了。爹,您别着急。” 在叶笙走出门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看到姜一的。他就站在她与太傅谈话的门口,距离很近,近到能将他们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本不应该能走到这儿的,大约是因为他是她的徒弟,门口的人便没有拦他。 “小一。”一见他,叶笙便笑了起来,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头一次的,姜一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顿了顿,他忽然低声问道:“师父,您要成亲了吗?”声音低低的,与往日的怯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想着他听见了他们的话,叶笙猜测,他大概是不安了,便忙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道:“没事,我说了,这就是你家了,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徒弟。我不会让你走的。”说着,她又笑起来,“若是夫家看不惯,大不了就寻个愿意入赘的。到时候,咱们还住这儿。” 姜一没做声。叶笙便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这羞怯的孩子,道:“不骗你,真的,不要怕。”说着,便拉着他的手腕,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姜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然缓缓地,慢慢地开腔,道:“这样不对。终身大事,不该这样草率决定。” 听着姜一的话,叶笙疑惑地扭了扭头,觉得他的语调似乎与平日大有不同。然而,转过头去,见到的还是那个羞怯的孩子,她便只道自己是听错了,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这种事,你懂什么。”顿了顿,她却又收敛了几分笑意,道:“我也不小了,也过了能肆意任性的年纪了。” “可是……”再开口时,他的语调仍是羞涩而又小心的,“这是师父一辈子的事……若是因太傅大人,或是这个世俗而违背心意,我害怕师父会不幸福。”姜一说着,看着叶笙的眼睛,“我想让师父幸福。” 叶笙就笑了起来,用力按了按姜一的头。“有你这句话,我就值了。”她笑眯眯地,看起来心情很好,“小一,你这还是头一次打开心跟我说话呢。就冲这个,我就值了。” 姜一怔了一下,而后慢慢偏移了视线。 尽管看上去并不在意,但今日,叶笙还是破天荒地给姜一放了个早课,而后早早回去休息了。尽管得了放课的赦令,姜一还是站在原地,稳稳地扎了马步,扎到很晚才起来,看上去是连路都走不了了。期间来往了几个家丁和丫鬟,见他没人看着却勤奋至此,都是一脸佩服的样子。 天色渐暗,姜一自己洗漱了,和遇见的所有人都极有礼地问了好,而后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吹了灯,像是熟睡了。 而后,深夜,姜一打开了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而后推开了叶笙的门。叶笙的房门略有些老旧,推开总有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却竟能半点动静也没有,推了门,又带上了门,而后便慢慢地走到了叶笙的床边。饶是武功颇为不错的叶笙,竟也对他的到来没有半点察觉。 姜一站在叶笙的床前,伸出手,活动着手指,在她的鼻翼之间轻轻挥了挥,像是在挥洒什么粉末。不过片刻,叶笙的呼吸便明显更加深沉了起来。站在床边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姜一比往常还要谨慎许多,而后,听着她的呼吸已经万无一失了,姜一这才轻声开口,唤道:“师父……”他的声音温和而又沉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能蛊惑人心。 “嗯……”叶笙答应着,像是梦呓。 “我问的问题,你需得如实作答。”姜一这样道,语调仍旧极致温和。 “嗯……”叶笙便又答应了。 “那么,我问你,”略微顿了顿,姜一这样开口,道,“你白日说的,可是真的?” “白日……?”叶笙机械地重复着,末尾生硬地带上了一个疑问的语调。 听出她不理解,姜一便补充道:“你说……心疼我,不会骗我,要好好对我……还有……不会弃我……”他问着,温和的声音悄悄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抖动。 “是……”没有半刻停顿,她这样答道。 姜一便站在她的床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他才再次开口,语调里已没有了那种刻意的沉静,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话刚一出口,他就后了悔。没人能在他的催眠之下说假话,他从未问过愚蠢至此的问题。 “没有。”她却一无所觉,仍梦呓一般地答道,“我不会骗你。” 他听着,顿了顿,而后道:“为什么?是同情?” “不是……”叶笙喃喃,“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是好孩子……你是……责任……”她说:“我心疼你……” 姜一便站在原地,用探究的,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她,不知不觉地就看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慢慢地开口,道:“单纯。你这样,是会被骗的。” 第40章 师父的徒弟(七) 叶笙醒来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梦里的内容却是记不清了。虽然夜里有梦,她却是睡得很好,连带着心情也十分轻松。哼着小调穿好了衣服,叶笙理了下衣摆,就打算出门洗漱了。她原本应该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的,只是她性子野,不愿做什么都有外人凑过来,便调走了丫鬟,万事自己干。 叶笙没想到,一开门,她就见到姜一正用双臂端着盆水,空出手拿了盐和柳枝,静静地站在门口。一见她出来,姜一便露出了个羞涩的笑,轻声道:“师父,您要洗漱吗?” “不是都说了,别把自己当下人。”叶笙见他这样,不满道。然而,看着姜一手里仍泛着热气的热水,她的脸上却控制不住地浮出笑来。 “我想好好孝敬师父。”姜一轻声答着,跟着叶笙走进了屋子,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伺候她洗漱。她不习惯让人帮忙,大多数事还是自己做了,他就在旁边静静站着,显得好像有些无措。 叶笙看着他,有些无奈,这孩子真的太擅长做出让她心软的样子了。“过来。”匆匆洗好了脸,叶笙将他拉过来,打算在习武之前与小徒弟联络一下感情。一见她挥手,姜一忙快步走了过来,在她的面前站直,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叶笙便伸手将他拉了过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也许是对小徒弟的探究欲在作怪,自从遇到了姜一,叶笙的联想能力就越发发达了起来。见他乖成这个样子,叶笙就总想着,他过去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怎样的日子能让人下意识地乖顺成这个样子。一想到这个,叶笙便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摸了摸姜一的头,道:“这些日子,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好。”姜一立即答道,“师父,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叶笙笑起来,拍了下姜一的脑袋,道,“有不顺心的,想不通的,都一定要告诉师父,师父护着你。” “嗯,谢谢师父。”姜一乖顺地答着,看着叶笙。顿了顿,他忽然开口,道:“师父……我能不能给你捏捏身子?” “嗯?”叶笙一时没反应过来,“捏肩捏腿吗?” “是。”姜一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满是小心,道,“可以吗……” 他都这么说话了,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叶笙笑起来,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脸,道:“好呀。”又玩笑道:“还不快来侍候为师?” 姜一的眸子便蓦地变得亮晶晶了起来。“是。”他用力应了一声,便起身站到了叶笙的身后,而后伸出手,从她的肩膀开始,小心地按压起来。 叶笙从未效果,自己性格怯弱的小徒弟,有朝一日也会让自己产生被呵护的感觉。仅仅是按摩罢了,他却能温和柔软,与他往日隐约的封闭感大为不同,生生让她从其中读出几分体贴和关照。想了想,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多半只是这孩子的手法太好罢了。 他从她的肩膀向下,一直到了腰背,而后自然而然地就跪了下去,打算去伺候她的双腿。几乎是瞬间,叶笙像被刺了一下,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蹙眉道:“小一,你做什么。”说着,她又担心自己的语气会吓到这么个怯弱的孩子,忙又放缓了调子,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要随便跪。”她很认真地对他道:“你要尊重自己才行,小一,你是这么好的孩子,一定要尊重自己才行。”她神情真挚,言道每一个人都应该自尊自重,仿佛从未见过什么丑恶的东西,也从不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配拥有自尊的。 太美好太干净的东西,总会让人有想要毁掉的冲动,姜一往往将这种冲动理解为对伪善者的厌恶。直到这样的“伪善”突然降临到了他自己的身上,直到“伪善者”的体贴开始针对到了他,却并没有激起他破坏的*,反而带来了让他无法理解的感受,姜一才忽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也许,他的冲动并不是厌恶,只是在嫉妒可以享受这份“伪善”的人罢了。 叶笙站起身,转身抱了一下姜一,道:“小一,你是我的宝贝,我这样在乎你,你也一定也要在乎自己才行,万不可自轻自贱。” 姜一看着她,思维不着边际,忽然就想到,她会忽然答应嫁人,是不是多少也有他的关系?她想留下他,所以答应了这样的事。 * 叶笙素来有午睡的习惯,在她睁开眼睛时,万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出现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看着面前空旷的屋子,叶笙皱皱眉,撑着胳膊想要爬起身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无力,连想要爬起身来都很难,显然是被下了药了。竟然能从太傅府里将她带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来路。 叶笙抿抿嘴,只当他们是针对自己的,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不料一转头,就忽然看到了躺在一旁的姜一。他们将他也带来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不禁一惊,叶笙抿紧了嘴,目光在姜一的身上游移了几圈,确认他安好无恙,这才微微安下心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一眼皮动了几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师父……”一见她,他忙唤道,而后愧疚地抿抿嘴,道,“师父,对不起,我这样没用……”叶笙听得不明就里,忙问了问,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将她带走的时候正巧被姜一碰上了,他拼命阻拦却没拦住,也没能叫来人,反而被人顺手也捞了过来。 “你犯什么傻,怎么把自己也搭了进来。”叶笙听着,蹙着眉轻声呵斥他,顿了顿,却又道:“好徒弟……”她没想过姜一对她的感情有这样深,竟会不顾危险地跑去救她。尽管知道不对,她还是不自觉地心底一片暖,更加决定要好好对待这个小徒弟。 她还想再说什么,就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高瘦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哟,小姐,醒了啊?”一见面,那男人就笑开了,极爽朗地与她打了个招呼。 叶笙皱皱眉,不想与他多说,只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事?” “哎呀,何必这么冷淡呢?”那男人笑着走过来,道,“在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请能小姐来做客呢。” “那公子可真得好好补补待客的礼节了。”叶笙瞄了一眼空旷破败的屋子,又瞄了一眼自己几乎无力动弹的身体,道。 “有待客的真心就好,何必在意那些虚的。”男人笑着,蹲□来,用力在叶笙脸上摸了一把。假装没注意到一旁转瞬即逝的刺人视线,男人继续笑着,忽然道:“小姐,不如留一条胳膊下来,如何?” “胳膊?” “就是说……”男人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嘴里做出了“咔嚓”的拟声,道,“小姐,把胳膊留下来,如何?” 叶笙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的理由是什么?”她猜测这个人大概是和她的父亲有什么过节的,便用这种方式来报复。 “小姐怕吗?”男人不答反问。 “你的理由是什么?”叶笙再次问道。 那男人却忽然又不说话了,开始煞有介事地考虑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忽然一捶手掌,开口道:“女人都怕疼的吧,那咱们就各退一步吧……”他说着,用手指指着她,而后笑眯眯地转动手指,将指向移到了姜一的身上,道,“那就砍他的吧?怎么样?”他看着她,眸子里满满都是“我对你好吧快感激我吧”一类的意思。 叶笙蹙着眉,看着这个男人,忽然就觉得,也许这人与她的父亲根本就没什么过节,他单纯只是个疯子而已。 “那,就这么说定了吧。”表现得像是想到了很好的解决方法,男人一脸笑容,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就向姜一走去。 “住手!”叶笙眉头一皱,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拼着无力半撑起身子来,竭力挡到了姜一的前面,“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她试图与这个男人沟通,即使是疯子,大概也是有牵引他的思维的可能□□。 “因为想呀。”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像是在做什么极愉悦的事,“我,来,了!”他说着,向着姜一走了过去。 “住手!不要动他!”叶笙皱着眉头,竭力阻止。 “不砍他,那砍谁呢?”男人听她这样说,转过脸去看她,表情很是无辜,“小姐你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叶笙试图阻止他,道,“想想看,你想要什么?钱?权?或是别的什么,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满足的。” “我只想要一条胳膊呀,你们两个,谁的都行,我都喜欢。”男人说着,笑起来,表情天真得像个孩子,“我不喜欢你总是说话,现在,你就只能说两个字,我想要一条胳膊,你给我谁的?你的?还是他的?”他转动着匕首,神色之中竟没有玩笑的意思,“不好好回答的话,就把你们两个都砍掉好了!”他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每一个字都在刺激着叶笙的神经,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若不乖乖听话的话,这个人是真的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做。 “我的。”她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票感谢: 感谢娜没的两颗地雷~寒冬温暖人心呀~亲你! 感谢五彩云的一颗地雷~XDDD大感谢!><整个人都好起来了~ 感谢秋天井里的蚊子的一颗地雷~XD真的谢谢长久以来的支持啦~ 感谢浅浅清清。的两颗地雷~哦哦哦妹子你回来啦!(亲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诶嘿嘿谢谢你~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两颗地雷~真的谢谢你啦~ 第41章 师父的徒弟(八) “我的。”叶笙道。 有些出乎叶笙意料的是,姜一一直在他的身后,从开始听到现在,却一声也没有出。老实说,叶笙心底里多少有那么有点失望,她还以为,这孩子对她多少有些感情了,听了她的决定,怎么样也会说上几句的。 然而,想想也是,这孩子性子怯懦,听了断臂这样的话,这会儿必定是被吓到了。身为师父,就是应该保护他,也没有什么可怨的。叶笙这么想着,慢慢压下了心底的失落。 那男人听了叶笙的决定,不由勾起唇角,而后越勾越大,慢慢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好——呀——”他拖着奇怪的腔调,用一根手指转动着匕首,慢慢地走到了叶笙的面前,而后缓缓蹲下|身来,视线与叶笙平齐,“那——就——是——你——啦——”他拉长着腔调说着,手中转动的匕首蓦地一停,而后缓缓贴到叶笙的肩膀上,饶有兴致地摩擦了几下,“那就从这儿下手了,好不好?”他执着匕首,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征求着叶笙的意见。叶笙心里生厌,下意识想要向后挪挪离他远些,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没能成功。 还没等叶笙开口说什么,变故突生。有谁忽然扑了上去,一把将那个男人扑到了地上。感觉到冰凉的匕首瞬间离开了自己的肩膀,又看着将男人扑到地上的少年,叶笙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小一? 姜一用力将男人按到地上,死死握着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腕,与男人扭打在一起。因为手中没有武器,身形又偏向瘦削,姜一明显处于弱势。在最初猝不及防的爆发后,他很快失去了先机,只好用力压住他,死命僵持。 “啊——哈——哈——”那男人拖着长腔,看了一眼姜一,道,“你没中毒呀——?”说完,他却偏移了视线,当姜一不存在似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叶笙,“不要捣乱呀,我呀——还要砍胳膊呢!” “不许。”姜一拼命按着他,道,“不许!” 叶笙看着他,心里蓦地一动。在她眼里,姜一一直都是个胆小的孩子,需要她好好护着,所以方才,姜一没有动静,她只当姜一是怯懦,却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没有中毒,等待着伺机而动。她从未想过,性格这样软糯的孩子会为她做这样的事。“小一!”眼见他处于弱势,恐怕难以扭转,叶笙抿抿嘴,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道,“你走就是,他……似乎只对我有兴趣。”那男人一直盯着她,目光灼灼,却对死命控制他的姜一视而不见。见他这样,叶笙不自觉地猜着,这疯子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说不定对目的外的东西都没有兴趣,而砍下一个人的胳膊岂是那么快的,所以,她便可以为姜一争取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给他藏起来或是逃掉的机会。 姜一听了叶笙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顿了一下。抿着嘴,他转过头,用力地看了叶笙一眼,顿了一顿,而后才将头转了过去。“不……”他说,“我会保护师父的。”他将力气都用到了按住男人上面,说话没那么有力,却坚定非常。 几句话的工夫,男人就已经慢慢战胜了姜一的桎梏,缓缓地撑起身来。姜一憋红了脸,用尽了力气想要将他按下去,却已经无力回天。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就忽然冒险腾出了一只按住男人的手,开始努力抢夺他手中的匕首。他却失败了,脱了一半的桎梏,那男人一把就甩开了他,便向着叶笙走了过去。 姜一便红着一张小脸,又冲了过去,抱住男人的腰死命向后拖。力量差距悬殊,姜一又落下风,只能看着男人一步一步向着叶笙走过去。见男人里叶笙越来越近,自己却怎么也阻止不住,姜一握了握拳,就蓦地松手,一个转身,很快挡到了叶笙的面前。那男人嫌他碍事,一把拨开他,伸出匕首就要往叶笙身上去。 “姜一,你还不快走!”叶笙见二人差距悬殊,忙在一旁对姜一道。让他走了,至少能保住他。然而,姜一却头一次没听叶笙的话,而是锲而不舍地又扑了上去。几次三番,他横着身子,总算挡住了男人的匕首……却是用肩膀挡的。 “小一!”叶笙见状,微微睁大了眼,无力地叫了一声,“你做什么!” “血——”那男人偏偏头,盯着匕首,看着从匕首周围飞快漫开的血痕,却忽然兴奋了起来,道,“血——”他一把拔出匕首,松手让它落到地上,而后一把撕开了姜一肩头的衣服,极兴奋地看着他的伤口,“血——”他重复着,声音越来越高,“血——血——”说着,他忽然用力,一把将手指戳进了姜一的伤口,用力地抠动。手指触上了血肉,他的表情越发兴奋,高声道:“血——血——哈——哈哈哈——血——” 姜一哑着嗓子闷哼了一声,额上的冷汗蓦地就渗了出来,而后飞快滚落,显然是疼极了。他却深吸一口气,在同时一把抓住了男人落下的匕首,而后刺向了男人的手腕。他像是第一次伤人,手抖了一下,刺偏了一点。那男人分明是被刺伤了的,却仿佛浑然不觉,仍旧不住地搅动着姜一的伤口,道:“嘿嘿——嘿嘿嘿——血——” 见男人不在意被刺伤,叶笙仿佛看到了希望,忙道:“小一,稳,刺脚腕。” 姜一听着她的吩咐,手有些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无力的叶笙,他却又飞快稳了下来,对着男人的脚腕,瞬间发力,刺了下去。极快的两下,两刀都尚算精准地刺中了男人的脚腕,姜一蓦地扔掉了匕首,紧紧咬着嘴唇,向后挪了两下。 她到底还是吓到这孩子了。叶笙这么想着,正想出言安慰姜一,却见他仍咬着嘴唇,却很快转过身,爬到了她的身边。“师父。”他唤了一声,一把搂住叶笙的腰,缩着身子向她怀里靠,像是被吓坏了。 他只靠了一下,就听到了身后男人哈哈的笑声,便像是忽然恢复了意识,忙忽的起身,一弯腰,极利落地就将叶笙给背了起来。知道叶笙无力,他用胳膊努力护好叶笙,敏捷地绕过男人,向门外跑去。那男人双脚脚腕都受了伤,一时爬不起来。盯着他们的背影,他仍旧兴奋地笑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想要追他们,却因伤而跌倒在地。他却仿佛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受伤的事实,再次爬起来,仍旧踉跄着想要追上去,却离拼命奔跑的少年越来越远了。 叶笙抿着嘴,极心惊地看着姜一肩膀上的伤口。匕首的伤口本就不浅,又被人用指头生生戳进去搅了好一会儿,让伤口狰狞非常,不住冒血。“小一,你先停下。”她身上没劲儿,只能无力地靠在姜一的背上,便让姜一不得不用力扶她,负担更重。 “不用。”姜一的声音有些变调,道,“不疼。” “你几时道过疼?”叶笙靠着姜一并不宽阔的脊背,很想让他停下来顾一顾自己的伤口,却也明白,他们跑得还不够远,还有被追上的可能。抿着嘴,叶笙无力地抱住姜一的脖子,轻声道:“小一,对不起……” “师父,我保护好你了吗?”与此同时,姜一却也开口,这样道。听了叶笙的话,姜一转了一下头,神色之中满是惶恐,道:“您,在说什么?” “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罪。”叶笙说着,伸出手,轻轻抹了抹他的血,紧紧抿住了嘴唇。 “天经地义。”姜一答着,语调之中有几分急切,“师父,我保护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说着,他又微微转过头,惶恐之中,一张小脸上还带着小心的期待,“师父,我保护好您了吗?” 叶笙抿抿嘴,看着姜一,沉默了一下。“嗯……”半晌,她才答道,“足够好了,小一,你做的,真的太好了。谢谢你……” 姜一看着她,便慢慢,慢慢地勾起了一抹笑容。“那我,对师父有用了吗?”他又这样小心地问道。 “有用。”叶笙顺着他的话答道。她没想到,他至今仍旧是不安的。“小一,你要相信我才行,就算你没用也没关系,不管好坏,你在我心里,都很重的。” 叶笙没想到,那个疯子并没有把他们带出多远。姜一带着她在陌生的巷子里奔跑着,没跑多久就见到了大路,而大路上,已经满满都是手持着她的画像的官兵了。 叶笙很快就被送回了府。太傅老泪纵横,亲自站在门口迎她,将她顾得好好的。在她的授意下,姜一便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尽管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叶笙却是坚持看着姜一的肩上被包扎好,才肯去休息。 在上药时,姜一咬着嘴唇,一直没说话,无论伤口被如何对待都一声不吭。他却总是会抬起头来,看着执意要陪在她身边哄他的叶笙,低低地回应她所有的话。他依旧乖顺,就像往日,一脸只要留在叶笙身边就会开心的样子,让叶笙不自觉地暖心,享受着被依靠的滋味。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几日后,姜一失踪了。 第42章 师父的徒弟(九) 见姜一失踪了,慌乱之下,叶笙心中更是懊恼非常,只当是自己轻敌,让那疯子又寻到了空隙。在几日前的事发生后,太傅府的守备便严密得史无前例了,也特意招来了数位高手,却没想到那疯子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就是这样也能将姜一带走。 然而,就在她胡乱猜想的时候,守门的侍卫却跑来向她领罚了,道:“请小姐恕罪,是属下失职,未能护好公子!”而后,听了侍卫的解释,叶笙这才知道,姜一不是被劫走,而是自己出府去了……为了给她买玉。 因为还是头一次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鱼肉,这几日,叶笙的心情一直不算太好。据说,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姜一便与侍卫说通,让他们放他出府去买玉石,他想亲手给她雕出个玉佩来,盼着给她个惊喜。叶笙爱玉,尽管从未说过,他却是注意到了。 叶笙没下过限制姜一出府的命令,管事便挑了两个武功最好的侍卫跟着他。玉器店离太傅府并不远,没几步就可以到,谁都没想到这么近的距离竟会出事。姜一只是一时内急,短暂地离开了侍卫的视线,进了厕所,就失去了踪迹。 所以,这孩子是为了给她惊喜才出事的? 叶笙按了按胸口,咬着嘴唇,命人找遍了全城。她也去找过他们曾逃出的那个房间,几日的工夫,房间里还残留着血迹,有姜一的,也有那个疯子的。她本想循着血迹找到那个疯子,却发现落出屋外的就只有姜一的血而已。那显然是姜一的血迹,断断续续的,沿着他们曾走过的路延展到大路旁,而后戛然而止——那是因为姜一背着她到了大路,让他们被官兵找到了。那时候,那孩子多疼,却还是一直护着她…… 而哪里都没有留下能揭露那个疯子行踪的痕迹,从血迹来看,他简直就像是带着脚伤凭空从这个屋子里消失了一样。叶笙怀疑他是给自己处理了伤口,又怀疑那样的一个疯子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意识。 就在叶笙为姜一的下落而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塞壬正带着连晟,已经远离京城百里之外了。 塞壬向来是个闲不住的姑娘,让她一直待在太傅府那一方小天地里简直比让她一直绝食还要难过。连晟深知这一点,又因曾经身为东厂督主没有时间陪她四处游走而愧疚,便交代好了该交代的事,便随着塞壬一起出府游玩去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是叶笙回府的两日后。实际上,塞壬早就想出去游玩了,只是恰逢叶笙与姜一失踪,她便没了游玩的兴致。后来,尽管叶笙他们很快就回来了,但姜一受了伤,叶笙的心情也有些低落,这就也让塞壬有些担心,便又将出游的日期推迟了,时不时便要去看看姜一的伤势,又要常去陪叶笙说话。有了事情要做,她就不免多少冷落了连晟。 可连晟哪儿能甘心这个?于是,在叶笙二人回来的第二日,连晟便说服了塞壬,拖着她出了门。 出来之后,塞壬才发现,连晟不仅在朝堂方面逆天得能干,就连野外生存技能居然都被点满了。之前,塞壬想要在野外玩几天,本还想提前做好准备,搞些能保存许多天的食物之类,却不料连晟干脆地阻止了她,道:“那些不好吃。买些调味的香料就好,到了林子里,我给你烤吃的。”听他这样说,塞壬就信任地什么都没带。别说,身上只带了香料,她还真的就与连晟在林子里无忧无虑地过了好几天。连晟简直什么都可以办到,什么都不用她多想。 塞壬蹲在连晟身旁,看着他动作熟练地生火,随手就找出了好几样能吃的野菜,一不小心就又是一脸崇拜。“阿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靠在连晟的身边,看着他忙来忙去,也不愿让她插手。她想生火,他就怕她烧到了手,她想给野鸡去毛,他就怕她被动物的尸体吓到,最后,他就只许她帮忙洗一洗野菜。 很快就无所事事了起来,塞壬想了想,就站起身,打算趁天还没有完全黑的时候再四处转转。在她那个年代已经很少会有这样原生态的森林了,是以她在林子里怎么也逛不够。在听过她对自己家乡的描述之后,连晟便多少也理解了她对自然的热爱,因而此时,尽管不愿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连晟还是点点头,盯着她用仪器记住了这里的坐标,又嘱咐她天黑前一定要回来,这才放任她四处玩去了。 塞壬是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姜一的。在她离开太傅府时,姜一还没有失踪,是以,她一直都以为姜一还在太傅府里。 没想到会在距离京城数百里的树林里远远看到很像姜一的少年,塞壬很是疑惑,本想走上前去再看看,却不料那少年身边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本着谨慎自保的原则,塞壬先用仪器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这才慢慢靠近了这两个人。略微走近了些,塞壬几乎就确定了下来,那个少年一定就是姜一。 只是,他给人的感觉与塞壬的印象差距太大了。在塞壬的印象里,姜一一直都是个很温和很怯弱的孩子,脸上总是带着谦卑,对谁都是温顺有礼的,声音不高,偶尔会笑,笑容十分羞涩,举手投足都带着乖孩子的气息。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姜一有这样的表情。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上,姜一看着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高挑男子,眸子里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冷气息,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遍体生寒……塞壬几乎要以为,姜一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印象里的姜一和现在的姜一差距太大,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让人分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啊——”高挑的男人拖了个怪异的长腔,看着姜一,道,“这眼睛,好——凶——呀——” 姜一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身,打算离开。 “别——走——呀——”那男人便“科科”笑了起来,道,“好——吓——人——从那种地方提了人头出来,你还能活着呢——真是第一回,史上第一回——我来看看这奇——景——” “那么,你看好了?”姜一冷冷道了一句,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方向正巧是塞壬这里。塞壬便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冷——淡——”那男人便不满地拖起了长腔,道,“真是忘恩负义,若不是我——你要如何稳稳傍住那个太傅府的小姐。若不是躲进了太傅府,你呀——早就被阁里给——”男人说着,用手远远比在姜一的身上,嘴里利落地拟了一声:“咔嚓!”而后又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那位小姐可真是好大的力气,踢得人可——疼——”又说,“果真漂亮的女人都毒——都得离得远——远——的——” 塞壬看着那身形高挑的男子,愣了一下。听那男人说他帮姜一进了太傅府,又听那男人说他被踢得可疼,塞壬忽然就联想到了,没错,当日在茶楼时,那个虐打姜一的中年男子大概也是这么高,大约比叶笙高上一个头的样子。塞壬对那个凶暴的中年男子印象十分深刻,此时便也慢慢地辨认了出来,这个高挑男人的五官与那个中年男人也多少有些相似,只是鼻子不那么高,眼睛也不那么小。 “你又岂是白做事的?”姜一听着,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道,“收了我多少银钱,也不知你能否算得清楚。” “收点钱又怎么了,我扮得啊——多像——”男人说着,很自得地笑了起来,道,“扮疯子,够——疯——吧——” “本就是个疯子,自然扮得好。” “啊——你还捅了我三刀呢——可疼,不加钱可不行——”男人又道。 姜一听着,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肩上的伤口,冷笑道:“你抠得可爽?” 见他这样,男人便大笑起来,道:“爽——”显得仿佛极为开心。 姜一便不再看他,一扭头,继续向塞壬的方向走去。塞壬看着一脸冷漠的姜一,心里乱得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他和太傅府那个温和怯懦的少年联系到一起。塞壬抿了抿嘴,在心中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跟着姜一。若是在平时,就算是为了叶笙的安全,她也一定会隐藏身形跟过去探个究竟的。然而现在,意识到姜一恐怕身手不凡时,她就有些踟蹰了起来。见识过习武之人的敏锐之后,她对这类人多少都有些忌惮,不敢贸然行动。 就在她站在原地犹豫的时候,姜一忽然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向塞壬的方向看去。而后,在塞壬刚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飞身而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匕首,刀锋直指塞壬的喉咙。 她就知道,她是绝不能招惹这些习武之人的! 塞壬捏着仪器,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动了传送指令。而后,就在冰冷的刀锋刚刚刺破她的皮肤时,身旁景色骤变,她回到了连晟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票感谢: 感谢娜没的三颗地雷!嘤嘤嘤姑娘简直不能更长情啦亲亲你!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两颗地雷~每隔几步都是你的地雷每一更都有你的地雷真感动!>< 感谢秋天井里的蚊子的一颗地雷~XD每次看这个ID都特别有画面感><谢谢你~ 感谢撸啊撸的一颗地雷~哦哦哦相公你来啦~(亲你 感谢长知的一颗地雷~诶嘿嘿又是妹子你呀,总觉得收到很多地雷了呢~ 感谢尘埃落定的一颗地雷~看到这个ID总想到一部小说呢,初中发的课外读物看到的,节选了很猎奇的情节(捂脸 感谢LURENYI的一颗地雷~XDD崩什么的……嘛,我会尽量调节好的~ 第43章 师父的徒弟(十) 连晟做好了手头的事,便从地上站起来,开始看着天色等塞壬。身边没了塞壬,一闲下来,他便格外寂寞,忽然就后悔让塞壬一个人离开了。他应该将她留下来,赶快做完事,而后陪她一起去逛才是。况且,她是一个人离开的……虽然天还没有黑,她又带着法器,但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又心思单纯,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一扯上塞壬,连晟想得就格外多。越想越慌,连晟抿着嘴,站直身子,不住地向着塞壬离开的方向远眺。天色渐暗了,她应该快要回来了才是。 就在连晟极目远眺的时候,塞壬忽然身形一闪,极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的出现极突然,让他略略被吓了一下,却又在同时就极自然地把她拽进了怀里。“怎么才回来?”见塞壬总算回来了,连晟心里重重一松,却又微微蹙眉,面带不满,下意识地低头检查她的全身。每次她离开他,他都会觉得不安,总担心她会出了事。 她曾离开过他几次,最终都是有惊无险地回来,连擦伤也没有带上过。因而,他的检查只是下意识的,却没想到,他竟真的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了伤处。一低头,他就见到她肩部的衣服已经被利器划破,露出了带着血痕的细嫩肌肤,正向外缓慢地渗着细小的血珠。 “怎么回事!”第一次看到塞壬见血,连晟蓦地皱起眉头,看着她的肩膀。而后,还没等她回答,他就俯下|身,低下头细致地去舔她的伤口。 “很小的伤,都没觉得疼。”塞壬本因为姜一的事而很有些心不在焉,然而,此时看到连晟这样,她便将注意力全都投到了连晟了身上。抓着连晟的手腕晃了两下,借此安慰他,塞壬握紧他的手腕,犹豫了一下,道:“阿晟,咱们先离开这里吧。” 连晟用舌头极柔地滑过塞壬的伤口,直到伤口上已经没了血腥味,他才微微抬起头,盯着她的肩膀,满脸的阴沉与不悦,整个人都暗沉沉的,仿佛将周围的气压都带低了不少。盯着她的伤口,连晟也没有答应她的话,只是低低开口,问道:“疼不疼?” “都说不疼了呀。”塞壬笑起来,捏了捏连晟的鼻子,道,“只是小伤,就出了那么一点点血,你怎么这么在乎。” “一点也不行。”连晟揽着她的腰,阴沉道,“是谁伤你?”他轻轻抚着塞壬的肩膀,看着那上面细细的血痕,心里越来越紧。尽管是轻伤,塞壬受伤却让他控制不住地心疼又万分不悦——他心头的宝贝容不得半分伤害,与伤势的轻重无关。况且,与此同时,这伤口的位置也更是让他心中不自禁一阵阵发紧。也许只是因为牵连了塞壬就让他不自觉想得太多,他见塞壬的伤口在肩膀上,与心脏刚刚好竖直成一条线。这么一看,若塞壬是个身形略高的男子,那这刀刃直指的便是正是她的心脏了。 想到这儿,连晟手掌忍不住一个用力,将塞壬抓得更紧。“是如何伤的?”他轻轻抚摸着塞壬的肩背,沉沉地开口,眸子里泛着塞壬许久未见的阴沉,“讲给我听。” “我们先回叶笙那里再说吧。”塞壬低着头,调整好了坐标,神色之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道,“我真的是遇到了……很神奇的事呢。” 他们是先回到了城里,而后才驾马向太傅府而去的。塞壬本还想去太傅府确认姜一的下落,却不料几乎是一进城,他们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寻找姜一的告示。几日的工夫,偌大的京城里便人人都知道,太傅府里丢了一个姜一。 而此时,在马上,塞壬已经将当时的事情与连晟说清楚了。 “所以,他果真是执匕首直直向你刺来的?”得知了姜一表里不一,反差极大,连晟却并没有对此显得在意,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就在你隐藏身形的时候……”他猜得竟是没错,姜一的确是想要直刺塞壬的心脏的。只是他虽敏锐,却看不到塞壬的样子,将她当成了男子,估错了身高,这才只划伤了肩膀。若塞壬再高些,若她在那一瞬未能离开,那他岂不就真的直取她的心脏了? 想到这个,连晟不自觉地抿嘴,护着塞壬腰的胳膊越来越紧。“他竟差点害了你的性命……”他坐在塞壬身后,用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低着声音,极致阴沉道。 “……你在说什么……”塞壬看了他一眼,因他的小题大做而一脸无奈,“只是一点小伤呀,细细小小的。” 连晟没再说话,却忽然找了家茶楼,停下了马。将塞壬扶下马来,他握着塞壬的手,进了茶楼,冷冷吩咐道:“准备笔墨。”便有人将他们引入雅间,备好了纸笔。 “你要做什么呀?”塞壬奇怪地看着他。 “准备证据。”连晟坐了下来,顺手将塞壬圈进了怀里,低声道,“以叶笙对姜一的信任,不弄出点证据来,她是不会因我们的三言两语而去怀疑他的。” “证据?”塞壬不知道连晟能从哪里找出证据,就见连晟执笔,沉吟了一小会儿,而后在纸上写下字来。“若是成熟的杀手,是很难从中找出什么痕迹来的。”极认真地写完了字,连晟这样道,“是以,就只能做做伪证了。我曾见过姜一的字迹,便仿了他的字。”话一说完,他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蓦地一僵。他行事向来不择手段,为达到目的,做个伪证之类都只是小意思。可塞壬是干净的,她……会不会因此而看不上他? “连笔迹也能模仿吗?阿晟你好厉害!”塞壬却看着他写出的字,语气里满是赞叹,“是啊,我也在想,叶笙大概没那么容易信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阿晟你可真是可靠。” “嗯……”连晟听着她的话,低低应着,同时放松了身子,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塞壬的额头。 * 叶笙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看着连晟,目光略有不善。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视线去看连晟。“纵使是连公子您,说话也该是讲真凭实据的。”叶笙少见地沉着声音,道,“您说在林中见到了小一……又是那种样子,可有什么凭据?”说着,她抿了下嘴,声音越发用力,“您又说,就连他为人虐打也是为接近我而做的戏,又有何凭据?” “我知你不会轻信,便稍有冒犯,提前在姜公子的住处寻了一寻。”连晟见状,道,“不料正巧,等来了一只信鸽。”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被卷成小小纸筒的纸条,递到了叶笙的面前。 那张小小的纸条上只有几个字,“十月廿六,离”。纸条上的日子,正是姜一失踪的日子,而纸条上的字,也是姜一的笔迹。叶笙沉默地抿着嘴,不断地看着那几个字,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条,一不小心就看了许久。因为只懂习武的粗俗武人不符合叶笙的要求,因而在得知姜一识字之后,叶笙便找了许多文人大家的典籍要他抄写,抄写出的结果她每日都要认真看看,是以,她对姜一的字迹万分熟悉。这的确是她印象里的字迹,半点也没有出错。 “这信鸽大概本是载着姜公子的信件而去的。如今看来,对方也许不知是出了什么样的岔子,未能收到信鸽,这鸽子就又自个儿飞了回来。”连晟补充道。 “我又如何会知道……这几个字,不是谁模仿出来的?”叶笙仍盯着手中的字条,静静道。虽然是这样说的,她却已经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字条,知道自己的猜测大约根本没有什么可能。若姜一真的只是个背景单纯的孩子,又有谁会去费劲模仿他的笔迹写这样的东西呢? “姜一也许还会回来。”连晟看着叶笙,道,“塞壬听得清楚,那与姜一对话的人言道,姜一是为躲避什么而躲入了太傅府,就也许还会找个借口,再次躲回来。”对塞壬以外的女人,连晟都生不出什么怜惜的心思,是以补刀也颇为肆无忌惮,“小姐若是还想辨辨真伪,就在肩头刺上一道吧,照着塞壬身上的刺。而后,若姜公子还会回来,小姐就道肩头是当时被刺出来的,诈他一诈,到那时,再看结果也不迟。”在描述塞壬的遭遇时,连晟道是夜黑风高,所以姜一自始至终未能认出塞壬,又道他们的离开是有高手相助,就这样瞒下了仪器的存在。叶笙与塞壬个子相仿,若姜一真的以为自己刺伤的是叶笙,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叶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事,一日后,失踪数日的姜一就真的自己回来了。他一身风尘,满是狼狈,在深夜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用力地敲开了门。 叶笙得了姜一回来的通报,心里着实满是慌乱复杂。她随手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就看到了曾让她担心了许久的姜一。“师父……”姜一跑到她面前,轻声唤着,每个字都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与不易,“师父……” 这么真挚的语气和神情,难道……当真都是在做戏吗?叶笙看着姜一,不自觉地抿紧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了很久……忽然想通了,没有头脑没有阅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让很多人都喜欢自己的文的实力。想想我写文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图个开心,结果现在却本末倒置了。 霸王票感谢: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两颗地雷~感谢妹子发的工资!亲你><~ 感谢赵曦月的一颗地雷~哈哈你的想法和我想的完全是一样的诶~亲你! 感谢芍子的一颗火箭炮!噢噢噢噢噢噢火箭炮!芍子你给我的霸王票总数达到一百块了,已经变成我第一个萌主了诶~>///< 感谢点点君……的一颗手榴弹~哦哦哦妹子又出现了!XD我是觉得高三也不用监管得那么严啦,但其实对我来说就算没有小说什么的也无所谓,感觉学习还是挺有趣的~当然我高中一点都不勤奋啦,万年学渣,现在后悔得很,还请各位高三党都好好努力,你们都还有机会呢!我却已经没有了。 第44章 师父的徒弟(十一) 姜一低低眼,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匕首。昨日,他确信,他的确是刺中了谁的。十余年作为杀手的训练让他确定,他昨日的确是划破了谁的衣服,又刺破了谁的肌肤的。就触感而言,那道伤痕应该不深,大约是半指长,出了一点血。他的匕首上也留下了一点血迹,让他确信他的触感绝不是幻觉。 然而,他却没有见到任何人。那里空荡荡的,一眼能看到后面的树木,见不到任何人。他会向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拔出匕首刺过去,不过是仰仗于自记事起就被作为杀手训练所产生的微妙直觉罢了。那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也许是因为微妙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若有若无的波动,他莫名觉得那里好像有人,便下意识地拔出匕首刺了过去,却没想到那里竟然真的会有人。 在空荡荡的地方刺到了人,这简直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妖物或是鬼神。饶是姜一向来沉稳,此时也不由蹙眉心慌。而在他的附近,一直像疯子一样的二九也自那空荡的地方听到了衣料裂开的声音,甚至凭惊人的视力远远看清了刀尖那一点点血迹。然而,他却只是像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丝毫不见惊异或是慌张,拉着长腔道:“哟呵——奇景哟——” 二九一直都是个疯子,疯子见到了疯事,自然只会是兴致勃勃的。姜一便不再理睬他了。 也许是因为遇见了从未遇见过的奇事,从昨日一直到现在,姜一的心里总是有不好的感觉,这让他直觉地不想去做任何事。