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撞破 问:18跟28岁的区别是什么? 苏黯答:一个是面包,一个是爱情。 评论区一片哀嚎:难道28岁的女人就都那么物质? 苏黯叼着面包片,轻敲键盘:恰恰相反。 “我在年少轻狂时努力生活,现在28岁,我渴望的是一个男人……温暖又长情。” . “小姐,你好,我叫孙嘉城,今年30岁。现任盛世地产的首席执行官,公司前两天刚刚上市,市价30亿。” “小姐你好,我是成锐集团的副总裁,公司主营方向在电子科技方面,上个月刚刚荣获国际大奖,这是我的名片。” “小姐,我是奥集金融的主席,中美合资,欢迎了解!” “我是法国电力集团在大中华区的项目经理。” “我负责夏尔品牌在亚洲圈的前沿一线设计……” 优雅的背景音乐,高端的时尚会所。身边没有熟人,苏黯一个人坐在一张深红实木的长桌前,目光呆滞。 第一次来相亲,经验不足,打扮得比较漂亮。 手心里握着一杯还没碰过的红酒,酒香醉人,可她心不在焉。 ,副总裁,主席,经理……这些天花烂坠的名头,她无心探究真伪,却也依旧是半个字都没往心里记。 一双清澈的眼眸无精打采,生无可恋……对不起,谁让她看到的都是地中海发型、假牙……和增高垫! 她是被表妹宁檬诚心诚意劝导过来的,28岁了,也步入剩女阶段了,再不嫁,就发愁了。 苏黯早年专心工作,倒也没觉得交男朋友结婚这种事有什么可着急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结婚的喜帖越收越多,随礼送红包也就算了,还总让她当伴娘……都说伴娘当了三次就嫁不出去了,她确实也没嫁出去,终于在上一周她收到了她大学同班同学二胎的生产喜讯,她是彻底慌了。 其实她被剩下,也挺出乎她那一票大学同学意料的。 毕竟她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综合素质不差,单项指标也都很过硬的。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世事弄人吧,谁叫她是个死宅,整天除了公司就是家里,两点一线,节假日也都是宅在家里看电视,硬生生把自己全部的桃花运都给憋没了。 好在苏黯也看得开,一直坚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没想过要靠男人,也没想要通过婚姻的方式一步登天。她就想找个普通人,过一世平安顺遂的生活。 相亲,恋爱,结婚,生子……一辈子粗茶淡饭有什么不好? 她觉得这样就挺知足的。 “咳咳……各位先生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真的是让我……很难抉择啊!” 一抬头,正好看见了那位自称才30岁的地中海大哥牙缝里的新鲜菜叶。 苏黯闭了闭眼,昧着良心说胡话。 忍住,还不能落荒而逃。 好在她早在来时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恋爱不成就谈工作,谁让她上个月的项目还没完成,任务还差两个,奖金缺一半儿。 “小姐,你多大了?” “交过几个男朋友啊?” “结过婚没有?” “有孩子吗?” “介不介意对方结过婚啊?” “介不介意对方有孩子啊?” “介不介意对方有两个孩子啊?” “介不介意对方还没离婚啊?” ??? 一大堆令人抓狂的问题扑面而来,眼看着是越来越离谱,苏黯终于是招架不住了……抓狂道:“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穿过人群,她几乎是逃难一样的逃了出来。 站在盥洗盆前,洗了洗脸。清醒过后才自嘲道。 “苏黯,你真是太不争气了。” 镜子里的她,早就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前两天工作加班熬夜,黑眼圈也都很深了。 过两年就要长皱纹了……长得再漂亮又怎样?岁月不饶人啊。 “呦,苏小姐,你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吗?” 苏黯猛地抬头,洗手间门口,正是刚才问她介不介意对方还没离婚的那位地中海大哥。 怒火中烧…… 没离婚还敢来相亲!见过明目张胆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 “没什么,我心脏不太好,会场里的人又多,就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懒得跟他多说话,提起包,她转身就要离开。 一个闪身,那男人顶着独有的地中海发型,突然拦在她跟前。 “哦,心脏病啊,那可是大事,不能大意了。我家里头那位前些年也得过这病,觉睡不好,整天担惊受怕,日夜不安稳,后来亲戚帮忙找了个民间偏方,说是将黄土揉成泥覆在左胸口,夜里睡觉的时候每半个小时一浇水,半年就能治好了。”说话间,还一个劲儿地拿他的贼眉鼠眼往苏黯的胸口瞟。 什么心脏病,她就是信口胡诌的。 浇水……你当是浇花啊,说浇你就浇!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时间紧迫,就先告辞了。”扯了个谎,她兀自绕过他。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见她要走,一只粗糙的大手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那男人猛地一用力,苏黯整个人就摔在了门口的大理石墙壁上! 五脏六腑都要被摔断了……“赵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叫赵旭,刚才会场里介绍过。 “什么意思……你觉得呢?”说着,他一只手就伸到了苏黯脑后,准确地抓住了她的发夹。锯齿沿着发丝滑落,发夹一松,一袭长发带着女人温柔的香气,瞬间四散开来。 “……” 完了,大事不好…… 苏黯眼睁睁地看着那他把自己的发夹递到了他两个朝天的鼻孔之间……一阵反胃,差点没呕了出来。 “赵先生,这里是高端会所!门外就是服务生,只要我大叫一声,马上就会有人进来带你出去的!” 有恋物癖的男人多半是心理有问题,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尽可能地保持冷静。 “带我出去?”姓赵的嗤笑一声,说:“那你喊一声试试看啊,看外面有没有人。” 苏黯有些狐疑地叫了两声,结果果真无人应答…… “三百美金就能打发了,怎么样苏小姐,你觉得你一个小时能值几个钱啊?哥哥给你凑个整儿,七百美金够吧,国内的高管都没有这么高的时薪,说实话,知足吧,不够的话你也只能将就将就。” 抛弃了所有理智,苏黯一脚踹上去。 “无耻!” 可谁想到对面那人反应迅速,竟然及时躲了开。洗手间地面湿滑,她踩着细高跟瞬间失去了重心,眼看着上身左摇右晃,马上就要摔倒在地上…… “咔哒”一声。 洗手间的门把手却正巧被人按动,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如救命稻草般,孑然一身,遗世独立。 高,瘦。 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欧洲十八世纪时期救世主的形象,却又连忙否定。 “先生,救命!我跟这个男人不认识,他买通了会所的服务生,想要非礼我!” 门口的灯光很暗,那人还背着光,苏黯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门层狭窄的缝隙里可以看清大致的轮廓,那宽阔的肩膀,绝对是个男人没错。 她瞬间抓住了门把手。 门外是一阵沉默,苏黯心速加快跳动,眸眼里满是希冀。 谁知一双粗糙的手掌却在这时按住了门板,奸笑道:“怎么了?小黯,没想到你口味挺重啊,想玩点刺激的?行,哥们你进来,我不介意多一个人的。” 苏黯兀的瞪大双眼。 “不是的!先生……你别误会!我跟他不认识,完全没关系!更对你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披散的头发,凌乱的妆……总有点某种事后的感觉。 门外冷笑一声,“打扰了,请继续。” “先生!先生……” 门锁又被重新落上,这回是彻底封闭了。苏黯听着那渐渐离去的脚步声拼命大喊,可就连最后的一点挣扎也都被那个姓赵的给死死捂住。 “行了!苏黯!人家都走远了,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瞎折腾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非要跟我装什么贞洁玉女你累不累啊?我刚才在登记处看见你身份证了,眼瞅着奔三的人,年纪也不小了,夜里一个人睡觉不寂寞空虚吗?哥哥虽然已有家事,年纪还大了点,但哥哥贵在真诚而且经验丰富啊,能被我看上是你运气好,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矫揉造作了。” 背后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看着陌生的男人气息逼近,她全身发抖,就那么直挺挺地抵着墙壁,头脑一片空白。 突然,“抱歉,你说她叫苏黯是吧?” 好事被打断,落锁的门突然又开了。眼看着刚才的人去而复返,地中海男人微微一愣:“你怎么又回来了?” “废话少说!” 顾曳居高临下,一拳挥了下来。 第2章 报案 “嗡唔……嗡唔……” 繁华的都市夜景,马路上警笛声轰鸣。 七八点钟的夜晚,大街上车流正当密集,人群里,三三两两的精英人士,个个西装革履,正迈着优雅的步伐向附近的高档酒店走去。 一抬头,正撞上警察办案。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帮穿制服的,一个个都是废物!带着装备了不起是吧,你们等着,等过两天老子被放出来,回头拿个炸药包就把你们办公室炸了!” 酒店门口,一名中年男子被四五个穿制服的警察押了出来,整个过程中,办案的警察沉默不语,只有他一个人骂骂咧咧,大嚷大叫,惹得路过的群众纷纷驻足。 “保持安静!” 过了马路,走到警车一侧,那男人半个身子倒在警车外,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负责开车的一个警官看不过去,走到跟前儿拎起他一条腿就把他扣进了车里,跟在身后的两个年轻警官也适时坐进了车厢,左右夹击,车门一关,终于将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 不远的马路对面,苏黯警惕地目睹着全过程,手指终于松了松。 毫不夸张的说,她紧张了一晚上的心情,这才不过放松了一点点。 “姐姐,吃糖吗?” 伴随着一阵清甜的声音,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姑娘突然出现。 苏黯毫无防备地低下了头,一颗简易包装的薄荷糖,圆圈的形状,好像能吹口哨。 送她糖的小女孩长相十分甜美,圆圆的脸蛋扎着一对双马尾。她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薄荷糖?诧异地接到手里,眸眼间满是疑惑。 “不是你送的吧……” “那个哥哥送的!” 完成任务,小丫头抱着一盒糖果,兴高采烈地跑远了。 苏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后看,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出众的男人正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微醺的清风拂面,五官清俊,温柔的眸光深刻,实木的深色椅背,映衬他肤色清白。 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从容、安定…… 他指了指手边的立牌,没说话。 苏黯近视,小心地往前凑了几步,才看清。 “6月1日,酒店免费服务。” 既给了自没有换回去的道理。她拆开包装,塞到嘴里,清凉的味道沁人心脾,紧张的心情莫名地舒缓了下来。 青涩的口感在唇齿间慢慢融化……苏黯抿了抿嘴角,甜度适中,不难吃。 恰时,一个浓眉大眼的警官走了过来,挺胸抬头地道。 “先生,小姐,酒店的监控录像画面显示的十分清晰,案件的经过我们也已经基本了解清楚了。确实是那个叫赵旭的人侵犯到了苏小姐的人身安全,我们公安机关会对他的违法犯罪行为进行进一步的核实和处理,也一定会给两位一个交代。 另外,为了更有效率的打击犯罪份子的不法行为,我们也希望两位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到警局去留一份口供,以方便我们公安机关的进一步调查。” 报警电话是顾曳打的,苏黯探寻地朝他那儿看,等他开口。 倏尔,淡漠的音调平和,嗓音低沉且清冷,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 “应该的,调查了一下午,张警官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浓眉大眼的张诚立马给顾曳回了个礼,转而又笑道。 “另外,其实这事局里的领导也听说了。苏小姐,顾先生,你们是不知道,最近这电视、报纸、网络还有各种新媒体平台上,关于维护女权的新闻报道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今天要不是顾先生出手及时,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啊。 所以呢,为了感谢你们的大力配合和顾先生的英勇举动,局里领导特批,打算在下个月给你们二位颁发一面锦旗!并以你们二人为楷模典范,宣传见义勇为的道德品质,鼓励更多的市民朋友在今后的日常生活中,为人民警察提供更多的更热切的更积极的配合与合作。” 站起身,顾曳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好像没什么兴趣。 “那……” 那领导都批了也不能没人去领啊。 张诚抓耳挠腮,突然灵机一动:“那就给苏小姐吧!苏小姐也算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竟然在危急关头,还能想起用高跟鞋踩住敌人要害,勇气可嘉!” 她那是不小心崴了脚。 再说锦旗……她们家好像也没地方放。 挂墙上还要钉钉子,领锦旗还要跟公司请假,请了假还要扣工资,扣工资她怎么活…… 苏黯琢磨了半天,最后也出言婉拒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张警官满脸尴尬地归队了。 说实话,苏黯不是不给警方留面子,而是实在没心思想这些杂七杂八。 脑海里循环播放着刚在相亲会场经历的恐怖情节……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相亲对象其实是个狂躁抑郁性精神病重度患者,在警局也有备案,已经被列为多起性骚扰事件的犯罪嫌疑人了。 如果她今天没有遇到顾曳怎么办? 看着警车走远,苏黯渐渐后怕,但她不敢多想。初夏的夜里还是有着丝丝凉意,她抱紧了肩膀,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瞄了几眼身边的人…… 很感谢,但是说不出口。 她知道他也认出了她,不然刚刚在洗手间,就以顾曳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回来的。 “顾……” “顾……” 她张嘴“顾”了半天,嗓子也没发出声。 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十年没见的老同学,足足跨越了一个年代,打招呼也不是,自我介绍也不是,嘘寒问暖显得有点假,聊点无关紧要的事好像也不对。 再说老同学见面,一见面就遇见这种事…… 苏黯默默地垂下了头。 她开始后悔刚才在洗手间洗过脸了。 尴尬…… “你结过婚了吗?” 街灯下,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苏黯蓦地抬起头,站在对面的人,明明刚才经历了一番争执,但雪白的衬衫还是一尘不染。 静默深沉的夜幕下,时间流逝,顾曳见她不说话,便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袖口。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警车都已经开走了,宽敞的马路边,就站了他们两个人。 凉风一吹,苏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没有!” 但回答完话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刚刚警察询问,他不是都听见了吗,她今天是来参加相亲宴的,宴会开到一半儿,才误打误撞遇见那么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中年男人。 她又不是神经病,谁结了婚还会来参加这种明目张胆的相亲宴啊?他现在又问她一遍是什么意思…… 结过婚没有? 啊……结——过——婚,重点在“过”吧,他这是在怀疑她是不是要开第二春啊? 你怎么不直接问我离过婚没有啊! 可她不敢问。 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 “没遇到合适的?” 他放下卷好的袖管,双手的关节处略显红肿,难掩刚才出拳动手的痕迹。 “我……也不是,就是工作比较忙,没时间谈恋爱。” 闭闭眼,两手一摊,你就编吧。 顾曳也不给她留面子,直截了当地问:“那怎么有时间来相亲呢?” “那……那相亲,相亲其实挺节省时间的。大家互相了解一下,认识一下,就可以准备结婚了,速度快嘛,省时又省力,何乐不为啊。” 挑眉。 “你急着结婚?” “我……我不急啊!笑话,我才多大啊,比我条件差的大有人在,我急什么啊?” 拍着手,苏黯笑得她自己都心虚。 顾曳了然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嗯,你说得对,女孩子要洁身自好,早恋不好。” “……” 手指头忍不住颤抖。 她都28了还早恋,那她得什么时候结婚啊,再留两年都嫁不出去了……转头看了看顾曳,多年不见没长残竟然越长越好看,果然男人就是有优势,岁月不留痕,过了二十初半照样吃得开。 “今天晚上8点,三楼的多媒体大厅有hohm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可能要迟到了。” 夏夜里温凉的微风吹起洁白的衣角,顾曳漫不经心地开口,好像事不关己。 苏黯眨了眨眼睛,刚才警察询问的时候听他提起,他应该是在医院工作? 三楼的多媒体大厅,那应该就是她刚刚相亲的那个地点吧,难怪他会在星期天一个人来这种酒店,原来是公务缠身…… 抬手看了眼时间,8点05分了,哪里是快迟到了,分明是已经迟到了! “那……那你就先进去开会吧,张警官也快回来了,录口供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其实刚才在现场,张诚调查的也都差不多了,要她和顾曳去警察局一趟,无非也就是走个正当的过程和形式。苏黯是这起案件的当事人,又是事件的直接受害者,更何况现场的调查谈话也都有录音,直接证人要她一个就够了。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顾曳眉头微蹙,俯视着她。 “嗯,重复两句话而已,很简单的。帝都的医院工作不好做,竞争又激烈,我这些年因为工作需要,也经常跟各大医院的高层打交道,我知道外科领导的脾气都不太好,你好不容易当上了医生,可别得罪了领导。” 手机恰好收到了张诚的短信,说是警局临时有事走不开,问他们能不能亲自过来。 苏黯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末了又咬咬牙添了一句。“有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不相信她的承诺,顾曳一把抓住她手腕。 “你知道那个混蛋左脸颧骨处的一厘米伤口是我打的还是他倒地时撞击地面所致?” “我……也许……” 苏黯皱了皱眉头,盯着被抓住的手腕。 抓人的手稍稍放松。 倏尔,颀长的身形放低了姿态,他缓缓地凑到她耳边,粉嫩的薄唇暧昧蠕动,似碰不碰……“让我陪你吧,研讨会每年都有,录口供倒不是能经常去的。” “嗯……” ??? 第3章 录口供 争辩不过,苏黯终究在顾曳的陪同下,一同前往最近的警局。 上了车,窗外的霓虹灯星星点点,迷蒙烂漫。 苏黯跟顾曳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出租车后座里,空间狭窄,她坐在他身边,竟然有点紧张。 毕竟是十年没见了,再怎么没变化,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双手搭在膝盖上,她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他侧脸。脸瘦了,个子好像也比以前更高了。 顾曳仿佛有所察觉,稍微侧过了头。 她连忙扭头看向窗外。 一股尴尬的气息弥漫着车厢……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苏小姐,顾先生,不好意思,这两天晚上区里有任务,酒驾比较多,你们还得再稍等一会儿。” 刚到警察局,是由局里面新来的一个女警察接待。 那警察刚进入局里不久,二十出头,一身整齐干练的制服,短发也十分利落。她将苏黯和顾曳带到了一间休息室里,免得被大厅里的醉鬼吓到。 苏黯悄眼打量着四周。 十几平方的空间,休息室没有窗户,陈设也十分简单。墙边摞着几把掉漆的折叠椅,角落里还有张老旧的桌子,整间房最贵重的物品,估计就是一进门看见的那张不足两米的单人床。 警察的工作也真的挺不容易啊。 苏黯道了声谢,就近找了张折叠椅坐下。顾曳跟在她身侧落座,修长的长腿交叠在前,一副悠然的姿态,优雅从容。 苏黯强忍住笑意。 说实话,她怎么觉得,顾曳坐在这里,反倒把这间休息室,衬托得更加破烂了。 “不好意思,都是大男人住的地方,东西比较乱。” 门后藏着一摞脏衣服,堆得太高,倒了。 那女警察正忙着收拾。 苏黯连忙摆手,“别麻烦了,我们就是录个口供,一会儿就走了。你们这整天忙前忙后,为人民服务,够辛苦了。就别让我们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干警察这一行的,性子都比较拗。 那女警察不肯罢休。 “不行,我今天必须得把这摞东西给收拾了!堆在这儿一个月了,我实在是没眼看了!” 说着,她就风风火火地干起了活儿。 苏黯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嗡——嗡——” 突然一阵蜂鸣,好像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苏黯竖着耳朵,打量了一圈儿。 “顾曳……”她讪讪地开口。 “不用管。” 身侧的男人活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 苏黯抿了抿嘴唇,“会不会是你同事打来的?” 他把手伸进口袋,低头看了一眼。 “嗯,是。” “那你还不接?” “没事,他过一会儿就不敢打了。” “……” 苏黯顿时语塞。 不是不打,而是不敢打? 她悄然地眨了眨眼睛。顾医生的这种自信,跟十年前如出一辙,她真是佩服啊,佩服。 “苏小姐!张警官说,你可以过去了!” 突然,刚出门的女警察,抱着一摞衣服疾步匆匆地跑了回来。她着急通知她,帽子都跑掉了。 苏黯连忙弯腰,帮她把地上的帽子捡了起来。 拍拍灰,戴到她头上。 “只有我一个人吗?” 顾曳跟她一起来的,两个人分开,不知道又要录到什么时候。 “嗯,口供必须一个一个地录。你先录,录完了顾先生再过去。” 因为警局的办案流程,她和顾曳需要逐一录述,警方说她是当事人,让她先录,顾曳就还被安排在原本的休息室,静心等待。 在女警察的带领下,苏黯匆匆赶至询问室,但房间却是空的。 “稍等一下,估计是上厕所去了。” 女警察如是解释,说完,就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苏黯只好一个人坐在一间空荡荡的询问室里,看着头顶一片纯白无暇的天花板,无所事事。这房间四周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全封闭的空间与外界隔绝,隔音密闭。 “苏小姐!久等了吧!” 负责案件的张诚姗姗来迟,手里还拿着一打资料。 他可没去上厕所。 最近局里的案件多,他们组人手不够,只能一个人顶两个用,每天的工作都是夜以继日、马不停蹄,他这边处理完苏黯和顾曳的口供,马上还要解决一份厅里下发的报告,忙到废寝忘食啊。 “我先跟你核实一下身份啊。” 苏黯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开启了一问一答模式。 “姓名?” “苏黯。” “年龄?” “二十八周岁。” “现居地?” “朝阳区景苑小区84栋a单元605。” “工作单位?” “枫唐大厦17层,ac国际广告公司。” 拿笔的手微微一顿,张诚连忙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眼。 “ac?是最近频频上热搜,还包揽过微博话题榜单前十名整整72小时的那家ac吗?” 苏黯微笑,又略带感慨。 “我们公司在品牌维护方面,确实是做得很好。” 张诚连忙摆手,夸赞道。 “那也是有实力啊!新闻上介绍过,三大广告公司里创办时间最久,产品业界良心。虽然效益不是最高的,但却算得上是广告界的一股清流,专做公益项目,涉及教育、环保、医疗……堪称央视宣传片里的扛把子,对吧?” 苏黯云淡风轻,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医疗是主营业务。” “我就佩服你们这些搞创意的,人才啊!” 张诚鼓了鼓掌,说着,还起身给苏黯倒了一杯水。 苏黯道谢接过。 “只是市场资源分配不同,本质上,ac跟其他广告公司没什么区别,只能说政府比较支持我们,我们就努力去做。 而谈到我个人,其实公司的员工很多,每个部门、项目组负责的工作内容都不一样,我只是事业部门的一个小组长,负责一两个项目的策略沟通,文字撰写和出品把控。 我敢保证,你所知道的ac那些广为流传的经典广告,肯定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人才更谈不上。” 张诚提起笔,笑了笑。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嘛!” 苏黯象征性地干笑了两声。 她这个年纪的广告文案,还有什么好发展的。ac这两年的风评是好,可惜背后投入也多,大公司的部门竞争都很激烈,如果不是小公司的薪水给的太少,她早就跳槽了。 况且,毕竟是海外的广告公司,ac的中流砥柱和上层支柱没有一个是纯正的内地人士。从助创、总监到大小boss,能看到的亚裔面孔,不是新加坡人就是美籍华裔,个别年头,有一两个港台同胞,但很快就会被调到别的大区。 圈外人不懂圈里的人苦。 什么理想、抱负,她早就不相信了。 在这家公司,靠努力是没有用的。能混到组长这个位置,事业就已经到头了。 “我们还是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吧。” 言归正传,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张诚认真地询问她事发当时的全部经过。他一边拿笔记录,一边又随口问了她几个细节上的问题,反复确认无误后,差不多也消耗了半个小时。 “好的,苏小姐,感谢你的配合。”录述结束,张诚拿着两份档案,送她走到门口。 他随手翻看着几页纸张,临开门前,脚步突然一滞。 “苏小姐,你曾经被警方列为过…… 犯罪嫌疑人?” 走廊里的灯光一直保持明亮,张诚话音刚落,突然“啪”的一声,门口的灯管爆了。 隔着玻璃幕墙,苏黯微微一怔。 恍惚了一阵才开口。 “十年前的事情,我都快忘了。没有判刑,那件事原本也跟我无关。”话说到一半儿顿了顿。“怎么,会影响我今天口供的真实性吗?” 张诚严肃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倏尔一笑。 “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像你这种大公司出身的高级白领,也会遇到这种事。” 苏黯轻然地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 她觉得闷,推门走了出去。走廊里的一阵凉风正好迎面吹来,张诚还在门口翻查着她跟顾曳的档案,一个手抖,几张纸顺着凉风打着旋儿就飞了出去。 顾曳正迎面走来,弯下腰,捡起了落在脚边的一张纸。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很显然,他听到了苏黯和张诚的对话。 顾曳大步流星,将那张纸递到张诚手里,张诚连忙攥紧,反倒是引起了苏黯的注意。 她侧过脸,眼角的余光瞥了那张纸一眼。 ……那是顾曳在警方留存的公安刑侦档案。 干净的纸张上,记录着跟她同样的墨迹,黑色的签字笔龙飞凤舞,但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犯罪嫌疑人”五个字上,还多烙印了两个印章。 一个是消除。 一个……是失踪。 第4章 消失 又过了半个小时,顾曳的口供才录制完毕。 苏黯坐在休息室里,堂皇不安,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曳的公安刑侦档案那回事。 消除,没问题。她的那份档案上也有消除,这是解除他们犯罪嫌疑的官方证明。 但失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呢? 她跟他十年没有联系,她不知道这期间他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在那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但隐约的,一种奇怪的第六感从脑海中涌现,这件事会不会跟她有关? 他失踪,跟当年的那起案子……是不是有着什么直接的关联? “苏小姐,你还没走啊?” 女警察抱着一摞洗好的衣服走进来,看见她,微微一愣。 苏黯放下水杯,“警官,我朋友他的口供录完了吗?” 女警察点了点头,“录完了,十分钟之前就搞定了,我刚才路过询问室,里面都没人了。”说完又有点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他还没回来吗?” 苏黯一怔,连忙朝询问室跑去。 空的,灯都暗了。 对面洗手间,张诚正好提着裤子走出来。 “苏小姐?” “张警官,顾曳在里面吗?” 她指了指男洗手间,张诚摇头。 “没有,刚录完口供,他就接了通电话,好像是单位有什么急事吧,一直来人催呢。”说完又看了看苏黯,“哦,苏小姐,天也不早了,你是一个人不敢回家吗?要不要我帮你叫辆出租车?” 苏黯摆了摆手,有些恍惚。 “不用,不用了……” . 十年不见,顾曳还是那副来去如风的样子,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 这些天苏黯每天上班工作,琐碎又日常,她偶尔间想起那次偶遇,都觉得虚幻飘忽,像一场梦境。而这样的感觉,伴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也越来越强烈。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顾曳,顾曳也从来都没有再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 “嘿!苏组长,想什么呢?” 寂静的办公室,平地一声雷,着实是把苏黯吓了一跳。 从怅惘里拉回思绪。 “桃子,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想方案的时候不要吓我!” 一扭头,正瞧见一身粉红短裙的艳丽美人站在身后,苏黯捂了捂眼睛,只觉得那耀眼的颜色亮到让她睁不开眼。 胡桃转过她椅子,媚眼一抛,笑得暧昧。 “苏大组长想什么方案想得连午饭都不吃啊,我看你这整整一上午屁股都没过离开凳子,茶水间也不去,茶不思饭不想,你这是要搞事情吧。” 苏黯顺势往后坐了坐,脖子搭在椅背上,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 七八年的老交情,蠢兔子再蠢也磨成兔子精了,她还能被她套了不成。 摇了摇手指,悄声道:“没有你们能折腾,我们组的艾米请假了,我要帮她把她的那份做了。” 听见这话胡桃可就不乐意了,踩着高跟鞋一跺脚。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好欺负!” 还没等苏黯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她挺直了腰板,就阴阳怪气地提高了语调。 “哎呦喂……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不就是跟公司的小老板搭上了点关系嘛,怎么,给你点好脸色就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平时走路拿鼻孔看人,现在连顶头上司都敢欺负,呵,请假,一个月请三回假,你来几次大姨妈啊!” 苏黯连忙把她拽了下来,惊慌说。 “你要不要命了,办公室还有人呢!” “说出来就是给她们听的!要不然现在这帮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进了公司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天就想着勾三搭四,工作也都不好好干……要是项目上出了问题,那不还都是你我担着!难道咱们赚的那点奖金就都是用来给她们扣的啊,一分付出一分回报,让她们空手套白狼,凭什么!” 广告文案的工作就是这样,前有客户,后有美术,四五个人组成的小组,负责的项目动辄几百上千万。 组里任何一个成员出了问题,其他人都要迎头顶上,而苏黯和胡桃又分别是组长,一旦项目上出了问题,更是要第一个被拎出来开刀。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嘴上积点德,回你们组去吧。”苏黯挥挥手,催她走。 胡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手指翻弄着波浪长发,往她桌子角一靠,问道:“那今天晚上的组长聚餐你还去不去了?” 组长聚餐? 不用说,每次聚餐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各组组长虽然平时见面都是温柔典雅一团和气的,但一旦聚在一起吃饭,那个个儿说话就都是口腹蜜剑,绵里藏针,挑拨离间的戏码从来就没断过。 在帝都的广告公司里能做到组长这个级别,像胡桃这样一个顶百个的泼妇可不多见……苏黯双手合十,连忙告饶。 “家里有事,实在抽不出来空了。你替我交份钱,略表心意。” 胡桃挑了挑眉,一副了然地姿态道:“借口,统统都是借口!宁檬不是去南亚了吗?你在帝都除了那小妮子一个亲戚,还有哪个家人啊?” 苏黯无奈地摊摊手,叹口气道。 “房东。” 胡桃瞬间瞪大了眼睛,“东三环的房价又涨了?!” 苏黯连忙摇头,“不是!” 怎么一提起跟房子有关的话题,她这反应就这么迅速,简直是快到逆天了都。 “是房东的老家出了点事,今天晚上的飞机,明早才能飞回来,她在帝都也没什么亲戚,就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他那个上幼儿园的儿子。” 没新闻,胡桃一脸冷漠。 “哦,那个寡妇。” 苏黯连忙吼了她几句,“我说你这嘴巴能不能别这么损啊!人家叫张子郁,有名有姓!再说她丈夫原本是维和警察,前两年出意外死了,她一个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儿子在帝都生活,也够可怜的了……” 胡桃撇了撇嘴。 “你同情心泛滥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话音一顿,她拿精致的指甲勾了勾苏黯下巴。“晚上薇薇安也去,你……真的不来?” 总监大人,苏黯确实是得罪不起。 “不去了,那孩子四点半就放学了,我今天工作本来就多,什么时候能到他的幼儿园都不一定呢。” 烂好人一个。 “苏黯,你记着我的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踩着高跟鞋,提着名牌包,胡桃扭着水蛇腰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苏黯看着她的背影,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子郁平日也经常帮她,她们俩年龄相仿,兴趣相近。在大城市的生活不易,能够聊得来的就是朋友,也就无所谓谁欺负谁了。 . 下午5点半,苏黯总算是把最后一份报告解决了。 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时间,吓了一大跳,连忙收拾东西往幼儿园跑。可幼儿园四点半放学,今天还是周五,她奔跑的速度就是再快,也终究是晚了一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我加班……来晚了。” 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都怪这条街最近整改,出租车限行,她只能跑着来了。 幼儿园门口,一条街空空荡荡,接孩子的车早就开走了,整片区域冷冷清清,值班的老师也都等着急了。 “你是张小泽的家长吧?” 苏黯连忙答应。 “对,没错。” 那值班的老师拿出个签名表让她签字,确认无误,下一秒,把小泽的背包塞到她手里,恨不得拔腿就跑。 苏黯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从这儿走到地铁站还要半个小时。她能理解她,帝都的晚高峰确实太难赶,每个人都争分夺秒,错过了一辆地铁,可能就又会多了成百上千的人跟她竞争。 转过头,门口还站着个小人,干净白嫩地小手握着铁门栏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满眼失望地看着她。 “苏黯阿姨,我妈妈呢……” 四五岁的小男孩,明明正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但这个年纪的小泽,却很怕跟外人接触。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缺乏父亲的保护,他对陌生的人和环境,总是会产生一种本能地抵触。 “你妈妈有事,必须回趟老家。小泽乖,今晚跟阿姨一起住好不好?”苏黯缓步走近,曲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曼妙的长裙随着微风松散曳地,盖住了鞋子。没人知道她穿着新买的高跟鞋跑了整整两条街,创可贴掉了,后脚跟早就被磨出了血。 “苏黯阿姨,我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稚嫩的嗓音,十分委屈。 童年时的某些记忆片段突然袭来……“姑姑,今天是星期一,我妈妈呢,她怎么还没下班?” 苏黯恍惚一怔。 “没有,你妈妈只是回趟老家,明天早上就飞回来了。你年纪小,往返飞机再加上熬夜,会生病的。小泽这么懂事,肯定不会让妈妈担心的是不是?” 苏黯连忙岔开话题,小泽也跟着点头。 “嗯,我不让妈妈担心。” 眼波微动,这孩子才几岁就懂得掩饰情绪,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对了,小泽还没吃晚饭吧,肚子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说话间,她扶住手边的栅栏,忍痛站了起来。 “吃什么……都可以吗?” 勾着手指,小泽怯怯地问。 苏黯点了点。“吃什么都可以!” 落寞的眼神突然雀跃起来。 “那我想吃……对面那家冰淇淋!” 苏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摆着零零散散的几种甜筒样式,没什么新奇。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泽的头发,笑道。 “那我们买两只冰淇淋,再去隔壁的儿童乐园,点一份亲子套餐好不好?” 现在正是晚高峰,她脚疼恐怕也走不了多远,而且事先在电话里子郁也有提醒过,小泽最喜欢吃的是儿童乐园的亲子套餐,小孩子嘛,都喜欢有吃有玩,那家餐厅做菜口味健康,点亲子套餐还送限量版玩具。 小泽一口答应:“好!” 嘁,小家伙,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那你冰淇淋不能吃太多,你妈妈说你肠胃不好。” “知道了,苏黯阿姨……” 小泽撒娇似的摇了摇苏黯的胳膊,说话时还故意拉长了语调。斑马线上,苏黯带着小泽过马路,一辆白色的中型轿车正好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 “老大,你看这篇报道,德国医生为患者治疗白血病时意外治愈艾滋病!” 毕超兴奋地拿着报纸,大步流星。 顾曳抬了抬眼,眼角余光一扫而过,兀的停下脚步。“苏黯?” 第5章 收买 流光溢彩,五彩斑斓,充满童趣的儿童乐园里,到处都充满着雀跃的稚嫩面孔,广播里随机播放的欢快音乐,都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儿歌。 队伍很长,苏黯抱着小泽站在队尾。 “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突然出现,惊了苏黯一下。回头看清楚来人,更是吃惊。 “顾曳?” 整整一个月音讯全无,她以为他这次又要像十年前一样,人间蒸发了呢? 三伏天都快到了,但顾曳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暖意。他眯了眯眼睛,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插在西装的口袋里,像打量着一盘餐后甜点的模样似的盯着小泽。 “你管她叫什么?” 上次问过她结没结婚,但好像没问过她孩子这事。虽然他说话的语气是云淡风轻,但表情其实已严肃到极点,餐厅里的人都各忙各的,小泽躲在苏黯怀里,有点害怕。 “苏黯阿姨……”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惊惧,他求救似的看向她。 苏黯连忙将小泽的脸埋到怀里,转过身解释。 “这是房东的儿子,才刚上幼儿园。他胆子小,你别吓他。” 挑眉。 吓他?他长得很吓人吗? 餐厅里清凉的空调配合着他清冷的嗓音,他蓦地开口问道:“男的女的?” 没头没尾的问题,弄得苏黯一怔。 什么男的女的? 小泽正趴在苏黯怀里,闻言,偷看了眼顾曳。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地贴到苏黯耳边,小声道:“苏黯阿姨,我妈妈说了,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刚一见面,顾曳就面露不善,也难怪小泽会误会。 苏黯无奈一叹气,摸了摸小泽细软的头发。“这是顾叔叔,阿姨的同学。” 顾曳破天荒地伸出了手臂。 “来,叔叔抱抱。” “……” 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戏码可不少见。 小泽不愿意。苏黯有点担心。但顾曳还是面带微笑地把孩子抢到了自己怀里。 他轻眼打量着怀里的小人儿。 “房东是你妈妈?” 小泽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像有点生气。“我妈妈是谁,你可以问苏黯阿姨。” 呵。 小家伙,脾气还挺倔。 不过既然是女人,那他也就放心了。眉头微拢,他转头问苏黯,“你要在这儿吃饭?” 苏黯指了指他怀里的小泽,“他喜欢。” 点头。一对夫妻正端着餐盘迎面走来,苏黯正忙着哄他怀里的小泽开心,好像也没注意。顾曳清俊的脸庞微微一侧,长臂一展,瞬间将她揽到怀里。 轻声道:“小心点。” 中间还夹着小泽,苏黯蓦地红着脸退出来。 “啊……我……知道。明白。” . 十分钟后,队伍才排到他们,顾曳抱着小泽在前台点餐。 “一杯美式咖啡。1:1,不加冰,不加糖,不加奶。” 苏黯站在他身后,听着这似曾相识的配比方式,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十年了,顾曳喝咖啡的口味竟然都没换,这种单调乏味的味道,也就真的只有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才喝的惯。 “你吃什么?” 前面,顾曳没问她,倒是先低头问了怀里的小泽。 “我……我要那个变形汽车!” 黯淡的眼神突然明亮,小泽伸手指了指展柜最顶端的一个玩具。 苏黯连忙替他补充。“他是要亲子套餐。” 顾曳点头。 “一份亲子套餐。” “不好意思先生,亲子套餐今天售完了。而且那款汽车玩具,由于厂家停止生产,所以我们餐厅也不再赠送了。” 明亮的光芒褪去,小泽瞬间瘫软。 点餐员看见小泽的表情,也有些抱歉。连忙转换话题道:“其实你们三个人用餐的话,我推荐你们选择家庭套餐,一家三口正合适。” “……” 一家三口? 顾曳回头问她。“可以吗?” “啊?”她也是第一次来啊。“要不你问问小泽?” 顾曳兀的转过头,直截了当。“就那个吧。” 小孩子哪知道什么好坏,问他,他肯定只会说一句。 “我想要变形汽车……” 点餐员下了单,她跟他们便换到隔壁等餐。 等餐的过程中,每一秒都是煎熬,身后有人非议,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好不容易熬到餐齐了,顾曳抱着小泽去找位子,所到之处又无不成为话题的焦点,苏黯端着满满的餐盘跟在身后,踉踉跄跄,有种使唤丫鬟的感觉。 她这不是二婚,真的不是! 大爷大妈,求你们别再议论了,小泽跟我长得确实是半点都不像,但你们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我是后妈啊! “谢谢你请我吃饭。” 笔直的长腿停住脚步,顾曳突然回过头。结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钱包落在后车座了。 苏黯象征性地笑了笑。 “你帮我照顾小泽,应该的应该的。” 脑子里突然放空了三秒,可是这孩子跟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终于知道子郁这两年一个人带着小泽生活是有多么地艰辛了,但是这孩子又不是她的,她这是什么命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顾曳……” 饭吃到一半儿,终于等到小泽去洗手间,她连忙往前坐了坐。其实上次在警局,她就有话想问他,可惜他上次走得急,她没能问出口。 “哎呀!小心!” 偏她刚一开口,有人存心打断。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罐装饮料,迎面飞来,溅湿了她一身。 她上周新买的裙子…… “用纸擦一擦。” 某些人淡定开口。 苏黯冷眼看去——整洁的西装一尘不染。顾大医生手长腿长,躲得倒是真利索。 “小姐,对不起,都是我们家宝宝不懂事,弄脏了你的衣服……你这条裙子很贵吧,我们陪你干洗费好不好?” 肇事方主动承认错误,并想要全额赔偿。但苏黯心说这就是一个某宝爆款,也没多少钱,算了。 正好这时,湿着手的小泽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吃饭的餐桌一团糟,有些不知所以。地上都是各种饮料,顾曳打量了一眼他那两根弱不禁风的小短腿,叫他先别过来,以防滑倒。 小泽一扭头,假装没听到。 “……”好久没有人敢这样挑战他的权威了。 顾曳两步走近,拎着他衣领就往人群外面拖,小泽一路挣扎反抗,顾曳随手一甩将他扔到墙边。 “站好。” 偶然间碰到手背,感觉体温偏高。 “张嘴!”他职业性地检查他的眼皮和舌苔。却不知道餐厅的某个角落,有个人还坐在原地,遭遇着另一场麻烦。 “小姐,让一让好吧?” 保洁阿姨拎着拖布往苏黯面前一站,语气不佳地说。 四周被殃及的顾客不止苏黯一个,但大家都站到了一旁,等待保洁人员清扫,就只有苏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苏黯也知道她耽误了人家的工作,就先客气地道了声歉。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现在不太方便,您看……您可不可以先处理别的地方?” 纯白的裙摆斑驳点点,脏就脏吧,关键是透……沾湿的裙摆紧贴着大腿,曲线若隐若现,她也只能尽力地拿包挡住。 自己今天真的不应该穿这一身出门啊。 流年不利! 可谁曾想,她话音刚落,迎面就传来一阵炮语连珠。 “你这个女娃娃恁回事!你蛤着呢得是?你知不道介个碳酸饮料干了有多难收拾啊,娇生惯养的女娃娃没吃过苦……”那阿姨的口音很特别,甩了甩拖布头,操着地方方言,叽里呱啦就是一通。 苏黯听得一头雾水,睁大了眼睛,云里雾里。 四周的人谁也不吱声,都在看热闹。 自己好歹也算个知识分子,总不能跟一个四五十岁的扫地大妈斤斤计较吧……“不不不,我们用普通话谈,如果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也请你用正常的服务态度来跟我沟通。” 那保洁阿姨身经百战,生猛如虎,看苏黯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以为她是一个人来吃饭,自然不会怕她。 翻了个白眼道:“怎么,会讲普通话了不起啊。” 说完,瞪着眼睛,噼里啪啦又是一通。中间还夹着几个脏字,说的格外清楚。 “……” 今天这一天都不算顺遂,一波三折,她这个月真的是好不容易稍微清闲一天,谁想到又生出来这么多事端。胡桃临走前撂下的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突然从记忆底层涌现……现在看来,她说得确实是很对,人老实活不长,她只不过是坐在这里吃顿饭,到头来还要被餐厅的工作人员欺负。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当谁不会耍流氓啊! “对!会讲普通话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普通话这么普及,小孩子的发音都很标准。但你作为餐厅的一名服务人员,在明明会讲普通话的前提下跟我讲地方话是什么意思?我是顾客,我来这里是消费的,你们餐厅如果用这样的服务态度来对待我,那我告诉你,12315是消费者权益电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 “你打啊!” “我投诉你!” “你投诉啊!” “你等着!” 人群里一片欢呼,吃瓜群众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十分钟后…… “……你别拽我!你让我跟她说清楚!” 充满童真的儿童乐园里,广播里还在播放欢快的儿童音乐,苏黯火冒三丈,正在气头上,却被顾曳抓着手腕带出了门。清冷的马路上,他高大的身影仿若围墙一般立在街头,堵得她无路可走。 “说什么,你都快哭了。” 顾曳满是诧异地看着她。女人吵架,他还是第一见到有人吵到一半儿把自己气哭的。 “我没哭!” 苏黯别过脸,红着眼眶,强忍住泪珠。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正赶上服务线维修呢…… 顾曳轻叹一声,眼望着眼轻声道:“吵架可以,但一定要赢。” 苏黯不说话了。餐厅经理恰时赶到,看见他们俩站在门外,连忙鞠躬道歉。 “先生小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们的责任,都是我们的责任!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那个清洁工也肯定会辞退的,只是拜托两位……千万不要投诉我们的店面啊!” 儿童餐厅,赚的就是服务和口碑。 顾曳微微侧过脸,斜眼道:“我要的东西呢?” 餐厅经理连忙打了个响指,转过身,往大厅里大喊了一句。 下一秒,只见数十台限量版变形汽车从玻璃门的缝隙里飞了出来……声控的、遥控的、隐身的、夜视的、飞行的、潜水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先生,您看看,这是您提的要求,我们真的尽力满足了!本来要送回美国总部纪念馆展览的限量版车型,也都一个不落地拿出来了!” 顾曳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一直没露面的小泽,突然开着一辆敞篷式的法式小汽车,拉风出现。 只见原本拒顾曳于千里之外的小家伙,下了车,忽然一路小跑,搂住了顾曳的大腿。蹭蹭鼻子,心满意足地道。 “苏黯阿姨,顾曳叔叔可厉害了!咱们不哭……不委屈哈!” 第6章 名片 星辉璀璨的街灯亮起。 苏黯“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顾曳竟然会趁火打劫,把儿童乐园的限量版玩具洗劫一空?再看着小泽那副好笑的模样,她就是再生气,也都被他逗得消散了一大半了。 低下头,只是她从儿童乐园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条被饮料泼湿的裙子……裙面又湿又皱,毫无形象可言,迎风一吹,还能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 门口的冷风也吹得够久了,顾曳清咳了一声。 “时间还早,我陪你商场,买条新的。” 说实话,苏黯觉得这个建议十分有吸引力,恨不得立马点头。只可惜小泽这小不点作息规律,现在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明明刚才还生龙活虎的…… 她抱起地上的小人,摇了摇头。 “还是回家吧。” 人家妈妈是信得过她才把儿子托付给了她,她总不能照顾人家一天,就给照顾生病了吧。小孩子缺觉是最容易生病的。 “那你的脚呢?你还打算穿这双鞋回家?” 从一进餐厅开始,顾曳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走路一瘸一拐的,应该是鞋的问题。 顾医生不是有车吗,应该也不用走太远吧…… 苏黯转了转眼睛,“要不你借双拖鞋给我?” 医生的工作没日没夜,一般都会备两双拖鞋,常年放在后车厢。 帝都最近经常下雨,一阵凉风吹过,抱在苏黯脖颈上的小泽蜷缩成了一团。苏黯自己穿的也不多,两条手臂抱着小泽,晾在风里。 顾曳皱了皱眉,“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脱下外套,披盖到了苏黯和小泽身上。 仲夏的夜晚,平坦的道路上车辆不多,霓虹初上,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飞快地穿过马路。疯狂的车速带动气流,吸引他的衬衫紧贴着健硕的手臂,勾勒出美好曲线。 炫目的霓虹灯下,苏黯看着怀里的小泽,轻声复述。 “在这儿等我……” 她还记得在十年前的夏天,他曾经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而且也是穿着白衬衫,说完就疾步匆匆地跑掉了…… 唉,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顾曳握着车钥匙疾步走至对面的街口,坐到车里,启动引擎。后车镜中,他隐隐约约能看见苏黯站在马路边,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调头,他熟练地将车转入左侧车道。问她:“在想什么?” 苏黯低垂着头,假装什么都没说。 凝眸,他开车门帮她把睡着的小泽抱进车里,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双拖鞋让她换上。 宽敞的车座距离,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帮她紧好安全带,抬头,又故意跟她对视了几秒。 “怎么了?” 苏黯捂着脚踝,眨眨眼睛。 摇摇头,顾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方向盘转动,他分明听见一句。 “……好像也不是那么瘦嘛。” . 从儿童乐园到苏黯所在的小区,前后差不多十分钟的车程,顾曳安静,苏黯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嗡嗡——” 手机一阵震动。 小泽躺在车后座睡觉,苏黯连忙按下静音键,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轻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顾曳,斑驳的夜景下他侧脸沉静,专心开车,倒是没什么反应。 低头,才看了看,原来是胡桃发来的。 “小黯,你完了,总监大人饭吃到一半回了趟公司,回来的时候,说是路遇你跟一个陌生男人上了车。人证物证俱在,你被捉奸了。” 安静的车内,她十分淡定。 “我今天应该去买彩票,一定能中大奖。” “……” 胡桃对她这种答非所问的谈话方式十分鄙夷,隔了半天,又发来了一段语音。 苏黯一看屏幕,标红的60多秒的时长,有些胆颤。 快速回道:“特殊情况,听不了语音。” 这一次胡桃的回复迅速,只见她先发了一个挥泪的表情,然后在屏幕下方,又瞬间弹出干干净净的四个字。 “周一见吧。” 好吧好吧好吧……她知道她肯定是把总监大人给得罪完了。 “那个……顾曳,你有耳机吗?”她想听一下胡桃发来的语音,可她没有随身带耳机的习惯。前方红灯禁止通行,看见他把车子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便讪讪地开口。 “按一下右手边的按钮。” 上翻翻,下翻翻,苏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嘴里说的所谓按钮。 顾曳看着坐在身边的那个人在他附近上下摸索,十根细白的手指就差没摸到他身上了……叹口气,倾身,脸贴到了苏黯面前,按下了储物箱的按键。 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 “我说的是右手边。” 苏黯的脸瞬间变红,收回双手,尴尬地转了转眼睛。“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无奈地摇头。老毛病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改。 顾曳开了顶灯,苏黯就借着头顶的灯光翻呀翻,男人的储物箱里面都是白手套、纸巾、充电器之类的,耳机盒堆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苏黯打开借用了一下,听完了语音,又仔细地帮他缠了回去。 60多秒的语音,闲聊家常,总监本来也没说什么。 可惜同事们“开明大度”又“很明事理”,在她们的细心劝导和合理引诱下,总监的小宇宙……是彻底爆发了! 苏黯用力地按着屏幕,发给胡桃。 “替-我-谢-谢-她-们-全-家。” 静默的空气中,另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隔壁人按着的手机屏幕。 倏尔,顾曳眯了眯眼,重新踩下油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微勾的嘴唇,繁华诱人的夜色里,他眉眼弯弯,是难得的放松。 有句老话儿是怎么说的来着?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他对苏黯就是这样的感觉。他不用看,就是猜的,也知道她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曳临时接到院里的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或许是病人突发什么状况,苏黯怕耽误他工作,抱着小泽连忙下车,让他能尽快赶回医院。 临走前,顾曳降下车窗,递出来一张名片。 “苏黯,有空给我打电话。” 说完就迅速地调转车头,疾驰进川流的道路当中。 苏黯看了看名片,有些摸不清头脑。 “海淀区中关村大街29号,第三人民医院b栋三楼,神经外科副主任,顾曳。电话号码……” 挑了挑眉,一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至于么…… 就他们俩的关系,想留个电话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吗?现在呢,白纸黑字地报上自己的单位、职称和单位地址是怎样?总不会是想要炫耀自己的头衔有多高吧! “嘁,这年头,医疗机构的含金量真是越来越低了。没到三十岁就能够上副主任医师级别,靠脸选的?开玩笑呢!” 亏她那天还担心他不去开会会丢饭碗呢……苏黯抱着熟睡的小泽往小区里面走,边走边嘟囔,话里酸溜溜的。 殊不知小区的保安,从大门口开始追着她跑了一路。“小姐!苏小姐!你……你等等我啊!” 一直走到单元门口,苏黯才隐约听清,赶紧停了下来。 “苏,苏小姐……你,你走得真快啊……” 门口负责看监控录像的保安赵琦,又快跑了几步才追到她跟前。单元门的感应灯坏了,他开了手电筒照明,见苏黯停下等他,这才扶着膝盖粗喘了几口气,接着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感慨。 苏黯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拖鞋,是穿着挺舒服的。 趁着天黑,连忙用裙摆藏了起来。 “啊,原来是小赵啊,什么事?” “捡,捡到了一串钥匙……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苏黯下意识地低头看包,才发现手提包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挎在手臂上大敞四开,再经过一路疾走,里面的东西早就乱得一团糟了。 可能是刚才用手机的时候就打开了手提包,但自己忘了拉吧。借着赵琦的手电筒光亮,她打眼一看,普通的钥匙圈上挂了一串海蓝色的钥匙,很明显不是她的,但像是宁檬的。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跟我上楼试试?” 子郁的这间房子不新,她前前后后租了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跟附近的街里街坊也都认识,平时大家也都相互照应。 赵琦虽然年纪小,但在这个小区当差也有四五年了,现在这个社会能踏踏实实做一份工作不跳槽的大男孩可是不多,赵琦又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子郁跟他走得近,两个人还一起吃过饭,子郁信得过他,她自然也就信得过他。 “是我的!” 怀里的小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着两只小手,奶声奶气,把赵琦手里的钥匙拉到怀里。 苏黯看了看钥匙柄背面的一个小小的字母z,半信半疑,跟赵琦商量道。 “明早子郁回来,我跟她确认一下,如果不是,我再给你送回来。” 天黑夜半,赵琦也没见到别的人路过,便点头说行。 拿出登记簿,让苏黯简单的签字确认,便将钥匙还给了小泽。 临走前又仔细地叮嘱苏黯:“你的包敞开了一路,要不要顺便看看,有没有掉了什么别的。” 苏黯想想也对,便将小泽交到他手里,蹲在地上,翻了翻背包。 “钱包、钥匙、pad……都在。” 就连手提袋她都检查过了,包括晚上吃剩的甜点、脱下的高跟鞋和小泽的玩具她都装得好好的,没缺什么东西……但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苏小姐,值班室那边不能离开太久,你要是确认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赵琦转身要走,苏黯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电筒。 “等等!不对,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不见了!” “这……”赵琦有些为难地说:“苏小姐,如果是园内丢失,那这大晚上的,可就要折腾不少住户了。” 赵琦让她再检查一遍,她连忙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又仓皇地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手机里存着她工作以来所有的客户联系方式……苏黯腿软到跌坐在地上,她心忖道要是手机丢了,那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小泽在赵琦怀里呆了半天,觉得不舒服,他抓着小手挣扎地爬了下来,拿起地上的玩具收在衣服里,却又在玩具底下发现一张蓝白相间的纸片。 “海定区中关村大行29号,第三人民框框b框三框……” 一个微弱的可能性在脑海中闪现…… 苏黯连忙转过头:“小泽!乖!把顾曳叔叔的名片给我!” 悻悻地从嘴里抽了出来。 擦擦口水,递过去。 “哦,原来这个东西,很重要哦。” 第7章 找人 “嘟……嘟……” 连夜,苏黯借了赵琦的手机,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应该是已经进入手术室了。苏黯咬咬唇,将手机还到了赵琦手里。 “没事了,我明早找到人,应该就能拿回手机了。” “苏小姐,你确定吗?” 赵琦的意思,是问她要不要再联系下他身边的熟人试试。 “不用了,太长时间不见,他身边的同事和朋友我也都不认识……我明早会去他的医院碰碰运气,如果真的找不到,那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她全压在了顾曳身上。 但直觉告诉她,她贸然的猜测并非只是全无依据。 一晚上辗转反侧,苏黯几乎没怎么睡着,晚上起了两次夜,一次喝水,一次去看了眼小泽。小孩子睡觉果然都不老实,她不敢开灯,只能小心地帮小泽盖好毯子,又蹑手蹑脚地溜出门。 希望手机真的在顾曳那里吧。 爬回被窝里,她喃喃自语,深夜里半梦半醒,睡梦里也仿佛都是顾曳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苏黯,你吃早餐吗?” 子郁有她家的房门钥匙,一大早从老家回来,炒菜煮粥,给她和小泽各做了两份早餐。她看她房门没关,又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放到她床头。 条件反射似的。 “现在几点?” 苏黯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 子郁微微一怔,“我刚到没多一会儿,九点……” “你照顾小泽先吃吧,我还有事!” 她话都没听完,抓起衣服和背包就冲出了门。 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子郁愣了愣,转瞬,跑到门口的鞋柜里抽出一双运动鞋,连忙追了出去。 “苏黯,今天是星期六!”她以为她是怕上班迟到。 “我知道!” 按下了电梯,苏黯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甩掉拖鞋,抓起子郁递来的运动鞋,就又马不停蹄地冲进了电梯间。 “我休息,可是医院不休息!” “医院?”子郁快走两步,挡住了电梯门,关切道:“你去医院做什么?病了吗?” “没有!” 没时间跟她多做解释,苏黯抬头一看电梯里的时钟,晚了晚了,只好膝盖用力一顶把子郁从眼前推了出去,按下1楼的按钮,摆摆手,“等我回来再说!” 好不容易赶到小区院外,门口正好停了一辆出租车。 她赶忙拉开车门。 “师傅,第三人民医院。” “不去不去,堵车。”出租车司机正在数钱,听见有人报地址,回过头,就要关她的车门。 苏黯连忙卡住车门。 “师傅,今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怎么了,医院附近什么时候不堵车啊?”不由分说,就是光明正大地把她赶出去了。 这附近就这一辆出租车…… 苏黯连忙堵住车头,好声好气地道:“师傅,我加钱。” “加钱也不去。” 眉毛挑了挑,历史的经验告诉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苏黯立刻威胁道:“你不载我,我告你拒载啊。” “哎呦呵,想告我?那你掏手机,打电话啊。”车上的司机一瞪眼,手指着举报电话让她打。 手机…… 她刚涨起来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 小丫头片子,他干这一行十多年,还能怕这个?“没手机啊,那就乖乖地坐地铁吧!从这到三院,5元钱,也就1个小时。” “你……” 苏黯无话可说,跺了跺脚。 “bf8645,你……你以后最好别再让我遇到你!” 出租车司机扯扯嘴角,一脸不屑:“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啊。这马路这么宽,遇不遇见是你说了算的?” 她没工夫跟他扯闲话,转身刚要走,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对讲机声。十字路口恰好红灯,她抽空回头瞄了一眼,顺着声音来源,却见荧光绿色的交通制服,分外显眼。 “bf8645,违规停车,200元。” 年轻的交通警察满脸冷漠,手上带着纯白手套,伸手就是一张罚单,眼皮都不抬。 “噗……” 虽然不太道德,又有点厚颜无耻,但苏黯还是没忍住,很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 一个小时后,第三医院,b栋三楼。 “您好,请问这里是神经外科吗?” 苏黯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和颜悦色的阿姨,连忙问道。 “对对,就是这儿。”阿姨刚从里面出来,笑眼眯眯,十分肯定。 “呼……”苏黯长舒了一口气,曲曲折折,总算找对了地方。 不过万里长征步步艰,这只不过是第一步。因为她找到的只是大体区域,还不知道顾曳他办公室的具体位置。 悄眼打量了下四周,蓝白相间的环境,幽静安定,角落里摆放着绿植,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面落地的复古时钟,摆锤哒哒作响。 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 附近没看到医生,医院免费提供的长椅上也都坐满了人。苏黯想找个座位没能找到,她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占据长椅位置的那些人——有的像是病人,面黄肌瘦,但有的浓妆艳抹,又不大像是…… 服务台是闲置的,一个女护士站在后面,低头翻着登记表。 “您好,麻烦一下,我想找顾曳,顾医生。” 她放弃了休息,打算直接从正事下手。 那护士翻纸的动作瞬间停下。没抬头,非常迅速地拿起了桌上的笔,“有预约吗?” 苏黯摇了摇头。 “没有。” 从桌面上抽出一张纸,“有享有三甲医院的特殊优待资格吗?” “……” 见个面还要特殊优待? “不享有。” 拿笔的手微微一滞,“请问您属于特殊社会人士,比如革命军人烈士家属或贫苦复员军人吗?” 她连少数民族都不是。 “……没有没有,不属于。” 看这小-护士的年纪不大,感觉她可能是误会了,苏黯连忙解释,道:“那个……小妹妹,不好意思啊,我不是看病的,我是来找顾医生的。” 倾斜垂落的笔尖突然调转方向,“管谁叫小妹妹呢,我都26了!” “……” 苏黯眨了眨眼睛,她说错什么了吗。摸摸脸,觉得诡异。 “那……大姐,你看我今天第一次来咱们医院,人生地不熟,就是纯粹地想见顾医生一面,您看您能不能给通融通融……” “不是来看病的,你早说嘛!” 说着,抬头看了苏黯一眼,一身的运动家居服,素面朝天……转了转笔杆,顿时有了思量。 “是同学?” 苏黯早上出门着急,就穿着睡觉的这一身出门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连忙点头。 “对对对!” “哦……” 那护士捞起桌上的登记表就转到了苏黯面前,大手一拍。“姓名,专业,年级,学号。一笔一划的写清楚,写完了就到人群里等着,老老实实排队。” 姓名。 专业? 年级…… 学号! 苏黯被她这一番话搞得一愣一愣的。她心说见个面而已,要不要这么麻烦啊?平常的登记也就算了,但是这神经科的登记手续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前三项她还能勉强理解为基础信息调查,但学号……她自打大学毕业之后,就没再用过学号这东西啊! 淡定,淡定。 先稳住情绪按兵不动,苏黯低头一看自己桌面上的登记表,好家伙,10多页纸,已经排到一百八十多号了,要真是老老实实在这队伍里面排号等人,那她不得等到下个月啊。 “快写,快写,眼看着要午休了,一会儿就没人在这儿帮你登记了。” 无奈,苏黯翻了翻包。 糟了,早上走得急,她忘了带笔。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回事,出门连根笔都不带,都怎么学得习啊?” 那护士十分不情愿地把自己手里的笔递了过来。 “我也不是不愿意借给你,但这都是我今天借出去的第七支了,前面几支借出去就都没影儿了,问谁谁都不吭声,真拿公家的财产不是财产呢!” “……” 苏黯低头填表默不作声。 也不知道是这护士眼睛不好使,还是她最近真的返老还童了,明明她比她大好几岁,怎么张口闭口都把她当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对待,这也太不尊老爱幼了。 “填完了。” 她礼貌性地抬起双手,把登记表递了回去。 “嗯。”那护士看也不看,“到那边儿坐一会儿,等着交作业吧。” 交作业? 苏黯难以置信地竖起了耳朵。 正当这时,十一点的整点钟声恰时响起,摆锤敲荡,发出低沉的金属声响,人群里突然就开始有了动静,好多男男女女探头探脑地站了起来,苏黯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隔壁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紧闭的深蓝色门板顺势打开。 “嗯,下个星期再复查一次,应该就没问题了。”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白大褂,手扶着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伯伯,慢慢地走了出来。 听声音像是顾曳,可是背影不对…… 难道人在里面? 眼前突然像是无数道狂风掠过,狂沙乱舞。 苏黯怔在原地,连服务台的护士都着急了。 “同学!你没看那些同学什么反应吗?顾主任的病人都出来了,你怎么还不进去交作业啊!” 同学? 那些同学? 哦……苏黯恍然大悟。“交什么作业?我是顾曳的同学,不是他们的同学啊!” 虚掩的门突然开了又关。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狭窄的门缝里跳了出来。毕超速度迅猛,长腿一旋,瞬间在原地圈出半个圆。 “哎哎哎,午休时间还没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毕医生,我们都等了一上午了!”人头攒动,大家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毕超无奈的掏出了扩音器,组织现场。 “统统安静!” 抬手瞄了眼时间。 “现在11点,我们老大吩咐了,半个小时之后再来!” 人群里怨声载道,“唉……” 第8章 等人 一两百的人群,哪是那么好组织的。 毕超堵住门口,使出了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让拥挤的办公室门口变得安静了些。只是学生们一个挨一个地挤作一团,没人带头,自然就没有人会主动离开。 苏黯看准时机,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旁边还有两个跟她一样慢半拍的学生,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几个女人凑到一块,不一会儿就聊起了天。 “……” “哦,我们是医科大学的学生,今天过来交作业。” “……” “顾主任是我们校长这个学期特聘来的讲师,跟另外一个老师一起负责一门限选课,四学分呢。” “……” “不是,不是那个老师教的不好,只是这新老师立下一条规矩,承诺期末前给他交了作业的学生,这学期就不用再考试了。” “……” “那当然了,能不考试自然就不考试了!” “……” “哎……斯坦福大学留学归来的教授级人物,上课总要有点新花样嘛。” “……” “咳咳,虽然准备作业也是麻烦了点,但是看在他长得那么帅的份儿上,忍一忍就过去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 苏黯坐在一堆花痴少女中间,自觉有些不适。 原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这么意淫帅哥的啊……她一边象征性地随声附和,一边悄悄地挪了挪位置。 太开放了,七八年前的大学还不这样,她年纪大了,受不来受不来受不来。 “美女,你坐的好像是我的位置。”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同学,刚从洗手间出来,错过了刚才的百人狂奔,他站在空旷的座椅前,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苏黯立刻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你坐你坐,我出去转转。” 不就是半个小时吗,她等,窗外艳阳高照,阳光正好,她打算出去散散步,十一点三十分之前准时回来。 低头紧了紧鞋带。 “哎哎哎,出来了出来了!” 她提着包刚要下楼,突然,人群沸腾,苏黯连忙折返。她穿着一身运动服,融入到学生里,倒也真像是个同龄人。 “什么情况?” 门开了,顾曳穿着一身整洁的白大褂,站立在人群之中,脊背笔直,颀长的身形格外显眼。 穿过人群,他习惯性地整理袖口,两个刚进门的住院医生跟在身后,疾步匆匆。 “48岁,女,意外遭受车祸,造成短时间昏迷。初步判断为右脑硬脑膜外出血,拍了ct,中线移位严重,有明显的脑疝形成,需要紧急手术。” 皱眉,“有明显的脑疝,急诊那边为什么不处理?” “出事的是副院长亲戚,指名了要找您……” 整理袖口的手一顿。 “人命关天,他们也真是耽误得起。” 毕超正好站在门外,顾曳叫他一起过去,原本堵在门口的医科大学学生,得知顾曳有紧急手术,也都不敢耽误,赶紧给让出了一条顺畅的通道。 苏黯就还是像刚才一样站着,远在队尾,但经过人群内部位置的这样一调整,她莫名其妙地就站到了最前排。 行走的姿势突然停滞,顾曳骤然回过头,像是发现了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一怔,她一抬头,正好跟顾曳撞了个对面。 大厅里上百号人,瞬间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掷向她,这备受瞩目的感觉弄得苏黯有点尴尬,她讪讪地笑了笑。 “我……我是来找手……” 机。 “嗡嗡——” 怀里的手机震动,是副院长打来的。 “主任,还是先安排手术吧。” 身后的住院医生小声催促,外伤性的颅内血肿,一分一秒都不能犹豫,时间紧迫。 顾曳目光微黯,“你们先过去,安排一号手术室,准备开颅。毕超,骨瓣减压手术,你没什么问题吧。” 毕超正盯着顾曳刚才看过的地方,从头至脚地打量着苏黯。肤白貌美,长发及腰,清新自然……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毕超!” 顾曳语气一沉。 “是……是!老大,我知道了!我没问题!我这就去!” 话音一落,只见他像一阵风也似的,拽着两个住院医生就往准备室跑,大厅里瞬间静默,上百人屏息以待,似乎都在等着顾曳的下一步动作。 他淡然地回过头,看向苏黯。 “不是来找我的?” “啊……” 苏黯转了转眼睛。 “不是……吗?”怪只怪事发突然,她没时间准备,不然早知道他会这么问,那她刚才肯定就不会那么说了。 傻了吧唧地说不是来找他的,那多不给主任面子啊…… 了然,顾曳一看她那副心虚的样子,不用亲耳听到,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然不是自愿来找我的,但你现在出现在这儿,也肯定还是有一些话要跟我说。” 苏黯连连点头。 顾医生这么聪明,不用她开口他就已经都全知道了。 颔首,他瞥了眼身后的学生,扬声道:“你们,是要交作业是吧?” 人群里连声呼应,点头称是。 顾曳挑了挑眉,抬手,温柔的摸了摸苏黯的额头,微笑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 嗯? 苏黯眨眨眼睛,她好像……不太明白…… 清冷的语气压低了两分,顾曳的脸凑到跟前,十分笃定。 “你知道的。” “……” 没错,她好像确实是领悟到了什么。 回头看了眼众人期盼的神情,苏黯清咳两声,小声地呼吁道。 “大家…… 作业…… 给我?” 话音刚落,几乎半秒都没用上,排山倒海的作业本骤然扑面袭来。苏黯瞬间觉得她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非常像电脑游戏里总说的,就好比……经历了一万点的暴击? 莞尔,顾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隔着几个人,扔进了她半敞着的背包里。 “在办公室等我。” 两条笔直的长腿来回交替,只留下一抹纯白的衣角飘扬在半空中。 苏黯正在人海里苦苦挣扎,看着那潇洒的背影,欲哭无泪。好的,为了手机,为了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如果她还有命活,她一定会等的。 . 近两百份作业,单说整理就要好一阵子。 幸好服务台的年轻护士还在,有她主动帮忙,苏黯才勉强把将近两百份的作业搬到了顾曳的办公室。 “真是麻烦你了,高护士。” “哪儿的话,顾医生的这些琐事,本来就都是我在帮忙的。” 说着,又有些惭愧地拉了拉苏黯的手。 “刚刚在大厅,我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苏黯哪儿有那么小气,笑言道:“你记得我跟顾曳同岁就好。” 高岚顿时羞红了脸。 “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我以为你顶多二十岁。” 苏黯对她的说法难以苟同。 “我要真是二十岁,那顾曳得小到什么程度啊?” 高岚一脸暧昧地朝她微笑。 “就凭我们主任那张脸,小到什么程度,那也都是有人争着抢着要的。你们两个一对儿童颜,正合适。” “……” 苏黯连忙摆手,正色道。 “不是,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高岚比她更惊讶,“顾主任回国半年,在他身边,我就见过你这么一个女人。” “顾曳才回国半年?” 苏黯也着实吃了一惊,难怪这些年他都消失不见,原来是人一直都在国外……转念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她似乎不应该问高岚。 清澈的眸眼微动,“你看,我连他什么时候回国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女朋友呢。” 高岚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 “那看来真的是我误会了。也是,主任的那种气场,一般人还真的很难配合。” “那是当然了……” 苏黯颇有心得的长叹一声。 “而且顾曳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比起脸来,他更注意身材。他喜欢□□,妩媚动人的。” 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两下。 高岚差点没喷笑出来。 “□□,妩媚动人……你确定?” “他亲口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苏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是十年前?十一年前?总之是空气闷沉的一个下午,他亲口告诉她的。 “顾曳这个人很较真的,做事也好,为人也好,都很容易钻牛角尖的。他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一辈子的人,不喜欢谁呢,那关系再近,就也只能当朋友。” 她十年前就是他朋友了,十年后,还能指望他跟她多发展出什么来。 “没戏的,我早就没戏了。” 高岚却是不以为然,“你这么说,就是在表明,你其实是喜欢顾医生的咯?” “喜欢……过。” 苏黯特意强调了一下后面的那个字。 “实话实说,我又不是性冷淡,认识他的时候正值青春时期,那么一个大帅哥摆在眼前,任谁都难免会想入非非的嘛。 不过现在那些都过去了,十年不见,我早就看开了,这男人啊,不能看脸,要看心的。 再说这十年间,我一个人经历了很多,顾曳肯定也一样。他现在的变化已经大得都快让我认不出来了,你很难想象他以前会是那样的一个人,那么阴沉抑郁……” 说到一半的话题突然停了。 门口站着两个学生,怯怯地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们迟到了。” 高岚看了苏黯一眼,走到门口把作业本接了过来。 苏黯整了整手边成摞的作业本,“不说了,总之我们两个很复杂的,一言难尽了。” 高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带她们去服务台登记一下。” 苏黯应声,高岚随后便走了出去,随手还关上了门。 一转身,肩膀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高岚连忙回头,看清人后更是吃惊。 “顾主任?” 顾曳靠在墙边,好像在这儿站了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前额的头发有些凌乱,深色的碎落短发下,他眸眼低垂,漠然开口。 “忙你的吧。” 高岚点点头,没敢多说。 开门,笔直的长腿来回交替,顾曳长驱直入。 “吃过饭了吗?” 桌子上的作业本还是一团糟,苏黯有些吃惊他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不手术吗?” “普通的程度,他们几个足够了。” 神情冷漠,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说完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停在门口,侧过脸。 “不走?” 苏黯微微一怔。倏尔,连忙拿起背包,微笑道:“啊,来了。” 第9章 共进午餐 正赶上午休,医院的停车场人满为患。 烈日炎炎下,四周一望无际的汽车,连个庇荫的角落都没有。苏黯拿手扇着风,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掉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炉里,就快吐舌头了。 “其实……医院的食堂也不错。” 跟在顾曳身后,亦步亦趋。 她以前工作的时候来过这附近,都说医院的食物是以难吃闻名,但三院的伙食却没有那么糟,三菜一汤,也挺营养的。 “众目睽睽,你是想让我被同事非议,还是你自己。” 不以为然,顾曳远走了几步,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推下来一辆浅蓝色的自行车。纯白的衬衫配着牛仔裤,碎落短发沾上了湿汗,眉眼安宁,倒真是不乏当年青春年少的影子。 “你要骑这个?” 苏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是不想要手机,也可以不去。” 原来他都知道她来的目的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黯连忙摆手,扭头翻了翻自己的包。 自行车租赁卡……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办的呢,她隐约记得前两年出外景的时候用过一次,再就没注意,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你干嘛?” 宽敞的人行道,顾曳推着自行车,走到了一片树荫底下。 “那你骑车,我总不能走路吧。” 将包里的卡全都翻了出来,看见一个c开头的,应该是这个了。 清凉的夏风拂过发梢,他轻眼瞥了她一眼,不甚赞同。 “想要骑车,就不该穿裙子。” “我,我这是裤子。就是……宽松了一点而已。”睡觉穿的,舒服就行,哪有那么多要求啊。 她跑到路边的自行车站,拿着借车卡试着刷了台自行车,可刷了半天,也看到提示……难道是太久没用消磁了? “收起来吧,我载你。”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直的车把,他长腿一抬,端坐在了一尘不染的车座上。 “……” 苏黯低了低头。 一看这就是个留学派,国内的交通法明令禁止,在城市道路上不能骑自行车带人。 等了半天没人靠近。 顾曳的耐心有限。 “我今天的午休时间只剩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了,两条街外就有家餐厅,以这辆车的车速,大概5分半钟可以到达。你如果真的觉得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那我不介意我们徒步前行……” “来了来了来了!” 苏黯瞬间迅速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死就死吧,长这么大,违法犯罪的事也不是干了头一回了。 仿佛是窃听到了她的心声,顾曳咬着牙转过脸,一字一顿道。 “说真的,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苏黯连忙扯住顾曳的衣角,怕他把自己丢下。 “我,我就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你竟然还会主动载我一回……” 顾曳的后车座,高中那会儿,多少女生梦寐以求啊。 “呵……” 阳光和煦,有人冷笑一声,“你又不是没坐过。” “那,那主动跟被动,差别还是很大的啊……” 说着说着,又想起十多年前的囧事。 那是一年秋天,她钱包丢了,小偷从商场里跑出来,她没能跟上,眼看着人就要没影儿了,结果正遇到他在路边停车。她丧失理智,强占他后车座上让他骑了整整九条街,结果后来小偷抓到了,钱包也拿回来了,但一打开钱包,才发现原来里面除了一张学生证和两张照片,现金只有5元钱。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他,很慌乱,也很啼笑皆非。 后来她转学,寂静的讲台下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清澈的眼眸,高束的马尾……能把初见演绎的如此难忘,倒也真是难能可贵。 往事如青葱,顾曳摇了摇头。 “抓好,坐稳。” 后座有些抖,苏黯小心地往前靠了靠,“那个……事先说好,是包比较沉。” 低着头,顾曳踩着脚踏板,也不驳她。 “嗯,知道。”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她不说话,躲在他身后,静等清风。 . 没过多久,两人平安着陆。 街边,一家不大起眼的港式茶餐厅,门面很窄。 顾曳走了进去,苏黯跟在他身后,环顾四周,店里的顾客不多,后厨也十分清闲。 帝都这两年外卖行业兴盛,许多老店也都纷纷转型,改送快餐,这家店倒是稀奇,门口非但连个送餐员的影子都没看见,店里服务员的态度也高冷至极,菜牌一甩,转身就走,好像存心不做生意似的。 “吃什么?” 顾曳将菜牌递给了她。 “我?” 苏黯左右翻了翻菜牌,跟外面的茶餐厅相比,这里还真都不便宜。转了转眼珠,试探道。 “顾曳,你是不是上次被我请吃饭,这次打算请回来啊?” 他肩膀轻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搭在胸前。 “我们两个之间,一定要算得那么清楚吗?” 撇撇嘴。 “那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十年不见,谁知道你有没有学会外国人aa制那一套。” 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桌面。 “不跟你算那么清。” 苏黯拿起铅笔,随便勾画了几下。 “那我就随意点咯……” 抬笔突然又顿了顿,连忙划掉。 “才想起来,你不吃烧腊是吧?” 来港式茶餐厅吃饭,那么外焦里嫩的烧鹅饭,竟然只能眼巴巴看着…… 挑眉。 “你想吃就吃,不用管我。” 话是那么说,可她知道顾曳对烧鹅烧鸡的反应极大……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吃不了,却还偏偏要挑这种地方。 过了一会儿。 “我点好了。” 简单的几个选项,都是清一色的白灼青菜,顾曳没有吃甜点的习惯,苏黯直接pass,最后饮品,她替他点了一杯咖啡,自己要了一壶柚子茶。 顾曳一扫而过。 “怎么不点鸳鸯,你以前很喜欢的。” 高中时代的港式茶餐厅,价格还算贵的,学生之间都很少去。令他记忆深刻的是,那时候学校门口有家港式奶茶店,鸳鸯的味道很正宗,苏黯喝不惯苦咖啡,晚自习实在困得不行,就会偷偷溜到校门外买杯鸳鸯,回来兑水。 “你都说了是以前,我现在不喜欢了。” 其实是前些年工作太忙,加班熬夜都是常事,喝提神醒脑的纯正咖啡慢慢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我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那么专注地吃甜食了,辣的我也适应了,酸的也能接受…… 你一直喝的美式咖啡,我偶尔也会尝试,只不过我还是得加糖加奶,你那个喝法太苦了,我由衷的认为,你那种方式真的只有你们美国人才喝的惯。” 将菜牌递给服务员,转过身,他眸光沉了沉。 柚子茶很快就上来了,他提起晶莹剔透的玻璃壶把,沉稳地摇晃了两下,拿过她杯子,浅黄色的果茶馥郁芬芳,递到她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五分钟之内,提了两次我出国的事。苏黯,你想说什么?” 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消失了整整十年,再回来,实在太过云淡风轻……接过茶杯,她小心地捧在手心里。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用想太多。” 转头看窗外。 他声音清清冷冷。 “苏黯,我回来了。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苏黯瞪大了眼睛。 难道他忘了上次在警察局看到的刑侦档案,她和他档案上面的“犯罪嫌疑人”那五个字,究竟是怎么来的? 就是因为他十年前的不告而别,她被警方当做是犯罪嫌疑人,审问了两天两夜。直到48小时之后嫌犯自首,案件告结,她才从看守所里被放了出来。 她知道,他虽然自私可也没那么薄情。这十年他消失不见,她一直以为他是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不好意思露面。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的……他档案上印了“失踪”,医大的学生说他留学美国,前台护士高岚说他刚刚回国半年。 一个失踪的人怎么会出国? 一个没有身份信息的人怎么回的国? 他现在是个医生,是第三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他一句“我回来了”云淡风轻,可她呢,他知不知道她这十年里,对于他的杳无音信,她是既自责又担心。 “我没有要你解释太多,我只是想要知道我该知道的。” 顾曳眸眼一沉。 “哦?你该知道的?那我请问……什么是你该知道的?” “你知道。” “我知道?”微顿,清冷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奈,“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是想跟你吃顿饭!” “我只是想要手机!” 冲到嘴边的话,却又瞬间吞了回去。 苏黯垂了垂眼睫,到底没说出口。 沿街是宽敞平坦的马路,玻璃里的倒影格外清晰,他看见她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倏尔,举到嘴边的茶杯,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说了你只会生气。” “呵……” 顾曳嗤笑一声,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枚白色手机,拍在桌子上。 “明天下午三点半,西域咖啡,7号桌,万俊棋。”说话间,扯了扯嘴角。“苏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解释一下,这个万先生是谁。” 顶着压迫性的注视,她瑟瑟伸手,将手机收了回来。 胡桃介绍的初中同学,之前约好了周末见面,但一直没定具体的时间地点。她昨天晚上连夜给他打电话,就是怕对方突然来短信被他看见,可没想到他捷足先登,到底还是发现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长教训了,不去那种好几十人的相亲会了。” “吃一堑长一智?” 顾曳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你要是真长教训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相亲,你都不该去!” 抬眼,她看向他,抿了抿嘴唇。 “我自己有分寸。” “有分寸会沦落到上个月的那种田地?” 苏黯忙着争辩,“那是个意外。” “一场无独有偶的意外都能被我撞见?苏黯……那咱们俩的缘分,又该是有多深?” …… 清净的茶餐厅里,角落里都回荡着两个人的争吵。其它桌的客人结账买单纷纷离去,服务员收拾好桌子,便也连忙躲进了后厨。 正方的木桌前,一阵静默。 “顾曳,其实今天这次见面,是你有话想对我说吧?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没什么。” 他款款起身,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整了整衬衫的褶皱。 “我只是觉得有些人为了结婚,刀山火海都不顾。” 话里带刺,实在难听。 “你对相亲有偏见。” “不,我是对你有偏见。” 他迤迤然向她走去,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苏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上次救你,你好像连个谢字都没说。” “那我谢谢……” “不用了。” 脊背挺直,他目不斜视地道:“只要你能照顾好你自己,那比什么都强。” 话音刚落,他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头也不回。 店门开了又阖,苏黯透过墙侧的玻璃窗,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地红了眼眶……不想解释,那就不要出现,不要让她遇到啊! 别过脸,她心里头不是滋味…… “十年不见,一回来,这操得是哪门子的心啊!” 再没心情吃饭,叫了一声服务员,交代统统打包。她拿出张银-行卡,打算刷卡。 “小姐,那位先生付过了。” 怔怔地擦了擦眼角。 “什么时候付的?我没看见啊。” “一个月前就付过了。他预付了我们餐厅半年的收益,靠窗的这十张桌子,以后也都是他的。” 第10章 秘密 拎起包,苏黯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去。 没有人,街上没有人。 港式茶餐厅的门口,浅蓝色自行车还停在一侧。 清新的颜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可座位是空的,主人不见了。 . 街角十字路口,颀长的身形站在深暗的阴影下。 确认没有人尾随,顾曳迈开笔直的长腿,瞬间打开了街边一辆黑色老爷车的车门。 “万俊棋,把这个人查清楚,一字不落,我要全部的履历。” 他端坐在后车座上,双手交叠,没有了平时在医院里的温和模样。 驾驶室正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其中男的一袭黑衣,迅速地回过头。 “明天下午的西域,要不要派个人跟着?” 抬了抬眼皮,顾曳纹丝不动。 “派你去还是派lin去?剩下的人不是还要监视我,有时间吗?” 李皖连忙低下头,他是纯正的美籍华裔,刚刚被派到顾曳身边,对新老板的很多习惯还不能算是十分了解。 lin从后视镜里看出他的不悦,缓缓地开口道。 “老板,总部那边刚刚来电话,应该是年初的器械出了点问题,问您什么时候能回去一趟。” 困了他整整十年,竟然还指望他主动回去? “无视。” “老板,江先生的意思是……” “有什么事让江尧亲自给我打电话! 你们几个也一样,小心点。我说过跟踪我可以……但最好别被我发现。” 车厢里一阵静默。 “对不起,老板,我们今后会注意行动的。” 闭上眼,顾曳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在指尖把玩。 “让你们重新制作的身份档案怎么样了?” “已经做好了,不必要的私人信息和出国记录都已经提前删掉了。” “下个星期送到我办公室。” “是。” 李皖和lin异口同声。 倏尔,李皖坐在副驾驶位置,又忍不住好奇。 探头探脑地问。 “老板,您真的打算,在这里久居下去?” 回国半年,顾曳整日除了手术就是看诊,日子过得平淡无奇,他们两个跟其余的下属24小时轮流换岗,生活也几乎是百无聊赖。 除了上个月遇见的苏小姐,剩下的生活就都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无聊。 顾曳也一样,整日没什么表情,仿佛心如止水。 既然这样又何必回国呢? 这样的生活在哪儿不能过,难道抛弃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真就为了到帝都当个高阶白领? 李皖想不通啊……他这个脑回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街道上是阳光明媚,车里却密不透光。 幽暗的深处,微凉的指尖摩擦着打火机的开关,发出清脆的声响。 “做好你分内的事。” 优雅的精致暗纹,一簇幽蓝的火光照亮后座,无声无息。 除了lin和李皖,跟在他身边的人还有7个。 这些人美其名曰是保镖兼助理,暗地里为他办事,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江尧雇来监视他的。 他们尊称他一声老板,是客气。 隐蔽的暗格,他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夹在指尖。 他自己的私生活,他并没有什么必要去跟外人解释。 lin警惕性地环顾四周。 “老板,车外有人。” 扔下手里的东西,顾曳迅速地按下身侧的按钮,上百种伪装道具从座位前移到了面前。 他随手挑了一顶纯黑的棒球帽,戴在头顶。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不对,你唱错了! 应该是…… 我在马路前,黄灯过了线,警察叔叔把我叫到马路边……” 颀长的身形站在街头。他压低了帽檐,眯了眯眼。 几个小学生? 信号灯全屏变绿,笔直的双腿交替前行。顾曳走到马路中间,故意回头看了一眼。 lin,你长大了。 ……从青涩的少女转变为成熟的女人,相识的这十年间,他目睹了她的成长。 虽然没亲耳听见,但她大致也能猜出来他心中所想。 lin清咳了两声,瞬间启动汽车引擎。 心忖道。 “老板,吸烟有害健康,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 同一时间。 阳光倾斜的下午,苏黯推着顾曳留下的自行车,悻悻地往家走。 压过一片石子路。 车轮下发出一阵“咯噔咯噔”的声响。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她突然就对第二天的相亲,提不起兴趣了。 但去还总是要去的。 毕竟是胡桃的同学,她就算再没兴趣,也不能约好了时间地点之后放人鸽子吧。 吃个饭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再说就算会掉块肉,又能怎样。 她只是看起来瘦,坐办公室的人,腰和屁股上的肥肉哪会少。 晚上,接到了胡桃的电话,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又大致跟她讲了讲对方的经历。 “……他父母都是中国人,十多年前移民到英国。他自己先后考取了伊顿公学和lse,博士毕业,后来到美国的伊利诺伊州任教了一段时间,人也长得不错。” 苏黯正在刷牙,打开免提,嗯啊了两句。 “苏黯,你把态度放端正一点,我这可是在掏心掏肺地帮你啊。你知道这两年全球经济都不景气,人家是看中了国内市场前景广阔,这才又回的国。 不然就凭lse的入学比例,你这辈子估计都见不着一个活的!” 看中了国内市场。 又不是看中了她。 打开水龙头接了杯水,苏黯简单地漱了漱口。 “我知道,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嘛,在日不落帝国的政商界享誉盛名,bbc上天天见啊。可是胡桃,你说我一个普通人,站在人家身边……不般配吧……” 她不想去,因为她心知去了也不会成。 她就是一个普通家庭、普通大学出身的一个普通人,她父母早逝,从小寄住在姑姑家,像千千万万个刻苦励志的北漂一样,她也是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留在了帝都。 她没什么宏伟远大的志向,就想赚点小钱,将来好在帝都的郊区,买个三四十坪的小房子。 有个家就可以。 她如是就知足了。 这样的她,跟那种飘洋越海的精英人士差的可不是一个阶层。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聊娱乐人家聊政治;你关心双十一人家谈美国大选;你成天盯着国航首页等着打折,人家随便买张机票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等过两天你知道了,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可是掏出手机,一想起国际漫游的电话费用,你心都在滴血。 这样的两个人…… 能配吗? “苏黯,你别这么妄自菲薄好不好?咱们大学虽然不是名牌,但好歹也是985,你自己觉得你工作不怎么样,可你不想想前阵子毕业季,有多少大学生打破脑袋想往咱们公司进呢。你自己一个人生活,无忧无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家庭负担……你还不知足啊?” “知足,知足。” 她就知道她口才不好,说不过胡桃。 可有些事情,它真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她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翻过一首敦煌词,曲调很悲伤,似乎描写的就是她现在的心声。 “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马上不知何处变,回来未半早经年。” 人外有外天外有天,这句话不是说假的。 人真的不能比。 一比……就完了。 “要不然介绍给宁檬?她明天上午就飞回来了。” 好歹宁檬是正儿八经的经济学硕士,你别管一本还是二本出身,最起码人家有话题啊。 “苏黯,你真以为人家是市场门前卖剩下的白菜……急着脱手呢!人家是看过你照片,看上了你这个人才同意去相亲的。再说你把他推给谁不好,偏推给宁檬那个有家室的,两男争一女,你安得什么心啊!” 苏黯一脸无辜,结巴道。 “我……不是,宁檬,她,前阵子分手了。” “分手了就不能再复合啊?我看她前两天在朋友圈分享状态,他那个小男朋友又入镜了!” 我了个天…… 不是吧? 苏黯连忙跑到客厅,翻了翻pad。 留言,点赞……苏黯确认完毕,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用力锤了下墙。 “不是,胡桃,你说宁檬她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成天跟一个比她小将近10岁的高中生在一起厮混?以前单纯地在一起看个电影吃个饭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分手之后还复合?还一起结伴出国旅行?胡桃……你说等对方的父母发现了,他们会不会状告宁檬,诱拐未成年儿童啊……” 苏黯在这边狼哭鬼嚎。 胡桃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那小男孩上个月就成年了,告什么告啊!再说你跟宁檬,你们俩同年出生,生日就差半年。你这个名义上的表姐,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管人家啊!” 啼哭声戛然而止。 也是哦。 她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顾不过来,哪还有资格替别人操心。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儿,你现在必须给我个准信儿,你明天到底去不去。” 去…… 还是……不去? 苏黯琢磨了一阵儿,她心忖着这约都约好了,既然没人顶替,她还是不好临阵当逃兵吧。 可谁想到,电话那端,胡桃没等得及她回话,率先爆发。 “哎,我真就是纳了闷了,为什么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这个怂样从来就没改过呢?一有点困难你就躲起来,一有点风浪你就缩脖子……我今天这话就撂这儿了,你记住缩头乌龟当惯了,再以后想硬都硬不起来!” 噪音的分贝太高,苏黯连忙拿远了手机。 正值深夜,她怕吵到邻居休息,只好关掉免提,小声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还不行吗。” 胡桃在那边松了口气。“终于想通了?” “想通了。” “这次的觉悟有多高?” 苏黯握了握拳头。“只准成功……” “嗯。” “也不怕失败!” “嗯???” 第11章 相亲 第二天上午,苏黯早早梳洗,收拾东西。 传统的英国绅士,时间观念都很强,她之前工作的时候也有过接触。不知道这个华裔的行事风格是偏中式还是偏西式,但出于礼貌和尊重,她还是不要迟到为好。 吃过午饭,宁檬正好回来。她帮她整理了会儿行礼,看了眼时间,准时出门。 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咖啡厅附近,还早了半个多小时。 因为是周末,咖啡厅下午三点才开张,恰好她很久没逛街了,四处转转,还赶上家居馆打折,便买了点装饰客厅的小玩意。 回来的时候,咖啡厅里也陆续坐了几桌客人。 正值烈夏,室外气温已经高达30多度。先来的客人,都很有先见之明的躲在室内吹空调。服务员上前询问了苏黯的位置,一听是预约的7号桌,连忙带着她往门外走。 从对面的玻璃门出去,映入眼帘的景色便又瞬间换了一番天地。 阳光明媚下,一池碧水,清澈透明,几排露天座位错落其间,纯白的伞蓬鳞次栉比。 深咖色的木板,再辅以几棵嫩绿的树苗点缀,整个室外咖啡厅坐落在繁华的cbd里,颇具闹中取静的用意。 在帝都寸土寸金的地界,能自制一片湛蓝的水面,确实是诚意十足。苏黯第一次来,还挺欣赏这里的环境。 可是她现在更多的想法是…… 她热啊。 夏日炎炎,火伞高张,她一个人坐在挡风不挡光的伞蓬下,感觉自己要被毒辣的太阳烤化了。 要是有阵凉风也好啊…… 可惜这四周高楼林立,密不透风。她自觉头晕脑胀,浑身发热。 “不好意思,能帮我换个室内的位置吗?” 她按了几遍服务铃,良久,才得到回复。 “不好意思小姐,最近毕业季,餐厅比较忙,室内的活动区域很早就已经被附近的医科大学给包场了。每天一个学院,毕业庆典连环举办,从下午三点一直持续到晚上闭店。” “……” 她还能说什么? 点了杯冰饮,她扎起长发,勉强又坐了一会儿。 十五点三十分,一个带金丝眼镜的瘦削男士准时出现。 “苏小姐?” 伊莎贝恩的腕表,搭配米色的条纹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到最顶端。中规中矩,又略带欧式复古的姿态。 确实是很像她印象当中,那类守旧、刻板的……英国人。 苏黯点了点头,微微曲膝,也跟对方确认了一下。 “万俊棋先生?” 对方点头,径自坐到了椅子上。 苏黯抿了抿嘴唇,在原地半尴不尬地站了半天,才缓缓落座。 …… 沉默。 …… 沉默。 …… 沉默。 苏黯捧着精致的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喝着冰水。 一个陌生男人的低沉声音,突然打破宁静。 “请问你对婚前性行为有什么看法?” “噗……” 苏黯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自己呛到。 连忙抽了张纸巾。 “万先生,这个问题……我好像不太方便回答。” “哦?” 翘着脚坐在对面,万俊棋嘴角微挑。 “对不起,我旅居海外多年,思想观念比较西式。因为欧美国家比较开放,所以我习惯有什么就说什么。真没想到现代社会发展速度这么快,国内人的观念竟然还是这么因循守旧……如果有所冒犯,那我道歉。” 苏黯摆了摆手。 “没什么,跟国人没关系,是我自己比较保守。” “嗯……” 万俊棋面目表情。“所以你的看法是?” “……” 苏黯瞪了他一眼。 勉强地回答了一句。“顺其自然就好。” “很好。”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两根拇指在屏幕上飞速跳动,全神贯注,头也不抬。 “其实刚才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测试,经过我的观察,你对我提出的不合理问题,起初的表现是非常地抗拒与抵触,但通过我耐心的引导和解释,你很快就做出了妥协。 说明你这个人没什么立场,耳根子也软,很容易被人掌控。 工作上不适合当领导,但却很适合娶回家门当老婆。” “……” 苏黯嘴角一阵抽搦。 “是……吗?” “不仅如此,你还会是一个付出型的配偶。你对另一半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他能是一个独立、自主、成熟、有主见的男人。 你很反感姐弟恋,因为你认为年纪太小的男生会令你缺乏安全感,而年纪太大的男人,又不会把你这个年纪的女人当做首选…… 所以你的理想型是在28岁至33岁之间,经济独立、生活自理的都市白领。” “……” 苏黯眨了眨眼睛。“这些我刚才也表露出来了?” “不。” 万俊棋放下手机,阴森森一笑。 “这些是胡桃告诉我的。” “……” 一首诡异的交响曲突然响起,很像午夜时分阁楼上的哀嚎。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万俊棋堪堪起身,苏黯看他走远,连忙掏出手机。 “嘟……嘟……” 电话打通了,可却迟迟没有人接。 “胡桃,胡桃……快接电话啊……” “苏小姐,你很忙吗?” 一张瘦削的侧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镜片后的眼眶凹陷,面颊的皮肤没有血色。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吓了她一大跳。 匆忙收起手机。 “不忙,不忙啊……” “很好。” 推了推镜框,万俊棋缓步走到桌子对面。 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只见他一条胳膊搭在桌边,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机。嘴角一勾,唇边的笑略带深意…… “那么,下面让我来问——第二个问题。” …… 苏黯都不知道这一下午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烈日炎炎下被人拷问,这简直是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 “万先生,你还有多少个问题,你直接都告诉我吧。” 她拿出手机,悄悄放到桌子下。 她要把这一段录下来,拿回去给胡桃听。 “我……” 万俊棋划了划手机页面,面露轻蔑。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好咧! 最后一个问题! 按下录音键,“万先生,我洗耳恭听。” 万俊棋挑了挑眉毛。 他相亲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遇见有人这么主动。 他干脆把手机放到一旁,双手交叠在胸前,语重心长地道。 “讲一讲你的初恋吧。” “……” 明朗的表情挂在脸上,苏黯面部僵硬,扯笑了两下。 “我没有初恋。” 对面的人抱手在胸前,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尖酸、刻薄。 “苏小姐,我们接触了一下午,你都很坦诚,为什么要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破坏了我对你的良好印象呢?” 苏黯抬眸注视着他,认真道。 “我真的没有初恋。” 万俊棋不以为然,“初恋没有,暗恋总有吧,你别告诉我你都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真的连个喜欢过的异性都没有。你也知道,我在英国待久了,要是真的有人这么回答我,我会不自觉地怀疑对方的取向的。” 一张清俊的面庞,在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来…… “众目睽睽,你是想让我被同事非议,还是你自己。” “想要骑车,就不该穿裙子。” “说真的,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五分钟之内,提了两次我出国的事。苏黯,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真长教训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相亲,你都不该去!” 意识有点模糊,苏黯扶了扶额头。 “顾曳说得对,我今天就不应该来……” 万俊棋拢了拢眉,“苏小姐,你没事吧?” 摆了摆手,她四肢发麻,撑着桌角勉强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万俊棋看她状态不对,连忙也跟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扶住了肩膀。 “我送你。” 眼前一片漆黑,她本能地抗拒。 “别碰我!” 然而一瞬间的推力过猛,她脚下没能站稳,刹那间,突然就朝身后的水池倒去…… “不好!有人跳水了!” “服务生!快来帮忙!” “水池边是一男一女,那姐姐是不是为情自杀啊!” 室内的大一新生,是赶来帮忙布置现场的,站在窗边挂彩色气球,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回头叫人。 整个咖啡厅都乱作一团…… “苏黯!苏黯!” 万俊棋趴在水池边,水很浅,可他不会游泳啊…… 一个颀长的身形突然穿过人群,纵身而入,清白的水花溅起层层涟漪,波澜叠起。 温凉的池水湿透了彼此的衣衫,他抱住水里的人,柔软的触感隔着轻薄的布料,隐约袭来……没时间思考太多,他将她放到岸边的木板上,解开她衣扣,检查生命体征。 还好呛水不严重。 他低下头,薄唇覆住她滚烫的唇瓣,引导她呼吸。 苏黯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最后的一点意识勉强支撑。“顾……曳?” 高热的额头敷上一抹冰凉。 他嗓音微哑。 “我带你去医院,有点中暑,没事的。” 第12章 任务 “嗡唔——嗡唔——” 救护车赶来,停在西域咖啡厅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抬着医用的担架。 “让一让!让一让!” 穿过人群,两个救护人员好不容易到达室外就餐区。 露天的水池边,顾曳还在帮苏黯紧急降温。 “患者面色潮红,大量出汗,伴随脉搏加速,丧失意识,是趋于重症中暑的表现。” 把担架放在地上,其中的一个男护士发现是他,愣了一下。 “顾主任?” 顾曳直起身来,他眸光带煞,猛地转过头。 “怎么?没见过我?” 心弦一滞,那护士连忙低下头,小声催促着同伴。 “快快快!快救人!” 四手一齐用力,两个护士动作飞快,速度超神,抬着苏黯就往门口跑。 顾曳脱下自己湿透的衬衫,搭在结实的手臂上,紧随其后。 “哎!先生,请留步!” 见他要带她离开,万俊棋横臂一展,挺身挡在顾曳面前。 他扶了扶镜框,细眼打量着面前这尊高大的身影……陌生的男人,十分英俊。似乎还有些眼熟。 倏尔,他别有用心地开口道。 “那苏小姐好歹是我的同伴,你要带走……不留张名片吗?” 顾曳居高临下,轻眼一瞥。 通身的名牌,俗不可耐,明显就是副金玉其外的败家子模样。 笔直的长腿径自迈开,他莞尔一笑。 “万先生,如果你真的毕业于英国伦敦政治学院,那么我是谁,你应该清楚。” . 两小时后,傍晚时分。天边迷蒙的幽色迷离醉人,半明半暗。 洁白的病房里一尘不染,窗子没关,两面轻薄的窗帘挂在一侧,白纱曼妙,随风而动。 床上的人恍惚醒来,打量着自己的处境。 她手臂上还插着针头,床边架子上挂着只吊瓶,容纳的透明药水不足三分之一,大致她失去意识的时间,也不算短。单人间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女护士。但那人站在门口,距离有点远。 苏黯勉强坐起。 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才发现,好像是前两天认识的熟人,名字叫高岚。 见她醒来,高岚拿起支口腔温度计,消了消毒。 “来,张嘴。” 她朝她走来,将温度计放到她嘴边。 大脑的晕眩感还没有完全消除,苏黯没什么想法,乖乖照做。 口表水银端被斜放在舌下,高岚嘱咐她用鼻呼吸,苏黯就听话地用鼻呼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3分钟后。 “口腔温度37.5,还是有点热,你这个中暑真的是有点危险,好在降温措施做的及时,不然如果再耽误一会儿,那真的会危及到生命安全。” 高岚抽出温度计,边走边摇头。 苏黯虚弱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什么状态。 “明天,可以正常工作吧?” “工作可以,但一定要尽量避免高温闷热的环境,劳逸结合,放松心情,多喝凉白开。额外的,还要多注意饮食,以清淡去暑为主,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保证睡眠,切忌熬夜。” 她其实就是这两天晚上没休息好,再加上长时间日晒,心情差,所以才会中暑。 真没想到晕了一下,结果就会闹得这么严重……扶着额头,苏黯努力地搜索了一下记忆。 “不过我这个情况,不是应该被安排在急诊吗?” 有高岚在这儿照顾她,很明显,这里不是急诊,这里是神经外科。 站在床尾,高岚拧开了一瓶去暑的药,递到她手里。 “顾主任带你过来的。急诊那边没床位了,你情况特殊,就临时在我们科室给你安排了间单人间。” 嗯?顾曳? 顾曳有出现吗? “顾曳怎么会出现那里?”仰头喝下了高岚递来的去暑药,苏黯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无法理解。 “哪里?” 苏黯自言自语,却把高岚问得一怔。 “我只知道主任今天休息,好像是受约,去了医大的毕业晚会吧。”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科室今年有几个实习医生,都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医大……难道是承包了西域咖啡厅室内活动区域的那些学生? 苏黯挑了挑眉毛,这也太巧了吧。 “那他现在人呢?” “走了,替你办完了住院手续,顾主任临时有事,就先离开了。” “……”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该不会是气还没消吧? 左脑阵痛,她不能集中精力。“高护士,我记得跟我同行的,还有个男人。” “男人?”高岚收拾着药瓶,微微一顿。“没看见什么别的男人啊,今天下午,来过这间病房的,除了我,就只有顾主任一个人了。” “……” 这就是她那lse毕业的百年难得一遇的相亲对象? 呵……苏黯摇了摇头。 行,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她今天活该要自作自受。算是她头发长见识短吧,这么罔置她生死的男人,她不见也罢。 “苏小姐,你就在这里安心休息,住院部半个小时前通知了你的家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快到了。”500ml的盐水,吊的也差不多了。高岚看了眼时间,把她手臂上的针头拔掉。 “我先去看一眼隔壁房间,床头有呼叫铃,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按住手臂的针孔,苏黯点了点头,沉沉地躺了下去。 纯白的天花板,挂着一顶朴素的吊灯,水蓝色的纹路并不起眼,一圈纠缠着一圈,好像在催人如梦…… “呦,瞧我!差点忘了件东西!” 忽然,高岚去而复返,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纯白的铁盒。 她笑眼弯弯,微笑着道。 “顾医生留下的,让你醒来后带走。” 苏黯敛了敛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高岚很识趣地出去了。房门紧闭,她一个人坐在床上,轻轻地撬开铁盒边缘。 铁片间的摩擦吱嘎作响,浅绿色的包装顿时映入眼帘。 清新扑鼻。 一盒……薄荷糖。 . “呦!这不是西域咖啡厅,随机赠送的薄荷糖嘛!” 星期一上午10点半,胡桃刚从茶水间出来,瞧着苏黯桌面上的一盒子薄荷糖,有些好奇。 胡桃去过那家咖啡厅,环境不错,一般情侣入座,临走时都会送些礼品。 “我上次去,送我的也是这个,只不过没这么多。” 原来这不是顾曳送的,而是他替她拿的。 “吃吧吃吧,你想吃就都拿走。” 她昨天中暑,好像是留下了后遗症,今天这才上班一个小时,她就有了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单手撑在电脑前,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怎么?昨天相亲不顺利?” 这种薄荷糖卡路里很低,胡桃翘着小拇指,拆开包装,随手就塞进嘴里一颗。 苏黯缓缓地抬起脸,张了张嘴,无语凝噎。 “顺利。” “顺利你怎么是这副模样?” “因为是我顺利地中暑,然后又顺利地进了医院,在医院躺了两个小时,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不见了。” 胡桃身子一僵,感觉情况不妙。 “嗯……那个万俊棋吧,偶尔性格不是太好,是吧。” “那是偶尔?不太好吗?” 苏黯原封不动地把事情的本末还原了一遍。 更恐怖的是,她昨晚上还做了个噩梦,半夜梦见她又去相亲,又被拷问,然后相亲刚进行到一半儿,万俊棋那张瘦骨嶙峋的凹陷脸颊突然出现,吓得她登时惊醒,后背是一身冷汗。 “行行行,他这么不厚道,那咱们不再联系他就是了。” 胡桃拍了拍她肩膀,诚心安慰。 苏黯摇了摇头,“不光是这事儿。”她现在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一个头来两个大。 小声道。 “你知道薇薇安今天早上叫我出去了吗?” 检索到关键词,胡桃瞪圆了眼睛,连忙凑到跟前。 “怎么,上周五那事,她还真怪罪你了?” “不是。” 从档案夹里翻出一份提案,她打开封面,摊到胡桃面前。 “你还记得半个月前,卫生部那个医疗支援活动,说要做个宣传片吗?” 胡桃点头。 “嗯,有那么回事,5组的活儿,标都中了,结果临签约前,让一个新来的实习生给搞砸了。薇薇安因为这事没少生气,好像是……得罪了第三方吧,名头还挺大的。” 颔首,苏黯一脸决绝。 “现在那个活儿,分到我身上了。” 胡桃一巴掌抽了过去。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你这是好活儿,香饽饽!这就像踢足球,临门一脚选中了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谈妥了直接拿钱。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这一辈子能遇上几回,瞅你整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欲求不满啊?你演给谁看呢!” 苏黯捂着脑袋摇了摇。 “谈还是要重新再谈的……” 胡桃不以为然。 “那也行了!这资源不错了,你不知道5组就因为搞砸了这事,马上就要被派到非洲去拍纪录片了吗?薇薇安一声令下,埃塞俄比亚两个月,等他们回来,猿猴估计都比她们像人了! 咱们姐妹间有什么就说什么。跟部里打交道这么多年,人家什么时候不是以诚相待啊?医疗支援活动,你也熟悉,只要跟第三方搞好关系,接下来什么都好说。” “唉……话是这么说,可前期动画一塌糊涂,一个星期要成片,还要我跟组拍摄三天,我压力也很大啊。” 苏黯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胡桃砸了咂舌,“还要你跟组啊……哪个第三方这么大牌?” 苏黯摇摇头,“薇薇安说发到我邮箱里了,我还没看。” 胡桃好奇心作祟,连忙扯出她鼠标,一路往下翻。 一星两星一星…… 终于找到一颗四星级满旗标记。 “密码!” “vvan3。” 加密文件,她手指飞速地敲打着键盘,最后敲了下回车键。 简洁的ppt,第一页标题醒目,二号微软雅黑,蓝底白字。 “第三人民医院。” 第13章 谈判 初步的设计方案,改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算成型,苏黯加班加点熬了四五个通宵,才终于带着团队把定稿交到了客户手里。 “不错。” 大手一拍,对方两个大字,言简意赅。苏黯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满意,哪里不满意。 接着对方挥毫泼墨,修改意见龙飞凤舞,堪比天书。 “等着过两天,跟第三方面对面地谈一谈吧!” 随口的一句话,把她支到了下个星期。 . 一个星期后。 “组长,咱们都在这儿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三院的人到底来不来了?”第三人民医院顶层的会议室,宽敞的会议长桌,被虚无的空气充满了一半儿。 因为要放投影,室内光线很暗,小蕊攥着一根碳素笔,按来按去。 她憋了一上午,有点坐不住了。 苏黯小声叮嘱,“安静点,卫生部的人都在看着呢。”总监薇薇安刚出去打了通电话,她坐在会议桌前,还在准备最终的方案解说。 小蕊是她们组新晋的组员,第一次参与策划,对很多场合还不是十分了解。小丫头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那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发现一个低头看着手机笑得花枝烂颤,另一个闭目养神靠在椅背上,都快睡着了……便也没太在意。 捂着肚子,她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组长,我不行了,我去个洗手间。” 苏黯无奈地点了点头,默认她快去快回。小蕊抄起一包纸巾就冲到了门口,可手还没来得及放到门把手上,门就自己开了。 “不好意思,各位,久等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年迈里透着沧桑。第三人民医院的领导们姗姗来迟,每个都白衣飘飘,欺霜赛雪。 “哎呦,方院长,没想到今天有你大驾光临啊!” 房里的人瞬间整齐站起,热烈欢迎。苏黯也连忙放下方案,主动走到门口,站在才刚进门的薇薇安身边,十分尊敬地挨个握手。 “方院长,这是我们ac国际广告公司的3组组长苏黯,这一次院里的医疗支援活动,将由她来负责。”薇薇安一身lv夏季新款紫色修身连衣裙,配着8cm的高跟鞋,尽显女王风范。 苏黯面对刚进门的第三方,不敢怠慢,连忙伸手。 “您好,方院长。” 方院长是上个世纪50年代生人,两鬓斑白,连60大寿都过了。 老人家和蔼可亲地握了握她的手,“神经外科的这个活动,让你们费心了!” 苏黯受宠若惊,“宣传国内的医疗事业,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部里能够选中我们,也是多亏了第三人民医院对我们工作的信任与支持。” 方院长倒是不以为然。 “跟院里没关系,这次都是神经外科他们主动配合的。”说着还侧身招了招手,“小杨啊,你们科室的人怎么动作都这么缓慢,这客人来了也都不招呼,没礼貌啊!” 身后一个助理连忙凑到跟前,贴在耳边小声道。 “院长,杨主任去加拿大交流,还要将近半年才能回来呢……” 老院长连忙拍了拍脑门,转身笑着对苏黯说。“你瞧我,这年纪大了,就糊涂啊……好在明年就退休了,不然再干下去,这三院的金字招牌都要被我搞砸咯!” 薇薇安紧跟着迎笑了两声,“第三医院的金字招牌就是您,有您在,哪儿还会砸呢!” 苏黯也随声附和。 “你这是贵人多忘事。” 摆摆手,他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不行了,不服老不行咯。现在是年前人的天下,我这块招牌……不中用咯。” 说完,还回头看了半天,目光四处逡巡。薇薇安见老院长不说话,便转身接待下一位客户去了,苏黯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突然,紧闭的门开了。 方院长顿时笑逐颜开,“哎!小顾!来来来,你们活动的负责人,你自己来招呼!” 一个颀长的身形闻声走来。苏黯看清了来人,笑脸顿时僵了两秒。 果然,说到第三人民医院的神经外科,就不可能不遇到顾曳啊…… 两条笔直的长腿来回交替,顾曳穿过人群,看见她,也是一怔。一抹纯白的衣角飘扬在半空中,他伸出右手,一只修长的大手,骨节分明。 “苏黯?” 四周都是各级领导,苏黯被他如炬的目光盯着,有些尴尬。缓缓地,抬起手。 “初次见面,顾主任。” . 十多分钟后,关于第三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医疗支援活动的方案展示正式开始。 苏黯站在讲台前,拿着激光笔,一一介绍。 顾曳坐在阴影里,薄唇紧闭,面色阴郁。 人群里十分安静,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听苏黯讲解。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精致的纯黑钢笔,对着中央麦克风,微微一旋,立体音箱里顿时传出一阵低沉的噪音,好似冬日的风声。 不用说,苏黯从一个眼神里就能看出来,顾曳这是在发脾气。可现在的情况是工作在身,她唯有尽力地保持镇定。 忍住,忍住,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本来这次因为5组的项目没做好,谈妥的客户资源落到她手里,公司里的同事就已经有颇多非议了。今天在座的又都是公司高管和客户领导,如果一旦让他们发现她跟第三方里的核心人物原来是老熟人,那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这中间究竟是怎么落到她手上的,她可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装作不认识他,这一招是有点卑劣。 只不过她们两个的关系,实在是有点暧昧。一旦被在场的人发现,别说是这个项目了,她的工作都有可能随时不保。 “抱歉,苏小姐,我时间宝贵,我们都是学医的,你的这些广告术语我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你不如就直接告诉我,你的这个设计方案跟其他广告公司到底有什么不同吧……” 讲解正说到关键的时刻,突然被打断。苏黯抬起头,看向提问的人。 台下的会议桌前,左数第三个人,名签上标着职位和姓名。曹辉,心脏外科副主任,苏黯对他早有耳闻,貌似是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属于第三医院的权力者。听说上次5组落选,也是因为他。 敛了敛眼眉,苏黯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激光笔,沉着回道。 “我们给出的方案,与其他公司的主要区别在于我们给医疗系统进行了重新的形象定位。西式的医疗手段和服务定位,一向以专业、专注、严谨自居,但这样的形象距离感太强,俗称——高冷。 凭借这样的高冷形象,经过一段时间的长期经营,必定会让患者和病患家属产生一定的畏惧心理。而三院这次活动的出发点是医疗支援,所以我们放弃了医疗机构一贯主打的高冷形象,借鉴了一部分民间教育支援的相关经验,给这次的宣传予以温暖温馨的定位。 目的在于拉近医患关系,让山村的居民切实感受到医疗机构对病人的关心和关爱,也让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受到医护人员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打造出一种专属于家人间的温情。” 突如其来的一道掌声,听得人刺耳。 曹辉在讽刺间放下手掌。 “苏小姐,你的畅想是很好。但是这两年医院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你觉得如果你是患者的家属,你的家人死在医院里,你还会觉得医院温暖?医院是家吗?” 一双清澈的眼眸坚韧地盯着说话的人,苏黯嘴角微动。 “曹主任,我们现在谈的是医疗支援,跟医院的死亡率并没有关系。” 更何况据她所知,第三医院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其实是某些科室的技术不过硬,拉低了平均水平。她不说破,一是碍于客户的面子,二是因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拆穿罢了。 “苏小姐,还是请你正视我提出的……” “神经外科的死亡率,一向都比心脏外科低。” 曹辉本还欲继续纠缠,没想到房间另一头,突然冒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提问。 上百双眼睛瞬间齐刷刷地闻声看去。 “顾曳!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着一众同僚的面,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曹辉兀的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 宽敞的会议桌对面,顾曳放下手中的钢笔,缓慢地抬起了眼皮。 “曹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是神经外科创建60周年的活动,跟心脏外科无关。你一直在谈死亡率的问题,那我就来补充一下,我们科室,并不担心。” 宣传片怎么拍另当别论。 他一个主人都没发话,隔壁邻居家的土狗,未免也嚷的太响了。 会议室一片静默,大家互相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吱声。 无奈,方院长出来主持大局。 “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这客人都还没走呢,你们在这儿吵得像什么样子啊……”说着,他老人家发话让人把曹辉按下,转过头,又看了眼顾曳。 眼珠一动,佯装生气地说。“得了!你们科室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的,帮你捧场都不领情……那你说吧,你想怎么定都随你!” 顾曳扯了扯嘴角,挑眉看向讲台。 “哦,听我的。” 苏黯耳朵一竖,站在讲台上,满眼亮晶晶。 “我觉得……” 你觉得? “这个方案……” 这个方案? “还可以。” “……”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第14章 联系人 灯开了,会议室里一阵静默。 “先就这样定下来吧,毕竟立意确实不错,主题也算新颖。如果卫生部已经认可了,那我没什么问题。”顾曳拿起面前的会议签到表,简明地勾选了自己的名字。 医疗支援是第三人民医院沿袭已久的传统,虽然他今年是第一年回国,但毕竟这些年医从海外,受福利制度的影响,因而在这方面累积的经验也还算是比较丰富。 但据说国内这是第一次做医疗支援有关方面的公益广告,业界也没有先例,这就是开了先河。 他不知道这种传承已久的医院文化,被拍成公益广告大肆宣传,会不会有失事件真实。 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成片没拿出来之前,再多的构想也都是痴人说梦。 卫生部派来的两个专员沉默已久,闻言,纷纷点头。“我们部门已经审阅过了,之前提出过一些意见,在现在的这个版本里也都予以落实了,部里的领导很满意,大力称赞这次的宣传方案要比上次制作的那个版本用心很多。我们这边肯定是没有问题了,那……方院长,除了顾主任之外,院里其他领导的意思是?” 顾曳的意见肯定是要听的。 神经外科杨大主任远赴海外,凭他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能撑起一整个科室,足以看出这个男人在第三人民医院的地位之高,能力之大。受领导器重的人才,未来的仕途必然平坦许多,但院里其他人的意见也是要采纳的,毕竟今天出席会议的十数名院领导里,单凭头衔来说,大多数还是在他之上的。 当然了,人的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点。毕竟十年之后,这里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方院长摆了摆手,“我刚才的表态,就是其他几位副院长的意思,我们上个月就讨论过,决定将这次这个医疗支□□由神经外科全权负责。另外部里选择我们第三人民医院作为第三方参与到此次活动,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那我们第三人民医院2556名在职员工,肯定会上下一心、积极配合的。” 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刚被按下的曹辉。 “小曹,你什么意见啊?” 曹辉满肚子气没处撒,他什么意见?他刚才话说到一半儿不都被人按下了吗! 上次看方案,方院长出差没出席就他和顾曳两个人,顾曳全程低头看手机,中途还接了个电话离开了半个小时。他一个人忙前忙后,看广告提问题,就怕这策划存在纰漏,给三院造成什么不良影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努力!到头来呢? 这些人提都不提! 顾曳更像吃了火药似的,今天这一上来跟他针锋相对!都是同级别的外科主任,大家谁不知道谁啊……不就是方院长今天也难得来参加了会议吗!想跟他抢风头?顾曳,你等着,今天这事我记下了,来日方长,三院是我的地盘,我迟早要除掉你! “我没意见!” 等了曹辉半天,才等来这么一句,邻座的几位副院长互相使了个眼色,面露不悦。 方院长倒是毫不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二位专员,曹副主任他亲口说的,你们也听到了。我现在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就不需要我再替他重复一遍了吧?” 两个专员不敢怠慢,连忙答说听清楚了,“那既然三方都没有问题,我们过两天就找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把合同先签下来吧。”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苏黯长舒了一口气,签约有薇薇安在,总算没她的事儿了…… “我们拍摄的现场你会跟吗?” 到了最后的自由提问环节。讲台底下,一个新来的实习医生突然举手发问。 站在台上,苏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顾曳也坐在台下看她,聚光灯下,他眸眼更亮。 苏黯扭捏地点了点头。 “……跟。” . “t恤,短裤,内衣,帽子,外套……” 那天之后,苏黯又接手了几个新的项目。忙忙碌碌了一个星期,一转眼,马上就要到拍摄的日子了。幸好今天是周末,她连忙把衣柜翻了个底儿朝天,收拾行李。 “就去三天而已,你要不要带这么多东西?” 表妹宁檬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她卧室门口,看着那满满一大箱子的行李,皱了皱眉头。知道的说是去拍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搬家呢…… 苏黯还蹲在角柜前忙东忙西。 “多带点,以防万一嘛。你不知道出外景的日子有多艰难,大山里面早晚温差大,湿气还重,我上次爬山爬到半山腰,下起了大暴雨。这一遭啊……路途艰险,说不定还会历经多少磨砺。” 正说着,她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赶紧翻找手机看了看最新的天气预报。 晴。 多云。 多云。 正是雨季,多云就有点危险了……她连忙从床底下翻出来一沓轻便的雨衣塞到行李箱里。历史的经验告诉她,下大雨的天气,总会有人不带雨伞或雨衣。 嗯……眯眼环顾四周,这回应该不差什么了。 “驱蚊药你带了吗?”宁檬帮她打点。 “带了。” “晕车药呢?” “带了。” “消炎药呢?” 消炎药?苏黯眨了眨眼睛,“这……没必要吧。” 宁檬轻嘬了口咖啡,“你前一阵不是总嚷嚷自己肚子疼吗?” 苏黯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早好了。” 眯眼扫视四周,宁檬又帮她检查了一遍物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过去,又看回来……突然眼前一亮,“哎,阳台那辆自行车,是你新买的?以前没见过啊。” 苏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浅蓝色的车架正沐浴在夏日的暖阳里,闪耀明亮。 “不是,同学的。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忘了带走,我就帮他先推回来了。” 苏黯的同学那么多,宁檬哪知道是哪个。 “那你怎么不提醒他一下,尽快来取啊。咱们阳台的地方本来就不大,晒衣服都难,我那屋的围栏还坏了,洗衣机马上也要挪到你这儿,哪还有地方放自行车啊。” 宁檬说得在理,顾曳的自行车确实碍事。可让顾曳上门来取,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过两天从山里回来,我再给他送过去吧。” 宁檬放下咖啡,“发个短信的事儿,哪儿那么麻烦。”伸手夺过她手机,4个0冲破密码。 “哪个哪个?” 通讯录上千号人,就算要全部翻完也要半个多小时呢。苏黯懒得理她,往床上一趟,闭目养神。“庸人自扰。” “好,你不说我也知道!” 宁檬灵机一动,转阵去翻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一个星期前的,两个星期前的,三个星期前的……翻着翻着,突然眼前一亮。 “哎……不对啊!这个联系人的名字竟然是……亲爱的……顾先生?哎呦喂!瞧我发现了什么?简直是哥白尼提出了日心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啊!”宁檬猛地抱住手机,乐得上跳下蹿。 亲爱的……顾先生? 苏黯闭着眼睛笑了笑。她身边姓顾的男人,比较相熟的也就顾曳一个。可是自打她上次把手机找回来,她都没更新过手机通讯录,一个压根儿没存过的号码,怎么会被宁檬找到呢? 死丫头骗术不精,又想使空城计炸她。 “瞧瞧,瞧瞧!白底黑字,你可别想装没看到啊!”宁檬戳了戳苏黯的软腰,见她睁眼,拿着手机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苏黯猛地坐起身,还真有那么一个未接来电! “给我看看!” 她伸手要夺,却被宁檬瞬间拿远。“哎,某些人……怎么那么着急啊?嘶……让我猜猜,该不会说……他就是阳台上那辆自行车的主人,也是你口中的那个同学吧?” 苏黯抿了抿嘴角,“你吃八卦长大的?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檬挑了挑眉毛,“我是不是吃八卦长大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上初中开始咱们俩就是吃一锅饭睡一张床的,我要是八婆,那你也差不离!” 捧着手机就跑远了,“发短信去咯!原来苏黯也有男同学呦!” 苏黯看宁檬这死丫头一天天二十好几了,还没个正形,坐在床上怒吼道。“喂!你那个小男朋友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客厅里传来一声不屑。 “好歹我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不像某些人,做贼心虚!” 第15章 见面 顾曳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手机就摆在他左手边。 “嗡嗡——” 两次,他挑了挑眉毛。 “一会儿给你回电话。”修长的手指按下快捷回复。 他还有5分钟下班。 苏黯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按着拼音键盘。 “其实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忘了告诉你,你那辆蓝色的自行车被我推回家了……” 沉默。 顾曳看着手机屏幕,按下了语音识别。 “你要我去取?” 苏黯情急之下也用起了语音输入。“不用不用,改天找个方便的时间,我给你送到医院。” 