然而,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直觉,收回了盯在匕首上的视线,挥去了不好的感觉,执着地向太傅府而去了。 不可能不去的,这次干干净净地,自由地回到太傅府的机会,是他用命换来的。回到了寒冷脏污的地方,就会越发想念曾经体会到过的温暖和令人嫉妒惊异的干净。他曾认为一切都是伪善,却又控制不住地因这份伪善而服软了。是伪善还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想随着心底的感觉,去追随那份令人上瘾的暖意……绝不会放开。 最后的任务九死一生,让他被利刃捅了个对穿。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在简单的处理后,他还能强忍着疼痛行动自如。他是心情极轻松地看着自己的伤势的,身上带着这样的伤口,然后只要将自己弄得狼狈一点……再狼狈一点,他可以轻松预见,叶笙一定会一脸紧张地陪在他的身边,让他重新体会到那份关切。他自小坎坷,几乎没有亲身经历过什么□□深切的关切,因而无法更详细地想象出什么美好的事。但他相信,看见了这样的伤口,叶笙的关切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况且,他大概也能觉出,自己真的很容易满足。 他将自己弄得狼狈无比,趁着夜色,回到了太傅府。他编好了令人心疼的理由,打算谎称被拐,甚至编好了逃生时的来龙去脉和身上伤口的来历。他知道叶笙在寻找他,将满京城都贴上了他的画像,这让他心里莫名发胀。他自小就生活在深黑的泥潭,很多事情他从未经历过,也还不懂得如何理解自己经历了这些事的感觉。但他却能感受到,如今心中发胀的感觉,很不赖。 叶笙给他带来太多很不赖的感觉了,让他不知不觉成了瘾,到最后,竟生出了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自由地与她在一起的渴望。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事,他向来最是惜命,为活下去常常不择手段。可是现在,他竟不惜性命也不想松开她。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在最后的任务里,他拼上了性命,吃尽了苦头,几次差点死去,这才总算赢到了能单纯地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这还是他第一次生出占有某个人的渴望。头一次生出的占有欲让他感到很是陌生,却又莫名执着,自本能之中叫嚣着不能放开。 他敲开了太傅府的门。这几日,他回到了泥潭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叶笙给他的感觉了。这让向来稳重的他极难得地有些控制不住兴奋,不能自已。在踉跄着假意慌张地做戏时,他几乎要泄露自己的兴奋了。好在,他还把持得住,或者说必须要把持住。叶笙的性子,他说不上十分了解,却也可以预见,若是被她知道了,他与她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尽是欺骗,她也许真的就不会接纳他了。 想到这儿,姜一敛了敛眸子,更加注意了自己的言行,力求天衣无缝。唯一未能控制好的是,在见到叶笙的那一刻,他向她跑去的步伐比预料的还要迫不及待许多。“师父……”他细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语调,怯懦又委屈,力求可以唤醒她全部的心疼,“师父……” 也许是因为带着自由身回到叶笙身边的给他带来的莫名情绪,也可能是因为太过担心露出马脚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演技,向来敏锐的姜一在唤出了这两声之后,才意识到了叶笙神色的非同寻常。 在那一瞬间,直觉中一直被他强压下去的警铃忽然大作起来。他看着叶笙神色阴晴不明,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姜一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猜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无法相信。 那个……只是什么妖怪或是鬼神吧。他头一次无比期望自己是遇到了什么妖怪或是鬼神,就算是被妖物缠身摄去心魄也好,那个人至少不要是…… 叶笙拉开了衣领,肩膀上有一道浅浅的刀伤,半指长,在成年男人心脏的高度。“姜一,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的?”叶笙静静开口,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姜一的身上。 生平头一次,最擅长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活下去的姜一一时没能及时有合适的言语和动作。最怕被揭穿的谎言忽然被揭了开来,他固然不知道叶笙为什么会如鬼神一般出现在那样空荡荡的地方,却已经没有兴致去考虑这样的问题了。他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意叶笙的,至少还没有在意到会失去冷静的地步。他以为自己可以维持冷静,像过去一样,镇定地编造出什么谎言,让她足以原谅他。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为了杀人和活命,他什么都扮过,他太习惯于谎言了。 叶笙是极忐忑地看着姜一的,她在等他惊讶,等着他用莫名其妙的神色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没有,他看着她的伤口,而后飞快地垂下了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低低地开口,说:“对不起。”用三个字默认了事实。 姜一有一百个谎言可以欺骗叶笙,可以依靠欺骗去取得她的原谅。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要遵循本能这样做了。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张了张嘴,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谎言,甚至没有试图狡辩,而是先道了歉。 他说:“师父,你听我说。”语调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刻意营造的怯弱,“我知错了。” 他说,他靠欺骗进入太傅府,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太厌恶了杀与被杀的日子了,便从阁里擅离,想办法进了官家躲避追杀。像他们这样暗地里的组织,是最忌讳冲撞官家的。只要叶笙对他上了心,他们就不会自找麻烦私自动他。 他又说,他本可以在太傅府中躲一辈子的,却自个儿跑了出去,与阁里谈判,因为,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想要真的去做叶笙的徒弟。他愿意豁出性命,为阁里做一件意义重大却也几乎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做到的任务。成了,他们就当他是死了,放他走。不成,便用不着处置了,因为那就是说他真的已经死在任务上了。 他被人捅了个对穿,然后成了。 最后,他说:“师父,我知错了,任您处置,只求您……能再次收下我。”他生硬地说过无数次“属下知错”,还是第一次这样小心地真正认错。若是被二九见到了他这副样子,却不是做戏,定是要疯颠颠地笑上半天的吧。 “就是说,你真的,都是骗我的?”叶笙沉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他,问道,“身世是骗我的,性情是骗我的,就连与我一起被劫持,也是骗我的。”到了最后,语气已经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了,“利用我,很有用吗?” 姜一扑一声跪在了地上,用力叩首,道:“师父,我知错了。姜一任您责罚。”说着,他还不忘动作看似不大却实则十分明显地捂了捂伤口,显出疼痛,借此让她记起他身上的伤,让她能对他心软一些。 曾经为了掩盖身上各种兵器造成的伤疤,他要二九结实地给过他一顿鞭子。他还记得那顿鞭子带来的意料之外的效果,他没想到叶笙会因常见的刑伤而对他关切备至。 现在,他与她说过了,他被捅了个对穿。所以,她一定会因此而心软的吧。 叶笙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低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姜一,忽然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壶重重地甩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起来,烫到了姜一的身上,刺刺的疼。 “既然姜公子身上有伤,不如快些去找郎中医治。”叶笙一脸冷意地看着他,伸出手,做了个逐客的手势,道,“请吧。” 第45章 师父的徒弟(十二) 听了叶笙的逐客令,姜一抬着头,看着叶笙的眼睛,仍旧坚持道:“师父……我真的知错了,我只是想活命……”他少有不听叶笙话的时候,如今却直挺挺跪在那儿,看着叶笙一脸坚决,却丝毫没有挪步的打算。 “请吧。”叶笙仍冷着脸,又用力指了指门外。 姜一咬了下嘴唇,看着叶笙,显得很难受。顿了顿,他开口,轻声道:“师父,我疼……”他的语调哀哀的,让旁人不自觉地心疼。说着,他将捂着伤口的手移了开来,攒紧了自己的衣襟,又道:“师父,我心里疼……挨多少刀都没这么疼。”他的语调软了下来,竟就又有些接近那个伪装出来的怯弱的孩子了,“师父,我很怕,师父,将死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怕……”他低低道,一直看着叶笙的眼睛,企图从那里看到些许软化的神色,“师父,我这才觉出,比你抛弃,约么比死还要令人难受……” 在不做戏的时候,姜一还从未如此软弱过。一直以来,若不是在做戏,对待一般人,他都表现得都颇为沉稳而冷漠。他没有过什么亲近的人,便也不知道自己对待亲近的人会是什么的样子的,但就常理而言,应该不会与平日相差太大才是。可是现在,他的表现却真的与平日相去甚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言语脱离了控制,行为也脱离了控制,他不是在做戏,言行却与做戏时的自己越发贴合。他不知道自己这算是真情流露还是抛掉了面具或是别的什么,他只知道,也许,叶笙真的比他的理智所能意识到的还要重要得多。 叶笙看着姜一满是乞求的眼睛,微微眯了下眼,移开了视线。“姜公子当真好演技。”她的语气仍是凉凉的,刺得姜一心里一阵阵发寒,“过去,也是这样骗过我的,如今却仍想要故技重施吗?那么姜公子,未免也太过小看旁人了。” “不是!”姜一忙否认道,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他看着叶笙,竭力将诚恳表达出来,认真道:“师父,我并未骗你……我若要骗你,便不必这样辛苦了。师父,我真的,无法再骗你了,才会这样……”他此生都从未这样诚恳地说过什么,“师父,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您信我,只恨不能将心剖出来给您看……” “就是信你又如何?我为何要留你?”叶笙却看了他一样,语调静静的,冷冷的,抛出了这么一句。就是这样的语气才让姜一格外害怕。在一瞬间,姜一就明白了叶笙的意思。他和叶笙的感情是在之前那段日子的相处中维系着的,可如今,叶笙得知了,在那段日子里,从开始到结束处处都是欺骗,甚至就连他的性情都是欺骗,那么,她又凭什么还要将他留在身边呢? 他看到的她是真的,日子久了,他便不知不觉无法离开她了。可她看到的他却一直都是将假的,日子久了,就只会将欺骗越积越多,待到真相大白时,她就只会因他的欺骗而离开罢了。 可是……可是,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死,他也会留在她的身边死的。他要她再次接纳他,却下意识地懂得不能够再次欺骗。他早就习惯了欺骗,固然有无数谎言可以令她再次接纳他,却也明白这世上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谎,一旦欺骗再次被拆穿,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几次机会。再次可能失去她的感受,他尝一次就够了,绝不会容忍再次体会的可能性。 可欺骗之外,他所能求得原谅的,大概就只有诚心了。 他的理解没有错,在下一刻,叶笙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而是向四周的人吩咐道:“让他出去。”话音一落,就有人上前提他,想要将他赶走。 “师父……”他忙开口求道,同时低□子,抓住她的裤脚,轻轻摇晃了两下。他不自觉地便将姿态压到了最卑微的地方,开口求她,道:“师父,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那时是不知道。若那时我能想到此时的半分感受,便是被追杀致死我也不会骗您……” 叶笙却蓦地移开了腿,将那片裤脚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他便仰着头,低低地求道:“师父……求您。若我知道我心中会有如今对您的情义,便是死了我也不会骗您。”周围的家丁拉着他,想要将他拉走,却不料实力悬殊。姜一看似没用力气,整个人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在几个人的共同拉扯下却没有半分也没有移动。 叶笙自然也看出了姜一的武艺不俗,不由笑了一声,道:“连功夫都是骗我的。就凭姜公子这一身武艺,还用得着拜师学艺吗?”她这样一开口,姜一的身子便软了一下,被拖动了一分。而后,却是又拖不动了。 叶笙看了他一眼,便亲自上前,揪住他的肩膀向上一提。其实,只要姜一不想,就算是叶笙也是无法让他动弹半分的。像他这样在生死之间走过的人,一身武艺是用命磨出来的,自然不是像叶笙这样日子安逸的姑娘能比的。然而,姜一却万不敢在这方面反抗叶笙。他了解叶笙的自尊心,若被她知道她煞有介事教了这样久的徒弟其实武艺比她还要高得多,她必定会羞恼非常,而他又哪里敢让她再多气半分。 他只能控制着抗拒的力度,任由她将他拖离地面,向外面走去。他以为她将他拖到屋外就算完了,却不料她仍抓着他,一路又向外走去,显然连让他待在这府中都不愿。他抓着她的手腕,被她了扯开来,便又抓住她的袖子,一路认错,低低哀求。因为身体被延展,他身上从腹部捅到了后背的剑伤,还有肩膀上曾经为做戏而被匕首捅出又被搅过的伤口,都硬生生地疼。他不断呻|吟,又用言语尽量把心里难言的苦楚表达出来,希望能让叶笙心软几分。他自小活在地底的泥潭里,为求活命不择手段,固然没有自尊一类的概念,却也从未像这样不出于演技地表现得如此软弱过。 他以为,他只是对叶笙带给他的感觉上了瘾,因而才会不惜性命求一个安稳待在她身边的机会。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真的太轻视自己心底的那份感觉了。他还不懂得这份感觉是什么,但看着软弱得令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自己,他却忽然明白了,也许是因为被施了什么妖术,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已经没办法离开她了。 叶笙将姜一一路拖到了大门口,关上了一扇大门,而后将姜一送出门去,就又想要关上另一扇。姜一忙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用力地抽了出去,而后关起另一扇门。姜一便只好用力抓住门,怎么都不愿将手从门缝中抽出去。叶笙见状,冷着脸,干脆硬将门关上了,想让他因疼痛而自己退出去。然而,姜一却万分执着,死死把住门缝,怎么都不愿松手。 眼见着姜一的手被门缝挤得吓人,叶笙抿抿嘴,还是将门微微打了开来。看着姜一带上惊喜的目光,她也没有多说,而是忽然抬起膝盖,用膝盖重重推了一下姜一的小腹,想要将他推出去。她这一推,就让姜一牵动了腹部的剑伤,疼得呜了一声,却仍不放手。 有那么一瞬间,叶笙僵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顿了一顿,她伸出手,开始一根一根扒开姜一攀在门缝的手指,同时冷冷地开口,道,“欺骗了我的信任,又欺骗了我的感情,将我当猴子一样戏耍了这么久,你可想过我的感受?如今,你又要演什么可怜?姜公子的演技当真是不错,再过一会儿,眼泪都要出来了吧?” “不是装的……”姜一辩解着,手指被扒开,又倔强地合了回去,“师父,我错了……你打我吧……” “如今,你又为何演成这样也要留在这里?”叶笙丝毫不为所动,手上一个用力,便让他的一根手指脱了臼,“是要我父亲给你挡剑?还是想要太傅府的富贵荣华?” “不是,师父,不是,我只想留下来。”姜一忍着疼,道,“我真的,已经将任务结了。前些日子,我正是为了不给师父添麻烦才去结了任务。我不要富贵,当牛做马也好,您把我当什么使唤都行,我什么都能干。师父,您打我吧,怎么打都行……求您消消气,唔!”又一根手指被拉脱臼,“师父,我真的知错了,您要我如何弥补错处,我什么都愿意做……师父,我没再骗您了,我豁出命去结任务,就是想留在您身边,师父……呃啊!”叶笙一用力,扯脱了他所有的手指,而后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去。 在用力关门的那一刻,叶笙看到,姜一在门外,红着眼眶,竟然真的掉下了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有一更!意外包括“寝室只有我一个人而我怕鬼”“夜里寝室断电没有光而我怕鬼”“也太深了而我怕鬼”以及“电脑没电了……”>< 不过建议还是不要等下一更哟(不会有人等的!)一定是半夜了才会更出来的! 第46章 师父的徒弟(十三) 姜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抹了抹脸,想将心里的哀戚激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在大门口掉眼泪太丢人了,他怕别人会笑话她的徒弟。而后,他后退了一步,默默地跪了下去,而后,眼泪却是又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知道自己心里真的疼得难受,眼眶不自觉地发热。他又抹了把眼泪,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眼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软弱到这么不可理喻的地步了。 眼泪抹了几把也没有抹完,他就伸出手,熟练地先将自己脱臼的手指一起接了回去。倒不是他怕疼,实际上,他倒宁愿能将她给的疼都留下来,让他能借此向她表一表忠心。只是,脱臼若是一直不处理,他担心会落下什么毛病来,给她添上什么麻烦,也让他对她不够有用。 他一直在为能回到她身边以后的情况设想,无论怎样,他也没想过要放弃。 姜一直挺挺地跪在大门口,挂着泪珠,抬头看门。虽然知道叶笙是不会因为他而打开门出现在这里的,他还是忍不住一直盯住那里,不愿错过任何她可能从门后出来的机会。 跪了一会儿,姜一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发昏。实际上,在前几日,为了解决那样九死一生的任务,姜一就已经花费了太多的精神与体力了。他埋伏在那里,不吃不喝不睡了两日,这才得手了目标。而后,他又拼了性命逃出来,精神崩成了一条细线,挨了一剑才勉强逃脱。这已经是他武艺不错与运气极好的体现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本不该能活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时候,他脑中似乎就只悬了那么一个念想。他一直想着,只要活下来,他就又能见到叶笙,然后干干净净地接受她给他的那种感觉了。初次体会到那份温暖,他真的很是食髓知味。 所以,尽管在绷紧神经游走生死的两日后,就是他,也早有体力不支的感受了,他却也没歇息,半刻也没有耽搁,在回阁复命的路上匆匆吃了些东西喝了点水,解决了忍耐两日的生理需求,就紧赶着复命去了。然后,他就带着人生中头一次的自由身,马不停蹄地向太傅府赶去了。 从刀尖上就在期盼着的感觉,如今总算就要能再次体会了。他从未有过这样期待的时候,满心兴奋地向太傅府赶去,却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像当着心口泼了一盆冰得扎人的水,一点期盼着的甜头都还没有尝到,火热的心就瞬间被丢进了严冬,冻得生疼。姜一想着,握紧了拳头,低下头,几乎想砍了自己动刀的右手。他又怨恨起二九来,这疯子,好死不死,为何偏偏在那时拦着他说那样的话,竟全被叶笙听了去。他不知道叶笙为什么可以凭空出现在那里,他猜想着,那大概是秘术一类的东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他没有见过的东西的。猜想那是某种秘术,姜一就又很是遗憾,既然叶笙懂得那样的秘术,那么,她为什么就不懂读心术一类的东西呢?那样,他就真的可以将心剖给她看了。而现在……就算他真的用匕首将心剖出来,她也必定只会认为他只是在做戏,使什么苦肉计吧。 脑中纷纷乱乱的,心里一直一抽一抽疼得难过。他从不知道被抛弃是这样的滋味,比刀子剐肉还要难受得多。姜一忍着过度的疲惫与疼痛带来的晕眩,跪得笔直。他不知道苦肉计会不会有效,却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怀揣着一份希望,表达自己的诚心。他不知道自己要跪多久,便就先这样跪着,跪到不能再跪的时候,若她还不肯心软,他便再想其他的办法。 总之……他是不会放弃的。 他这一跪,就从天黑跪到了天亮。天亮了,太傅府将门打了开来,他满怀希望地向内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到叶笙的。而后,没过多久,本应在白天敞开的太傅府大门就又关上了。姜一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垂了垂眼睛,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没有当他跪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天亮又缓缓到了天黑。在天刚刚完全黑透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开始还是星星点点的小雨,而后越来越大,最终稳定了下来。像这样不算小又不算很大的雨,天生就标识着持久。秋日的雨很冷,绵绵不绝的冷雨掉下来,浸在伤口上,包裹了全身,令人又痛又寒。姜一抿了抿嘴,有些苦恼。他身上的伤没有被好好处理过,匆匆缠了些布条便赶了过来,此时,他身体虚得很,又要淋许久的雨……他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太早昏过去,会被叶笙当做只是在做戏。习武之人可以控制自己呼吸的深浅与频率,只要叶笙不信他,他就是在太傅府门前昏再久,她也只当他是在控制着呼吸做戏,不会来管他,反倒要在他欺骗她的黑账上再加上一笔。他太怕她再次误会他了,他必须让她知道,他再也不会骗她了。 姜一对雨水和自己身体的估计很是准确,哗啦啦的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三日的清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姜一在雨水中用力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的头越发沉重了起来,又觉得身上真的很冷——这是发热了。伤病交加的滋味说不出得难受,姜一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时间越来越长,本能得想要昏倒。忍了忍,他无法靠意志阻止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便只好伸出手,小小地撩开湿漉漉的衣服,而后用力地捅了一下自己腹部的剑伤。随着他的动作,尖锐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大脑,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喘息着忍痛呻|吟了下,却一时清醒了许多。这样,就还能撑上好一会儿吧……说起来,不知道她看到他的血,会不会再心软一点。毫不在意地抹去了指尖的鲜血,姜一放下了衣服,湿漉漉的衣服便也飞快地染上了鲜血的图案。鲜血随着雨水,很快在衣襟上漫延了开来,很有些触目惊心。 他大概不会想到,叶笙的态度与他所期盼的截然相反。 “你是说,他又把自己的伤口捅开了?”太傅府内,叶笙攒紧了茶杯道,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 “是。”上报的小仆道,“血漫了半个衣服,吓人得很,看着都疼。” 叶笙抿着嘴,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更多的是无边的气愤和恼怒。“苦肉计……他真是捏准了我会对他心软!”说着,叶笙重重放下了手中茶杯,敲得桌子砰一声响,“他以为这么干就能把我拿捏在手心了?他到底……将我当成什么了!”脾气率直的姑娘蓦地起身,“随他跪,他能跪多久,跪够了就自己滚!” 连晟在旁边,默默地抿了一口茶。他是来与叶笙商量正事的,叶笙却一直颇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就是因为这个了。比起叶笙,他更加能猜准姜一的想法,却并不打算告诉她。 锁骨中线附近的刀痕,他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再向下偏离几寸,那直指的就是塞壬的心脏。若是塞壬的操纵法器的手慢下一步,如今必定会是重伤。有伤了塞壬的仇在身,他怎么会为姜一说哪怕半个字?差点重伤甚至刺死塞壬的仇,又岂是跪几天就能了的。 实际上,此后,姜一也没有跪上太久。很快,就算是不断刺激身上的伤口也无法让他清醒太久了。雨仍旧哗啦啦得下,他的体温也越来越高。在第三日的夜里,姜一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昏过去的瞬间,他仍咬着牙想要保持清醒,却没能做到。从第一日的深夜到第三日的深夜,他在太傅府门前跪了两日两夜,叶笙没有出来看他半眼。 看来,这还不够。 姜一昏沉地醒来时,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四周看了看,尽管头疼得厉害,他还是飞快地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一家医馆。 “是谁……将我送来的?”还没爬下床,他就忙向着医馆的老郎中问道,“是谁?” “没别人,是老朽把你捡回来的。”老郎中回了一句,“不用多谢,你身上的钱我都摸走了。” 姜一听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低低开口,自语道:“……原来,没人送啊……”他垂着头,下意识地用拳头抵住了胸口。 看来,还不够。 姜一硬撑着身子,忍着眼前发黑和阵阵晕眩,从床上爬了下来。不顾老郎中“不要命了?”的警告,低低喘息着向外走去。 一定……一定会回去的。 被抛弃的滋味太苦,他一刻也不想多尝了。 * 又是三日。 叶笙出府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大门口。门口如往日一样,偶尔有百姓路过,没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人。 就是这样,才好得很。叶笙低了下眼,转过头,向府外走去。而后,就在某个无人的拐角,她忽然被人捂住了嘴。对方反应敏捷,力气也大得惊人,叶笙下意识的反抗,全被他轻松地制住。“哈哈——”叶笙蹙着眉头,感觉到那人将头贴在了她的颈侧,而后就听到颈侧传来了风格鲜明的笑声。 又是这混账,他又要做什么戏?叶笙心中顿时升腾出厌恶感,又拿不准对方要对自己做什么,便低敛下眉,准备着伺机而动。 那人却除了拿住她,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伏在她的耳侧,轻笑着,缓缓道:“好消息——姜一啊,他就要死咯——” 作者有话要说:没时间改文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见谅>< 昨天晚上也更了一章,小一被赶出门的那章,如果没有看过可以翻前面看一下~ 第47章 师父的徒弟(十四) 叶笙不想管的。她对姜一的信任度已经降到了最低了,短短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她只觉得,这又是姜一弄出的什么幺蛾子,多半只是谎言罢了。可是,顿了一顿,在伺机甩开二九之前,叶笙还是将脸从他的手中挪出来,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二九拖着长长的腔调,好像显得很愉悦,“姜一呀,被吊在阁里的刑堂里,眼看着,哎呀——差不多也快没命了吧——” 叶笙是不打算相信他的,可是稍微思量了片刻,她却忽然又不得不信了起来。说起来,姜一为何那样执着地非要留在她的身边呢?如今看来,也许正是像她所想的那样,是为了躲避他曾所栖身的组织的仇杀。这样的事情,应该和她没关系的,她当徒弟的那个姜一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如今的姜一,不过是个满口谎言只求利用她的无耻小人罢了。叶笙向来嫉恶如仇,恩憎分明,又岂会在意这种小人的死活? 叶笙是这样想的,她想得很清楚。可是,莫名其妙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姜一伪装出的乖巧还历历在目,和他苦苦哀求她的时候很像。一想到姜一可能会死,甚至还有可能是被折磨致死,她便打心底里觉得无法接受,控制不住地想要做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要甩下一句“与我何干”,而后冷着脸离开。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然而,实际上,她却捏了捏拳头,拼命阻止自己,却仍旧没有成功。于是,她还是开口,道:“你要如何。”其实,她当然知道他要如何,无非是要她去阻止。既然他会来找她,就意味着她是可以做到这事的。如今,朝廷稳稳地压着江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江湖组织敢擅自去触哪个朝廷大员的霉头。若姜一是真的将要被杀了,有可能,只要她勉励阻止,就是能保住的他的性命的。 “不知道小姐——可愿去拦上一拦,留他一命?”二九问着,同时嘻嘻嘻嘻地笑着,一副疯癫愉悦的样子。尽管他乐得见姜一挨揍,但他还是更愿意叶笙能去。否则,姜一可是不愿意把钱给他的。 “我缘何要做这种事。”叶笙冷冷道,挪了挪步子,想要离开。二九并没有拦她,然而,她却还是没有成功地离开。微微挪动了几步,她就抿着嘴,不自觉地停在了原地,神色之中满是复杂。她站在那儿,顿了好一会儿,最终握紧了剑,忿忿地将未出鞘的剑重重地戳在了墙上。 二九看着她,轻松地就看出了她的态度。“那——就走吧——”他便拉着腔调,轻松利落地一伸手,就将叶笙扛在了肩上。而后,他腾出手一抖,就抖出了一张纸条。叶笙一瞥,就见到纸条上详细地写着一个地址,以及“去去就回”的字样,最后署名“阁”“二九”。这个人居然早就准备好了。接着,二九就飞快将纸条缠在了一支镖上,而后一甩手,便将它钉在了太傅府的大门口。 而后,他就带叶笙离开了。他轻功极好,几个起落,没过多久,就到了纸条上写着的地方。这就是“阁”了。 他们口中的“阁”实在与叶笙的想象相差很大。叶笙自幼习武,也接触过许多江湖门派,他们有些坐落在繁华的城区,有些建立在险峻的山顶,或闹或静,但无一例外,都是敞敞亮亮气气派派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门派,名字叫“阁”,却根本就没有什么阁楼。这个组织落在市井之中毫不起眼的地方,打开了地窖的门才是别有洞天,处处都透着不愿惹人注目的意思。 二九带着她打开暗门,而后就顺着长长的阶梯,深入了地下。叶笙从未走过这么长的阶梯,甚至不是宫中高高在上的正殿的阶梯可以比的。在向下行走的路上,他们陆陆续续遇上了不少人,每个人都会不易察觉地打量她一眼,却全都态度冷漠,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管二九的闲事,仿佛人人都是陌生人。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气氛冷得让人难受。 越向下走,令人不悦的霉味就越发浓重。总算走够了阶梯,叶笙就又随着二九绕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廊并不复杂,偶尔会有分岔的地方。地底并不像阶梯上那样安静,没走两步,叶笙就听到了隐隐约约声嘶力竭的吼声,同时,还有无数刀剑相碰的声音。叶笙不由向那个方向望去,那是走廊的一条分支,看不见尽头,却能让人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哟——看样子,今年的后辈,又要选出来了——”二九也向那里看了一眼,嘻嘻笑着,道,“也不知道这回啊——能活几个——”想了想,他眸中又多少带了几分趣味,道,“那年,就活了我和姜一俩——哦,姜一算半个。小崽子们合伙儿要弄死他呢,没成想让他装死留了小半条命,反将一军,就像这样,咔嚓!”二九用剑在心口比划着,“最后——都死干净咯——”说着,他又自个儿乐起来,“姜一出来也差点没活成,差一步就给扔乱葬岗啦——所以,还是我最厉害,没断胳膊没断腿,活蹦乱跳的,可比他啊——强得多——了。” 叶笙听着,不自觉地抿紧了嘴,移开了向着那条走廊分支望去的视线。 接着向前走,刀剑相碰的声音便渐渐远去了,与此同时,刺人的血腥味却越发浓重了起来。二九带着叶笙,又拐进了一条走廊的分支,正要向前走,却忽然被守在走廊一旁的人拦住了。 “谁。”守在那里的人语气生硬,简单明了地问道。 “我——呀——”二九答应着,扭过身子,打算避开拦路人的剑。 “没问你。”对方仍简单地回答着,目光冷冷地看着二九身侧的叶笙,复又问道:“谁。” 二九看着他,眨眨眼,仍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她呀——她是太傅家的小姐哟,嘿诶,一——品——大——员——”最后四个字,腔调拖得长长的。 几乎是瞬间,拦路人就将剑收了回去,甚至还向叶笙躬了□子,在行为上表示了尊敬。朝廷压制江湖已久,轻视朝廷官员相当于自找麻烦,而像他们这样的杀手,最不会自找的就是无谓的麻烦。然而,尽管动作象征性得尊敬,他的目光却仍旧是冷的。“谁允你将这位小姐请来的。”他冷冷问道。 “当然是——”二九笑着,用给人揭秘般的语气自娱自乐,道,“这位小姐自己啦——”说着,他又微微偏过头,看着叶笙,道:“是吧?” 叶笙没有回答他,却不再是出于之前的倔强了。她远远地望向走廊的尽头,嗅着刺鼻的血腥味,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心里忽然有些打怵。她很少怕什么东西,在外头闯荡久了,死人也见了许多,亲手杀过的人也有,放在平时,她自然是不会怕什么血腥气的。可是现在,闻着刺鼻的血腥气,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姜一,却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怕了起来。 二九说,姜一就要死了。她只当是姜一又耍了什么小手段,骗她过去就是了。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过来了。只是,真的过来了,她才开始认识到,二九对她说的话,也许并不只是危言耸听。也许……她走进去,真的会看到奄奄一息的姜一,而且还是受尽了折磨,遍体鳞伤的…… 那样的场景让人根本无法细想,她忽然感到很害怕,却又飞快地定下了心神。“有些地方,你们自然是不愿让外人进的。”她沉下心来,静静地开口,道,“而我也无需进去,我只想带走一个人。”既然二九将她带到了这里,就是说,她必定是可以将姜一带出去的,“只要给了钱,你们就可以去要任何人的命吧?那么,价钱你们开,就当我出价买下了姜一的命。” 那守卫看着她,神色一直很冷,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倒是一旁的二九先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道:“听见没?她是来收废物的。这可真是——好事一桩哟——” 他的话音刚落,就忽然有人远远地从走廊的尽头掠了出来,速度极快。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掠到了几人的面前。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面容平庸,扔到人群中就很难找见。他看也没有看叶笙和二九,只是对守门的人微微点了下头。守门的人便也点了下头,而后看向了叶笙,开口,道:“小姐在此稍等。” 叶笙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猜不透他们的态度,却还是捏着手指,依言留在了原地。那黑衣男人点完头就又远远地掠了回去,又过了不久,当他再次回来时,肩头就扛了一个人。来到了他们面前,黑衣男人随手便将肩头的人扔到了地上,仿佛是在扔什么毫无价值的死物。 被扔到地上的人一身是血,脸色苍白苍白的,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像是命不久矣了。 叶笙看着地上的人,几乎认不出来这是姜一。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第48章 师父的徒弟(十五) “哟呵——还活着哪——”见了姜一,倒是二九先开了口,语气中满是趣味,“不容易,不容易——” 地上的姜一显然仍有意识。听见了动静,他无力地蹙起眉头,颤了两下眼皮,才算睁开眼睛。睁了眼,他便微微挪动视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叶笙。“师父……”他神色之间顿时满是喜色,仿佛连苍白得吓人的脸都带上了几分血色,“您果真来了……”他的声音虚弱,几不可闻,可叶笙还是听清了。 叶笙不自觉地蹲□子,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抿抿嘴,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进了她的怀抱,她就见他脸上的喜悦之色更甚,甚至还带着明显的满足感,悄悄地抓住了她的衣襟。那么一瞬间,叶笙心中忽然就冒出了个很不靠谱的想法。 “你……是故意的吧。”她看着姜一,慢慢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是故意回到这里,弄成这个样子,让我看到的吧……” 听了她的话,姜一的脸瞬间僵了一下。顿了一顿,他不自觉地将叶笙的衣襟抓得更紧,却还是开口,低低地答道:“是……”又道:“我不会再对您说谎了,所以……是。”他发誓不会再对她说谎了,便没有刻意隐瞒这回事,却也没料到叶笙竟然这样敏感,一瞬就猜透了事实。 承认了自己的做法,他微微偏过头,等着盛怒的叶笙将他扔回到地上。他哪里都在疼,从温暖的怀抱撞回到冰冷的地面上必定加倍难熬。做好了接受苦痛的准备,他略略松开了手里抓着的衣襟,靠伤势刺激着昏沉的大脑,仔细盘算了起来,盘算着她会因伤痛而对他心软几分,又盘算着让她怎样出气才愿意将他重新带回去。 可是,叶笙没有。得了他肯定的答复,叶笙紧紧抿着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做。就在姜一不知道这是不是暴怒前的平静,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时,叶笙忽然抬起头,看着那守卫,确认道:“我可以带他走了?”短短一句话,让姜一心里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梦寐以求的结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甚至都没有做好准备。 “自便。”那守卫简短地答道,而后手向着离开的方向一伸,道,“请。”显然很不乐意让她留在这里。 叶笙自然也不愿留在这儿,便马上依言转身,向走廊外走去。她没有再低头看姜一,却感觉到,胸口的衣襟再次被抓紧了。 “记得将钱给我——”身后,二九拖着腔调,高声道,却没有再次跟上来的意思了。叶笙便独自一人,抱着姜一,顺着原路向来处走去。一路上,她都抿着嘴,低头检查着姜一的伤势,一言不发。她从未见过这么折磨人的伤势,鞭打火烙遍布全身,她甚至想象不出姜一正承受着怎么样的痛苦。她不知道姜一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不敢相信姜一真的是自己求来的这样的结果。也许,就像过去一样,他仍是在欺骗她的?他想要欺骗她,所以才承认是故意回到这里的,只是为了让她像现在一样对他心疼得一塌糊涂,让她找不到再倔下去的力气。可是,如果这是欺骗,他不是自己回来的,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将他放了出来呢? 多可笑呀,所谓计谋,应该是让人察觉不出,在不知不觉中中套的。可是换到了她这里,姜一甚至已经大方地承认了这是苦肉计,她却还是中了套,甚至还乱七八糟地想了这么多。 他的存在可以让她心疼得难受,却也可以在这里受尽折磨,一文不值。 “师父……”姜一在她怀里,低低地唤了一声。尽管面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虚弱得让人害怕,他的脸上还是泛着不合常理的兴奋。叶笙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的兴奋,更无法理解他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回到她的身边去。他偏执成这个样子,让她很想怀疑他别有用心,却怎么都无法真正怀疑下去。 大概是因为,他脸上的兴奋和喜悦,都太纯粹了。与行为上一定要回到她身边的过分偏执不同,他的神色简直纯粹得像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这样的神色,有可能是演技吗?叶笙看着他,心里纷乱如麻,抱着他的手下意识一紧,却正好戳到了他腿上的伤口。瘦削的少年猝不及防疼得一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而后轻轻挪动伤腿,将更深的伤口蹭到了她的手边。“师父……您别气。”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语气近乎哀求道,“您有气,出到我身上就是,怎么出都行,只要别……”他顿了顿,“别……丢下我,师父,求您,求您把我捡回去吧……我乖乖的,我什么都能干……求您……伤很快就好了,我不碍事,我什么都能干……” 叶笙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就近向最近的医馆走去。太傅府离这儿说远不远,说近也当真不近。他现在面白如纸,说话都没有力气,她担心他会受不了颠簸。然而,这在姜一看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师父……”他哀哀地唤道,“师父……”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了就会心软。看着他的表情,叶笙慢慢发现,不过是几日的工夫,他的性情似乎一直在变。一开始跪在她的面前,他还尚算是沉稳冷静的,后来她要赶走他时,他就软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向那个温顺怯懦的孩子靠拢。直到现在,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哀哀低求的语调,都已经与印象里那个孩子没有很大的区别了。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在做戏,却知道他带着一身骇人的伤痕,虚弱得吓人,却还一直在用卑微到泥土里的言语和调子去恳求她。而经过了这么一出,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软了。 进了医馆,叶笙将姜一放在了床上。馆内的郎中还在低头给别人看病,没有看见姜一的样子。“郎中!”她便高声唤道,想让那郎中先停停,给伤势颇重的姜一看看身子再说。姜一的状态太吓人了,连呼吸都极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静静地昏睡过去,再醒不过来。她越想越心惊,又见那郎中没看到姜一的伤势,直叫着“等等”,正在给一个人看脚上的扭伤,便转身打算离开床边,去找那郎中说一说。然而,她刚刚踏出一步,就被人蓦地拉住了衣袖。 “师父……”姜一侧着身子,紧紧地攒紧她的袖子,语调哀戚戚的,“师父……别……”他当她又要弃他而去,“您别……求您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叶笙打断了,道:“……我去找郎中。”说着,她蹙着眉将他轻轻压了下去。他虚弱得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我随您一起……”他忙答着,也不敢央她再抱他,便挣扎着起来,想要自己跟在她的身后。可他哪里像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明知这也许又是苦肉计,为博她的心疼罢了。可叶笙还是低低地无奈地舒出一口气,再次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放着不管的话,可以预见,就是爬,他也是要爬在她的身后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教育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偏差,让他对她偏执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懂自尊为何物。 或者,其实,根本就与她没有关系。他自小,就是生活在那里的吧……昏暗的地窖,冷漠的旁人,还有互相厮杀,活下来的人才能继续活下去的经历。他的经历,是自小生活优渥的她无法想象的。 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做的又是杀手的行当,也难怪会习惯欺骗与杀戮了。 叶笙把姜一抱到了郎中的面前。郎中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一见这伤势就愣了起来,而后顿时放下了手边扭伤的人,忙催着叶笙赶快把姜一抱回去,优先给姜一看了起来。实际上,叶笙颇有些不信任这些小医馆的郎中,很想将府里的大夫叫过来,却无奈姜一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就是她向外走上一步都会让他紧张得想要跟上来。 第49章 师父的徒弟(完) 以前?以前的他怎么可能会哭。姜一抱着叶笙的手,模模糊糊地想着,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一点点也不像是真正的他自己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抱着叶笙的手,一面掉眼泪,一面低低地唤她,一面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叶笙看着姜一,轻轻舒了口气,而后拍了拍姜一的头。姜一就抓准了机会,顺势抬了抬脑袋,在她的手心里蹭了几下。 叶笙见他这样,顿了一顿,才将手收了回去。“我不知道,你是否仍是在骗我的。”收回了手,叶笙尽量平静地开口,道。眼见着姜一顿时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她甩甩手,阻止了他的辩解,继续道:“但我决定信你一次……就一次。”眼见着姜一的表情中带上了些安心的意思,叶笙接着道:“我的信任不多,就一点,能让你继续留在太傅府就是。再多的,我就保证不了了。” “足够了。”姜一看着叶笙,勾勾唇角,胸口不断起伏着,笑了起来。一点点就够了,在这样的风波后,还能再拿到一点点,他就觉得已经足够幸运了。更多的,他会想办法,自己去取。 “……只有一次。”叶笙看着他的笑脸,顿了一下,而后蓦地偏移了视线,“若还有下次,便是你在我面前给生生打死了,我也绝不会多言半句。” “好。”明明是很糟糕的话,虚弱的少年听着,脸上的笑意却仍旧不减丝毫,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若是还有下次,师父便亲手杀了我吧……我不会怨。”姜一仰着头,看着叶笙,用再自然不过的语调说着很极端的誓言,让叶笙不由抿嘴,沉默了一下。“……行了,你好好休息吧。”顿了一顿,她这样说道,“我先出去了。” 少年听着,仍抱着她的手,动作倏忽紧了一紧。“您要去哪儿?”他捏着她的手,问道。话一出口,他又仿佛瞬间觉得自己管得过宽,忙飞快地补充道:“您若有事,我去帮您。” 叶笙垂了一下眼睛,感觉到姜一抱着自己手掌的手有些僵。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紧张,便是伪装成怯怯的少年时,他也没有这样过分小心翼翼过,仿佛一言一行都害怕触了她的霉头。她分明不是什么性格暴躁的人,被人这样对待让她感到违和,却又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感受到自己的心软,叶笙抿抿嘴,看着言行之间都有些诚惶诚恐的姜一,一个没忍住,用被抱着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掌。眼见着少年因她的动作而睁大了眼睛,紧紧回握了回去,叶笙忽然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地便握了上去。她还没消气呢,一点也没有想让他这样高兴的意思。可是,少年将她的手回握的太紧,甚至还不住地微微抖动着,让她心怀着一点小别扭,却还是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将手抽出来。 姜一握着叶笙的手,慢慢喘了两口气,而后才些微平静了下来。见自己这样,姜一不由在心中自嘲了一下,想着如今还真都是自己种下的苦果。曾经他可以与她关系亲密,被她尽心尽力地护着守着,如今他却险些被她抛弃,连被握一下手都要受宠若惊上好一会儿。没舍得松手,姜一顿了一下,便没靠手,忍着伤口被压住的痛楚,飞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叶笙见状,一时也没顾自己还在赌气,忙将他按了回去,却没注意自己此时的样子更加像是生气了。 姜一见状,忙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同时解释道:“您说,您要出去的……”他慢慢地握紧了叶笙的手,“我不碍事的,我跟你出去,总能帮上忙的。”他抿了下毫无血色的嘴唇,“我不累赘,您不用顾我,我自会自己跟上去的……” “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叶笙说着,脸上忍不住带了些怒色,“若是放着不管,都像是要死在这儿了。这副样子,你还要逞什么能!” “不是……”姜一忙辩解道,像是生怕自己没了用处,“不过是些外伤,并未伤到肺腑,我——”话音未落,他就被叶笙打断了。 “行了,我不走。”看着姜一略有些惊异的神情,她重复道,“你睡吧,我不走。”他眼底的黛青色很深,数数,自从他跪在太傅府门口,甚至是更远的时候开始,他大概就没有好好睡过了。 叶笙看着他,不知道他带着这样的一身伤是否真的能够睡着。而实际上,姜一的心思似乎从来没有集中在伤口上,他抱着叶笙的手,一直看着叶笙。过久的注视让叶笙感到不舒服,便瞪了他一眼,就见少年因她的不满而飞快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却又悄悄抬眼,偷眼看了她一下,就又低了头。而后,又过了一会儿,又是一眼偷看。 “……你当我在与你游戏吗?”叶笙低眼,斥了他一句,成功令他乖乖闭上了眼睛。“你若不老实,就一个人待在这儿吧。” “我不乱动了。”姜一忙睁眼答道,又飞快地闭上了眼睛,“我老实的,很老实。” 他的确像他说得那样老实,没过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睡得极沉,让叶笙捏不准身为杀手这样的亡命之徒,他是吃过了多少苦头,才会像现在一样睡得呼吸粗重深长,如同常人一般。 只是她的手,仍旧被握得很紧。 * “这么说,叶笙他们没事?”塞壬抱着连晟的胳膊,听着太傅府下人的汇报。不久前,太傅府刚得了叶笙的消息,言道他们二人正在城郊的一处医馆,要人速去迎接。 此时,太傅在朝中的事端也多少稳了些。实际上,太傅也是在朝中油滑了许多年的高官,只需连晟来救急,自然是不需他从头辅佐到尾。差不多了去了事端,塞壬便拨弄着仪器,合计着,等到叶笙他们回来了,好好告个别,就该尽快离开了。 见着府里的下人走了,连晟便伸了手,一把将塞壬打横抱了起来,在床上坐了,而后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将塞壬抱在怀里,连晟靠在床头上,伸手将她的头发散了开来,而后轻轻抚摸了起来。摸了一会儿,他又将她抱紧了些,便开了口,道:“差不多该走了。” “咦?”塞壬眨眨眼,看着连晟,没想到他会先提这回事。她知道,由于过于偏远,再次转移仍旧有可能让他们分散开来。而连晟显然很难接受无法掌握她所在的位置的感觉。 “‘咦’什么。”连晟抱着她的腰,让她躺在他的胸口上,略带些懒散地开口问道。在离开了原本世界的高压后,他就慢慢变得悠闲了起来。在外人面前或许不显,在与塞壬独处的时候,他便渐渐有了像这样带点懒洋洋的姿态,与过去永远都阴沉精明的样子也有了些差距。 “我还当你不愿意呢。”塞壬道,“因为现在离我家还很远,再次转移的话……咱们还是有重新失散的可能性的。” 连晟摸着她的头发,听着她的话,轻声道:“我知道。”他语气变得有些闷沉,显然很不喜欢这种可能性。然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又道:“可我又哪里是那样没用的男人。你丢了,我勉力找回来就是,又岂会因这样的事而不愿让你回家,拿自己的无用去限制你。”说着,他微微低头,轻轻吻了下塞壬的头顶,“若是找不到我了,你不要慌,就卖掉身上的首饰,找个地方等我就是。我自会想办法与你碰面,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想了下,他又道:“你记得护好自己,不要轻信于人,要找个安生稳妥的地方,还有……好好吃饭。” “嗯。”塞壬听着,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日,叶笙与姜一一起回来了。因叶笙又将这个自行离开了的小麻烦给带了回来,太傅显得很是不满。然而,在看到姜一一身骇人的伤势时,他就顿时也同情起来,亲自下令要府中的大夫全部前来医治。 在大夫给姜一医治的时候,太傅便又与叶笙提起了成亲的事,被叶笙撒着娇给搪塞了回去。对此事,叶笙没算太放在心上,姜一却暗暗眸光一闪,垂下眼睛默默盘算。 他不想让叶笙成亲。 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曾觉得,叶笙“随便找个人嫁了”的想法是不对的,因为他见过太多因不喜丈夫或是不为丈夫所喜而生出的深闺怨妇了。尽管不那么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他仍旧万分清楚,婚姻对女子而言是大事。 他想,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想到叶笙将要成亲时感到十分揪心。这也许是因为他担心叶笙的运气不够好,会遇到一个让她半生不悦的人。所以,他开始假想叶笙会有一场幸福的婚事,会遇到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然而,不知为何,在假想她有婚姻幸福后,他竟是感到更加揪心了,揪心得无比难受。 可是,如果,那个真正对她好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就会生出截然相反的感受了。 姜一翻来覆去了整整一宿,又想了许多天,才总算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 “师父……”在伤好了不少时,一日天冷,姜一就硬撑着身子下床,给叶笙端了盆热水泡脚,道,“师父,你等我。” “等你什么。”叶笙仍显得冷淡,问道。 姜一便轻轻笑了笑,低头给她洗脚,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在一些礼教森严的世家,女子若是被人看了脚,就是要嫁的。叶笙不出身世家,也不在意这些男女大防,姜一就也装作不懂,细致得将她的脚伺候得舒舒服服。 另一边,塞壬和连晟也差不多准备好了。连晟细致地给塞壬挑了许多保值的首饰,又让她带了不少金块。就在他反复琢磨还有什么会对塞壬有用时,塞壬正攀在他的身上,动动他的这里,戳戳他的那里。有她在一旁这样,他哪里还能好好想事情。忍了许久,他终于没能忍住,一把将塞壬压到了床上,低着头去吮吸她的嘴唇。后来,他就被塞壬轻松地反压了下去,而后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塞壬总算吻够了,抬起头来时,就见到连晟脸色微红,不住地喘息着,让人很想再欺负一次试试看。 “阿晟,你果然很好吃。”塞壬笑起来,伏在连晟耳边,这样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下篇文是鬼故事……还记得吗?作者十分怕鬼……………… No zuo no die why I try... 想要追求的感觉是,看起来很可怕的东西其实不可怕,那个可怕的东西(鬼)其实是忠犬。明白可怕的东西其实是忠犬之后,就连原本害怕的东西也没有必要害怕了。啊,在我晚上害怕的时候,也想有一个忠犬男鬼陪在身边呢QAQ 霸王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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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们的着陆点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在。这像是什么还在进行修建的地方,四面都是飘着尘土的泥地,还有无缝隙的蓝色金属围栏。抬头越过围栏的顶端远远望去,能看到远处直直耸立的高楼。 一见到远处的景象,塞壬顿时有些激动,抓着连晟的胳膊一连摇晃了好几下,道:“阿晟,咱们总算到了个有近代文明痕迹的地方了!”说着,她四处环顾远方,仔细地辨认着文明的痕迹,道:“这下,咱们再出发的时候,应该就没有丢掉什么东西,或者是人的风险了!” 连晟没能听懂她的前一句话,却因她的后一句话而异常安心起来。“好。”他说着,抱紧了塞壬,环顾四周,颇有些嫌弃地看着空气中微微浮动的尘土,抬起胳膊替塞壬遮了遮,又道:“我们快些出去吧。我这里还存了些物件,足够咱们找个当铺,换些钱来。”方才他随手摸了下,发现自己身上的东西并没有丢,“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去找法器吧。”丢了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还被他牢牢地牵在手里就够了。 * 七月。暑假。 张悦在电脑前打了个哈欠,瞄了一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很快就要到午夜零点了。对许多人来说,这时候已经应该上床了,可是对于正处于暑假的大学生来说,这个时间也许只是夜生活的开始罢了。 张悦是个很规矩的姑娘,性格并不闷,却不太爱出门。这让她在空闲的时间常常会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寻找乐子。尽管张悦经常熬夜,却也没人会管她,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很忙,每年与她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日子久了,张悦也就习惯了一个人在家,一个人过夜,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眼见着就要十二点了,张悦便站起身来,打算去洗手间洗漱一下,然后再回来看没看完的小说。一切好像都像往常一样,张悦打开了洗手间的灯,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牙杯和牙刷,然后走到了镜子前。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如果镜子里映出的只有她自己的话。 在干净的大镜子里,有拿着牙杯和牙刷的张悦,而在张悦的背后,一个长发的男人正紧紧地贴在她的背后,苍白苍白的脸,一脸是血,正通过镜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镜子里,他紧紧贴在她的身上,长长的头发垂在她的肩膀上。可是她身后分明没有任何东西的触感。 那一瞬间,张悦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啊——”她下意识地瞬间尖叫出声,手脚发软,牙杯和牙刷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上,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抖来。她尖叫着,本能地向外跑去,一把拧开了家里的门,差点因身体的颤抖而摔倒。 “开门啊!”一出家门,她就就近扑到了对门的门上,一面急促又用力地拍打着对方的门,一面尖声道,“开门啊!快开门啊!” 透过门洞分明能看到里面是亮着灯的,可她敲了许多下,对面也不应声,不知是已经睡了还是出门去了。对面一直是有人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张悦越想越怕,眼泪蓦地就冒了出来,而后带着一脸泪珠子,飞快地下楼,敲起另一家的门来,仍旧高声道:“开门——开门呀!求求你们了,开门呀!”却仍旧无人应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整栋楼都像是死了一样,好像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给吓得几乎支持不住,眼泪也是越掉越多。顾不得其他,她转过身,拼命继续向楼下跑去,却不再敲门了,她只想逃离这栋楼。她住得楼层不高,很快就到了楼下。 小区里,昏暗的街灯亮着,视线所及空无一人。张悦咬着嘴唇,飞快地向着小区外跑去。这里没人,外面总该有的吧?如今,她就只想找到一个活人,逃开这里死寂得令人心悸的气氛。 她很快跑到了小区门口,门口的保安室里,原本应该在这里值夜班的小保安也不知去了哪儿。昏暗的灯光映着树影,轻轻地哗啦啦地响,像是被谁碰触了。而那个碰触了它们的东西,说不定就在她的身后。 “啊……”她带着哭腔低叫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一刻也不敢停,向着满是灯光的大路跑去。好在,她家离大路不远,很快就看到了道路对面的商业街。尽管已经临近午夜,那里仍旧灯火通明,最重要的是,有不少行人正有说有笑或是步履匆匆地走过。 简直像是瞬间找到了归属,张悦不由更加加快了脚步,带着些踉跄地跑到了路上,只想跑到对面的人群中才算安心。 她心里满是恐惧,对面的人群又让人太过急切而太过安心。她一刻不停地横穿道路,却冷不防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张悦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到一辆车子飞快地驶了过来,来不及停止,带着势头一下子将她撞倒,而后从她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会死。 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妈妈…… 纷繁的念头呼啦啦一闪而过,张悦大睁着双眼,本能地想要自救,却在轮胎的碾压下无法反抗丝毫。 车子长长地吱啦一声才停了下来,停了片刻,却又飞快地开动,很快远去了,显然是不敢担上生生碾压死人的罪名。 张悦躺在地上,脑中空白一片。片刻当中连着遭遇了两起旁人也许一生都不会遇到的险事,张悦一时怕到已经不知什么是怕了。 “喂,你没事吧?”接着,就有谁从哪里跑到了她的身边,一面说着话,一面抱着她向路边拖去。张悦眨了眨眼,看着面前将她拖到路边的年轻女孩,还有些无法理解状况。她明明是被碾在轮胎下面的。可是现在,她感觉不到疼,没有流血,好像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张悦从车轮下死里逃生,心里有庆幸,却又瞬间便被恐惧压下。为什么她明明被车轮碾压了却没有事?是因为……是因为…… 那个鬼,还贴在她的背后吗? 一直都在。 张悦蓦地打了个激灵,一把抓住了将她拖离路中央的女孩的手,刚刚停住不久的眼泪又混着恐惧,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的背后有什么…… 她的背后有什么! “救命……”她紧紧地捏着女孩的手,越捏越紧,“救命……”她的手指冰凉冰凉的,能感受到女孩手心的热度。 “你没事吧……”女孩低着头,很担心地看着她,同时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起她的后背,“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的温柔让张悦像是一下子寻到了归属,下意识地便用力贴到了女孩的身上,用人体的体温安抚自己。然而,她刚刚贴上去,就被谁从前面压住肩膀,微微向后推了推。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面目俊秀却满面阴沉的男人正蹲在女孩的身侧,长发束在背后,低眼看着她,从嘴角到眉梢都透着不悦。 “阿晟,不要这么小气,她是女孩子,抱一抱又有什么关系?”那年轻女孩见状,便笑了起来,自己向着张悦的身上贴了贴,借此安慰她,同时看着那个男人,笑容之中略带了些促狭,道,“大不了我回去,十倍补给你嘛。” 那男人听着,微微偏了下头,抿了下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51章 戏子(二) 那男人听着,微微偏了下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将胳膊横在塞壬的胸前,一副很护食的样子,低低道:“她叫着救命跑来,不知会引来什么。” 曾经,连晟向来是不在意他人死活的,甚至反而是常常掌握着他人死活的人。到后来,遇上了塞壬,不知不觉地,他的心就变得柔软了许多,变得若是见到了弱者就业不吝去帮助。可是如今,他意外地到了一个新的……到了一个他所完完全全不能理解的世界,就不由变得不安又谨慎了起来。亮得扎眼的灯光,高耸入云的楼房,不需牲口的车子,衣着暴露的女人,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这个世界在连晟看来,简直就像是魔窟一样。在这样全然未知的地方,他拉着塞壬的手,仍像往常一样绷着脸保持冷静,竭力想要保护她,可尽管心中仍有强硬的自信,他实际却控制不住地万分紧张。他觉得自己的脚下像是踩不到泥土,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因而,在这时候,尽管明知塞壬手中有法器,他却仍忍不住伸手阻拦。这已经不是他可以飞快地一手掌控的世界了,他太不了解这个像妖界一样的地方,因而很在意莫名其妙的人是否会给塞壬带来祸患。况且,暂且撇开这个女人可能会引来的祸患不提,方才他分明见到一辆车从她的身上压了过去。从那个驾车的男人一脸慌乱逃离的样子来看,不管从哪方面考虑,这个女人都不应该安然无恙才对。可是她挂着眼泪,惊慌之后,就像是没事的人一样。看遍全身,她就只有手臂上有一处擦伤,显然是摔在地上时擦到的。 越想越是戒备,连晟将塞壬抱得更紧。若不是面前这女人还挂着一脸眼泪,一副很是害怕的样子,让塞壬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他必定已经把她从塞壬的身上揪下来了。 况且,看到别人这么亲密地抱着塞壬,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可以让他足够不悦了——塞壬一开始对他行为的猜测倒也没错。 “可能是会引来什么吧……”塞壬答着,同时低头看着在她怀里怕得不住发抖的张悦,有些无奈道,“可是她这么害怕,也不可能把她扔下不管。”也不知道在这里应该把有困难的人送到政府的哪个地方去,或者应该先问问她究竟有什么困难。“不怕了……不怕了……”塞壬抱着张悦,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抚着,而后问道:“你怎么了?”连晟则在一边,看着塞壬用只应该拥抱他的怀抱去拥抱别人,用只应该抚摸他的手去抚摸别人,用只应该安慰他的语调去安慰别人,温柔得很……最终,连晟冷着脸,将视线微微偏了开来。 “有鬼。”这时,惊慌失措的张悦也抓着塞壬的衣服哭诉道,“洗手间有鬼,镜子里,就贴在我身后,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哭得哽咽,声音也在发抖,“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真的是鬼,披着长头发,只有镜子里才有……怎么办……” 听着她的哭诉,塞壬眨眨眼,忽然就生出了我裤子都脱……忽然就生出了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生在遥远的未来,她是根深蒂固的无神论者,从不相信有什么鬼神。听到她这么说,塞壬几乎下意识地就觉得,她一定是做了噩梦了。 与塞壬相比,连晟恐怕还要更加不信鬼些。若这世上当真有鬼,他该是早不知被多少鬼魂缠身了,哪里还能安安生生地过到现在?一时间,他就将戒备的焦点从这个女人有可能带来的危险上移到了她本身。他不太相信有人会因为莫须有的鬼魂而吓成这个样子,多半不是心中有鬼就是另有目的。这么一想,他看着她贴在塞壬身上的样子,就觉得更加扎眼了。 “你确定是鬼吗?”塞壬则安抚地拍了拍张悦,确定道。 “是真的!”这时候,有了人在身边,张悦也多少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这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恐怕还会被人当做疯子,可是塞壬给她的极端善意还是让她没什么顾忌地说了出来,道:“我在镜子里看见它了,长头发,脸惨白惨白的,往下滴血,就趴在我的身上……”可是她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听她这么说,塞壬就更加确定她只是在做梦了。可见她还是十分害怕,塞壬就又好好安抚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建议她先回去看一看,也许只是梦呢。可是,刚从那里受了惊吓过来,一听要回去,张悦就一时怎么也接受不了,恨不得能离那里远远的。“那……要么,你去找个旅舍先住一下?”塞壬记得,路上是见过“青年旅舍”一类小小的招牌的,从名字看大概是可以借住的地方。 在塞壬的安抚下,张悦也慢慢感觉好了许多。可以的话,她是不想离开性格这么治愈的女孩子的,可她也知道没理由缠着别人太久,更别提旁边那个男人的视线已经快要把她给刺穿了…… 好在路的对面真的是有很多人,这让她的心里也踏实了一点。“谢谢,真的谢谢你……”深吸了两口气,她先道谢道。她没想到自己这样疯颠颠的也会有人这么一直安抚她,也不怀疑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或是藏了什么不好的心。 “没关系呀。”那女孩子笑起来,道,“只是噩梦而已呀,别太放在心上。”张悦当然是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但听塞壬这么一说,她忽然也有些怀疑起来,镜子里的鬼说不定真的是幻觉呢,毕竟她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惊叫,然后就跑出去了。人都是习惯性麻痹自己的生物,张悦下意识地给了自己更好的解释。至于被车压了却没有事,说不定是她精神太紧张,身体也过分紧绷,才造成的。这么一想,她也曾经在杂志上看见过这样的例子,也许人就是有这样的极限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还是被车压过去的,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去一趟医院。可是犹豫了一下,她却还是不敢在这么深的夜里跑去医院检查。说到医院,就总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死亡和不干净,又是深夜……尽管麻痹自己那是幻觉,她仍旧忍不住害怕。 最终,她还是决定先找个地方住着。她自认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得罪鬼神的事,当然也没有害死过什么人,就算有鬼,她想,多半也只是误入了她家的鬼吧,应该不至于一路都贴在她的背上。况且刚才,那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摸着她的脊背摸了很久也没有丝毫异常,这也让她心里有底了许多。 努力安慰着自己,张悦告别了塞壬和连晟,一面想着周围寺庙的地点,一面摸了摸口袋。她走得匆忙,没有带钱包,可是兜里还剩着两百来块钱,还是能找个地方住一宿的。可问题是,身份证还在钱包里…… 没有身份证,正经的酒店是住不了了,张悦却还是鼓不起回家的勇气,就只好沿路找起小巷子来。找了一会儿,还真让她找到了个不要身份证的小旅馆。旅馆的老板是个跛子,四十来岁,热情得很,跛着脚亲自领着张悦往房间走,让她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旅馆很小,房间之间的走廊很窄,在昏暗的灯光下让张悦有些心慌。看着跛着脚走在自己前面的老板,她就有些庆幸这老板的热心了。 老板一直把她领到了走廊的尽头,打开了尽头的房间,一把拍开了灯的开关,然后笑呵呵地引着她走了进去。灯一亮,小小的屋子就瞬间明亮起来,让人不自觉地安心了许多。张悦和他道了谢,见他出了门,就坐在了屋里的双人床上。床很软,让人放松。接连遇到了两个态度热情的好心人,张悦的心也慢慢有些松了下来。她强迫自己镇定,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万事都等天亮了再说。到了天亮,她就先去医院,再去寺庙。 反正她是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就算是恶鬼缠身,也不应该找上她才是。 张悦躺在床上,放松□子,也没敢脱衣服,就规规矩矩地躺在床的一侧,闭上了眼睛。她心里仍旧紧张,却还是在奔波与恐惧所带来的疲惫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听说,住旅馆进房间前要先敲门,说一声“打扰了”才可以进去。 旅馆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不干净的。 一个人睡双人床一定要呈大字摆开去睡,要将床占满。否则,谁也不知道睡在床另一侧是谁。 张悦睡得很不踏实,朦朦胧胧地,她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了。梦里,有谁在说话,有谁在笑,有谁语调哀伤,又有谁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像是京剧。张悦从来不听戏,也一点都不懂,越剧豫剧黄梅剧都被她统称为京剧。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梦到有人在唱戏,很哀婉的调子,分明是听不清词的,却偏偏能一字一句,唱得人心都要碎了。 后来,就没有曲子了。张悦觉得自己的心很静,不安也好,害怕也好,全都没有了。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醒着的时候为什么会害怕会不安,明明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也没有什么东西想要伤害她,不是么? 张悦是被谁的惊叫惊醒的。 “鬼——鬼——有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今天至少会有三更。真的很抱歉,火车上度过两天然后回来又和人出去疯玩了,一时怎么都回不了写文的状态,感觉哗哗哗一天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停更了好久!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关于本章……旅馆那三行是我在微博上看到的,和本文剧情没什么关系啦,只是当时真的把我给吓得不轻,就写进去了。毕竟本文的主旨是【我害怕的东西都没有关系,只要想着那个鬼是个长得好看的忠犬就可以了……= =】所以就把害怕的东西写进去,希望自己不要再害怕。说实话怕鬼这事我真的很困扰的。 我很怕鬼,但是不怕那种西方的鬼,去欢乐谷玩遍了鬼屋,感觉没有一个让人害怕的。但我真的很害怕东方的鬼,什么背后的眼睛床下的脚镜子里的东西什么的,一个鬼字能吓死我。一零年的鬼节基友跟我说她午睡时候的灵异事,我跟她说别吓我,她说就是真事,结果我一个人在家给吓哭出来了……_(:з」∠)_真的是友尽的节奏,开什么玩笑别真的拿鬼吓我,特别是现实里的鬼,如果是鬼故事我还会当是假的,用亲身经历的说法来讲鬼故事真的能弄哭我…… 还因为怕鬼的事跟男盆友住旅馆,正好就是旅馆尽头的房间,凌晨惊醒过来,想着要敲门要睡大字型什么的,吓得快要哭,就从自己的房间跑到他的房间去了OTZ后来他还旁敲侧击调侃我几次“真的怕鬼吗?”,废话不然你以为呢,我故意投怀送抱的吗?想得倒美了。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有人陪所以很安心地睡着了…… 第52章 戏子(三) 张悦被这样的叫声惊醒,忙撑起身来看。在刚刚才见过鬼之后又听到了这样的惊叫,意外地,张悦却不那么觉得害怕了,好像打心底笃定没什么会伤害她似的。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在她的房间里大叫的人给引去了注意力。 撑起身子,张悦就看到,明亮的房间里,旅馆老板正瘫在地上,狼狈地向门口爬,然后努力地向上抬手,擎着钥匙想要打开紧闭的门。他腿脚不方便,大概是在惊慌之中摔到了地上,却也好像无暇站起来了。“怎么回事?”张悦忙下了床,跑到老板边上,问道。 “鬼!有鬼!”老板大声叫着,“镜子里,镜子里——鬼啊——开门啊!快跑啊!”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张悦听着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却意外地,不像起初那么惊慌失措了。她觉得奇怪,按理说,她应该像这老板一样害怕才对。 可是这时候,她就只是镇定地拿过了钥匙,把门打了开来,然后看着旅馆老板狼狈地踉跄着跑了出去。在门外,旅馆里的房客也因为老板的叫声而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见到有这么多人,老板这才停住了脚步。 在门外的房客里,张悦一眼就看到了晚上见到的那个女孩子。“诶?你们也在这儿呀?”她觉得那个女孩子温柔又热心,对她的印象简直好到不行,因而一见到她就没顾别的事,先伸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那女孩见她这样,就也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道:“我也没想到你在这儿呀!”说着,就向她走了过来。紧跟在那个女孩身后的是晚上的那个男人,仍旧沉着一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怎么回事?”塞壬走过去,和张悦一起蹲在了老板身边,开口问道。不光是她,几个被吵醒的房客也围了过来,大多数却还是离得远些探头看着热闹。 “有鬼!有鬼!”见到出来了这么多人,那老板胆子也大了不少,忙一脸惊慌地开始对着周围的人描述道,“镜子里看见鬼了!恶鬼,全身都血肉模糊的!脸上也是!”乍一看见了堪比血腥电影里的场景,这老板一时连自己日后的生意都顾不得了,颤着声音大声描述。房客里顿时有不少都害了怕,一脸想收拾行李走人的样子。 老板这时候才略微镇定了一点,见这样,忙住了嘴,又想要开口像是打算补救,却忽然被人打断了话。“半夜三更,你到这位姑娘的房内是要做什么?”老板闻声抬头,就看到在一旁,一个怪异地留着长发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我听见里面有动静!”老板瞬间移开了视线,道,“怕这丫头有事,就掏钥匙进去看了看。” “一般人的反应都该是先敲门问话,你却直接开门进去了?”连晟看着他,静静道,“然后,还顺手把门给锁了?”他看到张悦是从里面拿钥匙开的门,而他和塞壬的房门分明不用钥匙,拧一下就可以打开。 张悦在一边,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刚才她就很忌惮这老板没说一声就进了她的房间,但因为第一印象实在不错,虽然心里有戒备,她却也没想太多,正想等关于鬼的话题静一静再问呢。可是被连晟揭开这么一说,她就蓦地意识到了这老板的动机有多吓人了。 这时候,周围的人都听出事儿来了。“诶,你半夜跑去人姑娘那儿想干嘛去?”有人粗着嗓子问道。那老板支吾着还要狡辩,却已经没人肯信他了。 塞壬贴着连晟的身子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老板,又看了看张悦,而后拉了下连晟的袖子,轻声道:“怎么都说有鬼?都说在镜子里?”因为担心又吓到张悦,她把声音压得很低。连晟听着她的话,看着小屋里正对着床的镜子,正想要进去看看。 如果谁都看见鬼了,那就有可能是谁跟在了那个女人的后面,正好映在了镜子里。这个小房间里没有窗户,所有人都堵在房门口,不可能有人能出去。所以,若是有人,就一定还在这个房间里。这么想着,连晟蹙蹙眉,一时想让塞壬留在外面,却又不放心她离开自己,就一把将她环进了怀里护着,然后进了房间。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一眼就能望干净全貌。床侧正对的墙上钉了一面镜子,镜子里什么也没有。连晟将塞壬隔在一旁,而后俯□子,看了看床底,也是什么都没有。连晟站起身子,抿抿嘴,伸手将塞壬护得更紧。只是他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仍觉得这该是人为的。 别的还不确定,这间小旅馆老板的歹意却是没什么分歧的。塞壬看着皱眉远离那个老板的张悦,想了想,拉着连晟走到了张悦的身边,问道:“你还好吧?”比起旅馆的老板,她更担心老板见到鬼的话会不会让张悦害怕。 “唔……”张悦一见到塞壬,顿时友好地笑了起来,她真的很喜欢她。指了下地上的跛脚老板,她道:“还好,他没来得及把我怎么样,不过是挺后怕的。”总之,她是再也不会踏入这种不正规的小旅馆了。说完,顿了顿,她又道:“关于鬼……也还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还好。” 既然旅馆的老板也从镜子里看到那个鬼了,就说明,那个鬼不是在她家里,而是一直都在她的身边的。理论上讲,应该没什么比这个还让人脊背发寒的了。可是想着这个,她心里的确有些发紧,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她甚至开始冷静地想着,为什么旅馆老板见到的那个鬼似乎和她见到的不太一样。她见到的就只有脸上有血,那老板见到的却是浑身都是血肉模糊的。 这时候,连晟也忽然开口,道:“你镇定了许多。” “是……”张悦迟疑地同意道,“是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要么,我们把你送回家看看吧?”塞壬在一边提议道,“不管怎么样,家总比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要好得多。” 张悦以为自己会抵触的,就在睡觉前,她还被吓得不轻,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家去。可是现在,她却莫名地镇定了许多。那就回家去看看吧,既然有人陪,那正好也可以好好看看,究竟为什么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嗯,好。”张悦答应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怎么这么体贴呀?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身边是可能有一个鬼的,一般人不管信不信都该觉得邪乎,离她远远的才对。可是她都不怕的吗? “不能放着女孩子一个人不管吧,出了事怎么办。”对方答着,一脸理所当然。张悦觉得,自己真的是遇到难得一见的好心人了。 打了车到了小区门口,张悦已经和塞壬互相报了名字,了解了不少。张悦和塞壬说了事情的前后,说完了镜子里的鬼和小区里空无一人,就又问起塞壬的事。塞壬就说她和连晟是来这儿游玩的,被偷了行李,没有证件,这才住在那里的。这又让张悦好一通担心,女孩子的友谊就是在这种互相担心和没什么营养的口水话中初步建起来的。 到了小区,张悦很有些意外。远远能看到,值夜班的小保安就坐在大门旁边的警卫厅里。一见到她,他就从厅里跑了出来,远远叫道:“诶,你可回来了,半夜三更的,你往外疯跑什么啊?” “……你之前去哪儿了?”张悦感到奇怪,忙问道。 “去了趟厕所啊。”小保安答着,“远远看见你不知道往外跑什么,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吧,结果这天都快亮了也没回来。你上哪儿去啦?” “原来有人啊……”张悦低低地念叨了一句,顿时有种白紧张了的感觉。很奇怪,她分明是从镜子里见到了鬼的,却会生出这种感觉来。 心放松了下来,她就转头要请塞壬和连晟到家中去做客。她又想起自家对门的大叔要往外租房,如果说是她的亲戚,那没有证件多半也能租几天,就和塞壬说了。一直住在那种旅馆也不是办法,得到这种意外的收获,塞壬顿时应了。他们两个人本也没有什么行李,特意带来的值钱的东西都送去了典当行,所以如今就连那个小旅馆也没必要回,直接就跟着张悦上了楼。 张悦将家里的客房简单收拾了下,要他们先住一晚。安顿好了他们,张悦回到房间,拿了手机给妈妈发了个短信,大概是见到了鬼之类的内容。发完了信息,她就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没有太紧张,也没有很害怕,她觉得自己有些困了,就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冷静地想着如果真的有鬼那应该该去哪里解决,她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又是朦胧的梦,梦里有青草混着泥土的香气,还有谁的笑容,温柔得像水一样。 清早起床,张悦抻了抻身子,觉得神清气爽。拿起手机看了看,妈妈回复了短信,嘲笑她这么大了还怕鬼,又让她准备好东西,她要带她回老家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我该写霸王票感谢的,可是担心写不完第三更。实际上两个小时写完一更对我是妥妥妥妥妥妥的大挑战……我起码要三个钟头的QAQ 没想到这个故事这么快就被我写成温情篇了,我还以为还要多惊悚一会儿呢,虽然前两章本来也不惊悚>< 第53章 戏子(四) 张悦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过老家了。据说,她小时候是长在老家的,父母工作一直都忙,在上学以前,她都是在老家被姥姥和姥爷带大的。只是她记事比较晚,对上学前的记忆零零散散的,没有记得许多。后来,在上学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 所以,其实张悦对忽然要回老家这事挺莫名其妙的。可是短信问过去,妈妈就只说是要去看姥姥姥爷。想想也是,这么多年都是姥姥姥爷上门来看的,就是回老家永远都只有爸妈两个人。虽然对那个位置偏远的乡村没有什么兴趣,但做人也不能这么不孝顺。想到这个,张悦顿时感到很愧疚,忙起床收拾起东西,盘算着该给二老带点什么礼物过去。 中间,塞壬和连晟也起来了,她就又抽空敲了对面大叔的门。一开门,对面就问道:“丫头,你昨晚上什么事儿啊?” “啊?你听见敲门了?”张悦问道。 “能听不见么,那么大动静。”大叔答道,“炒菜正颠着锅,一时腾不开手。往外叫了你也没听着。总算腾出手去开门了,结果人没了。你有什么事啊?” “没……”张悦很惊讶地眨了眨眼,没想到全是虚惊一场。她也没在这事上多做纠结,就直奔了主题,道:“我有两个朋友,想租房。”大叔要结婚搬新房了,这房子就打算留着出租。 “成啊,这不是想喝水正遇上卖酒的么,好商量。”对方立即爽朗道。 巧的很,大叔昨晚就收好的东西,今天就要搬出去了。家具都留了下来,隔天塞壬和连晟就住了进去。 又过了一天,张悦的妈妈就抽空回来了,要带她回老家去。 张悦的老家在临市,比她想象得还要偏远一些。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到了当地,又开始一直向着偏远的地方走,走到了车子已经不能走的地方,竟然还要往前走。将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张悦扯着妈妈的手,一路闲闲地走,看着没怎么见过的村落景色,倒也不觉得无聊。她小时候应该是见过这些的,却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妈妈一路和张悦闲聊,这也让她有些开心。她们母女见面的时候不是很多,像这样闲话家常的时候总让她倍感温馨。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她一直都挺寂寞,很希望家里能多出一个人来陪陪自己。 妈妈似乎对她“做梦遇到的”鬼故事有点兴趣,随意地问了她几句,又问了那鬼的相貌,在哪里出现的之类。问了几句,她就转移了话题,开始问她的学业和生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们总算到了一个村子。这村子不大,处处都是低矮的平房。然而,在这么多矮房子的后面却有一座挺高的塔,突兀地立在那里。很快到了村子里的姥姥姥爷家,张悦多少有些兴奋,她有些日子没见过姥姥和姥爷了。张悦对这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却唯独不包括这二老。作为他们最小的女儿的独生女,她是她们最小的外孙女,又介于家里偏向重女轻男的传统,她无疑是姥姥这边最受宠的孩子了。特别是姥爷,有什么都要留给她带给她,把她宠到无法无天的程度。 一进门,张悦和姥姥姥爷好好亲密了一下,就开始对周围的环境充满了好奇。尽管她很久都没有住在这里了,这个小院却还有不少地方存留着她的影子。贴着炕的墙上有用彩色铅笔做的画,在姥姥家长大的小孩就只有她一个,这想也不用想就是她的手笔。大衣柜的下层有用白纸裁开缝出来的小本子,上面还留着她歪歪扭扭的字。里屋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孩用的塑料尿盆,很久没人用过,已经有些酥了。尿盆的旁边是一个玩具塑料马,底下是弧形的,让小孩子可以坐上去前后摇晃。 看见那个塑料马,张悦饶有兴致地走过去逗弄了两下,又试探着坐了上去。虽然她已经长大了,但还是可以勉强坐一坐的。一旁的姥爷笑眯眯地看着她东玩西玩,开口道:“那个马你小时候可喜欢啦,放院子里骑上去你一天也不腻味,一个人能在那儿乐一天,就跟有人陪着似的。” “老头子!”张悦还没答话,姥姥先皱了下眉,打断了姥爷的话。顿了下,她又笑起来,开口道:“陈年旧事了,说什么呀。悦悦,别听这老糊涂乱说。” “你就爱信那些有的没的。”姥爷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依言住了口,拿起遥控器看电视去了。 在屋里待了好一段时间,该寒暄得都寒暄完了,张悦也不那么喜欢看电视,就出了门,想四处看看。说实话,这个小村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家的房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一排一排连成一片。树底下有乘凉的老人,看到她会笑着点点头,却显得不那么亲近。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张悦左右看了看,就向着村子后面的塔走了过去。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一座造型古朴的高塔,她早就想从近处好好看看了。 那塔看起来像是紧挨着村子的,可是真的走起来,还是有一点距离的。这里似乎很少有人经过,杂草丛生的样子。脚下的泥土天生带着点湿润的意思,有些软,踩一脚就有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透出来。张悦拨了下脚下的泥土,没头没脑地想着,如果是小孩子,一定会很喜欢在这里玩泥巴。 张悦很快走到了塔前。的确像她想的那样,这塔很古朴,显然很有些念头了。似乎是古塔的年代感所带来的错觉,越走近塔,张悦就越觉得有微妙的阴风,轻轻地拂过,很微弱。走近塔,就能看清在塔的下部有很大规模的翻修的痕迹,估计是看塔太老了,后人给画蛇添足了。张悦是觉得,塔坏了也是年代的气息,何必修补呢。 毕竟只是个古朴的塔,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张悦绕着塔又看了两圈,就又很快失去了兴致,打算回去了。在打算离开的时候,张悦抬了下头,忽然注意到,塔的上面似乎是写了什么字的。她觉得好奇,就调整了位置去看。那是三个字,字体很像黄符上写的那种,让人有些难以辨认。 “镇……鬼……塔……?”张悦盯着那三个字,慢慢地辨认了出来。认出这三个字,她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合着,她是绕着一个镇鬼的塔看了这么久? 不自觉皱了皱眉,张悦忙向着回去的路走去。好在塔离村子距离不远,大约五分钟就可以走回去了。张悦拢了拢外套,向回去的路走去。 她走了,绝不止五分钟了。 张悦咬了咬嘴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塔。那塔离她有一段距离了,却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一段距离。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多远了,却好像一直都是那么远。 张悦的心慢慢地提了上去。这事,绝对不正常。她不知道自己是遇到什么了,鬼打墙或是别的什么,总之,她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走回去。 紧紧捏紧了拳头,张悦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远远地对着村子喊道:“姥——姥爷——”期望有谁能听到她的叫声,“谁能过来一下——谁能过来一下——”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张悦站在原地喊了一会儿,喊到手指怕得发凉,却仍旧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她是可以看到村子的,这样的距离,不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才对。咬了咬牙,张悦干脆一鼓作气,向着村子冲了过去。然而,脚步在动,身边的景色有着微妙的改变,好像她真的跑过了似的。可是,身后的塔,身前的村子,都一点也没有变。 张悦停下脚步,身上一阵阵地发寒。“你……要做什么……”她低低道,而后高声喊了出来,“你要做什么啊!为什么要害我!我惹到你了吗!” 身边有很微妙的阴风滑过,在大风的天气里也有那么一点难以忽视的触感。张悦抖了一下,咬着嘴唇,恼怒地高声道:“我哪里犯到你了!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一直这样!”她很生气,却倒真的是不太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喊完了话,她就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尽管明知没有用处,她还是又向前跑了起来——总不能留在这种地方过夜吧。 身边仍有很微妙的阴风甩过,也许是错觉,张悦总觉得,自己的身边可能正在发生什么。然后,一开始,眼前的距离仍旧丝毫没有变,可是后来,慢慢地,她发现村子似乎是离自己近了许多。 张悦便继续向前跑去,就见村子果真是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就也不回头,一直跑了下去,直到进了村落,见到了村子里的人。 在村子边沿的院子里,有人正在洗菜。一见到她,又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对方像是愣了一下,与她客套了两句,就又像是不经意似的挪了下步子,离她远了些。 张悦觉得,这个村子也许并不欢迎自己。向对方点了下头,张悦正想走,却不料对方忽然叫住了她,道:“张家闺女!” “嗯?”有些意外会被主动叫住,张悦扭过头。 “你别乱走……特别是你,别乱走。”