反正最近因为工作,她也常往三院跑。 话音刚落,顾曳的语音输入比她更快。 “半个小时之后到,你换衣服吧。” “……” 难得顾医生这么主动,她再推脱,倒也不好。 …… 半个小时后。 苏黯穿着一件白t恤配牛仔裤,拖着自行车就要出门。 “哎!你等等我,等等我,我还没化完妆呢!” 苏黯闻声回头,吓了一跳。 “我了个天!你这一身晚礼服,你这是要干嘛去啊?” 宁檬暧昧地挤了挤眼睛,“我这不是想提前见见未来姐夫嘛,怠慢了不好……” 苏黯一身鸡皮疙瘩落满地。 “神经病!” 抬起自行车,她摔门就跑。 为什么没结婚的女人都这么八卦,她身边的女人,胡桃、宁檬……而且是伴随着年纪的增长,八卦的*涨势活如疯草。 苏黯站在电梯里面瞎琢磨,也就子郁正常点,但子郁是结过婚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正说着,电梯停在一层,苏黯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子郁抱着小泽迎面走了过来。她们两家是楼上楼下,看手里提的购物袋,这俩母子应该是刚买完菜。 “小泽,晚上吃什么啊?” 她将自行车靠在一边,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小泽一看是她,连忙嚷嚷。 “苏黯阿姨,顾曳叔叔呢,我昨天又去学校对面吃套餐了,可是什么玩具都没送,我想顾曳叔叔了……” 苏黯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滞。 子郁敛了敛眉,看向怀里的小人,“顾曳叔叔?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叔叔,妈妈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小泽瞬间兴奋,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妈妈,就是上次啊,苏黯阿姨带我去学校对面吃饭,有一个很帅很厉害的叔叔。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咱们家里的那些玩具啊,突然出现的汽车啊,都是顾曳叔叔送给我的!” 苏黯讪讪地笑了笑,“顾曳……是我同学。” 子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对了,你那天早上急着去医院,是家里人出了事吗?” 苏黯张了张嘴巴,还没开口,小泽抢着回答。“不是!那是顾曳叔叔的医院!那个好漂亮的名片,还是我先发现交给苏黯的呢!” 子郁拉长了语调,“哦……” 苏黯感觉气氛诡异,连忙推着车子腾出地方。“你们上楼吧,我还有点事,去晚了不太好。” 子郁不以为然,抱着小泽往电梯里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停,调转方向。“摆喜酒的时候通知我哈。” “……” 推车的身形瞬间一顿。 她刚才是不是说子郁不八卦来着?她收回,她全部收回。事实证明跟婚姻无关,结了婚的女人照样八卦,而且偶尔……还变本加厉。 . 小区的花园里。 “你为什么每次见我都这么安静?” 从门口到花园,五六分钟的路程,苏黯始终一言不发。顾曳低头看了看她,或许十年前的她不善言谈,但十年后的她,早就改头换面了。 再见面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忽略了她的改变,印象中的她总是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但直到那天的那场谈判……他看到了她的强势。无关乎多么正式的场合,多少位高权重的领导,她站在讲台前面对曹辉的刁难时,不卑不亢,眸眼里透着坚韧,那样的她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原本他一直以为,他能回来就已经足够。但最近……他开始思考,他离开的这十年,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 就像那次在医院,她跟高岚说过的那样,这十年,他们都经历了很多,改变了很多。 或许是过激的*冲昏了头脑,他一度以为她口中的改变,指的只是他而已。他忽略了她的成长,也忽略了她的想法,但明明这十年,他们都一样,作为两艘孤独的小船,没有避风的港湾,只能独自漂泊。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晚上请你吃什么。” 角落里,苏黯看到一处自行车架,便加快了速度走过去。 顾曳勾了勾唇角,“怎么这么好心,突然想请我吃饭?” “这不是上次在医院,让顾主任受了委屈,我这次得将功补过嘛。”穿着破洞的牛仔裤也不拘束,苏黯劈开大腿就蹲了下去。 顾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上次她装作不认识他的那件事。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记得这么清…… “我有话在先,你的广告方案能顺利通过,跟我认识你与否,没有半点关系。” 苏黯单手托腮,作冥思状。“上次那个曹副主任故意刁难我,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帮我说话,我本来还挺感激你的呢……” 顾曳清咳一声。 “咳……那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的。” 就知道他是个精明的人,小算盘打得厉害着呢。 最开始他从变态手里救下她,她没有谢他,他是不是耿耿于怀来着?这一次她哪敢忘啊,不然依顾曳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突然爆发,把她骂的狗血淋头了。 直起腰,她跳到他跟前,挎住他胳膊,故意撒娇道。 “那吃什么,吃什么?” 顾曳轻微地挑了下眉毛。呦,某些人一旦开放起来,也挺不拘小节的啊。 深眸低垂,他低眼俯视着她,“你想吃什么?” “咳咳……”说到了重点。“这附近有寿司、火锅、海底捞和铁板烧!” 顾曳都不感兴趣。 他眯了眯眼睛,猜测哪个便宜,想替她省点钱。“铁板烧吧。” 苏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那个……” “你习惯把重要的事放在后面。” 她抿抿嘴角,心底里暖融融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自己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干净的日式铁板烧店里,两个人靠肩而坐,就像是一道风景。 身为风景的人倒是没什么自觉,闷头吃饭。 苏黯叼着一块烤菠萝,“顾曳,我手机里突然多了你的联系方式,我都不知道。” 工作这么多年,她向来手机不离身,看那个联系人的名字,那肉麻的称呼……总感觉像是哪个无聊人士的恶作剧。毕竟她总是随身带着他的名片,被谁看到了,心血来潮想恶搞她一下,也不稀奇。 “嗯,我存的。” 盘子里有片三文鱼,顾曳随手夹起,塞到她嘴里。 “咳咳……”苏黯差点呛到,连忙喝了口水。“你存的?” 顾曳面不改色,“你相亲那天,我用你手机打了120,后来你昏迷了一阵,我顺手翻了翻通讯录,才发现你没存我号码。” 那时候她才刚拿回手机,前一天又跟他吵架,一时间也就忘了存了。 “话说,我那个相亲对象……你看见了?” 万俊棋的性格那么诡异,她很难想象,顾曳跟那个家伙和平共处的场景。 “嗯,一个又瘦又矮的男人,记忆也不是很深。” “……” 跟顾曳比起来,万俊棋确实是又瘦又矮。 “怎么?那个男人很重要?” 顾曳记得她要去相亲的前一天,他还特意派人去查过万俊棋,发现对方学历伪造,家庭企业也面临破产。隐约能想起那男人还问过他的身份,但其实他真的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毕竟lse出版的杂志上每月都会盘点美籍华裔富豪排行榜,江尧的名字一直名列前茅,他如果能认识江尧,就不会认不出他来。 苏黯连连摇头,忘了吧忘了吧,她跟他一样,提都不想提。 “晚点你去哪儿?” 盘子里是最后烤好的一盘牛排,顾曳慢条斯理地帮她切开。 “我?我该回去收拾行李了,明天不是要进山拍摄了吗?我东西还没收好。” 执着刀叉的手微顿了顿,“原来明天就是医疗支援了啊……” 最近科室的大手术太多,他连夜加班,日子都过糊涂了。 苏黯正嚼着一块嫩牛肉,闻言一怔,猛地抬头。 “你明天不去吗?”听这话的意思是连行李都没收拾啊…… 顾曳放下刀叉,整了整衬衫的袖口。“看手术情况吧,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苏黯缓缓地垂下头,顾曳不去,她工作应该能轻松点吧。毕竟他那人那么挑剔,少了他,现场一定会轻松很多。“你要是不去的话,要告诉我哦,少个一个主镜头,我可以少雇一个摄像。”苏黯低垂着脑袋,扎了扎盘子里的食物。 顾曳恰好余光一扫,发现她说话时嘴角沾了块酱汁,伸出将她揽到怀里,他抬起她下巴,动作自然地帮她擦掉。 “你希望我去吗?” 从腰、背、脸颊、嘴唇到嘴角……温凉的指尖轻柔触碰……苏黯呆若木鸡。 “我……我……” 他要是能去自然好啊。可是……羞红的脸颊慌张躲开,“我说了又不算。” 第16章 进山 一大清早,空旷的停车场里,四下无人。 苏黯带着行李从家里直接赶到了集合地点。她特意提早了一点时间,多年来广告生涯的历练养成了她不爱迟到的习惯,毕竟现场活动一旦出了问题,那就都是突发性的,如果没有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那说不定随时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 过了五六分钟,两辆越野汽车停在了苏黯面前。七八个人的摄制组,是广告公司外聘的,负责人叫康达,与苏黯也算是老熟人了。 “摄像机,灯光,麦克,都检查好。这次出发谁再给我忘带电池,深山里面我让你们自己摩擦起电,都知不知道!” 康达从车上下来,戴着一顶棒球帽,是典型的摄影导演的模样。 “康哥,拍摄准备的怎么样了?” 苏黯看见来人,喝了两口水。车后座又下来两个男人,帮苏黯把行李拎到了后备箱里。 “没问题,我这边可以出发了。医院那边呢?我好像还没看见人啊。”康达左顾右盼,四处探头,看似是在找医院的人,其实是在寻觅跟苏黯同行的小蕊。 拧上矿泉水瓶,苏黯摆了摆手,“还没到呢,我一会儿再联系一遍。小蕊刚从公司往这边走,一会儿她到了,你们两个一起走吧。” 知道康达喜欢小蕊,苏黯也有心成全。正说着,一辆旅游汽车正好停在路边,车侧贴着第三人民医院的标识。苏黯上车看了一圈,没有看见顾曳,倒是看见了高岚。 “哎,苏黯!” 高岚朝她招招手。 公司派来的越野车缺一个座位,苏黯看了一眼她身侧的空座,“这儿能坐吗?” 高岚刚要回她,身后一道明朗的声音传来,“这儿有人啦!”毕超拽下背包,敏捷准确地扔到了那个空座位上。 苏黯无可奈何,转身要走,车门口正上来的一个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前面不是还有位置吗?” 一抬头,正是顾曳。 旅游汽车最前面的一排,确实是有两个位置,汽车启动引擎,她和他肩并肩地坐着,有点拘束。 顾曳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倒没什么感觉。苏黯低着头,隐约能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那不是ac广告的负责人吗”,“她跟顾医生认识啊”,“他们两个什么关系啊”……诸如此等。 苏黯假装玩着手机。她和顾曳什么关系,坦白说,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 如果放在以前,她和他就是纯粹的同学,但这两个月以来,她和他慢慢相处,越走越近,她也很难辨别清楚她和顾曳的关系了。 顾曳喜欢她吗?不喜欢啊,她记得清清楚楚。可如果不喜欢,那又怎么解释他和她近来的这种相处模式呢?尤其是顾曳的那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深邃迷离,暧昧到她都有点迷糊。 改天,要不要问问他…… 苏黯有了点零星的想法涌上心头,可一说到改天,依照她自己那个得过且过的性格,估计是又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拍摄结束后就问问好了,十年的友谊,问一句话又不会死,更何况胡桃的教训她还铭记在心头,有道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要硬气,要有骨气,她不能总当缩头乌龟。 顾曳转头看了她一眼,“几点到?” 苏黯翻了翻手机里存的日程,“12点半,还有三个小时。” 顾曳点了点头,闭上眼,自然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我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苏黯提着一口气,半天忘了喘。“哦,好……到了我叫你。” 背后几十双眼睛盯着,苏黯可睡不着,翻出拍摄流程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以防到现场再出什么差错。 旅游车就这样又行驶了三个小时,随着时间推移,车厢里也慢慢变得安静,许多医院的工作人员都睡着了,再一睁眼,车子已经停在了半山腰。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拦住了?” “汽车停在这儿干嘛?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故?” 车厢里众说纷纭,苏黯也站起身来打量情况。“大家稍安勿躁,我下车去沟通一下情况。” 旅游车前站着几个男人,像是当地的村民,顾曳皱着眉头站起身,跟着苏黯一起下了车。 “你好,我是ac国际广告公司的,是部里这次派来拍公益宣传片的负责人。车里面的都是第三人民医院派来的医护人员……”苏黯大致解释了一下车里的人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站在车前的几个村民听完她介绍,连忙表示欢迎。 其中一个往前一步,看样子是个村干部,“你们大老远地来到我们山里,村民真的都特别高兴,特别感激,市里面发来的消息,我们也都接受到了,这不,我们是专程来接你们的。” 顾曳打量了下目前所处的方位,“这里距离村子还有段距离,我们有导航,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们。” 村民们连忙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其实……主要是昨晚上下了场大雨,山顶滑坡,进村的车道被堵住了。只有一条小道可以走,我们怕你们不认识路,所以才特地过来一趟的。” 苏黯微微一愣,“车道被堵了?那今天只能步行进村?” 村干部点了点头,“县里面来了消息,最近雨多,受灾的地方也不少,说是要明天才能派车过来清理,所以今天只能委屈各位医生护士了。” 顾曳抬手腕看了眼时间,“要走多久?” “五公里,快的话,一个小时。” “……” 苏黯吞了吞口水。衣服、饮用水这些生活必需品尚且不说,医生们随行带着医疗设备,几十公斤的大家伙扛着上山,这相当于体能训练了啊。 身后几辆越野车刚刚赶到,康达和小蕊看这情况,也纷纷下车跑到了苏黯身侧,得知了消息后,小蕊失言良久,康达皱着眉头。 “那这可怎么办啊?” “一共就三天,我们等不到明天清理车过来啊。” “还能怎么办,搬呗!”康达反身跑回了越野车附近,高声道,“兄弟们,把设备都打开,开工了!” 苏黯探寻地看了看顾曳的脸色,却见他二话不说,径自走回车厢。 “收拾好东西,都下车吧。” 五公里负重上山,都相当于军队里的越野训练了。昨晚刚下过雨,山路泥泞,地面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异常湿滑,上山的人举步维艰。 “小心点,千万小心!这个机器不能斜着放,那个不能压!” 村民们身强体壮,帮忙抬了两个设备,但医疗器械动辄几百上千万,医生们看着他们漫不经心地站在绝壁边上,不由得提心吊胆。 女护士只负责拿自己的行李,但一路上也是唉声叹气,拍摄中的摄像组是最可怜的了,还要倒着走,音响组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人扛着三个音箱,后背还背着行囊。 “组长,我,我不行了……你们先上吧。”队伍最末,小蕊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着两箱子的速食饼干,她是走不动了。 苏黯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矿泉水箱,从她那儿抽走了一箱子饼干放到了自己的箱子上,“走吧,现在天还亮着,好走,你再在这里歇一会儿,等天色晚了,大家都累了,可没人能回来救你。” 深山里面蛇虫鼠蚁多得是,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见过世面,等吃到苦头了,那可有她后悔的了。 小蕊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不行,不行了,我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苏黯正犯着为难,毕超一个闪身窜出来,“哎,小丫头,怎么这点苦都吃不了。”说着,他把小蕊扛到肩头,撒腿就跑。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苏黯看着那个毕超来回乱窜的身影,着实可笑。 “毕医生的性格,是真的不错。” 停在路边讨论流程的两个男人恰好目睹这一幕,康达微微一怔,撇下顾曳,“哎!毕医生,小蕊我照顾就行了啊!” 顾曳微微一笑,走到苏黯身侧,拿走了她怀里的两个沉箱子。 “我不好吗?” 四下无人,苏黯面对着一张清俊的面孔,眨眨眼睛,“大主任就喜欢对号入座,我又没说你不好。” 前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爬山的医生护士虽然累得不行,但男男女女凑到一起,有说有笑,倒也开怀。苏黯肩上还坠着一个军用的旅行包,吃力地爬着台阶,要说不羡慕是假的,“要是有个男朋友就好了……” 顾曳脚步骤然一滞,“我没有女朋友。” 苏黯眨眨眼睛,转过了脸。清冷的声音响在头顶。 “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 第17章 秘密2 她……为什么不考虑下他呢? 苏黯听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想了许久,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假设不成立,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她能设想的。 恍惚回忆起了十七八岁的情景,顾曳站在校庆典礼上受万人瞩目,她自己坐在人群里的最后一排,连顾曳的脸都看不清。他的声音在环绕式音箱里传出更显得格外清冽,而她的欢呼声湮没在人群之中,只能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顾曳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十年前没看透,十年后更加迷糊。 她到现在为止还不清楚他十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他不说,她可以不问,但不问却不代表那段记忆不存在。 “顾曳,我们其实并不是朋友对不对?” 十年后的出现,跟他每一次的见面,她都能感觉到他的锐利与坚定。 “你觉得呢?” 男女间的纯洁友谊,那都是青春疼痛文学里的,他和她都28了,难道还会相信。 “给我个机会了解你好不好?”从上个月高岚问起她和顾曳的关系,到现在她每每的怀疑,她终于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是对他没感觉,而是不敢靠近。只要十年前的伤痛还在,她就无法冰释前嫌。 “你还是想知道。” 顾曳低头看着她,注视良久。 “一次,就一次。”她诚恳地回望着他,近乎央求。她等了他十年,就等他一句解释。 “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聊聊。” 笔直的长腿迈开,只留下一抹浅色的衣角漂浮在空气之中。 苏黯在原地怔了半晌,顾曳是认真的?她只是试一试,却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次竟然会这么轻易地松口。 . 山与山之间,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草地,前面有康达和小蕊领队,苏黯并不担心,顾曳和她先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在蓝天白云之下,曲膝坐了下来。 十年前在他们高中附近,有一座废弃的工厂,高三的学习压力很大,他和她偶尔周末的时候会在那里见上一面,随便说两句话,聊聊天。苏黯没有父母,没人能替她排解压力,顾曳的母亲有重度的抑郁症,至于父亲那两个字,她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我还记得那是个下午,很阴郁,很闷沉。我担心下雨,临出门前还带了一把伞,但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下。” 废旧的工厂,堆积了很多钢材和木板,老旧的门栓也不太好用,大门就那么敞着。苏黯和顾曳就是在那个环境里,闷头写着两张作业卷,安静的环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没过多久…… 仓库起火了。 “当时我就坐在你身边,你记得吗?我自始至终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你记得吗?” 苏黯红着眼眶,转头看她身边的那个人,顾曳注视着远方,缓缓开口,“我记得。”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作证?那把火不是我点燃的,为什么你会一声不吭?”一些陈年的记忆慢慢涌上心头,仓库起火后,他带着她跑了出去,但废旧的木材易燃,火势迅速变得很大,他让她在原地等他,自己则跑到了近处的民宅,挨家挨户地敲门让附近的居民逃离现场…… 好在消防员来的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后来又没过多久,警察来了,说是有当地的目击者报案,是两个高中生故意纵火。 “我知道那不是你做的,你也知道那不是我做的。” “但你什么都没跟警察说。” 她还隐约记得,那年的拘留所里面很黑,光线很暗,斑驳的墙面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地面阴凉潮湿。她之前为了灭火手腕还受了点轻伤,但警察只给了她半只快用完的药膏……苏黯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瑟缩成团,她当时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完了。 “我不是没说!”转过头,顾曳话音颇重。倏尔,一阵清风吹过,空旷的山谷,他悻然地垂了垂眼眸,“而是……我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 顾曳强忍住心底的情绪。他当时亲眼看见她被警察带走,被押上了车,但她不知道的是——那时候,他也被人带走了。 “我有跟你提起过一个男人吗?” “谁?” “我哥。” 苏黯微微一怔…… “没有。” 顾曳略略颔首,无奈地笑了出来,“是啊,那是个不值得一提的人。” 深色的眸眼覆上一层阴郁,有些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想起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他从小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像很多单亲家庭一样,他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他母亲没有工作,每天都在家里煮饭洗碗,但他们家从不缺钱,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跟普通的小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没见过我父亲,一直到死都没见过,我十一岁那年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我妈告诉我,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多可笑,他连父亲都没有,却有了个哥哥。 苏黯有些恍惚,“我记得你是随你母亲的姓……” “没错,我父亲姓江,我那个所谓的哥哥,他叫江尧。” “……” 一个很熟悉的名字。美籍华裔,金融界的奇才,华尔街日报上刊登过他的名字,据传说他继承的是父亲留下的家族企业,资产百亿不止——美金。 苏黯忍不住再一次审视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所以,你这些年……” “我被江尧带走了,他得了绝症,他撑不下去了,他要我去顶。”尽管他对他恨之入骨,他更对他咬牙切齿,但他们两个还是互相撕咬着度过了十年,这十年,他没有一天不恨。 “江尧不信我,他不信任何人,而我也不信他,所以我没有顺他的意去学金融。他患的是葛雷克氏症,我就随便挑了一个神经外科,我骗他说我会治好他,他拿我母亲作威胁,他说要么治好他,要么就接手江氏的企业,我哪一个都没有选,因为不管是他,还是江家,亦或是我母亲顾萍,我哪一个都不在乎,他们死了、活着、存在、灭亡,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顾曳……” 苏黯忍不住去握住他的手,他却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在发抖。 “我在美国过的是囚徒的日子,我想回来找你,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我回不来。江家就像是一个镜像下的野蛮社会,他们信奉的都是弱肉强食,他们培养的后代激进、好战,很多人看到的是光鲜亮丽的江尧,但其实江尧也不过是被那个家族推举上的而已。 除了他,江家还培养了数不清的继承人,如果一旦发现江尧名不符实,他们就会把他从那个人拽下来,你见过狮群里落败的狮王是什么下场吗?他会被同类吃掉,骨头都不剩,江尧不想死,所以他死死拽着我拖我下水,可我也想活着,所以我用尽了办法,还是回来了。” 苏黯紧紧地抓着顾曳的手,她不知道她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她几度欲言又止,良久,颤抖着声音问道。 “所以他……死了吗?” “没有,他的病情虽然在最开始的几年发展的较为迅速,但我后来找到了一种方法,用干细胞移植治疗,帮他延缓了死亡时间。” 以血造血……干细胞被医学界称为“万用细胞”,干细胞移植治疗——那是一种价格高昂到正常人无法想象的治疗方法。 “据我所知,像葛雷克氏症这种神经系统慢性致死性的变性疾病,国际上目前尚无治愈的方法。” 她经常接触各大医院的前端技术,也宣传推广过无数次手术操作的成功案例,患上葛雷克氏症后的平均寿命仅有2-5年之间,被称为世界上最残忍的死法。这种病会让全身肌肉将逐渐萎缩退化以至瘫痪,以及说话、吞咽和呼吸功能减退,直至呼吸衰竭而死亡。最残忍之处在于这种病并不侵犯感觉神经,所以它并不影响患者的智力、记忆或感觉……等于是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死去,而又无能为力。 “嗯,江尧现在正处于一个中间阶段,他现在的腿部肌肉已经完全萎缩,他站不起来,只能每天靠着轮椅生活。” 听顾曳说得云淡风轻,苏黯简直是心惊肉跳。 “那江家的那些人……他们放过你了?既然江尧迟早会死,他们不会让你顶替江尧的位置吗?” “我只是一个学医的,国际金融界的聚会倒是替江尧去过不少,但实际上对这一行一窍不通,他们留我有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可苏黯还是难以想象那样的家族,会轻而易举的放过顾曳,毕竟他知道江家那么多的秘密,掌握着江家那么多的人脉,把他放走,完全就相当于在地球另一端扔掉了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点燃,然后毁了江家的整个世界。 顾曳仿佛能猜透苏黯的心思。 “苏黯,你知道葛雷克氏症是家族性可遗传的吗?” “……” 经他这么一说,苏黯好像想起了什么。 “不管是家庭、亲戚、朋友、同事,他们都有可能受到这种病症的影响,你说如果我把江尧那些已经坏死的干细胞,移植到江家其他人的身体里会怎么样?毕竟这种病是可遗传的,没人会怀疑我动过手脚。” “……” 晴空万里,苏黯坐在草地上,如遭雷劈。 顾曳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你看,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待人太过真诚,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 第18章 失联 听完顾曳的一番话,苏黯很不好……不对,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有点后悔让你解释了。” 顾曳置若罔闻,抱起地上的两个箱子,又帮她背起背包。“走吧,午饭时间都过了,再晚一会儿,晚饭都没得吃了。” 苏黯经他一说,才想起来他刚刚一直在车上睡觉,没吃东西。 “我包里有块黑巧克力,你先吃两口,充充饥。” 她伸手去翻,顾曳就站在原地等她。 “啊……” 他低下头,张着嘴,就是不肯松开手里的两个大箱子。 苏黯悻悻地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看他慢慢咀嚼,细细品味,一口,两口…… 她扯了个借口,撒腿就跑! 完蛋了,顾曳明明长着一张俊脸,但怎么越看越恐怖?苏黯时隔十七年突然怀念起她死去的老妈,妈,你泉下有知,要不然带女儿回家吧…… . 匆匆赶上大部队,摄像机正在前面拍摄,又走了大概四五分钟,一行人也就赶到村子里头了。 深山里面郁树葱葱,简单的农家宅院,也没什么好挑剔的,眼看着村民已经做好了饭菜,柴火锅上热气腾腾,就等着招待大家,康达跟苏黯商量了两句,就把摄像机暂时收起来了。 顾曳也迤迤然赶到,苏黯看见他,瞬间就躲进了屋子里。害怕……说不上,害羞……还有一点。几个女孩子住在一间屋子,她匆匆收拾好床铺,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又把头发重新扎了扎。 “组长,镜头出什么问题了吗,你怎么没去吃饭?” 小蕊特意捧着一碗饭菜端了进来,给苏黯放到桌子上。 “没什么,你们先去吃吧,我不饿。” 她从今天早上起就有点恶心,刚才上山的时候还呕了两次,有点吃不下东西。 “你早上就没吃什么,是不是病了?”小蕊伸手摸她的额头,也不烫,正常体温啊。 苏黯摇摇头,“可能是最近压力比较大吧,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管我,快去吃吧,下午还要忙呢。” 小蕊点了点头出去了,苏黯看着桌上的一碗饭,思考了半天,才拿起来勉强地吃了两口。可温热的米饭进到嘴里,才咀嚼了两下就又无奈放下。奇怪,她昨天还没这么强烈的反应。怎么今天走了一路,就变得食不下咽了呢? 苏黯自己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她没吭声,摄制组这么多人忙前忙后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她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给大家添麻烦,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下午顾曳要去隔壁村子看诊,苏黯要负责本地组的拍摄,两个人就分开了。 听说那个村子正好位于滑坡下,最近下雨受灾很严重,一路翻山越岭,道路也更加崎岖难行。临别前,苏黯偷偷地去村口看了顾曳一眼,在四五个人的队伍里,顾曳的身高格外显眼,她看见有毕超和康达跟在他身边,自己也就莫名地安心。 顾曳不经意地回头,恰好也看见了她。 他勾了勾唇角,用唇语告诉她——不用担心。 苏黯红着脸就躲回了院子的栅栏里,她什么时候说她担心他了?自作多情啊,某些人。她其实是想来告诉康达一声,天黑之前如果赶不回来,那也就不用特意回来了。毕竟夜路难走,山里的地形更加复杂,在隔壁村子露宿一晚大不了多交一份租赁费,要如果真是夜色都黑了,他们还执意要回来,那才是让人不得安心。 不过她最后想了想,没当面说,只给康达发了个短信。这种事康达肯定比她有经验,她也就提个醒,做个辅助就是了。 本村的拍摄也是持续了一整个下午,摄像机一直开着,苏黯也就一直盯着。中途摄像机换电池,摄像们还去喝水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苏黯却利用这个空档校对下一个场景的镜头,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自己的位置。 小蕊也在忙,公司那边别的项目出了点问题,四个小时里打了十多通电话。最后她实在说不清,把手机交到了苏黯手里,苏黯就拿着电话走到了远处的院子里仔细解释,最后好不容易说清楚了,挂下电话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 “组长,歇一会儿吧。” 小蕊递过来一瓶水,苏黯拧开喝了两口,抬头看着天色,不远处黑云压顶,风势很大,好像是要下雨的节奏。 “小蕊,你康哥知道要下雨的事儿吗?” “嗯,知道,他刚刚给我发了短信,说看天气不对,晚上就在那个村子落脚,不回来了。” 那个村子附近昨天才发生过山体滑坡,在那落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让他们时刻小心,夜里最好轮流盯梢换岗,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你放心吧,组长,村里的老乡都照顾着呢。虽说这是个深山,可也不算什么荒郊野岭,到处都是人家,他们不会有事的。” 话是那么说,可苏黯还是放心不下,晚上吃饭的时候心事重重,更没食欲,吃了两口就撂筷子了。 到了六七点钟的时候风更大了,原本这个季节七点的天还是亮着的呢,但一大片黑漆的乌云卷着狂风,院子里都暗得看不见人影了。同行的男医生都跟顾曳一起走了,留在本村的都是一些年轻体弱的女护士,不一会儿狂风暴雨袭来,天边电闪雷鸣,女护士里面还有几个怕打雷的,一听见雷声,躲在被窝里面就不出来了。 苏黯站在窗边,看着暴雨袭来的方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高岚刚洗完脸,紧紧忙忙走进屋,阖上门,看她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便站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了?担心顾主任?”说话间,还擦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苏黯点了点头,“昨天才发生过滑坡,我今天不应该让他们去。” 高岚拍拍她肩膀,“主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中东战场呆了半年他都毫发无伤,这点小事情难不倒他。” 苏黯转头看了她一眼,“他还去过那种地方?” 高岚贴到她耳侧,压低了声音,“主任的履历放在办公室,有一次我替领导送文件,偷偷看见的。”说着又是一顿挤眉弄眼,“你回头可别跟主任说是我说的啊。” 苏黯轻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他都敢明目张胆地放在办公室了,那他就是不怕人知道。恍惚间又想起中午的时候顾曳说的那些事,他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想要回国,江家的势力又那么强硬,那大概那些不能为人所知道的个人资料,他肯定早在回国前就全部删掉了吧。 连上战场这种事对他都是小事一桩,那剩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又会是多么凶险万分的呢? 苏黯摇了摇头,她不敢猜想,也不想猜想。思虑间又怨了怨自己——自己中午的时候为什么要躲着顾曳,明明是她费尽心思地想要知道他的过去,他纵使是千般不情愿却也还是告诉了她。但她呢,反倒是对他有了隔阂……如果把这事换做成自己,掏心掏肺地告诉一个人事实的真相结果却遭遇到对方如此的冷落,自己心里会好受吗? 她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两句,可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些既定的言行。 “苏黯,你看那是不是村长啊?” 高岚看着窗外,院子里大雨磅礴,她远远地瞧见一个男人穿着厚重的雨衣穿过雨幕,脚步飞速地往这边跑。 苏黯没看清来人,门都已经开了。 “哎呀!苏小姐啊,大事不好了!雨下得太大,隔壁那座山又突发山体滑坡,跟你们一起来的那几个摄像和医生住在最靠山的地方,村民们联系不上了!” 村长掀开被淋湿的帽子,靴子里一倒倒出两碗水,这雨下得太大了。 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惊,苏黯反应迅速,“小蕊,给康哥他们打电话!” 高岚也连忙带着其余的几个女护士,掏出手机联系出诊的医生。但一长串的电话号码拨出去,不是一阵“嘟嘟”声没人接听,就是不在服务区,暂时无法接通。 “……” 一屋子的人都慌了,苏黯右腹下突感一阵疼痛,她捂着痛楚强烈的地方,紧拢着眉头,“村长,从这儿去隔壁村子的路还通着吗?” 村长连连点头,“我侄子一家刚从隔壁村回来,应该是还能走的!” 苏黯点了点头,转身想要拿上雨衣出门找人,可手悬在半空中还没碰到雨衣一角,右腹下一阵剧痛骤然袭来紧绞着肠子,她呼吸一滞,四肢僵硬,作势要倒。 “苏黯!” “组长!” 高岚和小蕊眼疾手快,接住了她。高岚摸着苏黯的手,低温发热,眼见着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过,浑身还冒着虚汗……“你是不是有什么急性病发作了?” 苏黯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我半年前得过一次阑尾炎。” 穷乡僻壤,她们这一行来得仓促,也不可能随身带着ct。 “你撑着点!我先把你抬到床上,可能是病情复发了,需要紧急手术!” 第19章 手术 结肠充气试验、闭孔内肌试验和腰大肌试验挨个做了一遍,结果均显示出是急性阑尾炎无疑……可是这三乡五里都是深山,屋外又是狂风暴雨,车都开不进来,在这种条件下,她们这些护士也不可能擅自开刀啊。 “苏黯,你上一次阑尾炎发作的时候,有没有吊过盐水啊?” 苏黯满头大汗,嘴唇都在不停地打颤,高岚弯下腰,趴在她嘴边才能勉强听清。 “吊……过。” “唉……” 高岚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那这一次是一定要开刀动手术了。 几个小护士围在屋里团团转,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村长站在地中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村子里有个兽医,要不然让他来给苏小姐看看?”那兽医也是城里正经大学毕业的,开刀做过手术,总比这几个护士强。 小蕊紧紧地握着苏黯的手,一眼睛就瞪了过去,“那兽医能给人看病吗!” 高岚拉了拉小蕊的肩膀,“村长也是好心。”可转头又看了看苏黯的病情,她怕是撑不了多久。 医生们现在还音讯全无,高岚心忖道如果自己在这个情况下擅自给苏黯吃药,那事后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可是要背负上一条人命啊。 “小蕊,你想不想救你们组长?” 苏黯蜷缩在床上,疼得都已经快失去意识了。高岚突然问小蕊一句,面色凝重。 “高护士,你就说吧,能怎么救,我都听你的!” 小蕊来到公司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直都是苏黯在前后照顾她,作为顶头上司,她不嫌弃她手笨嘴笨,还事事关照,在帝都这个人情冷漠的城市里,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敢去! 高岚点了点头,起身拽下了挂在墙边的两件雨衣,“走,我们把苏黯背出去!” 从山道被堵住的那个地方到村子现在的位置,步行不过一个小时,她们两个背着她下山,最多不过两个小时,最近的医院是在高速公路站附近,她现在叫车等在山外,全程近三个小时的路程,苏黯应该还撑得住。 难说当时其他的几个护士听到这话是什么反应,总归一个个是面色紧张,神情复杂。小蕊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点头就要走,村长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拦住了她们。 “不能走!” 他如果让这两个小丫头就这么把人给送了出去,那事后要是救活了倒还好说,万一没救活,那他们村子的名声岂不是就败坏了吗! 高岚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诧异,“村长,治病救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来这里做医疗支援,也是帮助你们村子的村民检查身体,改善医疗环境,你这个时候拦我们是什么意思?” 村长拢了拢眉头,“出山的路都封了,外面还狂风暴雨,你们就这么出去,别说这苏小姐了,你们两个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定!” 小蕊咬牙切齿地推开他,“山路封成什么样,大家心里清楚!外面雨再大,也比在这儿坐以待毙得要强!” “哎!你这个小姑娘,你怎么这样不听劝啊!” 说话间两个人开始推搡起来,高岚连忙拉住小蕊,后面的几个护士看见这村长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对一个女人动手,纷纷也不饶他,合起伙来就要把他赶出门外。 苏黯蜷缩在床上,还将将有点意识,“别……吵了。” 高岚迅速转过身来,“你忍着点,我和小蕊带你下山。” 苏黯摇了摇头,“别费力了。”上山的途中晴空万里,一路行还一路举步维艰,更何况外面现在电闪雷鸣,山路肯定更加湿滑难走,“顾曳他们有消息了吗?” 高岚背过脸,抹了抹眼角,“没消息,但顾主任会没事的。” 苏黯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全身的疼痛让她再没力气说话,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忆起了一个声音。 “我不好吗?” “我没有女朋友。” “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 如果早知道他有可能失踪,面临着被山体滑波活埋的风险,她肯定不会再犹豫再顾虑些什么……去他的家族背景!滚他的隔阂空白吧!她现在身体疼都没有心里疼,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她就想顾曳能活着回来。 “这是什么情况?” 单薄的门板突然被推了开。一阵狂风暴雨肆虐袭来,门外的房檐下,不知何时竟站了几个高大的男人。 小蕊看清来人,连忙松开村长的衣领,“顾医生!你快救救我们组长吧!” 倾盆大雨淋湿了男人们的头发和衣裳,顾曳穿过门口的众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双修长的手指握着苏黯的手腕,与他冰凉的指尖相比,她全身近似于滚烫的温度。 “应该是急性阑尾炎,发作有一段时间了!”高岚站在一侧连忙补充。 顾曳二话不说脱下外套,“这里要动手术,闲杂人等现在都给我出去!” 门口的村长、小蕊等人纷纷都是一怔,毕超和康达还被堵在门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高岚小心开口,“主任,要不要我们留下帮忙……” 顾曳抱起几床棉被垫到了苏黯身下,“不用了,把药剂和手术器械准备好,这就没你们的事儿了。” . 屋外的雨渐渐变小,夜深了,整座院子都是出奇的静谧。 小蕊和高岚本来放心不下,还要从窗户外面看看,但后来一听毕超他们说普通的阑尾炎手术,顾曳一个人能同时做三台,几个人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下了。 “不早了,明天还要拍摄,早点休息吧!”毕超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屋睡觉。 高岚看着这几个大男人从深山里回来跟没事人一样,半句解释都没有就要回屋睡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刚刚在山里都没事吗?没受伤?没遇险?” 毕超挥了挥手,懒得解释。 手腕处明显有一道伤口,“男人嘛,这点皮外伤算什么?” 高岚连忙叫住两个资历浅的护士跟着毕超一起进了屋,好歹是主治医生的手,金贵着呢,这辈子都要靠这个吃饭,以后留了后遗症可就没救了。 康达也挺担心小蕊的,看刚才那个村长一脸凶相,还恬不知耻地跟小蕊两个人拉扯在一起,也不知道伤着她没有。 “要不是这次是三院的公益行动还打着政府的旗号,我刚才面对那村长……我肯定一拳头我就挥上去了我!”康达瞪着眼睛,凶狠劲装得有模有样。 小蕊不以为然。看着他一身的泥点子,还有湿漉漉的头发,就没有那种英勇上阵的气概。 “康哥,就你这模样你还想收拾别人?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了吧。”两个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话,小蕊还打了一盆水,帮康达把脏脸擦了擦。 简陋的民宅里,就剩下顾曳和苏黯同在一间屋檐下。 麻醉剂注射到体内,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手术,顾曳翻出一张床单横竖撕扯了两下,挂在破旧的窗框上,倒也像是个窗帘的模样。 他要替她手术,就得把她的衣服脱了。支开外人是第一步,二是夜里屋子的光线太亮,若没有窗帘挡着,屋里人做什么都能被外面瞧见了。 麻醉剂的药效渐渐上来,苏黯也没有那么疼了,她躺在宽敞的床上,闭着眼睛觉得还挺舒服的。恰在她松懈的空档,顾曳挂好窗帘转身掀起她上衣,冰凉的触感袭来,苏黯顿时缩了一下。 顾曳皱了下眉头,“你自己能脱?” 苏黯平躺在床上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往下看了看,可碍于视线阻挡,其实也看不见什么。 “那就只掀开……不脱行吗?” 顾曳勾了勾唇角,“你要是脱了呢,就像平常进手术的病人一样,我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可你要是不脱,非要掀着呢,那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形下,我说不定会什么事情出来。” “……” 苏黯闭了闭眼睛,她心想反正一会儿麻醉剂药效上来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识,睡着的人哪知道害羞啊,一切为了手术要紧,那脱也就脱了吧。“那……能等麻醉全部药效都上来的时候再脱吗?” 顾曳扯了扯嘴角,算是同意。她看了眼时间,他转过身去给手术器材消毒。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分钟,两分钟…… “麻醉药效上来了,我要帮你脱衣服了。” 清冷的声音落下,顾曳轻轻解开她上衣扣子,袖口、领口,无暇的肌肤裸-露出来,然后一直到最里面的那件轻薄的内衣…… 苏黯猛地睁开眼,“为什么我还没睡着?” 顾曳嗤笑一声,好像是在看笑话一样似的看着苏黯。 “我打的是腰麻,你如果不是真的困了,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第20章 睡觉 于是乎,深山之中,一场史上最为尴尬的阑尾炎手术就这样进行了。 没有专业的手术台,简陋狭窄的房间里,苏黯几乎一-丝不挂地躺在光洁的床板上。顾曳埋头手术,也不知道给她挡上个什么帘子,就让她亲眼看着他一会儿拿刀一会儿拿镊子,在她肚子下面动来动去。 闷热潮湿的空气里,突然有一股血腥味涌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儿,苏黯偶然发现顾曳洁白的手套上竟然绽开了几朵红色的花蕊……那是她的血吧?苏黯屏住一口气,再也不敢继续看下去。 闭上眼,她脑海中回忆着刚才的画面,总有种看美国恐怖电影的感觉。电影里常演的镜头不就是一个活人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板上,一个医生面无表情地切开她的肚皮?而人的六感之间又是可以相互弥补的,苏黯刚一闭上眼睛就发现自己的触感仿佛更加灵敏了,她总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肚子周围蠕动,也能感觉到空气在腹腔里流动…… 这种体验,实在是又惊悚又新奇。 “不早了,睡吧。” 二十分钟后,顾曳放下手术刀,拿起了准备已久的缝线缝针。 “……” 苏黯欲哭无泪,有人在手术过程中听到过这么暧昧的语句吗? “我……我如果睡着了,那醒来之后怎么办?”她悄悄地睁开眼,一脸担心地看向顾曳。 难道她真的要躺在床上一-丝不挂,让同行的小伙伴轮流观光吗? “我守着你,谁都不会进来的。”修长的手指飞速穿梭,顾曳戴着纯白的口罩,一双深眸专注而坚定。 本身手术环境就差,夏天湿热,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动手术,伤口一不小心就会感染。人多了只会带来细菌和病毒,医院的人好歹经过专业训练,这种最起码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谁都不会进来,手术之后,他们只会把这间房子隔离。 “……” 苏黯双颊泛红,顾曳这么肯定,那就意味着这间房子只会有他们两个人出入。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这样相处下去,他和她难道真的不会发生出什么事情吗? 苏黯赧然地看着顾曳,异常的娇羞。 “苏黯,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能就没法手术了。”抬起头,顾曳直腰看她,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 苏黯听见“咔嚓”一声,吓得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我睡了,你走时帮我关灯。” 修长的手指还捏着银白的长针,闻言,另一端的缝线微微一滞。他什么时候说过他要走吗?四人寝的连铺床,他就算留下那也不会妨碍她什么。结束手术,他转身放下手里的工具,开始准备清洗用品。 口罩、手套、手术刀、工作服……常年在医院工作的人都是有洁癖的,顾曳没有,所以他只简单地消了四次毒,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 灯关了,房间里落入了一片寂静,顾曳紧贴着苏黯的身子躺在床的外侧,和衣而眠。漆黑的夜里,他深眸黑亮。 “我不会趁人之危的,你安心睡吧。” 他知道苏黯还没睡着,因为他临上-床前,帮她换了件消过毒的睡衣。但中途不小心碰到了一处柔软,某人呻-吟了一声。 “……” 闭着眼,苏黯紧咬住下嘴唇,把头扭向另一端。 “你,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吗……” 她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可她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流喷薄在自己的脖颈间,痒得她睡意全无。 勾了勾唇角,顾曳拽起衣摆,顺着她的意思往后退了半米。 “这样可以?” 夜深了,顾曳迟迟没有等到答案,恐怕是那人先睡了。窗外明亮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斜照在狭小的室内,顾曳长睫微动,摸索间,抓住了苏黯的手。 幸好,幸好他回来的及时。 在电闪雷鸣的天气里翻过荒山野岭都不算什么,只要——她没事。 . 第二天,天蒙蒙亮。 隔壁屋子里的众人还躺在被窝里没睡醒,就听见昨夜手术的那间屋子里,突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那叫声不大,却痛彻心扉,听见的人都犹如醍醐灌顶,纷纷坐起身来。 “是不是昨晚的手术出什么事了?” “不会吧,这都间隔多长时间了?” “小小的阑尾炎确实不至于啊……我还没听说过有什么手术是顾主任搞不定的呢!” “咱们神经科又不管阑尾!再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多差啊……刀口感染之类的都很正常好吧?” “……” 同一个屋的护士交头接耳,嘟嘟囔囔。高岚和小蕊各顶着一头乱发,面面相觑了几秒…… 糟了! 二人连忙简单地套上两件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 “苏黯!你怎么样了?” “组长,你没事吧?” 两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窗下,但是房里的窗帘拉着,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她们俩这一夜辗转反侧,就怕她再出什么意外,房里沉默了半晌,好半天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里用不着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小蕊瞪大了眼睛,这一大清早,顾主任就来检查患者身体了?这职业精神也太过崇高了吧,可歌可泣啊!高岚心里一清二楚,顾曳这是昨晚压根儿没回去睡觉,两个人同宿一室了。 “走吧走吧,今天不是还要补拍昨天的镜头吗,苏黯倒了,你就是一把手了,你说这工作怎么开展,我们医院的人都听你的。” 小蕊愣了愣,指着紧闭的门窗说道,“可是组长……” “哎,苏黯有我们主任照顾,你还不放心啊。她现在病了,病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咱们不能打扰她,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高岚一通连拖带拽,终于把小蕊给解决了。听着屋外重新落入安静,苏黯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她倚在顾曳的怀里,紧紧地咬了咬牙。 “疼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轻柔地问道,言语间透漏出不忍。 “嗯。” 铄石流金的季节,苏黯额头上直冒冷汗,她疼,但是说不出话。低头又看了看顾曳覆在她腰间的一双手,刚一睁眼就被顾大主任二话不说地拽了起来,现在他竟然还反问自己疼不疼?换你你试试,你说疼不疼。 “疼也得忍着,医院的病人也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 顾大主任站着说话不腰疼,这里又不是医院,忍着它也疼啊。 “苏黯,你得听我的。这是阑尾炎手术的通识,在麻醉药效消失后,24小时候之内必须要排气排便,还要一直下床走路,以防肠粘连肠梗阻的发生。”顾曳知道她疼,也知道这里的条件不比正规医院,可是万一手术后出现肠粘连肠梗阻那可不是小事情,这道理就如同小孩子学走路,不摔跤,你是学不会的,疼痛是必经之路。 苏黯坐在床边,紧紧抓着顾曳的手,吓得一动不动。顾曳叹了口气,下了床,弯腰低头帮她把拖鞋穿上。 “走吧,我扶你。” 声音跟着身体一起打颤,苏黯手心都冒着凉汗。“你……不能中途松手。” 顾曳挑了挑眉,突然觉得自己太过放纵她了。 “有没有什么报酬?” 苏黯悬着一颗心,别无他念,“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要报酬?” “这些话都是你说过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只是有样学样。” “……” 苏黯咬了咬牙,有种类似于姨妈疼的燥郁涌了上来……“谁跟你是亲兄弟!” 他真当她是文盲啊?排除掉自身病体感染,急性阑尾炎的发作因素一般不是饮食不当那就是压力过荷,她的那块阑尾炎自从半年前掉过盐水之后那就再没疼过,好端端的一块肉为什么突然变异,她那是听见他失踪了一瞬间压力过大,心情跌暴造成的急火攻心! 罪魁祸首都是他,他竟然还敢跟她讨价还价? 不然凭她这顽强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百毒不侵是有点夸张……但也不至于说倒就倒吧? 顾曳微顿了两秒,“不想当兄弟,那就要当女朋友了啊。” “……” 堂堂的第三人民医院精神外科副主任,脸皮怎么这么厚。 “苏黯,我没有女朋友。” “……” 又说了一遍,她又不是金鱼7秒就忘,昨天刚说过的话她还是记得的好吧? “苏黯,你真的不能考虑一下我吗?” “考虑什么啊!”苏黯红着一双眼睛,激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顾曳曲膝蹲在她身前,静静地等她开口。 良久,一双嫩白的手臂圈了上去,苏黯死死地抱着顾曳不肯松手……“你以后再也不许离开我了,一步都不行!” 第21章 住院 短短三天的医疗支援转瞬即逝,苏黯和顾曳就在这样的几度波折中,终于确定了关系。 时隔多日,被封锁的山路已经清理好了,医院的旅游车和摄影组的越野车前后停在路边,一行人纷纷忙里忙外地搬着行李。因为是拍摄的最后一天,顾曳负责做最后的总结陈词,苏黯躺在房间里,隐约还能听见院子外的喊声。 “清点仔细,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康达还像第一日来时那样扯着个大嗓门。小蕊点了点自己和苏黯的东西,没缺什么,她反手拽了拽康达的袖子,小声道。 “康哥,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过了一会儿,苏黯下床,但还是举步维艰。好在医院的旅游车里随行装着一副担架,两个热心的实习男医生把她抬出了院子,卧倒式穿过大门时,苏黯远远地看见小蕊和康达站在角落里,好像正在商量着什么。小蕊低声了几句,康达嗤笑了一声,“哎,这算什么事儿啊!” 言罢,康达挽起袖子,大步流星地就朝苏黯走去。 “黯啊,来,康哥跟你换个位置。” 门口停着一排车,医生们原本是打算把苏黯抬到旅游车里的,但被康达一拦,动作也就停了下来。小蕊的提议是想让康达和苏黯换乘车辆,让康达去坐旅游车,苏黯转乘越野车,毕竟越野车的人均空间比旅游车宽敞,她自己开车载着苏黯,女生之间一路上能随时照应。 临上车前,顾曳却又把小蕊拦了下来。 “你开车几年?” “知道什么叫维也纳国际道路交通公约吗?” “有icrc颁发的初级急救员证书吗?” “如果在高速公路上,患者的伤口突然撕裂,你是选择停车救人还是继续行驶直到安全脱离高速地带?” “……” 小蕊一阵语塞。 倏尔,她悻悻地从驾驶座上跳了下去,“组长,我去前面找康哥去了……” 苏黯躺在副驾驶位置上,跟小蕊挥了挥手。眼看着顾曳坐到驾驶室里,她强忍住笑意,说道,“顾大主任一定要这么欺负我可爱的同事兼下属吗?” 那icrc颁发的初级急救员证书是用于心脏复苏的,她一个阑尾炎,要那种东西干嘛? “我只是表示我的疑问,她回答不上来,当然也有权利保持沉默或选择离开。” 顾曳目视前方,淡然地启动引擎。苏黯躺在副驾驶上,盯着他看了好久,越想越好笑。 “睡觉。” 顾曳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苏黯任由他捂着,倏尔,用睫毛扫了扫他的手心,“你不热吗?” 刚才小蕊在车里,因为怕她着凉,所以故意将车里的空调开得很小。但顾曳的体温明显要比她的高,手心都有点发烫。 稍微放慢车速,顾曳轻瞥她一眼,反手解开衬衫扣子。 “这样?” 洁白的衬衫敞开了一半。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胸肌线条清晰可见…… “……”苏黯连忙吞了下口水转移视线。 她……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 3个小时的车程说短也短,从深山里回来,苏黯还得住院,因为是顾曳帮她动的手术,她也就顺其自然地到第三人民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 出差期间急性病发作,这可算工伤,还是在那么偏远的小山村里动的手术,听见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大魔头薇薇安消息灵通,代表公司全体上下送来了一束花篮。 “苏黯,你好好养病,公司给你批了半个月的休假,你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哈。” 电话里,薇薇安的声音温柔至极。 苏黯客气地回道,“谢谢总监。” 工作中的上下级关系也没有多亲密,薇薇安形式性地关心了几句,说完便挂了。公益广告的后续工作都交到了小蕊和康达身上,他们两个也没有太多富余的时间,把苏黯送到医院后不久,便也纷纷回公司报道了。 中午12点,苏黯正躺在床上看杂志,单人间里一片寂静。胡桃和宁檬突然破门而入,吓了她一大跳。 “我的个小黯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胡桃和宁檬一路狂奔到6楼,高跟鞋都快跑掉了。苏黯长舒了一口气,就知道她们肯定会来,“不急不急,先坐下,来喝杯水。” 床头摆着两个玻璃杯,她依次递到了胡桃和宁檬的手里,这三天的事情犹如幻灯片一样放映了出来……顾曳的事情她没细说,只简单告诉她们,她这个千年剩女现在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胡桃立即抓住重点,鼓掌欢呼,“第三人民医院的副主任,有钱途!” 宁檬才不关心那个,她坐在床头,看着苏黯毫无血色的脸颊,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明天就跟公司请假,照顾你起居饮食……” 苏黯看着她这个傻妹妹着实好笑,“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医院里有顾曳陪我,没事的。” 胡桃挑了挑眉毛,“呦……听听,人家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用不着咱们这些姐姐妹妹了!” 宁檬破涕为笑,连忙附议胡桃的话,“是,你看我,怎么这么死脑筋呢,竟想着当电灯泡。” 苏黯但笑不语,总归有顾曳在她身边,她确实是安心不少。“中午吃什么?我在荒郊野岭里呆了那么多天,天天都是清汤寡水,连个肉星都没见过。” 宁檬和胡桃见她那么可怜,也想帮她补补身体。 “到基辅罗斯叫一份罐焖牛肉,再要一只烤鸡怎么样?”胡桃翻着手机,翻出了外卖电话。 苏黯顿时双眼闪亮,“我还有一份蒜香面包,奶油蘑菇和红菜汤!” “……” 胡桃和宁檬面面相觑,“这么多……吃得完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局面,“你伤口还没好,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三道目光同时循声看去,一个颀长的身形倚靠在门边,白衣胜雪,遗世独立。顾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拿起一支刚消过毒的口腔温度计,顺手塞进了苏黯嘴里。 “……” 苏黯眨眨眼,嘴里含着体温计,无法说话。 胡桃和宁檬纷纷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刚进门的大帅哥,话少,面冷,总觉得这人气场不太对。 “那个,姐夫说的是,你刚动完手术,确实是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伙食还是等你伤口好了之后再改善吧,我跟桃子还有点事,恐怕今天就不能陪你吃饭了。”宁檬讪讪地开口,不待胡桃反应,拉起她手腕就往门外拖。 姐夫?苏黯含着体温计,伸手摸了摸鼻子。 这小丫头认亲的速度倒是挺快。 顾曳勾着嘴角,微微侧过身,“我知道附近有家江南菜做的不错,口味清淡,你们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可以一起去那里。”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胡桃挣脱开手腕,点点头,“那现在也可……” “不了不了,你们两个吃吧,我和胡桃确实是有点急事!”不等胡桃说完,宁檬一个翻身上前,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她冒着稍晚些时候可能会被胡桃大人骂死的风险,硬是把她拖出了门外。 两道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最终在视野中消失不见。恰好苏黯口中的体温计时间也到了,顾曳帮她取了下来,捏在指尖定睛一看,37.2度,还可以。 苏黯擦了擦嘴角,皱眉看着宁檬离去的方向。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宁檬好像没有认出你来啊?”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宁檬跟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只不过宁檬比她小半年,所以年级就晚了一级。苏黯还记得那时候周末放学,遇到公交车排队的人多她跟宁檬就会徒步回家,顾曳有时候不骑自行车,也会跟她们一起步行半个小时。高中三年,两个人见过好几次呢。 “嗯,如果不是经你提醒,我也不会认出她来。”顾曳放□□温计,倒也不怎么在意。 抬腕看了眼时间,他大步一跨,反手将苏黯身上的棉被掀开。手术后的半个月内,每天例行走路锻炼,加速伤口愈合。 “来吧,到时间了。” 苏黯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往里缩了缩。转了转眼珠,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你跟她,那不是一码事啊。” 那时候宁檬每每见到顾曳,都是一脸花痴相,直流口水的那种啊。按理说像宁檬这样典型的花痴癌晚期,重遇顾曳这样的大帅哥,就算叫不出来他准确的名字,也应该感到有点眼熟才对啊……怎么现在的感觉是印象全无,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苏黯,你不要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顾曳一语道破她的那点心机,苏黯委屈地捂了捂伤口,“那能不能先吃午饭啊……” 没开过刀的人不知道开刀有多疼,让她走路那跟杀了她差不多。 “苏——黯!” 顾曳瞬间高声,语气中夹带了丝怒意。她昨天上午一动没动,下午一动没动,晚上吃完晚饭不到7点直接躺在床上就说要睡了,今天上午坐车回来又接连躺了3个小时。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对她格外纵容,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她想不想知道他平时都是怎么对待其他病人的? “好好好,那我走,我走就是了啊!” 一只脚瞬间落到地上,她动作有点着急,伤口顿时像被利刃割开一样痛,坐都没坐稳。顾曳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她,另一只手连忙掀开她衣服。 “唔……伤口裂开了吗?”苏黯用力地咬着嘴唇问道。 白嫩的肌肤上,伤口短窄,微微泛红。顾曳由下及上扫视,突然被一块隆起的形状吸引了视线,隐约间想起了那天的触感…… 一秒,两秒……顾曳深了深眼眸,“没有。” 苏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怀疑,“那你看什么看那么久?” “没什么。” 欣赏完毕,他瞬间将她衣服放下。 女人的直觉顿时涌了上来。 “……” 第22章 消息 “……” 果然男人就是男人,没什么正人君子。 苏黯手握着杂志封面,平整的纸页瞬间皱成一团。顾曳走到单人间的另一端,一声不吭,转身给医疗器械消毒。 “……” 要不要这么心安理得? 虽说上一次动手术也被他看过,可是迫不得已和有意为之的性质区别还是很大的啊。虽然他成了她男朋友,可是……可是也不能这么淡然自若的啊!苏黯赌气似的,见顾曳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整间病房安静到悄无声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顾曳清咳两声。 “你电话响。” ? 苏黯本来还正在气头上,双耳放空,好半天才回过神,听到了床头柜上的“嗡嗡”声。电话都快要挂断了。她气鼓鼓地瞥了顾曳一眼,谁曾想她猛地一伸手,又差点抻动了伤口。 “嘶……” “小心点。” 苏黯疼得眼泪直流,顾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瞬间摘下手套迈开了长腿,帮她把电话拿了起来。手机屏幕上只显示出两个字——房东。 顾曳把手机塞到了她手心,轻声问。“要我出去吗?” 苏黯倒在床上,疼得说不出话。她看了眼屏幕,唯有将手机又塞回到顾曳手里,并用力摇头……言下之意是让他替她接。 顾曳心头一暖。 原来苏黯比他想象的更加相信他。修长的手指一滑,顾曳将手机放到耳侧,低声道,“你好,我是顾曳,苏黯未来的老公。” “……” 腹部一缩,苏黯被这个自我介绍逗得伤口更疼。 某些人哪儿来的那么强大的自信心…… 电话那端,子郁怔然了半天,估计是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啊,啊……你好,顾先生,我是张子郁,是张小泽的妈妈,也是苏黯的房东。”片刻过后,子郁才缓缓出声。 哦,小泽。 他记性不差,还记得那个孩子。 “你叫我顾曳就好。” 都是同龄人,没必要这么客气。但子郁性格内向,对陌生人放不开,她在电话那头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的来意,左右还是一口一个顾先生地叫着,听得顾曳十分别扭。 电话转开了免提,他向她示意了一下。 疼痛感渐渐消散,苏黯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电话。“喂,子郁。是我,苏黯啊……” 电话那端听见是她的声音,如释重负。“啊,苏黯,你怎么样啊?没事了吗?我从宁檬那儿听说你前两天动手术,吓了一大跳。你现在还好吗?能下床走路吗?” “没事没事,小手术,躺几天就好了。”至于走路……苏黯抬头看了眼顾曳。刚掀过去的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现在行动还不是很方便,过两天伤口好一些,应该就没问题了。” “……” 顾曳挑了挑眉毛,不以为然。 “苏小姐最好说到做到。” 顾曳用唇语向她转述了自己的专业意见。脱下外套,他仰面躺到了苏黯身侧,闭目养神……女人话多,以他这些年的工作经验来看,两个女人一旦聊起天来,耗上半个小时是小意思。他抬手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12点30分,希望在13点之前,病房里能归于安静。 …… 29分钟后,通话还在继续。顾曳料想得一点都没错,30分钟是基点。 苏黯取消了免提,把手机放到耳侧。 其实坦白说,她也觉得这通话时间有点过长了,平常她跟子郁见面也没这么多话啊,今天她这是怎么了?揉揉肚子,大中午的,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苏黯想挂,可是话里话外,又总觉得子郁还是有什么事情没说出口,挂不了。 “子郁啊,我这午饭的时间都快过了,你看你如果没别的事,那我们下次再聊?” 毕竟这屋里不止她一个人,顾曳下午还有场手术,眼看着午饭时间就剩下20分钟,总不能让他饿着上手术台吧? 子郁在电话那端又支吾了半天,“其实……我是有点事情要跟你讲的……” 哎呦,她这个急性子啊。 “那你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大家也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话是不好说出口的呢?” “……”电话那端又沉默了几秒。 片刻过后,子郁终于坚定了想法,“苏黯啊……那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苏黯捣药般点头,“你说吧。” 子郁再度纠结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其实……是你和宁檬租的那个房子,现在有人要出高价买下。所以……我要跟你说的是,你短期内,可能……就要搬家了……” 苏黯微微一怔——搬家? 子郁连忙解释,“苏黯,你也知道三环的房价,虽然起价高,每年也都在涨,可是帝都的房价,再高它也有个标红线不是?对方高出了现在市价的三倍来买,我……我估计未来十几二十年是涨不到这个价钱了,错过了这次,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苏黯恍惚了一阵。 虽然她现在住的那间房子不算新,地方也不算大,夏天会漏水,冬天会结冰……可是她和宁檬前前后后租了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更何况邻居街坊都是熟识,突然要她换地方,她还真是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你跟宁檬说过了吗?” 子郁微顿了顿,“嗯,我说过了。其实……要是没有宁檬劝我,我还真不一定能有勇气给你打这个电话,毕竟你们两个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少帮我照顾小泽,我知道突然之间让你们搬出去是不太合情理,可是小泽过两年也要上小学了,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说着说着,子郁竟然哭了起来。 