对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端着菜转身进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好害怕!大半夜地写什么鬼故事QAQ作者有话说什么的明天再完善,我去钻妈妈的被窝了…… 第54章 戏子(五) 在小的时候,张悦曾被鬼缠身过。 这事儿说起来毛骨悚然的,但实际上,张悦已经对这种过去没有丝毫的印象了。而现在,张悦的妈妈却坐在她的面前,用很认真的,很担忧的,完全没有玩笑意味的语气,慢慢地告诉她这个事实。期间,妈妈一直都在很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着措辞,显然很担心会吓到她。身为母亲,她比谁都了解,张悦的胆子实在不算大。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张悦听着她的描述,全程都很冷静,脸上有好奇有惊讶,就是没有恐惧和惊慌。张悦的妈妈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实际上,张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仔细回想,心态变化的分水岭似乎就是在那个小旅馆的梦里。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梦到谁在唱戏,零零碎碎的并不分明,却好像能唱进人的心里,哀戚得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然后,等醒来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怕了。 妈妈说,张悦小的时候,是被姥姥带着的。那时候,张悦从来都闲不住,时不时就要跑出去玩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但到了时间自己就会回来。问起来,就说是和长头发的大哥哥玩儿去了。村里是有个长头发的小年轻,头发留得怪,人却是个好人,这回是回来探亲的。后来,姥姥姥爷又问起小姑娘的去处,都说是和他一起玩儿去了。几次过后,觉着自己一直让人家给看着孩子,姥姥姥爷也过意不去,就带了点回礼去拜访了那家的年轻人。他们却没想到,这一去,人家坐在一台那时还挺稀罕的电脑前面,愣了一下,说根本就没和这小姑娘说过话。 二老给吓了一大跳,再三确认之后,顿时怕了起来,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被哪个不三不四的给偷着骗了。接着,二老就出了门,满村子转圈问,想问问小孙女到底上哪儿去了。谁知道,这一问,谁都不知道小姑娘到底跑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她平时都是在哪儿玩的。二老听着急了,忙火急火燎地叫上了所有能叫上的人,轰轰烈烈地就在小村子里找开了。 巴掌大小的村子,很快就找完了。怎么叫小姑娘都没有出现,村里人都认定她是跑到村外去了,正要出去找,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小姑娘却自己跑回来了。 因为张悦的走失,姥爷被吓坏了,这会儿忙追问起张悦的去处。小姑娘也不隐瞒,指了下村外,还说是和长头发的大哥哥玩儿去了。“那你是和哪个哥哥玩的?在哪儿玩的?” “哪个?”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无比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很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身边,道,“就是这个大哥哥呀!”小姑娘的手指头指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所有人背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又多少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还有胆小的姑娘听了,当场就低叫了起来,缩到了谁的后面。 “你……”姥姥磕巴了一下,道,“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许乱说!” “我没乱说!”五岁的孩子哪儿受得起冤枉,“就是这个哥哥呀,我都跟他玩,没跟别人,才没乱说!”小指头又点了几下。这回,姥姥连纠正她不能用手的想法都给吓没了。 接着,还没等姥姥再开口,小姑娘又仰起头,对着自己指的空气道:“嗯?”顿了下,又奇怪地道:“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姥姥有些神经质地接下了话茬。 “就是,哥哥他说,不要跟别人提起他。”小姑娘转过头,回答道,小脸上的表情一派天真,哪有半分作伪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低语和搭腔的村人中,忽然有个人指了指小姑娘之前所指的去处,有些发抖道:“那个方向……那个方向,不是那个镇鬼的塔么!” 众人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到那塔立在那儿,远远也能看出其中的破败来,或者说,已经残破不堪了。 顿了片刻,姥爷抹了下头顶上的汗,重重地叹了一句:“作孽啊!” 众人看着那座塔,不知道是谁忿忿道:“就说早晚要出事,砸什么不好,砸那个。那是能随便乱砸的么!” 等回到家时,据扎着羊角辫的张悦说,那个大哥哥已经离开了。只是这村子里,谁都安心不下。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座镇鬼塔的立在那儿了。那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东西了,看着满是风霜,却总并不显得破败,反而还很有几分慑人的味道。村里的老人都还记得那塔原本的模样,许多都信那塔下真的镇着什么邪物。 然而,在破四旧的特殊年代,却有村里村外的不少人轮着锤头,生生将塔给打得面目全非。若不是这塔太结实,谁都觉得,那些可能早就没有理智的人必定要把这塔砸倒了才算。 “谁能说……他们那时候的那模样不是鬼怪作祟。”姥爷带着五岁的张悦回到家,叹着气,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热水,道,“说不准,就是那塔下镇着的东西作祟,让他们发了疯,把塔砸了的。” “别说了!鬼啊鬼啊的,还怕招不来它么!”姥姥焦躁地堵了一句,担忧地看着在玩具木马上晃来晃去的张悦。因为害怕吓到孩子,二老对张悦将大人们的异常都敷衍了过去,所以,小小的张悦仍自顾自地玩得开心,不知道自己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事。 姥姥担忧地看着张悦,见她一个人晃得开心,叹了口气,正要打算去烧饭,就见到张悦忽然向另一个方向微微偏过了头,看着那个方向的空气。接着,很忽然地,她就绽开了一个无声的笑颜。 姥姥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修塔!”姥姥看着张悦,猛地开口,“必须得把塔修起来!马上修!”二十年来没有发生任何事,村里人几乎都要把面目全非的镇鬼塔忘记了。可如今,这鬼终究还是跑出来了。 在修塔之前,姥爷先请来了一个道士。那中年的道士围着破损的镇鬼塔看了半天,而后斩钉截铁地告诉姥爷,塔被毁成这个样子,早就没什么镇鬼的用处了。用这样的塔来镇,多半是厉鬼。身为厉鬼,竟时隔二十余年才初次现身,那道士猜着,恐怕,它是一直等着,这才等到张悦这么合适的人,而要从她身上图些什么。鬼要从人身上图的,那道士所能想到的,就只有夺舍了。 二老生生给听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明白这厉鬼怎么就看上了自己心肝尖上的小外孙。好在,只要尸骨还在塔下,高塔复建就仍有其用处,所以,二老忙向道士问过了高塔复建的重点,全村出钱出力,开始复建镇鬼塔。 而后,在建塔之中,也发生了许多次事故。好在,事故虽然有大有小,但都没怎么伤人,最多只是轻伤。那时候,村人虽也因为事故而忌惮退却不少,在最后,却还是将塔给飞快地修了起来。 镇鬼塔重新建好的时候,是一天的黄昏。那时候,张悦正骑在自己的玩具马上,笑呵呵地摇来摇去,小手在虚空之中扑着什么,叽叽喳喳地“自言自语”。就在留在家里照顾她的姥姥觉得看得瘆人的时候,小姑娘忽然疑惑地看着虚空,道:“哥哥?” 据说,那天张悦踏着小脚丫找遍了整个屋子,又找遍了整个村子。不让找就哭闹,她一直到天黑了很久才勉强被姥姥姥爷给拉回了家。那天,谁都知道,张家的小丫头叫着要哥哥,生生地哭到了半夜。 人人都说,这丫头是被鬼给摄去魂儿了。 又后来,姥姥和姥爷听取了道士的意见,将张悦的父母叫了回来,要他们带张悦回到遥远的城市里。而在离开小村子之前,张悦又着实哭了一场,怎么都不乐意走,嘴里还嚷道:“我说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道士一把捂住了嘴,高声道:“哪能与它们随意有约!” 最终,张悦还是被送回了城市里。甚至,不知不觉地,她竟已经忘记了那个曾与她愉快相处了几天的哥哥。大约小孩子都是无情的,只相处过几天的人,就是当时再喜欢,以后也就忘了。 而此时,已经长大成人了的张悦坐在姥姥姥爷家的炕头,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过这么传奇的过往。“听起来也不是很吓人嘛。”张悦说道,“听您讲的,那个鬼好像没有害我的意思,还挺会哄小孩的。”他消失之后,她居然还那么依依不舍的。 “它当然不会轻易害你!”姥姥皱着眉斥道,“它多半是要你的身体再到这世上来一遭呢,你还当它是宠着你哪?” 张悦揉揉鼻子,没敢说,自己还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它在宠着她”的感觉。 “这塔可都修好了……怎么它还是出来了呢?是不是不是同一只啊?”训完了张悦,姥姥叹口气,忧心忡忡地嘟囔着。尽管只是小孩子的一句话,当年张悦离开时吐出的那句“永远在一起”的约定还是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姥姥的心上。从长头发红衣服来看,这鬼和当年小张悦形容的很像,也许是同一个,但也也许只是长得像罢了。若真不是同一个,那还得好好查查,为什么张悦这么招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难道是体质有异? 而此时,姥爷在一旁忽然道:“不管是不是了……当年那个道士,还记着不?他倒是混出些模样了,有名得很,想必也更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事儿了……咱们把他叫来,把那东西给除了吧。” “最好是能除!”姥姥急切道。 张悦则坐在炕边,看着神色急切的姥姥和姥爷,忽然就觉得身边像是鼓起了一丝凉凉的风。 很轻,很柔。 第55章 戏子(六) 老道士来的时候,张悦马上被姥爷逼着,给这位老人家行了个大礼。作为张悦长这么大跪过的第一个人,这位老人家显得很是热心,拍了下张悦的头,夸赞道:“好乖巧的姑娘。”说着,目光像是漫不经心地在张悦的身边转了几圈,他又笑着道:“好姑娘,不用怕。拿着这个。”说话的同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来,塞到了张悦手里,“拿着这个,你就不惧鬼怪了。我与你也算颇有些渊源。有缘不易,我就收你做个义孙女,明日一同吃个饭吧。”莫名其妙就认了个爷爷,这关系的进展快得让张悦很不适应,却还是下意识地答应了下来。 老道士留在姥姥姥爷家过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家里备足了酒菜,恭敬地请道士上了座。老道士吃了些菜,喝了两口酒,却不喜欢啤酒的味道。勉强喝了几口,他就吩咐张悦去把他随身带的酒拿来,他要喝那个。 张悦应下了,就离开桌子打算去拿。见张悦以及离了席,姥姥就也要她顺便拿些米去泡了,下顿好熬些粥。张悦答应着,就把老道士随身携带的酒囊拿了过去,又转身去里屋的米缸里舀米去了。拿着米从里屋出来,经过了桌子,就见老道士对着酒囊大喝了一口,而后忽然猛地转身,蓦地用力拉了张悦一把。 张悦被拉得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整个人摔到地上,手里的米也呼啦啦洒了一地。而后,在张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道士就已经将嘴里大喝的一口“酒”飞快地喷了出来,越过了张悦的头顶,正好喷到了用来盖着老式台式电视的白布上。空气里顿时漫开了重重的血腥味,显然,老道士喝的那个根本不是酒。 然后,张悦就又见到“他”了。随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血被喷到了他和白布上,他很快显出了身形,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了。这是张悦第二次看到这个鬼,与上次一样的是,他一身红衣,黑色的头发长长的,一直垂到腰底。而与上次不同的地方却更加惊悚。上次出现在镜子里时,他虽然脸上惨白又带血,五官却还是完整的。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血肉模糊,整张脸都布满了无数狰狞的伤口,不住流血,骇人得很,根本就看不出脸的样子。 还没等张悦做出什么反应,老道士就又一次将下意识半撑起身子的张悦猛地推了过去。然后,张悦就看到,那鬼竟蓦地伸出双臂想接住她,却被她给穿过了身体。 鬼,不过是虚影罢了,碰不到她。 好在张悦也及时地撑住了身体,这才没把头撞到柜子上。等到她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时,就见到那鬼就那样维持着伸手臂去接她的动作,在原地一动不动了。他脸上的血仍旧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落到他压着的米粒上,整张被毁到看不出面貌的脸吓人得很。 可是很意外的,一直胆小的张悦竟然甚至在这时候都不觉得害怕。这就是,这些天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位?张悦这么想着,将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同时也注意到之前老道士给自己的黄符被从兜里蹭到了他的身上,大概是在她刚才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时留下的。难道就是这黄符让他突然不能动的? “好姑娘,做得真不错。”眼见着大功告成,老道士看着被定在原地的鬼,在一旁称赞道。 “做得不错?”张悦听了,皱了下眉,道,“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您这是把我当鱼饵用呢?”被当成诱饵,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被当成工具推来阻去,张悦揉了揉被摔疼的胯部和手,很有几分不满。 老道士也没在意她的小情绪,而是先开口解释起现在的状况来,道:“撒米看到鬼的脚印,黑狗血含一口喷到白布上,会现出鬼形,此时贴上符咒,就尽在掌握之中了。”说着,老道士用清水漱了漱口中的血,又道:“如此一来,只要将它与符咒一起烧掉,就永绝后患了。” 那面目全非的鬼显得太吓人,让张悦的妈妈和姥姥姥爷都很是受到了些惊吓。惊吓之余,张悦的妈妈忙上前一步,一把将张悦拖到了自己的身后,护着她离那鬼远远的。一听到可以永绝后患,二老和妈妈都松了口气,开始对老道士千恩万谢起来。 张悦却看着那个鬼,并不像长辈一样觉得那么高兴,却也被妈妈用力把头按了下去,教育道:“怎么这么没礼貌?道长是救了你的大恩人,快道谢呀!”尽管是教训的话,她的声音里却也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也对,除掉缠身的恶鬼,对谁来说都是大喜事才对。对此毫无感觉的她才是比较奇怪的吧。 “你也别怪她,我看,是这恶鬼在她身上做过手脚了。”此时,老道士却搭腔道。一句话就让室内变得和缓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动手脚?”妈妈忙焦急地追问道,“它对悦悦动什么手脚了?” “我看,倒也没什么大事。”老道士道,“只是小丫头忽然就不惧鬼怪了,是不?”得到了“您怎么知道”这样语调惊异的肯定回答后,他继续道,“只是鬼怪惑人心神的小手段罢了。你只要记得它是恶鬼,不要太将它放在心上就是。”后一句就是对张悦说的了。 张悦看着老道士严肃的脸,顿了一顿,然后迟疑着点了一下头。 见该说的都说完了,老道士就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点燃了,然后扔到了那鬼的腿上。 那鬼是半跪在地上的,点燃的符咒一扔,火苗便从他的膝盖开始,从下到上,慢慢地扩散,燃烧了起来。 那鬼显然疼极了,很快哀叫了起来。张悦看着他,忽然就想起来,是谁说的来着,身体的燃烧所带来的痛苦根本就是人所无法忍受的,所以挣扎和尖叫都是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张悦记得,这是用来佐证邱少云事件的不真实的。 那鬼身上燃着的火苗比一般的火烧得慢了许多,不急不缓地在他的身上蔓延着。亲眼看着一个人——至少曾经是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痛苦的烧死,这显然已经不是张悦所能承受的了。而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在痛苦之中,那鬼全程都在看着她……却并不是那种被恶意对待的难以忍受。很难得的,他血肉斑驳的脸上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漂亮得像二三岁孩子的。而在这双一直盯着她的眸子里,居然意外地,没有她想象的怨恨或是愤怒,甚至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他看着她,眸子里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恶意,好像可以坦然接受她带给他的一切。被迫沉浸在令人无法亲身想象的痛苦里,他就这样看着张悦,就好像…… “你……看什么!”忽然,张悦的妈妈带着些颤音高声开口道,打断了张悦的思绪,同时将女儿挡到了自己的背后。显然,女儿被恶鬼一直注视令她感到害怕。“道长,我们可以先出去吧……悦悦怎么能看这个。”说着,妈妈已经将张悦的眼睛捂了起来。 “出去吧,一会儿就烧完了。”老道士挥了挥手,道。张悦就这么被妈妈用力牵着,逃了出来。“走吧,跟妈妈走远点。”妈妈显然对里面的事很是心有余悸,道。 “好……”张悦答应着,却忽然听到,屋里痛苦的哀叫开始努力地变了调。可以听出来,那鬼正竭力压抑着哀叫,想要发出点别的什么声音来。而他调整的速度真的很快,仿佛担心她会来不及听到。而几乎是在下一刻,张悦就意识到他是想要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了。 是戏……就像他曾经让她隐约听到的一样,是京剧……或者说,是戏曲。 他很快就将哀叫变成了曲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没有词,只有调。尽管因痛苦而有许多走调,那曲子却仍旧很好听,像是把所有的感受都注了进去,能轻松地唱到人的心里。他真的很擅长唱戏,那时梦里隐约的戏也是这样,他唱得就像是要哭出来了。 张悦听着听着,停住了脚步,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妈妈打断的思绪是什么了。是了……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没有怨怼,却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在那样的情况下,他的眸子温柔得过分,甚至还装满了……舍不得。没错了,他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他就这样看着张悦,就好像……想要抓紧时间竭力多看她几眼,把她牢牢地看进心里一样。 张悦忽然挣开了妈妈的手,向回跑去。同时,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忽然又想到了那个鬼被定住的姿势。他半跪着伸着双臂,一开始半跪是为了扶她,后来伸臂是为了接住她。他是怕她会摔倒,却因此中了圈套踩到了米上,又被喷了黑狗血,这才被擒住了。 ……明明根本就碰不到她,却要做这么多余的事。 张悦推开门,不顾妈妈的阻拦,重新回到了屋子里。带着痛楚的曲子戛然而止,他在火中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一旦停下了惰性就止不住了,没人督促就一直麻痹自己,不看不听不想……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断更一个月了,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真的是……太差劲了! 只有两更,本来想一鼓作气把狗尾花也更了,但是月经不调+身上不知道起了什么一片片的,总之明天要去医院,感觉还是悠着点熬夜……所以…… 胆小鬼本性,不敢看断更期间的留言了,因为实在是很心虚很愧疚……等我真的能坚持日更六千几天再看! 第56章 戏子(七) “放过他吧!”张悦冲进来,没有说多余的话,直奔了主题。这话一出口,姥姥姥爷,连带上跟着她回来的妈妈都惊讶了起来。“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妈妈一把拉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难不成……”姥姥则是愣了一下,而后道,“是因为道长说的那个,悦悦被鬼动手脚了?”说着,她有些着急,又对着张悦道:“这丫头!你忘了道长说的了?那就是糊弄你的小手段!得记着它是恶鬼,不能被它给迷惑了!”说着,姥姥也跑到了她的身边来,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张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争辩,可能因为这个鬼看她的眼神,也可能是因为他想扶她的动作,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而已。她感觉不到恶意……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恶意。她想不出什么太合理的要救他的理由,就算把“他从来没有害过她”摆出来,得到的一定也只是家人“那是因为他想要夺舍”的回应吧。可是她无端端就是相信他给她的那种感觉,她甚至觉得,他眼睛里对她的那种温柔和眷恋恐怕并不输于她身边这些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的亲人们。 并不输于亲人…… 张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她在原地迟疑了一刻,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她转过身跑出去,一声不吭地在厨房接了一盆水。期间姥姥和妈妈都上前来拦她,她却抱着那盆水扭开身子跑了进去。刚跑进去,她就因为被忽然拉住而没掌握好平衡,一盆水浇了自己一身……也浇到了那鬼身上的黄符上。 黄符上的字迹因浸水而瞬间洇开,糊成了一团。张悦本以为水只浇上了一点,大约没什么效果,却没想到,随着黄符被浇湿,那鬼身上的火居然也忽然熄灭了。只是因为身上的黑狗血还在,他仍旧还显现在众人的面前,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不被人所看到。 黄符毁了,定身的效果自然也没了。那鬼却大约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先放下一直擎着的手臂,而是看着张悦,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血肉模糊的脸上也能让人看出笑容的话。 被毁容彻底的脸上的笑容显然吓坏了旁人,让妈妈和姥姥都惊叫了起来。而这时候,那鬼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也能动了,瞬间收起了笑意,低下头来,用长长的黑发盖住了脸,将自己的脸挡在了张悦的视线之外。 然而,张悦却没被吓到,不但如此,她居然还看出了那鬼笑起来时眼睛是弯弯的,亮晶晶的。她想着,长了这么清澈的眼睛,这鬼活着的时候,说不定长得很好看。 “你这孩子!”见到鬼能动了,妈妈又惊又气,一巴掌打到了张悦的头顶上,然后忙向老道士求助。而张悦被结实地打了一巴掌,不自觉叫了一声,揉着被打疼的头顶,就在同时见到那鬼听了声音,小幅度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却在与她四目相对时瞬间将头又转了回去,再次用厚实的黑发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是怕吓到她?明明低头遮脸也有可能只是不想见到别人而已,张悦的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地起了这么个念头,而后在下一瞬间,她忽然就知道该怎么说服别人他不是个恶鬼了! “道长,”张悦忽然开口,道,“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吧,他没有害我的意思!”他是因为想要扶她才会踩到米又被狗血喷中的,否则,谁也没有他就一定就在她的身边又会踩到她撒的那一小滩米的把握。再加上那时道长忽然将她用力地推倒,而不是只让她忽然把米弄洒,若没什么别的意思,何必刻意做成这样。 老道士看着她,显然知道了她的意思。他看着张悦,顿了一下,而后还是摊牌道:“是,若当真被鬼缠身,哪有还这么活蹦乱跳的道理。若鬼想夺舍,必定要先消磨人的生气才是,那么此时你早该病重了。什么都没有,就只能说它还尚未想过要害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烧死他?”张悦心里一梗,有种差点害死一个无辜的人的懊悔感。 “既然是给镇在高塔下的厉鬼,除了必定比没除要好。他若是从无害人之心,先人又何苦大费周章将他压在那样的高塔之下?”老道士道,手中已谨慎地捏起了另一道黄符。 却没想到,一直在旁边闷不吭声的鬼此时却忽然抬起头来,冲着老道士摇了摇头,他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了轻轻的“啊啊”声。张悦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他是哑的。似乎是因为什么都说不出,他显得很着急,忽然就用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又低下了脑袋,仍用长发勉力遮着自己的脸,而后换了个方向,对着张悦,用流血的手指在地上写起字来。 一开始咬的伤口太浅,没几笔就划不出了,他就继续咬起来,直到将指头咬得不成样子,才用总算开始不断流血的手指继续划。有那么一瞬间,张悦很想提醒他他的脸上就有很多血,却又意识到,他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现诚意。 他跪在张悦的面前,用手指飞快地在地下滑动起来。明明写得很快,他的字迹却十分娟秀清晰。他用繁体字写道:“我自然不会害你,我便是魂飞魄散也要保护你。我跟在你身边只是因为……”他写字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仿佛含了极深的感受,接着写道:“想念你。” 他微微收回手,似乎不想再写下去了,却顿了一下,又伸出手,继续写了起来,这次却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我好想念你,我怎么会害你,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害你,不要怕我,不要怕我,阿云,我只是想要见见你。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我想念你。”他大概是没有学过标点符号的,否则,张悦觉得,他的句尾一定会是一个叹号。 陌生人像这样莫名其妙的宣言——特别是他还是一个鬼——显然让妈妈更加不安了。“做什么!变态似的!”妈妈有些尖叫道,“谁是阿云,我女儿是悦悦,张悦,你认错人了!” 那鬼显然也是一时冲动,如今马上也觉出了自己的唐突,便又垂了垂头,用袖子抹那行字。自然是抹不掉的,他就遮了起来,而后垂着头继续写道:“我不会纠缠你,也不会打扰你,更不会害你。我会保护你。”他停了一下,又写道:“那日,那登徒子便是被我吓走的。”之前的停顿是因为他并不习惯于邀功。最后,他用力写道:“请允许我留下,我只要能看到你就够了,只要能看到就够了。”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成婚,看着她生子……很早以前他就应该明白的,身份地位云泥之别,他只配偷偷地看着罢了。这是他很早以前就应该明白的事,却因为太过愚蠢而没能及时懂得,累得她与他一同颠沛流离,还为他做了那样的傻事。 这一次,他只要还能看见她就足够了。他会想办法保护她,再不会起什么多余的非分之想。 张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想了一下,她还是先问道:“阿云是谁?” “是你。”鬼飞快地写道,手指因过分兴奋而发抖。他从未想过他还能再次见到她,那时,尽管镇鬼塔已被毁了二十余年,他却早已心死,从未尝试离开半步。直到那一天,他没想到,她还会再次来到他的面前。 再一次看到五六岁的她,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那时,她也是这么一副乖巧漂亮的模样,拉着他的手,说,大哥哥,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每每想起来,仍旧能让他忍不住笑起来。那是他初次见到她,小小的一个,干净得像泉水一样,与他所见的肮脏的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却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飞蛾扑火似的触摸。 谁能想到,官家的小姐会如此怜悯一个戏子呢。戏子,贵人们的玩物,下九流的东西罢了。他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仍做了蠢事,将怜悯放纵成了私情,令她也吃了苦头。让她做了那样的傻事,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 现在想来,不知几百年后,五六岁的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便是上天赐予他的恩赐了。然而,他却仍没有悔悟,忘记了过去的教训,重蹈覆辙,不自知身份,缠着她玩乐。果然再次惊动了她的亲人,镇鬼塔一成,尸骨仍被压在塔下,他便再也没有了见到她的机会。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既然知道她就在塔外,他又如何能如过去的数百年一样,被压在塔下心死。好在被毁过的镇鬼塔不再如往常一般固若磐石,并非绝无离开的可能。因而,他耗尽了气力,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总算是离开了塔。过去在塔中待了数百年,他从未计算过时间,却在这十五年中将每一刻都算得清清楚楚。她总角,她垂髫,她的豆蔻年华,她的及笄之年……算起来,在他离开的这年,她该是年过双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还有一更!不过是凌晨了><! 第57章 戏子(八) 阿云过得如何呢?她正在做什么呢?她是高兴还是难过?她日子过得好不好? 她已经二十出头了,必定已经……成婚了吧。 这一次,没有他的耽误,她一定早就找了个好人家,已经过上快活的日子了吧……但愿她的夫家敬她爱她,能够好好对她……毕竟,她可是……他心尖上的……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里压不住的难过。难过中,他又唾弃起自己的卑劣来。她若过得快活,他该比谁都高兴才是……他却竟难过起来了。分明没有资格,却还卑劣地压不住难受。 况且,如今的他,甚至连过去唯一能讨人喜欢的容貌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讨人的欢心。强行离塔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让他无法保持生前的模样,容貌无法控制地维持在了悲惨的死状上,骇人可怖。这个模样的他,恐怕就连出现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纵使心里怀着一百万个自卑和自弃,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马不停蹄地赶去找她。他只看着……只悄悄地看着就够了。就算看着她与其他男人恩爱也好……至少让他能够看到她。 他想念她,他太想念她了。 那时,他飞快地很快找到了当年的小院子。带着让他周身发麻的兴奋踏进去,他才发现,她已经不再生活在这里了。既然不再生活在亲人身边,那必定是已经嫁为人妇了吧。他心里一沉,说不出的难受,却仍旧太想见她。他不知道她在哪儿。尽管他可以守在她亲人的身边,等到她回家省亲时再跟上她,他却等不及了。他太想见她,想了数百年和一个十五年。 他忙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便日夜不停,越找越远,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这才发现这世间已经变得大不相同,让他丝毫不再熟悉了。之前他心心念念都悬在阿云身上的,不曾管过这世间已经变了多少。如今,他才忽然意识到,在这个车子跑得飞快的地方,也许阿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远到他无法用挨家挨户的方式去找到她。 最终,尽管万分不甘,他却还是回到了小小的村落,压抑着揪心的难熬去等待她。在等待中,他发现自己可以靠供奉的香火恢复气力,便四处去蹭香火,期望再次见到她时,自己的样子能变得好一点。 按日头算,应该不过过了数月,在他看来,却像是又过了几个百年。他每天每刻都在想念,日头东升西落挪得太慢,直到有一天,他没有等来阿云回家,却等来了二老出行。二老离开前的议论带给了他意料之外的惊喜,他这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看阿云了。 阿云! 他紧随着他们,乘着不知名的东西飞上了云霄,连震惊都还来不及消化,就再次见到她了。 二十岁的阿云,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还能见到二十岁的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开始觉得,她成婚她生子怎样都无所谓了,只要她还能活下去,不再让他怎样都找不到,他就什么都不求了。 二十岁的她不再像当时一样能看到他了,大约是因为只有小孩子的眼睛才会那样透亮。这倒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尽管蹭了数月的香火,他的脸恢复了许多,却仍是一副青白色的死相,还有止不住的血滴下来。这副样子,不要说留下来,单单被看到就会惊吓到她吧。 他也的确吓到她了,他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忽然能够从镜子里看到他。 现实发生比想象更加压人,看她被吓成那个样子,他心里拧成一团,不知道心疼自责和被她所恐惧的难受哪个更多些。他一路追着她出去,小心地避开了所有能映出倒影的东西,每踏一步都要更自责些,他竟然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那时,他才再次耗尽数月蓄起的一点气力入了她的梦境,给她唱她曾最爱听的曲子,想办法给她安神,期望她能不再怕他。只可惜因为又回到了他惨死时的样子,让他再次没了舌头,唱不出词来,就也无法与她说更多的话了。他没奢求会有多好的效果,却没想到梦境一过,她竟就真的再也不怕他了。因为这个,他也控制不住快活地想过,也许,她多少还是记得他的,或者记得他的曲子也说不定…… 她不管何时都是对他最好的,就算他已成了冤鬼,成了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她竟也还愿意看他写字解释,甚至还救了他。 他低着头,跪在米粒上,仍旧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写完了一句“是你。”,他一时就不知道该再写些什么了。她不记得他了,因而写什么都显得过分唐突。 在他还犹豫着下一笔时,张悦忽然开口了,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悦对这个鬼已经满是同情了。他刻意弄破手指,写了这么多情意甜到发腻的话,一定很喜欢那个叫阿云的姑娘。只可惜她却并不是阿云,让他空欢喜了一场。 自觉不该耽误他,张悦认真道:“所以,你还是另寻出路吧,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一瞬间,很明显的,那鬼僵硬了一下,头垂得低低的,捏紧了手指,又瞬间松开,飞快地写道:“请不要赶我走,请不要。” “说过你只是认错人了!”妈妈忽然在一旁开了腔,语调之中仍有对鬼怪的恐惧,道,“不要再缠着我的女儿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害她!”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怕女儿会受到伤害。 “我不会,绝不会。”那鬼忙飞快地接道,“喜欢尚且不够,怎么会害。” “谁要一个鬼喜欢我女儿!”妈妈紧紧拉住了张悦的手,因她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而感到不安。 那鬼听了,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才又伸出手,用远不如刚才的速度开始慢慢地写道:“我不会的,我不会纠缠,我会乖乖的,只在一旁看着就够了。”也是,阿云的母亲说的没错,他一时竟又忘掉了身份的差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配喜欢她的。已死之人,又还有什么纠缠她的权利。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没办法永远离开她,至少要让他还能看到她,只在旁边看着就好……“请不要赶走我。”他一字一顿,用力写下去,期望众人能看出其中的恳求。他的脸毁了,总是不敢抬头,就也无法令人看到企求的神色。 张悦低头看着他,忽然就觉得,他像被人抛弃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计较,说话小心翼翼的,只想能够回来。 这时候,地面上已经红彤彤的一片了,张悦数不清这个鬼到底已经用血写下了多少字。流血的手指被地面磨得不成样子——她有些奇怪他竟然能够碰到地面——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划写。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又接着写道:“我不会一直这么丑,只要有香火,我就能维持生前的样子,再不会吓到他人的。现在,我也会躲起来,必定不会吓到人的。” “所以,你缠着我们,就是想让我们给你供奉香火吗?”女儿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这让张悦的妈妈对这个鬼十分敏感,处处防备。 “不是,不敢劳烦伯母,我不要香火,我——”他写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了,是因为张悦忽然将手挡在了他的手指下面。他碰得到地面,却碰不到张悦,却还是因她的意思而停了动作,不安地收了一下手指。 难道……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了吗? 然而,张悦挡着他,说的却是:“你不疼吗?”因为握不到他的手,她就虚握了一下,示意他把手抬起来,看着他指尖的伤口。他的手很漂亮,很白,手指纤长,这让他指尖上的伤口格外刺眼。他已写下了一地的血字,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没想到她说出的竟然会是这样的话,心里一颤,却又忽然觉得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了。她善良至此,当年就会那样怜悯一个下|贱戏子的境遇,如今自然也会在意他的感受。实际上,他的确觉得很疼。脸上的伤口流血,像惨死的那一刻一样不断折磨他。喉咙给药哑了,火烧火燎似的。比起来,指尖上的反倒是小事,只是十指连心,也是很不好受。 只是他自知无人怜惜,又要做出疼的样子来给谁看。 但其实,并不是无人怜惜的,既然有她在,怎么会没人怜惜呢。 她就是这样,当年的她也是这样,狡猾得很,总是对他太好,轻轻松松地让他看不清身份,犯下了错。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地向后缩了一下,却从长发的缝隙中见到张悦又向他凑了凑。 “你为什么会被压在镇鬼塔下面?”张悦又问道。实际上,张悦会问这样的问题,就意味着她已经有把他留下来的意思了。原本的确是想好好解释清楚,让他能知道“她不是阿云”。可现在看来,他对她的执念重得吓人,怎么看都不是解释就能解释清楚的。他恳求留下的举动实在让人难受。只是,会被压在镇鬼塔下也的确让人忧心,在此之前,张悦是想要搞清楚的。 只是,在看到这鬼听到了问话,又提手想在地上写字的时候,张悦蓦地想起他手指上被磨得不成样子的伤口,心里一软,就又制止了他。“你一直都不能说话吗?”她问道。而对方摇了摇头。 “要等很久吗?”她问着,对方又摇了摇头。 “那好,等你能说话的时候,再告诉我吧。”张悦道。而她的意思也表达了出来,她竟然是真的同意一只鬼留在她的身边了。 “悦悦,你说什么呢!”这会儿,别说妈妈,姥姥也着急得很,“不趁他没能耐伤人的时候把他给除了,日后他要伤你可怎么办!他可是鬼啊,你当是个小狗说捡就捡回来了?” “可是……鬼曾经也是人嘛,不一定就是坏的呀。”张悦回答道。 这时候,在姥姥又说话之前,老道士先开了口,道:“你当真想要留它?为什么?” 为什么?张悦想回答,是因为他可怜。可是回答堵在喉咙里,让她没说出口。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见他这样,心里就是说不出的不好受,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想要护着他。 护着他……人人都觉得他要害她,她却下意识地把他当做了弱者,想要保护他。 “罢了,不管是为什么,你将它收为鬼使吧。”老道士又道。 第58章 戏子(九) “鬼使?怎么回事?”听了老道士的话,妈妈先一步问道,“悦悦收那个做什么啊,听着就这么瘆人!” “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了收鬼使的法子,想来,收着也没什么坏处。”老道士解释道,“其实,你们也不用怕成这样,厉鬼恶鬼怨鬼,就算被人刻意压在塔下,不管怎么说,它也都是鬼罢了。既然是鬼,就能收为鬼使为人所用。之前要除它而非收它,也只是不愿干亏心养鬼的事罢了。” “亏心事?”妈妈忙道,“那悦悦又怎么能做。” “之所以说养鬼亏心,是因为鬼使这种东西,死前所受的折磨越大,怨气越多,本事就越大。”老道士解释着,“所以,收鬼使的几乎尽是练邪道的,专门用最惨的法子将活人折磨致死,搞出本事大的鬼来驱使,正是因此才会亏心。我不愿收他,是不愿让同道误会我做了这种恶事,也不愿被邪道视作同类,到时候,就是解释了,多半也会被视为掩饰。可这鬼若跟这丫头就不一样了,谁都能看出她并非此道,得了鬼使必定是机缘。况且如今这只鬼有些麻烦,且不管它是被谁折磨成这个样子的,既然是折磨致死,那本事必定是少不了的,因而不得不除。可它又一心念着这丫头,自愿留下来。他因这么个念想留了这么多年,那成全了倒也算是积了德行,收为鬼使也让它必定无法伤害主人。因而,若是小姑娘同意了,那收下自然倒也无妨。”不如说是给他了却了一桩麻烦事。即使是他,在看到这鬼一副乖巧的样子时,自然也不愿直接将它烧死了事了。 妈妈听了,皱着眉,自然还是不愿。说起来也是,谁会乐意让一只对自己女儿有想法的鬼留在女儿身边?不管怎么说,那毕竟都是一只鬼,常人一定是难以接纳的。 然而,张悦却好像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好,应该怎么收?” “悦悦!”妈妈一着急,开口制止道。 “妈妈,道长都说没事了。”张悦开口道,语气比起解释更像是安抚,“而且你看他这么执着,估计赶也是赶不走的吧。” “那就除掉,为什么要养什么鬼。”妈妈拉着张悦的手,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对一只鬼的接受度,觉得她一定是被面前不干净的东西动了什么手脚。 “好啦。”这时候,一直在一旁没说多少话的姥爷忽然开了腔,道,“孩子也二十多了,早就是大人了。自己选的东西,就也有她自己的意思在里面,你们也不能总替她瞅事儿啊。” “爸,你这话说的,这是能由着她的小事么!”妈妈急了,不知道姥爷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帮起腔来了。 “你这死老头子,胡说些什么!”姥姥也顿时训斥起姥爷,“孙女不懂事,你也老糊涂了吗!” “说是大事小事,我刚才想了半天,其实也就是个鬼嘛。说到鬼,人人都怕,可是有几个见过的。每天死那么多人,又有几个是被鬼给害死的。”姥爷看着乖乖跪在地上,紧张地握着拳头的鬼,道,“我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个坏的,刚才道长也说了,做了鬼使害不了主子,悦悦又乐意,那就随她呗。” “它害不了悦悦?那它不会找人去害?” “这话说的,谁不能找人去害人,那悦悦还敢不敢认识人啦?”姥爷接道。 张悦没大在意长辈的争论,她自小就是这个样子,尽管看起来乖巧懂事又孝顺,一旦做出决定就不是别人,包括长辈,能随便改的。在她看来,就算最后是个苦果,那也是自己选的。可是地上的鬼似乎很是紧张,握着拳头,谨慎地抬头偷看了她一眼,又极快地低下头,一如既往地将面孔遮盖在头发后,而后抬手写道:“我不会,我绝不会害你的。” 张悦拦了一下,没拦住,就点点头,道:“嗯。”接着,她蹲□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别用那个指头啦,不疼么?”说着,她伸出手,穿过他的长发,凭着估计虚摸了一下他的脸,道:“要么,你换个指头,用脸上滴的血?” 其实,按位置来看,她摸到他的脸了,甚至还有些“穿过”了他的脸。他看到她的手碰到了他,连看也不敢让她看到的脸怎么敢让她碰到,年轻姑娘的手对比得他凹凸不平的脸越发丑陋。他下意识地想要退开来,却僵了□子,没能成功。 她碰他了……他怎么可能退得开。 亲密接触来得太过突然,他更深地藏起自己的脸,害怕她意识到自己摸到的是怎样丑陋东西。伸出手指,在打算写下自己的名字前,他着实顿了一下,然后才抹了抹脸上的血,写道:“花想容。”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是她起给他的。他原本是叫容官的,无父无母,没名字,艺名就是名字。所以那时候,她就给他起了个,叫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他想,她这是赞他长得漂亮。 可是,他却变成了这副模样,丑陋得令人害怕,还吓到了她的亲人。他甚至连脸都不敢抬起,生怕被她多看一眼。 “花想容?古代人的名字果然都很好听。”张悦没看出花想容的心思,就笑起来,称赞道。想了想,她又道:“你以前肯定长得很好看,看名字就能看出来了。” 花想容听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这会儿的工夫,长辈们还在争论,谁也不愿让谁。时间一长,张悦就也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了,便抬起头,看着几位长辈,摆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提议道:“算了,那就让道长收他做鬼使吧。道长,你就收了吧,多个得力的帮手不也很好吗?万一被误会了,和人解释一下就好呀。”尽管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可是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张悦和老道士四目相对,摆出的口型实际是“收给我”。她是打算瞒着家里人,偷偷收下他了。 