苏黯连忙安慰她,“没什么没什么,房子是你的,我们只是租户,虽说咱们都是同龄人,相处地也都很愉快,但我跟宁檬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哪个一结婚,迟早也是要搬走的。” 听苏黯这么说,子郁也算是得到了宽慰。 抽泣了两下复又说道,“你放心,我跟对方谈好了,一个月之后才验房,这一个月房租我也不要你们的,你们就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找下一个地方吧。”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苏黯点了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子郁又哽咽了两声,“嗯,你挂吧。” 放下手机,苏黯又缓了一会儿,房间里一阵静默。顾曳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虽然没故意偷听,但听筒声音很响亮,他离她有半米远,可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要搬家了?” 苏黯失魂落魄,略略地颔首,“嗯。” “有地方去吗?” 脑海里过滤了一些人名和地名,苏黯有点泄气。 “没有。”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倏尔,清冷的声音犹如神袛降临。 “我有个两室的房子空着,在北三环,你要是不嫌弃它旧的话,可以先去那儿住。” “……”?!! 一个万万没想到的建议犹如天上掉馅饼,苏黯眼前瞬间雪亮。“真的?” 顾曳缓缓地睁开眼,长睫微动,侧头看向她。 “什么真的假的?苏黯,我什么骗过你吗?” 苏黯抿了抿嘴唇,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她公司在北二环东城区,她原来住的是东南三环,现在如果要她搬到北三环的话……那距离她公司可还更近了呢! 说不心动是假的,有价无市的房子谁不想要。可是宁檬的公司位置在南四环,如果把家搬到北三环,那她每天上班通勤怎么办啊…… “我……我问问宁檬,如果她也觉得合适的话,那我就跟她一起搬过去。” 顾曳用余光打量了她一眼,“交不交房租啊?” 苏黯掰了掰手指头,三环以里按学区房的市价来算…… “顾主任,给打个折呗。” 原价她出不起,半价倒是可以努努力。 顾曳挑眉看了看她,“你想砍到什么程度?” 苏黯竖起三根手指头。 “亲友价,两室没厅,人均三千怎么样?”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那个房子,冬暖夏凉,南北通透,客厅要比两间卧室加起来都大一倍。伸手压下了她的手指,“我不缺钱,人均三千的话,那你还不如分文不给。” 如果她脸皮跟他一样厚,那她肯定分文不给。 “可是……那你多吃亏啊……” 而且刚交往就占人便宜,显得她为人很不厚道啊。 轻笑着摇了摇头,顾曳翻身坐起,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将一双薄唇亲在了她的额头上。“反正人早晚都是我的,我亏什么亏呢?” 苏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理倒是那么个道理…… 静默间,顾曳眸眼一深。“你要是信不过我,也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嘛。” 苏黯眨了眨眼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着,一双温凉的手掌探过她衣底…… “小黯,你也知道这世上的东西,都是一物降一物的嘛……” 苏黯顾不上自己伤口疼不疼,抽起一个枕头就扔了过去。“姓顾的!你离我远一点!” 顾曳一把抓住朝他袭来的枕头,神情骤然变为阴鸷。 “姓顾的?” 苏黯有点惶恐,连忙往远处挪了挪位置。“顾……顾曳……我是病人,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 第23章 惦记 顾曳怒了,他承认他确实是有点着急,但他跟苏黯都已经认识了十多年了,在他看来,他和她之间早就不分彼此了。 苏黯也不大高兴,就算她跟他认识了十多年又怎么样,到底也不过才交往了两三天。她的性格不能说有多开放,可也算不上保守,像万俊棋那样恬不知耻地问她介不介意婚前性行为,她都光明正大地答复了,可事情一放到顾曳身上,她就止不住地犹豫。 人是群居性动物,□□之间相处,也是要讲究有来有往的。 男女之间的那点关系,她是不介意的,可目前为止顾曳在其他方面的表现,也一直都是攻城略地。或许就是他太过强力主动的攻势,引起了她的怀疑,她不知道顾曳到底想从她这儿得到些什么,她猜不透,可又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就像是十年前他是怎么离开的?十年后他又是怎么回来的?甚至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年前他不喜欢她,十年后一回来就对她死心塌地。 他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天在山里的解释,信息量太多,苏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后来仔细想想,很多事情他都只是一笔带过,就像是她第一次问他档案的事情一样…… 她清楚地记得,他那天对自己的告诫——“苏黯,我回来了。很多事,你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静默良久,两个人最终不欢而散。 “我还有手术。” 打破沉默,顾曳旋身离去,苏黯一个人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良久过后,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再这样懈怠下去,该不会真的造成什么肠粘连肠阻梗吧? 苏黯捂着伤口,心想气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她不能跟自己的命过不去,思虑间扶着病床旁边的移动输液架就站了起来。 “哎,小心小心。” 没走两步,一个趔趄。一个高瘦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怎么样?没扯到伤口吧?” 突然出现的白衣大褂有些出乎意料,苏黯捂着右腹下的位置,抬头看了看对方。阳光帅气的面孔,左胸前的名牌上刻着“陈喆”的字样,对方看样子年纪不大,精-力旺盛。每年8月份都是第三医院新旧实习生交替的时候,苏黯瞧他穿着一身崭新雪白的白大褂,猜测他可能是今年新晋的实习医生。 她一边道谢一边抽回了手。 “没事。” 陈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轻轻地掀起她衣角,“我……我确认一下……” 确实如苏黯所猜想,陈喆是第三医院普外科新晋的实习医生。因为她的情况不涉及手术,又加上阑尾炎术后的问题本身就比较小,所以普外科并没有太在意,就把她随机分配到了一个实习生手里。 陈喆今天刚进医院,苏黯可以说是他入院接手的第一个病人。一般对外科医生来说,第一个病人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寓意,意义非凡。 他是中午在餐厅打饭的时候得知分配消息的,确认消息属实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往她的病房赶,连午休时间都放弃了,路上遇见好几个实习医生都笑他是不是赶着去投胎,陈喆不太好意思,他其实就想提前见一见他生命中的那第一个——那独一无二的一个…… 当然,现在他看到了……她很美,笑起来很好看。 苏黯跟陈喆面对面地站了半天,她伤口还好,不算疼。但这个实习医生有点奇怪,问她的伤口怎么样,不看伤口反而一直盯着她的脸。 “陈医生,我伤口还好吗?” 陈喆猛地回过神,连忙低下头,“啊,啊……挺好,恢复得挺不错的,刀口切的很小,缝针也很干净,这个操刀技术真的很出色啊。” 苏黯撇了撇嘴,当然了,那是顾曳做的,就算当时手术的环境再差,技术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我要练习直立行走,陈医生如果不忙,在旁边帮我掐一下时间?” 陈喆连忙点头,“好啊好啊。”他正愁没借口留下呢,没想到责任医生这个身份竟然这么方便。 协议达成,苏黯扶着移动输液架,在房间里缓慢地转了几圈。 说不疼是假的,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被人在肚子上划了一刀一样,刀刀见血的疼,可一想起刚才顾曳那颐指气使的神情,她就是再疼也要忍住,好啊,顾曳不是瞧不起她吗,她现在就走给他看,她好得很,忍得住疼的。 “来来来!发零食发零食!人手一份,自己拿啊自己拿啊!” 突然,穿过厚重的墙体,隔壁病房里传过来一道高扬的嗓音。 苏黯条件反射似的竖起耳朵,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不能怪她一听到吃的就眼冒亮光,谁让她连续8个小时没进食了,可惜自己现下行动不方便,她连忙转了转眼睛,试探性地开口道。 “陈医生,你能帮我个忙吗?” 陈喆坐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闻言,一个激灵站起来,“啊,什么忙,你说。” 苏黯笑了笑,“你能帮我去确认一下,现在在隔壁病房里说话的那个声音……是不是神经外科的毕医生吗?如果是的话,麻烦你帮我叫他过来一下,我有事要拜托他一下。” 陈喆刚进医院,自己科室里的人都没认全呢,哪来得及认识别的科室的医生。 “神经外科的毕医生是吧?” “嗯。” 他又跟苏黯确认了一下,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重复了两遍才走出门。他身形高大,步子也宽。没走两步,一抬头,正遇上毕超从隔壁病房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日本饼干。 “毕医生?” 前路被堵,毕超挑眉看了他一眼——眼生的毛头小子,不认识。 “你谁啊?” 陈喆抓抓头,“我叫陈喆,是普外科新晋的实习医生。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苏小姐请你过去一趟。” “苏小姐?哪个苏小姐?”医院一天接纳的病人那么多,姓苏的多了去了,要是每个病人都只说一句让他过去他就乖乖过去,那他一天都不用手术了,每天就在病房里转悠好了。 “嗯……就是我们普外科今天刚住院的苏小姐……” 其实陈喆也不知道苏黯是怎么认识的这个毕医生,她一个阑尾炎手术住院,怎么会认识神经外科的医生呢? “哎……说不清楚就让路。” 毕超一天忙着呢。没看他手里拿着一堆吃的等着发呢吗,这是他们科室住院病人的特殊福利,每周一次,每个医生轮流派送。这周轮到他了,他得趁着午休时间结束前发完啊,不然一会儿下午的看诊开始,他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抬步要走,半掩的门板后突然传来一声不悦,“毕医生真是惜时如金啊……” 毕超脚下一滑,这不是苏黯吗? 抬眼朝陈喆投了一个嫌弃的目光,捧起手里的篮子连忙顺着声音跑进了门,“哎呀,嫂子,你原来在这儿啊!”他反射弧一向长,也不知道顾曳和苏黯现在的关系,只把那个称呼当做是调侃。 苏黯扶着移动输液架坐回了床上,假装漫不经心地道,“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啊?” 毕超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篮子,连忙往身后藏了藏,“没什么,一点饼干和零食,味道一般。” “……” 做贼心虚。她问味道了吗? 眨眨眼,苏黯连忙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毕医生,其实……我还没有吃午饭。”那款饼干的包装她再熟悉不过了,市面上一个月前就卖脱销了,他竟然跟她说味道一般? 毕超看她一双清眸紧盯着他身后的东西,如狼似虎,就知道准没好事。“不行,阑尾炎忌甜食,吃多了还会增加刀口发炎的几率。” “……” 顾曳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难搞,一个饼干还要跟她斤斤计较。“我不多吃,我就尝尝。”她确实是饿了,饿得前胸都要贴后背了。 毕超挑了挑眉头。 她当他是三岁小孩吗,肉包子打狗的道理,那饼干还能有剩?“那也不行,老大经过手的病人,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苏黯恨得牙根痒痒,顾曳到底是怎么收买人心的,为什么这毕超能对他马首是瞻,唯命是从,比忠犬还忠!“行,你护着,你饿死我好了,你千万别给我!” 毕超看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产生了点别的想法。 到底是老大身边的人,回头要真是把她饿坏了,跟老大告状再怪罪下来……再说苏黯无论如何也是个病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看着也挺可怜的。“那要不我去餐厅……” “那饿坏了可不行!你吃什么,我去楼下餐厅给你买!” 毕超这边还琢磨着措辞呢,那边陈喆倒是嘴皮子利落。毕超和苏黯俱是一愣,一抬眼的工夫,陈喆已经飞出去了。 调转方向,突然他又杀了回来,“你……你还没告诉我你吃什么呢……” 苏黯嘴角抽搦了两下,这人对她也太过热情了。 “陈医生,不用那么麻……” “不要辣的麻的是吧?行,餐厅也快休息了,没时间挑,我看见什么就买什么了!”抬腿一飞身,不等苏黯说完,陈喆一溜烟似的就跑没了影儿。 “……” 苏黯眨了眨眼睛,她的普通话有那么差吗?她nl分得很清啊!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静默,良久,尴尬的气息四散开来。 突然,“嗡嗡——” 毕超掏出怀里的手机。 “我要进手术室了,苏黯还没吃饭,你去海悦订一份清粥,回头找我报销。” 看联系人姓名那一栏显示的是“老大”两个字,苏黯默默地垂下了脸。 毕超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回道,“老大,你自己都没时间吃午饭,你还惦记着人家呢?人家有人照顾,不缺你关心!” “……” 第24章 等人 撂下电话,毕超整了整衣领。 “连续72小时的紧张状态,苏小姐,我们老大这些天是怎么照顾你的,同行的人有目共睹。你要是不愿意领情,你直说,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啊?干嘛非要在你身上费心费力。” “……” 平白无故地接收了一顿讽刺,苏黯气不打一处来。 “毕医生,你凭什么这么武断地判断我和陈医生的关系?” 毕超摊了摊手,“我没有判断,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只是把他看到的听到的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顾曳而已,至于判断……那是他老大该做的事。 “呵……”好啊,苏黯扯了扯嘴角。 其实毕超说得对,在他们两个的感情里,确实是顾曳付出的更多。但过去不代表着现在,现在也替代不了将来,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再说了,难道她对顾曳不好吗?难道她没把顾曳放在心上吗? “毕超,顾曳的办公室钥匙你也有一把吧?” 苏黯扶着移动输液架站了起来,毕超也跟着起身,掏掏兜,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有,你想干嘛?隔着好几层楼呢,你可去不了啊!” 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能不能去是她的事,既然他连最基本的判断都做不了,那她又何必要征求他的意见呢?别以为是个医生就很了不起,目前为止,除了顾曳的手术水平,其他人……她一律不认。 摊开掌心,“钥匙借我用用,我晚些时候还你。” 听她答非所问,毕超眯了眯眼睛。“你不会真的想下楼去等他吧?”顾曳一台手术动辄四五个小时,她要是想见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有些误会不当面说清楚怎么能行?再说凭顾曳的脾气,她不主动一点,稍迟一刻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你先借我吧,我还要去找高岚呢。” 上次医疗支援的时候互相就留了联系方式,这回她住院,除了顾曳,她也就只能依靠她了。 悻悻地将钥匙递到她手里,“那个陈喆不是帮你买午饭去了吗?你不等他啊……” 拖着移动输液架,苏黯眼波不兴,“毕医生想等就等呗。” 毕超气得连连跳脚,“我跟他非亲非故的,我等他干嘛啊?” 苏黯拉开门就走了出去,“我跟他更非亲非故。你们俩好歹还是同事,出了这医院,我跟他半点关系都牵扯不上。” “……” . 三层楼的距离,苏黯一共走了273步,用了30分钟。 看来毕超没唬她,这条路确实不是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能走的。扶着墙,苏黯深呼了一口气,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顾曳办公室门前,最后腿上实在是使不上力气,她几乎是用手臂拖着两腿条挪过来的。 倚在门边,她浑身都在冒冷汗,腿已经站不直了。 “苏黯,我不是说了我一会儿上楼去接你吗?你怎么自己下来了?”高岚刚从别的房间出来,抱着一摞病号服,看见她着实吃了一惊。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多走动走动……还能锻炼身体。”苏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干嘛非要在这种时候逞能耐呢? 摇摇头,高岚看见她手里握着钥匙,也十分明白的她今天的来意。“你先进屋坐一会儿吧,主任的办公室里有张沙发,趁着今天下午没人预约,你还能一个人在里面休息休息。” 百叶窗掩住透明的玻璃,房间光线昏暗,整洁的办公室一尘不染。入口处放着一张一人长的浅灰色沙发,两侧立着成排的书架,远处有张方正的办公桌,墙上还悬挂着一个投影时钟,清白的光线柔和地投射到地上,简洁干净,跟医院整体的风格差不多。 苏黯上一次来过的,只不过是帮他整理资料,来去比较匆忙,也没能仔细看看。 “这是楼下食堂临时买来的员工套餐,主任没来得及吃,你调理身体要紧,就算不好吃也将就着点。”高岚开完门就径直走向顾曳的办公桌,取了个保温盒过来。 四菜一汤,卖相还不错。苏黯若有所思地拿起筷子,也不知道顾曳是真没时间吃,还是没心情…… “你先休息吧,下午刚上岗,我且得忙一阵儿呢。” 高岚走了,苏黯也放下了筷子,现在这个心情她还吃什么吃呢?勉强地舀了两勺汤,饿不死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顾曳要手术到什么时候……” 手机、pad,她什么都没带。苏黯独自一个人蜷缩在狭窄的沙发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自言自语。没过多久,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吧,她劝告自己,一觉醒来,顾曳就回来了。 天色越来越暗,投影钟的时针转了将近一圈。 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气流,蠢蠢欲动,接触到皮肤有点痒……苏黯抓了抓脖子,突然再一睁眼,天都黑了! “嘶……” 她捂着伤口坐了起来,投影钟不亮了,整间房只有透过门缝能透进一点微弱的光线,其余的角落都是黑漆漆的。 “吵醒你了?”清冷且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苏黯一跳。她循声看去,黑暗中恍惚是能看出个高大的轮廓,顾曳伸手把刚关上的投影钟又重新打开——0点38分。 苏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竟然一闭眼就睡了10个小时? “你这是……刚做完手术?” 在表盘弱光的映射下,洁白的上衣披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夜光。她看他站在衣架旁边换衣服,单薄的衬衫只系了两粒扣子,胸肌若隐若现,以为他这是刚回来。 顾曳系好扣子,抬手又拿下了挂在衣架最顶端的白衣大褂。 “我今天值班,得去巡查一下病房的情况。” “……” 原来是回来了又要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她一声…… 深蓝的门板开了又阖,顾曳出门,苏黯静静地呆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怎么回事?怎么他提都没提陈喆的事儿?三更半夜,房里光线这么暗也看不清顾曳的表情,但听他语气那么从容淡定,分明是没把中午的事放在心上。 难道是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时间太晚了,你今天就先在我的沙发上睡一晚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病房,你夜里小心一点,不要碰到伤口。”没过多久,顾曳从外面巡查了一圈又回来,他大步流星走进门,把一沓病历表放在办公桌上。 除了急诊,各个科室医生值班后半夜通常都能睡上三四个小时,只要患者不出状况,他从现在开始就没有什么额外的事情要处理了。医院有为值班医生专门提供的休息室,他平常很少去,一般都是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上一晚,但既然今天她在,他无处可归,那也就只能去找住院医生们挤一挤了。 “你不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 正在脱外套的人动作一滞,顾曳眸眼一深,缓缓地回过头。 “我觉得白天的事我没有做错。可是关于那个陈喆的事,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如果她和他只是普通朋友,那她大不可必大费周章。但既然他们两个已经明确了关系,那她就不想对他有所隐瞒,更不喜欢模棱两可。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幽暗的淡青色夜光下,顾曳扔掉了手里的白衣大褂。 “你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 两三步走到她身侧,只听他落座后嗤笑一声,“一个普外科新晋的实习医生,大学在读还没毕业,你跟他今天也只是第一次见面。要说听……好像也没什么好听的。” “哦……” 原来他不问,是因为早就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把对方调查了个底朝天啊。 “那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想听的?”她撑着手臂,往他身边靠了靠。 深沉的眼神又深了深,他微侧过头,无比真挚地看着她。“苏黯,白天的事你真的没话对我说吗?”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察觉到了这份感情的不平等性,他在追,她在跑,他要怎么说……她才能完全相信他? 窗子开着,清凉的夜风徐徐拂过耳侧,乌黑的发丝随风而动。 苏黯将头轻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顾曳,我们之间空白了太久,我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重新了解你。” “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碰你是吧?” 万籁俱寂,气氛骤然跌降至冰点。沉默良久,突然,一股反抗的力道代替了她的回答。 “顾曳!” 黑暗中,他倾身向她,她不知道在后退的时候抓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就朝他扔了过去。落地一声巨响,几米高的书架轰然倒塌,顾曳缓缓地转过了头……“上次在西域咖啡,你就是这么反抗万俊棋的。”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苏黯窝在角落里,几度欲言又止。 闭了闭眼,他不想听她的解释。嘴角边划过一抹苦涩。 “好,就到此为止吧。” 第25章 抢人 夜阑更深,顾曳走了,苏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沙发上,脑海里回想着他和她刚才的对话。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才刚交往就要分手了吗?还是说,顾曳真的只是想顺着她的意思,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冷静一下? 子夜时分,四下里格外寂静。苏黯睁着一双眼,睡意阑珊,而正巧这时,被她遗忘在病房里的手机,屏幕却接连闪烁了两下。 一条好消息,一条坏消息。 好消息是子郁发来的,说是买房的人延缓了房屋交付时间,她和宁檬可以再多住一段时间。坏消息是宁檬发来的,转告她刚刚接到噩耗——她们家楼上的水管爆-炸了,她和她的全部家当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 泡囊了。 三天后,等不及伤口拆线,苏黯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院。回到家,看着一屋子的废报纸、阴湿的天花板、掉皮的家具和裂纹的地板……她嘴巴张了又合,迟迟说不出话。 “我出差加住院这才几天,你就是这么看家的?” 宁檬低埋着头,一副大逆罪人的模样,“我……我那两天加班加得晚,都是在公司睡的。” “你确定这是泡了一两天的模样?” 苏黯伸手摸了摸墙根下的踢脚线,手指轻轻一碰,一整片的青色墙皮,顿时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咳……客厅没贴壁纸……卧室就好多了!” “难道壁纸不要钱吗?”苏黯看着宁檬一脸的天真无邪,顿时无语凝噎。 临搬家前又发生这种事,且不说家具、家电赔偿的问题,就说过两个月子郁就要把房子转卖,现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都被她们搞成这样,重新装修来不来得及?会不会耽误人家正常的房屋转让? “哎呀,你回来之前,子郁就已经找过楼上的住户了。咱们房子里的这些损失,他们肯出三分之二,剩下的钱子郁也说不用我们拿,她说本来让我们搬出去她就挺过意不去的了,还问咱们的行李和家当有没有损失,缺的钱,她都帮咱们补上。” 宁檬抱着苏黯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苏黯眸眼一沉,人家虽然这么说了,但事情绝不能这么办。 “你答应了?” “我……我没有。子郁一个人带着小泽,我哪能让她出钱啊,我跟她说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自己看着处理,除了楼上住户的那笔赔偿金,剩下的三分之一咱们两家均摊。” “嗯。”这还差不多。 宁檬连着工作好几天,苏黯又一直住院,家里也没个人收拾。苏黯伤口还没拆线,宁檬也怕她抻着,就把家里唯一剩下的一把干净的摇椅让给了她。 “你先坐会儿,等我做完午饭,咱们俩再商量搬家的事。” 房子都烂成这样了,就算租赁期还没到,她们两个也没法再住下去了。尤其苏黯还动完手术,不能受潮,宁檬把刚温好的白水递到苏黯手里,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说到搬家,更头疼…… “你这两天有没有看一些出租网站啊?” “我那个负责投资理财的公司,你又不是不知道,要闲就无所事事,要忙就累死累活。上一周公司老板也不知道从哪得来了一笔巨款,一夜暴富,转头就说要在这个季度内完成公司上市,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哪敢有二话啊,天天忙到半夜一两点,我这两天累得黑眼圈都快有拳头大了,要不是我昨天推说家里有事,这周末都不打算给我放假了。” 今天早晨还来了通电话,催她跟进客户呢。这种情况她哪还有时间看房子啊。 “我倒是抽空在网上看了看,可是翻了几个网站,也都没有太合适的。” 苏黯抬起手里的水杯,轻抿了几口温水。顾曳的那个房子,她没跟宁檬提,毕竟他们俩现在处于冷战阶段,脾气又是他先发的,王不见王的道理,她也低不下那个头。 “也正是赶上毕业季的尾声啊!全国各地的毕业生都在往帝都涌,这一阶段的房价肯定水涨船高,然后还有价无市,热得抢手!”宁檬打开了吸油烟机的排风,说话的音量自然也就提高了许多。 苏黯叹了口气,说的也是。“那要不咱们先找个短租住着?” 厨房里传来倒油的滋拉声。 “还是找找亲戚朋友吧!短期的中介费太坑人!还是熟人靠谱!” 当天下午,苏黯和宁檬就把手机里存的联系人挨个问了个遍,苏黯这边的消息是有房子,可是大多数都是要转卖,地点还不是很好,宁檬那边的消息是有房子,地点还不错,可是短期内不打算整租,只能接受合租,而且只要一个人。 宁檬大学毕业之后,苏黯就一直和她合租,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宁檬捧着手机,眼睛转了转,“你伤口还没好,要不你先搬过去?我就找个酒店小住两天,等过一阵子有房子了,咱们两个再一起租。” 苏黯摇了摇头,“你的朋友我都不熟,要住也是你去住。再说既然都要分开,那不如直接让我去找家酒店,再或者,我还可以联系胡桃,她父母虽然总去,但我小住几天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宁檬撇撇嘴,“那还不如咱们俩一起住酒店呢!有我陪着,还能有个照应。” 苏黯拍拍宁檬的肩膀,并不同意她的说法,“其实你一个人搬过去也好,你们公司在南四环,那个房子也在南四环,你搬到那里之后走着去公司也不过20分钟路程。你要是还像现在这样迁就我,跟我一起住在东三环,那每天在路上就要多耗费两个小时,说到底还是太不方便了。” “可是苏黯……” “酒店我已经订好了,我下一周也不用上班,安心休息就是了。” 苏黯翻过手机将正面朝向宁檬,确实是从今晚开始的单人间,已经订好了一周的时间了。 “那等会儿我帮你收拾行李吧……”宁檬垂着眼睛,有些过意不去。 苏黯笑着点了点头,“好,就把现在常穿的衣服收拾了就行,我那些秋冬的衣服压在柜子底下,都被水泡坏了,一股霉味洗也洗不掉,干脆也就不要了。” . 傍晚时分,吃过晚餐,宁檬也帮苏黯把东西都给收拾好了。 楼下停了一辆车,是从附近的车行借来的,苏黯有驾照,可是她现在这个状态开车太过危险,宁檬不让她动,说是要送她过去。 “苏黯……要不你先在我家住两天吧?小泽的床是按成人比例买的,你睡他那屋,我和小泽可以睡一间。”子郁抱着小泽来到楼下,也给苏黯送行。 苏黯拉了拉子郁的手,不想让她为难,“你不用担心我,等过两天回医院拆线之后,我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了。”说着还摸了摸小泽的呆毛,“小泽,阿姨走了以后,你要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哦,以后想阿姨的时候,记得给阿姨打电话,阿姨一定第一时间赶回来看你。” 小泽伸出两个手臂,舍不得抱了抱苏黯的脖颈,“苏黯阿姨,我想顾曳叔叔了……” “……” 小孩子真是单纯,就见过那么一次面,小泽竟然还一直念念不忘。 “哎呦,我们小泽……怎么就被那个叔叔给收买了呢?”苏黯用笑容掩饰心底的情绪。只可惜那个人是顾曳叔叔……她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见顾曳了,如果她跟他再这样一直僵持不下,那恐怕分手,也只是迟早的事了吧。 “小孩子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子郁是个多伶俐的人,苏黯搬家顾曳都没出现,她就知道她跟顾曳之间肯定是产生矛盾了。 苏黯摇摇头,宁檬也正好提着东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走吧,趁着天还没黑,我再陪你买点东西。” 帝都的治安虽然算好,但让她一个大病初愈的病号住在酒店,宁檬多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她急着催她走,是想在路上的时候再聊一聊,说服苏黯让她留下来跟她多住几天。寂静的地下停车场,脚步声一前一后,可宁檬刚举着胳膊刚把行李塞到后备箱,一回头,人却不见了。 结实的双臂犹如围栏,把苏黯堵在了停车场入口。 “苏小姐这是打算去哪儿?” 苏黯挑了挑眉毛,听着这道久违了的声音,嗤笑一声。“顾主任这又是从哪儿得了消息?这回是查了我?还是查了宁檬?又或是查了子郁?” 顾曳眯了眯眼睛,不以为意。 “我要是真的查了,你今天就不可能出院。”普外科做事实在是太过马虎,病人出院,都不通知家属。 苏黯笑了,“我急着搬家,顾主任要是没什么事,不如改天再来。” “……”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清冷的声音顿时一沉。“宁檬,你表姐搬家,为什么都不带着你?”她之前推脱说要过问宁檬的意思再商量搬家的事,如今呢,行李只有一份,她这是什么意思。 听见谈话声,宁檬颠颠地跑过来,她刚要开口,苏黯却快人一步。“顾先生,我要去哪里是我的事。” “呵……”很好。长臂一揽,顾曳二话不说把苏黯扛到了肩头,抬腿就走。 宁檬一惊,苏黯伤口也不舒服。 “顾曳!你……你这是干嘛?你要去哪儿?” 空荡的地下停车场绕有回音,顾曳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随手一按,不远处一辆银灰轿车遥相呼应。他走到副驾驶一侧,打开车门,用力地把苏黯摔了进去。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长臂还搭在车门上…… “不好意思,苏小姐,我要去哪里,也是我的事。” 第26章 伤口 深蓝色的夜幕从天而降,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银灰色的车身隐匿于车水马龙之中,行驶速度飞快,难得帝都也有不堵车的时候,苏黯在慌张间抓紧了车顶的扶手。 “顾曳,你打算带我去哪儿?我伤口还没拆线呢!” 顾曳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臂搭在敞开的窗边,“你不让我碰你,我不碰就是了,你要搬家,我之前不也说过我会帮你吗?房子你可以不住,但人情你不能不领,而时至今日,人情既然你也领了,那住不住房子,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 这都是哪儿来的歪理邪说? “我什么时候领你人情了?”要说欠那倒是有欠的,但领的又算是另一码事了吧。 “你放心,我迟早会跟你算清楚的。”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微勾的嘴唇,他以前总是一心一意对她好,不求回报,前两天好不容易想要个回报了,这才发现自己没有了借口。好啊,那以后就有一笔算一笔,一是一二是二比较好。 “你……” 眼看着车是一路往北开,像极了她每天上班的路线。苏黯话音一顿,瞥了顾曳一眼,这是要去他之前提过的那个房子?“我酒店都订好了,不住可惜了。” 酒店? 方向盘一转,银灰色的车身飞快地滑出车道,瞬间熄火停靠在路边。 “宁檬不在,你跟谁住?” 苏黯抬了抬眼,听这语气不是话里有话就是暗藏讽刺……“我一个人住,怎么,顾主任也想搬过来?” 顾曳深了深眸眼——几日不见,他女朋友脾气见长啊。 他随后轻笑一声,重新发动引擎。“我搬过去太麻烦,拖家带口,你恐怕也不能适应。北三环那个房子面积不大,环境优雅,生活也便利,两室的房子把其中一间卧室改成衣帽间,一百坪左右,也不会显得太空。” “……” 说了半天弯弯绕绕,好像谁真的想让他跟她一起住似的。“顾主任前两天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今天怎么突然转性,又送我房子,又特意来接我?” 顾曳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回道,“有些人离远了就生疏了,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方便。” 生疏? 也不知道是谁跟谁生疏,苏黯砸咂舌,“算了吧,别哪天顾主任再发个脾气,一怒之下把我赶出家门,那我岂不是要流落街头啊?” “……” 前方黄灯变红灯,顾曳一脚踩下刹车。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今天是周末。“下周一我休息,我们去房产公证处,把房子转让到你名下。” 清冷的声音坚定认真,苏黯瞬间瞪大了眼睛。 倏尔,又连忙抓住他衣袖,“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那我应该怎么回答?对不起,前些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不顾及你的感受,也不应该摔门就走,头也不回?呵……”顾曳长叹了一口气,“苏黯,其实你要我说什么都行,我可以放弃掉一切骄傲和自尊去求你,但你……你能不能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就好?” “……” 苏黯悻然地垂了垂眸,她明明没想说这些。而且有句话叫恶人先告状,他现在明显就是在反咬她一口,“我其实没有要你求,只是之前是你说想要‘到此为止’,我觉得你是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然后你就对我从冷静变成了冷落?” 他前两天派毕超去找她,她故意闭门不见。“我还让高岚去找你聊天,聊到我手术受伤,你又刻意对我不闻不问?”整整三天一点音讯都没有,她不是在等着他去认错道歉,那她是在干什么? 苏黯嘴巴张张合合,哦……他不来见她还赖她啊?不就是手背划伤了一点吗?他怎么知道她没有偷偷跑到他办公室去看他啊! “1.5厘米的表皮划伤,贴个创可贴都足够用了!” “难道1.5厘米就不疼吗!” “……” 苏黯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无言以对。 “哎呦,哎呦……好疼啊!让我来看看我的手术伤口有多长,一指宽,两节手指那么长,这得有个四五厘米了吧?弯弯曲曲的缝线,凹凸不平,手术刀割破了肚皮,一不小心,肠子都能掉出来了!你看,这旁边还有个洞,黑漆漆的……里面该不会是我的内脏吧?” 说着,作势就要掀衣服,但其实她伤口早好了,而且就算是刚手术完的时候缝线也都很紧密,哪能看见什么肠子内脏呢。 旁边苏黯一个人玩得正欢,顾曳挑着眉头看向她,“苏小姐,你讽刺我是吧?” 苏黯微微一笑,连忙放下衣服,抱着他胳膊摇了摇。“顾主任,既然你心里清楚得很,那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就跟我有话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其实这也不是他们俩第一次吵架了,不算之前去茶餐厅那次,单说高中,就已经数不胜数了。 以前小,不懂事,两个人冷脸瞪眼,一场冷战就能僵持一个月,那时候还不懂互相给让个台阶下,她和他几次一言不合都差点闹掰了。现在想想,她和他小时候也是挺可笑的,青春期嘛,自尊心一个赛一个,但现在偶尔回顾,那膨胀的自尊心到底是给谁看的呢? 老话讲,人要自尊自爱但也要有个度,顾曳就是典型的膨胀过度,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她以前自卑,自尊心确实比较脆弱,但这些年职场里摸爬滚打,总是比原来坚强许多。 三天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人家说小别胜新欢,但如果再别下去,那真的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变成永世不得相见了。 “苏黯,你想怎样?” 苏黯转了转眼睛,“我不想怎样,本来这事情错不在我,当然是谁挑起的谁认错。不过……” “不过?” “不过我后来又想了想,这事情于情于理,其实还是有可周旋的余地,毕竟我跟你已经是正当的男女朋友关系,顾主任只是表达了意图,但并没有采取实际的行动,如果我不愿意,完全可以采取一直间接委婉的方式表达,而不是怒目相向,对顾主任大打出手,而且还……” 话音一顿,她下意识地朝他的那边看了一眼,靠着窗边的那半面侧脸,几缕碎落的短发盖着一处暗红色的凸起,眼底还有些红肿,明显是外力所致。 苏黯瞬间没了底气,几秒过后,才放低了音量又说道…… “还不小心打伤了顾主任的眼睛。” “……” 顾曳微微一怔,猛地转头看向她。苏黯时隔三天这才跟他对视上,浑身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左眼上,内心更加歉疚。 那天吵完架他就走了,夜里房间黑,她也不知道她失手打中了他。后来她去偷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眼睛上的伤口,她不敢问高岚就去问了两个值班的护士,一个说是利器伤的,一个说是书角砸的…… 手背上划了那么点一个伤口都要喊疼,眼睛那么重要的地方……他怎么提都不提啊。 万一她把他戳瞎了怎么办?就算真的不影响视力,眼角皮肤那么薄又那么敏感……日后留疤了怎么办?毁容了怎么办? 每天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她好几次忍着疼偷偷下楼,都是因为他正在手术所以才会扑空。不然他以为凭她的那股怕疼的劲儿,伤口是怎么好的那么快的?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能提前出院吗?那都是她来回折腾去偷看他,用锲而不舍的精神换回来的啊! 顾曳别过脸不让她看,“结痂了,过两天就好了。” 他本来是想等他伤口完全好了再来见她,哪料到她会提前出院啊。 苏黯扯了扯他衣角,她最受不了他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 “你要是还跟我生气,你就直说嘛……”其实他们俩这回吵架也怨不得谁,苏黯也没错,顾曳也没错,只不过一时都在气头上,互相态度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这气氛也就僵硬了。 红灯变绿灯,顾曳看了苏黯一眼,踩下油门。 “我没气,我刚才不是都承认错误了吗,是我太心急了。” 车子继续行驶,街道两旁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折射进车窗,星光璀璨。 苏黯靠到顾曳的肩膀上,长睫微动,“那……我行李都没带,要不要给宁檬打个电话,让她送过来啊?”都过了国际展览中心了,她现在再争执着要去之前订好的酒店也没什么意义了。 顾曳揽过了她的腰,小心地躲避伤口,“不用了,晚一点让毕超去取吧,她一个女孩子搬着行李也不方便。” 寂静的车厢里涌动着温柔的情绪,顾曳的衬衫上有一股清雅的雪松木味道,散发着淡淡清香,苏黯轻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时隔好几日的温存……突然,她好像察觉出了什么,猛地坐起。 “顾曳,你怎么那么爱使唤毕超呢?他只是你下属,你为什么走哪带哪儿?” 十次里有八次,他们两个是同时出现的,这种形影不离的默契是闹哪样?他是没听见上次毕超是怎么教训她的,那遣词措句,恍若五雷轰顶,真是毫不客气啊。 顾曳微微侧过头,清瘦的下颌角线条分明。他不急着回答,眯着眼睛,安静地品味了苏黯的表情好一会儿。 女人想男人,但男人却在想女人。 突然,他捏住她下巴拉到眼前,“想你该想的。除了我之外,别的男人你还是少好奇为好。” “……” 嘁。 第27章 搬家 车子最终停在了北三环的一座高档小区里面,宽阔的地下停车场,直接连通着楼层里的电梯。苏黯站在电梯间,看身侧的人掏出了一把钥匙交到自己手上。 房子?家? 握着手里的钥匙,苏黯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她从小寄人篱下,这些年又一直都是跟别人合租,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三十岁之前,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住所。 “苏黯,你该不会临时反悔吧?”顾曳双手交叠倚靠在门边,见她犹豫,以防万一,便问了句。 钥匙都握在手里了,难道还会退回去啊? 苏黯看了他一眼,立刻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顾大主任,有可能反悔的人,是你吧。” 顾曳挑了挑眉毛,但笑不语,苏黯用力一旋,防盗门应声响开。寂静的楼道悄无声息,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倏尔,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一双眸眼灼灼发亮,正安静地在等着自己。 “这以后就是你家了。” 清澈的眸眼一动,她心头一暖。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从玄关到客厅,通体的原木色调,温和的如沐春风。深红色的地板上铺着一层黄麻手工编织地毯,自然随意,投背墙特意堆了一座火光壁炉,墙上还挂着几幅壁画,原汁原味的美式风格,与房间里雅致的摆设相得益彰。 还说自己对美国那个地方恨之入骨? 苏黯看着落地窗上挂着的铁艺风铃,又摸了摸半圆边桌上放着的穹顶座钟。到底是生活了十年之久,有些东西,就算他自己没往心里去,可也总归是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 “你那天说有可能过来,我就请人打扫了一下,家具都是我回国之后临时买的,你如果不喜欢,改天再找人换掉也可以。”高大的身形在单人沙发椅上落座。 他看她摸着那个座钟站了半天,以为她是不喜欢这里的摆设。 苏黯环顾四周若有所思,她隐约想起了神经外科服务区里的那座机械复古落地钟…… “不用了,现在挺好的。” 她又往落地窗的方向走了两步,虽然现在是晚上七点多,但打开窗户,楼下也不吵闹。从她的角度俯瞰下去,郁郁葱葱的绿植遍地,正对面还有个音乐喷泉,相比她原来住的地方,空气也净化了不少。 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地段,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说好,房租我还是会照常给的,给多少看我赚多少,月末发工资,到时候直接把租金转到你卡里,你可别嫌少。” 顾曳坐在沙发上,翻弄着在茶几上放置了好几个月的医学杂志。自己刚说要跟她有一笔算一笔,现在也不能反口拒绝……别过头,他伸手捏了捏眉心。 “随你。” 关上窗,听见顾曳同意,苏黯微微一笑。 忧心了这么多天的搬家也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既然如此,她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头事。 . 天色越来越暗,临近8点的时候,毕超提着苏黯的行李上了楼。苏黯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顾曳去开的门,但跟他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人。 “高岚?” “我刚下班就碰见毕医生了,他说他要帮苏小姐拿行李,我怕他手受伤了拿东西不方便,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切丝的手微微一顿。 哦,对了,当时在深山里医疗支援的时候,毕超也受过伤的。 “毕医生,对不起啊,真是麻烦你了,我忘了你手腕受伤的事了,我要是想起来了的话,我肯定不会答应顾曳让你去帮我拿行李的,你在医院忙了一天肯定也都累坏了,这么一来一回,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吧?” 开放式的厨房,苏黯抬眼就能看见毕超。 她提着刀,毕超有点害怕,放下搬到一半的行李箱,悻悻地走到她跟前。 “那个……苏小姐,真是对不起啊。上次那个事,高岚跟我说了……我道歉!我诚心道歉!我不知道是那个陈喆一厢情愿,我看他长得又高又帅的,就以为你跟他……” 顾曳刚出门接了个电话,高岚正好走到毕超身后。 “说什么呢?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主任就在后面,让他听见你提那个陈喆,你还想不想留下吃饭了?” 上一次苏黯去找顾曳解释,却不小心在他办公室睡着了,她一睡睡了十个小时,却不知道自己在中间错过了一场大戏。 那天陈喆买好了午饭回到病房,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便感觉不对劲,他刚进医院经验也少,生怕自己手下的患者出了什么差错,便连忙去找值班的护士问有没有见过苏黯的动向。好在苏黯因为工作的事前后来过医院几次,也混了个脸熟,几个女护士左指右指,便将苏黯的落脚点定位在了神经外科的办公室。 可是神经外科的办公室可不止顾曳那一间,陈喆要想找人,那就得挨个敲门,没过多大一会儿,就连前一天就连值班32个小时的住院医生都被他敲起来了,可陈喆还是没能找到人。 要说善恶轮回终有报,他这点也是真背,临走前正好让他遇上了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顾曳。 陈喆谁也不认识,看着他像看见了活菩萨,“这位医生,我的病人丢了,你有这间办公室的钥匙吗?能帮我打开房门看看吗?” 顾曳放下手中的病历,目光阴沉地看着挡路的人。 “今天新入院的实习医生?” 陈喆着急找人,又用力地撞了撞顾曳的门,“对,就是这间办公室,你有钥匙吗?”一个小时之内,他把神经外科翻了个底朝天,就差这间办公室没进去了。 顾曳微微侧头,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一个主治医生连忙会意。 “主任?” 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给医科大学的教导主任打个电话,告诉他,他们学校有一个学生眼瞎耳聋精神燥郁,不适合来医院工作。” 陈喆猛地一愣,“啥?我是在找人!患者要紧,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给你们添乱的……” 被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值班室里走出两个男医生,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主任,先让他去我们屋里休息一会儿吧?” 顾曳眸眼淡漠,不以为意。 “嗯,等杨主任亲自来领人。”举步要走,突然又看清了他的名牌。转过头,眼神中骤然浮出一抹杀气,“收回我刚才的话!记住这张脸,下个月他实习转科,直接安排到我名下!” …… “啧啧啧……” 毕超一想起那天的事,又不禁摇了摇头。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陈喆那小子下个月要真是落到顾曳手里,那这结局的悲惨程度,可真就是可想而知不言而喻了……具体案例可以参考他,像他跟在顾曳身边半年多,他这都累成瘦成什么样了? 贪黑起早还不讨好,一米八都要缩成一米六了! “我真的就是当时没能转过来弯,你说像那个傻小子,哪一点能跟咱们老大比啊?要智商没智商,要情商没情商,我怎么就能误会他和苏小姐呢?”毕超站在两个女人之间嘟嘟囔囔。 高岚看着苏黯的脸色,又连忙碰了碰毕超的胳膊,“好了好了,毕医生你就少说两句吧。” 苏黯手起刀落,剁下一颗花鲢鱼头,“没事儿,毕医生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嘛。” “……” 案板上,一双死鱼眼睛瞪得通红。毕超也不傻,苏黯那剁的哪是鱼头啊,分明剁的是自己嘛。 他转了转眼睛,连忙连忙将苏黯的行李箱推到房里,又拿出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苏小姐,你看,你上次说想要吃的饼干……我留了!我还特意又托朋友买了几盒全球限量的口味,订制的图案,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你看,你能不能就别生我气了。” 一摞子的日式饼干放在了浅青色的石英石台面上。 苏黯看了一眼,刻意摆出了一副刻薄的样子,“哎呦,毕医生把这东西放在这儿?我怎么做饭啊?” 高岚卷起袖子,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洗手,“来来来,我帮你。” 毕超诚惶诚恐,连忙抱起饼干四处打转,“那……那放茶几上行吗?会不会碍事?再不然角桌上?要不然放卧室呢?卧室不是还空着一间吗?” 苏黯和高岚看着他那副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好了,毕医生,跟你开玩笑的!放哪儿都行,你忙了一天又帮我搬了那么久行李,我哪还能那么小气记你的仇啊!坐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吧,再等十多分钟就开饭了啊!” 毕超放下饼干,长舒了一口气。 可他还是不敢歇着,又把刚搬到卧室里的行李箱整理了一下。 . 苏黯和毕超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吵完了和好了,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哎,苏黯,你做的这个鱼汤真好喝。” 四个人的餐桌,苏黯跟毕超恰好坐正对面,听他说好喝,她又连忙起身帮他舀了一碗,“嗯,好喝就多喝点,你送我的代糖饼干也很好吃,我从手术之后就一直想买,却没想到毕医生竟然还记得,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 “……” 顾曳夹着一粒米食不下咽,他刚要开口,就被毕超拦下,他又要开口,又被毕超截下。 三番五次,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难得他今天好脾气,终于…… “苏黯,我也想要一碗汤。” 苏黯看着夹在两人之间的砂锅,明明是靠在他右手边更近一些。抿抿嘴,站起身一舀……触底了。“顾曳,厨房还有,你去厨房盛吧。” “……” 头顶一股阴云袭来。顾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吃饱了,你们慢慢用吧。” 忍无可忍,顾曳拍下筷子,转身就走。苏黯和毕超端着半碗饭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刚去洗手间的高岚正好碰见迎面走来的顾曳,皱着眉,微微一愣。 “主任,怎么了这是?” 她刚才看他一双眼睛全程盯着苏黯和毕超看,好像都还没怎么动筷子呢。 顾曳回头看了一眼跟餐桌的距离,推算好音量后,沉声一厉。“lin,告诉李皖,他要是还想活命,就给我离苏黯远一点儿!” ?!! 高岚心头一惊,立刻盯住他身后不远处的那张餐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倏尔,高岚反复确定了餐桌上的两个人没有听到顾曳的谈话,这才小心地压下了视线。 低垂着眉眼,一板一眼地答道。 “……是,老板。” 第28章 Kiss 吃过晚餐,已经有9点多了。 苏黯这几天在医院闲得无所事事,睡得也早。她本想着毕超和高岚是特意帮她来收拾行李的,她作为主人的总不能怠慢了客人,管他真情假意也还是再留一留人的。但来做客的高岚和毕超推说苏黯的身体还处于疗养阶段,不便多扰,撂下碗筷就要走。 “不用送了,你后天不是还要到医院拆线吗?咱们隔日就能见面了。”穿好鞋子,高岚看见要跟着出门的苏黯,连忙将她挡了回去。 苏黯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某人……神情冷漠,事不关己。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什么意思。 “那好,那我就不下楼了,你们路上小心点。” 转头的空档又不经意间跟毕超来了个视线交汇,苏黯一怔,感觉这不打招呼也实在不礼貌。心里有点忐忑,小声道。“毕医生,回去的时候也麻烦你了,你可一定要将高护士安全送到家啊。” 正在门外站定如松。 毕超甩了甩手,“我不送她她也丢不了!” 高岚立即朝他挤了挤眼睛,回头又拉着苏黯的手笑了笑,“苏黯,毕医生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爱口是心非……你放心,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说着朝身后捏了一把,毕超连忙反应过来。“是是是,我跟高护士是同期入职的,我们两个亲密无间,难舍难分,我肯定不会把她扔在大马路上就四处奔逃的。” “……” “……” 高岚心虚地将视线投向别处,也不用说的那么夸张吧。苏黯的注意力倒是转移到了他搂着高岚肩膀的那只手上,这种后抱的姿势,手肘不可能不碰到胸啊。 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回头,又故意朝顾曳的方向扬了扬声。 “你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听出她言语里竟有七八分肯定,二人闻言俱是一怔。 毕超看高岚……高岚看毕超…… “是。”“不是。” “……” “不是。”“是。” “……” 一点默契都没有。苏黯长叹了一口气,悻悻地转过头,伸手就将两个人推到了门外,“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这点口供都对不明白,毕超也有点难堪。瞥了一眼高岚,突然想起来一件正事,连忙趁着防盗门还没关趴到了门框上,“老大,儿科的李医生刚才来电话说,原定于明天上午的会诊推迟到下周三了!” 原本只是提醒,没想着会有回复。但谁想到按着遥控器的手一下两下,节奏有条不紊。 “嗯。正好,我明后天休假,你们在科里盯梢吧。” 呦……有问有答,这是气消了? 难得见顾曳这么好说话,高岚抿了抿嘴角——苏黯后天去医院拆线,顾曳这时候休假,明显是想亲自陪她去普外科顺便公开关系嘛。“走吧走吧,咱们俩先走吧,别打扰主任的二人世界。” 毕超被高岚拽着,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有些为难,“可是我今天新接的那个患者情况比较复杂,老大要是明后天都请假,那我找谁商量啊?” “脓肿和胶质瘤在影像学上的区别……你都区分不了?” 沙发上的人仿佛瞬间生出了一对顺风耳,吓得毕超连连告饶,“我能解决!我去会诊!老大你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和高岚就先走了!” 看见毕超拉着高岚像风卷残云一般的跑远了,苏黯怯怯地关上了门,“其实毕医生……也是为患者考虑……”她知道毕超的技术在三院的神经外科只算中等水平,如果真的是什么杂难手术顾曳也不会交到他手上。 顾曳扫兴地看了眼玄关。眉头微皱,“你什么时候开始替他说话了?” “君子以和为贵嘛……” “君子……” “哎呦,碗还没刷!” 不等顾曳说完,苏黯就跑到了厨房里面避战。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觉得气氛不对劲了……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男人的嫉妒心也可以这么强悍。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这期间,苏黯把锅碗瓢盆刷了两遍,又擦了三遍桌子,后来她实在是不知道再做点什么好了,就把厨房里的吸油烟机拆了下来。她一方面是等他消气,一方面是好奇他什么时候离开。 现在都快10点钟了。 又等了一会儿,她终于耗不过他,脱下了手套。蹑手蹑脚地溜到客厅后面,又悄眼地看了看端坐在沙发上的笔直身板——一动不动,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嗯……顾曳,时间也不早了,你要不要早点回家?早点休息啊?” 前两天在医院无所事事,这个时间她都睡着了。 电视频道固定在了新闻频道,屏幕中央的男主播一身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字正腔圆。“ingamajorcampaignsts……” 苏黯好久都没看电视了,她没想到现在这个看脸的社会已经腐-败如斯,连央视的男主持人都挑长得帅的上了啊。 顾曳背对着她,淡然自若地按了下遥控器按键。 “沙师弟,师父呢!” “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音量瞬间调高了30分贝,吓得苏黯一激灵。呵……这么多年不看电视,少儿频道还是在屹立不倒地播放《西游记》哈…… 眼角余光里看见她打了个哆嗦,顾曳微侧过头,关上了他原本就没放在心上的电视。 “你不用急着赶人,我5分钟之后就走。” 虽然顾曳还是一脸的不屑,但她听这语气好像是比刚才舒服多了。清澈的眼睛微动了动,苏黯连忙往他身边走近了两步,“我不是赶你,我是怕天晚了你一会儿开车不安全。” 长臂一捞就把人拉到了跟前,既然她这么说…… “那我不走好不好,难得我明天休息,不用早起。” 苏黯刚洗刷了一堆东西,手还没干,看他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说到留宿这事儿倒是格外殷勤……她黑了黑脸,毫不客气地就把湿漉漉的两只手往他衬衫上擦。 “就一张床,没得商量。” 顾曳挑眉,“不是还有沙发吗?” “你睡沙发?” “我不够长,我看你那天在我办公室睡得挺舒坦的。” 唔……“我伤口还没好利索呢。” “你要是好利索了,我还用得着跟你商量分地方睡吗?” “……” 苏黯怎么觉得自己是羊掉狼窝里了,每天都在跟敌对势力斗智斗勇呢? 强词夺理争不过,就只能软磨硬泡了。她转了转眼睛,苦肉计上身,连忙捂肚子,“顾曳……最起码我现在还是病人啊,你是医生,你肯定比我懂,你得照顾照顾我的伤口啊。” 她是病人,哪有让她睡沙发他睡床的道理啊…… 顾曳了然,随口就是撩人的话,“嗯,你不说我都忘了。好几天没检查你伤口了,掀起来衣服我看看。” 一巴掌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 苏黯一脸僵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挺好的,状态良好,不用看了。” 难得又恢复到了吵架以前的状态,顾曳把她抱在怀里揉了揉,“苏黯,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这样我就知足了。” “……” 说得好像她多委屈他似的,明明是他自己先怄气的啊。抿抿嘴角,又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已经十点三十分了哦。”她好心提醒他,按他说的,早就过了五分钟了。 客厅角落,边桌上的穹顶座钟适时响了两声。 从透明的落地窗往远处眺望,小区中央的霓虹照明也都几近熄灭了。 她必须早睡早起伤口才能尽快痊愈。“你后天预约的几点拆线?我来接你。”松开手臂,顾曳整了整衣领站了起来。玩笑归玩笑,他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 “下午的,还没通知具体时间……”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他整个人都站在玄关里了。到底是腿长步子大啊……“你明天要是有空,也可以来坐坐啊。”反正她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不了,明天医大请了我去做讲座。” “哦……”苏黯跟高岚的脑回路如出一辙,她还真以为他是因为她才请的假呢。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啊……“那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嗯,走了。” 长腿迈出门口,苏黯看着顾曳关门的动作,莫名的有些失落。 夜阑更深,苏黯哀怨地叹了口气。这附近她都不熟悉,她一个伤患又不能随意走动,顾曳不来陪她,那就相当于让她一个人在这儿自生自灭。水果、蔬菜……毕超和高岚刚才买来了一些,应该够她明天一天的口粮,可心里总觉得有点空牢牢的,有种丧家犬的感觉。 呸呸呸,顾曳还没死呢,她也不是狗。 关灯,转身,她打算在神智失常前回屋睡觉。 可客厅灯一灭,锁骨两侧突然却袭上来一股强劲的力道,霭昧的阴影下格外静谧,苏黯猛地抬头,落地窗外皎洁的月光映在他脸上,一张清俊的面孔近在咫尺。 “我说医大请我做讲座,你就不闻不问了?” 苏黯看着突然出现的顾曳,怔然了半晌,哑着嗓子回答。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 “说了什么?” “……明天有空的话,过来坐坐。” 迷离的夜色下,苏黯抓着他的衣角,莫名紧张。顾曳深眸看着她,不言不语,倏尔,缓缓地低下了头…… 窗外的夜景斑驳迷蒙,唇齿交叠,他用温润炙热的薄唇兀的覆上了她的唇瓣,灼热的舌滑入她口中,纠缠不清,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良久之后,纤细的身子瘫软,倒在了一个温暖又温柔的怀抱里。长时间缺氧导致她意识有点模糊、有点混乱……迷离间隐约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笃定认真。 “苏黯,我是你的。” 今后不管出现任何人任何事,“你不要让步。明白么。” 第29章 留宿 顾曳能说出那样的话,苏黯心里自然是又甜又美,外加很感动了。 夜里,回顾着这一整天的种种,她躺在床上,被那一个吻扰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除了之前亲过额头,这……这好像应该是顾曳第一次吻她啊。柔软的触感,带着点灼热温度的舌头,缠绵骀荡的滋味如同香醪美酒,令人怦然心动…… 不过,这感觉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 这明明应该是她的初吻啊,她守身如玉保护了那么多年的初吻,怎么到头来……竟然会有点熟悉呢? 好奇心止不住地翻涌,她百思不得其解,碰了碰床下的人。 “顾曳,顾曳……你睡着了吗?” 经过刚才这一番折腾,苏黯哪还好意思赶顾曳走,只不过他念在她伤口还没好,没跟她睡在一张床上。而后又经过她的亲眼证实,客厅里的沙发他确实也睡不下,两个人到储物间里翻了翻,巧合地翻出了一个单人床垫。 原本的次卧现在空无一物,苏黯问他这床垫是不是那屋腾出来的,顾曳摊了摊手,这房子从买下来到现在,他一天都没住过,当初只是看中这附近环境好,清净,她现在问他这房子里有什么,他真的就跟一概不知差不多。紧接着男人的自尊心作祟,顾曳不肯把床垫铺在客厅当守门神,苏黯说让他睡次卧,他又说那屋没有打扫灰尘太多,最后争论来争论去,到底还是把床垫铺在了苏黯的房间里。 两张床一高一低紧贴在一起,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苏黯趴在床边叹了口气——这跟睡在床上的区别真的不大。 “没睡,怎么了?” 他说话,闭着眼。苏黯连忙往他跟前凑了凑,小心地开口。 “我以前……有接过吻吗?” 垂落的长睫微动,顾曳嗤笑一声,“你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跑来问我?” “……” 动手术的后遗症,她这两天记忆有点混乱。其实苏黯主要是觉得亲过别人的可能性不太大。“那我……我有亲过你吗?” “我只亲过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她换个方式问,“你这是第一次亲我吗?” “不是。” “不是?” “高二那年的体育课,你不是撞过我一回吗。” 他们那个年代,高中的时候体育课有附加分,他打排球,她负责捡球,有一次他坐在地上喝水,她递球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嘴角无意间碰到了一下。 “那个不算那个不算!” 就是碰了下嘴角,蜻蜓点水,怎么能算亲呢。 “那也不是。” “那也不是?” “高三那年的寒假,你不是还参加过一个献吻送爱心的活动吗?” 都是美国人在当地搞的老套路,慈善狂欢节,每对男女亲吻30秒就会捐献一定的美金给艾滋病儿童,她仗着他没有女朋友,拉着他就上了台,本来以为亲哪儿都行,谁知道上去了之后才知道游戏规则是必须接吻。 她当时就吓坏了,想要下台又被台下人起哄,说男的多可以下但女的必须亲一个再走,而排在顾曳后面的是一个满嘴流油的龅牙大叔……结局不言而喻。 “你忘了你当时是怎么亲的我?捧着我的脸,把我下嘴唇都给咬坏了吧。” “哎哎哎……打住打住打住!” 黑历史突然被翻了出来,画面太经典,苏黯捂着耳朵没脸听了。 说难听点,如果那也算吻的话,那她初吻十多年前就没有了……一些细节翻涌出来,苏黯突然又觉得有点好笑,顾曳当时是咬牙切齿地任她扑的,破釜沉舟的精神,从朋友的角度来讲也算是够义气了。不过仔细想想,她自打认识他,顾曳也一直都是洁身自好,高中三年没听说过他交女朋友的事…… 那该不会也是顾曳的初吻吧。 一棵白菜……被猪拱了? 呸呸呸,苏黯连忙拍了拍脸,催促自己打起精神。她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猪啊狗啊,真是什么粪盆子都敢往自己脑袋上扣。她差哪儿了?差哪儿了?凭什么他是白菜她是猪啊? “咳……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儿嘛。” 难得她也知道自己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苏黯,你不觉得自己那时候特别理直气壮,就好像刀山火海也不在话下吗?” “……” 是有点不知廉耻,可也没有那么夸张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天生性格就比较怂,只是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才会比较安心。” “那我不在的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她的问题问出了口,看来今天时机正好,两个人可以谈谈心了。 “我?好过赖过……人总是要活着的嘛。” 没有谁离了谁就真的活不下去。顾曳走了,她也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是稍微有点辛苦罢了。 纵火的罪名跟杀人差不多。她从拘留所被放出来的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就有人朝她脸上扔鸡蛋。 读了两年多的高中突然说她学籍调转有问题,把她赶回了原来的学校,幸好原本的学校里姑父有熟人,又花了点钱,打通了下关系,好说歹说把学籍的事解决了。要不然,她连那年的高考都参加不了。 “我大学期间一直在忙,很忙。打工……赚钱……没什么时间谈恋爱。” 她上了大学以后就不再管家里面要钱了,她知道父母留下的积蓄不多,姑父和姑姑照顾了她七八年,好吃好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年的酷暑。新生报道的第一天她就去申请了助学金,可是因为她在警方有过案底,学校没有批准。剩下的几年里,无论她及第、夺魁,奖学金也都没有她的份。 想养活自己,她就要拼命的工作,所以大二的时候她就一边打工一边跑到了外企实习。国企、公职,像那样清闲喝茶水的工作她想都不敢想,外企虽然残忍也很难有出头之日,但好歹那是一个可以接纳她的地方,所以这一份工作,她一做就做了九年,那期间也认识了胡桃,她跟她一样是到公司实习的,但那时候都已经是大三的暑假了,实习生换了好几批,最后只有她们两个留下了。 “你呢?你在美国怎么样?江家人没少对付你吧?” “我?”深眸沉了沉,“江家很有钱,我过得还不错,只不过离开学校24小时都有人监视,没有行动自由。” 斯坦福的图书馆全天日开放,节假日也不休,他那个时候为了躲避江家人的监视,刚上大学的那两年,基本上都是在图书馆的地板上睡的。 “我还去过黑市的交易,帮地下党动过垂体瘤手术,帮她老婆接过生。” “噗……” 苏黯一时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妇产科你都能解决?” 顾曳点头,颇为感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年轻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过得一帆风顺呢?” 苏黯趴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 “但现在很好啊。” 她伸出手臂,握了握他的手。苦尽甘来嘛,人生都要向前看,如果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 “苏黯,你有没有恨过我?” 顾曳抬眸看她,温凉的手指修长,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连累她平白无故吃了多么苦。 清澈的眸眼动了动,“要说恨呢……那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 如果没有他,她最起码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不过我好几年前就想通了,每个人都应该有每个人的际遇,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再说那天在山里顾曳也都解释过了,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她没有那么不辨是非,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第二个人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所以,她又怎么还会记恨他呢? 现在,她只要知道——当年的事他不是故意害她就可以了。或许那也是一种别样的风雨共济。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既然他肯陪她一起走,那她就不想活在过去。 夜深人静,顾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倏尔,勾了勾唇角。 “在想什么?” 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睁着眼,他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被那个案底影响会怎么样。” 难得回忆起从前,苏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握着顾曳的手,清眸闪闪发光,“如果我在大学期间能拿到奖学金,不用每天拼命工作,那我在大学期间应该就找好男朋友了吧?顺利的话,毕业就会结婚生子,孩子应该也跟小泽差不多大了。” “……” 这么多年了,她相夫教子的愿望还是没丢啊。 顾曳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那我得庆幸你大学期间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谈恋爱啊。” 苏黯眨眨眼睛,“怎么,你一走就是十年,还不许我结婚了?” “不。”顾曳缓缓站起,俯下身,结实的手臂撑到她身侧,“你结婚可以,我不会有怨言。” “呦……这么大方?” 修长的手指绕过她的发丝,随意地卷起了两根,“左不过离婚就是了嘛。女儿可以留,儿子他带走。” “……” 苏黯轻笑了一声大略无奈,顾主任这迷之自信啊,他怎么就认准她了呢?夜色正浓,苏黯睁着一双眼明亮清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良久,“顾曳,我能亲你一下吗?” 猛地按在床上,顾曳双眼灼热。“你说什么?”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苏黯红着脸,拉了拉被子,“我……我就是想亲你一下。其他的,等我伤好了再说……” 第30章 测体温 第二天上午,阳光倾洒在眼睛上,有点刺眼。 苏黯眯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十点多了?”难以置信,她怎么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头发,一个翻身……突然惊起! “你你你……” “你什么?” “我,我我……” “我怎么了?” 苏黯舌头打结,一时间说不清楚,四下里找了找被子,反手就蒙在了自己身上。 “你言而无信!” 顶着被子,她把自己裹成了个球。顾曳侧躺在她身边,赤-裸着上身形如雕塑,闻言,他单手撑起额头,嗤笑一声,“我怎么言而无信了?” 苏黯战战兢兢,“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等我伤口好了之后……” “我碰你了吗?” 她从她睁眼醒来到现在,他碰她一根手指头了吗? “那你怎么在我床上啊?” 他有现成的地铺他不睡,她昨晚上半夜两点钟还特意起床确认了一下,确定他老老实实一动没动她才放下心来回去睡觉。结果呢?结果呢?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 “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早晨梦游了啊。” 呵,他要是真心想睡她他还用得着梦游? “我是早上刚刚醒来去洗了个澡,左等你不醒,右等你不醒,这才打算过来叫你一下的。小姐,日上三竿了……你不饿可以,但也要替我这个血气方刚的身体考虑一下吧。” 不给他吃人,还不给他吃饭啊?! “……” 苏黯吞了吞口水,讪讪地放下了半截被子。四下里翻看了看,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太奇怪的地方。 “呵……”心虚地干笑了两声,苏黯连忙赔罪。眼睛眨了眨,一只手搭在他结实的胸膛,一只手又温柔地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顾主任等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吧。” 哎……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顾曳嗤笑着看了她一眼,反手,把刚才新准备的衬衫扔到了她身上,“苏小姐有什么事情,还是起来再说吧。” 免得她一会儿又冤枉他占她便宜。自己躺在床上酥胸半露,勾人还不自知。 “咳咳……” 苏黯尴尬地收回了手,她伤口还没好,所以睡衣才穿得比较宽松。掀起头顶的衣服偷觑了他一眼,颀长的身形背对着自己,目不斜视,好像也没有要偷看的意思。 嗯,正派的时候还是挺正派的。 “那你一会儿想吃什么?” 她左手系着扣子。早饭是有点晚了,可是午饭还是来得及的。冰箱里昨天剩下的材料不够他们两个人的份,总归都是要出去买的,现在提前想好还能有个准备,也免得一会儿到超市里手忙脚乱。 他不喜欢吃油腻的她知道,那就挑几道她会做的清淡口味的菜来做,她做菜虽然算不上好吃,可总归胜在真诚,拿人手短吃人手软,这回总不会触了他霉头了吧。 “挑你会做的做吧。” 嗯……那这个就简单多了。“蒜蓉空心菜?” “你伤口还没好,不能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 “仔姜肉丝?” “生姜活血化瘀,吃多了会延缓伤口的愈合。” “甜汤白果?” “上次毕超的事还没记住?你手术之后的糖分摄入必须要控制在每天10克之内,摄入过多有害无益,会导致大脑受损,记忆力下降。”她昨天还是不是还提过自己最近记忆力减退的事。 “……”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他刚刚还说挑她会做的做呢。普外科的医生明明说她伤口愈合的不错,不用额外忌口,再说昨天那条花鲢就吃得好好的啊。“难道还喝鱼汤?” “可以啊。” “……”苏黯掀起被子,一脸冷漠,“还吃花鲢?”补补脑。 顾曳一把捞过她亲了一下,“嗯,多吃鱼肉,补补胸。” . “……”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高岚叮嘱过她,气大伤身,还容易引起伤口发炎和并发症。 上午十一点钟,北三环附近的购物超市里,苏黯推着购物车一脸愤恨地跟在顾曳身后。眼前的人戴着深咖色手表,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玉树临风,跟没事人一样。 苏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她和他前后的几次接触,好奇他是因为什么才得出的补胸的结论。 “我是b,我明明是b……” 欧美女人见多了是吧,不知道b杯是中国女人的平均罩杯吗? 顾曳穿过一排置物架,拿回了两条新鲜的花鲢,长臂一横,把她手里的购物车夺了过去。 按照她事先列好的清单清点了一下,“还缺什么吗?” 苏黯顿时和颜悦色,“啊,还要山药。” 了然,“我去拿。” “……”把顾曳支走,苏黯顿时又满脸阴郁——这个……到底要跟他怎么解释他才能还她清白啊? 总不能让他看吧?可是他明明看也看过了啊…… 总不能让他摸吧……那她不是亏大了! 苏黯瞪眼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形,气不打一处来,突然顾曳一回身。 “橄榄油要吗?” “要。” 变脸的速度比变天都快,苏黯也不知道她这神功是怎么练成的,只能说她还是太怂,只敢跟自己生气,不敢跟顾曳生气。 “你要是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脚下生风般完成了任务,顾曳几次眼角余光一扫而过,都见她一脸的沉闷无精打采。他一回头,她就变脸,她如果不是有事存心瞒他,那就是在跟他赌气。 “没什么,伤口有点痒,又不能抓,难受……”心里委屈,身上也难受,双重夹击,她都快活不下去了。 “是还在惦记上午那句话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苏黯被他问得一怔。顾曳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走去。 随口的一句玩笑她也往心里记。 “有没有发烧?” 苏黯愣愣地伸出手,摸了半天额头,也感觉不出来。 “……” 亏她还跟医院打交道了这么多年。“我看看。”顾曳把购物车用力推到了几米外,压低了身高,长臂一揽,瞬间就托着她的小腿把她举到了怀里。 “哎,顾曳,你干嘛啊?”苏黯惊了一下,扶着他肩膀,又不敢大声。 “看看你有没有发烧啊。” 顾曳淡定自若,用额头贴了贴她额头,女人的神经传感系统比较敏感,表层皮肤的温度也比男人的略高。一秒,两秒……“0.3的差值,正常。”没发烧就说明只是正常的伤口愈合,不是感染。 “……” 苏黯红着一张脸,哪有人这么量体温的啊? “你每天接触那么多女病人,女学生,你每次给她们检查身体,你都是这么量的?” 难得是平行的视线,顾曳笑看着苏黯,一脸的莫名其妙,“医院里有专业的仪器和设备,我手下又有那么多的医生和护士替我做事,我干嘛要亲自给她们量呢?” “那,那你连0.3摄氏度的温差都能感受出来?” 他不是感受,他是感应。“我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体温都会上升0.3度。我没发烧,你跟我体温一样,不就说明你跟我的正常体温差值0.3,属于正常范围了吗?” “……” 后半截说得是什么没听清。前半截话……说得有点中听啊…… 苏黯趴在顾曳肩膀上,咬着嘴唇,开心得都合不拢嘴了。难得顾主任也会说这么露骨的话逗她开心啊,怎么,知道自己之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来弥补啊?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要得罪她嘛。不过……有人说情话,也是很好听啊。 置物架旁边路过一个中年大妈。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被人指指点点也开心。苏黯赖了一会儿,小声地凑到顾曳耳朵旁边,“放我下来吧。” 顾曳难得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心情自然也跟着不错。“不放,放了你肯定就跑了。”他还不了解她? 正赶上今天超市的食品区进货,中间的置物架空了两排,从隔壁过道经过,仰视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和她由腰往上的位置。一对母子恰好从隔壁经过,小男孩拎着购物筐颠颠地跑了一路,突然一个急刹车,短粗的手指指着苏黯的侧脸,呆呆地道。 “妈妈,你看,那个阿姨好高啊。” 苏黯又慌又张,连忙拍了怕顾曳肩膀,“顾曳,有孩子。” 顾曳顺着她的视线侧头看了一眼,一个三寸丁的小家伙牙还没长齐。 他勾了勾唇角,不以为然。 “嗯,学龄前教育,我不收费的。” “……” 第31章 偶遇 “……” 不要脸,苏黯第一次觉得那个贵如神祇的顾医生,这么不要脸。 “放我下来吧……” 从超市里抱了一路,走到了收银台他还不放手。她以前觉得他身形清瘦手臂结实,是每天拿手术刀调整医疗器材日积月累导致的,现在她算是看清楚了,这种持久力怎么可能是无意间形成的,感情他这一身肌肉都是特意练出来的是吧?就等着哪天把她抱起来就走? “上车之后自然就放了。” 顾曳轻笑着勾了勾唇角,一条手臂环着她腰,一手推着购物车。 正赶上周末,收银台的队伍很长,人群里熙熙攘攘,议论纷纷。苏黯趴在顾曳的肩膀上,无地自容,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就这个状态他还打算上车才放下她?“这里离三院可不算太远,你就不怕撞见个同事或者领导?” “不会的,撞不见的。” “你能请假人家也能请假啊。” “请假的不住这儿,住这儿的没请假。” “……”苏黯撇了撇嘴,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顾曳一样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了如指掌。 “不过你能保证你的同事和领导不出现,不能保证我的同事和领导不出现吧?” 今天可是周日,ac广告公司正常的休息日,这附近都是高档小区,保不齐薇薇安她们就住在这附近。 “哎哎哎,你看,那边有对情侣,如胶似漆地好让人羡慕。” 没过多大一会儿,正被她言中。隔壁收银台窸窸窣窣,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顾曳冷眼瞥了过去,恰巧看见一高一低——说话的是小蕊。站在她身边还有个身形魁梧些的男人,不是别人,恰是康达。 趁二人看清他之前回过了头,“老熟人,要打个招呼吗?” 苏黯比他熟悉,肯定一早就听出来了。她趴在顾曳肩膀上有点犹豫,“我就算现在下来,他们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吧?” “没看清脸,但应该看清了衣服。” “……” 苏黯和顾曳的关系,公司里的人还不知道,神经外科的公益宣传片虽然是拍完了,但账还没结,这个项目就不算告终。广告公司里风言风语,人多口杂。坦白说,以前她和他只是老同学的时候还好解释,但现在她们两个都成了这种关系了,那日后要追究起来可就麻烦了。 她本来想一直瞒着,最起码再坚持一个月的,什么时候被发现了什么时候再说。可康达和小蕊不比别人,除了胡桃,这两个就是她在ac交往过的最亲近的人了,瞒得了一时又瞒不了一世,朋友之间,她还是相信他们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她的。 苏黯硬着头皮从顾曳身上滑了下来,“结完账,一起吃个饭吧?” 在山里出事的时候,还是多亏了他们两个帮忙,这些日子她养病没去公司,听胡桃说她们组里的事也没少折腾小蕊,康达虽然不是她们公司的,但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没少帮忙。 “嗯,我收拾东西,你去叫人吧。”条形码扫到一半儿,扫码机还不停地发出“哔哔”的响声。 苏黯点了点头,垂落在胸前的长发发丝有点乱,她小心地理了理,倏尔,提起一口气,小心地朝小蕊和康达走了过去。 . 沉静的江南菜馆,门口挂着几条素色的平安符,古香古色。车子停在了不远处的老巷口,从巷口一路行到餐厅落座,入目的都是白墙青石阶,餐厅里客人不少,但谈话声不大,靠窗边的位置有一道题字屏风隔断,安静雅致,文人气息浓厚。 “苏黯,我还真没想到你跟顾主任是一对儿啊!” 一壶白毫银针才刚沏上,银针挺立,满坡白毫色白如银。康达口渴,倒出一杯就咕咚咕咚下了肚,杯底剩下的一层汤色黄亮清澈,咂咂嘴,隐约能品出来白茶的清香甜爽。 小蕊在他旁边碰了他一下,“你小点声,没发现你一张口,隔壁桌都往这儿看吗?” 苏黯坐在对面翻着菜单,挑挑眉,也学着打趣康达,“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追到了我家小蕊啊。” 不过是一周的时间,就能约出来逛街买东西了,这行动力也挺强啊。不过话说回来,某些人,该不会是趁着她不在公司,又打着工作的名头故意套近乎吧…… 她笑了笑,小蕊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还没答应他呢。” 苏黯点了点头,“嗯,不急不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考察一下,最好把他的家庭关系和名下资产全都调查出来,千万别事后后悔。”像她就是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跟顾曳在一起了,结果虽然现在是交往了,可两个人还是免不了要经历一段不尴不尬的磨合期。 闻言,顾曳放下菜牌,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康先生是个好人,值得托付。” 嘁,男人就知道替男人说话,他跟康达才见过几次面啊? 高举起菜牌挡住脸,苏黯趴到小蕊耳边小声叮嘱了几句,“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来问我。康达要是敢欺负你,你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她跟康达虽然不能说有多熟,但好歹也是合作过好几年了,事上见人品,她之前也是觉得康达人品条件都不错,这才有意撮合他和小蕊,但要真论起亲疏远近,那自然还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小蕊跟她更亲,她也不能为了解救一个单身大龄男青年就摧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嘛,日后但凡是小蕊有什么好奇的事或是困难,只要她能帮忙,她肯定是会帮的了。 小蕊捣药似的一阵点头,四个人又坐了一会儿。点菜期间,因为这家江南菜馆是以清蒸虹鳟鱼出名的,苏黯就顺着顾曳原本的意愿点了条鱼。 餐厅里的虹鳟鱼都要现挑,顾曳和康达就由服务生领着去了□□,男人一走,桌子上就顿时只剩苏黯和小蕊了。小丫头活泼八卦也爱聊天,不一会儿就把她和顾曳的事情问了个底朝天。 “组长,那你这阑尾可没白切啊,我要是能捞着那么一个男朋友,那我也能疼一疼!” 她康哥什么都好,就是长相平凡了点,扎在人堆里也不算太显眼,放在顾主任身边,那就更是没眼看了。 “得得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都羡慕她有个丰神俊朗的男朋友,她这么说,胡桃也这么说。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当初在深山里疼得死去活来的,那情况多危急啊,行差一步那可就真出了人命了,再说她跟顾曳会在一起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积累,如果她十年前不认识顾曳,你看他现在会不会多看他一眼。 只能说她年轻的时候做了一件伟事,左右了后半生啊。 “哎,组长,那你什么时候复工啊?” “还有一个星期呗,薇薇安给了我两个星期的假,我明天去医院拆线,后天还要再收拾整理一下行李。刚搬家嘛,事情多,估计忙完这些,也就要回公司了。” 刚在超市里买了几包蔬菜干,趁着顾曳没注意,她偷拿了一点在身上。 在医院住院的那些天她每天都在喝鱼汤,出了医院还是天天吃鱼,她再不换换口味,过两天估计她都要长鱼鳞了。 递了一袋给小蕊,小蕊乐颠颠地拆开。 “哦哦,那下周一新老板上任,你也不露面咯?” “新老板?什么新老板?”她养病的这些天,隔三差五地就会给胡桃打个电话问问公司的情况,周五下班的时候,她也跟胡桃联系过,没听说要有什么新老板上任啊。 “保密,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听说原来是大中华东南区的副总,要来顶替咱们大老板的位置。”小蕊神秘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清楚,“我也是前天晚上跟艾米姐聊天,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艾米? 呦,神龙见首不见尾。小蕊要不提,苏黯都快忘了她们组里还有那么一樽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了。 “不提前通知,就是想试试大家的底呗。”她在ac里呆了这么多年,大小老板见多了,外企的广告公司老板换得比员工都勤,隔三差五就是副新面貌,她不好奇,也不在意。 “我还是该休假休假,现在回去反而招人非议。” 有时候跟同事打好交道,比跟老板打交道更重要。 小蕊咬着蔬菜干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还是安心休假,组里最近也没什么事,有事还有我担着呢!” “……” 她担着,她担着她更不放心。 苏黯斟酌了半天,小心措辞,“小蕊啊,工作上有什么事不懂的,你可以多问问2组组长。”她事先都跟胡桃打好招呼了,有求必应。 小蕊抖了个激灵,“别别别,2组组长看我一眼,我都能吓出个激灵,工作上的事我还是自己解决吧。” “……”让她处理,关键是她也得处理得了啊。“胡桃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泼辣,公司同事那都是以讹传讹。” “我还没见过比她还凶的上司呢!” “有啊。” “谁啊?” “比如顾曳啊……” 四周沉默了半晌,小蕊举头望天。 苏黯微笑着,从容不迫,倒了杯白茶到隔壁座位的杯子里。“比如顾主任啊,就是我见过的最认真负责、公私分明的领导了,从来不苛责下属,还特别温柔体贴。” 身后一只手掌搭上了肩膀,温凉的嘴唇贴在她耳畔轻声吹气。 “你最近反应挺快啊?” 回手帮他拉开了座位,苏黯笑着眨了眨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这也算是近朱者赤嘛。” 顾曳默声唇语——嘴巴越来越甜,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当着小蕊和康达的面,苏黯也不好发作。就着杯子里的热水,挑眉,轻抿了一口…… 近墨者黑嘛。 第32章 薄荷 简单地吃着午饭,席间也还算愉快。过了午餐时间,餐厅里的顾客也慢慢减少。 “黯啊,你多吃胡萝卜,补充维生素a,加速伤口愈合,美白抗氧化。” “组长,你尝尝这个南豆,含锌量充足,加快伤口新生肉芽组织形成,同时还可以预防感染。” “还有西红柿、猪肝、菠菜……” “够了够了!” 苏黯看着自己碗里摞出来的一座山,连忙制止了小蕊和康达再度伸过来的筷子。偷着又看了看顾曳……今天这顿饭他怎么有点反常?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吃饭,竟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靠在里侧的手微微一滞,顾曳发现她在看他,也扫了一眼过去。 “你不吃饭想什么呢?” 苏黯转了转眼睛,“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有点奇怪……” 挑眉,把面前的瓷碗推了过去,“这个虹鳟鱼给你。” “……” 苏黯笑了笑,她不是这个意思。 顾曳筷子一伸,“这些青菜我夹走了?” “……” 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僵。这回正常了。 下午1点多,时间还早,四个人的桌上又上了一壶茶,康达说最近新上映了几部电影不错,提议大家一起去看。小蕊没异议,苏黯也不反对,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顾曳,就等他开口。 食指勾着一只素雅蓝纹的茶杯,恍若无心地抬到嘴边。 “我没意见,我们家小黯说了算。” 餐桌上倒吸了两口凉气。 咦……肉麻。 苏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呵,顾先生说句谎话都不打草稿的……“看电影可以,不过要提前说好,文艺片和悲剧我不看,其他都可以。”她敲了敲桌子,提醒正在选电影的康达。 “我不看高智商和心理犯罪,太血腥的也不行。”小蕊放下筷子,连忙补充。 桌子的另一端,康达窝在角落里,一手翻弄着手机,面露为难,“这,这么看……这最近上映的好片子,也不是很多啊。”风评好的都被她们提前淘汰了,就剩一部脑残爱情片和国产动画了。 “走吧,支持一下国产。” 顾曳放下杯盏,淡然地开口。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苏黯看着氛围,偷偷地扯了下顾曳袖口。“等等,再考虑一下吧。”四个人加起来都超过100岁了,好不容易休假放松,结果组团去看动画片? “看什么其实不重要,关键是要跟谁看。”顾曳堪堪起身,一同带起了苏黯的手。 “……” “呕……” 康达和小蕊捂着胸口无声控诉——刚吃完饭,不带这么恶心人的啊! 苏黯也害羞地碰了碰顾曳手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什么呢……” 顾曳挑了挑眉毛,不以为然,“我说错话了?”他眼角余光轻瞥了一下康达和小蕊,之前医疗支援时的接触还历历在目——撇开康达不论,就这个小蕊的智商,也就够看个动画片了吧。 不知情的人士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苏黯看出了端倪,扶了扶额。唉,她这个男朋友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巴太毒心太黑。 “那就看动画片吧,看完动画片各自回家。” 顾曳眉头一动,低声问,“回谁的家?” 就知道他话里有话还找不准重点,苏黯瞪了他一眼,对着他耳朵说,“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 “买了那么多东西,你能自己带回家?” 顾曳倒是想不管她,可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哦……”突然想起来他后备箱里的购物袋……苏黯连忙抱住顾曳的胳膊,弯眼笑了笑,“那就你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回家。” “……” . 90分钟的儿童动画,一阵嬉笑吵闹,转眼也就过去了。 从观影厅出来,还有不少孩子和家长在议论剧情。苏黯之前是完全没抱着半点希望进的影院,可没想到这两年国产动画突飞猛进,画质精良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4d效果也不错,声光搭配很和谐,总体体验也不算差。 站在电影院门口,康达和小蕊还想进行下一个活动,苏黯看了顾曳一眼,顾曳点了点头。 “我们就不去了,苏黯明天拆线,出来一天她也累了。” 苏黯也在一边连声附和,“是,改天吧,等我病好了大家再聚,来日方长嘛。”后备箱里还装着一袋子生鲜呢,再耽误小半天,估计都要发霉生菌了。 看他们两个都这么说,小蕊也顾念着苏黯。“好,组长说得对,那就改日再说。” 康达站在一边,有些为难。他原是想着被顾曳请着吃了顿饭,自己不好白拿,所以才提议说来看电影的,可到了电影院谁又想到会被苏黯捷足先登买了票,自己两次都落空了,现在又没有第三轮,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当着小蕊的面白吃白喝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啊。 “哎,我这里有两张国际画展的票,前两天客户送我的,我跟小蕊都看不懂,你们要是有兴趣,不如拿去看看啊?” 画展? 画展票? 顾曳双手抱在胸前,他对艺术没什么兴趣。抬眼又看了眼苏黯,不过依他对她的了解,或许她会接下。 苏黯推着康达和小蕊就往马路边上走,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国际画展票价那么贵,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跟顾曳都没时间,对当代艺术也是一知半解,去了也看不懂。” 小蕊有些费解,“可是你不是很了解波提切利那些大师吗……” “哎,时间不早了,你们两个一会儿玩完也要早点回家啊,拜拜拜拜……” 康达和小蕊在一片怔然中离了开。顾曳的车还停在吃饭时的那个巷口,从电影院往回走,他和她两个沿着青石子路,穿过一片葱郁的树荫,彼此默声了良久。 倏尔,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看画的吗?” 他高中的时候喜欢在画室睡觉,她就照着他的五官临摹画画,一到周末,大大小小的画展都快被她看遍了,可现在仔细想想,回来了这么久,确实是一直都没听她提起过画画的事。 “我……我很久不看了,画展那种东西都是给闲人准备的,我就只是养病的这段时间比较闲,平时工作的时候每天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加班熬夜,哪还有时间陶冶那个情操啊。” 苏黯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恍若无心地回答。难得轻松了一整天的心情,因为这个话题又被压沉了下去。 顾曳眯着眼睛,揣测着她刚才那一番话的可信程度,“不是想考美大的吗?” “没考。我成绩那么好,当艺术生多可惜啊。” 姑姑和姑父是支持她的,同样的学校,学艺术不仅要花费高昂的费用,还要比平常人多投入几倍的精力,她现在学了广告,在国际广告公司能有一席之地也不算丢人,当人站在终点看起点的时候就会明白年幼无知时的虚无,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又何必要苦苦执着于一份没前途没希望的爱好呢? 清风拂面,额前碎落的短发微动。顾曳脚步一滞,“真心话?” 苏黯笑着抬头,任由他看。 “真心话。” 难得他也有看不透她的时候,顾曳盯着苏黯的那一张笑脸,入眼之后有些虚伪——她知不知道她用格外平静的眼神回看他,反而像是一种戒备。瞒他?骗他? 什么秘密?什么苦衷? 顾曳也笑了,“苏黯,如果我真心想查,你什么事都瞒不了我。” “没必要的。” 街边一片低矮的薄荷丛,她随手摘了一片放在他手里,清凉的恬淡味道萦绕在鼻间,就像是两个月前初与他重逢时的那种感觉。 回过头,她粲然一笑,“薄荷的花语是什么?” 顾曳知道她想听什么,一字一句地温柔回答,“愿和你……再次相遇。” 苏黯了然颔首,心情畅快。高声道。 “顾曳,这一次换我问你,过去的事情还重要吗?” 手心握紧,攥成了拳头。 “重要。” “……”瞧瞧,他和她啊,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苏黯看着帝都的蓝天,恍惚间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十年前你走了,我在拘留所呆了几天,当时在火场的时候右手有烫伤,警察也没发现,拘留所的房间阴冷潮湿,地上只铺着几张木板,我躺了几个小时手腕就开始疼……” 等到警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在医院也住了几天,她右手废了,拿不了笔了。 “苏黯……” “神经性的,也不是很严重,就是偶尔有点抖,僵硬和疲惫感比较明显。”她后来就改成左手写字了,“我学东西很快的,你看我连高考答题都没有受影响。” “苏黯!”顾曳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难以置信。 踮脚。一只手缓缓地抬起,摸了摸他眼角旁尚未愈合的伤口,“顾曳,我不难受,我只是怕我说出来……你会难受。” 第33章 上火 有些话,并不是说出来就痛快了。 回去的路上,顾曳一言不发。苏黯跟在他身边,左看看,右看看,一只手握着他掌心,手掌传来的温度越来越低,让她不免担心。 “顾曳,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啊?” 小区楼下的树叶茂密,傍晚的余晖透过缝隙映在他脸上,光影斑驳,隐藏在阴影里的另外半张脸面无血色,深刻的目光一瞬不瞬,薄凉中透着股寒意。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顾曳伸手将购物袋递到了她手里。 他也送她到楼下了,上楼有电梯,进个门的距离,她自己应该没问题。 “那你呢?”苏黯讪讪地接了过来,看着他的模样,有点焦急。 “我?” 呵,顾曳在哂笑中摇了摇头——对啊,他去哪儿呢? 看着她担心的模样,自己又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苏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他的。傍晚的徐风微凉,隔着几棵如盖的大树,不远处就是小区中央的音乐喷泉,清凉的水雾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却并没有缓解他受到的冲击。 苏黯倾身就抱住了他,他这个样子走了,她害怕。 “不行!” 她从没见他摆出过这副神情,一脸的疲惫,漫不经心,语气听起来更近乎于心如止水。“顾曳,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我们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清楚!” 说清楚? 顾曳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啼笑皆非,“说清楚什么?说我害了你还恬不知耻地追求你?还是说苏小姐你大人有大量,想要原谅我这个没勇气没担当的懦夫?” 没人能完美无瑕地过一辈子。 这些年时间的空白,对江家的仇视,让他忘记了很多事。他当初回国是因为苏黯,可是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其实也无非就是害怕她心中会对他怀有记恨。他只知道她因为他差点坐牢,却不知道她因为她失去了唯一的梦想,十年的时间确实是太久远了,他虽然好奇她的生活却没有特意地去了解过,现在想来,这样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查个清楚明白,可他又偏偏没有——这跟逃避责任,又有什么区别。 他既然种下了因,就应该承担这个果,现在,似乎是时候把一切都找回来了。 “……”苏黯红着眼睛抱着他,“顾曳,我说过,我以前怨过你也恨过你,可是包括这件事在内,我已经不怨了!” 一个人,一双手,她刚刚得知自己的情况的时候也是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 她喜欢画画,不是源于天赋,只是单纯地喜欢那种心无旁骛的平静感。 “顾曳,画画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十年了,顾曳,在你意识到这个事情之前,我已经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整整十年了,我都能想开,你为什么要耿耿于怀啊?” 他是同情她?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如果你是担心我右手的状况,我告诉你,我没问题的。我的右手只是灵敏度不高所以做不了很精细的工作,但平常的负重、拿东西,日常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受它影响的!” 苏黯环着他的腰死死地不撒手,顾曳拉开她,“别说了,你不用说了,手部神经受损丧失触觉的病历我见多了。严重的,轻度的,都无所谓。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苏黯看着被拉开的双手,心里头不是滋味。他以为她这些年没有努力过吗?他以为如果真的有希望,她会对自己的手置之不理吗? “如果治不好怎么办?”如果治不好她,他是不是就更加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可能!” 语气决绝,怀里手机一阵震动,顾曳撂下一句话转身就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貌似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他皱着眉头,明白了大致意思后回了一句知道了便又挂断了电话。“医院临时有事,我明天要出差去趟香港,不能陪你去拆线了。” “……”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就这么走了,她更加不能安心。 苏黯抹了下眼角,依依不舍,“要去多久?” “一周。” “一周?”但凡是个对医院这一行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可是主任级别的医生,科室能离得了他? 顾曳叹了口气,略略颔首,“wfn,只有一个名额,今天晚上的飞机,我现在就得走。” “……” . 顾曳走了,走得云淡风轻,让苏黯心里直犯嘀咕。 他刚走的第一天,她伤口还没拆线,按照国家航空的规定,她连飞机都上不了,更别提跟他一起去了。一转眼,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可眼看着她腰下的肉都快长齐了,已经开始上班了,他还是没回来…… 苏黯这可就坐不住了! “明明是他说的,只要一周就回来!结果现在都第8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还跟她说什么他是她的,让她凡事不要让步……苏黯一想起来那天的情景她就生气,她留了,她挽留他了啊,可是他一句不行,当面就把她怼了回去。 无耻,撒谎,大骗子…… 给她的承诺也都不遵守。自己为所欲为,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办公室茶水间,苏黯捏着一个一次性纸杯,杯底都被她捏变形了。胡桃看着这情形,用力地将她按了下来。 “哎哎哎,淡定淡定,这种国际性会议你也不是不知道,上面一声令下,医院都没有发言权。” 前两天听苏黯转述,胡桃心里就闹了个明白,这么突然的通知,第三医院这明显是被临时点名了。wfn,是国际神经外科年会,正常都得是在他们这个领域做出过杰出贡献或者在国际上享有一定声誉的专家和学者才能出席,顾曳的水平,她虽然是有过耳闻,但依他的年纪,很难被同水平的专家认可,这肯定是上面特批的,临时任务不得不从。 说着,又拍了拍苏黯肩膀,安抚情绪,“再等等,耐心点。” “还等?都已经超过一周了!”他就算不回来,也要跟她知会一声吧! 一个短信都没有,电话还是她主动打了两通,结果每次说不上两句,他就忙说一会儿还要开会,分分钟就给挂断了。再打就是关机,要不就是占线,她想联系一下她男朋友怎么就这么难,她只是想听一下她男朋友的声音,怎么就能这么难! “我就不信他连个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捏碎了一个白纸杯,苏黯又开始拆公司里免费提供的快熟杯面。 胡桃看着苏黯这副失常的模样,砸咂舌,“那不然你能怎么办啊?你都开始上班了,还能杀过去兴师问罪啊?”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what?”胡桃被她这一句话吓了一跳,“小姐,拜托,你今天这可是第一天上班啊,半个月没开工,还想请假?你连新上任的*oss是谁都不知道呢吧!”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要是敢在现在连续请假,那岂不是就是在昭告天下,她这是要主动请辞的节奏啊。 苏黯正在气头上,烦着呢,“哎呀,爱谁谁呗,反正下午开会的时候就能看见了,管他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整个3组的客户资源都掌握在她手里,她就不信哪个boss敢随便裁了她,顾曳要是今天下午还不联系她,那她就破罐子破摔追他追到香港问个明白。 “……” 胡桃倒吸了两口气,忍不住给她鼓了两下掌,“苏黯啊,想不到你经历一场大病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啊。”这还是她当年认识的怂包蒜吗,人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现在和她一别两周,眼睛都快被她的振奋士气给晃瞎了。 苏黯眯了眯眼睛,“人急烧香,狗急蓦墙。垂死挣扎谁不会啊!” 看她举步要走,胡桃连忙一个闪身跃到她面前,“你一会儿见到新boss可不能是这个态度啊,你赶紧趁着午休,平复一下情绪。” 苏黯扯了扯嘴角,长发一撩,媚眼一抛,露出一个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放心,拿人手短吃人手软,我要是真的请假,那巴结他还巴结不来呢。” 胡桃嘴角一阵抽搦,觉得恶心。 趁她没走远时连忙高声,“新来的boss是个女的!”献媚取宠,她摆出一副美人计的模样有什么用?要是新换的boss能吃那一套,那这公司上下早就乱了套了,外企公司美女如云,哪还能轮得到她? “……” 高跟鞋差点崴了脚。 苏黯扶墙站了起来,“那……那我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个香港……她去定了! 第34章 得逞 下午1点,午休刚过,苏黯看准薇薇安和新boss一起进了办公室。 “再等等,再等等……” 手指假装敲着键盘,她强按下破门而入的冲动,又硬生生地等了两分钟。过了一会儿,正好看到薇薇安开门走了出来,她这才抽起上个季度的工作报表冲了过去。 可谁想到她脚下生风,一抬脚,快了一步,正撞上还在关门的薇薇安。 “哎呦,苏黯,好久不见啊。” 薇薇安门把手刚按下,一扭头,正好瞧见了她。苏黯本想着拿报表挡挡脸,可听她这一句点名道姓,就知道再遮掩也是无济于事。只好半尴不尬地把脸探了出来。 “啊,是啊……托总监的福,让我休养了半个月。” 其实她今天早上有去薇薇安的办公室报道,只不过薇薇安刚好出门见客户,没碰上。 “怎么?找新boss有事?” 薇薇安眼角余光扫了扫身后,门锁落得很严,房里隔音应该听不见外面的对话。 苏黯干笑了两声,她知道新boss上任,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薇薇安,原来的大老板能力不够这才会被顶替,但如果说到能力,整个分公司谁能比得上以一敌十的薇总监呢? 到嘴边的一块肥肉被别人叼走了,半路冒出个拦路虎,换她她也不会心甘情愿。 “没事,就是想着一会儿开会,按理该来打个招呼。” 公司上下现在都在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看似波澜不兴,其实都是在琢磨着站队的事儿。新boss名声大,但到底是初来乍到的局外人,对大陆市场并不熟悉,薇薇安就好比是地头蛇,实权在握,可惜名份总差了那么一点,难以服众。 “呦,我看你手里还拿着东西,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吧。” 啧啧啧……苏黯暗自砸了咂舌,这话啊,酸的呦。 她眼睛一转,手一伸。“季度报表,给总监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倒好听。”薇薇安虽然嘴上装着不在意,可手上却一刻没停,接过报表,就真的当着苏黯的面儿翻了起来。 “嗯,你们3组的工作一直都做得不错,我很放心。苏黯啊,你说我上任的这两年,你也帮我积累了不少资源,组内的工作不好做,我该怎么谢谢你呢?” “……” 薇薇安手腕一翻,苏黯连忙接回了她递过来的季度报表。低头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声。 妈呀,这哪是要谢她啊,这语气和姿势,跟要杀了她灭口没有区别。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领导指导有方,我们这些下属没头没脑,就是听命办事。” “没头没脑也能混上组长的位置……” 薇薇安眯了眯眼睛,一把抓住她手臂就领到了她隔壁的办公室。“你跟我说实话,你们2组和3组,是不是都打算投靠新boss了?” 精致的女性办公室,就她们两个人。 空气里弥漫着高端的香水味道,苏黯装傻似的眨了眨眼睛。天地良心啊,自从听说新boss上任,她跟胡桃都是打算隔岸观火,作壁上观的。 看戏嘛……自然是越斗越有意思。再说了,她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过来也无非是想求问请假的事,这都是从哪牵扯出的这么多是是非非啊。 “总监,我跟胡桃都是公司里的老人了,别的组的组长兴许不懂事,但我们还能认不清时务吗?” 多年的工作经验得出结论,在公司里想要保住自己的职位,那说话就得做到严密周全,苏黯离滴水不漏还差得远,但原则上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当面得罪人就是王道。 嗤笑一声,薇薇安不以为然。 摇摇头叹了口气,“苏黯啊苏黯,我手下一共11个组长,每一个都很有个性,就你这个人,是看着最老实的!”但摆弄来摆弄去,她也是接触了好几年才发现,这个看似最老实的人——其实才是最难猜透的! “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薇薇安靠在桌边,点燃了一根香烟。 谈条件多俗啊。 苏黯瞬间蹲到了桌子边,“总监,我伤口好像有点发炎,得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求谁都是求,有了薇薇安点头,她香港之行一样能成啊。 “你们组空白了那么长时间,你还走?那你们组这个月的工资不要领好了。” “……” 就知道老油条不好搞定。苏黯撇了撇嘴,“那上个季度的报表我还是交到新boss手里好了。” 见她转身要走,薇薇安清咳了两声。 “跟谁学得那么没耐性?我刚刚见过胡桃,我听她说,你男朋友在香港,你是想要过去陪他?”手指点了点香烟。 苏黯一听有转机,连忙又端好笑脸趴了回来。 她不知道薇薇安事先已经找胡桃聊过了,不过她和胡桃的立场是一致的。真没想到薇薇安竟然在提前探过了胡桃的口风的前提下,又反过来试探她……这显然是信不过她和胡桃,顺便又使了一招挑拨离间嘛。 人情不够,就拿礼份来凑? 公然贿赂下属……她要不是有求于她,你看她会不会把这件事举报到美国总部。 “三天,就给你三天时间,我会跟公司说明你是去做交流学习,毕竟香港的公益广告公司比大陆多,各个品牌的形象塑造和宣传手段,也有很多可供我们交流借鉴的地方。” “……”这就是社会啊,这就是权利啊。 苏黯摸着鬓角叹了口气,她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薇薇安瞪了她一眼,“怎么?还要给你包食宿,报销飞机票是吧?” “哎哎哎,不是,总监,我不是那个意思。”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可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谢谢总监!总监有意提携,那我一会儿开会的时候,就表一下忠心吧!” 薇薇安挑了挑眉,“你打算怎么表忠心啊?” “比如……把我上个季度带来的几个大客户资源,算在总监名下啊。”她以为她带着季度报表到新boss那里是想干嘛? 薇薇安朗声一笑,顺手又把她之前拿在手里的季度报表翻了翻,“这个社会啊,钱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 苏黯点了点头,“是,总监说得都对。”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心里其实是一万声冷笑沉了底——薇薇安,枪打出头鸟,我不在乎这份事业,但你小心自食其果就是了。 . 7点半的飞机,她下了班就往机场赶。 行李?哪还来得及收拾行李,苏黯随身带着港澳通行证和护照,肚子里窝着一团火,就等着跟顾曳当面对峙。 真没见过这么忙的科室主任,开会连轴转,连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是吧? 她临上飞机前又拨了一次号码,还是无法接通,要按常理她打了几次电话都联系不上人,她应该就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事了。但现如今她交往的可是顾曳啊,不可一世的顾大主任,去开个会而已,香港又不是什么烧杀抢掠无法无天的第三世界,能搞出什么意外来啊? 还算整齐的经济舱,她穿过几个放行李的旅客,径直走到最后一排。3个半小时的飞行,还好她位置选的不错,今天又是周一,人少,能安安心心地休息一会儿。 隔壁靠窗的位置,有个男人用报纸蒙脸,看起来是在休息。苏黯尽可能放轻了动作……可小桌板一放下,屁股还没坐稳,旁边的人猛地弹起。 “嫂子?” 苏黯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张俊脸,平短的发型,浓眉大眼,耳朵上还架着一副简单的黑色方框眼镜……呆愣了半天。“……毕超?” 毕超收起报纸,叠了叠,“缘分啊,我去趟香港都能跟你坐同一班飞机。” ……苏黯甩了甩脑袋,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大周一的,你去香港干嘛?” 撇撇嘴,“接老大啊。” “……” 苏黯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休闲西装,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也不像是她这种临时起意的随性打扮。“毕超,我说你们家老大有手有脚,行动力又那么强,你不过是他下属,干嘛总随叫随到啊?” 回个香港都要找人专门去接,这谱摆得也忒大了吧。 扔掉报纸,毕超端起胳膊,斜着瞄了苏黯一眼。 “嫂子……你该不会是还不知道,前两天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突袭wfn,我家老大为了保护同席的政府代表,挨了一刀吧?” 香港这两年的就业率屡屡跌暴,外强中干,政民关系闹得很僵的。那个毕业生后来被诊断成攻击性人格障碍,报纸和网络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难道她都没听说? 苏黯眨了眨眼睛。 顾曳那个房子没网,只有电视,她每天刷着4g用流量,网上喷子又那么多,她哪有心思看新闻啊。 “伤哪儿了?流多少血?严不严重?”新闻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关键是她得知道顾曳现在的身体情况。 苏黯抓住了毕超的胳膊,连连追问,毕超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胳膊上手,一脸嫌弃地拎了起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到了香港自己去问吧……” 他来香港还是医院的意思,顾曳压根儿就没联系他,老大这一周都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想起老大,毕超又往窗侧靠了靠,“嫂子,鉴于老大的威严,你以后还是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吧。” 上一次被吃醋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敢再跟她有什么过多的接触。老大的话,高岚转告他了,想活命就得离苏黯远一点,他还没到30呢,以后的路还长着,他可不想英年早逝啊。 苏黯瞪了他一眼,“顾曳给了你多少好处?”这忠心得花多少钱? 毕超摇摇头,“千金不换。” “呵……”苏黯嗤笑一声,“它已熟悉我的汗?” 毕超捣药似的点头,“嗯,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 第35章 香港 下了飞机,得知了顾曳的位置,苏黯急匆匆地就往医院赶。 原本毕超提议说时间太晚,今晚就先在酒店睡一晚,明早再过来。但苏黯不答应,再加上她粤语一般不够流利,保险起见,她还是一路拖着毕超,硬生生地把他拖到了医院。 因为救的是政府代表,香港政府特意给顾曳安排了一间顶级私家套房,宽敞的病房主厅,房里还有一道门。房外还有两三个护士守着,趁着毕超跟护士们解释,苏黯便趁机溜到了门前。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门把手上。她心忖自己就来看看情况,如果顾曳已经睡了,那她就在家属陪同的房间睡上一晚。 可把手还没按下,房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争执。 “我说了,我要用最保险最安全的方法!” “顾医生,大家都是同行,你也知道,最保险最安全的治疗就是不动手术!” “呵,同行?”熟悉的声音嗤笑一声,“就凭你也配叫医生?我花了几百万美金把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让你告诉我不动手术!” “哎哎喂……唔好打人,冷静……” “小顾,十年前的病根,治不了了!” “becarefulofyourwound!!” “咔哒——” 苏黯瞬间按下门把手,睁着眼,看见一屋子形形□□的男女医生,有些懵了。 满屋子的废纸,随地可见的病历和手术案例,一眼望去,其中有七八个知名的外科专家,她竟然也认识。病房中央的时钟已经逼近十二点了,房门一开,房里几十号人齐刷刷地朝门口看了过来,但苏黯站在门外,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正中间穿着病号服的那个男人——一只手拎着某人的衣领,另一只胳膊上缠着几层绷带。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一个病人,大半夜十二点不休息,叫来一堆医生在这儿杵着……干嘛呢?! 顾曳也看见了她,顺手甩掉了手里的人,大步流星走过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见顾曳的声音,毕超顺势也冒了出来。“老大!” 毕超竟然也在? 顾曳神情骤然难看。“你们两个一起来的?” “不是不是!”毕超忙着撇开关系,“我是医院派来的,名正言顺!苏小姐是……自己主动要来的,恰好碰见……” 扯了扯嘴角,“这没你什么事,找个酒店住下,明天早上再过来。” 毕超悻悻地点了点头,他就说嘛,这么晚了,老大哪会需要他啊,都说了先在酒店睡一晚咯。偷偷地给苏黯使了个眼色——看样子老大正在气头上,虽说她是他女朋友,可最好也不要现在招惹他啊。 苏黯知道毕超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岿然不动。 “你走吧,我不走。” 顾曳瞥了她一眼,一把握住她手腕,“不走正好。进来,让他们看看你右手的具体情况!”满屋子的神经外科专家都是他从wfn上留下来的,骨外科学者是从国外特邀的,几十个国际顶尖的专家和学者,他就不信没有一个人能治好她的手。 “顾曳,放手……” 顾曳兀自往前走,“今天晚上先简单检查一下,检查清楚后才能尽快安排手术。” “顾曳……” “检查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 “顾曳!”苏黯被他拖着走了一路,忍无可忍,甩手,一巴掌就扇了上去。“你别告诉我你这七八天音讯全无,受伤了也都没个消息!就是在干这些!” “……” 满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陷入死寂,鸦雀无声。 毕超吓得心脏落了一拍,反应了半天。 “老大……” “出去。” “苏小姐,你先出来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出去!”顾曳猛地转头,“我说的是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满屋子的人哗哗啦啦,连带着各种专家和学者,全都像避难一样的逃了出去。夜里,住院部顶层灯火通明,顾曳缓缓地转过脸,一双深眸狠狠地盯着苏黯的脸,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病房中间,对峙了良久。 “说吧,你什么意思啊。”顾曳冷笑一声,淡然地看着她。 “我什么意思?”苏黯扔掉了随身的手提包,一把按住他胳膊上的伤口,“你说过一周就会回来……我倒要问问看……你什么意思!” 胳膊上的刀伤刚刚缝针还没愈合,顾曳这两天绑着绷带,连动都不敢动。谁想到苏黯这死丫头一个冲劲按在了他伤口上,他咬着牙根强忍了半天。 “放手!你想要谋杀亲夫是吧?” 他后牙根都快咬碎了。低头看了一眼,绷带都泛红了,她不知道什么叫二次受伤吗! 苏黯不以为意地松开手指,“怎么?我嫁给你了吗?再说……不照顾身体的人是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就算自己哪天猝死了你都不会在意呢!” 头发凌乱,结膜充血,脸颊凹陷,嘴唇干裂……连上衣的扣子都系错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顾曳吗?再换身衣服,把他扔大街上都不知道是哪个乞丐! 红着一双眼,苏黯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顾曳看她这副表情,悄悄地摸了摸脸,“熬了几天的夜,脸色确实是难看了点。” “这是难看了一点儿吗!” 苏黯兀的环住顾曳的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神经外科呆久了,都呆成神经病了……” 猛地一瞪眼,“什么?” “不是神经病怎么会这么拗啊……”她说得多明白,她不需要他帮她治疗!她如果真的在意手腕以前的那点伤,她如果真的非画画不可,她怎么可能原谅他?她怎么可能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啊! 抓起他衣角擦眼泪,“顾曳,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啊……” 被她哭得心都碎了,顾曳再也绷不住,低头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珠。倏尔,又抱着她,轻声地叹了口气。 “我也只是想在最后再尽一点力。” 本来他是一口咬定一定会治好她的。但后来拿到她详细的病历才发现,她的病情确实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其实……物理治疗是一方面,更多的可能还是源于她自己心理上的作用,她自己不相信她的手能恢复健康,别人就算是再怎么费尽心机,那也都是无济于事。 “这几天,我也找了很多的专家和学者讨论……” 他来wfn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把她的手腕治好,国际上的很多专家和学者不像国内的那么好请,想要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不仅要花费金钱,最主要的还是接洽时间。 他不在乎钱,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但没想到,所有人给他的答案,包括他当初读书时候最敬重的一些老师和前辈——全都是无从下手。 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吧,注定他要欠她的,亏欠她一辈子。 “治不好了,我承认,可我还是不甘心。” 苏黯额头抵在顾曳胸口,扯着他袖子无奈地摇了摇,“你还不甘心什么啊……” 顾曳睁着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或许再过十年,科技发展了,你的手就能治好了呢?” “……” 苏黯无语凝噎,白了他一眼。“有担心我那功夫,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的胳膊照顾好啊!” 再不重新包扎,那血都快溢出来了。 亏他还是个外科医生呢,自己的伤口自己都不处理。想当初她刚动完阑尾炎手术那阵,他一天恨不得掀她衣服八百遍,现在呢,喊完疼也不知道检查一下,她刚才下手那么没轻没重的,万一真被她捏出个好歹怎么办。 茶几上就放着急救箱,苏黯随手翻了翻,拿出了一捆绷带。 “躺床上,不许动。” 顾曳挑了挑眉,“你包扎伤口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躺着呢?” “……”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想躺那你就坐着!” 一个后仰倒在了床上,顾曳大喇喇的大字型躺开,甩掉了拖鞋,活像个大男孩。 “苏黯,再让我看看你的手好不好?”他微微地撑起额头,衣服半敞着露出胸口,有股媚态。 “干嘛?” 苏黯正忙着找他胳膊上的绷带头,没工夫搭理他。 “我看看有没有外展障碍或者征。” “……”苏黯一记板栗打过去。“我什么症状都没有!顾曳,你现在胳膊还流着血,你能不能就老老实实地扮演好病人的角色?你可别忘了你是医生,靠手吃饭的!是我的手腕重要还是你的胳膊重要!” “你的。” 顾曳躺在床上,不假思索地答道。 “……” 作为一个神经外科医生……肩膀以下就是命!他竟然敢这么说?“你再不安心养病啊,你的胳膊就跟我的一样了!” 顾曳不以为然,“那也是你的重要。” “……” 第36章 鸳鸯 “啊——” 夹了一口白灼清菜。 “啊——” 舀了一勺海鲈鱼粥。 一百多坪的病房,豪华顶级的配置,病床后整片通透的落地窗,能将37层外的阳光海景一览无余。 毕超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唉……医院何必派他来呢?他大老远地从帝都赶过来,老大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今天一大早过来,也什么事都没有啊,就听着某些人在那儿“啊啊”的……像背景音乐一样。 心忖着,又假装不经意地瞥了餐桌一眼。 天天吃鱼,组织胺超标可是会引发过敏性中毒的。 “咳咳咳……” 一口气没吸好,顾曳猛地咳了出来。 “怎么样?老大?呛着了?要不要叫医生?不对……我就是医生!老大,你哪儿不舒服你跟我说!”毕超一跳三米远,瞬间蹿到了餐桌区。 苏黯帮顾曳抽了张纸巾,正擦着嘴角,病号本尊看见他蹦过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连连摆手。 “你出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 毕超无辜地挠着头,瞪大了眼睛,“昨天晚上不是你说让我今天早上过来的吗……” 顾曳一挑眉,跟苏黯确认,“我说过?” 悬在半空的汤勺放了下来,苏黯点点头。 “嗯,对。是你说的。” “……”顾曳转回头,不耐烦地抿了抿嘴角,“那也是随口说的,你记那么牢干什么?这没你什么事,你该忙忙什么去吧,不用管我。” “哦……” 毕超一头雾水地转过身,脚上像灌了铅一样的往门口拖。该忙忙什么去吧……关键是除了保护顾曳,他也没什么好忙的啊。 他在香港一没亲戚二没朋友,他也知道,老大现在是摆明了想要赶他走……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小吃比较出名,可他从小在美国长大也吃不惯这里的炸大肠和豉汁蒸凤爪啊…… “毕医生,帮我带一杯鸳鸯奶茶!” 手里捧着粥碗,趁着毕超还没走远,苏黯灵机一动,连忙叫住了他。 闻言,顾曳瞬间抬头看她一眼,愣了一愣。 “苏黯……” 看他眉头微拢,喉咙里还发着低声,苏黯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故意低头含笑,搅了搅手里的清粥。 “怎么了?我阑尾炎可是彻底好了,你还不许我喝点甜的啊……” 坐在对面的是那个人想必是心绪有些复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几秒之内,神情变了又变。 顾曳还记得,那次在港式茶餐厅,他好心问她为什么不喝鸳鸯,她回他自己口味变了的那副神情,还有讽刺他整日喝美式咖啡的那套说辞……他得庆幸这次香港没白来。这两个月间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有些东西,确实是变得不一样了。 倏尔,顾曳也跟着点了点头。“好,毕超,帮我也带一杯!” 有些人当初并没有跟他说实话,那他今天就也只好入乡随俗一回了。 顾曳下令,毕超哪敢不从,高声叫了几声明白,旋身就飞出了门外。空旷的病房里,就剩下顾曳和苏黯两个人独处一室,苏黯手里还捧着半碗粥,无意间一抬头,正对上一双黑亮得出奇的双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每次这么看她的时候,都准没好事。 “喏,喝粥吧……” 苏黯可没他脸皮那么厚,对视了一会儿,就把视线移开了。她手里握着清纹的瓷勺,勺底轻轻地刮过碗边,带出一阵轻薄的清脆声响。 “我不想喝了。” 顾曳勾了勾唇角,在香港呆的这些天,他也没时间出去吃饭,他几乎每天都在变着花样似的喝各种粥。 “那多吃点青菜吧,不然你一会儿会饿的。” 病人都是要养身体的嘛。苏黯放下粥碗,抬手要去拿筷子,却突然被顾曳一把按下。 灼热的视线盯得人脸红心跳加速。 “你……干嘛?” “苏黯,我伤的是左手。” 清冷低沉的声音与目光恰好形成反比。顾曳微笑着看她——他如果饿了,完全可以自己解决的。 “……”知道自己伤的是左手,那刚才还干嘛一直嚷着要她喂啊。苏黯撇撇嘴,偷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拽他袖子,“那,那我还没吃饭呢……” 她刚才就顾着照顾他了,一桌子的饭菜一动没动。 这里可都是她最爱吃的港式早茶,叉烧包、莲蓉包、菠萝油、虾饺、糯米鸡、炖雪梨、鲜虾肠粉……深吸一口气,满桌子的香气扑鼻,她口水都止不住了。 顾曳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越舍不得*越强。突然,一个反手,有力的手掌同时抓住了她两只手腕,把桌子压出了一道巨响。 藏在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你急吗?” 苏黯脑子“嗡”的一声轰鸣。 两只清澈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发颤,“顾……顾曳,我我我……我,我挺急的。” “好像是我比较急。” 挑了挑眉毛,他不等她回答,就像前几次一样压低了高度,一只手臂一捞,瞬间将她扛到了肩头。三步并两步地往病床走,“你缝针的地方都好了吧?” “……” 被他扛着往病床走,苏黯不敢挣扎,怕碰到他胳膊上的伤。“你先放我下来,你这样又会流血的!” 呦,还有心思关心他伤口,“看来你确实不是很着急吃饭啊。” 一转眼就已经走到了床边,顾曳没放下她,抱着她一下就倒在了床上。宽敞舒适的病床跟总统套间里的有的一比,苏黯连忙侧头,嘴唇却正擦过他耳根。 “……”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顾曳侧躺在床上,兀的低头看了她一眼。苏黯缩在他怀里……也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苏黯心里有了想法,但没开口。 其实……她是不抵触的。毕竟她也承诺过了,等她伤好了,她就不拦着他了。但是……一码归一码……他现在还伤着,昨天她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也都见过了,那刀伤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都会流血…… 再者说…… 再说了…… 苏黯突然壮起胆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这180度的落地窗也太亮了吧?躺在床上,阳光都刺眼!wtf!什么顶级私家套房啊?连个厚实点的窗帘都没有!谁要看海景?谁想看海景了?! 这……这怎么……这…… 苏黯紧咬着嘴唇,顾曳看着她一个人躺在他怀里嘟嘟囔囔,瞬间就笑了出来。 “想什么呢?” “……” 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苏黯抓着他衣角,一口咬上他肩膀,“什么都没想!” “嗯?这像是什么都没想的样子吗?” 顾曳眨眨眼,他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女人,牙尖嘴利,还这么嘴硬。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许咬人。”宠是要宠到底的,但这种恶习可不能放纵了。 “……” 苏黯悻悻地收回牙齿,小心地擦了擦她留在他肩膀上的口水。“起来吧,别闹了,你手臂不能压着……” “我像是在跟你闹吗?” 顾曳猛地将脸贴近,鼻尖对着鼻尖。长睫微动,等了三秒,他在观察她的反应——她没躲。 忍住笑意,一只手缓缓地探进她衣底,翻过身,薄唇贴到她耳畔。 “苏黯,你就这么看着我……我今天要是不吃了你,我都不好意思啊。” 苏黯红着脸推了他一把,他还知道不好意思?腰上温温凉凉的触感,被他弄得有点痒,“大白天的,一会儿医生和护士就要过来查房了……”都快10点了,他要是动真格的,那一会儿被人撞见了可怎么办啊。 “他们进屋会敲门的。” “可是敲门你不开啊?” “不开,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好了。”他这一刀可是替政界代表挨的,住院也是政府的意思,私人医院都要卖官方几分薄面,风口浪尖上的时刻,谁敢惹他呢? “……” 静默的房间,除了唇齿贴近的缠绵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入耳。苏黯平躺在床上,两条手臂环着顾曳的脖子,清澈的眸眼盯着他解扣子的手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老大,我刚下楼才想起来我身上没带港币啊!附近就那一家奶茶店,说什么也不让刷卡,你看看……”毕超风风火火推门就进,脚下生风,长驱直入,一直走到房间中央才发现气氛好像不大对头。 呃…… 衣衫不整,姿势撩人。苏黯脸涨得都没处藏了,阖上衣服就跑,“我去吃饭了!” ?!! 顾曳瞠目结舌,单手撑在床上,一动不动,久久不能回过神。 “……” 毕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老大,我好像是,走错房间了……” 第37章 慰问 下午四点半,套间外的房门被敲响了三声。 几个男人走了进来,西装革履,自称是香港政府派来的慰问代表。 上午的事情留有阴影,苏黯正羞于见人,她寻了个借口,躲在私家套间的厨房里洗菜做饭。顾曳亲自开门,将几个人领到了露天阳台,隔着一层玻璃窗,他选了个朝内的位置,一抬头,正好能看见房里的苏黯。 “几位有什么事,不如直截了当一点。” 温色的暖阳落在他侧脸,夏日阳晖下,他一双眼不离窗内,流露出男人专注的神情。 “顾先生,关于前两日发生的恶*件,我们仅代表香港政府,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和最真诚的问候。”领头的代表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普通话率先开口,剩下的人负责补充,几个人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他们几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是承认了当时现场的安保存在问题,二是说明事情发生后政府的应对措施,三是转述了一下香港警方对这起案件的高度重视,四是交代了一些关于后续赔偿和嘉奖的具体待遇。 “其实,电话里说也是一样,几位没必要专程过来一趟。” 手边有杯柚子茶,苏黯沏的,还没有来得及喝。 顾曳顺手端起轻抿了一口。他并不在乎什么赔偿和嘉奖,更不关心这起事件的后续发展和追踪情况,与其说他挡刀的行为是救了政界代表,更不如说他是出于自保,本能反应。 如果说他那天没有出手救人,而是站在原地袖手旁观,那时至今日,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情况? 以当时对方出手的刀速和角度来看,至少会在被害人颈部形成20厘米长5里面深的伤口,右侧颈部动脉、静脉、肌肉均会遭遇断裂,甚至伤及到颈椎椎体。这种程度的重伤,如果处理不当,被害人半分钟之内就会陷入昏迷,三分钟之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当场死亡。 顾曳是医生,不是救世主。他救人,只是因为不想无端生事。 毕竟是国际性会议,这种非官方的场合,一旦政界代表出现意外,那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任谁都脱不了干系。而除了凶手,第一个会被指控的人是谁?第一个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任人唾骂的人又是谁?是他,是他们这些身在案发现场又距离被害人近在咫尺的一众医生。 他来香港,只是想要研究苏黯的病情,意外住两天顶级私人医院,勉强也可以算是交流学习,但负责调查特大恶*件的港岛总区总部警政大楼…… 不好意思。他一没时间,二没兴趣。 “是,我们之前也是考虑到顾先生的身体健康,所以一直没敢上门打扰。但听说,您昨天申请了撤离医院附近的所有安保……”那是特区政府特批下来的安保团队,这两天,有关顾曳英勇保护政府代表的舆论势头正盛,他们要是就这么贸然地撤走…… “怎么?不行?” 阴沉的眼神一扫而过,有一种淡漠,近乎于不怒自威。 慰问代表连忙解释,“不不,我们当然还是尊重顾先生的意见!只不过,现在全香港的人民都很关心顾先生的身体状况,我们派来的安保人员也是在保护顾先生在香港的安危,民心所系……所以,您看能不能稍晚两天撤离?” 哦……拿民意跟他说事。 说白了,就是担心被网友围攻嘛。 放下杯子。顾曳蓦地站起,扯了扯嘴角,“你如果现在特批一块直升飞机的停机坪给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普通客机不允许登机。 慰问代表笑了笑,“顾先生,在您的伤口痊愈之前,您是不能离开香港的。”一架直升飞机的造价不过40万,每小时的租赁价格都不到5千,他们要是真的同意给他特批了停机坪,那他不是转眼间就能飞出了香港特区? 身后的一排人也抿着嘴角,笑容有点僵硬。届时他人都走了,那撤离与不撤离还有什么区别? 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曳推开落地窗兀自离去,“那各位就请回吧,撤离安保的事没有再商议的可能性。” “顾先生……顾先生……您先别着急,其实不是我们不帮忙哈,主要是停机坪的审批程序比较复杂,我们也无能为力。但是……但是我们也可以谈一谈别的条件啊……”钱也可以,名誉也可以,再或者,一点点特区的特权也是可以商量的啊。 几个人尾随了他一路,苦口婆心。 “我不需要其他的条件。” 走到门口,顾曳做了个请的动作。“趁我还保持最基本的礼貌,各位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了。” 江尧派来的人24小时都徘徊在他左右。他们派来的安保每天都在干扰江尧的手下工作。再这样下去……他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 . 送走了那几个政府官员,隔着一层玻璃墙,顾曳站在厨房门外,看见厨房里纤细的人影手忙脚乱。 “慢点,我还不饿。” “不是啊,这个青菜我油放多了。” 苏黯拿着一把锅铲,眉头紧皱。上午的时候医生来过,看见一桌子的港式茶点,特意嘱咐他注意饮食,一日三餐要以清淡为主,伤口才能尽快愈合。 “放多了就多了吧,几毫升的油,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和的声音响在身后,不以为意。 “那怎么能行啊,你伤口那么深,万一再恶化了可怎么办啊?”昨天晚上是光线不好,她没看清,今天早上护士给他伤口上药的时候她才发现,巴掌长的刀口,足足有半指那么深。 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拿的是什么刀,那么锋利,差一点就伤得他露骨头了。 顾曳看她因为几毫升的油就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嗤笑一声,“某些人自己生病的时候还惦记着要吃炸鸡、烤肉呢。” “那我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实际上并没吃吗!”有他管着,她哪敢多吃一口啊。多说一句都怕惹他生气…… 抬起炒锅,苏黯一脸凝重地就把刚炒好的青菜倒进了垃圾桶里。重做吧,重做,反正材料还够。