一直垂着头的花想容自然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全然没想到自己会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他以为……他还以为,她是打算留下他的。在意识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伸出手试图去拉张悦的衣角——尽管他根本就碰不到,甚至还抬起了脸,企图恳求她。 弄巧成拙!将脸也抬了起来,她只会更不愿留他。若成了他人的鬼使,他哪里还会有自由。极快地低下头,他用力在地面上飞快地写道:“不,求你留下我,求你了,求你。”指尖被划得生疼,他却仿佛根本就感受不到,一笔比一笔更加用力。张悦碰不到他,想伸手拦他也没有拦住。 余光中,花想容看到老道士走了过来。似乎还有阿云的长辈们松了一口气和互相谈论的声音吧,但是他已经几乎听不到了。他躲开了老道士,虚扯住张悦的裤脚,又开始向她叩首企求,期望她能够心软,临时改变主意。 否则,他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而阿云也的确是个善良的姑娘,见他这样,她俯下|身子拦他,安抚他,然而……却最终都没有吐出他想听的话。 老道士将符咒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动作瞬间停滞在了起身的半路。然后呢,他会带他走吗?也许是因为曾再次拥有过希望,这次的绝望飞速滋生,变得比在火中更加压人,紧紧地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隐隐约约的,花想容仿佛回到了当年,那时候,他也是,就要永远地离开她了……他眨眨眼,不自觉地掉下眼泪来。他半生吃尽了苦头,曾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承受了,却仍会在被迫永远离开她时掉出眼泪来。刚才是,当年也是。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他又悟错了上天的意思,原来上天连让他静静看着的权利都不愿给吗?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花想容大睁着眼睛,眼泪混着血水滚落,眼睛里满是绝望,有些无意识地看着张悦,却又下意识地想要将她的模样记得更牢,留在心里。 张悦和老道士的主意都改得太过爽快了。原本妈妈和姥姥还因此而有些怀疑,却在看到鬼绝望成这个样子时,不仅打消了心中的怀疑,竟还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收为鬼使要用年轻女子的鲜血为引,你能借一些吧。”老道士同张悦道。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用随身的小刀划破了张悦的手指,然后将她指尖流出的鲜血按进了花想容的身体里。同时,他又烧了一张白色的符咒,同张悦的血一起塞进了鬼的身体。 那一瞬间,花想容长长地呻|吟了数声,随着符咒在他的身体中燃烧殆尽,他被定身的身子仍有几分震颤,显然是疼极了。只是他的眼睛仍盯着张悦,一刻都未移开过,好像毫不在意谁对他做了什么。 “引子好了。”烧完了符,老道士说着,又将自己的血取了,从怀了掏出了张黄符,抹在上面,烧了,扔进了花想容的身体里。符咒再一次在他的身体中燃烧着。在符咒燃烧成灰烬的瞬间,花想容忽然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不见了踪影。 “这么一来,他就被收成我的鬼使了。”老道士看着众人,道。 妈妈和姥姥都长松了一口气。老道士看了一眼张悦,轻轻地挑了一下眉。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都忘了说。之前除鬼的方法是阿尾告诉我的,我胆子小,不敢去找相关的资料,阿尾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希望阿尾父亲的身体能够很快康复! 第59章 戏子(十) “真神奇!”张悦撑着桌子,坐在里屋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花想容,“真的只有我能看到你了。” 花想容还浸在大悲之后的大喜里,有点回不过神来。在趋近绝望的时候,喜悦来得太突然了。他本以为他会被道士强行带走,却没想到他仍留在原地,所有人却像是全都看不到他了。然后,他就看着道士离开房间,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他却仍在这里,没有感觉到丝毫牵引或是束缚——他并没有强行带走他。 接着,在众人都在因为他的消失而兴奋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张悦看着他,给了他一个微笑。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想不到比这更让人喜悦的事了。失去的感觉都渐渐回来了,归于一片死寂的心又重新活络了起来。花想容不自觉地攒紧了拳头,攒得手指有些发抖。他到现在也没办法好好地平静下来。 况且……她一直在看她。 花想容垂着头,被张悦看得有些不自在。其实,他算是最不惮于人的目光的。作为身份低贱如草芥的戏子,谁都不会掩饰对他的目光,他本就是用来给人看的。因而各种各样的目光,鄙弃的垂涎的艳羡的,他都早就麻木了。 可只要换成她,那就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是被她专注地看着,他就无法平静下来。而现在,这份不平静下又多了压人的紧张……或者说是恐惧。 别看啊……等些日子,再等些日子。等他变得好看一点……现在,他丑到可以吓到她。 现在,他很丑。 花想容低着头,顺着张悦的话点头或是摇头,整个人的精神都集中在张悦的身上,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小块地板,没挪开过一下。 他盯着地面,忽然听到张悦站了起来,向着他走了过来。一感觉到这个,他整个人就更加紧张了起来。微微将头撇了撇,让长发遮得更严,他仍盯着脚底下那么一小块地板,小心翼翼地避开张悦的视线。 张悦却好像能读懂他的心似的,忽然蹲了下来,从下面仰起头,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从下面看的话,他的头发就盖不住他的脸了。那一瞬间,花想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飞快地背过身去,将手掌捏得生疼。 “躲什么呀,我早就看到过了嘛。”张悦却笑起来,撑起身子在他的眼睛前面挥了一下手,“所以你也不用总盖着呀,脖子不疼吗?” 花想容听着她的问话,沉默了一下,而后轻轻摇了摇头,紧紧握着的手掌却还是没有松下来。 张悦见他这样,揉了揉耳垂,又道:“我不是很介意那个,你怎么就不信呢……”说着,她又站起来,转到了他的正前方,撑着膝盖隔着头发去看他,“比起脸,我更在意……你一直留这么多血,身上那么多伤,到底疼不疼呀?”他的伤很吓人,脸被毁得面目全非不说,身上也是遍体鳞伤,满是鲜血,死相真的是万分凄惨。也难怪前人会专门建塔去镇压他的尸骨,这样凄惨死去的人,的确很容易让古人担忧会生出厉鬼作祟吧。 可是她更担心他的伤势。这么重的伤,换成她,肯定早就疼得生无可恋了。 花想容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人人都怕一脸是血的鬼,谁会去在意鬼疼不疼?花想容觉得惊讶,却又瞬间觉得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阿云就是这样的人,向来比谁都要良善。现在会担心一只鬼的伤势,过去不也是吗……那时候,他太过愚蠢,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不过二八年华,年幼不知事,他却不知阻拦,反而真的带着她离开了富足优渥的生活,害得她声名尽毁。可明明是这样的,她却丝毫也不怨他,还为他而…… 还为他而死了。 花想容忽然抬手抓住了胸口的衣襟,慢慢地弯下腰去,深深吸着气,将衣襟越抓越紧。越是回忆起阿云的美好,他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她应该是最幸福的姑娘,站在高高的云端上。他却亲手将她拖入了泥潭,让她身败名裂,最后连如花的性命都因他而消逝了。 花想容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全心沉在过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不出话来。顿了一顿,他却仍没想放弃,就用手指从脸上蘸了些血来,蹲下|身子,很突然地在地板上慢慢写道:“是我害死了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话。他最怕她害怕他,最怕她怀疑他,最怕她抛弃他。按理说,他怎么都不应该写出这样的话,可是他却写了。像是疯了似的,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他颤抖着手指写出了这样的话,说不出自己的自责,只觉得不配她的关照,想要企求她的惩罚。 看到这样的话,张悦是先慌了一下的。也由不得她不慌,一只鬼,忽然写下这么毛骨悚然的话,真的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张悦揉了揉耳垂,觉得心里发毛,问道:“什么意思……你害死了我?我已经死了?”问出了这样的话,她才忽然意识到,他指的也许是他口中的那个阿云,“还是说,是阿云?” “是阿云。”花想容写道。 如果当年能早点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花想容想,那时候,在与阿云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牵起她的手。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花想容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因为戏唱得好,容貌生得更好,他早早便是个小有名气的角儿了,专门给达官贵人唱戏。那天晌午,他唱罢从台上下来,刚转到后台,就被几个带着酒气的贵人子弟拦住了去路,又被几个人一起拉着强行向着人少的地方牵。 在戏班稍稍多待些时候就知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了,无非是见他长得貌美,便生出了龌龊的心思。这是很常见的事,戏子命比草贱,就是面上看着再光鲜,其实也不过就是贵人们可以随意蹂躏把玩的玩物罢了。若是其他的戏子遇上了这样的事,必定是要沉默着认命的,甚至更多的还要借机竭力讨好,力求能攀上个靠山。可花想容却和他们不同,说他不识时务也罢,他是真的,打心底里没法接受这样的事。他是生在书香门第的,幼时也读过许多书,是因为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才被卖入了戏班。尽管落得命比草贱,他心里却仍放不下最后的那几分礼义廉耻。 然而,这几个贵人的子弟他却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的。若是拂了他们的面子,莫说他本人,就是这整个戏班子怕是都留不住了。明知这样的道理,他却仍无法乖乖认命。那时他才十四五岁,还想不出什么聪明的法子,就只好一遍遍地哀求他们。这却只起了反效果,在贵人看来,能被他们看上是他的福气,他却竟反过来不愿受。几个纨绔觉得面子上抹不开,反倒更加没了耐性,狠狠给了他几巴掌,便当众撕扯起他的衣服来。 当然谁也没有组织他们的打算,反倒有不少人暗骂他的不识时务,错失了讨好贵人们的机会。那时候,花想容本以为他必定会被当众羞辱了,却没想到,忽然真的有人开口阻止了这荒唐却又理所当然的闹剧。 而那人……竟是个不过五六岁,生得乖巧漂亮的奶娃娃。 仔细想想,他初次被阿云见到,居然是这么狼狈的样子,也难为阿云日后还能将他看进心里了。 阿云是来看戏的。与只敢偷偷跑来悄悄看戏的大家小姐们不同,阿云是大将军的独女,受宠得很,是被她的父亲亲自带过来的。将军极宠爱这个女儿,不论到哪儿都要喜欢亲自带着,是以那几个纨绔轻松地便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时间,他们便没人再管花想容,反而酒醒了不少,开始笑着拉起关系来。 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却不吃他们哄孩子的那一套,反而绕过所有人跑到了花想容的身边来,向着他伸出手,开口道:“大哥哥,你害怕吗?”他的确还有些惊魂未定,喘息之中还有些发抖。见他这样,阿云眨眨眼睛,又道:“爹爹说,如果是我做的事情,就一定要负责到底才行,否则会给别人惹麻烦的。所以,大哥哥,你不要怕,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她说着这样的话,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黑白分明,灵动又干净。 花想容没见过比那双眼睛更干净的东西了。 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身份又是云泥之别,就算还只是个孩子,官家小姐的手又哪里是他能随便碰的。可是那时候,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花想容就握住了她的手,丝毫没有考虑后果。 因为让那几个纨绔在将军独女面前失了形象,若不是阿云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花想容肯定,不用几日,那几个纨绔便一定会回来好生惩治他。而也是因为阿云的亲近,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人试图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连往日里十分常见的被人随手捏上一把占些便宜的事竟然都不再有了。这还是花想容第一次体会到有靠山的感觉。 可是,尽管如此,时至今日,花想容却对那时的事情后悔万分。如果能再选一次的话,那时候,就算真的要被那几人猥亵,花想容想,他也绝对不会再次牵起阿云的手了。 那样,她就不会认识他,也就不会为他这样的人一再逾矩。那样,她就可以安稳地做受尽宠爱的大小姐,不知人间苦,一生幸福无忧。 都是他的错。从她六岁到她十六岁,十年的光阴,那么久的岁月,他却在感情的蒙蔽下从未醒悟过来,一直糊涂地耽误她,毁尽了她的人生。 等到终于悔悟时却早就为时已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又断更了这么久QAQ我的懒癌……真想根治啊我去!!! 时间过得……真快……每次看时间都要吓自己一跳…… 说起来,我这个人就是犯贱……想想以前,我更文最勤快的时候是什么时间呢?想来想去都是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每天中午回家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只有这不到两个小时能码字,我还能保持隔日更呢呵呵呵…… 然后现在,明明有大把的时间码字了,我却永远都处于“啊怎么天又黑了时间太快了吧明明什么都没做呀”的状态…… 再也不想放长假了…… 总之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像我这种懒癌晚期就特么该全文存稿再发啊啊啊啊啊! 啊,还有就是,我新文开了文案来着,打算全文存稿之后再发文。文名是《叫我女王大人》,萌点还是我最喜欢的反差萌。男主是个会偷偷用女主的杯子喝水,收集女主的头发,跟踪尾随女主,却又因为太害羞而不敢常常在女主面前出现的大痴汉,很容易就被女主拿捏得死死的。反差萌的地方在于,他的正常状态其实是个阴沉恶毒对妨碍自己的人绝不留情的鬼畜,但因为作者个人的爱好,男主再鬼畜也绝对不会鬼畜到女主身上的,这点请放心。目前还只开了文案,因为打算全文存稿,所以近期都不会放上来。有幸有喜欢这个的人的话,可以去我的专栏收一下文案,那样在我开始发文的时候就能从收藏夹里看到了>< 啊,最后给大家提供一个鞭打我的途径。因为我懒癌复发的时候基本都是不敢登QQ的……但是我会停不住刷微博的手,所以…… 我开了个二次元的微博来着,名字就是瑟刃。之前有些妹子关注的那个微博其实是我三次元的微博哟~基本绝不会提到关于文的事的,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取关掉。喜欢关注的话倒也可以,我觉得我的微博还是充满正能量的吧XDDD没什么会让人糟心的负能量的东西。 关于二次元的微博,我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没有用自己的手机号码,用了另一个作者妹子的妈妈的手机号……相信这样就不会被三次元的人扒马了吧……如果肆意侵犯人*的混蛋渣浪日后会出一个“在同一手机登录的两个账号相关联且推荐给好友”的功能让我再次被扒马的话,那我就真的戒微博,说到做到。 第60章 戏子(十一) 他与阿云处了十年,在第十年时,阿云就要嫁人了。 对方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品相貌才华皆是出众,身份比阿云略低些,却也勉强称得上是门当户对。这其中也可见将军对独女的溺爱,他为她挑选了方方面面皆是上乘的丈夫,却独独身份略低,让他永远也骑不到阿云的头上去。阿云就是这么命定应该受尽娇宠的女孩,花想容想,若是没有他,阿云的生活必定会是幸福美满的吧。 关于将军对花想容的态度,阿云是早就试探过的。将军的反应也是在意料之中的。那时候,阿云不过只是将将作出了一点试探,将军便勃然大怒,提剑便要出门,声称要亲手斩了花想容这个魅惑他女儿的贱人。直到阿云百般解释只是误会,又与花想容刻意疏远了很久,这才算是勉强让将军除去了疑心,留了花想容一命。其实,将军是并不排斥阿云自己去寻找一个夫婿的,若真是她的心之所属,就算才貌勇谋都差些,只要人品还是上乘,将军多半也能应承下来。可那人至少,必定不能是花想容。花想容是戏子,与□□一样,是将军最瞧不起的那类人,甚至连人都不算,只是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他甚至比□□都还要看不起戏子,至少□□只是柔弱女子,拿捏不了自己的命运。可戏子却有许多是男人,堂堂大丈夫有什么做不了的呢?偏生要以色侍人,做他人玩物。因而,若是其他男子,将军便能相信那人是与阿云两情相悦的。可这人若是花想容,那在将军看来,就必定是他什么用心机和美色迷惑了阿云,处心积虑地借着他最心爱的女儿攀上高枝。 一直以来,将军从未将阿云当成过什么温婉贤淑的闺秀来培养,他一直都着力于将阿云教养成一个有主见有胆量有担当的女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的成功了。阿云用她的胆量,再加上十六岁女孩才有的天真和冲动找到了花想容,对他道:“想容,爹是不会让我们成亲的,我也不可能和你永远了断。所以,我们私奔吧。”这真是只有十六岁的女孩才能做出的傻事。她放弃了她优越的生活,放弃了她云端上的身份,甚至放弃了最为疼爱她的父亲,竟要和一个下贱的戏子私奔。而花想容,早就不是十六岁了,却被自己深厚浓重的爱意蒙蔽了理智,脑中只有喜不自胜,就这么答应了这番荒唐事,糊涂地毁了她的生活。 ……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认识她的。 他是下九流的戏子,为人玩弄为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却跟了她,逃开了这样的命运,自私地放任了不应该存在的情愫,没有正视显而易见注定悲剧的未来。然后在最终,他果然害了她。 临死前的折磨真的算不上什么,他本应下地狱的。 而如若,张悦因为他的话而再次惧怕他,不愿再信任他,那与他而言真的如同地狱一般吧。难怪他会控制不住地写出了那样的话,他太愧疚了,只想得到来自她的惩罚。 那时候,他就真的满心甜蜜地和阿云一起逃了出去,满以为可以与她一起度过一生。他发誓要好好待她,要努力让她过上和过去一样安逸的生活。一切都很美满,如果他们没有被捉回去的话。 不管是十六岁的将军之女,还是二十五的低贱戏子,都低估了将军对这天下的控制力。他们找了借口,早早脱离的城市,趁人不备地逃了出来。可甜蜜的日子不过持续了几个月,他们就被再次带回到了将军的面前。 阿云挨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打。将军给了她一个耳光,又用剑鞘狠狠鞭她,尽管绝大多数都被花想容给挡到了自己的身上。后来,阿云被强行带走,锁进了很远的屋子里,花想容则跪在将军的面前,感受着他身上沉沉的杀气,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将军大人,想容最终只有一事相求。”花想容叩首,语气微微颤抖,满是对这世界的留恋和不舍,他还没有和阿云过够。可是开口说出的却并不是什么为自己求饶的话,花想容虔诚地对将军三叩首,哀求道:“想容死后,请将军不要告诉阿——秦小姐想容已死的事。请告诉她……想容是个懦夫,不堪重负,求了一条性命,自己逃了。” “真是情深……你就是靠这个迷惑阿云的?”将军随手将剑刺入了他的身体里,不致命的地方,“说来,你是个戏子吧……我听过你的戏,真是京中一绝,嗓音当真不错。怎么,阿云就是被这个迷惑的吗?”说着,有人按开他的嘴,向他的喉咙里灌了什么。那东西一入喉,花想容就只觉得嗓中火烧火燎地疼,大约是哑药。“还有这张脸,漂亮,比女人都漂亮。不光是阿云,你可是迷惑了这京城里的不少人啊。”一旁,火盆里的炭火就也到了他的脸上。花想容死命压着痛叫,不想在岳父面前给阿云丢脸,心里哀哀地想着,容貌被毁成这个样子,纵使还有命在,他也再也无法出现在阿云面前了吧。 花想容从不知这世上有那么多可以让人痛苦的法子。他只知道,当他站在一旁,看着地上自己流尽鲜血的尸体的时候,已经痛到找不回丝毫理智了。他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是会觉得痛,却又在让人失去理智的痛苦中绷着那么一条弦。不管怎样,不管如何,至少,现在,他可以去看阿云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存留在这世上多久,但他会努力地留下来,留在阿云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就算要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也好,他不想离开她。 在看到阿云时,他心里心疼得不行。他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阿云,阿云疯了似的撞门,似乎对他的结局早有预料了。花想容忍着疼蹒跚地走过去,想要安慰她,她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只能在一旁徒劳地心疼她,向慈悲的神仙祈祷将军能够骗过她。那样,她以为他只是逃了,因此而失望难过些日子,一定就能好起来,忘了一个无情无义的戏子,去过她的好日子了。想到她会对他失望透顶,最终忘了他,他心里难过得不行,却无比诚心地祈愿着事情能够这样发展。 可是,神仙怎么会站到一个无功无德的戏子的一边呢。 将军没有向阿云隐瞒花想容的死,他甚至还很详细地描述了他的痛苦他的死相,还有他临死前哀哀的眼泪和对这世间的留恋,他将这一切都归结成阿云的错。是的,他一直都是想要把阿云培养成一个有担当的女子的,在他看来,阿云自己做下的事,就该自己全权承担才是。他很专断,却仍是个想教导出一个优秀女儿的好父亲,至少,他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让阿云亲自看到他的死。可他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以为她的私定终身只是十六岁女孩的天真和糊涂,是一场小孩子不成熟的闹剧罢了。他想要借此事让阿云更加成熟更有担当,却真的低估了阿云的情意。 阿云哭着自杀了。在将军,还有花想容的面前。 花想容借着魂魄的轻盈瞬间扑了上去,伸手挡着她的簪子,却只能看着那根簪子从自己的掌心毫无阻碍地穿过,然后刺入了阿云的心脏。阿云是习过武的,她能精准地找到心脏的位置。 那一瞬间,花想容脑子一片空白,一时连痛都不觉得了。 阿云死了……和他一样,变成了孤魂野鬼了。 何苦呢……为了他,哪里值得呢? 他头一次怨恨起将军来。就算被将军百般折磨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也没有怨恨过他。可是现在,他却恨得不知怎样去讲。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呢?就算只说了他的死亡也好,也许还不至于让阿云这样激动,为什么要那样详细地描述他的痛苦他的死状他的眼泪甚至他深深的留恋呢! 他看着阿云的灵魂从身体里出来,忙开口想要安慰她。可是他又看到了自己染尽鲜血伤口狰狞的身体,就又瞬间退到了一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现在阿云的面前。但是最终,阿云甚至没有给他考虑这些的机会。她从身体中脱出来,什么都没有做,就又直直地向着地底沉了下去。花想容愣了一下,忙冲过去拉住了她。被他拉着,她仍旧是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而那地底的吸力太大,让花想容咬紧了牙关费尽了力气,死命地拉着她,却也只能绝望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手中脱离了出去,慢慢地离开了他。 和不知为何还能存留在这世上的他不一样,阿云就这样离开了身体,沉入了地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真正的,永远地离开了他。 事情总能比他想的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现在想来,这都是他应得的惩罚吧。 “你在想什么呢?”张悦蹲在失神的花想容的身边,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缓过神来,便开口问道。她忽然开口,让花想容一惊。看着地上自己写下的字,说是自己害死了她。花想容没觉得自己写的是错。所以,他抿抿嘴,紧张地捏了手指,不知道她会怎样对待他。不管怎样,都是他应该受的。 “所以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给我解释下么?看得怪瘆人的。”张悦看着地上的字。还没等花想容有反应,她却又忽然恍然大悟了似的,开口埋怨起自己来,道:“啊对了,你嗓子不方便……那就算了,先留着。你说你可以靠香火恢复的是吧?那就等恢复了再说。”说着,她虚虚地按下了他想要写字的手,又道:“别再写了,身上伤都还没有好,怪累的吧。” 阿云永远都是这样,良善到让人难以想象。 第61章 戏子(十二) 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看到花想容写了莫名其妙的话,还是因为和一直神神叨叨的花想容待久了,张悦忽然做梦了。 张悦从未做过让人感到这么真实的梦境,真实到好像曾真的发生过一样。梦里,她是将军家的小姐,身份好像有点厉害。在很小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戏子,因为感到同情,就伸手去帮了他,没想到一帮就帮出了缘分。后来,她给那个名叫容官的戏子起了名字,叫花想容…… 花想容……? 一梦十年。张悦醒过来的时候,枕巾湿了一片。 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张悦的思维还迷迷蒙蒙的,不知道沉在了哪里。 张悦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花想容一直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鬼魂也许是需要休息的吧,花想容却提不起这样的兴致来,只想看着她。因此,从她哀戚戚地掉下第一滴眼泪时,花想容就察觉到了。见她做了恶梦,花想容当然是想马上唤醒她的,却苦于没有实体什么也做不了。他只好在她的床边,勉力想入她的梦境。这其实是很费精气的一件事,上次为了让她不再害怕,他在小旅馆中入了她的梦境,自身便顿时一退千里,恢复到了死前可怖的死相,连稍微完好一点的外貌都无法维持了。如今他已经这样虚弱了,若要勉力托梦不知会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可他却也没有多想。他只要能看到她就够了,若当真面目全非比如今还要不堪,他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偷偷地看着她,待到好些了再说。 可他却入不了。他不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执念,一直维持着这个梦境,让他无论如何都无从插手。梦境也许很长,在现实之中却也只是短短的几分钟罢了。就在花想容还在努力的时候,张悦自己醒了过来。 花想容想给她倒些水。在精力尚可的时候,他多少可以操纵一些现实的物体。比如在以前,初次见面的那天,他曾经偷偷给张悦的菊花茶续过水。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样的精力。不管是将她从车轮下救出来,还是入她的梦境,还有差点被道士烧死,都耗了他太多的气力,让他连脱离死相的外貌都无法维持,更无法操纵什么了。 张悦却显然没有喝水的意思。自从醒过来,她就一直无意识地低着头,盯着身上的被子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或是在接受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慢慢恢复了意识,然后才看到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花想容。 再次看到他,明明只过了一个晚上,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想容……”她低低地唤道。 “啊……”尽管无法说话,花想容还是忙发出声音来应和她。他陪在她的身边,努力地聚起精力,想要至少能给她倒上一点水。 “想容……”她又低声道,同时看向花想容,伸手想要拨开他的头发。她当然是碰不到他的,就只能将手停留在他的发丝中,估摸着他的脸的位置,轻轻抚摸他。同时,她看着他身上满满的鲜血,还有触目惊心的伤口,咬了下嘴唇,刚刚停下的眼泪又掉了出来。“想容……疼不疼啊……”她哭着道。 那一瞬间,花想容忽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重重地震颤了一下,他愣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阿云…… 阿云,回来了。 “怎么办……你疼不疼啊……”张悦不断地问道。因为极突然出现的这个梦境,她猛然想起了过去的事,猛然想起了花想容是谁,也猛然想起了他为什么会浑身是伤这样吓人。张悦抽着鼻子,脑中根本就顾不得别的,只有控制不住地不停询问他疼不疼,只想想办法让他好受些。 “怎么能让你好受点?香火吗?你说过香火能让我变好是不是?”张悦一面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一面道。说着,她已经翻身下床,满屋子地找香去了。她不知道姥姥家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只能激动地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香会被放在哪里呢?抽屉里吗? 因为过分难受,她找东西的样子也有些失常。将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出来,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拨得哗哗作响,力求最快地把东西找出来。就在她泪眼朦胧地找香火的时候,花想容站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身边的地面上飞快地划出字来:“不疼,一点都不疼,鬼魂怎么会疼。”其实,怎么会不疼呢。日日夜夜被伤痛折磨,他常常疼得发疯。可是见她因此难受,他就不疼了,再疼也不疼了。 “……骗人。”张悦哽咽道,闭着眼睛也能想出他说这话——写这字时的表情。一定是和过去一样,笑容温柔,像水一样轻轻拂在人的心上,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总是过分温和,没有丝毫棱角,总是不知不觉就能把她宠出坏脾气。 “不骗你。”尽管仍旧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脸,花想容却还是习惯性地露出笑意,写道,“不哭,我唱曲给你听。”他嗓子毁了,却还能发声。 对张悦来说,花想容像是有魔力。明明就在刚才,她还心疼得发疯,难受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可只是看了他三言两语的安抚,想象着他像过去一样温润和顺的态度,她就慢慢恢复了些许理智。 “不听。”她说道,语气里已经带上点过去与他撒娇的调子,“先去买香。” “好。”花想容又笑起来,轻轻写道,“我随你一起。” 张悦便一路小跑,无视了花想容担心她摔到的阻拦,飞快地把香买了回来,还带上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她总要尽快给他做点什么事的,她这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赶快给他供上香火,让他快点好起来才行。 将香点了,无比用心地插|到了香炉里。张悦抿着嘴,还是很不满,道:“明天,我就给你弄个牌位去。” “别。”花想容在一旁写道,“在家中供上死人的牌位,多不吉利。” “乱说。”张悦轻声道。她蹲下|身子,看着花想容娟秀漂亮的小字,顿了一顿,努力将又想出来的眼泪往回憋。“想容……”她带着些许哭腔,低声道,“你为什么不骂我呢……都是我害死了你……你骂我吧……你快骂我呀……” 他为什么不骂她呢?他为什么不生气呢?他为什么一直都是这副温柔得过分的样子,好像不管她做了什么可以被包容……可她明明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把他害得这样惨。他有太足够的理由生她的气,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恨她。可是他没有,还莫名其妙地……一直这么温柔地纠缠她。她害死了他,还差点要道士把他的魂魄烧尽了,为什么他就一点恨意都没有呢?虽然是他的温柔让她平静了下来,她却一直都在心里迫切地等着他的指责和怒火。她的心被愧疚揪成一团,无比渴望能被他好好骂上一顿。都是因为她的幼稚,她的决断和无谋,竟然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着他的血一点点滴在地板上,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在流血了。 “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会这样想。”花想容听着她的话,惊异地睁大了眼,“分明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你才是在说什么呢!”他的一句话,让她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出来,“你……你……你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 眼见着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花想容忙凑过去安抚。他从未觉得张悦有错,可这一时半会似乎并说不通,于是,他虚虚地做出给张悦擦眼泪的动作,把这个问题先推到了一边,而后认真地写道:“阿云,这样是最好的,你没发现吗?这样是最好的。”他慢慢挪了挪身子,凑上去。尽管明知碰不到她,可他仍想要虚着在张悦的额头上印一个吻。可是,就在快要碰到她的时候,他却忽然在半路停住,而后默默退开了。 他继续道:“这样,我就又能和你在一起了。如果还在过去,我还活着,这就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了。”其实,他是为了安抚她才这样说的,并不是真的这样想。在他看来,过去,他与她的身份云泥之别,他却不知身份,最终害了她。如今也是一样的,他们已经人鬼殊途,他只是一只鬼而已,怎么能耽误一个年轻姑娘的未来。 他只要做她的鬼使,做她的下仆,想办法让她疏远他,让她放弃他,然后悄悄看着她就足够了。 想办法……让她疏远他……让她……放弃他…… 花想容慢慢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觉得它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让人疼到头脑发昏。 “可是……你多疼啊……”他死前到底受了怎样的折磨,她连想都不敢再想。她宁愿被那样对待的是她自己。 “值得。”花想容却毫不犹豫地写道,一笔一划都带着坚定,让人安心。 他的安慰真的奏效了,一想到死亡换来的是长相厮守,张悦顿时感到好受了许多。她凑到花想容的身边,对他的头顶虚着印了一个吻。 “想容……你快好起来吧。”他这个样子,让她看得心里一揪一揪得疼,疼得难受。 “好。”花想容认真地答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读者们会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啦。其实在一个作者的文下擅自提及其他的作者或者文,特别是还要做出对比什么的,是让人挺堵的一件事,被提及的作者其实也会挺尴尬的吧。所以,虽然我偶尔也会求推文,但一般的时候,请不要擅自在我的文下提到其他作者,还要拉我和人家作对比。其他作者写什么文,是不是更新了几章就没兴致,这些事实际上和我的文并没有关系……因为昨天看得心里挺堵,所以删掉了一个姑娘的评,真的非常抱歉。 还有就是……同样是这位姑娘。姑娘你好,我很荣幸能被你喜欢,有人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也收到了你十八个地雷的霸王票,包括昨天你都还给我扔了地雷。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严肃地说一下。亲爱的,你的一篇文很明显地抄袭了我的……其实开文之后,有姑娘和我开题材让我个人觉得过分相似的文,也有姑娘的文章开头让我看出略微妙的感觉,但你的真的太明显了……很久以前看到的时候,这篇文总共只有四章,有一章的大半几乎都是写了我的内容,借了我一个挺自满的梗。剩下的章节也都充斥着我的文浓浓的既视感,有许多与我很像的段落。我存下了你的文,甚至都不用整理证据,文放给任何一个看过我的文的读者,都能看出不对来。 实际上,在很早以前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我就很怕伤害到你。你也是因为刚开始写文而已嘛。所以尽管基友建议我直接把抄袭挂到作者论坛去,或者干脆123言情举报,我也没打算这么干,只是在你的文下用非常软的语气提了一下,还带上了点卖萌,软到基友说我就是个包子。我希望简单地私了,让你能改掉抄袭的部分,至少给我一个回应。可实际上,姑娘你不要说道歉,连一个回应都没有给我。你删掉了我的评论,没有改文,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虽然这样,但考虑到你只写了四章而已,好像也没有更新的意图了,我也就作罢了。可是刚刚,我忽然发现你的文……又恢复了更新。没有更改抄袭的内容,没有回应我,无视了我的抗议,自顾自地又更了…… 姑娘,很感谢你的喜欢。其实你的文写得很少,至今只有五章而已,这事在我个人看来其实也不算太大的。【但你应对抄袭还有我的抗议的态度真的让我很不满。】抄袭这件事其实可能比你想的要严肃,说实话我真的有些生气,否则也不会把事情抬到明面上来讲。虽然我写文不好,但梗毕竟是我的东西,是我把它想出来的。擅自拿走它是不对的,请至少给我一个回应好吗? 第62章 戏子(十三) 又在姥姥姥爷的家里待了几天,张悦和妈妈便启程回家了。回到家的第二天,妈妈就又赶去工作了。这虽然不是好事,可对张悦来说却也方便了许多。这么一来,她和花想容交流就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了。 花想容恢复得很快,比想象中要快得多。毕竟曾经,他蹭了很久的香火也不过刚刚恢复至脸色青白浑身是血的程度罢了。可是现在,不过几天的工夫,他身上的伤口就明显地收了口子。张悦曾留下了老道士的联系方式,便问了问他。对方回应的答案是,花想容如今已经是她的鬼使,自然和一般的孤魂野鬼是极为不同的。只要待在她的身边,他就能快速恢复精气,再加上香火的供奉则可事半功倍。 ……所以,张悦就每天都和花想容黏在一起了。 这期间,对面的塞壬听到他们回来了,就也带着连晟登门拜访了。 “呀,你气色好多了呀!”一见到张悦,塞壬便笑眯眯道。的确,张悦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一副连日来心情都很好的样子,和之前备受惊吓的样子截然不同,见不到半分阴霾。 “嗯,最近心情好。”张悦听着,抿嘴笑道,也没多说什么,就请塞壬和连晟二人进门。爱人失而复得,尽管偶尔还会因过去的事情而感到心悸,她的心情还是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然而毕竟是鬼神之说,本来就是常人难以相信的,之前塞壬与连晟也很明显并不相信。所以,比起曾经被鬼吓到时无措地四处宣扬,现在的张悦更倾向于把花想容的存在向所有人都瞒下来,免得被人当成疯子,也免得被更多的人知道,万一传到了她的家人那里,关心则乱,又要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张悦邀请他们进去,塞壬想也没想就跟在了她的后面。连晟却忽然状似无意地拉了她一下,目光似乎很随意地扫视了整个客厅,然后先于塞壬走了进去。张悦看了一眼连晟。老实说,她有些忌惮连晟。想起了过去的事,记起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女儿时见多了的人和事,张悦就比过去更擅长看人了。因而现在,她一眼就能看出连晟一定不是普通人。这个男人身上带着一种并不明显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让人控制不住地觉得危险。同时,他又给人一种独特的敏锐感,让人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似的。 果然,不过一坐下,连晟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张姑……张小姐,最近在祭祖吗?” “啊……是的。”张悦答道。她的确在供奉花想容的牌位,却并没有把东西放在客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下子就察觉到的。 连晟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塞壬却顺着这个话题和张悦天南地北地闲扯了起来。她们两个性格合拍,什么都聊得来,不知不觉说了很久。说得尽兴了,塞壬就顺口把仪器的事扯了出来。“悦悦,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么个东西,嗯,大概这么大……”她详细地描述起仪器的样子。 这边说着,花想容则一直规矩地站在一边。听着她们说了很久,估摸着也该口渴了,他悄悄蓄力,在一旁的空水壶中续上了温水。因为一直与张悦腻在一起,他恢复得极快,如今操纵些东西已经不是难事了,至少他可以给张悦的杯子倒些水,还可以在早晨把衣服拿到她的床边,顺便努力试图做出早饭。 “阿云,喝些水。”续上了水,花想容轻声提醒道。 张悦听了,就拿起水壶,随手拿了杯子,先给塞壬倒上了水,把杯子递给了她。塞壬接过杯子,刚想喝,却忽然被连晟拦了下来。“她最近胃寒,只能喝烫口的水。”连晟拿过了塞壬手中的杯子,道。 只能喝烫水,也不怕烫到胃。张悦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扯的说法,可连晟一脸理所当然,让张悦点点头,只能认了这个说法。塞壬则眨眨眼,看了连晟一眼。 寒暄到了很晚,塞壬和连晟便告辞了。张悦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进了对门,挥着手道了别。关上了门,张悦轻轻松了口气,转身对花想容道:“我怎么总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了?” “多半。”花想容看着门,赞同道。 “诶?你也这么觉得?” “是……那位大人定不简单。若是在当年,必定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说着,他笑了笑,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我们这些下九流的,都是最懂看人的。” “什么下九流,别乱说!”张悦忙道,怪他不该妄自菲薄。花想容就又笑起来,跪坐在她的面前,听着她满是关照的责怪。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总喜欢说这话。 这边,塞壬关了门,顺手就勾住了连晟的脖子,挂在他身上问道:“阿晟,今天怎么了?”刚进门,他就拉住她自己先进,后来,他又不让她喝水,神色之间也带着一点只有她能隐约察觉到的警惕。 “没有。”连晟顺手抱起她,摸了下她的头发。 其实,他当然是察觉到了异常的。一进到那个房间里,他就闻到了些许烧香的气味,用的是上等的香,是专门用来祭祀。只是烧香祭祖还可以理解,可房中气味更浓些的方向却只有卧室。谁会把列祖的牌位放在自己的居室中呢? 更为怪异的是,桌上的水壶本没有热气,却在张悦倒水之前忽然冒出了很些微的热气来,在温暖的室内不那么容易看到,却还是有的。若里面原本就有热水,那在此之前出气口为何会毫无动静? 尽管对这个世界还缺乏了解,连晟还是猜测这恐怕并不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总之,在那里处处都透着不自然,除去异常,还让他感到若有若无的目光,好像被什么东西窥视着。那屋子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若不是塞壬与张悦相谈甚欢,他早就将她带回来了。 可他却并不打算将异常之处告诉塞壬。有着那样的异常,连晟猜测张悦也许是误入了什么邪道,走进了什么歪路。若是被塞壬知道了这个,她必定是要全力拦住她的,可连晟却并不希望塞壬卷进任何有可能出现麻烦之中。 不如说,如果现在还是处在他熟悉的年代,其实,他必定是会放任塞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随意折腾的。可是自从来到了这里,他所有的知识和常识就都在瞬间就几乎化为了乌有。因而,尽管一点也不想承认,但他的确远不如往日自信了。他担心自己已经没有保护好塞壬的能力,这才无法放任她的举动。 这么想着,连晟的心情有些阴郁,把塞壬抱得更紧了些。 “没事?没事你为什么不让我喝水?”塞壬眨眨眼,追问道。 “……你们倒是相谈甚欢,我却只能坐在一旁。”顿了一顿,连晟道。他说塞壬冷落了他,这话虽然是托辞,倒也不是假话。可以的话,他希望塞壬的关注每时每刻都停留在他的身上,就好像他一样。 “噗……”塞壬听着,笑出来,“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呀。”说着,她动了动身子,跨坐在连晟的腿上,然后抱着他的脑袋,对着他的嘴唇,啪叽印下了一个吻。“那我……”她附在连晟的耳边,声音渐渐放低,道,“好好补偿你?”说着,她慢慢含住连晟的耳垂,轻缓地吮吸了起来。 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连晟却觉得自己浑身都瞬间浮出了鸡皮疙瘩,心中忽然发起痒来,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在撩拨之中,尽管已经许多次了,他却仍旧忍不住自嘲地疑惑,他明明连男人都不算,为什么却竟还会有这种男人才会有的感觉,好像他还有那物件似的。 塞壬是毒药,永远都能给他感觉。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连晟就再忍不住,轻轻呻|吟一声,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低头去找她的嘴唇。塞壬见状,轻笑起来,自己将嘴凑了过去,然后用力咬他。连晟被咬得有些痛,却也不管,只顾着用力吮吸。有她就够了,只要有她就够了。 * 香就要燃尽了。 在燃尽之前,张悦很及时地又点燃了一支,插到了香炉里。回头看到身边的花想容,她微微皱了皱眉,再三确认道:“你真的没有急功近利,刻意先把外表恢复了?”她担心他为了外貌急功近利,不顾身体,为未来埋下什么祸根。毕竟,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他恢复得真的太快了。 