她把锅扔进了水池里正要重新刷,回手一摸锅铲,却一时大意,忘了铲底刚翻过油是烫的。 “嘶……” “别冲冰水!” 目睹了她手拿锅铲的全过程,顾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打开了带有温水标识的水流开关。 抓着她的手腕放到了洗手专用的台下盆里,迅速地按下落水塞。“在这里浸泡20分钟,哪儿也不要去,一会儿用白酒擦一擦,可以降温。热油的温度太高,晚一点可能会起水泡,如果真的烫出水泡我帮你挑破了就好,香港的山茶油还是挺纯正的,比药膏好用。回头你要是觉得手指不方便,也可以用纱布简单地包扎一下,但能不包扎就不包扎,现在天气热,包厚了会影响伤口的恢复速度,不容易好。” “……” 苏黯被他按着手腕,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顾曳,你要是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思一半儿分给你自己,你的伤口……至于那么严重吗?” 还逞强,还跟她逞强,压在床上的时候他说不疼,扛她在肩膀的时候他也说不疼……结果呢?负责的医生都告诉她了,他现在手臂的受伤程度比前两天刚进医院的时候还要严重! 他沉默,她也一句话不说,强忍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眼角的伤才刚好,胳膊又废了。她自己也是,为什么总是没轻没重,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她明知道他胳膊上有伤,也明知道他是那种就算疼死也不会怨她一句的人,她干嘛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啊…… “苏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 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那我让你清楚清楚?” “走开啊!” 苏黯倒在他怀里,想忍也忍不住。又开玩笑,每天都在耍她玩…… 顾曳抱她在怀里,温柔地安慰了几句。“好了,别哭了,你一哭,心疼的还是我。” “……” 这一句话说出来,真的是戳到了苏黯的心坎里,眼泪成河似的往他衣服上流,好一会儿,才抽泣了两声。这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偏让她栽在了顾曳手里啊。 掉进这个坑,估计再也爬不出去了。 哄了半天,也不见好,顾曳看着自己湿透的前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欠了她十年,甚至于不止十年,天地可证,日月明鉴,他不对她好……他能对谁好呢? 第38章 点火 适夜晚风习习,一片静谧祥和,不远处海浪翻腾席卷着银色的沙滩,一些男男女女漫步在岸边,结伴而行,有说有笑。 “……” “没有,老板,江先生还是很记挂您的。” “……” “他托我跟您交代一声,等他情况好些,就会专程从美国飞过来看您一次。” “……” “是,他的腿目前还在康复当中,并没有痊愈的迹象。” “……” “不,江先生的态度很坚决,他认为您在香港出事,是有人在挑战江家在亚洲金融圈的权威,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务必要追究下去。” 电话里,有人在反驳他的意见。 37楼的最顶端,透明的落地窗窗门紧闭。露天阳台,房里明亮的光线投射到宽阔的脊背上,地上的影子拖出几米远,一直蔓延到及腰高的浅色围栏上,“你们几个要是敢自作主张安排江尧来中国,我明天就通知香港警方,让他们派人来逮捕你们。” 深色的眼眸隐在暗处,顾曳居高临下,站在几十米高的地方凭栏瞭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警方在明江尧派来的人在暗,那他们背地里动点手脚自然是轻而易举。但如果他自己一意孤行,执意要与江尧的人拔刃相向呢? 他大可以趁着社会-舆论未散,将江家秘密监视他的事宣扬出去,报纸上网络上,现在铺天盖地的都是有关于他的新闻,他已经被媒体打造成了一个英雄形象,英雄……是不会说谎的。 如果他一旦陷入危机,介于他大陆人的身份,又出于民意考虑,香港政府权衡利弊自然会派人来保护他,更何况江尧野心之大,他手下的几家公司早已破坏了香港本地的金融秩序,如果特区政府能借着他这起事件的东风,趁机将江氏企业驱逐出香港,对于特区政府来说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名利双收吗…… 怎么想怎么都不吃亏,决定权在他手上,这局赌盘,押大押小,他说了算。 “老板,江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我们也只是负责保护您的人身安全,香港政府无权干涉。” 法治社会,政府办事也要讲求一个法字,在美国,江氏的律师团也是数一数二,想要让他们知难而退,恐怕不太容易。 “正经生意……你们觉得在中国用美国的法律来判定合法与否,行得通吗?” 在这里,非法经营医疗器械都能成为一项罪名,江氏前前后后大小家业在美国多不胜数势力是强,但想要长袖善舞到中国钻营取巧,那一旦出了什么后果严重的事情,恐怕也只能说是鞭长莫及了吧。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老板,到底都是一家人,您即便不为了自己考虑,不为了江家考虑,也要为苏小姐考虑一下啊。” “……” 顾曳嗤笑一声,“不要想拿苏黯跟我谈判,你们不够资格,更没有那个胆量。” “是,老板,您说得对。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苏小姐未必会这样想。” 以前在美国,顾曳虽然没有企业的经营权,但地位颇高,仅次于江尧之下,在他们这些手下人眼里,顾曳说一不二,无懈可击,毫无破绽,可现在呢? 现在的他,身上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而这个弱点昭然若揭,不言而喻。 苏黯是致命的,但这个致命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轻易动不得。 可事到如今,他们虽然不敢动苏黯,还不敢动别人吗? “您的生母还在美国,如果我们拿您的母亲做要挟,苏小姐可以选择视若无睹吗?” 顾曳可以,他恨他母亲,恨得入骨三分,巴不得她即日猝死,但苏黯做不到。 以后日子还长,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接触苏黯,更何况lin和李皖早已暗藏在他身边,一句话的事情,苏黯会接受一个置自己母亲安危于不顾的衣冠禽兽吗? “……” 顾曳缓缓地抬起眼眸,眸色渐深。 “你们小心,日后不要栽在我的手里。” 电话那端瞬间笑逐颜开,“多谢老板成全,那江先生来中国的事情,我们即日便开始安排。” “……” . 江尧…… 顾曳后背贴在墙上,牙齿咬着一根香烟,手握成拳,一拳接着一拳地凿着身后的透明玻璃。 细长的香烟,顶端一簇猩红,火光明灭,燃烧在静静飘动的烟圈中。 该来的…… 到底还是要来…… “吃水果了。” 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通往阳台的门忽然被打开。顾曳眼疾手快,瞬间抽掉了嘴里的香烟。 苏黯也不傻,一推门一股烟味呛得她一愣,缓缓地转过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 燃烧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灭。顾曳站直了腿,“你不喜欢……我就戒了。” “……”苏黯抿了抿嘴角,她也还没到管家婆的地步。都说十个医生九个烟鬼,做他们这行的精神压力大,身体也累,找个方式舒缓一下情绪,很正常。 她之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贴得再近也闻不到烟味,而他今天竟然就在她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抽烟,看来一定是有什么烦心事。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手里端着一盘水果,顺手放到了角落的小桌上。 夜里微风正好,她穿着条浅色的裙子,裙摆随风而动。顾曳迤迤然在她身侧落座,“我戒,以后能不抽就不抽。” 说着,就把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扔在了桌上,以表诚意。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要求啊。”苏黯转了转眼睛,趁他不注意,悄悄地摸了摸打火机的表面,深色的皮质纹路,还挺好看的。手指一滑开关,清脆的声响,燃出一簇幽蓝的火光……“这个点蜡烛不错。” 她记得厨房的抽屉里有蜡烛来着。 顾曳坐在原位,看着她穿过餐厅跑到厨房又在里面翻了半天才兴致勃勃地跑回来,不由得轻笑一声。 几十万的打火机,就这个用途? 没有烛台,苏黯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烧了一点蜡油出来滴在桌子上,趁着油温没凉,将蜡烛底儿粘在了光滑平整的桌面上。 “好看吗?” 深色的夜景,跳动的烛火,晕染出一层浪漫朦胧的暖色,好像是夜路中的一点萤火。 顾曳一瞬不瞬地看着烛光下的一张侧脸,盈盈秋水,闪耀着生动的光亮,美好得不似人间风景。 “好看。” “……”苏黯得意地笑了笑。倏尔,发现他一直看的都是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瞬间脸红,“我又没说我。” 顾曳摇了摇头,拉回了正要逃走的纤细身影。手臂稍一用力,顺势带到了自己怀里。 “没办法,这双眼睛,看不进去别的。” “……” 坐在他腿上,苏黯脸更加红了。她活像是个熟透了的桃子一样,将脸低埋进他颈窝,“你少逗我一天,会死吗……” 手指兀的轻覆上她嘴唇,“别总说死啊死啊的,不吉利。” 怀里的人眨了眨眼,“斯坦福留学归来的大教授,还信这个?” “不信。” “不信?” “但有的时候受形势所迫,不得不信。所以,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满了。” 时间晚了,夜里的风也渐渐转凉。伤口隐隐传来的阵痛,提醒他不要太过安于现状。 曾经也一度设想,他回来,寻到了她,将彼此过去的一切化解开,这十年间的事情或许就能一笔勾销。如果说十年前的他还算是个人,那过去的这十年他就是一具不折不扣的行尸走肉,而现在,他又重新被注入了灵魂,有了一条崭新的生命,这样的一段漫长经历,如果不是有苏黯的存在,他一个人真的是坚持不来。 他可以原谅江家的,真的,这十年的恩恩怨怨,他所失去的所有东西,他现在全部都要回来了。 他只要苏黯就足够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但如果江尧穷追不舍,甚至敢拿苏黯对他的感情作威胁,那这场仗……他也不会算完。 一阵疾风吹过,瞬间吹熄了烛火。 苏黯仰视着他的神情,有点担心,“你怎么了?” 敛了敛眉,温柔的目光带着几分执着。顾曳伸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帮她点燃了尚有余温的蜡烛。攒动的烈色火焰再度燃起,寂静的夜里,蜡油鼓动着风声,噼啪作响。 “苏黯,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 低沉的声音万分笃定,“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第39章 依靠 这两天,顾曳有点反常。连续好几天没有出门,没日没夜地翻着一堆资料。 护士和医生被赶出了这一楼层,苏黯如果不是每天还要定时帮他换药,她都快看不见他这张脸了。 今天事态愈演愈烈,还上门来了几个陌生男人,标准的西装配置,个个都长着一张精明强干的脸。顾曳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室,态度还挺客气,苏黯忍不住好奇,借着送茶的由头,溜进去了一会儿,几个人埋头不语,手里的文件半遮半掩,磨蹭了半天,也没让她看出来半点情况。 “毕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餐厅里,苏黯正收拾着剩下的茶叶。难说顾曳正在忙着什么事情,但左右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她原本的假期只有三天,原计划今天就要飞帝都了。但说起来也是巧了,正好赶上分公司在帝都成立20周年,新老板大手一挥,说要请全体员工到北海道玩,各组都捡了个大便宜,谁还留下工作啊,薇薇安也特意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说公司现在就相当于一个空巢,回来也没有用,苏黯心内窃喜,索性就晚几天再回去。 可现在呢?现在呢? 她得之不易的几天假期,用血汗辛苦交换来的一次出差,他就这么天天忙着,给她看后脑勺? 毕超手里拎着个拖布,左擦擦,右擦擦。闻言,百无聊赖地往门口一杵,“这种事……老大是不会告诉我的。” 顾曳要防的是谁啊,他要对付的又是谁啊。 毕超现在还能站在这儿,无非是因为苏黯知道他在香港,一旦他凭空消失,可能会惹苏黯生疑。不然啊,老大早就把他遣送回帝都了,还能让他整日整夜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惹他个不开心? “你总跟着顾曳,前后照顾,我还以为你跟他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呢……” 茶罐里的金骏眉是两天前那几个慰问代表带过来的,顾曳不喜欢红茶,扔了又着实可惜,苏黯就趁着有人到访沏了一壶。可这鲜芽尖虽然外形细小紧密,但沏出来的味道却是浓香纯正,半包茶叶汤色便已金黄鲜亮,那剩下的怎么办呢? 苏黯皱着眉头,有些犯难,这茶叶的价格可是比金子还贵呢。 “嫂子,信任这个东西,是相互的。” 毕超单手撑着拖布,挺胸抬头。他虽然医术不精,可也是硕士一毕业就跟在顾曳身边了,他对顾曳的忠心,虽然不像lin那么死心塌地,可是人在做,天在看,他跟在顾曳身边这么久以来,那也是一件对不起他的事都没有做过啊。 老大信不过他,他知道。 当然也不光是他,但凡是江家出身的人,顾曳每一个都视若仇敌。 摇摇头,毕超继续弯腰拖地,“兄弟这个词含义太深,我高攀不起,我只要能留在老大身边,不被嫌弃,那就是耶稣保佑了。” 苏黯摸了摸下巴,兀自思索,“难。” “啊?” “哦哦,我说的是这个茶叶,有点难搞。” 这么名贵的东西,怎么才能废物利用一下呢…… 毕超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最近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感觉苏黯越来越像顾曳,顾曳也越来越像苏黯了。“嫂子,我跟你说,我们家老大身上优点一大堆,但就有两个缺点让人忍无可忍,你千万不要学。第一个呢,就是他毒舌刺耳,第二个呢……” “哎……做成奶茶怎么样呢?反正有时间,做杯鸳鸯试试啊!” 苏黯顿时眼前一亮,捧着茶叶就跑走了。 毕超撑着拖布一个人在原地僵了半天。 “……第二个呢,就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所欲为,从来不顾及别人感受。” . 在厨房找到了茶包袋,装好了茶叶,苏黯又找了个像样的壶,加满冷水后,便顺手把事先准备好的茶包扔了进去。 水沸后一分钟出汤,用滤茶袋过滤了几遍,这第一步要煮好的茶水就算准备完毕。厨房里还有成罐的淡奶,她按照2:1的比例调配好,顾曳不喜欢甜的,她就很善解人意的没放方糖。 匆匆忙忙,现在完成的只是丝袜奶茶,想要做鸳鸯,材料还差一杯黑咖啡。 抽屉里有现成的咖啡粉,她思索了再三,还是现磨了一杯。顾曳那么挑剔,她既然要做,那就还是做得用心一点吧,毕竟难得他上次捧场说要陪她喝鸳鸯,虽然后来因为毕超没带现金所以没喝成……不过择日不如撞日,那今天就正好让他尝尝她的手艺,满足一下他想喝鸳鸯的愿望啊。 最后将黑咖啡和丝袜奶茶1:1混合搅拌…… “香浓丝滑的鸳鸯奶茶新鲜出炉!” 苏黯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鸳鸯奶茶,双眼直冒小星星,她本着身先士卒的精神,自己先嘬了一小口。“嗯……没加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过顾曳应该会喜欢。” 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给顾曳倒了一杯,还给毕超留了一杯。不过因为原材料准备得比较多,所以倒出了三杯之后,竟然还剩一大壶。 这…… “毕超,帮我送一下客人。” 会客室的门开了,不远处传来顾曳的声音。 苏黯连忙端着奶茶跑了过去,一抬头正遇见那几个陌生男人往外走,她微微一怔,随即眼底一旋,“先生们要尝尝我煮的鸳鸯吗?”反正剩了也是可惜,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啊。 迎面的几个男人岿然不动,面面相觑,倒是比她还困惑。 “……” 苏黯拢了拢眉头。都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难道听不懂普通话? “。” 顾曳三两步走到跟前,把门口的人给拽了进来。 “。”门外的几个人朝顾曳略略颔首,回了一句同样的话后,便在毕超的引领下一齐离去。 会客室的门又被顾曳关上了,苏黯端着两杯鸳鸯,若有所思。 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 德语? “他们是德国人?” 顾曳轻笑一声,从她身边大步走过,顺手顺走了一杯她手里的奶茶,“说德语的国家可不止德国一个。” 苏黯转了转眼睛,说德语并且还长着一副亚洲面孔……“奥地利?卢森堡?瑞士?再或者是……列支敦士登?” 顾曳舒服地坐在沙发上,捏了捏眉心,“有一个是对的。” “哪个?” 苏黯立马凑到他跟前,兴致勃勃。 顾曳看她一眼,薄唇贴到她耳畔,不疾不徐,轻吹了一口气。“这奶茶真好喝。” “……” 不想回答就不回答,用得着这么恭维她吗?苏黯翻了个白眼,挨着他肩膀落座,他忙了整整两天两夜,这期间连句话他都懒得跟她说上一句,“你现在有时间喝奶茶,还有工夫搭理我,是代表你工作忙完了,没事可做了?” 她昨晚上帮他煮咖啡的时候,她可没听见一句好话。 哦,有事的时候不理她,没事的时候才反过来撩她。给什么脸色全看他心情,谈恋爱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顾曳挑了挑眉,最后抿了一口奶茶,便伸手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面孔骤然凑近,一双深眸近在咫尺,笑意浓浓地盯着她。 “生气了?” “没气。”苏黯拿眼睛剜了他一下,真生气她还会给他煮鸳鸯奶茶?“我就是想让顾先生给我个说法,这两天到底是在忙什么,忙得这么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国家领袖也要适当休息的好吧,更何况他身上有伤,还是个病人。 听她问起这事,顾曳靠到她肩头,闭了闭眼睛。 清冷的声音略感疲惫,他故作云淡风轻地回答,“忙完了,就过去了。” “……” 一笔带过。又想瞒着她,又不告诉她…… “顾曳,你再这样,我就回帝都了。反正这里医生护士一大堆,各项条件这么好,你也不缺人照顾。”既然他存心不想让她知道,她又何必留在这里自讨没趣呢? “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事情太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跟你说。” 江尧要来中国,这件事一下子就能牵扯出太多利害,他这两天动用一切资源和手段,就是在苦心寻找一个能够控制江家的方法和途径。可是谈金融,谈手段,谈资源,他都比不过江尧,今天也不过是刚刚寻找到了一个切入口,日后如何,还不能有百分之百的肯定。这样的情况,他要怎么跟她说呢? 更何况,她连高岚和毕超的身份都还不知道,一旦说出来,他怕会影响到她日后的正常生活。 “能少知道一件就少知道一件吧,不是有句话吗,傻人有傻福。” 苏黯撇撇嘴,她傻?她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出来这件事铁定是跟江家脱不了关系。能让顾曳这么忧心,这件事肯定也非同小可。“其实我明白,你这两天也都累坏了吧……” 点点头。 他好累……好累……好累啊…… 一颗头沉甸甸的抬不起来,顾曳闭着眼,靠在她纤弱的肩膀上,缓缓地向下滑落。 苏黯被他压着胸口,眼看着就快喘不上来气了。涨红着一张脸,她趁着他还没睡着,连忙商量道,“顾曳……你累了,就去床上睡吧。”他的头正好压在她胸口,他要是一睡睡上一两个小时,她也承受不了啊。 碰到柔软的地方还故意蹭了蹭,顾曳不依,“比枕头舒服。” “……” 苏黯都被他套路惯了。瞬间往旁边的空位挪了挪,冷哼一声,“你之前不是还嫌小吗?怎么不嫌硌得慌啊?” “嗯,你说得对……” 一只手瞬间垫到了脸颊下面,顾曳在追上她的同时,顺便还适应了一下地形,“人要懂得顺应时事。”换了个角度,他手掌大小正好包住,“你看,这样就不硌了。” 苏黯嘴角抽搦。“……” 第40章 机舱 几天的假期转瞬即逝,转眼,胡桃她们也都从北海道回来了。 顾曳的伤还没好,苏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也不大情愿走。可是不想走又能怎么样呢,她总不能为了顾曳丢了工作吧,虽然晋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那到底也是她奋斗了那么多年的地方,丢了这份饭碗,她恐怕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你一个人留在香港要万事小心,不要熬夜,少喝咖啡。” 机场大厅,苏黯不让顾曳来送,但他到底还是跟来了,手臂上的一圈绷带还没拆。 “嗯,我知道,伤好了我就回去,你不用太担心。” 难得他也有老实听话的时候,大厅的一角,苏黯把脸埋在他胸口,舍不得地蹭了蹭。特区政府还派了几个便衣刑警,警戒四周,把气氛搞得很严肃。 “遇到什么事情,如果很危险的话,你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逞强。” 莫名地,她就是有些放心不下。 顾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小别胜新欢,好好的送行,怎么被你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 是她想多了吗?苏黯仰头看着对面的那张脸,碎落的短发,清俊的眉目,眼角处已经愈合的一小块粉色的伤疤,“……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了。” 顾曳点了点头,“走吧,到时间了,你工作要紧,别误了飞机。” 12点半的航班,排除掉办手续和过安检的时间,她确实也该走了,几十米的路上,苏黯一步三回头,难说心里有多愁。 “要给我打电话啊,不能像上次一样联络不到你。” 顾曳轻轻颔首,“好。” 正午的阳光刺眼,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洒在身后,温暖明丽。 人走了,走远了。 直至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顾曳才缓缓地回过头。 “siemitihr。”(跟上吧) 几道熟悉的身影站了出来,“sieversichert。”(放心吧,顾先生) 机场内通透的落地窗整齐成墙,二十分钟后,直至亲自看见香港赤邋角国际机场的南跑道起飞了一架国航客机,顾曳才举步离开。 不止是她一个人担心。 他现在做的事情风险太大,之前那几个瑞士人,就是他特意找来保护苏黯的。 .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班ca102由香港前往北京。本次航班的飞行距离是2289公里,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3小时10分……” 坐在靠窗的位置,苏黯看着窗外,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是她多虑了,但是现在这一刻的平静,总有一种类似于暴风雨前夜的死寂。 出了一会儿神,飞机遭遇了一阵气流,颠簸了十几秒。隔壁不远处的位置,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呻-吟声。 “哎呦……哎呦……” 苏黯循声看去,不少附近的乘客也在观望情况,一名乘务员走了过去,蹲在过道中间,轻声询问。“女士,您哪里不舒服吗?”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臃肿,“我……我肚子有点难受……” 她没开口之前众人还没发现,这样一提肚子,大家的目光才一齐朝她的身上看了过去。 “阑尾炎?” “胃炎?” “大姨妈?” 飞机上一时间众说纷纭,窸窸窣窣,苏黯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柔软的毛毯盖在身上,圆滚的形状却顶出来一个尖……不是胖,是怀孕? 她兀的解开安全带起身,朝女人的方向走,临时位置的时候倒是有人先她一步,“女士,您怀孕几周了?” 一个清瘦的身形挡在她身前,声音清冽倒也十分淡定。 “3……32周。” 女人抓着毛毯,满头的大汗。 飞机里顿时满室的哗然,32周竟然还敢坐飞机?看模样还是个高龄产妇,这是不要自己的命还是不要孩子的命啊? 男人推了推镜框,朝乘务员示意,“起飞时间不久,可以申请返航吗?” 乘务员仓皇地跑到机舱驾驶室汇报情况,倏尔,匆匆赶回,面色凝重,“不行,现在返航,会撞上一班飞往卡塔尔的飞机。” “……” 机舱里顿时陷入一片静默,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几个有经验的老阿姨站了起来,“你这是阵痛,羊水破了没?破了就得生了!” 女人有点惊慌,捂着肚子,不让其他人靠近。转头间突然发现苏黯,“你……你是医生吗?你来帮我接生!” “……” 苏黯瞪大了眼睛,她?她虽然身上有点消毒水的味道,可是那都是帮顾曳包扎伤口的时候染上的。“这位女士,对不起,我只是好心想要过来帮忙,可是我没有经验……” 站在她前面的男人倒是适时解围,“我是医生,内科,你不用怕,我可以帮你接生。”说着,又看了一眼苏黯,“这位小姐能帮个忙吗?这里地方太窄,要把病人搬到可以平躺的地方。” 苏黯思考了一下女人的情况,点了点头,跟两三个乘务员合力一起把人抬到了平坦开阔的区域。可刚把人放在地上,女人又喊。 “我不要在这儿生!这么多人都盯着我,我生不出来啊!” 苏黯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是围了一大圈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热闹,但国民情况就是这样了。 “那我帮你拿张毯子,挡一挡就好了。” 说着她便欲起身,乘务员却在这时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插手。 眼神变了变,另一个乘务员拿着一张标准的微笑面孔,温柔问询,“女士,那我们跟头等舱的客人商量一下,把你抬到那里去好不好啊?” 地上的人连声答应,“好啊好啊!” 呦……这时候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头不出汗肚子也不疼了。 苏黯嗤笑一声,浪费感情,原来是个骗头等舱座位的。 没兴趣再陪人演戏,苏黯转身走到了几米远外的洗手间洗手。刚才抬人的时候不小心被洒了一身的果汁,裙子也沾上了一点污渍。不一会儿,一个乘务员从头等舱里走了过来,苏黯看着眼熟,好像就是刚才拉她手的那位。 那个乘务员看见她,也会心一笑,“虽然动机不纯,但确实是个孕妇,高龄产妇在飞机上生孩子太危险,保险起见,已经安排进头等舱了。” 苏黯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没事就好。” 虽然是个骗子,但骗人总比真生强。 她举步要走,却又被乘务员叫住,“小姐,你有没有丢东西啊,我看刚刚那位女士手里攥着一条项链,项链上刻着字母,好像不是她本人的物品。” 苏黯一摸脖子,空荡荡的。 那是她妈的遗物。 “你能帮我拿回来吗?” 乘务员有点为难,“我不太方便,但是,我可以跟乘务长商量,让您亲自进去确认一下。” . 在头等舱门口等了半天,得到了准许,苏黯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3个多小时的航程也不算短,午后时分,舱室温暖,头等舱里的乘客都在安静休息。 “是你的吗?” “是我的。” 苏黯和乘务员小声交流,确认无误。门口的旅客呼叫灯突然亮了,乘务员跟她比了个手势,“我先去工作,你想个办法从她手里拿出来,然后自己回座位就好了。” 怀孕的女人已经睡着了。苏黯跟乘务员点了点头,然后观察了十几秒,轻手轻脚地掰开了女人短粗胖的手指头。 “嗯……呃……” 睡着的人突然说梦话,吓了苏黯一跳。又等了好一阵儿,她才小心又小心地扯出了剩余的半截项链,清澈的一双眼仔细打量着断开的链带,有点心痛。 本来她是好心帮忙,谁想到搞了半天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宝宝,人性本善,你可千万不要跟你妈妈学啊。” 她趴在女人的肚子旁边,轻声劝诫了两句。转过身,却不期然地正迎上一道幽深的男人目光,薄凉中略带深意…… 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一张报纸,无可挑剔的下颌线,紧闭的薄唇有些苍白,毫无血色的一张脸透着终年不接触阳光的惨白。不透光的舷窗下,男人用深邃漆黑的眼瞳看着她,目光沉静,却不由得让人望而生畏。 “小姐,我认识你吗?” 寒如覆冰的声音让苏黯瞬间清醒,她骤然起身,“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那样的眸眼,那样的气场,莫名有些像发疯时的顾曳。 走到门口突然又被人拦了下来,几个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挡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壮若围墙。 “……”苏黯觉得不大对劲。 “苏小姐,请留步。” 倏尔,苏黯眼角余光一扫,说话的却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内科医生。 苏黯警惕地退了一步,“你……认识我?” 眼镜男微微颔首,朝苏黯身后走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先生,容我为您介绍,这位就是顾曳的女朋友,苏黯。” 机械滚轴,是轮椅转动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是江尧。” “……” . “苏黯,我有跟你提起过一个男人吗?” “是啊,那是个不值得一提的人。” “我从没见过我父亲,一直到死都没见过,我十一岁那年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我妈告诉我,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没错,我父亲姓江,我那个所谓的哥哥,他叫江尧。” 一个很熟悉的名字。美籍华裔,金融界的奇才,华尔街日报上刊登过他的名字,据传说他继承的是父亲留下的家族企业,资产百亿不止——美金。 苏黯屏住呼吸,缓缓地转过身。 “江先生?”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岿然不动,眼神是出奇的平静,“一家人,何必客气。” 苏黯眼波微动,心底里暗自嗤笑一声——一家人?如猛兽厮杀非得要争个你死我活的那个家……她可高攀不起。“江先生这么大费周章地给我演了一出戏,恐怕并非只是要跟我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吧?” 江尧似笑非笑,反手就扇了一个巴掌。 “李道,她没听懂我的话。” 顶着紫红的半张脸,名唤李道的人朝苏黯微微一笑,“苏小姐,先生的意思是……您不能站着说话。” “……” 第41章 伺机 “……” 温暖的头等舱,窗外是蔚蓝的风景,几层纯白的烟云氤氲。与之不成正比的是空气中的一片死寂,危险的气息暗涌,苏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指尖死死地掐着手心。 “不能站着?” 苏黯为刚才那一巴掌心惊,倏尔,忽又笑了出来。 她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毕恭毕敬地在她面前说话。这个戴眼镜的李道,是江尧的心腹?思及此,她转眼又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现在是上个世纪初半吗?任这位江先生有多大能耐,难道她还要鞠躬? “苏小姐,您要明白您现在的处境,江先生这一面,并不是谁都能见得到的。”寥寥无几的躺式座椅上,突然站起来一个人,苏黯循声看去,正是她刚才帮助的“高龄孕妇”。 身上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卸了下去。 失而复得的项链握在手里,苏黯嗤笑一声。 哦……原来江家是这样的地方,目中无人,自诩不凡。 “我听说江氏集团最初是在美国做边缘生意,铤而走险,才得以白手起家。”无视掉闲杂人等的多言多语,苏黯目视着江尧,淡然出声。 一个华裔家族如果清清白白不涉险情,能在美国得到多大的权利和地位,他们江家能在美国从拥有一席之地到盘踞要津,无非就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电影里面这样的情节多得是,美国灰色收入里的老三样,他们江家要是缺了一样,那都算她冤枉了他。 通俗点说,他们不就是长在美国的暴发户吗? 不,纠正一点,整个美国都是暴发户的聚集地,江家,不过是其中一个,华裔中的佼佼者。 江尧就坐在她对面,凹陷的脸颊突显出高耸的颧骨,面无血色,同样也面无表情。 “看来,顾曳跟你说过一些话,让你对江家产生了一些误会。” 江尧身上盖着一张厚实的毛毯,横压着他膝盖和腹部的重要部位。苏黯视线下垂,看着隐藏在宽大裤管里的一双瘦弱长腿。 误会? 一个囚禁了顾曳十年的地方,一个从来都不把人当人看的地方,她能有什么误会? 苏黯又笑了,笑得有点想哭。即便是今非昔比,将顾曳的事摆在一边暂且不论。可单单就因为他带走了顾曳,害得她险些坐牢,后来又右手残废……这些旧账,她就已经跟他算不完了。 而这个罪魁祸首现在竟然还跟她说什么误会? “江先生,顾曳已经跟江家一刀两断了,你们找我,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扶手,江尧缓缓抬眸,又缓缓落下,目如利刃,一言不发。 他身后的“高龄孕妇”穿过人墙走上了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从一瓶不透明的棕色药罐里拿出了一颗药丸,丢在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空杯子里。 冰凉的冷水倒进敞开的杯口,透明的杯壁瞬间结出了一层白雾。 一只手递了过来。 “苏小姐,喝杯水吧。” “……” 杯子悬在半空之中,苏黯看着那只手忍俊不禁——当着她的面给她下药,还这么客气地请她喝水? “江先生,你们这样对我,不怕以后顾曳不帮你吗?” 一个近乎于半身瘫痪的人,竟然不顾伤痛漂洋过海地从美国来到香港,又处心积虑地陪她坐上了从香港到大陆的飞机,如果说他不是别有用心,傻子才会信。 她没有利用价值,她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顾曳挂在她身上的那颗心。 江尧用薄凉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心思深不见底。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细听之下,是几个外国人,打算硬闯头等舱。 苏黯心弦一动,李道迅速地将门外的监控录像调了进来,推了推眼镜,“先生,是顾曳派来的人。” 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江尧嘴角一动,漠不关心。 “请苏小姐喝水。其余的,你们看着处理。” “是。” 舱内的人齐声应下之后,几个高大的身影迅速行动起来。一杯尚未冲开的冰水又推到了面前,苏黯指尖掐着手掌,看着杯底翻腾的白雾,闭了闭眼睛。 原来,顾曳早就想到了她会出事…… 不过世事难料,他应该不会料想到,江尧会铤而走险,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 药水被逼着灌进了口中,一杯佐匹□□下了肚,苏黯睡了六个小时,再醒来,天已经全黑了。 黑暗中,有人戴着手套,摸了摸她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滑过额前的短发,好像沙漠洞穴中的游蛇,惊得她瞬间坐起。 “醒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毫无情感,不是在问她,只是在陈述。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主灯被瞬间点亮,刚刚睁开的双眼尚不能适应,苏黯低下头挣扎了一会儿。不多时,站在她身边的人才走回了原位。宽敞的卧室,三五个彪形大汉立在角落,她身体没有被捆绑,只是脖子后面有点疼。 苏黯揉了揉太阳穴,三四米远的距离外,江尧就坐在窗边,凉风一吹,掀翻了轻薄的白色窗帘,也掀开了他压在身上的那张毛毯。 “苏黯,自幼父母双亡,今年28岁,顾曳的高中同班同学。高三那年遭遇火灾事故,被目击者错误指证为纵火嫌疑人,三天后真凶出现,你当日出狱,但因火场意外给右手留下致命性伤害,错失了治愈的最佳时机,导致右手无法完全康复,故而放弃了绘画的梦想。大学时期转学广告专业,毕业后就职于ac国际广告公司,现担任ac国际广告公司中国大陆区2组组长,今年6月1日与顾曳于一场相亲宴会上偶遇,他救了你,你才认出了他。” “……” 江尧手里翻着一本档案资料,苏黯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写得都是什么。 像江尧这样的人,想要查她,那岂不是易如反掌。张一张嘴的事,根本不需要劳心劳力大费周章。 只可是…… “江先生,你以为顾曳真的会来吗?” 江家是什么地方,他们如果有本事让顾曳回去,当初也就不会放他回来。而顾曳既然已经选择了回来,那依苏黯对顾曳的了解,他也就是说什么都不会再回去的。 她知道,她知道顾曳有多么厌恶那个困兽相争的地方。 钱、权、利益。不会带给人真正的所谓快乐,带来的只是利欲熏心贪得无厌,无止无尽的贪嗔痴恨。顾曳就是看透了那一切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回来的,如果她有能力,她是绝不会让他再回到那个地方的。 江尧看着窗外的风景,出其不意地弯了弯嘴角,“如果他不来,那你觉得我会把你怎么样?” 床边摆放着一瓶曼陀罗,苏黯狠了狠心,一把摔碎,捡了片碎片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江先生,你觉得如果顾曳来了,看到我已经死了,那他又会怎么样?” “……” 角落里站着好几个保镖,反应迅速,却都没能拦住她一个。 江尧深了深眸,“你们都出去。” “先生……” “不要让我重复我的话。” “……” 倏然,空荡的房间,只剩江尧和苏黯两个人。 窗边传来一道冷笑,江尧眼波微动,“你威胁我?” 苏黯用力地握着锋利的瓷片,刹那间,一股滚烫的血流从手心深处涌了出来,鲜红的液体顺着手腕一路蜿蜒,最终不堪重力,滴到了紧张到发紫的脚背上。 不是不害怕。 苏黯手腕忍不住地颤抖。 “是你先威胁他的。” “……” 江尧笑了,笑得很触目惊心。他用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堆砌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表情,转瞬间,骨节突出的手指转动着轮椅,朝她袭来。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带不走他了吗?” 他十年前可以,十年后一样可以。 顾曳再能耐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就算他现在找到了合作人有能力跟他抗衡,也绝对不会有本事倾手推翻他。 苏黯咬紧牙根,屏住了一口气,“那如果……我杀了你呢?” 为了她自己,为了顾曳,她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杀了他。孤注一掷,瓷片瞬间袭去,却又瞬间被人打落在地。 脆弱的瓷片在地板上打转儿。 苏黯心头一紧,看着地上那片被人打落的血红瓷片,怔然一瞬。 “……” “苏小姐,我只是腿废了,但不代表就凭你也能动我。” 闻声而动,房外的人瞬间涌入,收拾走了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 临近秋日,三层高的秘密别墅外,两排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夜色皎洁,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穿过斑驳树影,呼啸疾驰。倏然,江尧看着站在喷泉水池旁的一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到了。” 夜色里,顾曳一身西装,挽了挽袖口。 “半个小时之内解决。” “顾先生,如果跟江先生作对,恐怕会得罪江家。” “谁说江尧代表的就是整个江家?” 深眸一顿,顾曳缓缓昂头——江家要的只不过是个可以统领全局的人。 明月当空,顾曳举步向前,步伐稳健,“江尧已经废了。如果江家追究起来,大不了……我取而代之……” 第42章 谈判 曲折的台阶,盘旋而上,顾曳走在最前方,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坐在二层的客厅里。 “江先生的手段真的是越来越下低劣了,半年不见,竟然沦落到要拿一个女人要挟我的地步。” 顾曳踩着台阶,不疾不徐。 他身后跟着几个男人,高大威猛,皆是陌生面孔。 男人和男人的对话,荷尔蒙充斥着整栋别墅。客厅里原属于江尧的一众保镖瞬间警戒起来,悄悄地按下了手里的家伙。 轻薄的一阵薄纱被凉风吹拂,江尧坐在窗边,眼神阴鸷。 “顾曳,你还带了人来?” 低沉的嗓音犹如暗夜使者,久违的声音仿佛一簇火种,瞬间点燃了顾曳心中的一团怒火。 他原本以为,他这辈子都用不着再与江尧碰面了。没想到,命中注定,他跟江尧的厮杀,还不算完。 淡漠的视线接触到那张虚弱到面无血色的脸,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半年不见,江尧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是比他离开的时候变得更糟。葛雷克氏症这种神经系统慢性致死性的变性疾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再高超的医疗水平,再先进的医疗设备,这种病,依旧无药可解。 长腿迈开,顾曳端坐在朝窗的沙发上,“不带人怎么能行呢,我一个外科医生,手无缚鸡之力,江先生手下人马多如牛毛,一不小心,擦枪走火,我还有命活吗?” 说话间还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眉骨,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与他言语中流露的担忧不符。 夜色之中,没有开灯,仅凭落地窗外皎洁的月光穿透窗帘,映照在危机四伏的客厅中。 他瞪眼,他深眸。 到底是兄弟,尽管顾曳不想承认,江尧也不想承认,可二人眉眼间依旧有七八分相似。血肉亲情,是与生俱来,无法磨灭的。 江尧率先开口。 “这一次,不是我先动的手。” 江尧做人做事一向狠决,但好在还有些底线,生意场上的事无非利益,他对拿家人作威胁这种事一向不耻。上一个星期,他还在南加州接受秘密治疗,如果不是突然得讯知晓顾曳联合瑞士人搞垮了他在亚洲区刚刚建立起来的金融公司,江家要他出面解决,他也绝不会如此卑劣地对苏黯下手。 “哦?那就要问你身边的那位李秘书了。” 顾曳抬了抬手指,指尖指着江尧身侧的那一个人。 暗夜里,手机里的录音文件循环播放。 “……不,江先生的态度很坚决,他认为您在香港出事,是有人在挑战江家在亚洲金融圈的权威,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务必要追究下去。” “……老板,到底都是一家人,您即便不为了自己考虑,不为了江家考虑,也要为苏小姐考虑一下啊。” 顾曳抬了抬手,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帮他帮手机收了起来。 那一日顾曳在楼顶接到的那通电话,就是李道打来的,当时那个场景里的对话顾曳全都命人录了下来,想要反悔抵赖,恐怖不行。 “难道是李道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说着,顾曳佯装惊讶地嘶了一声,“不会吧,李道,你有那个胆吗?” 眼镜框险些掉了下来,李道手腕有些颤抖,一脸铁青地看着顾曳。 他明知道他一向是按照江尧的吩咐办事,半点差错都不敢有,在江家当牛做马的这些年,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又怎么可能敢阳奉阴违地发教江尧的施令。更何况……传达消息的接收人还是顾曳…… 夹在这两个阎罗王中间,他敢自作主张地妄动一丝一毫手脚?他是有命不想活了吗? 吞了吞口水,李道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先生……是属下,是属下办事不周……” 这种场面,无论是谁的过失,责任都必须由下属承担起来。 江尧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沉沉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是,先生……” 李道捂着脸便往楼梯走。经过顾曳身边时,有人叫住了他。 “我车里有冰块。” 一听那戏谑的口吻,就知道不会出自第二个的嘴。李道憋红了脸,一口气就冲到了楼下。 房里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剩顾曳和江尧。 一片静默之后,顾曳觉得可笑。 “怎么?怎么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呢?” 能让江尧憋得说不出来话,他这也是人生头一遭。 顾曳犹记得他十年前刚被江尧带到江家时的景象,空旷的房子,他从黑暗中醒来,甚至都不清楚知道自己身在哪个国家。或许是江家的传统,亦或是江尧出于对他的戒备,他刚到美国的第一个星期,是在地牢中度过的。 他不敢跟苏黯说,他其实与她有着相似的经历。 阴冷的空间,那时候明明是夏日,但冰寒刺骨的大理石砖,片片都像是南极海面上的浮冰。江尧没有派人照顾他,只在天花板上安插了监视器,24小时监视他在牢里的举动。头三天,他滴水未进,地牢里更连一颗米也没有。他昏死过一次,没有人救他,醒来后他脸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却让他偶然间听到了淙淙暗流涌动的声音。 手指血肉模糊,他用残存的全部力气撬开了一块地砖,雪白到透明的颜色映入眼帘,他这才发现,原来那里根本就不是地牢,而是一整个人工打造的封闭冰牢。 他所感受到的冷,是源自于墙体外面积压的几米厚的冻冰,而他所听到的水声,是冰化成水的声音。 毕竟是夏日,烈日炎炎,再坚硬的冰也会逐渐瓦解,他凭借着那些冰水,勉强挨过了七天,第七天正午,有人把他从冰牢里带了出来,外界的光线太过强烈,刺得他睁不开眼,直到顾曳脚踏上江家派来的直升飞机,回头环顾的时候他才发现。 原来江尧把他扔在了沙漠里——哈韦沙漠与科罗拉多沙漠生物圈保护区。美国加州的沙漠谷地,附近悬崖绝壁,地势险恶,是北美洲最低、最干旱的地区。 又称,死亡之谷。 “呵……” 久违地想起当年的往事,顾曳从怀里抽出了一盒烟。 江尧就是在那之后才对他道明了他的立场,他说他得了重病,不治之症,想让顾曳替他暂时打理江家的生意一段时间。 他还说自己病好了之后就会将江家的生意接手回来,那之后顾曳还是顾曳,不会受到江家影响。顾曳那时候年纪尚轻,无权无势,没有靠山,自然没有能力硬碰硬,况且经过了那一番折磨后,他瘦的也跟皮包骨一样,比现在的江尧还虚弱,整日只能靠流食度日,便也就先假意答应了他。 等真正进入江家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整个人身体状态恢复的同时,神智也变得愈发清醒。 匆匆忙忙的下榻,不过半个小时的晚餐时间,许多陌生男人纷至沓来,庆祝他入驻族谱。那时候的lin就已经开始照顾他了,lin说,那些男人都是他的堂表兄弟。 自此顾曳才知道,江家家族势力大,人丁也兴盛,只不过因为他和江尧的父亲是唯一的嫡系子孙,而在自己出现以前,江尧是父亲唯一承认的儿子,所以江家的生意才会落到江尧手里。 听起来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但几日后,重照全家福的时候,顾曳发现了一个细节。 都说全家福正中央的位置代表着一家之主独享的尊严,但合影的时候,江尧却并没有坐到正中央的席位。前面坐着的一排有他们的叔父、姑姑、姑父、表叔父,他们各自在美国的政-治、军-事领域上享有一席之地,一举一动都对江家的生意举足轻重,非同小可。 那时候顾曳就一清二楚了。江尧在江家的地位也不过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保证得了自己的安全? 说让他暂代他的职权,那都是假话。 江尧无非是想找一个傀儡当替罪羊,如果顾曳真的听顺了他的主张,那一旦江家的生意在经营上出了什么差错,日后家族里怪罪下来,江尧就会第一个把他甩出来顶罪。而即便是有所侥幸,让顾曳能逃过一劫,那到最后他也只会是一直处于被江尧暗中控制的被动处境,没有权利,没有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再高的地位也形同摆设。 想要自由,想要离开江家……那他就不能顺他的意。 细长的香烟夹在指尖,顾曳抬起手腕,往烟盒上轻轻地磕了磕。 打火机还在苏黯手里,他没带火。朝身后人示意了一眼,一双手立刻捧着打火机伸了过来,火光在黑夜里瞬亮,跳动的火焰照着他半张脸骤然清晰。 如果江尧是虎豹,那顾曳就是豺狼。硬碰硬顾曳或许还对付不了江尧,但暗地里使一点手段,再联络一些江尧的仇家或对手,那答案……就未可知了。 江尧远远地看着顾曳吞云吐雾,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惹人生厌。 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知道顾曳这是想为他起初说要插手香港一事讨个说法。 “我只是在提醒你,想让你提高警惕。” 顾曳在香港受伤,江尧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让李道调查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与会人员。 有特区政府代表出席的会议,安保条件自不必说,可一个大学刚毕业并且患有攻击性人格障碍的男青年,竟然能够突破重重包围,只身一人带着长刀闯入容纳着数百人的会议室。 这听起来就像个无稽之谈,着实可笑。 “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伤了你不用紧,但绝不能威胁到江家在亚洲金融圈的权威和尊严。” 江尧坐在远窗边,目光深沉,信誓旦旦。 顾曳离开江家已有半年之久,安逸的生活,似乎磨掉了他不少心计——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场破绽百出的闹剧,他竟然都没能识破,亏他身上还流着江家的血液。 “嗯……” 顾曳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烟,皱着眉头,觉得江尧言之有理。 江尧说得没错,一个大学刚毕业并且患有攻击性人格障碍的男青年,确实没有可能带着武器冲出特区警队的重重包围。至于顾曳本身,他伤了,死了,对江家来说都不要紧。毕竟对江家来说,为了维护住自身的权威与尊严,牺牲掉一两个像他这样的边缘人物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你真的亲眼看见,我是被一个大学刚毕业并且患有攻击性人格障碍的男青年……重伤了手臂吗?” 江尧缓缓地转过了头,眸色一深。 “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尧努力地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 顾曳叼着烟,脱下西装外套,低着头,淡然地解开了胳膊上的绷带,“江先生,从医学的角度讲,你知道什么叫喙肱肌受伤吗?” 起于肩胛骨喙突,止于肱骨内侧二分之一的位置,与三角肌止点对应,在大臂的内侧肱肌上端,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之间。 说着,顾曳抽出嘴里的香烟往桌子上碾了一下。 他确实是被人砍了一刀。 只不过那个人…… 是他自己罢了。 第43章 圈套 你看到的不是正文不是正文不是正文…… 瑞士 瑞士联邦(德语:ssenschaft,法语:suisse,意大利语:svizzera,罗曼什语:confederaziunsvizra),简称“瑞士”,是中欧国家之一,全国划分为26个州。瑞士北邻德国,西邻法国,南邻意大利,东邻奥地利和列支敦士登。全境以高原和山地为主,有“欧洲屋脊”之称。[1] 瑞士旅游资源丰富,有世界公园的美誉;伯尔尼是联邦政府所在地,瑞士历史上曾有雇佣兵制度,后来才改采武装中立,瑞士中立的历史相当悠久,是一个永久中立国,自1815年后从未卷入过任何局部战争和国际战争(包括一战和二战在内),但同时也参与国际事务,许多国际性组织的总部都设在瑞士。[2] 瑞士是一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其人均gdp一直居世界前列,在欧洲仅次于卢森堡和挪威。瑞士也是世界最为稳定的经济体之一。其政策的长期性、安全的金融体系和银行的保密体制使瑞士成为避税投资者的安全避风港。由于拥有发达的金融产业,服务业在瑞士经济中也占有日益重要的地位。[2] 2015年10月28日,第70届联合国大会改选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成员,瑞士获选,任期自2016年至2018年。[3] 中文名称 瑞士联邦 英文名称 简称 瑞士 所属洲 欧洲 首都 伯尔尼[1] 主要城市 苏黎世,日内瓦,巴塞尔,洛桑等[1] 国庆日 1291年8月1日 国歌 《瑞士诗篇》 国家代码 che 官方语言 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什语 货币 瑞士法郎 时区 1 政治体制 代表团制 国家领袖 瑞士联邦委员会 人口数量 829万人(2015年)[4] 人口密度 206.7人/平方公里(2014年) 主要民族 瑞士人 最大湖泊 纳沙泰尔湖 地理最高点 杜富尔峰(4634米) 最大城市 苏黎世 基尼系数 0.337 气候 温带海洋性气候,高原山地气候 目录 1历史沿革 史前时期 罗马帝国时期 日耳曼人入侵 瑞士联盟 宗教改革时期 正式建国 2地理环境 位置境域 地形地貌 气候 水文 3自然资源 矿产资源 水资源 森林资源 4行政区划 区划 首都 主要城市 5人口民族 人口 民族 6国家象征 国名 国旗 国徽 军徽 国歌 7政治 政体 宪法 议会 政府 民主制度 司法 政党 政要 8军事 历史发展 国防政策 9外交 外交政策 对外关系 10交通 公路 铁路 水运 航空 11经济 概述 农业 工业 金融业 银行业 旅游业 历史沿革 编辑 瑞士国徽 瑞士国徽 史前时期 主词条:瑞士历史 瑞士国土范围在史前是凯尔特人的活动区域,凯尔特人曾经是欧洲 瑞士的雪山 瑞士的雪山 中部的土著居民,他们的部落在公元前2世纪曾经扩展到今天的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北部、西班牙以及莱茵河流域的广大范围,在他们的全盛时期还曾经成功地攻占了罗马城。聚居在今天瑞士国土内的是凯尔特人的海尔 瑞士的雪山和湖泊 瑞士的雪山和湖泊 维第部落和雷托部落。 罗马帝国时期 公元前70年前,分布于欧洲北部的日耳曼人不断向凯尔特人居住区域扩张。感受到日耳曼人压力的海尔维第部落决定向西撤离到高卢西南的大西洋沿岸,借道罗马帝国的领土。 考虑到日耳曼人对罗马帝国的潜在威胁,恺撒决定在瑞士建立一个受罗马控制的海尔维第人的国家。罗马军队不仅没有同意凯尔特人借道通行的请求,反而向他们发起攻击,迫使后者成为罗马帝国的同盟者,获得罗马帝国支持的凯尔特人战败南侵的日耳曼人。 恺撒死后继任者奥古斯都将海尔维第人部落并入帝国行省,今天瑞士的范围正式纳入罗马帝国,当地的凯尔特人开始了罗马化时代。 罗马瑞士时期当地建立了罗马式的行政系统,兴起了一系列城市,修建了通向罗马城的帝国大道。罗马人还为瑞士引入了地中海沿岸的农作物和亚平宁半岛的生活方式,随之而来的还有基督教。 100年-250年,是罗马瑞士的黄金时代,这个时代结束于日耳曼人对帝国的入侵。[5] 公元3世纪,阿勒曼尼人(日耳曼民族)迁入瑞士东部和北部,勃艮第人(日耳曼民族)迁入西部并建立了第一个勃艮第王朝。[2] 日耳曼人入侵 259年,一支日耳曼人的部落联盟渡过莱茵河,攻克了帝国瑞士的北 瑞士 瑞士 部边塞,从此罗马瑞士进入了战乱的年代,直到公元401年帝*队撤出了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从此日耳曼人统治瑞士的时代开始了。 日耳曼人统治的瑞士大体可以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西部由勃艮第部落联盟统治,他们人口数量少,文化落后在占领瑞士之后接受了当地的罗马-凯尔特人语言和文化传统;中部和东部由阿勒曼尼部落联盟统治,他们所占领的是瑞士的山区和罗马化程度较低的区域,在那里日耳曼语言取得了胜利,这种东西分治也是如今瑞士法语区和德语区的雏形。 日耳曼人治下的瑞士地区先后产生了很多小的王国,这些王国相互征伐,最终于536年统一于法兰克王国,公元843年,根据瓜分查理大帝的法兰克王国的凡尔登条约,瑞士再度分裂,分属中法兰克王国和东法兰克王国。 1033年,分裂的瑞士再度归于统一的神圣罗马帝国治下,由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罗马教皇之间的权力斗争,德意志王权衰落,各地方诸侯势力上升,各路诸侯为了扩展自己的势力,建立了大批城市,在今天瑞士的区域,策林根家族推动建立了众多的城市,形成了瑞士特有的城镇自治体制。为日后瑞士邦联的建立埋下了伏笔。 瑞士联盟 13世纪地方领主哈布斯堡的鲁道夫力图在瑞士确立王权。为了对抗哈布斯堡,1291年8月1日,施维茨、下瓦尔登、乌里3个州结成瑞士永久同盟。1291年8月1日也成为瑞士的国庆日。[2] 1315年,瑞士同盟军队在莫尔加滕战役击败哈布斯堡军队。之后的40年中,卢塞恩、苏黎世、格拉鲁斯、楚格、伯尔尼也相继加入同盟。 1499年,瑞士同盟军队在士瓦本战争中战胜奥地利,获得了神圣罗马帝国对其独立的认可,瑞士实质上已经独立。巴塞尔、沙夫豪森于1501年、阿彭策尔于1513年,先后分别加入同盟,联邦增加到13个州。 1515年,在马里格拉诺战役中,瑞士同盟被法国、威尼斯联军击败,从此奉行中立政策。[6] 宗教改革时期 16世纪的宗教改革运动在瑞士广泛兴起,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茨温利以苏黎世为中心,宣传宗教改革,在1523年在苏黎世确立了基督教新教的优势地位。之后加尔文在日内瓦进行宗教改革。由于宗教的分裂与经济利益的不同,不同州的态度也不同。1531年,在卡贝尔的宗教武力冲突中,茨温利战死。 1532年,宗教改革扩散到瑞士全境,而后走出瑞士,传遍欧洲。 正式建国 1648年,法国、瑞典大败神圣罗马帝*队,迫使其于当年10月求 瑞士首都伯尔尼 瑞士首都伯尔尼 和,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瑞士真正独立,成为主权国家。[2] 1798年,拿破仑侵略瑞士,建立海尔维第共和国。[2] 1803年,瑞士将法军驱除出境,瑞士扩张到19个州,恢复联邦。[2] 1815年,瓦莱州、纽沙泰尔州、日内瓦州加入瑞士。同年,瑞士签署新的联邦条约,除外交事务外,各州恢复各方面的主权。同年举行的维也纳会议确认瑞士为永久中立国。[2] 1848,瑞士制定新宪法,设立联邦委员会,成为统一的联邦制国家。[2] 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瑞士均保持中立。[2] 2015年10月28日,当选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成员,任期自2016年至2018年。[7] 地理环境 编辑 位置境域 瑞士地图 瑞士是位于欧洲中南部的多山内陆国。东界奥地利、列支敦士登,南邻意大利,西接法国,北连德国。其领土东起东经10°29′26″格劳宾登州的沙瓦拉茨峰,西至东经5°57′24″的日内瓦的尚希镇,最南端位于北纬45°49′8″,靠近提契诺州的基亚索,最北面在北纬47°48′35″,系沙夫豪森州的巴尔根。南北长220.1公里,东西长348.4公里。面积41284平方公里,水域面积占国土面积4.2%。[1] 地形地貌 地理位置 地理位置 瑞士全国地形高峻,全境分中南部的阿尔卑斯山脉(占总面积的60%)、西北部的汝拉山脉(占10%)、中部高原(占30%)三个自然地形区。平均海拔约1350米,最高点是接近意大利的杜富尔峰(dufourspitze,海拔4634米),最低点是位于提契诺州的马祖尔湖(lakemaggiole,海拔-193米)。 气候 瑞士地处北温带,地域虽小,但各地气候差异很大。阿尔卑斯山由东 瑞士 瑞士 向西伸展,形成了瑞士气候的分界线。 瑞士夏季不热,冬天很冷。但是地理位置与多变的地形又造成当地气候的多样性。阿尔卑斯山区南部属地中海气候,夏季干旱、冬季温暖湿润。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气候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自西向东,由温和湿润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向冬寒夏热的温带大陆性气候过渡。局部高海拔地区属于高原山地气候。[1] 瑞士全国年平均气温为8.6c。中部地区1月份平均气温0c左右,山区以外的地区7月平均气温在20c左右。山区气温随海拔增高而递减,海拔2500米的森蒂斯7月平均气温仅有5c。但在山谷地带冬季易形成逆温现象。方位对局部地区的气温也起一定作用,朝南的山坡比谷地和朝北的山坡温度要高。[1] 瑞士每年的降水量在1000-2000毫米之间,3/4地区平均年降水量超过1000毫米。降水也深受地形的影响,高山峻岭处降水量远远超过中部高原一些地区及河谷地带。[1] 水文 欧洲三个主要的河流:莱茵河、罗纳河(法国主要河流)和因河(多瑙河的支流)均发源于瑞士。[1] 自然资源 编辑 矿产资源 瑞士的矿产资源匮乏,仅有少量盐矿、煤矿、铁矿和锰矿。生产生活所需能源、工业原料主要依赖进口。 水资源 瑞士的河湖面积达1726平方公里,占瑞士全国面积的4.2%。水力资源丰富,利用率达95%。瑞士的淡水资源站欧洲总量的6%。 森林资源 瑞士的森林总面积达127.16万公顷,覆盖率为全国面积的32.4%。 区划 瑞士的行政区划分为三级,即联邦、州、市镇。 全国由26个州组成(其中6个州为半州):苏黎世、伯尔尼、卢塞恩、乌里、施维茨、上瓦尔登(半州)、下瓦尔登(半州)、格拉鲁斯、楚格、弗里堡、索罗图恩、巴塞尔城(半州)、巴塞尔乡(半州)、沙夫豪森、外阿彭策尔(半州)、内阿彭策尔(半州)、圣加仑、格劳宾登、阿尔高、图尔高、提契诺、沃州、瓦莱、纽沙泰尔、日内瓦、汝拉。 瑞士是世界最为稳定的经济体之一。其政策的长期性、安全的金融体系和银行的保密体制使瑞士成为避税投资者的安全避风港。瑞士是世界上最为富裕的国家之一,人均收入处在世界最高行列,同时有着很低的失业率和财政赤字。由于拥有发达的金融产业,服务业在瑞士经济中也占有日益重要的地位。 第44章 船舱 m9□□ m9□□采用枪管短行程后座作用原理、闭锁方式为卡铁下沉式,单/双动扳机设计,以15发可拆式弹匣供弹,枪长,重1.1kg(包括装弹弹夹),弹头初速390米/秒。m9结构简单,机械动作可靠。全枪寿命大于5000发。 历史沿革 1978年,为了取代旧的0.45acp口径柯尔特m1911a1半自动□□,美国空军提出需采用一种新的9mm半自动□□。三军轻武器规划委员会代表空军向几家著名的枪械公司发出邀请。意大利伯莱塔公司起初提交了92s型,但美国空军需要像m1911a1那样的拇指操作式弹匣卡笋,因此伯莱塔公司进行了重新设计。 1980年底,美国空军官方正式宣布了试验的结果,在所有型号中,伯莱塔92s被评定为最好的。 在海湾战争中,美军尉官以上军官包括总司令,腰间别的都是这种枪。该枪的握把全由铝合金制成,减轻了重量:双排弹匣容量达15发:扳机护圈大,便于戴手套射击。枪长217毫米,空枪重量0.96千克,初速375米/秒,有效射程50米。 1978年,美国空军提出需要采用一种新的口径半自动□□,用以取代老旧的45acp口径柯尔特m1911a1半自动□□。 1979年进行对比试验,由jssap主持。 1979年提交给美国空军进行测试。 1980年底,美国空军官方正式宣布了试验的结果,伯莱塔92s-1被评定为比其他型号稍好。 1981年美国空军宣布的□□试验结果被jssap正式接受时,美国陆军却质疑这个试验计划的有效性。 1982年5月,美*方又设立了一个新的试验计划,这个新计划修订了可靠性的标准,使之降低到接近现实环境中的程度,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能通过试验。 1983年,由于美国国会施压的作用,三军轻武器规划委员会再次准备由陆军进行一次□□试验计划,命名为“xls——spt)”。 1983年11月,正式向美国国内外的轻武器厂商提出xm9-spt的招标请求,共有8家制造商投标。 1984年1月底的截标日期前提供30把样枪、备用零件和使用手册以及培训测试人员的厂方代表、10把用于培训测试人员的□□。xm9-spt在1984年初正式开始,陆军在1984年9月选择了伯莱塔92sb-f。 1985年1月14日美国陆军正式宣布伯莱塔92sb-f是这次比试的优秀者,伯莱塔92sb-f被美军正式命名为m9。作为合同条款之一,m9□□的生产在美国进行。先由意大利伯莱塔公司负责生产m9。 1987年,一些新交付的伯莱塔□□出现了问题,使反对者有了可乘之机。 1988年m9发生了套筒断裂的事故。伯莱塔公司按照陆军的要求,改变了m9□□的设计,按这种标准生产的92f被改称为92fs。伯莱塔公司在美国的生产线已经全部建好,1988年4月后,所有的m9/92f套筒都在美国生产,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套筒断裂的事故。随后军队再次招标和测试也就不了了之了。伯莱塔公司成功地获得一系列美国国防部的其他合同,为美国的五大军事部门:陆军、海军、空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守队生产了共约500,000把□□。 2003年,推出改进型,名为m9a1,主要加入了皮卡汀尼导轨(yrail)以对应战术灯、激光指示器及其他附件。 装备概况 9毫米m9□□即意大利伯莱塔a92f□□。它是一种单发射击的枪管短后坐式武器,有多种型号。其变型枪有:仅改进保险装置的伯莱塔92s、标准型92sb、特种型92sbs、短管型92sbc和最新型92sbf。92sbf亦称伯莱塔92f,被美国在1985年□□选型时选中,型号定为m9。 此时,其他军种也正好需要寻找新的辅助武器,以代替军队已经使用多年25种以上不同型号的半自动□□和转轮□□,并改用一种口径的弹药。最主要是代替服役了70年之久的老1911□□,根据1982年的报告,美*队里共有417,448把在册登记的.45口径□□。然而,当1981年美国空军宣布的□□试验结果被jssap正式接受时,美国陆军却质疑这个试验计划的有效性。 美军已大量装备该枪。1991年海湾战争中,美军尉官以上军官包括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将军,腰间别的都是伯莱塔92f□□,坦克驾驶员、飞行员、特种兵和海军陆战队都装备有这种□□。 主要用途 军官、特种兵随身自卫武器。在楼梯等一些狭窄的空间里完全可以充当主要武器。 主要特点 1.套筒座包括握把由铝合金制成,为减轻枪重,握把外层包有木质护板。 2.双排弹匣,容量大,弹匣宽达37毫米,底部增厚。 3.保险时不用按钮控制,而是用摇摆杆,枪弹进膛可以观察并感觉到。 4.扳机护圈大,便于戴手套扣机。 5.可以单动和双动,单动时引力2.8千克,双动时4.8千克。 6.体积小、重量轻、使用方便、动作可靠。 7、射击精度高。 8、枪的维修性好、故障率低,据试验:枪在风沙、尘土、泥浆及水中等恶劣战斗条件下适应性强,其枪管的使用寿命高达10000发。 9、枪自1.2米高处落在坚硬的地面上不会出现偶发,一旦在战斗损坏时,较大故障的平均修理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小故障不超过10分钟。 研制情况 9毫米伯莱塔92f□□是由意大利布雷西亚省皮埃特罗.伯莱塔公司于70年代初开始研制的,70年代中期开始装备部队。意大利三军部队,还有警察、治安机关、准军事机构都装备了不同型号的伯莱塔92□□。巴西、智利、法国、美国等国先后引进并特许生产。 巴西生产的型号称pt92和pt99,装备陆军、空军和海军陆战队。法国宪兵于1987年7月7日宣布采用92f型,由法国两家兵工厂生产。mas工厂负责总装配,马努林(matramanurhin)公司则生产40%的零件。法军用以逐步替换现装备的mac50□□,从1987年至1995年共装备了1.1万支。 伯莱塔m9的设计可追述到德国瓦尔特公司p38的设计。p38的□□于1938年生产,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广泛使用,战后装备德国警察。 m9□□的显著特点是天窗式套筒设计、联动/单动扳机组件、枪管下方锁定枪机组件的使用和击锤跌落保险。 因为天窗式套筒设计,伯莱塔□□可靠性很高。该枪击发时间短,保证快速射击。m9□□套筒后部没有枪管衬垫,可牢固地锁定枪管的前部,同时也助于提高射击精确度。美国□□散布精度试验要求在22.8米处为12.7厘米即可,伯莱塔公司很容易满足这一指标要求。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此枪这一指标要求为不大于。 伯莱塔92f□□的套筒侧壁开有机加工的凹槽,起到卡锁枪机的作用。这种设计会让人感觉到,在这样关键的地方会产生一些不可接受的少量金属屑,套筒会因此出现故障,但是在现有的各种型号经过改进后,这一问题已得到解决。改进的型号为92fs型。美陆军射术部队(amuarmymark□□anshipunit)想最大限度提高92f(m9)的射击精度,并努力做到了这一点。这些改进已经融进了92fs最新的一些衍生型中,如采用一个前衬套改进枪管闭锁和固定组件。m9的机械瞄具由固定在套筒上的方形柱状准星和嵌入套筒里的方形缺口表尺组成。瞄具上的荧光点有助于观察。另外,m9也可安装氚光夜视瞄准具。 准备替换 2014年12月,美军配置控制委员会拒绝了贝雷塔美国公司提交的现代化版m9□□——m9a3作为下一代□□。 2015年6月,美国陆军发布招标征集新型□□替换已有的□□。计划在2018年淘汰m9□□换为xm17mhs。 更换原因与当年以m9□□替代m1911a1□□相同——这批□□达到了他们的服役期限,逐渐磨损殆尽。所有武器的寿命都是有限的,诸如枪管、握把、弹簧、击针等部件都可以替换,但是套筒座(底把)却是不可替换的。随着使用的进行套筒座的寿命逐渐到头。m9□□于1985年投入使用,达到了使用期限。已有案例证明m9□□寿命用尽。而与其生产新的m9□□,美国陆军选择寻求新武器来解决设计上的缺陷。m9主要的结构部件诸如枪管、套筒座和卡铁容易损坏,其老型号尤其如此。特种部队的m9□□因为使用频繁,相对而言更早达到寿命极限。而常规部队的m9也达到了寿命极限。 第45章 翻船 静悄悄地往顾曳身边靠了靠,苏黯拉了拉他的手。 “我……我刚才是不小心。” 刚才那个海乘说话音量那么大他都没醒,她只是碰了他一下,他怎么就醒了呢? “不小心也要分个地方不是?” 顾曳没有盖被,他看了看自己下面的处境,又看了看她拆开的纱布。 深深浅浅的斑驳是先后几次被血液浸湿所致。喙肱肌这个地方是控制上臂屈和内收的,怪只怪他当初对自己下手太狠,导致这么多天过去了,伤口还跟刚受伤时差不多。 在江家呆了那么多年,顾曳大大小小的伤也都受得差不多了,他那时候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养病一养半年他都养得起,可现如今苏黯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都不尴尬了,他却竟然被这个不尴不尬的刀伤给妨碍着。 呵…… 生平第一次想让自己身体快点好,却又无能为力。顾曳摇了摇头,心底是在讽刺自己。 他单手撑起上半身,往床头靠了靠,苏黯发现他要起身,连忙转身要扶,只可惜她手掌也受伤了,不敢用力,趁着这个时机,一条结实的大腿勾住了她,将她压在了床上。 “你惹的,你负责。” 两腿之间被一个硬物顶着,苏黯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 “我……” 苏黯一时语塞。 这怎么能怪她呢?明明她碰到之前就已经硬了。 “举手之劳,你帮我,我就放你。” 好看的眉毛一挑,顾曳可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他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觉,睡意迷蒙间,有一只柔嫩如无骨的手掌抬起了他的胳膊,细滑的指尖在他手臂上轻巧游走,一圈一圈,仿若*撩拨,忍了这么久,他能没反应才怪。 顶着一道灼热如炬的视线,苏黯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得热。 头闷在他怀里,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手腕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右手是陈年旧疾,左手刚被瓷片割伤,血刚止住,绷带都还没拆,他要她怎么帮他啊。 