不过十几天的工夫的,花想容简直每天都是一个样子,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就在今天,在张悦清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花想容笑着站在她的床前,身上已经一丝鲜血都看不到了。 他仍穿着生前常穿的那一身红衣,衬得脸颊艳若桃李,漂亮得让人有些失神。有那么一瞬间,张悦以为自己还在几百年前,那时的花想容也是这个样子,单单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好看得仿佛能刺进人的心里。 然而,失神一过,张悦立即就担心起来,怎么都不信他可以恢复得这样快。高楼建得太快,是谁都要怀疑质量。因为担心他,张悦就又和老道士做了联系,却没想到,对方竟显得比她还要惊讶。 “如今,已经恢复成生前的样子了?”电话的另一头,老道的语调明显抬高了。顿了一顿,对方笑起来,道:“丫头,我还真有些后悔了,这么个难得的好鬼使,真不该就这么白给你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好鬼使?”张悦道。花想容紧紧凑在她的身边。 “若真如你所说,那你便也有个盼头了。”老道士没答她的话,只道,“再等……约么个把月,你就且看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嗯,三十分钟,10月9日是我的生日XDDD 虽然过生日很开心啦~但是越长大越觉得,母难日的意义真的比生日要大多了。 感谢妈妈吃了那么多苦头,在二十年前的今天把我生下来。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她非常非常非常疼爱我,对她来说我很重要。很多时候我妈妈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都无法想象未来的我有可能也会这么爱一个吃我的穿我的最后还要跟我发脾气的小崽子。 我希望我妈健康长寿,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祝每个读者的母亲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我爱你们~ 第63章 戏子(完) 大概是在一个月之后吧,塞壬仍旧没有找到仪器。实际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任何线索,要找到那么小的东西,本来也是大海捞针的事,因而塞壬一直都在等待着可以联系上仪器客服的时候。因为时代已经变得不那么久远了,这已经并不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在闲下来的空当,塞壬除了到处乱转,最喜欢的就是找张悦聊天了。也就是在一个晚上,在去找张悦聊天的时候,塞壬忽然发现,张悦家居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留着长发,长得过分漂亮,穿着很居家的衣服,一副要在张悦的家中常住的样子。 “悦悦,你不是一个人住了呀?”见到张悦家很忽然地多出了一个人,塞壬随口问道,猜测着他们是不是亲戚。这时候,听到了塞壬的话,那男人的表情瞬间带上了些压抑的惊讶和迟疑。然后,他很快就很有礼地向她打了招呼。塞壬忙回应了一下,却觉得他有点奇怪。只是陌生人之间的一个招呼罢了,他却向她微微屈身,动作和言辞之间都有一种远古时期特有的优雅感,让塞壬很想把同样生在远古时代的连晟拉过来看看,看他是不是也和她有同样的感觉。 “啊?啊,不是了。”听了塞壬的问题,张悦也有一瞬的惊讶,却又很快摆出了一副很坦然的样子,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花想容。” “……诶?”塞壬有些惊讶,不知道张悦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一个男朋友。张悦以前可从来没有提过这回事。 然而,其实,尽管现在装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实际上,张悦可比塞壬还要惊讶得多了。 事情还要从这天的早上说起。这天早上,头一次地,花想容没有放任张悦睡到自然醒,而是摇着她的肩膀,早早把她叫醒,一脸过分惊喜的样子。 是的,他是把她摇醒的……他能碰到她了! 连花想容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天,他像过去一样蓄力操纵锅铲,打算准备早饭。也就是这时候,他碰到了身边的桌子,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它……自死后开始,这是他头一次真正地碰到实质的东西。很难相信地摸着屋里的东西,花想容竟生出了自己好像还活着似的错觉。惊喜之下,他第一次打扰张悦的安眠,控制不住地碰触她,想要将这事告诉她。 后来,又试验了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仍是灵体,只是在蓄力想要操纵物体的时候就真的可以实质性地碰到东西了。 见花想容可以碰到东西了,比起他的感慨,张悦的喜悦则显得更加目的单纯得多。她很果断地抱住了花想容,把他按到了沙发上,然后给了他一个很长的吻,顺便按揉起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碰到过的身体。他们真的很久都没有相互碰触了,让原本就禁不起逗的花想容似乎更加敏感了许多。他被压在沙发上,仰着脖子任由张悦的动作,手指紧紧攒着张悦的衣服,白净的脸通红通红的,一直红到了脖子上。 张悦舔着花想容的嘴唇,看着他通红的脖颈,愉悦地回想着,这还不是他最可爱的时候。如果让他再激动,再激动一点,那么他就浑身都能泛出淡红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染上颜色的,那时候的他才是真的可爱呢。 压在花想容的身上,张悦本以为她可以轻松把他拿下的,就在当年一样。当年,花想容本来也不愿碰她的,因为不愿污了她的名节。然而,他最终却还是没能抵得过她不断的逗弄,根本就无法拒绝她的身体。 然而,这一次却不太一样。尽管很快就将花想容很快逗得浑身泛红,张悦却怎么都没能得逞。在察觉到她的意图时,花想容立刻咬着嘴唇翻了身,用力抓住沙发,将脸埋在臂弯下面,而后就努力僵着身子,怎么都不再看她了。 “想容,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迂腐。”见花想容态度坚决,张悦趴在他的身上,有些不满道。同时,她用手指轻轻在花想容触感偏软的臀上戳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惹得他咬着嘴唇,连臀带腿都僵硬了起来,将头埋得更深了。 “并不是……迂腐……”听了她的话,花想容开口道,声音里还带着*的沙哑。然而,他说出的话却与暧昧的沙哑截然不同,满带着痛意,“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害你一次了,绝不会。”说着,他喘息了两口,努力地将情|欲压下去,而后继续道:“阿云,你想想,就是能碰到东西了,我也还是鬼……既然是鬼,又怎么能与你做那些事,万一害了你……我若是只图自个儿一时之快,又害你一次,那就真的是死也不足惜了。” “什么是‘又害’?当时怎么能算是你害我,分明是我害了你。”张悦忙反驳道,心里却也冷静了下来。说来也是,一人一鬼,怎么也不该轻率地做这种事的,是她一时太开心,就什么都不愿多想了。 不情不愿地从花想容的身上爬下来,张悦就去找出了爸爸的居家服,然后亲手扯光了花想容的衣服,给他换了上去。尽管身体恢复了,他的衣服上却仍一直都沾着血,她早就想把他的衣服换掉了。 因为很久没有互相碰触了,尽管不能做更加深入的事,他们还是在一块儿粘腻了一个白天,直到塞壬在傍晚找上了门来。 在这种时候被打扰,张悦本还有些不满,却没想到塞壬走进来的第一个疑问就给了他们更大的惊喜。张悦没想到,原来从现在开始,已经不仅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看到花想容了。这么说来,只要花想容想,就既可以碰到东西,又可以被人看到,竟就真的就像一个人一样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说,花想容不再是作为只有张悦一个人知道的鬼,而是可以作为谁都可以看到的人,真正地融入进张悦的生活里。这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的身旁,可以和她结婚,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 想到这儿,张悦忍了忍,没忍住,伸手一把抱住了花想容。抱了一会儿,她又松手转身,再次一伸胳膊,抱住了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秀恩爱的塞壬,欢声道:“塞壬,我真喜欢你!”你带来了一个很大的好消息。 “……诶?”她的话来得太突然,让塞壬一脸茫然,却配合地也抱了抱她,道,“嗯……我也喜欢你。” “塞壬。”就这时候,在塞壬的背后,对面的门忽然打了开来,同时,连晟略带阴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饭做好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人,该不会暗搓搓地从门洞里看了好半天了吧。还真是不分男女,谁的醋都喜欢吃。 塞壬忍不住笑起来,放开了张悦,道:“那我先吃饭了,你要顺便过来一起吗?” “不用了。”张悦也笑了,看了连晟一眼,道,“一般来讲,我都还是很惜命的。” “嗯……那好,明天见啦。”就见到对面的塞壬带着笑意,了然地点头,挥手道了别。 关上了门,张悦转身就伸手勾住花想容的脖子。感受着他实际的存在,张悦挂在花想容的身上,玩着他的长发,越想越开心。想着想着,她就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个电话,她记得,那时候老道在电话里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再等个把月,你且看着吧”之类的。现在想想,他所指的该不会就是这个?想到这儿,为了能了解得更多一些,张悦马上给老道打了电话。询问之下,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据老道士说,像这样可以像人一样显形的鬼使是万里挑一的,能力必是极强,若是放到他们这样的道士或是除妖师的手底下,一定是极得力的帮手。最后落到了张悦的手里,倒还让他觉得有些可惜了。张悦却没兴趣管花想容作为鬼使的能力怎样,只关心地问道:“那,我能不能和他做那回事呀?” 那回事?老道士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等到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他才有些恼羞成怒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那回事,我哪儿知道。”说着,就撂下了电话。 这么大岁数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张悦叹口气,放下手机,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有些苦恼。只是,没过一会儿,手机忽然来了短信,是老道士发的:“总归没听说出过什么事就是了。” 张悦一下子就笑起来了,没听说过出事,那就是可以嘛。不过,其实说起来,只要花想容还在她的身边,这些事就都还是次要的。张悦捏着花想容的手,仔细地看他。时隔数百年了,他再次找到了她,再次和她在一起了。这是多不容易的事啊,他们居然还能茫茫人海中再次见面,而他也是,为了找她而吃尽了苦头,受了那么多苦才获得了她的信任。得到了这么来之不易的好事,她真的很想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也很想立刻拉着想容去见自己的家里人,表明彼此的关系。实际上,若不是知道忽然出现一个同居男友对家人来说真的太过突然,她早就这样做了。 比起张悦的兴奋,花想容则很快就忧虑了起来。张悦的家人对他来说算是一个不敢碰触的禁区,当年和现在都一样。当年,就是因为她的家里人看不上他,才最终促成了那样的悲剧。如今,花想容也并没有能被她的家人接受的把握。 张悦心倒是很宽,趴在花想容的胸膛上仔细地考虑着他在这个时代的身份。想了半天,张悦道:“想容,要么,你还是唱戏吧。虽然这年头听戏的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的。你唱得那么好,生得又漂亮,一定很容易出头的。” 花想容向来是很听张悦的话的,只要不会害她,她想要怎样,他应了就是。可听了这话,他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允。抿着嘴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阿云,我早年也念过书,识得字,也懂得做文章……”说着,他微微偏了偏头,长长的黑发滑到沙发下,“所以……你不要,再让我唱戏了……”顿了顿,“阿云,我怕被你的家人看不起……”他话说得迟疑,态度却是坚决的。难得有了一次再来的机会,他绝不会重拾下九流的行当。 “不是,你误会了……现在年头变了,戏子现在可是艺术家。”张悦解释道。看着花想容仍旧垂着眼睛,满是不赞同的样子,张悦抿嘴一笑,就又道:“算了,那就都依你。等你看过了这个时代再说。况且,不唱戏也挺好的,那样以后,你就可以只唱给我一个人听了。” 听了这话,花想容忙抬起眼,看着她,眼角唇边就全都带上笑意了。“好……”他带着笑应允着,好像对这个提议感到很开心,“那我就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他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让张悦一个没忍住,又把嘴唇凑了上去,顺便扯起了他的衣服。宽松的家居服太容易拉开,轻轻一扯就从滑腻的肌肤上滑了下来,露出好看的锁骨,然后是白皙的胸膛,还有劲瘦的腰肢。怎么会有能生得这么好看的人,张悦心里有些不平,手指顺着他的腰滑下去,坏心眼地揉捏起他的臀部。 玩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看时,身子底下压着的白皙胸膛就已经全都染上粉红色了。 “这次,想容,我们一定要过一辈子。”张悦就低下头去吻着他泛红的胸膛,而后低声道。 “好,一定。”花想容沙哑着声音,顺着心里的感觉,想也没有多想便答道。他用力抓紧了她的手腕,被她压在身体下面,整个人都是通红的,脑中也是热热的,除了喜欢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开口做出了这样的约定,他自然也早就忘记了自己曾下过的决心。那时候,他下决心要疏远她,再不害她。 他心里是有自卑的,因而理智上认定了身份不同,觉得自己会害她。然而感情上,就算曾下过决心,他却也是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住张悦的诱惑的。他的自卑和顾虑张悦都知道,却也并没有因此而苦恼过。自己的男人她是了解的,花想容不过是还无法跳出过去的圈子,总担心会再次惹出什么不可挽回事端。这都没关系,只要她帮他跳出来就好。为了他,她也会保证再也不会出事。 “都会是好事的,我跟你保证。”张悦吮吸着他粉色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一个个吻痕,低声保证着。花想容则不住急促地喘息着,将她抓得紧紧的,暂时没能理解她的话,却也无暇理解了。 他只想和她……一起。 * “不要别扭啦……我最喜欢阿晟了,比谁都喜欢阿晟,没人比阿晟更好啦!”塞壬坐在连晟的腿上,笑眯眯地哄着他,一连串的吻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了锁骨。 “没别扭。”连晟神色冷静道,顺便把手里的苹果削了,喂到了塞壬的嘴里。 “是是,你没别扭。”塞壬笑得眉眼弯弯地,嚼着嘴里的苹果,冲着连晟的脸颊又印上了一个吻,蹭了他一脸的果汁,“你没别扭,我就是单纯想要亲你,可以吧?” 连晟听着,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牵了牵。“随你。”他低声道,顺便低下头,吮吸起她的嘴唇。 也就是这时候,塞壬耳钉上的通讯器忽然发出了信号。 “诶?等等。”一察觉到信号,塞壬忙中断了这个吻,道。摸着连晟的长发安抚了他被打断的不满,塞壬接通了通讯。是客服发来的。 “你们总算打来了!……嗯?……坐标是……这附近吗?……嗯,我记下了……还有别的事吗?……那先挂掉了!”说着,塞壬飞快地结束了通讯,同时拨通了家里的连接。“妈妈!……是,是我!……我没事!……我也想你!嗯,特别想你!……没事,真的一点事也没有的!……等我回去……嗯?还能听到吗?妈妈?妈妈?”兹拉兹拉的电流声很快代替了回话。 “信号怎么来得这么短……难得能搭上话。”又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再次接上通讯,塞壬叹口气,不太高兴地抓了下头发。 “没事。”连晟就从后面抱住她,圈着她的肩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脊背,“很快就能回去了。你刚刚问到地方了?” “嗯。”提起这个,塞壬顿时有了精神,飞快地翻出了在这里买来的手机,打开了地图,“客服说,仪器是掉到了这个坐标的附近……算起来,大概就是这一圈的位置!”说着,她放大了地图。在坐标范围的中央,标注着这样的地方:“市中心医院”。 ——戏子·完——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哦感谢生日祝福!!!还有好多霸王票>///< 从十月七号开始,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拖延了霸王票感谢呢,真的对不起~亲你们! 感谢lin的一颗地雷~XDDD这位也是超眼熟的妹子啦~亲你! 感谢Hyori的一颗地雷!XDDD长期包养人家的妹子你好!>///< 感谢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的一颗地雷~嗷嗷嗷我也想如你ID啦嘤! 感谢喵不思叔七号和八号的两颗地雷~诶嘿嘿这个ID还真是有一种微妙的萌感~ 感谢Vivian七号和八号的两颗地雷~这是人家的老主顾啦!这么就都还陪着我真的谢谢~亲你! 感谢花小攻,嗯也就是婲尛攻乀的一颗手榴弹~咦咦咦手榴弹!好大只!(接住!)诶嘿因为名字是全手打的,所以前面的名字是我手打的,实际的名字不知道该怎么打,就复制过来了(捂脸) 感谢浮生如斯的一颗地雷~谢谢妹子!亲亲你!>///< 感谢金刚大月亮的一颗地雷~诶嘿嘿群里的妹子就不多客气啦(喂!)话说你给我存稿的那篇文也扔了好多雷,真的不好意思呢(捂脸)谢谢啦~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三个地雷~诶嘿嘿又是每章一个地雷的节奏嘛!被养得不要太爽(捂脸) 感谢三人の城堡的一颗手榴弹~真的谢谢啦~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手榴弹!又是一颗更比五颗强!><你给我超多地雷啦~亲你! 感谢水晕的一颗地雷~唔唔唔这都是给我庆生的吗!亲亲你!谢谢! 感谢章佑佑的两颗地雷!哦哦哦同样是庆生雷吧!真的谢谢诶嘿嘿!生日真的是收到了好多礼物呢>///< 感谢黑汪警长的一颗深!水!鱼!雷!还有两个火箭炮!!!卧槽竹子你对我太好了吧!!!一次一百二十个我有点接受不了!(捂心脏!)小妖精没事跟我玩甜蜜嘤嘤!分分钟变成我霸王票榜第一!嘤嘤嘤不知不觉都认识三年多了呢!现在你算是我唯一的二次元基友了吧>///<总!之!我!爱!你!亲你! 第64章 吸血鬼(一) 朱利安倒挂在一棵树上。就着脚下的树枝,他的视线刚好可以落到市中心医院血库的窗户上。 他早就算好了时间,因而没等多久,他就如愿以偿地看到穿白大褂的姑娘离开了血库,关上了门,打算出去吃饭了。眼见着那姑娘走远了,朱利安便挥挥翅膀,轻车熟路地拨开了早就被他弄坏了锁的窗户,借着身形小巧的优势从窗户的小缝里钻了进去。 身体小还长翅膀的好处就在这儿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儿都能进去还一点也不显眼,几乎不必置身于他人的目光之下。所以基本上,相较于人形,朱利安都是更喜欢自己蝙蝠的形态的。 悄悄地躲进了监控的死角,朱利安找准了地方,轻松地跳了两跳,就扯了一个血袋下来。一个血袋足够吃一天,这次他打算多勾几个走。毕竟,最近医院频频丢失血袋,差不多也该到了加强戒严的时候了。在此之前,他要多一些储备才行。 带着拖出来的血袋暂时离开了血库,朱利安偷偷将血袋藏到了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就又扇扇翅膀,打算再回一次血库。经过几次努力,数量已经差不多了。大概再勾出几袋来,他就可以收好袋子变成人离开了。然而,还没等再次接近血库的窗户,他就忽然感觉到,血库里又有人了。 明明是吃饭的时间,怎么会又有人呢。这年头白大褂的姑娘们哟,工作要不要这么认真,不光搞得她们自己吃不好饭,连带着他也被打扰了用餐。朱利安把自己倒挂在血库窗外的窗台上,毫无偷窃的愧疚感,这么想着。 朱利安的听觉和嗅觉都极其敏锐。倒挂在窗外的窗台上,他能轻松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凭着嗅觉,他知道,现在进到血库来的这个人并不是之前离开的那个姑娘。而凭着听觉,他则意识到,这个人自从进到血库里来,就一直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中午的跑来血库坐着,这一坐还就不走了。难不成医院这么快就加人值班了?朱利安这么想着,小心地飞到了窗台上,借着窗帘的掩护向里面看了一眼。 血库里,在靠近窗户的桌子边坐了个姑娘,的确不是之前的那一个。这姑娘留着一头素净的黑发,长发披肩,正低头拨弄着手机。她低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浑身带着些天生的冷意,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似乎是个挺平常的姑娘。朱利安却站在窗台上,定定地看着她,一时竟挪不开视线来。 ……找到了。 找到你了。 严寒低着头,盯着手机,轻轻拨了下长发。踩在夏天的尾巴上,天气仍旧还有些热。似乎是嫌热了,严寒又拨了几下头发,就忽然站起身,向着窗边走过来,大概是想将窗开得更大些。看到严寒走来了,窗台上的朱利安瞬间回神,动作敏捷,一下子就闪到了窗台下面。 他躲在窗台下面,感觉到她的气味就萦绕在他的正上方。上面传来了打开窗户的声音,果然是想开窗通风的吧。朱利安这么想着,却忽然感觉到严寒动作极其迅捷,忽然出手,一把就抓住了他! 咦,被发现了? 严寒用力抓着朱利安的身体,力气实在不小,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冷硬没情面。她的手劲太大,让朱利安觉得自己被挤得就快要把内脏给吐出来了。 好在,用力地把他抓起来之后,严寒就换了个姿势,抓住了他的翅膀根部,捏着他的一对翅膀就把他提了起来,解放了他可怜的内脏。 一般姑娘看到蝙蝠的反应会是什么?尖叫?或者用工具小心地赶出去?严寒显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她提着朱利安,冷静地把他放到了自己的包里,拉上了拉链,就离开了血库。临走前,她还不忘关上窗,锁上门,再提醒医院检查窗上被朱利安弄坏的锁。 朱利安被关在黑漆漆的包里,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晃动,又跟着她一起乘上了万分拥挤的公交车。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作为一只血统纯净的吸血鬼,朱利安对周围的环境极其敏锐,这样强烈的拥挤和颠簸已经把他折磨得一阵阵犯恶心了。 过了很长时间,身边的环境才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朱利安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下来,包轻轻一震,同时,他的下方就有了坚实的着力点。朱利安知道,这是严寒把包放下了。 放下了包,严寒的脚步声就稍远了些,然后是柔软的挤压声。听声音,她应该是在沙发或者床铺一类的地方坐下了。坐下后,紧接着就是电脑开机的声音,再然后便是时不时的键盘声。 这么一听,她居然把他放到了这里,然后就不再管他,玩起电脑来了?自认像是被遗忘了,朱利安在包里拱了拱,找到了拉链拉上的地方,然后缩着身子,将拉链顶开了一点,就努力地从里面挤了出来。 从包里出来了,他才看到,他所处的是一个十分狭小的出租屋。这个小屋子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大,摆了一张床,不远处开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整个屋子一眼就看得到边了。 她居然是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的?朱利安看着这个狭窄的屋子,觉得自己有些不高兴。又看了一圈小小的屋子,他就轻轻地蹦跳着,在柔软的床铺上悄无声息地移动,然后到了严寒的背后。她开着电脑,正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什么。因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朱利安便轻巧地跳上了床头,然后探了探头,向着她的电脑屏幕看去。 她正在使用搜索,标红的关键字异常明显,让朱利安一个激灵,从皮毛到爪子尖都打了个抖。严寒对朱利安的越狱浑然不知,鼠标滑动着页面,点下了下一页。页面到了第二页,顶端搜索框中的文字便证明了朱利安的猜想。 白色的搜索框里写着这样简单明了的问句:“蝙蝠好吃吗?” …… 朱利安看着屏幕,愣了一秒。一秒过后,他忽然扇起了翅膀,倏忽飞了起来,极迅速地向外飞去。小小的出租屋只有一扇窗子,正对着厨房。 然而,就在他向着窗户还没有飞出几步的时候,熟悉的内脏挤压感就又在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回过神时,严寒的手已经牢牢地挤在他的身体上了。 救命……这姑娘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啊……好想吐……那里是胃,那里是心脏,还有那里是……啊天哪好疼!胃要被挤出来了,就要出来了! 朱利安难受地不断呻|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前途如此堪忧。 就在这个时候,严寒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似乎是嫌捏着身体不够顺手,严寒就又将动作调整到了捏着他的翅膀根部的样子,然后接起了电话。期间,朱利安不住地挣扎着,却被捏得紧紧的,怎么都挣脱不开。 “喂,小开……嗯,真的有一只蝙蝠,我捉到了……嗯,百度过了,说是可以吃,看着好像很好吃……嗯,说翅膀是软骨,很脆,烤起来像麻雀肉,麻雀很好吃……”听到这里,朱利安挣扎得更加厉害了,甚至还带上了尖锐的吱吱叫声。 “嗯?声音……哦,是他在叫……嗯,他在我手里乱动,想跑。”严寒则继续讲着电话,看也没用看朱利安一眼,显然丝毫没有将他的挣扎放到眼里,“……嗯?咬人?”这时候,电话里似乎说了什么,让严寒总算将视线集中到了朱利安的身上。 在她的指尖里,朱利安正奋力挣扎着,不大的身躯扭动得厉害。其实,虽然身体不大,又被严寒捏着翅膀根部,但只要扭扭身子,他其实就可以咬到严寒的手掌。一旦咬到她的手掌,他自然可以轻松地迫使她松手,这也是动物被抓住都一定会有的举动。但是他没有。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严寒看着朱利安,顿了一顿,然后对着电话这样回答道:“没有咬我……嗯,他好像不咬人的。” 严寒的话并不多,几乎都是有一句答一句的。因此,没过多久,严寒就挂掉了电话,然后一手捏着朱利安,一手用锅接水,烧起水来。 水烧着,严寒就又伸手够到了一把剪刀,然后就将朱利安捏得更紧了些,挥了挥剪刀。 这是想要把他开膛破肚烧水褪毛呀!意图太明显让他都用不着猜了! “住手!!!”最终,朱利安还是开口道。不是吱吱声,他吐出的是人类的声音。 听了他的声音,严寒的动作总算停了下来。她手执着剪刀,一张漂亮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用隐约探究的眼神看着他。顿了一顿,她冷静地问道:“你会说话?” “是……还有蝙蝠不好吃,我保证!而且吃野生动物容易得病的你不知道吗!”说着,朱利安抖了下被捏得太久变得生疼的翅膀,身躯慢慢地变化了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严寒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是明显东方人的外表,外形称得上相当俊朗,个子也颇高,身上带着明显的肌肉纹理。总的来说,就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被年轻姑娘恨不得用视线剥光的类型吧。 而现在的问题是,现在的他……的确是被剥光的。 严寒看着面前忽然变成了赤|裸男人的蝙蝠,神色平静,道:“我没有男人的衣服,你可以先裹一下床单。”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作者基友呦呦呦呦呦呦~代发一炮!因为泉酱的电脑送去维修了_(:з」∠)_ 霸王票什么的她下次会整理哒~我替她吻你们!感谢支持!么么哒~=W=【被拖走 第65章 吸血鬼(二) 明明变成蝙蝠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以人类的形态赤身裸|体的感觉却很怪异,而床单直接摩擦在完全赤|裸的身体上,更是会给人很微妙的感受。裸着身子坐在床上,朱利安裹着床单,认真考虑着,自己要不要重新变成蝙蝠算了…… 可重新变成蝙蝠的话,想起严寒看不出情绪的双眼,朱利安就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再次试图开膛破肚……况且,撇去这个不说,仔细想想,如果重新变成蝙蝠,可就更加尴尬了。那不就是提醒了严寒,之前在她把他抓来抓去摸遍了每一寸皮毛的时候……他都是裸着的吗…… 实际上,因为蝙蝠状态的身体很小,在握着他的身体的时候,她的确已经摸到他的敏感部位很多次了,包括胸部,包括屁股,还包括了……前面的…… 朱利安默默地将脸向床单里埋了埋,又埋了埋…… 其实,对于这样的状况,他可是很懊恼的。没想到多年后初次的重逢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先是差点被扔进锅里,后来又光着身子坐在这里……简直怂到没边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严寒的性格一如既往冷静从容到令人难以想象,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震惊的东西。否则,忽然变成人形如果吓坏了她,那才是真的令人抑郁。 实际上,朱利安超自然的变化的确没有对严寒产生丝毫影响。就在朱利安满脑子都是“她碰到他这里了还碰了那里”的想法的时候,严寒正蹲在柜子前面,很快从狭小的柜子里翻出了两件衣服,然后递到了朱利安的面前。“我的衣服,你可以先穿上。” “女装?”朱利安看了一眼,飞快地拒绝道,“开什么玩笑,你想让我穿女装吗?” “我说过,我没有男人的衣服。”严寒平静道,满是理所当然的意思。 “那可以去买的嘛!总不能让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穿女人的衣服吧!”朱利安看着严寒手中女人气十足的竖条纹衬衣,炸毛道。 “你有钱吗?”严寒冷静地发问。 “……没有……”朱利安视线偏了一下,捏着身上的床单道。然而很快,他却又抬起头来,看着严寒的眼睛,目光无比坚定,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个男人!所以,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穿女人的衣服的!”赌上男人的自尊! …… …… 朱利安穿着严寒的女式衬衣,又努力了一下,还是没能把扣子系上,毕竟,他的肩实在比严寒的要宽太多了。另一件腰带松紧又很宽松的运动裤倒是可以让他轻松穿上,但长裤也硬生生被他给穿成了八分裤。 而且……没有内裤。 朱利安别扭地扯了一下裤子,委委屈屈地坐到床上,对着正在切菜的严寒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男装穿?” “等到你有钱的时候。”严寒答道,同时将芹菜扔到了锅里,熟练地翻炒了起来。 朱利安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刚想再做出什么抗议,却忽然抽了抽鼻子,一时把想说的话都给忘掉了。“好香!”他又抽抽鼻子,然后从床上弹起来,飞快地凑到了严寒的身边,“好香好香!你炒什么呢!”说着,他看着锅里的芹菜,惊讶了起来,“就只有青菜?!你神了啊!光炒个青菜都能炒成这样!什么时候能吃!” “本来还有蝙蝠肉的。”严寒一面颠了一下锅,一面道,声音里有很微妙的寒意,“现在没有了。” 朱利安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抖了一下。 于是,一直到芹菜上桌的时候,朱利安都很乖地坐在凳子上,双腿并拢,一点也不嘚瑟,一副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样子。 “吃饭了。”严寒看了他一眼,拿了两双筷子,把一双摆到了他的碗上。饭桌上的饭菜很简陋,只有一盘炒芹菜,和两碗白饭,给朱利安的那碗要稍大些。煮饭的锅被刮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也没有多余的了。 但是好香!朱利安咽了咽口水,观察了一下严寒的眼睛。见严寒目前好像没有抓住机会把他开膛破肚的意图,朱利安又咽了一下口水,就挪着凳子飞快地蹭到了饭桌旁边,然后一把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怎么能有人把饭做得这么好吃! 朱利安咬着筷子,就着芹菜飞快地扒干净了碗里最后一粒米,然后戳着干干净净的碗,一双大眼睛皮卡皮卡发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严寒。 “没有多余的了。”严寒冷静道,顺便把盘子里剩下的菜全倒进了自己的碗里,然后道:“菜也是。” “诶——”朱利安趴到桌上,不满地抗议道,“医院的薪水也不低吧!你用不用这么寒酸,就只有一个菜,连米饭都限量!——难不成是要省钱娶老婆吗!” “今天,本来应该是有肉的。”严寒捏着筷子,这样答道,一如既往平静的语气里却似乎很隐约地带着失落感。 这话说完,朱利安就已经缩到床边去了…… 严寒低着头,默默地吃完了饭。用纸巾慢慢按了按嘴角,她站起身来,指了下桌上,道:“收拾好,把碗洗干净。”说完,就自顾自地转身,又打开了电脑。 “啊……为什么要我洗!你不是也吃了饭吗?”朱利安不满道,“我可是不会洗碗的!” 严寒没说话,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你这么看着我,我就会听话的。”朱利安微微皱了下眉,看着严寒,神色慢慢严肃了起来,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一件事你可能误会了。我是纯血的吸血鬼,血统实际很高贵,不是能被区区一个人类支使的。” 严寒仍看着他。 …… …… 朱利安擦干净了最后一个碗,在阳光下晃了晃。满意地看到干净的碗底反射出亮光,朱利安点点头,就把碗整齐地摆到了碗柜里。 洗完了碗,朱利安看了一眼在一旁敲着键盘的严寒,气闷地坐到床上,拉了拉身上扣不上扣子的衬衫。“我说……我把碗洗干净了,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比如给我买件男装!”重音放到了男装上。 “你刚才吃的那顿饭,可以免去一半的价钱。”严寒敲着键盘,平静道。 “……只免掉饭钱吗!而且居然只有一半!”朱利安听着,蓦地站起身来,“你不要欺人太甚!吸血鬼可不是这么好支使的!” “所以,你什么时候付清另一半的饭钱,然后离开这里?”严寒仍啪啪地敲打着键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朱利安抓了下头发,还想开口再抗议什么,却忽然被很明显的“咕”声打断了。是他的肚子又叫了。 也就是这时候,严寒敲打键盘的手才微微停了一下。“你的食量是多大?”她开口问道,语气很像在问某种宠物每天要吃多少东西。 “倒不是食量的问题……”朱利安捂着胃,抑郁道,“我是吸血鬼,只有吸血才能饱,否则就只能一直一直饿下去,吃什么都没用。”说着,他心里记挂着被藏在医院的血袋,表情顿时一脸肉疼——脱离了冰柜,也不知道那些血变质了没有。“不行,我要去医院拿血袋!” “你偷过多少血袋?”听了这话,严寒忽然转过头来,眸子极沉静地看着他,开口问道。 “呃……”一碰到严寒的视线,朱利安顿时腿软了一下,下意识抱起床上的枕头挡到了自己胸前。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严寒是个医务工作者,而他正当着她的面谈论偷血袋的事……咽了咽口水,想着严寒差点把自己开膛破肚的样子,朱利安顿时头皮发麻了起来,小心道:“啊……也没多少……真的没多少……”所以他一定不会被切成块扔进炒芹菜里的是不是? “也是。并没有哪里传出过丢失大量血袋的消息。”严寒道,语气静静的,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感情。 “是吧是吧!所以我其实还是很遵纪守法的,真的没偷过多少!”朱利安忙用力点头。所以,她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把他心安理得地扔进炒芹菜里了。 严寒就没再说话了。转过头,她就不再理睬他,只是继续敲打键盘,做着她文员的兼职,希望能多一些收入。 见她转过了头,不再有动静了,朱利安再次咽了咽口水,肚子却又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他就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控制起腹部,很快就让饥饿的叫声消失了。这是他在长期的忍饥挨饿中琢磨出来的“绝技”,还让他颇为得意。然而,尽管控制住了声音,饥饿的感觉却当然不会随之消失。 饿肚子的滋味很不好受,很难捱……从出生以来,他几乎一直都在挨饿,却怎么也无法适应这样的痛苦。饥饿是最原始的痛苦,极度的饥饿让任何人都无法抵抗。他极度厌恶着会因饥饿而失去理智的自己,却仍旧永远都是饥饿的奴隶。一旦饿得太久,他的头脑中就好像放不下其他的东西……只除了梗在心头的那一点点清明。 那份清明名为悔恨,刺在心头,扎根在心底,连饥饿的本能也不能令它消失。 见严寒没有再次转头的意思,朱利安便上到了床上,然后悄悄地挪了挪腿,在床上无声无息地形成了一个跪坐的姿势。他的举动很突然,却悄无声息,没有让严寒知道。接着,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他慢慢地弓起身子来,将额头贴在床上,向着严寒的方向深深地垂下头。忍耐着蚀骨的饥饿,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跪坐在严寒的身后,弓着身子,第无数次虔诚地道歉。 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事,莫过于亲手伤害自己最在意的人。朱利安永远忘不掉她的眼神。 朱利安用力揉了揉饥饿到疼痛的腹部。饥饿不断地冲撞着理智,让他控制不住地回想着医院里的血袋,不住地吞咽着口水。他想念着诱人的血袋,却改变了主意,不再试图去将它们取回来了。 饥饿让他想起了过去的悔恨。如果当初,是饥饿让他失去理智的,那么同样的饥饿是否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不敢让严寒起疑,朱利安跪了一会儿,就侧了侧身子,改为躺在了床上。比血袋更诱人的是空气中的甜香,混着令人无比安心的气味。那是她身上的气味,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气味。极致的美好,带来的是刻入骨髓的诱惑。 那时,就是这份诱惑让他失去理性的吗?那么现在,他真的比过去进步了。如今,饥饿折磨着大脑,他的理性却仍旧犹如铜墙铁壁,至少足以清楚地告诉他,谁是绝不能伤害的。 朱利安蜷着身子,用一只手紧紧按着腹部,紧到手指在结实的肌肉上留下了深红色的划痕。不远处,严寒则仍旧敲打着她的键盘了,认真地做着兼职,丝毫没有清闲的时刻,似乎对朱利安的状况一无所知。 抓心蚀骨的饥饿感不知持续了多久,这才终于慢慢地淡了下来。朱利安缓缓地喘息着,头发已经被汗打湿,全身都带着疲惫的无力感。在疲惫感中,他闭着眼睛,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像梦呓一般哼了哼,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严寒背对着朱利安,似乎全程都没有在意过他在做什么。 在朱利安打起轻微的呼噜时,严寒停下了手头兼职的工作,切换到了一个聊天窗口,然后开始打起文字来:“小开,你说过……”她敲打着文字,目的明确,没有半分迟疑。 严寒从来都是这样的姑娘,确定了目的,便会目不斜视地开始实施,似乎永远不会被外物所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这章本来十二点整的时候写完的,结果改了好久改到现在呢……感觉有点微妙,本来没想把朱利安的感觉这么快地揭出来,但又觉得只是卖萌的日常没有爆点的话让我没有读者会被留住的安心感……所以就还是提前写出来了(捂脸) 霸王票感谢: 感谢saber的一颗地雷~诶嘿嘿霸王票常客!亲你!><感谢款待! 感谢喵不思叔的一颗地雷~嘤嘤收到你好几颗地雷啦!么么哒! 感谢Hyori的一颗地雷!诶嘿嘿又是长期包养的姑娘!感谢这么久以来的款待,亲你!!! 感谢阿卖的两颗地雷~哦哦哦一次两颗!>///<谢谢你!么么哒! 感谢本王……卧槽三个火箭炮!三十个!!!喵!天哪大感谢!嘤嘤为什么会一次给我这么多!简直受宠若惊!><亲你!>3333333<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两个地雷!每章一个地雷要不要这样啦!亲你!>///<超开心~ 第66章 吸血鬼(三) 血的气味。 对于人类来说,血的气味是腥臭的,是令人厌恶的。可对朱利安来说,血腥气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闻的气味,是他自小到大常常渴望又得不到的。 有血的气味,就在附近。血腥气混着血袋包装的气味,让朱利安一下就嗅出了那是什么。 “血袋!”朱利安蓦地睁开眼睛,一下子爬起身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气味的源头。就在离床不远的桌子上,不知为什么放了很多血袋。仔细嗅嗅,那上面还带着些许他的气味,显然正是他藏起来的那些。紧盯着桌子上的血袋,朱利安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顿时发起亮来。 好想吃!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刚刚平息下来的胃重新痉挛了起来,身体还因饥饿而有些脱力。其实,作为纯血吸血鬼,就算上万年不沾血腥,他也不会因饥饿而死亡。实际上,曾伴他近十年的一位吸血鬼也正是忍受着上万年的饥饿而苟延残喘的。饥饿不会令他们死亡,却真的可以让他们因此而痛苦万分,甚至生无可恋。 朱利安咽着口水,紧盯着血袋,然后抬头看了看严寒。严寒就坐在不远处,仍旧盯着电脑,做着兼职。医院的收入并不算低,她却似乎真的很缺钱。 这些血袋显然是严寒拿回来的,问题是,她把这些拿回来是做什么的呢……暂时保存么?不管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要有严寒在,朱利安就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绝对不能让自己被切进炒芹菜里! 肚子因血腥味的刺激持续响了起来,之前曾因时间而暂时平息的饥饿占据着大脑。啊……该想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呢?总之不能太注意那些血袋! 要不要干脆逃出去呢…… 就在朱利安捂着腹部胡思乱想的时候,严寒忽然开口,道:“你不喝么?” “什么?”朱利安咽着口水,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血,不喝么?”严寒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补充道。 朱利安听着,眨眨眼,总算领会了她的意思,却根本不敢相信。“什什什么意思!”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时竟然先一步没有顾及饥饿,而是震惊地看着严寒,“难道……难不成……是特意给我带的吗?桌上的血袋,是你特意带给我的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不行么。”严寒道。 “不是……”心里忽然被击出了波纹,慢慢地荡漾了起来,变成了难以置信和狂喜,甚至让他暂时忘却了饥饿。这还是头一次有什么感受能够战胜他的饥饿。 虽然知道只是假象,虽然知道她甚至已经不再记得她,但见她这样做,他还是忍不住以为,她已经原谅他了……她已经愿意像以前一样对他好了。 分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仍旧忍不住这样想象。 朱利安站在原地,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他低下头,因为太想表达,反而有些语无伦次,“谢谢……你对我真……总之,谢了啊……” 严寒的手停了一下,顿了顿,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朱利安就扑到血袋那里去了。其实大部分时间来说,人血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品。尽管一定会去偷,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吃的还是动物的血而已。动物的血虽然也可以充饥,但味道实在是差得太离谱了。因而对吸血鬼而言,基本上只要尝过了人血,就绝不可能再接受动物的血了。 可朱利安是个例外。与其他吸血鬼不同,每天死的人有那么多,他却还是无法放任自己伤害人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在那个时候……严寒的眼神一样。 朱利安捧着血袋,极细致地慢慢吮吸着,舍不得一次喝太多。优质的鲜血抚慰着饿到痉挛的胃,像是久旱逢甘霖一样令人极致满足,让他满足得忍不住眯着眼睛,缩在床角,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 如果说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喝到鲜血让他感到万分满足,那么,一旦想起这血是严寒特意拿给他的,他的感受就直奔向幸福了。软着身子缩在床角,他盯着严寒,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起来过,和过去的形象很是不同,好像连智商都掉下了几个层次。 被笼罩在那种目光下,向来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严寒敲打着键盘的手也忍不住停顿了好几次。最终,她还是完全停了下来,收起了电脑。 “你要出去么?”朱利安一下子回过神来,抱着袋子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看她,一副你要去哪儿我都想陪你的感觉。和之前比起来,他这副忽然万分顺从柔软的态度真是转得让人不适应了。 严寒平静地看着他,道:“出去捉蝙蝠。还是很想吃肉。” 朱利安闻言,抖了一下,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蝙、蝙蝙蝠不好吃的!我不是说过了嘛!而且吃那个容易得病的你不知道吗!以前吃那什么果子狸不是还要得SARS的吗!别吃了你换一个!”朱利安说着,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严寒没理他,随手关上了门。 所以说,蝙蝠真的不好吃啊!朱利安向后摔到床上,抑郁地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翻滚了一下——差点滚下去。轻松利落地稳住了身子,朱利安把血袋抱得稳稳的,一面仔细地啜饮着,一面思维发散地胡乱想了起来。想着想着,他就想了起来,就在他饿昏之前,严寒好像还想要赶他走来着。因为那时他其实因为这逐客令而感到有些忧虑,所以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现在,她非但没把他赶出去,还专门给他拿了血袋回来……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他,该不会是想养着他吃肉吧……朱利安这么胡乱地想着,眼睛却不自觉地眯出了个愉悦的弧线,整个人就都笼罩上了快活的气息。 不管怎么样,只要是严寒对他的好,那就都是让人快活的。朱利安又在床上滚了一下,就笑眯眯地哼着歌,从床上爬下来。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无意义地踮脚转了个圈,他吸尽了袋子里最后一点血,技巧独特,硬生生把那袋子吸得比舔得都干净。 放下了手里干干净净的袋子,朱利安站在小屋子中用力抽抽鼻子,然后还是忍不住循着味道最浓的地方,重新趴到了床上。 这个小屋子里,全部都是严寒的气味。 朱利安趴在狭小的单人床上,视线转了几圈,最终落到了严寒的枕头上。忍了忍,没忍住,他就拉过了严寒的枕头,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用力地嗅了起来。这里是她头发的气味,没有显著的香气,带着很自然的感觉。 不光是枕头上,还有被褥上,墙边,地板,小小的出租屋里全部都是她的气味。一别数年,她的气味变了许多,难怪他怎么也没有找到她。但一旦知道了这是她的新气味,他就可以瞬间接纳,重新体会到那种特别的安心和喜悦感。 没有了严寒坐在身边,朱利安便放下了顾忌,贴在枕头上大力地呼吸着。在属于严寒的气息中,他又没忍住,在枕头上重重地印上了几个吻。 他有十年——三千七百五十八天没有亲吻过她了。他对数字的感觉很好,所以记得很清楚。 在充斥着严寒气味的被褥中打了好一会儿的滚,朱利安才算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严寒所租住的出租屋真的很狭小,因而处处都充满了她的气息,给朱利安带来描述不出的满足感。但与此同时,他却也因这个屋子的狭小,因餐桌上的过分拮据而感到很是不悦。 严寒是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的。 朱利安这么想着,再次从床上爬了起来。转身在屋子里翻了翻,他找出了支笔,就给严寒留了个便笺条,道:“我晚上回来。”将便笺贴到了门上,朱利安就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熟练地叠好了,放到了一边。然后,他站在原地,微微闭了下眼,身体就飞快地变化了起来。不过一瞬的工夫,他已经缩成了一只黑色的蝙蝠,小小的,一点也不起眼。 挥挥翅膀,他从窗口飞了出去。 他离开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才重新飞了回来。而那时候,饭菜的香味已经远远地从窗口飘出来了。 朱利安贴在窗口,先咽了咽口水,然后战战兢兢地嗅了嗅。很好,没有蝙蝠的气味。 ……所以出门捉蝙蝠吃只是说来逗他的吗! 意识到这个,朱利安气哼哼地飞了进去,想要飞到严寒的身边大力扇扇翅膀,抗议一下她恶劣的玩笑。但看到就放在严寒身边不远处的菜刀,朱利安停了一下,然后就果断地转了身,飞到床边,缩在床后乖乖变人然后穿衣服去了。 他他他才不会和女人计较呢! 绝对不是因为怕被切进炒菜里! 严寒把饭菜上了盘,菜里飘出肉的香气,不是蝙蝠肉。朱利安闻着气味,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很积极地从床后窜了出去。“哦哦哦今天是小白菜!你真的是太神了!怎么随便炒个什么都能香成这样!”严寒的厨艺一直好到惊人,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让朱利安从来不吝惊叹,多少次也不觉得烦。 “你还认识小白菜。”严寒将菜端了出来,道。 “怎么不认识!”朱利安伸出筷子,先扒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我也是会做饭的!”虽然自从吃过了严寒的,他就再也不好意思亲自动手了。吃了两口,他忽然想起了严寒莫名拮据的经济状况,就努力勉强自己先停下了筷子,然后一边咀嚼着一边挥了挥手。在他的手心就凭空出现了几张百元的钞票。 “饭钱,住宿费。”朱利安把钱往桌上一放,脸上带着明显骄傲的神情,很像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小动物。 “你哪儿来的钱。”严寒冷冷地低了一下眼,看了一眼桌上。 一看到严寒神情不对,朱利安忙澄清道:“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孩子!是正当收入,正当收入好吗!偷……咳,借的衣服也还回去了!”他揉揉脑袋,认真解释:“我找了家店,帮店主卖出了好多东西!”虽然用了异能……瞄准顾客,盯住眼睛,他可以轻松影响人类的思维,卖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所以说,都是正当收入的,你别乱想,花就是啦,都给你花。” 严寒听着,垂下了眼睛,没有看他。“我不要。”她低着眼睛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啊,难得我这么——”朱利安还想什么,却忽然极突兀地停住了话。严寒抬起头,就看到朱利安抿着嘴,脸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严寒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像是在努力地感知着外界,整个人都处于很警觉的状态。 不过片刻,他就忽然放松了神色,换上了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对严寒道:“嗯……过会儿,有人要过来,你不要怕。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挺厉害的。”想了想,他又道,“本来我是想干脆出去的,但是又怕他拿你威胁我。总之你不要怕,我呢,就算是死,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朱利安很少这么认真地说话,也很不像是会说这样的话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他应该更像是会变成蝙蝠马上跑路的那一类。 可是他看着严寒,眼神说不出的诚恳,似乎真的愿意把命给她似的,让人不得不信他。 严寒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拖这么久的,最近事儿真的有点多,对不起QAQ 霸王票感谢: 感谢赵曦月的一颗地雷!嘤嘤这么久了,妹子还是对我这么好诶!><么么哒! 感谢momomee的一颗地雷~诶嘿嘿感谢喜欢!>///<亲你! 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又是每章一颗的日常!超感动!!!亲你❤~ 感谢Vivian的一颗地雷!真爱你好!超喜欢你XDDD亲你! 感谢喵不思叔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又是ID可爱的妹子>///<非常感谢你的喜欢~>333< 感谢猫爱蝴蝶的一颗地雷~诶嘿嘿比起蝴蝶我更喜欢猫!嘤什么时候可以毕业养猫!或者金毛!总之谢谢地雷~>333<~ 感谢撸啊撸的两颗地雷!诶嘿嘿谢谢相公!还有三个地雷你就是萌主了,快给我加一个萌主嘤!><(要不要脸了喂!) 感谢秋天井里的蚊子的一颗地雷!这个ID永远都这么充斥着画面感……><大感谢~么么哒! 第67章 吸血鬼(四) 咔哒一声轻响。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严寒的家中。而朱利安也不知何时变换了位置,很准地挡在那人和严寒之间。 来的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不是东方传统的那种柔媚的美,她的眼睛很大嘴唇偏厚,胸脯丰满,个子高挑,漂亮又性感。那个女人半蹲在严寒家的灶台上,轻巧地一跃,就落到了地面上,整个人干净又利落。 “真的有只吸血鬼……藏得也是厉害。”女人慢慢起身,随意道,眼睛里甚至没有朱利安的影子。说着话,她将手向腰后一伸,利落地抽出一条长鞭来。 “……做什么。”朱利安看着她抽出鞭子,受到了惊吓似的连退了两步,位置离严寒更近了,“我可是没有什么特殊爱好的!” 那女人没有搭理他。她随手将鞭子一甩,精准无比地向着朱利安抽了过去。作为除妖师,数百年的生涯让她对自己力量的十分自信,像这样悄无声息的小妖,一鞭足以让他毙命,甚至都不至于毁到这栋破旧的小楼。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朱利安放在眼里过。 鞭子被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抽了过去,带着骇人的呼啸声,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到达了朱利安的身边。那一瞬间,连严寒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感到惊讶。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发生得更快。 朱利安一把握住了鞭子。好像那鞭子根本就没有那么快,也没有那么重似的,他随手抓住了鞭子,就像是小孩忽然抓住了误入到家里的蝴蝶。 握着鞭子,朱利安马上用手拍起胸口,脸上夸张地起着波澜,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似的叫道:“喂喂……做什么……很吓人的好嘛!打中很疼的吧!”怂逼形象一如既往,简直深入人心。 那女人却愣了一瞬,皱眉,然后飞快用力想要将鞭子抽回去……却抽不动。向来无比听话的长鞭就像是长到了朱利安的手里,牢牢地留在他的手心里,给人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鞭子却骤然一松。朱利安放开手,挡在严寒前面,背靠着严寒坐着的椅子,很疼似的揉着手心,开口道:“我说……为什么忽然要打我,我可是知法守法的好公民,从来没犯过什么事儿啊。”最多医院偷点东西……也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那女人却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摆正姿势,握紧长鞭,眸色渐渐深了起来。“在我的地界有这么个有本事的祸害,我竟如今才知道。”她慢慢开口,再出手时,给人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这还是严寒第一次能那么明显地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原来周边的气氛真的是可以因一个人的气场变化而改变的。 那女人站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严寒不自觉地抿紧了嘴,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喂喂喂喂喂你想干嘛!”朱利安见状向后一缩,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背靠着严寒的椅子,怂得不忍直视,“所以说,我可是知法守法的好公民,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他这么怂着,倒让过分紧绷的气氛忽然松弛了下来。 就在朱利安说话的时候,鞭子再次被挥了出去,速度快到眼睛已经捕捉不到。鞭声呼啸,撕裂了空气,可以轻松地结束任何生物的生命,让人本能地汗毛竖起。 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然而下一瞬,那样的一鞭却没有带走任何人的性命。本应落到朱利安脖子上的鞭子分明没有转弯,却已经失去了目标,只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伴随着震耳的轰隆声,地板被生生地抽开了一大块,空出的口子直接露出的楼下。砖块呼啦啦地掉到楼下的地板上,整栋楼都震颤着,像是起了什么大地震。 小楼的四周顿时喧嚣了起来。 朱利安和严寒……还有严寒的椅子,却已经不知何时到了房间的另一个方向。朱利安一手抱着严寒,一手还不忘拎上了椅子。站定了身子,他便随手放下了手中的椅子,然后让怀里的严寒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地面被毁扬起了大量灰尘,可他们的身上甚至连一点尘土都没有沾上。 “……躲习惯了,这可不成。”朱利安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破出来的大洞。自认给严寒惹出了很大的麻烦,他的安脸上飞快地浮出懊恼和愧疚来,“不该躲的啊……” 而这时,那女人已经再次握紧了鞭子,神色极其严肃,身上仿佛带得出浓重的寒意,压得空气都沉了下去。 “……除去十来岁的时候有过一次,我可是真的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再开口时,朱利安的语气也随着空气一起沉了下去,很难得地真正严肃了起来。严寒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朱利安。 “为那件事,她想让我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没关系,但这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朱利安说着,看着那女人,眸子里满是疏远,声音中竟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蔑视。 ……这话说的,就差没直接和她说关你屁事了…… 那女人显然听出了其中的轻视,微微眯了眯眼。这小鬼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蔑视了。她显然生了气,却反而勾起唇角来,又挥了挥手中的鞭子。杜筠很久没有这样认真过了,这个很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上百年前去。 作为能力惊人出众的除妖师,杜筠很久都没有遇到过敌手了。曾经,在众人都还曾信奉鬼神的年代,她的名气曾震动天下,甚至还在全然无意中修成了半仙,享有无尽寿命。如今,尽管众人已经开始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早不知将心中的神明忘到了哪个角落,她却也不觉有什么所谓,混在人群中生活,偶尔还是会出现,随手除一除妖怪。 像朱利安这种吸血鬼,她是从未放到过眼里去的。这些在大约两三百年前忽然漂洋过海跑来的异国妖怪,大多只是强在速度和力量,不通法术,比本土的鬼怪要弱上不少。只是,尽管能力不高,吸血鬼却是绝不能放着不管的。与大多数放着也没什么害处的鬼怪不同,这种妖怪以人血为生,对血液极度贪婪,鲜血沾了口就要吸到没有为止。麻烦的是,他们又不满足于动物的血液,根本抵御不住人血的诱惑。若放着不管,用不了多久,必定会出现被吸干全身鲜血而死的人。 因而,像这样的东西,她是必定会见一个除一个的。更何况羸弱的西方妖怪,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杜筠再次挥出了鞭子。这次的力道更为骇人,甚至比刚才更快。除非是成名已久的妖物,否则,没有妖怪能躲过这样的鞭子。而躲不过的,就必定已经命丧在这一鞭之下了。 见识到了朱利安方才的速度,杜筠以为他会躲。依他刚才可称神出鬼没的身法,就是能躲得过这一鞭,倒也不会令人过于惊讶。 然而,朱利安没有躲。他仍旧稳稳地站在严寒的前面,眸子沉沉的,迎着鞭子骇人的力道,连一点本能的躲避都没有。他伸出了手。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长鞭就再次到了朱利安的手心里。好像挥出时所带的骇人的力道都不存在,朱利安伸手抓住了鞭子,神色举动甚至可以称作是漫不经心的。 杜筠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的发展的。她是用了力的,就是成名已久的妖物也要躲一下,没想到朱利安竟然能够正面接过去。杜筠看着朱利安,紧紧抿嘴,脸色越发严肃了起来。 朱利安则是慢慢皱紧眉头,看着杜筠,而后开口,道: “……手好疼!” “…………?” “卧槽槽手好疼好疼好疼疼哭了!怎么这么大力气啊你真的是女人吗我去好疼好疼好疼手要废了嗷嗷嗷嗷嗷嗷!”朱利安捧着手,开始哀嚎起来。 “…………” 杜筠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朱利安,随手就要将长鞭向回收。然而,尽管朱利安是那么一副样子,那鞭子在他的手中,却仍旧像是卡进了地心里,一丝一毫也收回不得。况且,接住了那样的一鞭,他的手心只是有些发红而已,哪里像是真的有那么疼的样子。 杜筠嘴唇一抿,忽然松手,莫名地就放开了手中的长鞭。这边,朱利安看着她的举动,挺惊讶地眨眨眼,这才慢慢停了哀嚎。 下一刻,杜筠便闭眼,随手捏了个口诀。于是,长鞭就忽然动了起来,飞快地向着朱利安冲了过去。没有生命的东西竟然能自己动起来,朱利安从没见过这样的事,顿时着慌,下意识地先往严寒前面挡了一下。 给严寒这么一挡,他就错过了能够躲开的那一刹那。鞭子瞬间绕到了他的身上,长长的鞭子将他绑成一团,就怎么都挣脱不开了。 “……喂喂,修仙小说里的东西还真的有?”朱利安挣扎了一下,惊讶道。 杜筠也不多话,走上前去。手指一转,她的指缝间就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真是麻烦的小子。”她说着,在朱利安面前蹲□来,“有这样的本事,你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吧。为人除害也是我们除妖师的本分,你也不要怨我。”说着,她动了动手腕,将匕首抵到了朱利安的脖子上。 “算了。”也就是这时候,严寒忽然站了起来,飞快地拦住了杜筠手中的匕首,“没有一定要杀死他的必要吧。将他远远地送走,不可以吗?” “小姑娘,这可不行。”对待只有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杜筠的语气便柔软了许多,像是长者在安慰不懂事的小女孩,“吸血鬼,到哪儿终究都是要害人的。你也是明白这样的事理,才将我找来的嘛。” 严寒垂下了眼睛,顿了一顿。这时候,朱利安听着她们的话,微微睁大了眼。也顿了顿,他忽然先一步开了口,道:“这么说……严寒,是你让她来除我的啊……”他说着,语调里带着很明显的颤音,眼睛垂下去,整张脸都颓了下来。就是杜筠把匕首抵到他的气管上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神色。 严寒又顿了一下,而后平静地应道:“是我。” 朱利安抿着嘴唇,低下了头。也就过了几秒吧,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呼出去,然后就又抬了起头来。再抬头时,他已经是满脸同之前一样的笑意了。 “哎呀……其实我真的不会害人的呀,怪我没说清楚。”他努力地扯着笑脸,“不过如果是你要做掉我的话……那我也就只好乖乖认命啦!但是……但是……”同往常一样快活的语气变了调,“哎呀,起码让我跟你多待几天嘛……起码让我给你多赚几个钱嘛……起码……”朱利安闭上了眼,顿了一顿,“我愿意把命给你的,你要让我死,我就也只能仰脖子……可是,可是寒寒,你要是还记得的话,是不会舍得杀我的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想……我真的想……”朱利安低下头。他因愧疚而难以启齿,声音慢慢地低下去,却还是说了出来:“我真的想留在你身边……” 怀揣着愧疚,他每天每天都在想念她,一晃已是十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仗贱珊璞酱兔的一颗地雷!依旧是每日打卡吗咩!><亲你! 感谢oor的一颗地雷!哦哦哦哦哦哦哦新人!久违了!!!欢迎XDDDD 感谢浮香锦的一颗地雷~诶嘿嘿真·长期包养,多谢呢!么么哒! 感谢金刚大月亮的一颗手榴弹!哦哦哦手榴弹!一二三四五个地雷呢!非常感谢!么么哒! 感谢喵不思叔的一颗地雷!>///<喵……喵……肉垫…… 感谢Vivian的一颗地雷!诶嘿嘿仍旧是长期老赏客!亲你!>///< 感谢本王的一颗地雷!><无论如何学习请加油哟!亲你! 感谢浮生如斯的一颗,哇哦,手榴弹诶~诶嘿嘿多谢!真的谢谢你~>333< 感谢Anthea娅的一颗地雷!嘤这么久没更为什么还会有雷QAQ 总之非常抱歉,又是这么久才更……QAQ 第68章 吸血鬼(五) “小鬼,你说完了?”杜筠撑着脸,看着朱利安秀完了苦情,好整以暇道,丝毫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朱利安紧紧抿着嘴,也不管杜筠,只盯着严寒。严寒迎着他的视线,神色冷淡得一如既往,眼睛里似乎连他的倒影都映不出。所以,朱利安看着严寒,看着看着,就把眼睛低了下去,不敢再看了。 其实,在朱利安的印象里,十年前,严寒的神情也一直都是冷淡的,总也起不了什么波澜。可尽管如此,那时候的朱利安却比谁都清楚,她冰凉的外壳里一直都是藏着暖风的。就像小时候,在他低着头被赶出教室时,只有她跑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严寒从眼底到眉梢都是冷冷淡淡的,好像从没将他放到过眼里。也是,对她来说,他只是个在偷窃时忽然被她抓了现行的妖怪……除此之外根本什么都不算。他尽可以自欺欺人,想着这是因为她没有了记忆,不记得过去的温存了。可是,他却又比谁都清楚,他才是最没有脸面想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个。 冰凉的刀刃就横在脖子上。朱利安低着头,看着泛着冷光的刀刃,又抬了一下头,最后直视了一下严寒的目光。她的目光仍旧是冷的,满带着他最熟悉的冷静和理智。是严寒将除妖师找来的……大约因为是她也觉得,他活着必定会害人,死了才是最好的。 朱利安这么想着,又垂下了眼睛,忽然就没有了抵抗的意思。其实,不光是严寒和除妖师,就连他也是这么想的……他早就该死了。他和所有的吸血鬼都是一样,他太难捱过人血的诱惑了。就算已经忍过了这么久,对他而言,吸血的冲动仍是极端的*和本能,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在明天就吸干谁的血。为了吸血,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当年他把她喜欢到了心坎里,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最后还不是差一点点就要了她的性命? 那时,她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但凡少一点运气,就真的死在医院的病房里了。她还活着,只是运气好,否则就真的死了。所以他本就算是杀人凶手,是早就该给她偿命的。 朱利安倒是知道,如果严寒还记得以前的事,就一定不会愿意让他死的,不管他做过什么都是一样。可是,他却也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了。 对严寒来说,朱利安永远都只是个会祸害人类的陌生妖怪罢了,当然是应该死的。 朱利安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心里难受得不行,不知不觉居然连眼眶都发起热来了。他缩了下肩膀,觉得除了发红发热的眼眶,自己的全身都在发冷。 匕首贴得更近了,有一点疼,应该是划破了皮。朱利安红着眼睛,轻轻抽了下鼻子,没躲。如果是她想让他死的,他就没有反抗的意义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应该给她偿命的。可是……他怕死,特别怕。他还没活够。活着多好啊……活着能做好多事。严寒就在旁边呢,就在他旁边,一步的距离,伸伸手就能抱进怀里。他从没像现在一样想要活着,想活着和她好好过。 朱利安又抽了抽鼻子。脖子贴着匕首,下一刻就要丧命,他脑子里的东西就变得又乱又多,过去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过得飞快。差不多是眼前的回忆过到严寒当年的马尾辫的时候吧,脖子上的痛感剧烈。然后,就在疼痛的一瞬间,忽然有人把他推到了一边。朱利安愣了一下,睁开眼,就看到严寒正蹲在他的身边,一只手用力抓着杜筠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上用力推了一把,瞬间就让匕首的刀刃离他远远的了。 严寒伸手……救了他? 朱利安看着严寒的举动,微微睁大眼,大脑瞬间空白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为什么,巨大的喜悦就先一步像海浪一样澎湃着撞进了他的心里,撞得他好像心肝都在剧烈的颤动。 “寒寒……”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张张嘴,又全部咽了下去。 另一边,因为被严寒忽然阻止,杜筠不悦地皱眉,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就是年纪小,也不该这样不懂事。”对严寒,她说话仍是长辈的语气,虽然严肃却谈不上不凶煞。 “对不起。”严寒看着她,低下头,然后开口,用极难得的谦卑请求道,“今天,专程将您找来是我不对,真的打扰您了,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能请您,放过他吗?”很难想象严寒的语气也能让人听出请求来。 朱利安听着,在一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他本来就是红着眼睛的,如今忽然就更加想哭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没人管的时候,受委屈的孩子可能只是红红眼睛,掉两滴眼泪就算了。可是,一旦有大人跑来安慰了,小孩子的委屈就好像加了倍,必定会让他们忍不住揪着大人的衣服嚎啕大哭。 说到底,就是在向大人撒娇嘛。 朱利安忍了忍,没能忍住眼泪,就缩着脖子在肩膀上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又抽了抽鼻子,眼睛和鼻子都因为哭泣而有些发红。 严寒低着头,看着朱利安。沉默了一下,她忽然开口,道:“做什么,忽然撒娇。” “啥……啥啊!”朱利安抽着鼻子,一听这话,忙挺激烈地反驳道,“什么撒娇,谁撒娇了!我又不是女人!我这是眼睛进东西了,谁让你晚上切了洋葱的!” “做什么这么激动。”严寒平静地回应道。顿了一秒,她又点了下头,了然道:“恼羞成怒。” “谁谁谁恼羞成怒了!”朱利安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不知不觉地,眼泪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什么叫恼羞成怒!我这是陈述事实!” 还没等严寒接话,杜筠在一旁听着,就忽然笑了起来。“这小吸血鬼,倒真还有点意思。”杜筠笑着,对严寒道,语调称得上和蔼,话里的意思却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难怪你要这样糊涂呢。”她这样说,就是仍旧没有半分放过朱利安的意思。 严寒抿了抿嘴,很少有地觉出了后悔来。她张张口,想要讲些什么,却一时没能没能说出什么来。对严寒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常见的状况。一直以来,严寒都是一个很善于讲道理的人。她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头脑永远冷静,理性犹如铜墙铁壁。所以,只要想说,她就一定能抓住其中的道理,清晰地驳倒别人。 可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往常,严寒永远都是占理的,可是这一次,严寒这边却连半点道理都没有。 就在今天,就是严寒本人辗转将除妖师找来的,可是现在,她却忽然又毫无理由地要除妖师罢手。实际上,就连严寒自己都拿不准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做这样没有道理的事。她是一直都是充满理性的,包括将除妖师找来除掉朱利安的事,她也有着绝对充分又条理清晰的理由,并因此而理性地付诸于了行动。所以,她怎么都不应该像现在一样否认自己的结果的。没有逻辑的事,她从来都没有做过。 可是现在,她紧紧握着杜筠的手腕,阻止她的匕首,真的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坚持起了没有逻辑的事。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在很短的时间里……也许是从朱利安一直严实地挡在她的面前开始的,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苏醒了过来。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拼命阻止杜筠,像是遵循着心里的某种本能。 莫名其妙地,她没有抗拒这种本能。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任由本能压过了从未处于下风过的理性。 严寒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的问题。 严寒紧紧握着杜筠的手腕,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应该怎样说服她。她思维极活跃,瞬间就想好了无数说辞,抬起头来就想要开口。然而,还没等发出第一个音节,她的后颈就忽然剧痛了一下。 “你做什么!”朱利安皱紧眉头,高声道,声音里头一次有了怒意。随后,他开始扭动身子,努力地向着严寒那里挪动,想要亲自确认她的状况。 “让她休息。”杜筠说着收回手,看了一眼朱利安脸上的忧心,随手接住了严寒,然后把她放到了地上。她本想随口埋怨一句严寒太糊涂,可看着朱利安脸上忧心的神情,她抿了下嘴,就没开口。 见到严寒昏了过去,朱利安就扭着身子,挪过去看她,眸子里的关切挡也挡不住,怎么都不像是作假。 说起来,这么关切的眼睛,她也是经常见到的……像是以为还能博得她的信任,这样的眼神,那人隔三差五就要让她见上一见。 这么想着,杜筠眸子慢慢地就沉了下去,脑子里的想法也忽然就转了个弯。看着不像是作假,可谁知道是不是假的呢。人呐,多会做戏。就算再像是真的,那说不准也是假的。 就在杜筠微微走神的工夫,朱利安已经蹭到了严寒的身边,确认了她没事。其实,被从脖子打昏的方法从古至今都在用,本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事。安下了心来,朱利安就伸着脖子看着严寒,看着看着,他就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不想让我死啊。”他这么自言自语道,越笑越开心,生生笑出了傻气。 “你还想留下什么话吗?”杜筠在一旁问道。不管是人还是是妖,临死之前,总该要问问遗言的。 “我不会死。”朱利安仍旧盯着严寒,看也没有看一眼杜筠,这样道。 第69章 吸血鬼(六) 如果让杜筠按照令人惊讶程度的顺序给自己千年来遭遇过的事情排个名,那么今日她所看到的事,怎么着也能排进前三了。 原本,杜筠是想要弯腰将朱利安带出去的。这里毕竟是民宅,朱利安又是人类的样子,尸体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她向来爱护凡人,吓到人也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她会想要这样做,就是已经踌躇满志,不再把朱利安放在眼里了。此时,在她眼里,朱利安离死亡已经没有距离了。 然而,就在她刚刚弯下腰的时候,忽然有轻微的使力声伴着忍着疼痛的闷哼从朱利安那里响了起来。杜筠看着朱利安,就见他正用力咬牙,向着周围用力,似乎是试图将牢牢捆在他身上的锁妖鞭挣脱开。千年来,曾有无数的妖怪在杜筠面前做挣开锁妖鞭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当然,没有一个成功过。因而,杜筠自然没有理会他的举动,只是自顾自地弯下了腰,伸出手,想要将他提起来。 然而,在她的手还没有来得及触及到朱利安的时候,朱利安身上的锁妖鞭却忽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吱呀声。下一刻,那条伴随了杜筠上千年的锁妖鞭便在这阵吱呀声中,毫无预警地断裂了开来。 在那一瞬间,杜筠的确是愣了一下的。千年来,她遇到过无数妖怪,其中不乏本事高深的,却没什么能毁掉这条她最常用的法器,即使能够挣脱也是因为用了破解的法术。然而,今天,却有一个小妖就当着她的面,仅靠蛮力,就毁了她的法器。 仅靠蛮力…… 意识到这一点,杜筠飞快地撤身,倏忽退到了数步之外,看着朱利安的眼神也完全变化了起来。她眸色深沉,神色戒备,显然已经将朱利安视作了少见的大敌。 朱利安却全然没有理会她,甚至没理会自己身上因为强行挣脱那条鞭子而留下的伤痕。他先弯腰,把地上的严寒抱了起来,然后向一旁走了两步,把她轻轻抱到了床上。弯着腰给严寒揉了揉脖子,朱利安扯过了一旁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一定要这样吗?”安顿好了严寒,朱利安这才转身,对着杜筠道,“一定要杀我吗?”因为严寒已经昏睡了过去,杜筠又确切地威胁到了难得露出了一点苗头的幸福,此时的朱利安微微抿嘴,神色不知何时已经严肃了起来。 因为是很值得一战的对手,杜筠不再轻视朱利安,便也唤出了一把扇子作为新的法器,同时开口解释道:“若只是寻常的小妖,我便也不屑去管。我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哪有年轻人那么好的精力。”说着,她手腕一抖,打开了扇子,继续道,“可是你不同。对吸血鬼,我向来是见一个除一个的,你应该知道缘由。” 朱利安当然知道原因。所有的吸血鬼都根本无法抵挡住人血的诱惑,又是鲜血一旦入口便不能自已的,便常常因食欲而害死人类,说是对人类最危险的妖怪也不为过。他的祖辈也是因为这才被人类团结起来大规模驱赶,被迫从西方逃到了东方。然而,东方的术士甚至强于西方,与他们而言,日子也只是更加难过罢了。 朱利安理解了杜筠执着杀掉他的理由,却绝不会放任。“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杀死过人。”十年前的悔恨像是刀尖最尖锐的利刃,一直深深地刺在他的心底和大脑深处,稍稍回想一下就疼得钻心蚀骨。差点害死严寒的悔恨和痛苦多年来一直都像是音调尖锐无比的警钟,让朱利安不管在多饥饿多馋涎的时候都从未碰过任何人类,更别提杀人了。“可是,如果你执意要杀了我……”如果杜筠执意要将他从严寒身边夺走,“那么,我也……我也,绝不会对你手软的。”就算要背上血债也是一样。 因为,因为寒寒都那样说了呀。就在刚才,寒寒拦住了除妖师,说想要让他活着。 寒寒想要让他活着……多完美啊。他刚刚才得到了这么完美的期望,怎么舍得去死,又怎么可能不去竭力达成呢。 担心波及到昏睡的严寒,朱利安慢慢地从床边退了开来,打算将杜筠引到外面空旷的地方去。周围已经没有其他除妖师或是什么有威胁的东西了,他感觉得到,因而也能放心将严寒留在这里。 在退到离床足够远的距离时,朱利安一个闪身,利落地从厨房的窗户跳了出去,倏忽已离开了很远。杜筠皱眉,飞快地追了上去。 在这个原本就很是荒僻的地方,朱利安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杜筠则手持折扇,追在他身后,还未等停下|身子,就先挥动手腕,蓦地唤出了强风。风有方向,挟着四周的巨大的石块、断裂的砖瓦,还有尖锐的玻璃片,大堆大堆锐器随着强烈得不寻常的风一起,声势可怖地向着朱利安砸了过去。 然而,不过一瞬间的工夫,瞬间到杜筠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候,朱利安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之前说过,杜筠向来都是很看不起西方的妖怪的。因为西方的妖怪皆不通法术,与常人相比,通常只是强于力量和速度,或是嗅觉等五感罢了。与精通诡谲多变的法术的东方术士相比,他们太小儿科了。 然而,如果这份力量和速度强到了一定的程度呢? 朱利安的力量和速度,已经强到超越了东方术士的常识,干脆跳出法术的圈子,避开所有的攻击,干脆利落地直入中心。无论多么坚韧的法器,他都能够破开。 一瞬间,杜筠忽然就理解了朱利安的能力所在。无论她多么擅长法术,甚至擅长体术,都不可能在朱利安到达她的身边之前杀掉他。换言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防得住朱利安了。 一千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少有敌手,却未曾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身边有异样的风,她感觉得到,却来不及反应。 然而,很突然地,那缕胜券在握的风却蓦地停了下来。“你竟然……”是朱利安的声音,就在杜筠的脖子后方。杜筠转过头,就见朱利安已经退出了几步,向旁边的方向掠去,如临大敌。 杜筠便顺着朱利安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在不远处,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严寒拦腰提了出来,正快速地来到这里。一见到朱利安,他就停下了身子,手中的利刃稳稳地贴着严寒的脖子。 朱利安固然可以很快,可那男人手中的匕首却已经在严寒的脖子上贴出了一道血痕,稍有不慎便能轻松地割破她的气管。朱利安看着,就怎么都不敢动了。实际上,紧张之余,朱利安也疑惑得很。这个男人,就算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竟然还是无声无息的。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像是没有存在在那里一样,难怪他刚才误认为安全,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站在那里,却又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这个劫持了严寒,又让朱利安倍感疑惑的男人,杜筠当然认识。这个“人”早已不是人了。荆九,杜筠的鬼使,是一直跟在杜筠的身边的。身为鬼使,本就是鬼,不属于这个世界,自然是无声无息的,不可能被朱利安所察觉。 “卸掉手臂,离我的主人远一点。”荆九稳稳地执着匕首,抵着严寒的脖子,下令道,“我数到三。” 他还没有开始数一,朱利安就已经利落地用右手让左臂脱了臼,然后又靠着一边的墙壁,脱了自己的右臂。他当然想过用杜筠当做威胁来与他对峙,却不敢冒险。谁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是杜筠的仆人,又是否是真心护主的呢?但凡牵扯到严寒,他就会不自觉地脱离本性,变得慎之又慎。他绝不可能用严寒的性命冒半点风险,那是他赌不起的东西。 而伤害一个普通人的性命,于除妖师是没有半点益处的。他便姑且可以相信,这样能够确保严寒的安全。失去双臂有可能会让他任人鱼肉,这点倒就他排到后面去了。 就在朱利安正紧张地盯着严寒的脖子,衡量着自己的能力,心中盘算着最好的解决方法时,杜筠站在他的后面,很意外地,忽然出声,道:“跪下。” 朱利安只当她是在说自己。抿了下嘴,他看着严寒,正想要转身向杜筠屈下膝盖。他却没料到,面前,正威胁着严寒的男人却忽然飞快地放开了严寒,然后冲着杜筠,利索地跪了下去,垂下了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朱利安还没搞清楚目前状况,就已经抓紧空隙飞身而上,一下子就将严寒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接着,他又谨慎地挪了下位置,飞快地贴到了一旁废旧的墙壁,又将自己的胳膊续了回去。只续了一条手臂,他就将严寒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紧了又紧,又仔细观察她脖子上的血痕,怎么都不想松开了。做完这么多动作,他所用的时间却也许只有一秒,旁人就只能看得到他动作的残影。 “除妖师,手段竟比妖怪还要卑劣几分。”再开口时,没有了再被用严寒的生命做威胁,朱利安的语气中便满是怒意了,“你们,想清楚这样做的代价了吗?”朱利安说着,一边将另一条手臂也合了回去,一边连退几步,让严寒离那男人远远的。 实际上,想清楚这样做的代价什么的,就连朱利安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从来都是个平庸的好人,性格跳脱,看上去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好欺负得很。实际上,他也的确很少生气。在他看来,根本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嘛,他很少将什么放在眼里,就几乎什么都懒于去计较什么,当然就更加不会生气了。 可是现在,他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团积在自己胸口的怒气……不是要溢出,而是就快要炸开来了。 他们……这两个人,把严寒的生命当做什么了! 杜筠抿着嘴,看着顺从地跪在地上的男人,同时走上前去。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她低下头,忽然抓起了他的长发,迫使他抬头,然后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 杜筠的手劲不小……或者说根本就是很大,方才也是一鞭就打穿了地面。那男人挨了耳光,似乎是被牙齿磕破了嘴唇,从嘴唇上渗出血来,脸颊也浮起红印,然后飞快地肿了起来。 实际上,用不着看,听声音就知道这巴掌有多重了。那男人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而是很快偏回了被打偏的脸,再次将脸颊偏了出来,方便杜筠落巴掌。 而朱利安护着严寒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令人费解的举动,不解地皱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70章 吸血鬼(七) 那男人偏着脸,等着杜筠落巴掌,杜筠却收了手,视线一偏,不再理睬他了。 接下来,极意外地,杜筠转过身,对着朱利安,以及他怀里还在昏睡的严寒微微鞠了一躬,道:“抱歉。” 朱利安听着,感到意外,没想到这个一开始就很是傲慢的除妖师会忽然开口道歉。“你这是什么意思。”然而,朱利安将怀里的严寒紧了紧,脸上的神色依旧不依不饶,“无论如何,严寒是无辜的。方才想要驱动鬼使杀死一个无辜的凡人,一句抱歉就想要了结了吗?”是的,不管是朱利安还是杜筠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个鬼使,他周身的气场,绝不仅仅是威胁那么简单。他是真的想要杀掉严寒,他甚至会让人觉得,就算朱利安一直乖乖听从了他的话,他也会在严寒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刻干脆地杀掉她。 朱利安从未体会过那样纯粹的杀意,而那杀意是针对严寒的,这更是让他根本就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之前犯怂的或是玩笑的态度也都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刚才真的被吓坏了,就连如今抱着严寒时也仍旧感到很是后怕。如果严寒真的丢了性命……那样的结果他想也不敢想。 “我不知……”杜筠开口,又顿了下,改了个措辞,“我没防备他会这样做。”她本想说不知,却又想到,有什么“不知”的呢。荆九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知晓,只是这数百年来,他老实得太久了,让她一时连对他的防备都忘了。 “你的鬼使,你未防备?”朱利安眯了眯眼,道。实际上,尽管出言质疑,他倒也暗暗觉得可以接受这样的说法。在之前,杜筠一直都表现出很明显的对人类的袒护,显然没有任何伤人的意思。这个鬼使的出现却带着满身的杀意,与杜筠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格格不入,让人很容易相信这是她与鬼使两人内部的问题。 杜筠瞥了一眼荆九,心里越发得烦躁了起来。乱七八糟的回忆夹着情绪忽然又回到了心里,千年来从未褪色。大片大片的血色和尸体,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搅得杜筠心神不宁,让她一时竟连除妖的本分都不想做了。“以无关凡人的性命相威胁,视人命如草芥!除了你荆九,我的名下还有哪个能做出这样卑劣的事?”稳了稳心绪,杜筠走到荆九面前,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唤出一道符咒,按到了荆九的身上。 符咒一上身,就听荆九一声闷哼,身上的肌肉便瞬间紧绷了起来,脸也霎时扭曲了,显得十分痛苦。他紧紧咬着牙,冷汗飞快地冒出来,慢慢地顺着脸上身上滑落下去。原本是跪姿,他却僵着身子,支撑不住,缓缓地俯下了身去,撑起地面。 就连一旁的朱利安都能看出来,他真的是疼极了。可除去最初的一点声音,他缩着身体跪在原地,又僵又抖,却是再没半点声音了。 杜筠看着他,面无表情,朱利安却先皱起眉头,对杜筠的心狠感到不悦。只是,他却也没有对想要抹严寒脖子的荆九生出什么同情之心就是了。 杜筠将视线从荆九身上移了开来,神色似乎很平静,丝毫也没有显露出内里的心乱如麻。她感到很烦躁……可实际上,她已经年逾千岁,千年的时光中,见得东西多了,情绪的波动也就随着阅历的增长不知不觉越来越小。因而,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烦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荆九久未露出的本性,还是因为明明亲自给予了荆九以惩罚,她却并没有感到快意。 而眼下还有妖怪需要处理……是必定会伤人的妖怪,她一生以守护凡人为己任,无论如何不可能因自身的状态不好而对伤人的妖怪放任不管。 可现在的她却丝毫没有苦斗的兴致,实际上,依朱利安刚才的身手,杜筠自己也明白,如果正面出手,纵使一番苦斗,她恐怕也不可能占据上风。 只是,东方的术士比西方的妖怪,强就强在法术的变幻多端。她并不一定非要正面出手。 “得罪了。”流程性地这样预警了一句,杜筠忽然伸出手来,掐了一个口诀。 朱利安看着杜筠,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防备着杜筠的举动,正猜想着她会从哪里出手,却不料倏忽之间,他的面前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霎时扭曲了起来,就连意识也蓦然开始迷离。在意识彻底丧失的前一瞬,朱利安下意识地把严寒抱得更紧,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须臾幻境。境内纵使千年,境外不过须臾。 这算是杜筠的看家本事之一了。须臾幻境能带人重新度过生平的任何时光,如果没有杜筠的控制,幻境则会直接让人重新经历平生印象最深刻的事件中。任何人精神只要进入幻境,一生所做过的所有事就皆是无处遁形。 因为这个,杜筠常将幻境用于审问。没有什么能瞒过须臾幻境。然而此次,她却不是想要审问,只是想暂时地剥夺朱利安的意识罢了。失去了意识,朱利安便对她没有丝毫威胁了。 走到朱利安的近前,杜筠随手将荆九扔到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想要干脆利落地了结朱利安的性命。然而,看清朱利安的状况,杜筠却没有落下匕首,而是先皱了下眉头。一般人如果就将要摔倒,必定会下意识地自救,用胳膊撑地或是如何。可是朱利安没有,在倒地之前他应该尚有那么一刻的意识,却仍选择直接倒下去,生生用脊背甚至后脑着地,手臂却仍紧紧地抱着严寒,用身体给她做了垫子。 他对严寒的紧张,瞎子都看得出来。 杜筠以为,一晃千年,她的心早已被岁月磨得冷硬无比了。可是看着朱利安在严寒身上抱得发白的手指,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回忆就猝不及防,倏忽涌了起来。 实际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有谁这样对待她的。那人不善言辞,只知道保护她,好像她是全天下最脆弱又最珍贵的宝物。如若不是那人天性暴虐死性不改,屡造杀孽犯下弥天大错,杜筠想,他们二人理应是很幸福的。 而现在,那人……杜筠下意识地想要向荆九的方向看一眼,却忍住了。她听到荆九在自己的身后不住地压抑着喘息,显然痛苦不堪。杜筠闭了闭眼,强压着平息了像潮水一样涌动的回忆。