借口,统统都是借口。 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她刚才帮他拆纱布的时候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 顾曳贴在她耳畔,轻声吹气,温柔的声音听得人浑身酥软,“苏黯,你要是不能用手,那咱们就得用别的地方了。” “……” 只要是两个人独处,他就一句正经话都没有。 被他刺激着,苏黯又羞又恼地咬了一口他胸前的肌肉。顾曳忍着痛,也不吭声,可过了一会儿,苏黯看着他胸前印上的两排牙印,自己又有些舍不得摸了摸。 唉……打不得也骂不得,打完了骂完了自己还舍不得。 “顾曳,我可能要死了……” 胸口被她捂着,顾曳瞧她闷着头,拉耸着个耳朵,一脸沮丧,好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似的。扬唇,他倒也不担心,“是爱我爱死了吗?” “……”红着脸捶了锤他胸口,“脸呢?” “长着呢。” 苏黯无话可说,垂下眼睫,沉默了半晌。 嗯? “……怎么不说话?” 生怕是自己玩笑开过头了,顾曳打量着她的神情,心里不免忐忑。 一句话就被他猜中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啊。 闭了闭眼睛,苏黯把手交到了他手里,咬着嘴唇,一副赶赴刑场的模样。 “喏……想怎么样,随你。” “真的?” 眼睛里闪过一抹雀跃。房间里瞬间响起了一丝微弱的金属推拉声,某些人将私密的部位露了出来,坦坦荡荡。 顾曳低头看着她放在他手心里的那双白嫩的小手,五指紧紧地攥着他手指,他知道她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但这样的机会或许在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了,一瞬间,他眸眼突然深了深。 “苏黯,如果我现在要你,你是不是也能接受?” “啊?” 还没等苏黯反应过来,窗帘一落,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清澈的眸眼在不期然间对上了一潭深沉湖水,苏黯的嘴微微张着,柔嫩的唇瓣却骤然被人吻住,顾曳扣着她的下颌让她无法躲避,一个暴风骤雨般的狂吻,跟前几次相比,似乎*更浓。 “顾曳……” 苏黯不知道该说什么,剧烈的刺激,让她心跳加速,上半身急剧地起伏。 “可以吗?苏黯。” 他撑在床头,用尽了全力,不想把自己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匀称地手臂线条突显的同时,左手尚未包扎的伤口正在止不住地往外涌血,鲜红的颜色浸湿了床头纯白色的枕头,让看见的人触目惊心。 他在等她,他在等她的意见。 苏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顾曳,一时间呆住了。 不是在三院办公室里霸道无理的专横,也不是在香港病房里带着两分戏谑的轻狂,没有了替她动手术时的十拿九稳,更没有了对付江尧时的运筹帷幄。 他在等她,他真的在等她,等她的意见,等她点一个头。 恍惚间想起第一次在第三人民医院的争执,他因为她不肯而摔门而去,而她因为他野蛮的行径重伤了他的眼睛。其实现在想想,她那时候也并不是完全不愿意的。如果当时他能够好言好语地劝解,软磨硬泡一阵,即便是刚刚交往,她兴许也能答应的,可他偏偏居高临下地想要控制她,她那时候心底里的那点自尊心,也就忍不住地翻涌出来了。 心底里有些暖意,又有些羞涩,就好像某件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被人窥视了一样。 终于……他终于知道了她的不安,也知道了她的胆怯。其实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尊重,当他们两个比肩而立的时候,她的心也就放宽了。 ——就像他帮她搬家的那一晚。 ——就像后来去超市他抱着她的那一天。 她是喜欢着他的,但到底有多爱,她也说不清。或许,早在十年前就喜欢上了。又或许,是从现在这一秒才爱上…… 眼角有点湿润,苏黯微微地侧过了头,虽然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耳边枕头上的滴答声太过清晰,让她不得不分心去看。“顾曳,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吗,我答应过的我不会反悔。你胳膊还没好,我们不急于这一时,好不好。” 上一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她真的好怕他的伤口会再度加重。 粗重的喘息声,是伤口带来的副作用。 “苏黯,我忍不了了。” 上半身疼,但下半身比上半身还要疼。 湿滑的触感不断袭来,交织缠-绵得让人忘乎所以,苏黯迷迷蒙蒙地失去了意识。她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苏黯,既然你都能接受我了,那我们就来点认真的吧。” 一道低沉又略带磁性的男人声音响在耳畔,安抚着她提着的一颗心。 “顾曳……” 苏黯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一双光洁的手臂攀附在他肩膀上,可在不知不觉间,却又被人轻轻地带了开。 顾曳将她的手搭到了自己的腰上,粗粝的一只手掌,抚摸着她腰上愈合不久的伤疤。 “苏黯,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第一个印迹。现在……要留第二个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 傍晚时分,豪华的游轮还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劈波斩浪,海鸥一阵阵飞过,叼走了水面上跃起的几只飞鱼。 日光昏沉,暗红色的光影映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有人在甲板上放了一块玻璃,透明的材质折射着诱人的光线,斜斜地照进了一扇扇紧闭的舷窗里。 回廊最尽头的房间,有人在洗澡,有人在睡觉。 洗澡的人在浴室里收拾了半天,出来时擦着头发,清清爽爽。睡觉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就好像完全陷入昏迷了一样。 “小黯,起来吃点东西吧。” 饿了一整天,她也应该补充点营养了。 顾曳走到她身边,轻声唤苏黯起床。 他手臂上的伤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没有上药,直接用的是药箱里的宽绷带,他自己处理的。只不过刚才洗澡的时候又不小心淋湿了一点,稍后她醒来,可能需要帮他重新包扎一下。 “……”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床单和被罩都被弄脏了,苏黯身上就盖着一条薄毯,她睡得很沉,香肩微露,纤细的长腿也完□□-露于空气之中,白色的毛毯趁着她肌肤透白,脸颊红润。 “小黯?” 顾曳贴在她耳侧,喉咙轻微地滑动。此情此景摆在他眼前,她再不醒过来,他估计又要把持不住了。 “唔——”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可只是翻了个身,就又继续睡了。 床上的人不自知,纯白的毛毯从身上掉下来一半儿,顾曳的视线却顺着她锁骨往下一路游走,起起伏伏,下-身灼热。 算了,毕竟是第一次。 扔掉了毛巾,顾曳又走回了浴室,打开了淋浴开关。 ——再洗。 第46章 味道 等到苏黯完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身上就只有一张毛毯,她感觉冷,就无意识地缩了缩。 “醒了?” 身后的人瞬间贴了上来,灼热的体温带着一道更为滚烫的视线,用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箍住了她。苏黯屏住了呼吸,她不敢动弹,在静默的空气里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的细微变化。 “顾曳,我饿了。” 从昨天中午被江尧带走,她就什么东西都没吃过了。 “嗯,我也饿了。”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氤氲了整个房间,顾曳缠着她不放,灵巧的舌头将她身上的毛毯缓缓褪下,肆意游走,濡湿了某个地方。 只不过,同样是饿了,但他更想吃她。 “顾曳……” 刚刚才从上一场狂风暴雨里醒了过来,苏黯哪受得了这个。 她转过身子,绵软的部位却正好擦过他宽厚的胸膛,某人闷哼一声,苏黯连忙拿手挡在了胸前,考虑到他手臂上有伤,也不敢用力,便只是轻轻地推了推,“别这样,我难受……” 眸眼里的火苗顿时又蹿高了几分。 “你难受我帮你啊。” 一只手钳住了她两只手腕,顾曳将她双手扣在床头,不由分说,重量便压了上来。 “……” 不知道他是会错了意还是有意为之,苏黯连忙红着脸躲了躲,“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曳……我疼。” 她惊恐的神情,语气近乎于央求。 只见她无暇的肌肤一块青一块紫,斑斑驳驳,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原本在昏迷前只是留存于双-腿之间的酸胀与疼痛,莫名地蔓延到了身体和四肢。苏黯挺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尽量地与他保持距离。 不知道她睡着的这几个小时他又对她做了什么。 疼,全身上下都疼。 “……” 停下了动作,顾曳悻然地打量着她脖子上的一片颜色,近乎于深褐色的痕迹,确实是有点严重。 肉都放到了嘴里又不让吃,倏尔,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哀沉地叹了口气,又将头埋在了她颈窝,“我怕弄醒你,动作都放得很轻了。” “……” 委屈也没用,谁让他是始作俑者。 苏黯摸了摸他碎落的短发,柔声劝慰,“我们去甲板上吹吹风,顺便吃点东西吧。” 难得有坐游轮的闲暇,这两天更是回到帝都最后的一点悠闲时光,因为江尧的这件事,她和他的工作都被耽误得很惨,回到帝都,恐怕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血雨腥风。 手机丢了就丢了吧,公司的人联系不上她,她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摆脱掉了那个牢笼。工作的这几年,她每天昏天黑夜熬夜加班,就连每年定期的休假也都不敢放松警惕,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等待公司临时召唤的紧张状态,一刻不停。 弦绷紧了,就会累,就会断。 她是真的想趁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吹吹海风,平复一下这阵子跌宕起伏的复杂心情。然后,再抽时间跟他好好谈一谈。谈一谈这些日子里他瞒着她的事,再谈一谈她和他的以后…… 毕竟…… 他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 顾曳点了点头,纵有不舍,也还是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想吃什么,我让毕超准备。” 苏黯趴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人家是来接你回医院的,工作之外,这来来回回也很辛苦了。” 没有衣料的阻隔,这样肌肤相亲的体贴拥抱,才最真实。 现在是晚上七八点钟,透过舷窗还能听到窗外海鸥的鸣叫声,一阵一阵,还有海浪的翻腾。 “船上有厨房吧?我做鱼汤给你喝?” 苏黯突然抬起头,眸眼一阵闪亮。 顾曳看着她眼里的雀跃,也跟着笑了,伸手将她挡在侧脸的发丝捋到了耳后,“好啊,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 夏末时节,北纬30度附近,还未有七月流火的迹象。 十六层高的顶级游轮在东海海域上一往无前,层层甲板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亚洲的游客,夜里光华正好,浅色的云雾遮蔽了星芒,青白的半月独享着寂静孤索的一片深蓝,孤芳自赏。怡然,恬淡。 狭窄的空间里温度渐渐升高,一个纤细的身影围着冒热气的汤锅,忙来忙去。 “你离我远一点。” 苏黯想放盐,可是身后有一道阴影遮蔽了灯光,她都看不清楚分量了。 “哦。” 双腿往后象征性地撤了半米,顾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受伤的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哪里又出了问题。 紧挨着甲板设置的半开放式厨房,平日里便被游轮管理者用于私人租赁。除了做菜的空间,便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桌,四把椅子,桌子只有一根撑柱,粗壮的根基被钉死在地板上,以防震颤倾斜。 一锅新鲜的鱼汤出锅,丝绸般滑嫩的白色汤底点缀着几抹黄绿的茶叶,水手的香菜不肯借苏黯,弥补颜色欠缺,她只能拿茶叶充数。 拿白毛巾擦了擦锅沿上溅出来的一点汤汁,苏黯小心地端起汤锅,又小心地放到桌子上。 稍不注意,锅里蒸腾的热气喷到了手背上一点,刚做好的汤,还是有点烫啊。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转身又去拿毛巾,垫在手里,把锅盖掀了开,打算散散温度。 “疼不疼?伤口有没有事?流没流血?” 一个转身的距离,两米都不到,顾曳跟在她身后,连连追问。 他是放不下她手心里的伤口。 “没事……你安安心心地坐下,等着吃饭好不好?” 明明某些人下午逞强,大出血,脸都虚得没有血色了。他竟然还有心情来惦记她? 他知不知道她刚才为了找换洗的衣服出门,打开了房间主灯。而当灯光照亮地板的那一秒,当她看见那一地染血的床单和被罩时,她那一瞬间的心速提高了多少倍啊。 血流成河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识过了。 心悸到不能自主的感觉她也真的是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 好在她之前没有顺他的意,要不然,某些人现在估计就要躺在地上被输血急救了。“屡教不改,还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亏你还是个外科医生。” 好话再难听也还是好话。 顾曳被她说着,也不生气,十分听话地坐到了椅子上。他抬起未受伤的手扇了扇鱼汤的热气,一股香气涌来,暖心暖胃。 “嗯……味道不错。” 看他一脸的满足,苏黯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愉悦地弯了弯嘴角。 “嘁……” 某些人就是认错态度好,心宽体胖,什么事都不跟她计较。 苏黯把汤勺递到他手里,转身又往门外招呼了两声,“毕医生如果不嫌弃,也来尝尝我做的花鲢鱼汤吧?” 两三米外,毕超就站在甲板边上,茕茕孑立,一手端着杯冷咖啡,嘴里啃着个黑面包。 夜里的海面一望无际,漆黑一片,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是想着顾曳和苏黯身上都受了伤,他离老大近点,万一船上再出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随时跟他们有个照应。 “不用了,嫂子,你们吃吧,我有面包。” 毕超勉强地挤了个笑脸,他上次喝的开心,结果差点被老大赶出了门。 老大跟高岚说过什么来着——想活命就离苏黯远一点。 他想活命。 “欧——欧——” 一只海鸥正好落在围栏上,嗓音高亢嘹亮。它趁毕超转身说话的功夫,顺势叼了一块他手里的面包,啄来啄去,吃得开心。 毕超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转过脸,握住拳头,强颜欢笑。 “……” 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咳……”苏黯看准情形,碰了碰顾曳。 顾曳刚举起汤勺,被她这一下碰洒了半勺汤。抿抿嘴,他转而拿起了筷子,不大高兴地说,“我没说不让他进来。” “这是你说的哦。”苏黯跟他确认了一下,转身就去找毕超,“听见了吧,你们老大都发话了,进来吃饭吧。” “哎哎哎……可是可是……” 好商量歹商量都不行,苏黯最后是硬把毕超拖进餐厅里的。她站在中间舀汤,看着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活像两个刚闹了别扭的小学生。 唉……明明都是奔三的人了,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怎么男人都是这么幼稚的吗? 还是她认识的都是极品,幼稚到极点了。 “这是你那屋的房卡,我在西装裤子里找到的。”顾曳往桌子上一扔,动作还算轻缓。 “咳咳咳……” 毕超正在闷头喝汤,听见顾曳说话,一口就呛住了。 舀汤的手一滞,苏黯觑了毕超一眼——这个毕医生也是,遇上别人倒没有这个反应,偏偏就只要顾曳说一句多做一个动作他都能被吓上一跳,诚惶诚恐地犹如惊弓之鸟。 顾曳是阎王啊?还能吃了他? 她出神间又忆起来一个小时前顾曳刚才在房里跟她说过的话,忍不住得意地挑了挑眉——顾曳可没有那么重口味,他只吃她。 不知道她在笑什么,顾曳看她高兴,自然也跟着心情不错。 拍了拍椅子,让她坐到他身边,“坐吧,累了一整天了。” 苏黯心想自己就熬了一锅汤,哪里是累了一整天了。可她刚想驳他,又想起来下午经历的剧烈运动……脑海里的画面又涌现在眼前,苏黯又羞又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毕超还在呢。 “说什么呢?”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顾曳弯了弯嘴角,心情好,不烦恼。“我说让你坐下。” 苏黯瞥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 她不坐,他就硬把她拉了下来。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很舒服,沉重的脑袋搭在她细瘦的肩膀上,“啊——” 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张嘴要饭吃,好像自己没张手似的。 苏黯用手肘抵住他胸膛,“你伤的不是左手吗?” 她分明记得他上次拿这事调戏她来着。 “我是医生,拿刀的手很宝贵,左手已经受伤了,万一右手再因为喝汤这种小事被烫了或者伤了,那我后半辈子要怎么活呢?不能上手术台的医生可是没有前途的。啊——” “……” 又来了,强词夺理,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自己喝。” 苏黯懒得理他,把盛好的汤推到他面前,自己舀了一勺汤,吹了吹。 “嗯……味道真不错……” 顾曳眯着眼,鼻子贴在她脸侧闻了闻,声音微哑,目光危险,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勺子,分明是要抢。 “自己喝自己的。” 苏黯不等他反应,抬起勺子便将鱼汤送进了嘴里。顾曳动作更快,冲着她红润的嘴唇便袭了上去。 唇齿交叠,丝滑的液体含在口里,纠缠不清…… 顾曳刻意地品味了一会儿她嘴里的味道才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他知道她害羞,擦了擦她嘴角,忍俊不禁地道。 “嗯……有点甜啊。啊——” 第47章 邀约 吃过晚饭,毕超主动请缨负责收拾厨房,苏黯和顾曳都是病号,沾水洗刷的活儿,自然也没人拦他。 平静的海面,海风微拂,轻畅的丝丝凉意带走了夏末的沉闷,游轮上随机播放着几首适合夜晚的轻音乐,不远处的甲板上,几个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白裙曳地,白发苍苍,在深蓝色的帷幔下,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情。 角落里的小圆桌边,苏黯正看得出神,顾曳放下咖啡,余光一扫她身上那条浅蓝色的裙子,挑了挑眉。 “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和你跳一支舞吗?”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清冷低沉的声音像月光一样宁静,苏黯捧着一杯鸳鸯,嘴角噙着笑。她本想答应他的,可脑海里突然又回想起他刚才当着毕超的面儿肆意妄为,没规没矩的动作。 男人就是越惯越坏。 “抱歉,先生,我不会跳舞。” 她低头喝奶茶,一点点的得意在心底里融化。 顾曳倒也很看得开,“没什么,那我换个舞伴就是了。” 远处有几个女孩子手捧大束玫瑰,盯着他的脸一瞬不瞬。他弯着嘴角,缓缓起身,迤迤然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喂!”他还真去啊? 苏黯攥着陶瓷杯,指尖都攥白了。 顾曳听见身后那道气恼的声音,心底里笑了笑,他接过对方递来的玫瑰,报出了毕超所在的位置,转过身,便又走了回去。 轻笑着开口解释。 “卖花的。” 他蹲在她跟前,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玫瑰,从远处看,就像是男人单膝跪地求婚的场景。 苏黯又不好意思了,脸有点烫,她伸手摸了摸。 “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她是没说,但只需要一个语气他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还想跳舞吗?我刚刚看你一直盯着她们看。你想跳,我就陪你,你不想跳,我们就回去。” 虽说温度不低,但夜里风凉,他怕她穿着条裙子,会感冒。 苏黯将他拉了起来,顾曳手臂上有伤,优雅的慢三步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她不想让他一直迁就着自己,“你就陪我坐一会儿,我们聊聊天,等她们跳完了我们就回去。” 将头靠在顾曳肩膀上,苏黯环抱着他的腰,能感受到他怀里温暖的气息。顾曳似乎能猜到她想聊什么,他陪她坐在角落里,静听环绕在耳边的音乐韵律强强弱弱,呈现自然波浪起伏,一道道飘逸舒展的身影闪现在璀璨的聚光灯下,神采奕奕,舞步连绵,犹见秀美典雅。 良久,倒还是他先开的口。 “想问江尧的事?” 苏黯轻轻地颔首,她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他。 其实,那天在飞机上,她在头等舱里面听到了几个外国人的德语,她就联想到了之前到医院来跟顾曳见面的那几张亚洲面孔。她能猜想到,依照江家的势力,仅凭顾曳一个人恐怕是没办法扳倒江尧的,顾曳和江尧硬碰硬的经过她没有亲眼得见,但大致想来,她和他能毫发无伤的回来,恐怕还是那股外国势力起到了关键作用。 “你跟那些人合作,他们没要你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怕他得不偿失,也怕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反而陷入到另一片险境当中。 “代价肯定是要有的。” 他手臂上的伤就是一方面,还牵连着苏黯差点出了事,这都是他所付出的代价。 更深一层次的是,那些瑞士人原计划是在扳倒江尧之后,扶持他在江家上位,并企图通过江家的势力,整合东南亚的市场资源,进而掌控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经济命脉。 “但我拒绝了。” 顾曳看着苏黯,语气十分笃定,“苏黯,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并不是非我不可。” 瑞士人最基础的目标是整垮江尧,于这件事情上,能帮他们的只有他。所以在二者谈判的过程中,决定权一直都在顾曳手里,既然他扮演的才是甲方的角色,那瑞士人如果胆敢得寸进尺,那他大可以选择不冒这个风险,毕竟安于现状,也不算是一个太坏的选择。 “其实原本折中的方法,是我先接受瑞士人的提议,然后在扳倒江尧之后,反过去联系江家。” 在合作整垮江尧在香港的金融势力的期间,他就已经掌握到了大量的瑞士公司内部的商业机密,他只要把这些送到江家手里,江家不出意外地便会反过来帮他解决掉这些野心勃勃的瑞士人。毕竟没人会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江家出手一向大方,到时候其余的好处姑且不提,情报费就已经十分可观了,依他这十年的经历来看,送一个子公司,送一块地皮给他那都只是小意思。 “但是苏黯,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贪得无厌的下场,就是江尧的下场。 “我不想再跟江家再有什么过多的牵扯,瑞士人已经给了我一笔,算是我这段时间的劳务费。”具体的金额他没有跟苏黯透露,反正瑞士银行一向保险安全,他直接存到银行里,每年的利息都够在帝都燕郊买套房了。 听他说得简而又简,苏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那你把江尧推倒,江家不会追究你吗……” 毕竟是培养了那么多年的继承人,就算江尧变成了个无法行走的废人,可他毕竟也还是江家出身。 “或许会追究,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把我从江家的族谱里除名。” 没有了江家的权利和背景,许多家族中的年轻子弟会瞬间丧失了经济来源,丧失了能在美国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而这一招对顾曳来说恰恰相反——那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一种结局。 “江家是没有人情可言的,实力和利益最重要,他们不会怜惜一个自负冷血的无能领袖,也不会为了他而跟我大动干戈。” 毕竟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边缘人物,没有野心和抱负,更何况瑞士人在他离港之前,已经言而有信地将之前侵吞的市场悉数还给了江家,江尧此前来香港的目的就是解决金融市场占比的问题,他已经替他解决了,已经让江家满意了,不是吗? 心底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苏黯缓缓地抬起了脸,看着顾曳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眸光里盛满的神采,一时间有些怅然。 嘴巴几度张张合合,最终还是狠下心,开了口。 “顾曳……你就那么恨江尧吗……” 一句话说了出来,甲板上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苏黯垂了垂眼睫,她听了这么多,了解了这一切,才真正恍悟,原来他插手这一件事,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钱,他也不贪图什么江家的地位,他只是和那些瑞士人一样,想要整垮那一个人。 “你不恨吗?如果不是他把我带走了,你不会被警察带走,你档案里不会留有案底,你的手不会出事,你现在还能画画,这十年来你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 “……” 苏黯哑然了一阵。 是啊,她也恨,她那天在飞机上看见江尧的那一瞬,种种记忆袭来,她恨不得当面将他剥皮抽筋。 “可是顾曳,如果要拿你的安全跟我对江尧的仇恨做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他的……” 她只想让他好好的,两个人相安无事,彼此珍惜,平平淡淡的一辈子,没有什么不好。 她父母过世的早,姑姑姑父对她再好那也不是最贴近的情感,她只有他了……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他出事…… 顾曳用力地抱住了她,额头抵着她额头,碎落的吻不断袭来,怜爱中带着疼惜,“我知道,我明白的,我不会让你有闪失,我也不会让我自己有闪失。” 这样的事他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如果以前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他也怕,他也怕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伤害到她。 环绕于甲板上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种风格,靡靡的曲调哀婉迷蒙,浓郁深情化解不开。 “那……江尧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 还是被人抓起来了? “瑞士人找到了他,但囚禁了11个小时之后,人就暴毙了。”他今天上午其实比她醒得早,天刚亮的时候接到了一通江尧休克致死的电话,令他改变了原有的全部计划。 他原本是打算回到帝都的当天,就遣散掉毕超和高岚等人的。江尧废了,他们留在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必要。可现在看来,他恐怕要留着他们,才能反过来保护苏黯。 依瑞士人对江尧的仇恨,他们绝不会在回到瑞士之前就对江尧下手,江尧这一死死得太过突然,恐怕是另有蹊跷。 没有了监视,让毕超和高岚留在身边随时照顾,倒也没有什么坏处。毕竟以忠诚度来讲,没人能比得过他们这些人,更何况无论如何,他们也都是江家培养出来的子弟,经受过专业的训练,获取情报的速度和方法也都要比外面雇来的人强上几倍,能力没得挑。 “我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情还没结束……” 苏黯敛眉思索。一个双腿残疾的人,自杀的可能性有,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忽地又抬头看着顾曳,她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会不会是江家的人动的手脚?”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 “不会,对江家来说,江尧这个人已经任何价值了。” 不管是他死了,活着,对那些人而言都没有意义了。一个连他这种完全不懂生意的门外汉都能一举打败的继承人,江家又何必在乎呢? 顾曳陷入了沉思…… ——他那天不该提醒江尧的,他不应该告诉他瑞士人要来,他太大意了,或许是他的错。 苏黯看顾曳一脸的凝重,就知道他这是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好了,别想了,那些外国人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不是真的呢?” “嗯……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顾曳将她放到了自己身上,点了点头。经过了这一件事情后,互相摸清了底细,瑞士人也对他颇为忌惮,所以也不排除瑞士人是为了隐藏江尧的真实情况而刻意向他转报虚假消息的可能性。当然了,欧洲的灰暗势力深不可测,他无权染指,这件事具体是真是假,他也无从分辨。 “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黯趴在他怀里,撒娇似的扭了扭身子,却一不小心点了个火。 顾曳清咳了一声,感受到自己身下的灼热,唯有将刚才的沉闷跑到脑后。“船直不直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直了。” “……” 又惹事了。被人扛到肩上,苏黯也不管他肩膀上的伤了,伸长了胳膊往后抓。 “我的花……” “不要了。” 她好不容易收了到一束花,还是最正统的玫瑰……他就这么着急吗? “你不要脸!” 顾曳挑了挑眉。“我要你就够了。” 第48章 晕船 中医学讲,晚上11点前入眠,是一天当中最为养性的一个时段。 22点30分,游轮外准时熄灯,甲板上停止了一切室外的社交活动,音乐不再,欢乐不再,喧嚣不再,海鸥也寻到了歇脚的围栏,四周都静谧了下来。 一阵海浪卷过腥咸的清风,拍打到巨大的船身上,顶层的房间伴随着迷蒙的夜色微晃,敏感的神经能感受到轻微的震颤。 床上的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床头微微摇晃,不经意的,微微一触。 “嗯……疼……” 苏黯攀在顾曳身上,刚抓紧了又放了下来。一双光洁的手臂像失了力气,缓缓地滑落至胸前。 迷蒙间,氤氲的视线随着胸前的斑驳起起伏伏。之前紫青的地方不知何时又覆上了一层嫣红,她轻咬着红润的下唇,微喘道,似怨似嗔。 “你轻点啊……” 顾曳觉得冤枉,动作没停,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额前细密的汗水浸湿了短发,他穿过一片阒然盯着她的脸。 他轻了啊。 “别挡着,乖。” 伸手拉开了她的手臂,垂下头,碎落的吻又盖满了一地嫣红。 “嗯……” 手腕被他扣着,苏黯忍不住挣扎了两下。他这回动作是轻了,可是舌尖湿润的挑逗,弄得她好痒。“顾曳……你……你别闹了……我们早点结束,早点休息好不好……” 船上都熄灯了,夜里的房间也比白天的时候要安静许多。 毕超住在隔壁的隔壁,中间隔着两间房,她虽然不怕被人偷听,可是回廊里经常会有年轻的水手来回走动,值班检查甲板上的状况,夜里的值班都是半个小时一换岗的,而从他抱着她进房间开始,她都听见好几回换岗的脚步声了。 “你折腾了这么久……不累吗……” 少说也得有一个多小时了啊。 柔弱的声音比花蕾还娇嫩,舌尖离开她的身体,滑入她温热的口腔,唇齿摩擦。 “你累了?” 良久之后,顾曳放开了她的唇。舷窗上的窗帘没有关严,缝隙里还能漏进一点皎洁的月色。 耳边是止不住的娇-喘,他借着微凉的月色,一瞬不瞬盯着她略显红肿的嘴唇。倏尔,用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挲,万分不舍。 ——等她明天早上发现了,肯定又要说他。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小黯……嗯?理解我一下?”刚说完一句,眼睛又盯上了她耳根后的一片白净,她耳朵生来小巧圆润,轮廓很漂亮,顾曳眼里冒着异常的光彩,埋头品了品。 嗯,味道不错。 “……” 苏黯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他折腾。 她累…… 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脖子,耳朵……这种地方你不许留印……” 手掌象征性地推了推他,胸口便一阵起伏。 这是她在无可奈何中的最后一点坚持。看天气预报里说帝都这两天都在下雨,天气转凉,像胳膊和腿这些地方她还能用长衣长裤挡一挡,但脖子和耳朵……尤其是耳朵,一旦出现红紫,她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啊。 “你就说你是末梢循环障碍。” 他知道她是怕回到帝都工作之后被人发现印迹,早就替她编好了理由。 “……” 苏黯躺在他身下,又好气又好笑。“哪家的末梢循环障碍是突发性的啊,去趟香港就障碍了?” 顾曳正忙着运动也不答她,苏黯转了转眼睛,心生一计。 光洁的手臂勾上他脖子,她刻意诱人似的挺了挺胸,顾曳果然上钩,低下了头。苏黯抿了抿嘴角,悄无声息地观察了一会儿形势,突然,指尖对准他脖颈,使劲儿一划。 “嘶——” 顾曳捂着脖子,朝她瞪眼。 “怎么?” 苏黯挑了挑眉毛,得意和雀跃都写在脸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嗯……” 顾曳不怒反笑,眯了眯眼睛。 他心下了然,用微烫的嘴唇贴在她耳侧,凉声徐徐,语气瘆人。 “小黯,你喜欢这么玩儿是吧?” “……” 苏黯眨了眨眼睛,背后突然凉了几分。微微侧头,看他眼神不对,瞬间缩了缩肩膀。“我……没,没有啊。顾曳……其实……其实我只是有点困了……” 她是好心好意想劝他早点休息来着…… “哦……” 她困了就来挠他是吗? 一把勾起了身下的人,“走吧,我们去个不困的地方。” “……”哪有他这么不务正业的病人啊,早知道她来香港这一行经历的都是这些,那她肯定一早就不来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三更半夜的,苏黯有些惶恐,他下面还顶着她呢。 “……”没穿衣服,他能带她去哪儿? 顾曳撇了撇嘴,一只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拿起了床头的药膏,“你不是说你困了吗?我们换个方式快点解决,解决完还要互相换药。” “……” 这……也算是他在迁就她吧。勾住他脖子,苏黯怕掉下来,手心微微渗血,她咬着嘴唇忍了忍疼。 “你说的啊,解决完换药。” “嗯。” 顾曳答应得很干脆。 苏黯吞了吞口水。那就姑且……信他一回吧。 . 温热的浴室,水雾弥漫,镜子里覆上了一层雾气,远看近看都分辨不清人影,恍惚间只能看到有些物体在附近移动,琢磨不透,又猜测不清。 淋浴的开关开了,顾曳调好温度,拿起花洒冲了冲墙面。 浅色的瓷砖上印刻着一层层精致细腻的纹路,敲两下声音微脆,但摸起来手感光滑,不似外层墙体粗糙。水流顺着瓷砖缓缓滑下,担心水珠飞溅到伤口,他又拿了两条柔软的毛巾,分别盖在苏黯的手腕和自己的肩膀上。 滴答哗啦的声音响在耳边,水滴滴在地面,牵扯出了一圈圈涟漪,缠-绵不绝。 之前不是拉着窗帘,就是天黑看不清情况,这头一次在灯光底下,灯火通明照得一清二楚……苏黯低埋着头,用他的颈窝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往四处多看一眼。 结实的胸膛厚实,她隐约能感觉到他上身清晰的肌肉纹理。 浴室里越来越热,苏黯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怎么觉得,这好像并不是一个能快点解决的地方啊…… “冷吗?” 顾曳看她抱得紧,以为是水凉,冷了。 “……不冷。” 她声音打颤,可不是冷的,是出于担心。 悬着的一颗心忐忑了半天,“顾曳……你……你不是说要快点解决吗,那怎么还不放我下来啊……”他抱的很安稳,可是她趴在他肩膀上,心里总还是有种莫名地不安。 手心贴了帖墙面,略覆薄茧的皮肤轻轻摩挲。他确认温度不低,才把她往上举了举。 “我放你下去,你不矮吗?” “……” 苏黯缓缓地抬起头,想了想她跟他的身高差。她不矮。可是跟他比……貌似确实是差得有点多……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澈的眼眸却在不期然间对上了他微晕的眼睫,水雾里,两个人的神情都骤然一怔,气氛有点紧张。 “想什么呢,笑这么甜?” 顾曳瞬间将她压到了墙面,微突的瓷砖纹路硌着后背,苏黯疼得突然,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嗯? 这一道叫声可激起了顾曳的*,他一双深眸紧绞着她,单手捧着她脸颊,拇指压到她嘴唇上。 “想快一点,那就别忍着。” 她容易害羞,他知道。但从未听过她叫得这么妩媚,诱惑撩人,似乎就像是有人往他的静脉里注射了一支甲基□□,一旦听到了,上瘾了,那就戒不掉了。 一只手覆上了她敏感的位置,手指轻巧撩拨,从轻缓到激烈。苏黯知道他这是存心要引她,心有不甘,无处可躲,便使劲儿地往后缩了缩。 舌尖替换了手指,柔软热烫到无以复加……苏黯恼了,打了他一下。 “你到底做不做?你不做我睡觉了!” 她双颊涨得通红。 明明是她替他解决需求,她要是早知道他毅力这么强,能忍这么长时间,她才不管他呢! 呦……没看出来,有人比他还着急啊。 手臂勾着她双腿,他胸膛再度压上她的胸。 “撑得住吗?” 他低头问她,笑得略带深意。 苏黯定定地看着这副场景,头脑空白了两秒,倏尔,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你就这么做啊……” “嗯。”顾曳点了点头,“撑得住吗?” 清冷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顾曳不疾不徐,静静地等着她。 浴室里静默了片刻,身体能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滚烫灼热,苏黯知道他其实忍得也很难受,悄悄地,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又刻意避开了他有伤的那一侧。 “认真点,我撑不了多久。”全身的重量都坠在他一侧,她也怕把他坠伤。 “嗯,夹紧。” 看出他眼神变了变,苏黯连忙照做。双腿用力,屏住呼吸,伴随着一阵猛烈的震颤,身下的酸胀感越来越明显。 良久,顾曳咬了她一口。 “来了。” 第49章 学坏 “尊敬的旅客,您所乘坐的诺唯真奥班号游轮已经到达国际码头,请您根据自己的行李条号码到指定的等待区域集合。诺唯真游轮,最创新、最贴心的游轮公司,期待您下一次的莅临……” 两天三夜的游轮旅程转瞬即逝,早上七点钟,伴随着微凉的海风,国际码头已经繁忙了起来。 5分钟后,第一批vip客人下船。几道修长的人影从人群中匆匆掠过,步履急遽。 “苏黯,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给你三天假期,是让你去香港做交流学习的!现在三天又三天,你都消失了多久了?竟然连一句话都没交代……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们组里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 电话那头火急火燎,被一个坚实的手臂揽着肩膀,苏黯小心地躲过几个提着行李的游客。 “薇薇安,你听我解释,我的手机前两天消失不见了,我这段时间人一直都在船上,真的是没有办法联系到你们,我知道组里现在一定很着急,公司肯定也有很多不满,但是我真的也是受条件所限,我不是故意罢工不出现的……” 码头上很吵,苏黯尽可能地放大音量,嗓子都喊哑了。 “你这些天人都在船上?怎么,香港到北京的航班都停飞了是吧?你手机好端端的还能消失不见,这么巧……那你现在是怎么联系上我的啊!”一大清早被人call醒,薇薇安在那头气得是火冒三丈。 “……” 苏黯撇撇嘴,清咳了两声,顺带瞥了一眼跟在顾曳身后的那个瘦高身影。 她怎么知道是毕超捡了她的手机,一直忘了给她啊……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毕超就像一阵风也似的过来敲门了。原来他那天晚上去江尧的地盘营救她的时候,临走前就看到了苏黯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机,情况紧急,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就扛着苏黯跑了,事后又是安排船次,又是担心顾曳,就一直没想起来这事,他也是今天早上整理行李箱的时候摸到了之前穿过的脏衣服,硬邦邦一块有点奇怪,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是苏黯的手机。 三天过去,早就没电了。 下船前的结算、整理还要浪费一些时间,等苏黯终于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开机的时候,屏幕一亮,两百多条短信轰炸,把她也吓坏了。 “薇薇安,我要是跟你实话实说,你恐怕不会信……” 从顾曳的受伤,特区政府的阻拦,到江尧的出现,到她昏迷,又到顾曳解决掉江尧,还有江家和瑞士人的种种。她就算跟她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依薇薇安向来多疑的性格,恐怕是也很难相信。 更何况这件事牵扯到太多商业机密,顾曳的秘密身份也夹杂在其中,她不可能实话实说。 “公司有什么处分,我都接受,您个人方面有需求,也都尽管提。我现在刚到天津港,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回到帝都,有什么话,我跟你当面解释,剩下的,因为我的失误而造成的公司全部损失,我也都会一并承担……” 话多且长,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毕超已经找好了车,高铁的速度会比较快,她们现在就往火车站赶,应该能在十点上班之前到达公司。 “好,苏黯,这可是你说的,什么处分都能接受!” 说完这句话,电话那段瞬间断了信号,薇薇安把电话挂了。 苏黯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怨谁呢?只能怨她。 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穿过宽敞的马路,毕超帮他们两个病号打开了车门,苏黯坐在车后座里,眉头紧锁,一脸的忧郁化解不开,车子正以最快的时速行驶,车窗外景色飞速掠过,无人问津。 顾曳扳过了她的头,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不想做就不做了,这么累的工作,你做起来也不开心。” 靠着他的肩膀,才能清晰地感悟到自己这些年积压下来的疲惫和压力。苏黯仰头看了他半晌,倏尔,蹭了蹭脑袋。 她确实不开心。 可是,到底是付出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地方……不谈感情,她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 . 9点50分,ac国际广告公司的总监办公室门外。 苏黯微微气喘,但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敲门进屋,她本以为迎接她的是一场狂风暴雨,但谁想到办公室里无波无澜,薇薇安已经端坐在转椅上恭候多时了。 烟雾缭绕,细长的指间掐着一根女士香烟,见她进门,她干脆利落地往她面前扔了一张纸。 “签了吧。” 平复了紊乱的气息,苏黯这才看清了桌面上的那张处分说明,寂静里,她忽地嗤笑一声,似笑非笑。 “停职?” “你说了,什么处分都能接受,这是公司上下代表的一致决定,你也是公司里的老人了,废话我也懒得多说,你就痛快点,签了吧。”一支笔落到了白纸上,薇薇安安之若素地看着她。 “……” 苏黯扯了扯嘴角,细细品味着对面人刚才说出的那番话,“我也是公司里的老人了……你话是这样说,但回过头来就这样对我?” ac广告公司里,从应届毕业生到像薇薇安这样的总监的工资水平一共分六档。苏黯现在是am,第四档,中流砥柱形容的就是她们这个级别的人物,但在这样的国际性广告公司,她这个年纪,想要提升到sam只是时间的问题。 “新老板不了解我,但我平常对公司怎么样你一清二楚,美国总部那边每年都会整理我的业绩报表当做优秀成果展示,大陆区优秀员工奖的获得者也每年都有我,你现在因为我失联两天,就要给我做停职处分,薇薇安,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你这么做,美国总部那边同意了吗?” 中国市场大,公益事业还未全面铺展,所以ac这两年对大陆市场格外重视,旗下的每一个员工的升迁调任都务必经过美国总部的批准。 前天是周日,如果薇薇安想要走正常的程序审批她停职一事,事实上只有24小时的活动时间,而纽约跟帝都又有13个小时的时差……她就不相信她能这么快地拿到结果。 除非……是她根本就没有跟总部上报审批。 她只是出于个人的角度,想要停职处分她。 “总部那边我事后会写好报告解释清楚的,而你擅离职守是事实,苏黯,你无从争辩,停职,是很公平的处罚。” 左手边一个烟灰缸,薇薇安轻轻地弹了弹香烟。 新老板上个星期领着全体员工去北海道收买人心,杀鸡儆猴,她薇薇安今天不立这个威,恐怕公司上下都忘了谁才是这里真正的实权派了。 苏黯笑了,“我擅离职守?薇薇安,你不觉得这件事从你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个笑话吗?” 公司里的员工有眼有耳,可不是个个都被猪油蒙了心,一旦她被停职的事张扬了出去,那她那些同事下属听到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她们会真的关心她是走是留吗?人心隔肚皮,她们最关心的应该是——她最开始的那三天假期是怎么来的。 是谁主动放她去香港的?是谁给她编织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和借口? 去香港交流学习……天大的笑话! 薇薇安眯了眯眼睛,眸光一厉,“你敢把我的事说出去?” 苏黯弯了弯嘴角。事情都被她做得这么绝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薇薇安,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说句难听的,你不要介意。你如果今天敢给我停职处分,我明天就打辞职报告,顺便将你管我索要客户资源一事公之于众。新老板不认识我,她也不需要审查这件事的真伪,但她只要有一个理由,惩处你应该不是难事。” 于苏黯个人来说,停职和离职的区别不大,如果薇薇安真的要她停职,那她就破罐破摔,拉她一起下水。 “损人不利己……苏黯,我看你是不想在广告圈混了吧!” 薇薇安扔掉香烟,猛地站了起来。 锋利的指甲狠狠地抓着桌角。她小瞧了她是吧?平时一句怨言都没有的得力下属,原来背地里心思城府都这么深。 苏黯坦坦荡荡地回看向她,“在广告圈里,客户最在乎的就是合作者的声誉,尤其ac还和政府方面存在大量合作,你停我的职,不就是在告诉我混不下去了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薇薇安咬牙切齿。 拆开绷带,苏黯举起了血肉翻卷的左手,“我现在是在出差期间,手掌严重受伤,我请求公司赔偿我应得的医疗费、一次性伤残补助金、一次性就业补助金、一次性医疗补助金、停工留薪期工资、伙食补助费、护理费、交通费等等费用。并批准我一个星期的休假,调理身体。” 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薇薇安眼观鼻鼻观心,冷笑一声。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就把这七年来没有休过的年假一起请了,前三年每年12天,后四年每年递增两天,一共是104天。减去我这两天的误工,再按照公司规定加上我请假期间的中秋节、国庆节的全部假期,我应该在12月份中下旬回到公司工作,而这期间公司工资照发,我薪水照领,有什么事情,我们四个月之后再谈。” “……”薇薇安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苏黯……” “来日方长啊,薇薇安。” 苏黯对着薇薇安那张脸,用一副无辜的模样对她眨了眨眼。倏然,她拿起桌面上的那张处分说明,反手就扔到了垃圾桶里。 拍拍手,她头也不回,笑着道。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总监。” 第50章 上当 从薇薇安的办公室出来,苏黯长呼了一口气。 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愤懑与不满终于倾泻了出来,她心底里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格子间里面窸窸窣窣,好多人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她。苏黯知道她们怎么想,一个个都巴不得她赶紧走,把组长的位置空出来,才好自己顶上。 她是不会顺她们的意的,就算辞职不干,也要等她休假结束再说。 走到座位附近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要是不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肯定都会落灰的。 收拾好后上了锁。“小蕊,咱们组所有的客户资料我都放在最左边的抽屉里了,这是钥匙,你拿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别的组组长会暂时代理我的工作,我的电脑密码是最新的项目code,你知道的。” 她今天进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有什么可不可惜,这是她的选择。 小蕊站起身,接过了钥匙。 去北海道的时候苏黯没来,这两天工作日又都联系不上,她第六感一向很准,她就知道组里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组长,我等你回来,你回来之后辞职也好,跳槽也好,我都跟着你。” 苏黯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丫头年纪小,历练轻,就知道说傻话。 “你好好干,你是走正式招聘流程进来的公司员工,签了3年的工作协议,不能说走就走。” ac跟政府层面的交情很好,小蕊如果单方面违约,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更何况她不像她,对工作已经没什么热情和追求了,她离开ac还可以找家小公司得过且过,混混日子,但小蕊年纪还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小公司层次低客户差资源少,没前途的地方,那里她呆不了的。 胡桃拿来了半盒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吃点吧,换换心情。” 老朋友就是这样,没什么多余的言语用来安慰。 其实苏黯原本心情不差,没有伤感,也没有失落,但看着胡桃递来的半盒巧克力,这个牌子国内没得买,这半盒还是她和她去年在卡塔尔转机的时候剩下的。 心里突然有点不舍,好像吃完了就非得掉两滴眼泪,才能对得起自己这血汗七年。 “留着吧,等我回来那天再吃。” 现在还不是结束,她还不想道别。 几个人从桌子底下收拾出来一个纸箱,苏黯手上有伤,胡桃让她别动,自己替她抱下去。两个人在电梯间里等了一会儿,“叮咚”一声,一个擦肩而过,几道闲言碎语飘进了耳朵,分外难听。 “……” “……顾曳在楼下等你?” 胡桃看了她一眼,那些人在讨论送苏黯来公司的车。 那是毕超安排的车,帝都豪车遍地,耗资百万都不足为奇,只不过他开的那辆车牌号比较特殊,苏黯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搞来的。 苏黯摇了摇头,将箱子接了过来,“你回去吧,我自己下楼。” 她无心多做解释,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 平日里宽敞整洁的一楼大厅,今天有些阴郁,透亮的落地玻璃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视线被阻隔,整个人好像被罩在一只生锈上锁的破笼子里,有气无力。 门口的保洁阿姨正在发一次性伞套,有位环保人士拒绝了她,但一股细流顺着伞尖滴了下来,他大步流星旁若无人,从门口到前台,雨伞滴滴答答,湿了一地。 原来下雨了,难怪她看不清。 可是手里还抱着箱子,她又没带伞,去前台问了一句,对方客客气气地答说雨伞全都借出去了,但她分明看见她左手边还挂着一把。 ——算了。 那可能是人家留给自己的。 毕竟午餐时间也快到了,楼里的餐厅不好吃,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 “去哪儿?” 一转身,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响在头顶。 “你怎么没去医院……” 苏黯拉耸着个脑袋。她刚才下了高铁,顾曳没有上车,是毕超把她送到了公司,她还以为他早就回三院报道了呢。 “去了。院长不在,我呆在那儿也不可能手术,就把科里的工作安排了一下,顺便请假一天。”其实科里的意思是帮他处理完伤口再说,但他担心她,所以就先过来了。 她眼角余光扫了扫他手里的雨伞,白色的雨伞,纯白的环保袋也是三院特供的。室内的温度偏高,细密的水珠已经蒸腾出一层水雾,伞面紧贴着轻薄的材质,两股水流缓缓滑过。 看起来雨也不大。 “你陪我回家吧。” 她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躺在床上放空一会儿,歇一歇。 刚走了两步又被人拽了回来。 顾曳掰过了苏黯的肩膀,抿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忍笑,“带着这些回家?” 苏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箱子——碧根果、柠檬片、蔓越莓、肉脯、夏威夷果。 “怎么?” 这些是她在ac工作七年,仅剩的精神食粮。 再说她只是休假,又不是正式辞职,想要打包点东西可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可带的,就把平时加班熬夜吃的零食都翻了出来——本来想留给胡桃和小蕊的,但她们两个减肥,死活不吃。 那她不带走不就坏了? 四个月呢,万一发霉生菌招来了蛇虫鼠蚁,拉低了企业形象,那回过头公司是不是还要她全额赔偿啊? 没良心的破ac,她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说这些零食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元呢,浪费了多可惜…… 顾曳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竟然能勾出来苏黯这么多的心头事,他只是觉得她和他手都伤着,没必要浪费体力在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上。可低下头,发现她红着眼眶,自己也只好轻笑着摇了摇头,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于别的事情上顾曳可能还有点异议,但回家嘛……两个人独处,顾曳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 拥堵的车道,平日里就举步维艰的帝都,今天又因为下雨,交通事故频发,变得更加寸步难行。 十字路口,几十辆出租车挤在一起几乎一动不动,前移的速度要按厘米来计算。 苏黯靠在顾曳的肩膀上,看着细密的雨水倾落到玻璃窗上,滑出了一层层滚动的水幕,犹如海浪翻卷,便又想起了今早之前自己还一直身处的无尽海面。 偶尔脱离一下这个社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禁开始设想,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这些日子的大波大浪,没有脱离掉从前自己一直所处的舒适圈,她今天还能否敢于跟薇薇安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毅然决然到毫不留恋。 自由、平等,一时间来得太快,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顾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不是跟他学的?说话带刺,不容置疑。日新月异……变得刁钻、狠厉,睚眦必报了起来。 顾曳正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从那处感应出来了她在看他。 闭着眼,嘴唇往她耳边靠了靠,“我觉得你休假是好事。” 气息平稳,低沉的声音,恍若无心。看似随口的一句话,其实他心里是格外认真。 他本来工作就忙,医院里值班熬夜是常有的事,赶上大型手术,有时候一整晚都不能回家,如果她刚一回来就工作,那他们两个以后可能就要过上聚少离多的苦日子了。 好在,好在她工作出了问题。 虽然这件事追根究底,跟他这个始作俑者也脱离不了干系——毕竟最开始苏黯是因为他而去到了香港,又是因为他才被江尧带走耽误了回帝都的行程…… 但是不得不说,当今天早上听到苏黯在公司里的上级跟她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是百分之百的高兴。 又多了一个不让苏黯回去工作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名正言顺,合情合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黯,你年纪也不小了,除了工作,你也该关心关心别的事情了。” 嘴唇贴在她耳后,从耳根到脖颈,轻柔地滑动。苏黯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喷薄在皮肤上,又软又痒。 “……” 这就是他说的别的事情是吗? 隔着衣服,苏黯抽出了他正在为所欲为的手。 “你想干嘛?” 现在他和她还在出租车上,车上还有别人呢。 顾曳被她抓着手,也不反抗,把头搭在她脖子下,顺势蹭了蹭。 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看似是商量实则是占便宜,“反正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苏黯瞪大了眼睛,立场坚定。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她们俩现在只不过是男女朋友,婚前财产还是要明确清楚的。 “哦……” 顾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不经她提醒,还真没想起来,“我上个月房租你还没给我呢吧?” 不是说了赚多少给多少的吗? 她现在休假没了工作,以后的四个月要怎么付他房租呢? “……” 苏黯悻然地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没好意思开口,“嗯……那个……公司规定,我的工资要一直等到休假结束才发,这期间……可以先赊账吗?” 顾曳挑了挑眉毛,温凉的手指覆上她红润的嘴唇,摩挲了两下,轻笑道。 “用这个赊吗?” “……我不租了!” 苏黯深吸了一口气。大不了回老家,反正帝都她也呆腻了! “哎……” 顾曳长臂一展环住了她的腰。他又没说干嘛,她怎么这么激动? 舌尖缠着她耳垂,颇带挑逗。 “我还有一个办法,你肯定能接受。” “什么?” “……” 第51章 闯祸 雨稍微停了一阵儿,两个人没到家,先去附近的超市里买了点东西。 十多天没有回来,冰箱早就空了。 因为下雨,超市里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各自为伍。雨伞都留在了门口的储物柜里,但地面上还是不乏一些脏污的雨渍,清洁工正在拿拖布拖地,一排一排,在几分钟里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简单又略显枯燥。 刚走到生鲜区,苏黯就看见了一个好玩的东西,顺手拉了拉顾曳的袖子。 “你看。” 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 两张标价牌,紧挨在一块——鸡大胸每斤14.5元,鸡小胸每斤14.9元。 “大胸便宜,小胸贵。” 抛掉了一大早的不开心,苏黯抿了抿嘴角。她偶然间想起了上次来超市的时候,他让她吃鱼肉补胸的那件事。明明就是隔了20天不到的一件事,但去了一趟香港又回来,怎么就有种恍如隔世的距离感。 那时候是不是有人嫌她胸小来着? 他是不是还瞧不起她胸前的那二两肉来着? 现在又是谁总抱着她不撒手? “嗯。难怪大家都喜欢捡便宜呢。” 顾曳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笑得如沐春风。 “……” 苏黯打掉他手掌,又瞪了他一眼。 “我当初怎么就脑子一热,一口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呢?” 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每天不是被噎就是囧得说不出来话。她虽然年纪不小,可也没到人老珠黄嫁不出去的那个时候吧。当初要不是重新遇见了他,她后来估计还能再相几次亲,再见一见其他男人的。 矬子里拔大个儿,有意思吗? 顾曳不以为意,略路低头,下巴抵着她头顶。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后背,手臂一搭揽过她肩膀,把苏黯圈到了自己怀里,“因为我颜值高,有钱,身材好。” “……”苏黯抓着购物车,嘴角抖了三抖。 还真是无法反驳呢。 但其实这些身外之物来得快去得也快,依苏黯看来,顾先生最厉害的地方还是脸皮。毕竟论厚度,这世上他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 在超市里逛累了,结完账,两个人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厅歇歇脚。 一杯美式咖啡,一杯鸳鸯奶茶,自取。顾曳单手撑着个黑色托盘从服务台径自往回走,穿过一片花痴脸,衣袂纷飞,坐到了苏黯身边。 “嗯?你还真打算回老家啊?” 刚当了一回苦力,放下咖啡,身边的人却正在查南航机票。 顿时挤在她身侧。他刚刚说要她按时付房租的话那都是开玩笑的。他一不缺钱,二不缺地方,她要是能安心住在他相对熟悉的地方那是最安全不过的了,他开心来不及呢,哪会真赶她走啊。 换一个思路……她要是真不愿意跟他一起住,那就当他没说过呗。毕竟还没结婚,空间和自由这个东西他还是给得起的。反正来日方长,她后半辈子都是他的,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也不是非得每天都把她抓在手里才会放心。 苏黯接过了奶茶杯,喝了两口才回话,“嗯……快过中秋了嘛……我好久都没回去了,难得有个假期,姑姑姑父肯定也都惦记着让我回家呢。” “……” 他促使她休了个长假,可不是为了让她回老家,两个人异地分居啊。 “小黯,我也好久没过过中秋节了……” 不由分说地往她身上一趴,顾曳分明是一脸的不情愿。 他隔了十年才回国,第一次过节她就要抛下他一个人回老家,这也不像话啊。 “一个吃月饼的节日,也没有多重要。我姑姑和姑父要孩子要得晚,老人家年纪大了,才比较重视这种传统节日,你又不喜欢吃月饼,计较那么多干嘛?”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他心里还是有点泄气。 咖啡厅的座位都是半封闭的隔间,顾曳把苏黯逼进沙发的角落里,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身上放,“可是我想吃你。” “……” 热烫的触感突然袭来,苏黯顿时吓了一跳。 “你分个场合好不好?” 大庭广众的,到处都是人,上一次毕超的账她还没跟他算完呢,难道非要搞得人尽皆知他才满意? “……” 明明是名正言顺的交往,可就因为她总害羞,好好的热恋期都快演绎成地下情了。 顾曳叹了口气,放开了她。 “行,那你说吧……打算回去多久啊?” 一天两天的他还能跟医院请个假。 “嗯……”转了转眼睛,苏黯听顾曳松了口,心里泛起了点甜意,“也就三五天吧。” 她翻着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简约日历,信口回答。 顾曳端起了胳膊,脸色沉了沉。 “三五天是多久?” 这个时间段涵盖的范围太广,他如果不跟她明确清楚,恐怕会有后患遗留。 “嗯……可能跟十天半个月差不多。”苏黯掐了掐手指,微微一笑。 “……” 顾曳紧咬了牙根。 “苏——黯——” 呵……好久没听到他叫她名字了哈。 苏黯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不是啊,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你知道出一趟门,就难免会受到很多不可抗因素的影响啊,中秋节嘛,自从变成法定假日之后,出游的人就变多了,你在国外生活久了不知道国内的长假短假那是有多恐怖啊,而且今年中秋跟国庆挨得很近的,我现在买回家的票都有点来不及了,万一到家之后,姑姑再留我两天,那可不就得十天半个月了吗……” 国庆之后还不一定能买得到票呢,从帝都飞她老家的航班本来就少。 她得跟他实话实说,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啊…… “……” 顾曳嗤笑了两声,面无表情地问,“那国庆之后还有假期吗?” “没了,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再等……那就是元旦了……” “哦……”顾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你要不要等到过完元旦再回来啊?” 苏黯不好意思地拉了拉他袖口,“那一阵儿……我就该回公司报道了……”不管以后是辞职还是继续工作,她都有责任回来把事情整理清楚再说嘛。 “嗯……” 顾曳点了点头,他今天算是听明白了。工作比回家重要,大家比小家重要。而他……最不重要。 “我在你心里没位置是吧?” 十天半个月她都能不管他,一个人说走就走。 “我钱包里没零钱了,刚点的咖啡还没有付,你既然有钱买飞机票,那应该还有钱结账吧?我知道苏小姐你时间宝贵思乡心切,我这个人的存在纯属多余。但好在我虽然恬不知耻,但贵在有自知之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应该扔了就走,我现在就走,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 整了整挽起的袖口,顾曳抄起雨伞就站了起来。 “顾曳……” 苏黯刚张开嘴,被叫着的人突然又折了回来。 沉着一张脸,“外面又下雨了。” 说着,他把雨伞往苏黯身上一扔,扭头就走。 还没干透的伞面溅湿了苏黯一身,微凉的触感从皮肤传入心底。 完蛋,顾先生生气了。 苏黯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顾曳,你伤口还没好,咱们有什么话回去说嘛……”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苏黯帮他撑伞,可他个子太高,步子大,走路又快,有些地方她根本就照顾不到。手臂撑得老高,苏黯也顾不上自己,唯有尽可能地帮他挡着左肩膀的伤,以免被雨淋湿。 “回去?回哪儿?回咖啡馆?回你家?苏小姐不是说过了吗,那是你的地方,不是我的地方!” “我……我那是一时口快……” “心直口快说的才是真心话呢!” 脚步骤然一滞,顾曳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 冰凉的雨水顺着手臂上的青筋,蜿蜒曲折沁入了紧箍着的手心。顾曳心寒,他是真心寒。他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她还是没把他放进心里,他掏心掏肺地对她,为了她什么都能不要,几次生生死死眉头都不皱,可反过来呢? 他就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也都换不来她对他的一点真心…… “你把我放在心里了吗?你真的在乎我吗?” 他想问,他一直都很想问! 可是他又很害怕,不敢说……他怕他得不到肯定的回答…… 人,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 苏黯被他突然的高声给吓着了。繁华精致的街道,因为下雨天而紧闭的店门,马路边墨绿色的路灯,伫立在街头的消防栓,全部都成了细密雨线里的一幕背景。 她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雨伞给你,别淋到伤口,我……我好像把手机落在咖啡店了……我回去拿……” 她手足无措了一阵,把雨伞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要往雨幕里跑。 “苏黯!” 顾曳瞬间叫住了她,怕她着凉,抓着手腕,顺势将人带到了怀里。 雨还在下,周遭突然安静了半晌。温热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苏黯低埋着头,抵着他的胸膛,不说话,眼眶莫名地就红了。 一颗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心底里有股复杂的情感涌了上来。她十根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晃动,“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啊?” 眼角挂着泪珠,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的手,她放弃了画画,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几日前竟然还在香港拿性命威胁了江尧……那都是为了谁! “苏黯……我……” 顾曳喉头发紧。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回事,好像脑子一热,嘴巴就不听使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黯……”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要她每天都呆在他身边唯唯诺诺他才开心啊?是不是要她每天都追着他点头哈腰他才高兴啊! 她只不过是要回老家两天,跟他开两句玩笑他就火大了……那以后呢……以后要真是因为什么大事吵架了,他会不会一个冲动,当场掐死她啊! “我本来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我想着你反正受了伤,医院也不可能让你手术,那还不如请个假,跟我一起回老家散散心,看看风景呢。” 帝都雾霾这么大,一到秋天根本就没法呆,更别提养伤了。 “我知道你坐不了飞机,我火车票都买好了,反正慢就慢一点嘛,我不怕闷,三五天怎么也够用了。我是怕你伤口好不了我才说十天半个月的,可你呢……你就这么想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啊?” “……” 看怀里的人哭成了个泪人,顾曳急得话都说不全了。 “我……我不是……苏黯……我,我错了……你打我两下吧……解解气,啊?” “我不打!” “那你骂我两句吧……消消火?” “我不骂!” “那……”顾曳现在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你离我远一点!” 远一点是多远? 把伞递到苏黯手里,顾曳顺着她的意思,往外跨了半步,“这样?” “不许淋到雨!” 悻然地摸了摸脖子,他又往伞底下跨了半步,“那这样?” “太近了!” “……”他心思一旋,对着红润的嘴唇偷亲了一口。“那这样呢?” “你走开啊!” “……” 这招都不好用了?顾曳瞪大了眼睛,在原地站了半晌。 试问江郎才尽怎么办? “唉……” 站在雨里,拉耸着个脑袋,诚心认错。 