再睁眼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挥挥手,将荆九身上的黄符召了回来,自始至终没有看他。 她仍看着朱利安。原本,她只想要直接了结朱利安的性命,对他的生平当然也没有丝毫兴趣。可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起了那么一丝奇妙的兴致,她想要看看,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事都是什么,他又缘何……会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把她看做心里的宝贝。 …… 朱利安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现在的他,正站在一间教室的门前。他认得这件教室,甚至因为比常人好得多的惊人的记忆力,他对这里的东西,包括细节都仍旧十分清晰。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却仍记得窗边铝合金窗框上的划痕,记得窗台上摆过的小花,记得那些被欺负被排斥被在冬日里堵进厕所泼上一桶冰水的日子。可是这些全都没有靠门倒数第三排的那个位置让他记忆清晰。 靠门,一二三,倒数第三排,严寒就坐在那里。不用很费脑筋,他就能轻松又清楚地回忆起来那个座位的样子。她的书桌上会放着一个方形的笔盒,加上一本被摆得端端正正的书,还有一个嫩粉色的杯子。虽然换过很多次,但她的杯子一直都是嫩粉色的,像她冷冰冰的外表下面藏着的柔软一样可爱。只有他最了解,严寒一直都很温柔。就算所有人都嘲笑她,她也会好好地跟他说话。不管被谁欺负,只要跑到她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人敢追上来了。 如果说儿时的回忆是灰暗的,那么严寒就是其中最明亮的色彩,明亮到只是回忆就可以让沉郁的心忽然地就轻松起来。 这里是朱利安小学时的教室。 而现在正在这间教室里发生的,正是朱利安和严寒初次有交集时的事。 二十年前,朱利安还叫朱安,是奶奶取的名字,不求富贵,只想让他平平安安的。那时朱安八岁,刚上小学。按一般来讲,应该六岁就进小学了,可是没办法,奶奶直到八岁时才给他凑够学费。朱安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一个奶奶,靠退休金和收废品来养活他。 与朱安心心念念期待了很久的校园生活不同,一进学校,他就被坏孩子带头欺负了起来。实际上,也不怪他会被飞快地盯上,在众多小孩子里面,他显得太过突兀和奇怪了。八岁的朱利安很瘦,瘦得极不正常,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饱饭似的,尽管其实奶奶已经给他吃了很多东西了。因为瘦得太吓人,就连大人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不要说对善恶的界限还不敏感的小孩子了。性格恶劣的孩子带起头,嘲笑他的身体瘦骨嶙峋,嘲笑奶奶亲手做的衣服又老又土,嘲笑他的书包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飞快地就将朱安推到了群体的最底层。朱安的作业没有人会碰,发下的作业会被课代表用两只捏着很嫌弃地扔到一边,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朱安的位置没有人愿意路过,大家会故意绕远的,把躲避朱安的存在当成一种游戏。甚至就连与他正常的对话都没有,如果有人和朱安说上一句话,马上就会获得周围起哄的嘘声。 奶奶知道了这事,心疼孙子被欺负,就跑到学校去请老师护着孩子。年轻的班主任接待了老太太,把老太太带着补丁的衣服和自己纳的旧布鞋看了个清楚,点着头应了这事,就把老太太请了出去。 一毛钱都出不起,竟然还要请人办事。班主任撇撇嘴,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心里不高兴得很。不说这个,光看教师节那天,多少人都送了东西呢,只有朱安,就自己用纸板做了张贺卡,放到众多礼物里面,真是寒酸得不行,没有一点诚意。 就这还想请人办事!班主任回到教室里,开始上课,上着课呢,还觉得气闷。斜了斜眼,她看着朱安在下头举着手,心里头还不痛快着呢,就又斜了斜眼,不理他,就当没看到。 朱安就坐在那里,举了一节课的手,想要让老师同意去一次厕所。可是到最后班主任也没理他,让他一个没忍住,就尿到了裤子里。 第71章 吸血鬼(八) 最先发现朱利安的窘境的是他的同桌。一看到地上的水渍,那个因为上课而昏昏欲睡的孩子就蓦地清醒了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忙叫着前后左右的孩子都探头来看。很快,以朱安为中心的角落就小范围地骚动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笑!爱笑出去笑!”班主任很快注意到了角落里不平凡的骚动,“朱安,又是你不老实!”因为朱安常常受到欺负,骚动就也常常都是因他而起的,是以班主任先骂起他来。 在小孩子的眼里,老师就是天。老师一开口,再顽皮的孩子就都不敢说话了。角落里飞快地安静了下来,可班主任看着朱安红透的脸,还是觉出了不对劲来。“怎么啦?”年轻的班主任皱着眉问道。 “老师!”顽皮的小孩总算憋不住话,指着朱安道,“朱安尿裤子啦!”都已经快上二年级了,班里的孩子连尿床都不会了,哪有还会尿到裤子里的。所以,那孩子话音未落,就见全班哄堂大笑起来。一时间,朱安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孩子们探头探脑地看着朱安,夸张地对着他指指点点。 那时的朱安八岁,比班里的其他人还要大两岁,当然也比他们懂得羞耻得多。在笑声里,他不自觉地把头越垂越低,捏紧了手里的半截铅笔,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尿裤子……都多大了!你是智障么!”班主任一听,尽管什么都没闻到,还是马上就嫌弃地捂住了鼻子,“真是越傻越穷,越穷越傻!还坐在那儿干嘛!还不快出去,外面站着去,别臭到屋里了!”要不是担心小孩路上出事会担上责任,她一定把他赶回家去。 朱安坐在原地,因为羞耻而不敢起来。 “还赖在那儿干嘛!”班主任眉头一皱,顺手把手里的板擦扔了过去,“真是垃圾,没皮没脸,还不快点滚出去!赖在这儿让我给你洗裤子啊!”她骂得凶,把朱安吓得直憋眼泪,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裤子上满是水渍,让五十多双眼睛一看,又引来了不住的笑声。几个平素就特别爱欺负他的孩子坐在后头,更是停不住地开始说些落井下石的话来。 朱安低着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行啦!”班主任敲敲黑板,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湿着裤子乖乖站在外面的朱安,又扭过头来,道,“大家都离他远点,知道吗?别给传染上傻了。好啦,上课了。”说着,她接过下面的学生给她捡起来的板擦,打算继续上课。 然而,班主任没有想到,就在她打算开口讲课的时候,靠门倒数第三排,一个女孩子忽然站了起来。 “严寒?”班主任皱皱眉,问道,“你站起来做什么?” “去厕所。”小姑娘平静地答道。说完,也不等班主任反应,她就推开凳子向外走去。 “你干嘛!”见到她几步走到了讲台前,班主任忙拦住她,道,“我让你去了吗!” 严寒没答话,仰起脸,静静地看着她。六岁的女童仰着头,和大多数或天真或顽皮的孩子不同,她的脸上好像永远都没有表情,平静的眸子里无喜无悲。与年龄严重不符的平静总让严寒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迎着严寒平静无波的视线,班主任觉出脊背有些发寒,忽然就想起了办公室里老师们的窃窃私语。 “……你们见到过没有?三班那个小孩……” “……是是是,你也注意了?那个小丫头……整天僵着个脸的那个……” “……一点表情也没有……” “……像死人似的……” “……看着邪乎得很……” “……小孩……邪乎得很……” 班主任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行……行了,去吧!”她挥挥手,做出了个驱赶的动作,“你快去吧。” 严寒就转身走了出去,却没去厕所,而是毫无征兆地就径直走到了站在窗外的朱安身边。“走吧。”她对朱安说道。 “什……什么?”朱安抬起头,用泛着红的眼睛看着严寒,语气尚有些哽咽。他瘦弱得惊人,垂着脑袋孤零零地站在这里,时不时低头抹了一把眼泪,看上去说不出的无助可怜。 “……走吧。”严寒看着朱安,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伸手拉起了他的手腕,“去换裤子。” “啊?……可、可是……”可是老师是让他在这里罚站的,不听话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是……严寒不是来笑他的,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特意出来关照他。 朱安咬了下嘴唇,抗衡得微乎其微,很快就被严寒轻易地拉走了。 “老师,朱安和严寒一起走了!”教室里有孩子举手报告道。 “……爱上哪儿上哪儿去。”班主任显得很是不耐烦,怎么都不想管那两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鬼了。反正不是放学时间,学校是不会让他们出去的。 严寒拉着朱安一起去了离教室不远的小卖部。进了店,严寒掏了两个硬币给了店主,道:“叔叔,我要打电话。”朱安则窘迫地靠着墙,小声地抽着鼻子,尽力遮掩着自己的窘状。 严寒拉着朱安,看了他一眼,就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住了他。然后,严寒拿起话筒,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你好,我找我爸爸,严龄荣……爸爸,我是严寒,请你帮我带一条裤子还有一个小短裤来学校好吗……要男生的,要新的……到一楼的厕所找我……我没有事,是同学的裤子脏了……”过了一会儿,严寒挂断了电话。 “走吧,去厕所。”挂了电话,严寒扯了一下被朱安抓住的手,道。一开始明明是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他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好。”朱安低声应道,垂着头跟在了她的身边。 小学本来就不大,厕所就也离得不远。两人很快到了厕所的门前,然后,严寒想都没有想,就拉着朱安打算向男厕所里走。 “严……严寒!”朱安忙拖住了她,“这是男厕所呀……” “你是男的。”严寒转过头来看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可你是女生呀……”朱安拉着严寒,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脸,一时竟觉得心里忽然涌出的无奈都快要把一直没散开的窘迫给压下去了。 “正在上课,里面没有人。”严寒道,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正……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朱安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 “……那好。”严寒看着他比之前轻松了很多的表情,倒是很轻易地就改变了主意,“你把自己洗干净,我爸爸一会儿要来送裤子。”说着,她又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掏出了个手帕,递给了朱安,“擦干净。”天气有些冷了,厕所里有水龙头,却都是冷水。 朱利安接过手帕,抓到了手心里。“谢谢你……”他说。 “嗯。”严寒道,平静和冷漠一如既往。 可是这一次,朱安却一点也不觉得她冷漠了。 其实,朱安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严寒的。或者说,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不到她的,因为她实在有些独特,和周围的小孩子都格格不入。她总是面无表情,情绪好像从来都没有过波澜,冷漠到反常的地步,这让班里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怕她。朱安也一直都当她是个怪人,以为她心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在意。 可是…… 朱安攒着手帕,走进厕所,又回头看了一眼。严寒站在外面,四处看了一下,就在一旁的水槽边沿找地方坐了下来。她是在等他的裤子,她在照顾他。 严寒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朱安这么意识到。 严寒父亲的公司离学校很近,没过多久,甚至都还没有下课,他就到了女儿指定的地方。 “宝贝儿!”老远见到了严寒,高大俊朗的男人就极兴奋地高频率地挥起了手,同时快步走了过来,“东西给你带到了!还不快亲亲爸爸,爸爸可是专门请假过来的哦!”他爽朗的声音音量极大,让人怀疑是不是整个学校都听得到。 “谢谢。”严寒平静地接过严龄荣手里的袋子,同时熟练地躲过他带着青胡茬的脸,“声音小一点。”她静静道。 “……宝贝儿……你嫌弃爸爸了吗……啊……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吗……已经变得不喜欢爸爸了吗……爸爸好伤心……”严龄荣捂心口。 朱安在厕所里,正好把自己冲洗干净,正红着脸用严寒的手帕擦屁股和腿上的冷水。听到外面的声音,他本来想开口问一句,却在头一次听到奔四男人撒娇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插嘴了。 “没有。”严寒应付着严龄荣的哭诉,看了一眼袋子里的衣服,又把袋子还给了严龄荣,“他在里面。”她本来想自己顺手送进去的,却又想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朱安好像很抵触她进去。 严龄荣就把袋子提了进去。 老式的厕所没有带门的隔间。一听到有人进来了,朱安忙用脱下来的裤子遮住了自己的下|身。 “哟,我还当是怎么裤子脏了,连内裤都要换。”严龄荣走进来,看着朱安脱下的裤子,爽朗地笑了起来,道,“原来还真是尿上了,这么大的小伙子了,羞不羞呀?” 朱安听着,红着脸把头偏到了一边。 “唉哟,这还脸红了。”严龄荣笑着,伸出手去随意地揉了揉朱安的脑袋,同时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行啦行啦,换了裤子就没事了。叔叔逗你呢,其实你还小呢,这都是小事。” “谢谢叔叔。”朱安道。 “不客气,都是小事。”严龄荣笑着道,“说起来,我家宝贝儿最近喜欢上学做饭了,做那么多哪个吃得完哦,撑得人胃都要疼。你要是真想谢谢叔叔,就做做好人,以后中午都收一盒饭吧,怎么样?”严龄荣说着,拍了拍朱安单薄瘦弱到惊人的肩膀,认真地征询着意见。 第72章 吸血鬼(九) 朱利安站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 那一天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忘,那是他和严寒初次有交集的时候。那天的初次交集真的很尴尬,让他足足脸红了几天。可是现在想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朱利安的记忆里,就连那天的冷风好像都是带着暖意的,一点一点的吹进人的心里,带起一片绿意盎然。 尽管根本无法碰触到对方,也无法令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朱利安还是弯下了腰,虚握着拉了拉此时还比他矮很多的严寒的手,似乎隔着时空也能感受到那种可以令他倍感安心的气息和体温。 然后,他又直起身子来,向着严龄荣,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真的照顾了他许多,让他早就在心里把他暗暗地当做父亲了。 就在鞠躬的时候,朱利安脚下的地面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了开来。朱利安一惊,马上抬起头来,就正看到脚下的波纹以他为起点,飞快地延伸,瞬间就让整个世界都摇荡了起来。在让世界动荡的巨大波纹中,站在朱利安面前的严寒和严龄荣,还有小小的朱安,也都随着这波纹扩散,消失在了空气里。朱利安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紧,急忙伸手去抓,却当然什么都没有抓到。 还没等朱利安消化掉心里对温馨的过去的不舍,他就在身边忽然生出的新的场景中愣住了。 随着波纹的扩散,身边的场景慢慢变幻,就化作了一间卧室的模样。对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严寒的家,也是他生活了数年的地方。 在朱利安还没有从小学毕业的时候,朱利安的奶奶就去世了。老人家没有亲人,甚至连朱利安都不是她亲生的孙子,失去了奶奶的庇佑,朱利安瞬间成了孤儿,眼泪还没掉干净,肚子就已经饿得怎么也受不了了。 会省吃俭用给他买猪血鸭血的奶奶再也不在了。 在严寒拉着严龄荣来找朱利安的时候,朱利安正蹲在几个垃圾桶前面,抹着眼泪翻可以吃的东西。家里剩下的钱全都被朱利安拿出来在邻居的帮助下给老人家处理后事了,他连一点给自己吃饭的钱都没有留下。 在看到朱利安之前,严龄荣原本是准备了许多说辞的。可是在真的看到了朱利安之后,他抿着嘴,什么都没说,一把就把朱利安捞了起来,夹在了胳膊下面。不顾对方的反应,他提着他就上了车,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家里。而在那时候,家里的鸭血粉丝汤已经煨好放温了。 因为严寒说,朱利安除了鸭血,好像什么都不吃。 然后朱利安就在严寒的家里住了下来,一住好几年。 这是他近三十年的生命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他和严寒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被严龄荣夫妇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关爱。在这样的地方成长,他的身体被动物的血养得不再那么羸弱,性格也随着时间飞快地开朗了起来。 他一直都和严寒在一起,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想就可以见到她。他和她一起上学,一起上课,一起做作业。他悄悄赶走过她的追求者,教训过找她麻烦的人,替她顶过罪背过锅,他热衷于把不爱出门的她拖到各种地方去玩,每天都要向班里的同学反复说明严寒虽然总是冷着脸,但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他和严寒几年间都被同学视为“班对”,吵吵闹闹地度过了整个青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真的在一起了。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比春天的风还温暖,比罐子里的蜂蜜还要甜腻得多,让人只要一想起来,就能从心底里往外冒甜味,有好像回到家一样毫无顾忌的安心感。 可朱利安却宁愿这样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过。 他宁愿严寒从来没有那么善良,不会拉着严龄荣来找他。他宁愿他早在二十年前就饿死在了哪个垃圾桶前面,不被严寒记得,尸骨无存。 那样,他就不用几乎害死严寒的性命,也不用看她震惊又恐惧的眼神。 那时候,她对他一定是失望透顶了吧。在她眼里,他是怪物一样的东西吧。如果不是失去了记忆,他连靠近她的可能都不再有了吧。 还好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让他还可以穿着她的衬衣,坐在她的床上,嗅着她的气味,吃她做的饭,看着她的脸。 他只要还能在她的身边,还能看着她就够了。十年了,尽管不知道有多害怕她的怨恨,也不知道多少次从被她厌恶的梦里惊醒,他却仍旧一直一直地在寻找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因为除了她的身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 就在朱利安对着这间卧室怔怔的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了开门的声音。一扭头,他就再次看到了严寒,还有……他自己。 严寒正扶着脸色苍白的朱利安——那时候还是朱安——一步一步地向床边走,边走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医院,但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如果到明早还好不了,你就没有再犟下去的权利了。”现在的朱利安知道,当时她是骗他的,其实她早就找了医生来了。 可这些在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朱利安知道这是哪一天。 “……快走!”明明碰不到,朱利安还是忽然冲过去,用力地抓根本抓不到的严寒的虚影,“快走!别管他了!快走!” 十八岁的严寒听不到。她把朱安扶到了床上,然后就顺势坐在了床边,用毛巾给他擦汗。 如果在平时,朱安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撒娇机会的。严寒在表面上一直都比较冷漠,因为朱安也只有在像是生病这样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尽情地向她要求点摸摸抱抱的福利,而且一定不会被拒绝。 然而,这一次的朱安却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很反常地不像平时那样一个劲儿地亲近严寒,努力占尽严寒的便宜,而是慢慢地把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了眼睛看着严寒。看了几眼,他就闭上了眼睛,忽然把整个脑袋都埋到被窝里去了,然后把被子封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严寒拍了拍他,伸手把被子的边沿掀开了一点,给他透气,“哪里疼吗?” 朱安却猛地又把边沿按紧了,阻挡了被子里和外界气流的流通,缩在里面不出声。缩了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慢慢开口,道:“寒寒,我想喝粥……” “……好。”严寒隔着被子摸了摸他,却感到对方似乎很抵触,缩在被子里躲了一下。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平时他可从来都是想方设法多碰她几下的。 严寒很担心,想了想,却还是由着他,先站起来煮粥去了。 严寒没有朱安那么敏锐的嗅觉,所以闻不到被子里的血腥味。可朱安的嗅觉却从来都是敏锐得可怕的。平时,只要在同一个城市,他就永远都能确定严寒的位置,不管相隔多远,他都能捕捉到严寒的气息……所以刚才,就算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依然可以清楚地嗅到严寒的气味。他几乎忍耐不住,因而只好狠命地咬伤自己的胳膊,靠伤口带来的疼痛和嘴边自己的血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和清醒一点。 几天前,有人找到他,自称是吸血鬼,又告诉他,他其实也是一个吸血鬼。那人看起来很老了,穿得朴素,身上带着落魄气,和常人印象里英俊绅士的吸血鬼形象相去甚远。可是他的话却很有说服力,他随口说出事实全都让朱安根本无法反驳。比如,尽管感觉难吃到异常,朱安却只能靠吃猪血鸭血一类的来汲取养分,比如,朱安的身体素质过分优秀,优秀到很多时候都要隐瞒速度和力量来装成正常人,再比如……朱安对血的冲动。 这曾是朱安最为害怕的事。在抱着严寒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不仅仅只有欢喜和疼惜,还有……咬下去的冲动。在嗅着严寒的气味的时候,在看着她精致的脸的时候,在听着她动听的声音的时候,在她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甚至是在她出现在他的想念里他的心里的时候,他都会有那样的冲动……都会有对着她纤细的脖子咬下去的冲动。 然而那时,他都克制住了。甚至因为日子太久,慢慢地变得习惯,他已经不再视这种冲动为困扰了。 多么愚蠢的行为啊。年少的他为什么能够坦然地无视这样的危险,一直一直地待在她的身边呢。 因为舍不得。他是知道的,那是因为舍不得。 可他仍旧无法原谅自己。 见到严寒离开了,十八岁的朱安这才慢慢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够继续待在这里了。他对严寒的血的渴望太强烈,连他自己都开始害怕起自己。 就快要,控制不住了…… 朱安打开了窗子,想要从窗口跳下去,然后逃掉。他是吸血鬼,运动能力远高于常人,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他是绝不会受伤的。 然而严寒却并不知道这一点。 利索地将米洗好下了锅,严寒仍旧不放心朱安,忙赶回房间想要照顾他。然而,她没想到,在打开门的时候,她刚刚好看到朱安正站在窗台上。 “你在干什么!”严寒大声道,同时向着朱安跑过去。她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好像只是一刹那,她就已经跑到了朱安的身边,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把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已经将朱安拉下了窗台,严寒却仍旧不愿松手,就这么抱着他,高声地责问道。 这还是严寒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说话。然而,朱安却并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同时忽然紧紧地捏住了严寒的肩膀。 然后,他低下头,蓦地张开嘴,快速地,用力地,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眼睛空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73章 吸血鬼(十) “你在做什么?”严寒抿着嘴,对朱安突如其来的举动很不理解。她的血飞快地被朱安吮吸到胃里,突如其来的失血让严寒有些发昏。她却没有惊慌,只是拍打着朱利安的脊背,不住地重复道:“朱安,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了?”希望这样能够唤醒他的意识。 朱安却已经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了。他贪婪地吮吸着已经觊觎了不知多少年的鲜血,早已丧失了理智。 看出朱安也许无法恢复意识了,严寒担忧地皱眉,然后果断地抬起手,用力地击打他的颈侧。她学过一点防身术,知道哪里可以将人打昏。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朱安都丝毫没有昏厥的迹象。他甚至对她的举动没有丝毫的反应,好像她根本就没有打在他的身上,又或者是她的力气对他的身体而言又太小了,甚至不足以唤起他的反应。 严寒咬了下嘴唇,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得发黑。她不知道朱安为什么会忽然做这样的事,却知道自己已经出了许多血,也许撑不了太久了。她确定,如果她出了事,等朱安醒过来时,一定很难原谅他自己。所以,尽管心里舍不得朱安,严寒还是左右看了看,果断地拿起了她曾经买来给他玩的水晶球,用力地打在了他的头上。 水晶球碎在朱安的头顶,他的头上顿时流出了血来。见朱安出了血,严寒忙扔掉手中的碎片,心疼地压住他的伤口。然而,在同时,她却发现,朱安竟然还没有昏厥,甚至仍旧没有在意她的举动,而是继续咬着她的肩膀不住地吮吸。 此时,因为失血严重,严寒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昏沉了起来。“朱安,你在做什么!”她一面试图再做努力,一面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朱安,你醒醒,你在做什么!”又道,“朱安,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她的声音很大,竭力喊出的这个“死”字格外刺耳,好像能划破空气。 朱安觉得自己的意识一直都影影绰绰的,好像能够听到严寒说话,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然而,严寒的这个声嘶力竭的“死”字,却透过了他的意识的迷雾,忽然就击中了他最怕的地方。 他会害死严寒…… 严寒会死…… 严寒会因他而死…… 他最怕的事就要发生了…… 不,应该说,他最怕的事……正在发生…… ……正在? 正在! 意识的迷雾忽然就被划开了。朱安眼睛猛地聚焦了那么一瞬,忽然就获得了瞬间的清醒。他看到了严寒纤细的脖颈,感受到了口中熟悉的气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恐惧倏忽席卷了大脑。然而,疯狂的吸血本能却根本无法抑制,他短暂清醒的意识又在瞬间模糊了起来。 在意识模糊之前,他猛地张嘴,一偏头,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同时,他抓住了自己最后的一丝清醒,蓦地撤身,冲到了窗前,不管不顾地猛地跳了下去。 因为毫无防卫地从高处跳下,嘴里还咬着自己的手臂,尽管是朱安也因此而摔断了一条胳膊。他却庆幸断臂的剧痛又给了他短暂的清醒。他咬着牙,飞快地跑了出去,远离严寒,越跑越远。 在最后的一丝意识中,他很担心严寒有没有事,又想,他一定再也回不到严寒的身边了。 眼泪就滑落了下来。 而此时,严寒终于因失血过多而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一直都盯着朱安,见他冲着窗口往下跳,便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句:“别跳……”她是在担心他从楼上跳下去会出事。 十年后的朱利安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件事。一开始,他惊慌到疯狂,疯了似的要严寒快走,疯了似的拉打他根本就碰不到的朱安的虚影。然而,到了后来,他就忽然只剩下震惊了。 他一直以为严寒一定是很恨他也很怕他的。十年前的那时,他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吸了许多严寒的血,把她弄进了重症监护室,差一点就死了。那么在此之前,她有多害怕呢?一点一点被抽干血液临近死亡,大概比利落的一刀还要让人恐惧吧?一直陪在身边的男友忽然变成这样,她一定又恨又怕吧? 他坚信着这一点,早就做好了承受严寒的怨恨的准备。然而,如今,他意识清醒地看完了十年前的这个场面,这才意识到,严寒竟然根本没有恨他,也没有怕他。面对他的疯狂,她就像平时表现的那样,保持着无时无刻没有的冷静,不断地试图自救,不断地试图唤醒他。甚至……甚至在他飞快地跳下楼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他。 从始至终,她竟然根本没有怕过他,更别说恨他。 她只有担心他。他明明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却还在担心他。 朱利安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然后,他就忽然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服,蹲下身,呜咽着哭了出来。 他忽然很想见严寒,很想很想见她。 再睁开眼时,朱利安的面前就身处的地方就又变成了那片空旷的空地,空地上站着杜筠,跪着荆九。朱利安仰面躺在空地上,面前是蔚蓝色的天空。他感觉到怀里有无比熟悉的气息,低头一看,就见严寒还在他的怀里。 哦,对了,在陷入那个世界之前,他的确是给严寒做了肉垫,摔在地上的。 这么说,现在,他已经回到现实了。 此时,朱利安却已经不想在意面前的那个除妖师或是鬼使了。他抱着怀里的严寒,把头埋进她的肩膀里,先是呜咽,然后慢慢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哭,却嗅着严寒的气味,哭得喘不过气来。 杜筠看着他,没说话。须臾幻境之中的事,她也能看得到。她没想到朱利安和严寒是有这样的过去的。 在幻境中,她也催动法术去遍历了朱利安的生平,这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吸血鬼竟然因为愧疚,十年来从未害过一个人。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一般来讲,一个吸血鬼只要尝过了人血的滋味,就再不可能接受难以下咽的动物血了。在极度的饥饿之下,没有哪个吸血鬼可以面对身边来来往往的食物而不心动,这也是杜筠一旦遇到吸血鬼就必定要赶尽杀绝的原因。 然而,这只小吸血鬼却靠强迫自己咽下动物的血,还有偷医院的血袋而度过了十年。从未害人,也显然并不打算去害。 杜筠看着埋在严寒的肩膀上大哭的朱利安,半晌,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放过了朱利安,这还是她第一次放过一只吸血鬼。 荆九紧紧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严寒是被朱利安近在耳边的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就见朱利安埋在她的肩膀上,已经把她肩上的衣服给润湿了一片。 严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却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疼。她迟疑了一下,就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朱利安的头。 朱利安这才意识到严寒已经醒了。他觉得在严寒面前大哭太丢人了,却哭得根本停不住。思考了一秒钟,他干脆自暴自弃,继续哭了下去。 “你怎么了?”严寒问道,同时继续摸他的头。她一醒来就被朱利安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是很奇怪地,明明被他做出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她却并不感到排斥,好像本就应该如此似的。 朱利安不答话,又哭了一会儿。等到哭得有些停了,他才抽噎着勉强开口,道:“寒寒,对不起……”他的眼泪仍旧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寒寒,对不起……你那时候疼不疼?对不起……擅自消除你的记忆……也对不起……我嘴上说着是怕你害怕,才消除你的记忆……其实就是因为胆小而已……我害怕你会恨我……一想到就怕得不行……所以……对不起……” 朱利安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根本就没有前因后果,严寒却还是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还消除了我的记忆?”她问道。她的确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少了些什么,可是每每仔细回想,却又好像每一个节点都是串联着的,并没有缺少什么。 朱利安哭得脸都红了,扒在严寒的肩膀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从头说起。严寒看着他哭得发红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她分明是很在意他所透露出来的消除记忆一类的事的,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试图安慰朱利安,道:“你不要难过了。”这几乎是她所能说出的最体贴的话了。她并不擅长说柔软的话,所以总是无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别人。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心意好像很轻松地就传达给了朱利安,轻松得甚至让她产生了朱利安其实很了解她的错觉。她只是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朱利安就忽然表现得很满足,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体贴的话,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明明脸上还带着眼泪,他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不是难过……”他说,“寒寒,我是在高兴呢……” 第74章 吸血鬼(十一) 朱利安靠在严寒的肩膀上,又哭了好一会儿。严寒就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背,耐心地等他。 等着等着,严寒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一听到严寒的道歉,朱利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急了,道:“什么对不起!我以死向你谢罪还不够呢,你道什么歉!”一着急,他居然连哭都停下来了。 “除妖师……是我找来的。”严寒道,“她差一点就要杀死你了,对不起。” “你看到我是妖怪,会想要除妖是当然的嘛,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朱利安理所当然道,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真的差点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严寒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宽容至此,居然完全不在意差点丧命的事。可是她却不能轻易释怀。想了想,向来很不善于为自己辩白的她勉强自己开口,解释道:“……因为你说你只有吸血才能饱,食量看起来很大,医院又没有丢过很多血袋,所以我才……去找了除妖师。” 其实,最开始遇到朱利安的时候,严寒并没想过要做什么的。她性格冷静,不那么容易惊讶,就算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真有妖怪的存在,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在听到朱利安自称吸血才能饱腹时,严寒就警觉了起来。他是靠血维生的,这附近却没听说过哪里丢过血袋,也没见他有去喝动物的血的意思。 血袋有人管理,丢失总有人知晓,可例如流浪汉一类的人如果少了,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了。严寒担心朱利安会害人,这才去找了除妖师询问。 原本,严寒只是想向这方面的专家问一下像朱利安这样的妖怪是否有害,可谁知道,那除妖师一听,却显得比她还要严肃些。除妖师告诉她,像吸血鬼这样的妖怪是绝不可能停止害人的,这是生性所致,由不得他们。 所以,严寒又问了许多细节,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地址给了除妖师。 然而,到了现在,虽然原因不明,但严寒已经笃定,朱利安绝不是个会害人的家伙。可她却差点让除妖师除了他。这样一来,她自然觉得愧疚非常。 开口解释过后,严寒其实没指望朱利安能够理解他的愧疚的。严寒是个心里良善,脸上却永远很冷的姑娘,也早就习惯了自己心中想法永远都传达不到别人那里。 然而,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她只是开口说了一句这样单薄无力的解释,朱利安却显得很激动,道:“没事!都说没事了,你不用觉得难受!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就好像完全能够理解她心中的愧疚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严寒觉得,朱利安好像真的很了解她。 所以,严寒看着朱利安之前哭红了的眼睛,顿了顿,忽然也有些想要了解他了。 “你为什么哭?”她忽然问道,“你说是因为高兴,你在高兴什么?” “……我在高兴……你原来,并不恨我。”朱利安顿了顿,开口答道。 又是没头没脑的话,严寒听着,又想着他之前说过的话,忽然就想清楚了。 “我过去,是不是认识你?你刚刚说过了……消除记忆一类的话。”尽管是让人完全无法用常识理解的事,但考虑到这世上连妖怪都是真实存在着的,会有消除记忆之类的事就也让人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朱利安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寒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啊怎么这么文艺!其实就是想讲讲我们以前的事。” …… 在朱利安的故事里,严寒是个天使。 * 杜筠没想到,她才离开这个城市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多事。 先是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个挺难对付的小吸血鬼,然后就是,她看管了多年的干女儿的身边多了一个…… 鬼使? 再就是,她二十年来一直以朋友的身份来看着的干女儿,忽然就认得她是她的干娘了。 早知道这么几天就出得了这么多事,她怎么都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 “悦悦,这是怎么回事?”杜筠转身坐在张悦家的沙发上,看了看张悦,又看着一旁微微低头,一脸乖顺的花想容,道,“悦悦,你这是……想起那一世的事了?” 是的,杜筠认识张悦。或者说,在张悦的名字还是秦云的时候,杜筠就认得她了。那时,秦云刚刚出生,晦气缠身,体弱多病。而杜筠已经修成了半仙,声名赫赫。 因为和杜筠很有些交情,将军就为刚出生的女儿而将杜筠请了过来,请她驱除邪气。驱完了邪气,用杜筠的话说,就是这滑头的小子还嫌不够,又死活要她收秦云做干女儿,要她保她一生无忧。 “……收干女儿可以,可是不能叫我干娘,只能叫杜小姐,我可是年轻得很呢。”那时候,她被将军那小子磨得受不住,最终还是答应了。 彼时谁能想到,最后害死这丫头的不是别人,反而是这个只求女儿一生无忧的亲爹。 再疼闺女的心也压不过一个榆木一样迂腐的脑子。 “是,都想起来了。”听了杜筠的问话,张悦点头道,又很感动,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您还在我身边……真的谢谢您。”想起了过去的事,她就慢慢地也想起了杜筠。以前,她只知道杜筠是自己多年的朋友,关系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却没成想她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杜筠只是恰巧遇到她的可能性可实在不大。恐怕,她是刻意找到她的。 杜筠点点头,坦然接受了张悦的谢意。她的确是护了张悦数百年的,虽然没有刻意让她过什么富贵的日子,却也保了她的世世平安,寿终正寝。既然做了事,她就不会推辞感谢。 而她会抽空护着张悦,实际是因为一个承诺。 实际上,当年,亲手将花想容的魂魄压入镇鬼塔的,就是杜筠。 那时,花想容惨死,本算不上为祸人间的怨魂厉鬼,只是对这世间,或者说是对秦云留有极强的执念,这才在死后仍保留着生前的意识,未能马上坠入轮回。 然而,他却也因此亲眼目睹了让他那样执念的人的自杀。 秦云是自杀,自然已经对世间没了什么留念,死后便没了意识,直接沉入地下,坠入了轮回。而花想容却在一旁,亲眼见到了她的消亡,便因过于悲恸而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化为了厉鬼。 鬼,死前越痛苦,死后的能力也就越强。花想容死前刀割鞭挞,受尽了折磨,更是不得不与心爱之人永别,心中痛苦不堪,自然能力极强。因而一失控制,便是全城大乱。 于是,杜筠就被匆匆地叫了回来,几番纠缠,终于将他镇入了塔下。 而在入塔前,花想容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就苦苦哀求,却不是求杜筠放过,而是求杜筠能护秦云世世无忧。 杜筠向来是很爱护凡人的,那时却不得不将一个可怜人压入塔下,本就有几分愧疚,又见他求得过分真切,情意之深令人难以想象,就禁不住应下了他的请求。 将军那榆木脑袋的小鬼,就这么错过了佳婿……甚至连女儿都错过了。 “既然你出来了,就不必由我再护她了吧。”杜筠回想着往事,看了看花想容。如今的他,显然已经镇定了下来,不再对人世有什么威胁了。 “是。”花想容点了点头,越发感受到了做鬼的好处。他是鬼,就可以一世一世,永远护着她了。“天师大恩,想容没齿难忘。”花想容说着,对杜筠低头,然后屈膝跪了下去。 张悦被吓了一跳,看花想容跪得一脸诚心,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把他扶起来。 花想容对杜筠下跪,不光是因为她真的依照约定护了张悦数百年,也是因为,数百年前,正是杜筠手下留情,才能让他留到今天,过上了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幸福日子。 当年,杜筠有一百种方法让一只厉鬼魂飞魄散。然而,她却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修了镇鬼塔,只是镇住了他。 一旁,张悦看着花想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干脆和他一起跪下去了。而花想容见张悦竟然也跪了下去,整个人一激灵,马上扶着她要她起来。 杜筠忍不住一笑,把他们两个一起拉了起来。 “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她就交给你了。”杜筠道。 喝过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荆九一直默默地跪在她的身边,跟在她的身后。 “没想到,荆九还跟着杜小姐呢。”张悦看着荆九的背影,道。 花想容听了张悦的话,倒有些惊讶,道:“他就是荆九?”尽管在当年被镇压时,他是与杜筠的那个鬼使交过手的,却不知道,原来他就是荆九。 荆九的名字,是他们那个年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做尽了恶事,是个真正让小孩子听到了名字都会不敢啼哭的魔头。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没了踪迹。没想到,他竟然是成了杜筠的鬼使。 “嗯。当年我还在想,他和杜小姐不知道要互相折腾到什么时候呢。”张悦道,“他杀了杜小姐喜欢的人,却自己也喜欢上了杜小姐,也为杜小姐改了许多……只是却总也改不了心狠手辣的本性。而其实……杜小姐肯定是也喜欢他的,我看得出来。可是,每次杜小姐稍稍对他少些戒备,他就总要本性难移,又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让杜小姐不敢再信他。” 张悦说完,望着荆九亦步亦趋的背影,顿了一下,又道:“可是……荆九看起来真的好喜欢杜小姐呢。” “他们……怕是不可能的。”听了张悦的话,花想容想了想,道,“杜天师嫉恶如仇,又爱护人的性命,本就不太可能接受像荆九那样的人,更不要说,他还害死了杜小姐的心上人。”他心思细腻,又极懂得察言观色,看人心往往很准。 生活不是话本,女主角没有那么容易原谅。杜筠的确对荆九心存自身不愿承认的情感,却更多地只是将他当做鬼使来利用,绝不会放任自己与他有任何可能。 如果真的有必要,她随时都可以将他丢出去。毕竟,他是个早就该死去的恶人。 而荆九,其实比谁都知道这一点。 相处了数百年,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心上人。 爱情呢,有时候就像是埋在沙漠里的种子,明明到处都是绝望,却还是不甘心地拼命生长。长到最后,噗得一声,开出一朵花来,却仍旧无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