第52章 礼包 帝都的火车站不比国际机场整洁,如有要按照新旧程度来说,甚至都比不上国内的一些三四线城市。 杂乱的果皮纸屑,喧嚣的叫卖人群,临近假期拎着大包小裹进城返乡的流动人口,拥簇吵闹,摩肩接踵,这里分明临近繁华的市中心,却又乱得毫无秩序。 “苏黯。小心点。” 有人扛着行李包从她身侧擦过,袋子里凹凸不平,好像是装着什么金属制品。 顾曳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挡了开,可当胳膊搂住了怀里的纤细身躯时,手掌却不小心覆盖住了女人的一处敏感部位。隔着轻薄的衣料,温凉的指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轮廓与形状,他步履微微一滞,动作也不由得略略一僵。 “你干嘛?” 苏黯回头,皱了皱眉。 顾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阵哑然,瞬间松开,“我……我是怕你不安全。” 苏黯瞪了他一眼。 不安全?最不安全的就是他,还有谁能比他更不安全? 她心里虽然烦闷,可也耐着性子把该说的话都解释清楚,“一会儿上了车就不这么乱了。” 顺手把刚取好的火车票塞到了他手里。 知道他顾先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就算是在江家吃了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罪,可接触的也都是上流人士,玩弄的也都是一些钱权交易。没见识过这么乱的火车站吧?不知道她们这些底层人士所经历过的艰辛岁月吧? 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省得你以后吃个饭都要挑三拣四,不持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顾曳接过火车票,打量了半天。 你别说,他在国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还真就是没坐过火车。 “时速多少?途径多少站?” “不知道。” 睡一觉就到了,谁关心那些个? 苏黯撇撇嘴,捡到个空位就把背包扔了上去。 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火车站的座椅都是争分夺秒要抢的。她看附近也没有什么老人和孕妇,仗着自己是病号,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衣服鞋子等大件行李早就在昨天一早寄走了,背包里就是一些证件和常用的随身物品,也不怕摔。 刷了会儿手机,又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一眼跟前的人。 “怎么?你不坐?”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检票时间。帝都是始发站,可没有提前到站或者晚点之说。 顾曳站在大厅中央,环顾了一下往来的旅客,大致心里有数。 “苏黯,你说如果我出资翻修帝都火车站,将全部的建筑和基础设施重新搭建,大概需要多少钱?” “……” 苏黯冷了冷眼,“帝都政府比你有钱。” 他一个外科医生,为什么会突然惦记这些?是有钱没处花了吗? 顾曳将火车票塞到了钱包里,点点头,拉起她的背包,坐到了她身边。 “我知道,你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怎么又当真了?” 顺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她一气气了好几天,他感觉上一次离她这么近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苏黯拍掉了他的手,用背包把他和她之间的空隙填满。 “你不要总想着浑水摸鱼啊。” 混淆视听,偷换概念。 他手一伸上来,她就知道他什么用意了。他是那种会关心国家铁路事业的人吗?就知道拿话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动手动脚,缓和关系。 她可没原谅他呢,他想就这么糊弄过去?想都别想。 顾曳眯了眯眼睛,奸计没能得逞。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消气啊?” 马上就要回老家了,难不成他和她就这么一直僵着,然后半尴不尬地见她家长啊? 苏黯抿了抿嘴角,她之前也没想那么多,反正稀里糊涂地票也都买好了,电话也通过了,家里人都知道她要回去了,现在又不可能退票不去…… 背过身,“我想什么时候消气就什么消气。” 她一个生气的都不着急,他一个惹人生气的着什么急啊? 顾曳端着手臂,扯了扯嘴角,置若罔闻。 这招不管用,那就用下一招。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就不信他制不服她。 真没想到,现在还没怎么着呢,他就已经快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难不成以后结了婚后,他还要当妻管严啊? 啧啧……可笑。 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 “尊敬的旅客您好,欢迎您乘坐t109次列车……” 从检票开始到登上车厢,前后一共花费了也就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虽说苏黯原本的设想是想让顾曳吃点苦头,遭点罪受,可一想到他带着重伤跟她坐火车,她又有点于心不忍。 到底是亲男朋友,总不能把他扔在硬座上坐一宿吧? “高级软卧,其实就跟普通酒店的设施差不多,虽然地方小了点,可是能躺着,我以前刚到帝都上学的时候偶然坐过一次,比坐飞机舒服……” 找好了包厢位置,苏黯把背包放下,拿出了随身的药膏,往手上涂了涂。 她恍若漫不经心地开口。 她左手快好了,已经开始愈合了,最慢一个星期,就能完全康复了。 顾曳环绕了一下四周,褐色的喷漆实木壁板,正中央的桌面上摆着一束精致的玫瑰,房间里台灯、电视、拖鞋、报纸、衣架,一应俱全,一切整洁如新。双人包厢,还具备独立的沙发和卫生间,确实有点像一间迷你酒店。 “要不是上下铺就好了……” “你说什么?” “没。” 顾曳回答地很快,反而引起了苏黯的疑心,她放下药膏,往他那边看了看。 他视若无睹地摆弄了一下门口的把手,“这门能锁吗?” “不能!” 其实是能锁的,但苏黯下意识地否认。 “咔哒——” 锁上了。 “小黯,你看,诚实——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最起码该具备的传统美德。” “……” 她上次研究了十多分钟才搞明白,他怎么手指一碰就关上了……苏黯捞起背包,往沙发里头缩了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一到密闭的空间里,她就下意识地想躲着顾曳,总感觉他有点危险。 顾曳倒是很自在地往床上一趟。 他不着急,有些人还生气呢,他如果现在硬来,反而有可能引火烧身。 房间里静默了半晌,火车开动了,七八点钟的夜晚,窗外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迷蒙的光线落在暗色的包厢里,催的人昏昏欲睡。他脑袋枕着胳膊,想往床头靠一靠,可手臂才刚刚撑起,后脑勺却突然撞到了木板。 “咚——” “噗……” 目睹了全过程,苏黯用力地捂着嘴,躲在角落里偷乐。 顾曳扶着头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 一米九的床? 他没想到这床这么短啊。 可眼睛余光一扫,正瞥见苏黯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丢了戒备,也不生气,倒像是看见什么大笑话似的,乐得肩膀直颤。 目光突然柔和了下来。 要能因为他撞了一下头就跟她和好,那他撞的也甘愿了。 “苏黯……我枕头掉了……” 他靠在床头,伸着手,目光温柔,好像马路上一条丢了主人的流浪狗一样摇尾乞怜。 苏黯正笑得开心,从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想看今天的娱乐新闻。听他求助,她弯着嘴角,低头看了看。 那枕头不就掉在他手边吗? “自己捡。” 包厢就这么大,他胳膊那么长,还能捡不到一个枕头? 顾曳有些气馁,捞起枕头就往她身上一撇,“这下捡不到了。” “……” 报纸都被他弄皱了。苏黯瞪大了眼睛,抓起枕头就要给他丢回去。 “哎呦……哎呦哎呦……胳膊疼……胳膊好疼……” 抱着胳膊,他不由分说地就嚷嚷了起来,左翻一下,右翻一下,七十厘米宽的小床都不够他折腾的了。 “……” 苏黯咬了咬牙,拎起枕头走到他跟前,“装,你再装?” 顾曳看人已经引过来了,自然是见好就收。长臂一展将她搂到怀里,不等她反抗,就把脑袋往她颈窝里使劲儿埋,“不装了,我演戏演得也很辛苦的。” 鬼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有肉不能吃,还得整日低三下四,摒弃尊严,耍宝逗乐。所有的所有,就为了博卿一笑。 “别气了,气坏了我心疼……” 这都几天了,冷战也到时候了。 “你心疼?”苏黯不大相信,她被他抱着困坐他身上,身下抵着个硬物,位置也不大舒服。心下顿时有了思量,“你是心疼吗?不是别的地方疼啊?” “……” 她都这么了解他了吗? 顾曳挑了挑眉头,嘴唇贴到她耳侧,轻笑了两声,“别的地方也疼。” “……就知道你没个正经!” 反手要挣脱,却又突然被他压了下来。一张床上,两个人,四目相对,顿时又安静了一会儿。 “对,我不正经,我脸皮厚,我不要脸,我厚颜无耻。” 她常挂在嘴边的这几句,他都能背下来了。顾曳看着身下的人,目光是久违的深沉。 “可是小黯,没人比我更在乎你,我也是因为在乎你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的。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责任,我也不想争辩,你要打要骂我都随你,但是……但是你就是别不理我好不好啊?” 感情这种事,真的是日积月累的一种东西,可能就是稍不留神,一个不经意的差错,就会致使两个人的感情走向与预期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结局。 冷着冷着,就淡了。 任何感情,都要苦心经营。 他等了她那么多年,不是为了一朝一夕的相处所以才漂洋过海地回来找她,他想跟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一生一世地走下去…… 可是他偶尔也会害怕,他原本脾气就没那么好,只是对她格外放纵。可人也会有控制不了自己的那一天,他真的怕,他真的怕自己哪一天对她的怒火盖过了疼惜,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他单方面地拉着她,万一他真的有朝一日放了手,那他和她以后怎么办呢? 他也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他到时候还能低三下四地回头找她吗? 可是如果他不找她……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是该死了,还是该活着? “嗯?苏黯,你怎么样才能消气,你说,天上地下不管多难,我一定都尽我所能满足你。好不好?你别气了……” “……” 最受不了他央求她的语气。 苏黯别过脸,红着眼眶,“说的好像我多不讲理一样。” 顾曳趴在她身上,叹了口气,“不是你不讲理,是我思想压力太大,包袱太重。” 在江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压抑了那么多年,他没办法像她那样走一步看一步,不问世事,随遇而安。 “杞人忧天。” “对,杞人忧天。” 她说得对,他也不驳她。在苏黯身上趴了一会儿,又担心自己太沉闷坏了她,便顺着肩膀的重力侧躺了下来,背贴着墙板,闭了闭眼。 单手按着太阳穴,眉头紧蹙。 “头疼啊?”苏黯看见了。 “嗯。”他闭着眼睛,声音微哑,“有点。” 年纪轻轻,落下了一身病。 苏黯眼角湿润,也不知道该说他一句什么好。 毕竟她和他空白了十年,她也不知道究竟哪些病是江家连累得他,哪些病又是他自找的。 “我帮你按,你睡会儿吧。” 她跟他枕到同一个枕头上,手掌轻搭在他脸侧,指尖微微用力。 温凉的指尖压着额角的皮肤,细腻的触感一下接着一下缓缓袭来。顾曳闭了一会儿眼睛,突然笑了。 “你帮我按,我怎么睡得着呢?” 好几天没靠这么近,他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能感受到她带来的异样气息,头还疼不疼不知道,但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精神,上下都精神。 苏黯抿了抿嘴角,小心翼翼地蹭到他怀里,“本来就没想让你睡……” 顾曳眸光骤然一闪,猛地翻起身。 “你说什么?” 心里有点窃喜,苏黯又侧头躲了躲。“没听见就算了。” “我听见了!” 下床,关灯,拉窗帘。 他听得清清楚楚。 第53章 圆谎 </script>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 迎着泛青的灰白天际,下了火车,跟着人群出站,弯弯拐拐。 这里是中国的中部城市,新建的南北通道宽敞整洁,却透着秋季的阴凉。顾曳跟苏黯询问着老家这几年的变化,苏黯心不在焉地回着,有一搭没一搭。 人群渐渐散开了,返乡的游子各奔东西,苏黯觉得有点冷,顾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可温暖的体温却并没能缓和苏黯略显低落的情绪,她步履沉重,如坠千金,话也越来越短。直到走了七八分钟,一抬头,瞧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才顿然感觉豁然开朗,手臂一张。 “姑姑!姑父!” 喜上眉梢。她以为他们生意忙,不会有时间来接她呢。 这丫头,跟宁檬一样,不管年纪多大也都还是个孩子。 姑姑拍了拍她的后背,把人扯远了些,弯着眼角,细细打量。 一晃又半年没见,头发长了,瘦了点,模样还是像以前那么漂亮。 苏黯被两个人围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回过头,抓了抓顾曳的袖口,低声道。 “姑姑,姑父……给你们介绍个人……” 她眼睫垂着,脸有点红。 难说是熟人还是新人,但认识总归是要重新认识的。 顾曳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弯下了腰,举止端正,“叔叔阿姨好,我叫顾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还请家里人多多关照。”他以前上学的时候送过苏黯,路过楼下,跟她姑姑和姑父也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再见到,也不算陌生。 苏黯嘴角噙着笑,挑了挑眉,小声嘟囔。 “谁跟你是一家人?” 姑父耳朵尖,不等顾曳回话,率先开口,“呦……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还不认呢?” “……” 顾曳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苏黯脸颊涨得通红,“自家人怎么能帮外人说话呢?” “啧啧……”姑姑是个明白人,她瞧她一直拽着对方的袖口,扯皱了那小子也不吭声,便跟着姑父打趣道,“自家人也没有拽着外人不放的道理啊……” “……” 苏黯赧颜。 松了手,将顾曳推了出去。 “你们聊吧。” 刚一回家,谁都不向着她。两双眼睛就巴巴地望着她身后的人,都快望出个大窟窿来了。 顾曳笑了,“小黯有点冷,还是先回家再聊吧。” 姑姑跟姑父连连点头,带人上车,“是是,火车站人多,这里也不是个能说话的地方。” 地级城市,虽然不比帝都繁华,却胜在人少车少,空气清新。 道路上车流飞快,道路两旁的隔离带里高擎着硬玉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树干无节,高大魁梧。这些青桐便代表着这座城市的灵魂,气势昂扬,虽然已经是秋天,但老家一片绿意盎然,并不似帝都的秋意那么浓郁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 到底还是家里好。 中国人的本性,落叶归根。 “小顾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一进门,姑父给顾曳倒了杯茶。新摘的碧螺春,洞庭特产。 苏黯还站在门口换鞋,她看了顾曳一眼,顾曳从茶几上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热气腾腾。 “医生。” 干脆的回答简洁利落,苏黯略略颔首。 她心忖顾曳的外形条件本来就好,工作一说出来,更是精英中的精英,这样的条件放在老家,应该也没人能挑出来毛病。 姑姑让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苏黯这才想起来顾曳的衣服还在自己身上。她点了点头,刚褪下一个袖口,却听得客厅里又是一道沉声。 “家里几口人,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呢?” “……” 脱衣服的动作微微一滞,苏黯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高大身形,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江家的那些大风大浪从脑海中呼啸而过。 千万不能实话实说。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顾曳用眼角余光扫她一眼。不消问,他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我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家里就我一个人。” 放下茶杯,顾曳面色平静,眼底里却略带笑意。 这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姑且跟她心照不宣了。 苏黯不动声色,姑父面色一沉,略带感慨。“啊……这样啊……那你跟小黯的情况……也差不多啊。” 苏黯也是父母早逝,独生子女。 “但小黯你还有我们呢!”转过头,姑父瞬间扬声。 苏黯转了转眼睛,连忙答应,她还没从刚才的余悸中缓过来神,反应难免迟些。 有句话叫做贼心虚,她虽然不是主谋,却是十足十的帮凶,坦白说就算刚才顾曳不撒谎骗她姑父,她也准备找话将这个问题掩过去的。很多话……不能说,也说不得。 于人于己都方便。 善意的谎言,不算骗。 姑姑站在衣架底下,倒是将苏黯的神情看了个清楚,她虽然年纪大了,可是身体康健,耳聪目明,警醒得很。 她瞧着苏黯和顾曳隔着三五米的距离,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就心知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开口又催了催苏黯,好半天一件外套才递了过来。 一件剪裁精良的西装挂在衣架上,色泽饱满,纹路清晰。 衣摆处被压出来一个褶,她拿水壶喷了喷,细密的水珠沾在衣料上,颗颗晶莹,纹丝不动。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一抻,水珠顺着衣角的弧度便坠到了地上,没有成股,自然无痕。 这是好衣服。她放下水壶,又用手背捋了捋,将上头的褶皱细细地压平,拿捏着力度,动作轻而又轻,小心再小心。 “小黯,你以后穿衣服小心着点。” 男人高大,坐不到这儿,这就是她刚在车上的时候压出来的。 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超细羊毛与羊绒和真丝混纺的触感不会作假,低支数的梭织精纺工艺更是难得一见,她上手一摸,就知道价格不菲。这不是在国内能买到的东西,也不是那些小年轻搞的海外代购能淘来的烂大街货,高定的西装,很有可能市面上就这一件。 苏黯还提心吊胆地盯着客厅里的两个人。 翻出拖鞋,支吾了两声,也没往心里去。 姑姑倒是在心里头犯起了嘀咕——你说她一个做广告的,是怎么认识了一个外科医生?按理说她们家苏黯条件不差,可到底年纪不小了,两个人是工作上结识的?可广告公司里比她年轻漂亮的大有人在,人家是怎么看上的她? 不行,这个事藏在心里是个负担,她一会儿得问个清楚了。 午饭时间,厨房里热火朝天,姑姑煲了个汤,让苏黯来尝尝咸淡。 顾曳不喜欢吃咸的,“嗯,这个味道正合适。” 放下勺子,苏黯盛了两碗出来,打算给顾曳和姑父送去,姑姑一把抓住了她,看了看正在下围棋的两个人…… “哎,小黯,你还没跟姑姑说,你跟那小伙子是怎么认识的呢?” 神秘兮兮的,好像是在做地下情报工作。 苏黯眨了眨眼睛,考虑着这个问题的风险程度,“就……以前的高中同学啊……偶然间遇到的。” “同学啊?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呢!” 姑姑切着菜,又剁了几根青椒放进了锅里,“那你之前怎么都没提起过呢?打电话时候也没说一声,我都没来得及给人家收拾房间。还有他左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看刀口挺深,伤得不轻啊。” 不是大医院的医生吗?整天围着手术台转,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看着都骇人。 苏黯咬了咬嘴唇,心知这是她刚才给顾曳换药,被姑姑给撞见了。 “哎呀……他那个伤……”抓了抓脖子,灵光一闪,“是在我跟他交往之前受的!一直没好,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姑姑刀下一滞,愣了半天,“我听他跟你姑父说,你们俩都交往两个多月了,两个月都没好啊?” “……” 是在她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说的吗? 苏黯瞪大了眼睛,哑然了半晌,“那估计是他脾不好,造血功能差,身体虚,就连带着伤口愈合得慢呗。”总不能说是顾曳自己砍的吧……反正姑姑不了解情况,她找一个借口,糊弄过去,这事也就算掀篇了。 “啊……” 姑姑兀自了然,没有再说什么。马上就要开饭了,苏黯怕她再问她点什么自己圆不回来,放下了汤碗,擦擦手,就连忙出去摆桌子了。 饭桌上还算和谐,顾曳以前也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桌上的青菜都很熟悉,清淡可口,口味也都差不多。 “小顾啊,你尝尝这个山药,补气健脾。” “小顾啊,还有粟米粥,不仅健脾呢,还能养肾气。” 姑姑忙不迭地给顾曳夹菜盛粥,顾曳原本也没放在心上,长辈们嘛,都喜欢照顾年轻人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只是好心,没什么稀奇。 看顾曳一个人闷头吃饭那么老实,姑父有点坐不住了,“哎,我这里还有一壶上好的药酒,陈年佳酿,今天外甥女婿上门,难得这么高兴,就给大家拿出来尝一尝!” “……” 一碗红棕色的液体,弥漫着浓郁的熏天苦味。 顾曳沉默了半晌,看着里面漂浮的材料——党参、茯苓、当归、熟地黄……这看起来更像是十全大补汤啊? 他看了一眼苏黯,苏黯不看他。 他又看了一眼苏黯,苏黯还是不看他。 “……” 心里有数,他放下筷子,勉强地扯了个笑。“姑姑,姑父,其实我身体还不错。” 没必要补成这个样子。 姑姑一听这话,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小顾啊,都是一家人,你就别掖着藏着的了,小黯都跟我们说了,你身体不好,一点皮外伤好几个月都愈合不了。脾不好啊,跟肾一样,是会影响生孩子的!现在趁着年轻还能补一补,否则以后再想要孩子,想补都晚了!” 苏黯跟他都是独苗,家里又都没有父母,万一以后真要是断了香火,那她这个做姑姑的怎么对得起这两家的列祖列宗啊! “……” 他脾不好? 他身体不好? 顾曳嗤笑了两声,机械地转过头。瞪着眼睛,强压住心底里的团团怒火,轻笑道,“苏黯,我身体不好吗?” 苏黯正叼着一块红烧肉,吃得正香。 听见有人问她,头也不抬。 这事问她干嘛?他身体好不好,她又不知道。 第54章 微醺 </script> 下午姑姑和姑父出了门,说是店里有笔生意没解决完,留苏黯和顾曳两个人在家。 苏黯知道她们这是故意想给她和顾曳制造点二人世界,倒也没说破。可反过来又看了看躺在客厅里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色休闲家居服。不是他自己带来的,所以有点短。双手交叠在胸口,面色红润,正仰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似乎是被刚才的药酒灌多了。 苏黯以前从没见过顾曳喝酒,所以也不知道他的量。可她知道药酒的度数普遍都很高,平常人一杯都受不了了,而他竟然喝了一碗,一滴没剩不说,而且还没吐。 想来酒量应该是挺好的。 电视机还开着,嘈杂的声音有点吵闹。苏黯翻了翻遥控器,顺手关掉。 房里里终于归于安静。她推门进卧室,临关门前,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最近每一天都腻在一起,她和他都这么熟悉了,还用得着制造二人世界吗?拉上窗帘打算换衣服。昨天晚上在火车上被他折腾了半宿,她困了,也想睡一觉。 厚实的窗帘布是植绒材质的,隔音遮光的效果都不错,两扇窗帘对角阖上,严丝合缝,卧室里瞬间密不透光。 上衣刚脱了一半,突然想起来睡衣好像打包在了行李箱里,还没寄到。 屋里黑,她没找到拖鞋,赤着脚,光着腿,打算去宁檬那屋找件以前的衣服穿。可三两步走到门口,手才搭到门把手上,未等按下,门却自己开了。 “去哪儿?”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光线从他背后袭来,描画出一缕缕金边。苏黯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抬起头刚要开口,嘴巴就被人顺势堵住了。 铺天盖地的吻从天而降,吻得苏黯有点晕,她抵着他胸膛,尽力地拉开距离,但没想到一双粗粝的手掌却顺着她衣服的空隙摸了进来,指尖轻微的一层薄茧,是常年执手术刀所留下的纪念品。 “嗯……顾曳……” 她咬了他一口,他才退了退。 “叹什么气?” 他低垂着脸,用额头抵着她额头,这是在问她刚才临进门前的那声叹息。 没什么,一时感慨。 可她趴在他胸前,气还没喘匀,更别提回话了,整个人就被他凭空托了起来。 “哎……你还让不让我说话了……” 她本来就没穿什么,被他这么一举,身上几乎全露了。 顾曳抱起纤细的身躯就往床上放,“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把事办了。” 他脱掉了她的上衣,反手就去扯自己的衣服。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起反应了,忍了半个小时都没消,躺了一会儿更是浑身难受。 身子才刚落到床上,一个沉重的身躯就压了上来。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喘息间能闻到一股醉人的酒气。苏黯迎上他微醺的目光,能感觉到一股结实的力量紧箍着自己的腰让她无法动弹,顾曳粗粝的手指还在她身上上下游走,熟门熟路…… 糟了,他着急引她,说明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真喝多了。 “顾曳,你忍一忍好不好,姑姑和姑父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再不然……你去洗手间,自己解决一下,否则万一被家里人撞见了,那可就糟了。” 姑姑和姑父是误以为他有病,所以才喂了他那么多补身子的东西,可是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她们老家又不是那么开放的地方,万一一会儿提前回来,看见他和她这样那样……那这件事让她怎么解释啊。 他突然病好了? 这是神药还是仙丹啊。 再说她和他又没结婚呢,两个人在家里这样,总归是不大体面的。 “嗯?你去冲个凉水澡,清醒一下,好不好?” 苏黯被他压在身上,费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要躲开,可是扭动的过程中力度没把握好,一不小心,又擦燃了个火。 “我清醒不了!”顾曳强压着□□。明明女朋友就在眼前,她竟然让他自己去洗手间解决? 不过听她说到洗手间,他倒是被她提醒了一下。 “走吧,去洗手间是个好主意。” 她房里就有单独的洗手间,虽然空间不大,但几平米的空余,容纳他们两个刚刚好。 “……” 上次在洗手间的经历突然又被翻了出来,滚烫的血液在身体里游走,苏黯的脸瞬间变得比火烧云还红。 那次……那次实在是……太害羞了…… 她是想让他自己去洗手间解决,可没想到他竟然会想到上次…… “顾曳……你等会儿,你听我说……” 被扛在肩头,苏黯心里是又羞又恼。她心忖道要真是跟上次一样,让她自己撑着,那她还不如让他在床上解决呢,最起码,她事后不会浑身散架似的疼啊…… “你不是喜欢快一点吗?站着累,能快一点。” 顾曳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走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打开了淋浴的水龙头。 蒸腾的水雾飘散,在磨砂制的玻璃门上凝成了一层层透明的水珠,湿气不断袭来,氤氲了他额前的短发。他着急,水温就调得高了一些,一些水珠正溅到苏黯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嘶——” “怎么样?伤没伤着?疼不疼?” 他连忙把她放到了盥洗台上,关掉淋浴,对着镜子,把她后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光滑的皮肤上轻微有点泛红,没有大碍。 苏黯看准时机,抱着他肩膀就不撒手,“顾曳……我们出去吧……” 她害怕,她对这个洗手间的事情真的是留下后遗症了,心有余悸,一想起来就浑身发软,腿脚不听使唤。 嗯……他就喜欢被她这么抱着。 静下心来享受了一会儿,勾勾唇角,“晚了。” 刚才想什么来着,痛快答应不就好了?现在这会儿把他兴致勾起来了才知道后悔,晚了,来不及了。 抬起人就压到了墙面。昨天晚上在火车上隔音不好,再加上她难得主动一回,他动作不免就放轻了许多,今天或许也是喝了酒的缘故,浑身燥热,想忍都忍不住。 “你家人不是担心我身体不好吗,既然承蒙款待喝了酒,我总得试试药效啊。” 那么难喝的味道,他一滴没剩,不试一试,岂不是亏了? 苏黯手臂勾着顾曳的脖子,抬头看了看他——眼神清明,目光澄澈,喘息间也没了酒气。 好像是醒酒了啊…… “你别拿这个事说事!” 刚要从他身上跳下去,却又被他给拦了住。“嘘——”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你别总……” “嘘——” 话没说完,嘴巴又被人给堵住了。 苏黯眨了眨眼睛,晃神了半天,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手?不是嘴?他第一次拿手捂她的嘴啊。 顾曳嗤笑一声,看出了她的疑惑,拽了拽她的耳朵,示意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听。 “……” 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做的前夕停下来啊。苏黯有点好奇,拉下了他的手,屏住呼吸,安静了下来。三秒后。 “当当当——” 又三秒后。 “当当当——” 是敲门声! 苏黯惊了一下,反手就去打顾曳,她说什么来着,她就说会被人撞见吧!顾曳强忍着笑,任她打,也不反抗。 反正打了也不疼,他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门外恰好响起了一道久违的声音,“哎?老妈说表姐在家啊……怎么敲门没人开呢?” 随之还有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相伴而起,“是不是出门了?你再给你妈打个电话,问一问吧。” “……” 第一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是宁檬……宁檬也赶着中秋放假回来了? 那那个男生是谁?苏黯抓了抓头发,难道是她那个刚刚成年的小男朋友?!! 门外的人掏兜又翻出了手机,拨打了熟悉的号码。 “老妈,对啊,我到家了,可是敲了好半天的门也没人开,表姐好像出门了。” 苏黯瞪大了眼睛,心乱如麻,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叫她表姐的人这世上就一个,准是没跑了。她急得大脑一片空白,又不敢出声,刚想和顾曳商量,可是一低头,某些人…… 某些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淡然自若地跟她调-情?!! “……顾曳!” 她都快急疯了。 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他含着她耳垂,轻声道,“没事,她进不来,一会儿就走了。” “……” 苏黯都快被他气死了。“这是她们家,她能走去哪儿啊?” 顾曳置若罔闻地将她举了举,往前半步,自顾自地开始了动作。咖啡馆、旅店、餐厅,随便哪里,爱去哪儿去哪儿呗,反正最起码要给他一个小时,才能熬过第一轮吧。 一阵激烈的动作猝不及防,苏黯情不自禁地从鼻间传出一道呻-吟声。 “唔——”她连忙堵住,又恨不得扇他一巴掌,“你给我出去!” 门外的人贴着门板,竖起了耳朵,“我好像听见门里有声……” 苏黯那句话可是有一语双关的涵义的。顾曳不以为然地伸出了舌头,“过来,我帮你堵。” 第55章 散步 </script> 晚上7点半,小区84栋1单元二楼,炊烟袅袅,准时开饭。 平日里只有老两口的家里,今天桌子上坐满了一大圈人,过节嘛,人多才热闹,看着单身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们都有了个归宿,姑姑心里真的是暖得不成样子。 “宁檬啊,你吃鱼。”筷子动了一下。 “谢谢妈。” “小黯啊,你吃虾。”筷子又动了一下。 “谢谢姑姑。” “顾曳啊,来,这一整锅当归生姜羊肉汤都归你了!”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口铜锅,姑姑把一整锅羊肉汤都放在了顾曳面前。说话间还抢走了他的筷子,“别吃这些没营养的,白灼青菜有什么好吃。” “……” 苏黯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从顾曳嘴里抢下食的呢,新奇的同时,又有些窃喜——活该,你也有今天。 顾曳沉了沉脸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青菜被换成了羊肉汤,心情一阵不快。 他忍不住碰了下苏黯的胳膊。 一层油花漂浮在汤面上,大块的羊肉一坨一坨,黄澄澄的颜色有些腻人。这是妇产科最常见的药膳,是治疗血虚乳少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吃啊。 苏黯一边剥虾,一边转了转眼睛,小声说道,“姑姑也是想给你补身体嘛……” “苏——黯——” 顾曳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好啦,你吃我这个,我吃你那个行了吧。” 悄悄地把剥好的虾放到他碗里,苏黯又找了个汤碗舀了两勺羊肉汤。她们家顾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在吃的上面,特别护食,还特别挑。 吃点油腻的东西会死吗? 吃点肉多的东西会死吗? 真不知道一个连红烧肉都不吃的男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苏黯一边小声嘟囔,一边舀着汤。顾曳不管她,随她数落他的不是。反正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有经验了,只要自己闷头不吭声,过一会儿她就消停了。 他安静地吃着碗里的一只虾,细嚼慢咽,将虾尾扔到了桌子上。 宁檬正握着电视的遥控器,忙着换台,一转头,正好瞧见这一幕。 啧啧啧……老婆剥虾老公吃……这个恩爱秀的呦……羡煞旁人…… 调过脸就朝厨房高声,“妈!你怎么那么偏心啊,同样都是未来女婿,林帆为什么就没有汤喝啊!” 林帆就是宁檬的那个小男朋友,帝都人士,高中毕业,刚满十八。 姑姑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系着围裙,连笑道,“有有有,还熬着呢,我是先给小顾煮了一锅别的,你姐夫他得多喝一点,他身体不好。” “……” 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还能让她站在门外整整三个小时,从天亮等到天黑? 看气氛不对,苏黯连忙觑了宁檬一眼,封口费她刚才可给过了啊。 宁檬撇撇嘴,拿人手短,不说话了。 吃过晚饭,便到了餐后甜点的时间,整个客厅,都被晚间综艺节目的大笑声给充斥着。 余音缭绕,没人说话,也没人被节目内容逗乐,便突显得那电视里的笑声又假又刺耳。一家六口,默默吃水果,反倒是宁檬那个小男朋友最为活泼健谈,在屋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还对顾曳中午喝过的那壶药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哎,爸,这东西能喝吗?” 看样子用料丰富,好像能挺补的。 姑父扯着他耳朵就往阳台里拎,“你管谁叫爸呢?谁是你爸?你小子成年了吗?还想喝酒?你过来,我跟你好好聊一聊家庭教育的问题!” “……” 这个情形苏黯早在半年前就预想到了,她连忙拍了宁檬一把。 “还不去瞧瞧?” 姑父下手可重。 宁檬正吃着一块梨,抿了抿嘴角,“我能有什么办法。”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听着阳台里的动静,扭了扭腰,到底还是去了。 房间里就剩苏黯、顾曳和姑姑。姑姑盘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顾曳不说话,双手搭在胸前闭目养神。 苏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吵得人心烦,姑姑顺手换到戏曲频道,又看了苏黯一眼,“没意思?要不你跟顾曳出去转一转?” 她不是说他好些个年头没回老家了吗?这些年离乡背井,肯定也很怀念老家的这些风土人情啊。 苏黯抻了下懒腰。心想姑姑说得也对。 回头扯了扯顾曳的衣角,“去吗?” 顾曳倚靠在沙发上一动一动,听她问话,眉头一拢,浓密的睫毛微微抬起,“去哪儿?” 她的问题可算宽泛。 苏黯心思一旋。第一次见面的商场……共度了两年的高中……抑或是第一次接吻的慈善广场…… “去我们去过的地方。” 总之这座城市充满了她和他十年前的那些回忆,虽然美好之中也不乏一些见不得人的黑历史,但毕竟那些都是他和她一起经历的,她丢人的时候,他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他似乎跟她想到了一起去。 顾曳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服。 “需要我换件衣服吗?” 姑父提供的小巧版家居装,穿在他身上裤腿短袖子短,总是有点不伦不类。 苏黯笑了笑,“不用换,但得加件外套。” 他总是在照顾着她,但老家雨水比帝都多,夜里风凉,还是该多穿点好。 地级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姑姑和姑父住的是新小区,以前的房子都改建了,现在的小区在城市南端,围湖而建,环境不错,巧的是离他们以前的高中也近,两条街的距离,沿着岸边悠闲信步,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垂柳如盖,月影倾泻,水面泛着银光,微风一拂,波光粼粼。 苏黯走在前头,顾曳跟在后头,他怕她走在前面不看路,便伸手拽了一下她高束的马尾。可这一碰不要紧,细软的手感拂过指尖,柔顺的发丝滑动,惹得他心头一痒。 ——有点像小时候。 苏黯倏然一回头,弯着嘴角,嗔中带笑,“不害臊,十七八岁也叫小时候?” 回眸的一瞬间光华流转,眼波如泓。 顾曳眼神温柔,静看了半晌。 倏尔,轻声道,“我没童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小时候。” 人话说得认真的时候,语气就会格外笃定,眼神也会深沉,气场便跟着沉了下来。 整个湖边似乎都安静了。 好久又没看他这么正经,苏黯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突然间不想走了,便在附近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背靠着街道,眼睛迎着湖面,两只手撑在木质的长椅上。今年夏末的余韵有些长,地上的草叶还未泛黄,她用脚跟轻磕了磕草上的泥土,“干嘛把气氛弄得那么压抑……” 今天是中秋节,团圆的日子,他不该提那些不开心的。 “勾你伤心事了?” 顾曳背对着她坐到了长椅上,用额头碰了碰她额头。0.3的差值,正常。 他嘴角一弯,笑了。眉眼放松,笑得好像事不关己。 她知道他的,在这样的城市,那样的年代,连父亲都没见过,童年时光稍纵即逝,他背后指不定要受多少人的非议和指指点点。她不想让他提,是想让他忘了,可她不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于她来说是伤痛,但对他来说,却是另一种解脱。 他没有别的可以倾诉的对象。 他除了她,谁都不信。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眼波一动。 苦的是他,又不是她。 顾曳静静地打量着苏黯的神情,静默间,品味着她这一句话的真假系数……“你会比我好过吗?” 他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她父母双亡,借住在姑姑家里。 那时候她才刚转学,班里面的风言风语就都已经传遍了,什么欺诈犯,肇事逃逸,为情自杀……太多太多的说法,难辨真假。他一个那么不关心这些闲言碎语的人,都听过了无数个版本,事实如何,她那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但其实……” 苏黯摇着头,又笑着叹了口气。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她看他,目光从容。 人活了二十多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做到一清二楚。 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见过了太多的人都是那样。可她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工作上或许会留个心眼,毕竟也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可生活里,她不会刻意地去欺瞒、蒙混……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小的时候畏罪潜逃、肇事逃逸、欺诈犯……什么罪名她都听说过…… ——但也都不过是听别人说的。 “家里人从来不提,我也不敢多问。但能确定的是他坐过牢,但后来有没有出狱,出狱之后又去了哪里,死了,还是活着,没人提起,也无从知道。” 法律规定失踪满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宣告失踪之后的再两年就可以宣告死亡。 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已经从法律上死了,她从没见过,连照片都没有,没有怀念,没有记挂,自然也就没什么感觉。 手臂放松,苏黯把头轻倚在了顾曳的肩膀上,“你不用因为这种事情同情我,因为我其实既不伤心,也不难过。”父亲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一个可有可无的代名词,好像理所当然地就不该存在。 他和她都没有父亲,命运如出一辙。 但这不是一种不幸。 顾曳拉起了她的手腕,“走吧,夜里风凉,有什么话,还是回去再说。” 今晚似乎不是个回忆青春的日子,他和她想起的都是童年,一些老得掉渣的陈年往事。 苏黯任他拉了一会儿,不起身。 倏尔,轻笑了一声,歪着头问他,“你怎么不问我母亲的事儿呢?” 她父亲的事情,上学那阵子传了很多,风言风语,他应该听过不少,倒也没什么稀奇。可她原以为他提起从前,是想问她母亲的,毕竟她十一岁的时候母亲才离世,那一次的痛,她很清醒,也是那一次,才让她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刻苦铭心。 顾曳站在他跟前,眼睫低垂,水面上的清风一拂,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 一些尘封的往事,好像被盖了层浓雾,风吹不动,拨散不开。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苏黯挑了挑眉。什么意思?听人说故事还要事先做个准备?难不成是她身世太凄惨,他需要纸巾、手绢或者是眼药水? 颀长的身形一言不发,抬步就走。 “哎……我不要回家……”她看他方向不对,连忙拍了拍他肩膀。 闻言,脚步一滞。 “那去哪儿?” 在湖边吹了好半天,他都冷了,第一次,她竟然主动说不想回家。 “我想回学校转转,拍张合影。”苏黯趴在他肩头,放软了语调。 “都什么年代了,还合影?” 顾曳嗤笑一声。再者说,大晚上的能照出来什么啊。 身上的人不依,拿拳头捶了锤他后背,“我从来都没跟你照过相!” □□点钟的时候,高中晚自习放学了,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学校纪念碑前的那片空地,也只有这个时间段没人没车。 “我就照一张,照完了就回去……” 她蹭着他脖子,语气十分可怜。 “嘁……” 顾曳撇了撇嘴,被某些人抓住软肋了。 “要不要再给你租套校服啊?”他放下她,摸着她冰冷的手心,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姑父那套手短脚短的运动服又露了出来。 “……”苏黯弯了弯眉眼,笑眯眯地环住他的腰。“不用了,我有你就够了。” 她手心冰凉,二话不说就往他运动服里头塞。 第56章 旧人 </script> 在学校里转了一会儿,其实,确实如顾曳所说,黑漆漆的,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看来看去,也就只有纪念碑下光线明亮,风景秀丽,苏黯央了值班室里的看门大爷好半天,大爷才答应出来给他们两个照一张合影。 快门一按,手一抖,照歪了。 顾曳看着手机里的自己,眉目清俊,神情自然,照得不错。 苏黯一脸的黑线,郁郁寡欢。 “大爷,我人呢?” 说好的合影,照片里咋就顾曳一个人。 值班大爷跟她扯了个笑,“女孩子啊,以后出门要多留个心眼,穿个高跟鞋。” “……” 那是她身高的问题吗? 苏黯咬着牙根儿收回了手机。半身像都能把她截没了,这位值班大爷的照相技术,她实在是不敢恭维。 脚踩着石阶,一级一级地往上爬,高中这些年虽然也修葺过几次,但好在都是局部细微的改动,整体变化不大。 从图书馆逛到教学楼,苏黯说想去以前实验室的顶楼看一看,她记得那里以前有个鸽子屋,每逢上午做体操的时候,鸽子都会被放飞出去,同时间学校还会安排一些学生去鸽子屋打扫,她跟他去过两次,白色的灰色的,楼顶的风景也很好看。 可惜现在是晚上,通往楼顶的大门全都锁住了。 可能是女人才会比较喜欢动物,顾曳对这件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 “下次再来。” 一些鸽子而已,她喜欢,他可以买一些让人替她养。 苏黯摇摇头,“可看可不看。” 人有时候就是一时兴起,倒也没有多喜欢。这次见不到,即便下次再来,心里也很难惊艳。 从四十多级的台阶又迈了下去,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口袋里嗡嗡震动,好像是电话。 “你的?” 她还披着他外套。 顾曳点了点头,将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夜色正浓,手机屏幕亮着,是毕超打来的。这个时间段,他会找他,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你们谈。” 苏黯以为是医院里的事情,她听不懂,便下意识地回避。 顾曳沉着眸,将手机放到了耳边,电话那边一片嘈杂,毕超似乎是刚从什么危机的状况中脱险,哑着嗓子……“老大!江尧没死!” 只这一句话。 一切,又都乱了。 当天晚上,顾曳就被一排豪车给接走了,从车上下来的人,神情肃穆,苏黯哪一个都不认识。 顾曳临走前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不会有事。” 苏黯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如果是面临着真正的告别,他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吻她。 她伸手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男士外套,“我等你。”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和教训,她知道,她还是留在家里,不要让他分心才好。 车子开走了,一阵轰鸣声过后,是夜色里无声无息的寂。头顶的月亮又圆又满,月华倾泻,落到了花园里的草尖上,清风微微拂动,却映出了一抹浅泛着忧伤的惨白。 苏黯一个人回家,进屋拖鞋,姑姑和姑父有些生疑。 “顾曳呢?” 两个人走的,怎么一个人回来? 宁檬往外一探头,“吵架了?” 苏黯摇了摇头,“他工作上临时有事,领导让他回去一趟。”姑姑和姑父都是做生意的,宁檬又是在私企上班,家里人都不懂这些公职人员的单位制度,点点头,便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躺到床上,她身上还披着顾曳的外套,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可惜人却不在了。 苏黯翻了个身,突然想起来姑姑说过的话——顾曳的衣服不能压。 “反正也没人穿,我想怎么压就怎么压……” 她用力地扯了扯,又拉起了棉被,从头盖到脚。在棉被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明明刚才还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家,心里头就这么烦呢。 隔壁时不时地还能传来一阵嬉戏打闹的声音。她躺在床上,手心捂了半个小时都捂不热。 心底里骤然涌出一股感慨。 今年的秋天,好冷啊…… 姑姑端进来一杯姜茶,看她蒙着被子,就替她关了灯。 “明天天气不错,我跟你姑父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人齐一起去给你妈扫墓。你也早点起,好好睡,咱们七点钟就出发。” 苏黯提不起精神地“嗯”了一声。 中秋节扫墓,她本来也打算跟顾曳商量这事来着,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今年的扫墓……她还是得跟家里人一起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色刚明,姑父的白色高尔夫就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车上载满了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原说宁檬的那个小男朋友是没必要来的,但他说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无聊,跟在苏黯身后说了好半天,最后苏黯一个心软,便也同意了。 苏黯能理解他,毕竟地方城市不比帝都,吃的玩的都少,自己一个人闲逛也没什么意思。再者说他跟宁檬这事儿姑父本来就是一百个不乐意,他要是不趁这几天好好表现一下,回头姑父非得把他们俩给拆散了不可。 可是为什么人一旦同情心泛滥之后,伴随而来的……总是后悔的情绪呢? 苏黯坐在车后座里,开窗望风。耳边是一男一女的腻歪声。 “亲爱的,啊……” 一口梨。 “亲爱的,你也是,啊……” 一块苹果。 苏黯紧握着门边的扶手,手腕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姑姑和姑父还在车里,她恨不得把旁边那对儿给活活掐死。 谁还没有个男朋友似的! 她跟顾曳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都快忘了当单身狗被虐的日子是什么感受了。好啊,恩将仇报的两个人,趁顾曳不在竟然就这么对她……异地分居是最折磨人的,他们可小心别把她折磨疯了,否则一旦她失了心智,一定会反过来姑父跟联手,不拆散他们两个不罢休。 “宁檬,你们两个注意点,快到墓地了。” 姑姑坐在副驾驶,往身后扫了一眼。宁檬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佯装乖巧。 苏黯把车窗又降下来了一些。秋日清晨里的冷风吹到脸上,湿气颇重,微凉的气息渐渐使人清醒。 是啊…… 快到墓地了。 车窗外,道路两旁茂密的白桦树葱葱郁郁,郊外的空气普遍偏低,一路上丛生的毛草泛着金黄,眼看着已经有半米多高。 苏黯抬手扶了扶额头,她不能再想顾曳了,她一年才难得来看她母亲一次,今天,她必须要跟她母亲多说说话,好好聊一聊自己这一年的改变和情况。 不到九点,车子就停了下来,墓园是这座城市里比较出名的地方,因为先后葬过几个伟-人,所以一到中秋,人也多,车也多,很多外地人都会驱车慕名而来,路过的车辆也无一不停车祭拜。 苏黯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束鲜花,“我先去看我妈。” 姑父以前参过军,所以姑姑一家的习惯,也是先拜伟-人再去看家人。苏黯倒没有那个传统要继承,她到底是个外姓人,无拘无束,也没那么多忌讳。 几百级的石阶,毫无停歇落脚的地方,老一辈人管这个,叫心诚。 蔚然成林的石碑,每一块土地下都埋藏着一个故事,因为是清晨,爬到山上的人还不多,苏黯缓步地在树叶落下的墓园中行走。 倏然,她放下一束白菊花,摆在一块一米高的石碑前。 “这里很冷吧,妈?” 城市里还绿树成荫呢,这里的落叶都洒满地了。她抽出准备好的纸巾往石碑上拂了拂——干净的。墓园里的员工总是那么有心,她每次来,都是一尘不染的。 “我还带了个人来。” 她把手机掏了出来,昨天新照的,是合影。“照片里没有我,但你看他就行了。” 她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妈就跟她说,男人呢……长什么样子不重要,做什么工作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对她好,不离不弃,只要对方心里有她,那样的人就可以过一辈子了。 “他对我很好。” 她眼眶微红。她觉得她能跟他过一辈子。 恍惚间,又想起了昨晚顾曳离开时的情景,苏黯闭了闭眼睛,说不担心是假的,说能安心等他也是假的,她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悄悄地抹了抹眼泪,她不想让她妈看见她在哭。 “苏黯?”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静悄悄的,苏黯闻声回过了头。 身后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苏黯微讶,连忙起身,“……秦园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个白花篮,眼角的皱纹一动一动,“我就知道是你。我来看看我老伴儿,顺便看看你妈。” 老妇人姓秦,原本是这片墓园的园长,现在上了岁数,早已退休多年了。 苏黯小的时候,两家是邻居,关系也处得不错。 “我应该去看看您的。” 她妈过世这些年,她都没有再回过原来住的地方,小时候的街里街坊,也都随之全部断了联系了。 “哎……死者为大。我这个老太婆,身体硬朗着呢,三五七年都死不了,你看我干嘛?” 花篮放到了石碑下,老妇人慈眉善目地笑着看她。 像……真像……跟她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呦……这是谁啊?” 眼珠子一转,突然发现了立在石碑前的一部手机。 她眼神儿不好,得贴近了才能看清。 苏黯立在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我……男朋友……” “快结婚了吧?”没那个打算也不可能带来见她妈,老妇人掏了掏老花镜,好半天才戴上。 说到结婚这事,苏黯心里还真没个定数。她跟顾曳现在的相处方式也不错,每天就算是柴米油盐,也不会觉得闷。至于结婚……顾曳一直没提过,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虑的,反正对她来说,一张纸而已,9元钱,也没那么重要…… “哎呦……哎呦……哎呦呦……” 苏黯这边还没考虑好怎么回答,对面的秦园长倒是惊叫了几声。 苏黯连忙抬头,却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里的顾曳,她以为老人家是觉得顾曳长得帅,刻意捧场。 “您怎么了?” 那张照片其实照得一般,光线也不好,她个人认为,顾曳的侧脸会比正面更加好看。 老妇人瞪圆了眼睛,连连后退了几步,视线在苏黯和手机之间飞快地徘徊,难以置信。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这不是顾曳吗!” 苏黯被这句话惊了一下。 顾曳? “您认识他?” “十几年前就认识了!” 突然,有什么想法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老妇人猛地一拍大腿。“哦!原来……他是喜欢你啊!” 第57章 发现 </script> 她认识他? 十几年前就认识? 她还说他喜欢她? 顾曳明明是今年回国才对她表示出了爱意,他十年前出国,那个时候她和他只是朋友,他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不喜欢她。 可园长又说到了一个时间节点……十几年前? 这个时间范围可有点模糊,那可能是比高中更早,可他那个时候都不认识她,又怎么可能喜欢她? “您……确定,见过的人是他?” 苏黯指了指手机里的那个人。 这个世界上长得想像的人很多,名字……也是有可能重名的啊。 “不会错,顾曳嘛,他十多年前,几乎每个月都会来墓园一次,扫扫墓,聊聊天,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飞鸟落到他肩头上他都不走,我不可能认错的!” 秦园长虽然年纪大了,可是看人很准。她看着照片里的那个男人,五官清俊,肩膀平阔,好像是比从前高了……又壮了点。 “我十年前退休,他差不多也就是同时间消失不见的,听园里的老员工说,一个雨季之后,就都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清明节的时候回来,还特意打听过他的消息,可是墓园的老员工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没人再见过他,这一晃儿啊,也都过了整整十年咯。” 时间流逝如沙覆海,要说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秦园长总觉着自己十年前还是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的中年人呢,可她刚退休没多久,她老伴儿就过世了,她一夜之间满头华发,现在十年过去了,她精力体力都大不如前,牙齿也松动了。 不服老不行咯。 “十年?” 十年…… 苏黯惊愕,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是了,顾曳十年都没有回国,这期间,他不可能在国内出现。所以如果真的是他,那这个时间、事件……就刚刚好能对得上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父亲是在国外死的,他母亲活得好好的,他在这里没有亲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就坐着啊。就在你母亲的墓前一坐,静悄悄的,什么也不说。” 这年头啊,大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外面的诱惑太多,喧嚣也太多,能遇见这么一个记挂故人的年轻人,不为世俗所动,清心寡欲,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小黯啊,我觉得你遇着好人了,你可千万把握好,别撒手啊。” 身后恰路过一个扫地的老伯,秦园长拍拍他肩膀,给他看手里的照片。 “老苏,这是顾曳,对吧?从十一二岁开始就总来墓园的那个小家伙,现在都长成大人了,多帅啊。” 扫地的老伯戴着个宽檐草帽,帽檐压得很低,两只粗糙的手掌紧握着扫把的竹竿,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不对…… 不对…… “这全都不对!” 苏黯夺回手机,洒着眼泪就往墓地外跑了出去。她一路跑,一路哭,从上山的台阶原路返回…… 十一二岁? 那时候她母亲才刚死……她整整一年都没有出过门,他怎么可能认识她! . 高岚再见到苏黯的时候,是在第三医院神经外科的服务台。这时候,距离她上一次见苏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能消磨掉很多人留有的印迹,也能吞噬掉很多人固有的情谊。 她看苏黯浑身湿透,长发滴水,十指紧握成拳,微突的骨节上有红有青。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她脸色铁青,清澈的眸眼中,装载的更是前所未有的盛怒与敌意…… 高岚不由得微微一怔,这还是她认识的苏黯吗? “顾曳呢?” 苏黯单刀直入,没有心情的客套。 今天帝都下雨,看诊的人很少,神经外科的服务区四周几乎都是空的,长椅上没人,蓝白相间的环境,周遭是幽静中透着死寂。角落里的绿植有些枯萎的迹象,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面落地的复古时钟,摆锤正哒哒作响。 铜钟敲了13下。 现在是同一天的下午一点钟。 高岚端起手里的资料,略微提高了警戒,“顾主任前天跟科里请了假,这段时间,都没有来过医院。” “呵……” 苏黯嗤笑一声。 没有来过医院? 她蓦地抬头回看向她,神色漠然,“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顾曳留下的那一件外套,其中并不只是一件外套,她上午到了机场,打算坐最快的航班回帝都,过安检的时候却被检查人员拦了下来,检查人员翻查了半天,最后从他那件外套的衣领下面翻出了一粒gps追踪定位仪。 “这还不止。” 说着,她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我先前在他衣服最里层的暗格里发现的。” 一部极薄的卡片式手机。 原是她昨晚睡觉的时候就压到了。但她那时候没在意,毕竟这种手机市面上也很常见,并不是什么高精尖的设备。“可是有了之前安检的教训,我下了飞机之后,就尝试着破解了一下密码锁。” 生日、姓名,加一个特殊提问,倒也没有很复杂。 “然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一部几乎全空的手机,里面什么软件都没有。联系人里,只有一页,手指向下一滑就能见底——九个人。 只有九个联系人。 而且九个人只有号码没有署名。 苏黯看了一眼,那里面的九个号码连她的都没有,她用自己的手机一查,出乎意料,却竟然查到了高岚和毕超的联系方式…… “你们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医生和护士?主任和下属?” 苏黯不是好奇似的疑问,而是明知故问般的质问。从前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现,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的嬉笑……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高岚见面,她和她闹了个不愉快,事后没多久,高岚就言之凿凿,说顾曳是喜欢她的。医疗支援那次,顾曳去过中东战场的事也是高岚告诉她的。还有她中暑那次,高岚帮她打针,给了她一盒薄荷糖,说是顾曳留下的…… 现在想来,她事后没有追问过顾曳,那盒糖,究竟是不是他留下来的…… 刨除掉工作来说,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结识到了一个可以聊得来的好朋友。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急性阑尾炎发作的那一天,外面狂风暴雨,高岚站在她身边,毅然决然地说要背她下山……她都不知道她那时候心里是有多感动!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和品味,事情的性质和味道就会变得截然相反…… 高岚对自己的半百照顾,毕超对顾曳的唯命是从……当苏黯站在今天回看昨天时,她才真正的幡然醒悟,人与人之间,原来没有绝对的信任和真诚,也没有单纯的情谊和关系!他们对她好,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欺骗、隐瞒、伪善…… 这几个字足以形容她这几个月来跟他们的全部接触。 也难怪…… 难怪,难怪顾曳自始至终都没有详细解释他到底是怎么把她从江尧的手里救出来的……难怪,难怪她那部断了音讯的手机到最后却是出现在了毕超的手上……现在想来,她一直都算漏了一个人。 毕超怎么会那么巧地跟她出现在同一班飞机上呢?顾曳从香港回程坐船,毕超又何必跟他们一路同行? 说到底,都是她傻,都是她没有戒备。所以事到如今,东窗事发,才会愕然发现自己一直都被人耍得团团转! “……” 高岚心头一紧,她知道这件事再想瞒是瞒不住了,当务之急,是等顾曳回来亲自解决。 “苏小姐,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我们下楼一趟,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一谈。” 江尧的人随时可能会来,医院并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 说着,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手就要拉苏黯,苏黯看准高岚的动作,一个闪身,敏捷地躲了开。 “你把我带走之后想做什么?” 一杯佐匹□□睡死过去吗? 她傻,却没傻到家。顾曳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江家生活,高岚和毕超既然对他这么忠心耿耿,那想必他们各自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是江家出身。她好歹也跟江尧打过一次交道,江家的这些手段,她见过了,也就不奇怪了。 手臂悬在半空中,高岚握了握手心,“苏小姐,我不会害你的!” 她跟在顾曳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在顾曳心里苏黯究竟是一个什么分量的人。 苏黯漠了漠眼神,其实害与不害又有什么所谓呢? “你告诉我顾曳在哪儿,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远处的落地窗外一片昏暗,几架纯白的直升飞机从透明的玻璃前一闪而过,穿过雨线,直升楼顶。外壳是医用直升机,但里面究竟坐的是什么人,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几米外,深蓝色的门板突然被打开。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你带lin先上飞机,余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顾曳和毕超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苏黯猛地转过身,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眼前,可关键时刻,她脚上却如坠千金,使不上力,抬不起来。 顾曳也看见了她,霎那之间,眼神从震惊、愕然,转变成怒不可遏。 “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没人发现她离开了安全地带! 他瞬间脱掉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她怎么回事,怎么浑身湿透,手心这么凉。 顾曳管不上许多,用力地搓着她的手,苏黯眼眶泛红,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抿了抿嘴角,尽力地保持镇定。 “你……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倏尔,她抽回了手。 “……” 几百平米的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顾曳浑身僵硬,定住了半晌。 毕超看了眼手表,低声催促,“老大,该走了。” 时间紧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曳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你们把她带走。” 谁留下她都不能留下。 苏黯不走,毕超和高岚只得拖人,苏黯用尽了全力,十指紧抓着顾曳的衣角不放手,“顾曳!你把事情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跟他走!” 顾曳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目光狠厉! ——他还有没有以后…… 都还是个未知数。 毕超和高岚都吓呆了,几个人愣在原地,倏尔,顾曳松开了手指,背过了身。 雨停了,他昂首阔步,阳光迎面倾洒在他身上,在地板上拖拽出一条余长的影子……“跟他们走,苏黯。否则,真相…… 你只能下辈子知道了。” 第58章 信号 </script> 雨停了,街上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繁华的城市因为常年遭受雾霾的侵蚀,雨过之后,留下了一股厚重的泥土味道。高空之中,冷风不断,透过玻璃俯瞰下去,是整座城市的寂静,清水点将老城区,苍茫中透着威严。 苏黯浑身湿透,雨水还挂在发尖,尚未干。 顾曳跟她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想不通。 直升机里声音嘈杂,高岚戴着专用的机内耳机,给她翻出了一条毛毯,“披着点,暖和些,小心着凉。”毕超也坐在身边,低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苏黯看了高岚一眼,指尖微颤,柔软的毛毯盖在身上,眼底的情绪在不经意间,产生了一丝波动。 雨水的冰冷,让她渐渐清醒了些。 如果不是顾曳的事,她刚才或许也不会那么愤怒地对她。可在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谁又有错呢? 从墓园出来的这一路,苏黯一路上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和结果,而人的愤怒,最容易掩盖住的,就是心底里最深处的理解和包容。高岚和毕超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她跟他们发火,有意思吗? 她自己也没有问过有关于江家家臣的那些事,一是没想到,二也是没放在心上。可如今她又反过来来质问他们,怪他们欺瞒? 只能说是瞒了……却没有欺。 似乎所有人默认的一件事,就是有关于她不知道的事情一概绝口不提。而事到如今,她被蒙在鼓里,或许也难怪他们那么理所当然。 摇摇头,苏黯已经无心辨别高岚这一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你们跟在顾曳身边,多久了……” 刚才她急着找顾曳,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就他们几个人在直升机里,她心绪倒是平静了不少。 现在跟她说实话,也还来得及。 “我是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照顾老板了。毕超……不对,李皖,他是今年年初才被派到老板身边的。因为老板回国之后要在医院工作,李皖是专业的医科出身,做安保这一行,能随时在老板身边照应才好做工作。” 高岚在一旁看着苏黯的脸色,小心地回答。 苏黯抿了抿嘴角。 老板…… 李皖…… 安保…… 原来他们私下里都是这么称呼顾曳的。忽地又挑了挑眉,李皖……这个真名倒是比毕超好听多了。 “你跟他的工作属性一样,那高岚是你的真名吗?”苏黯转过头看高岚。 闻言,对面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的英文名是lin,从小在江家长大,随了家族的姓,中文名……应该叫江琳。” 李皖……江琳…… 苏黯默念了两声,点了点头。从江家到江尧再到顾曳身边的人,她再一次切实地感觉到,自己跟顾曳错过的这十年,错过了好多事情。 “顾曳跟我母亲的事,你们知道吗?” 她们好歹是江家的家臣,对顾曳过往的行踪,不说了如指掌,也应该掌握了七八成的□□。 直升机还在不断地向高空攀爬,高空风向不稳,机身在风潮里轻晃了两下。 高岚紧了紧眉头。“苏小姐,实不相瞒,其实这件事情……我们也一直都在调查当中。” 毕超附议似的点了点头,他从见苏黯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眼熟,后来才得知,她母亲叫杨慧,十七年前溺水身亡,而杨慧相关的个人档案一直都在江家顶级的资料室里作为最高机密终年保留。 “调查?”苏黯微讶,什么意思?“连你们都不知道?” 江家的势力滔天,几近只手遮天,难道连一个普通人的人际关系都查不出来吗? 高岚神情沉重,“时间太久,没有半点线索。我们只能知道老板在去美国之前,每个月都会到您母亲所安葬的墓园扫墓,但所有的线索都仅限于此。在此之前……也就是您母亲去世之前,我们查不到有关于老板和您母亲的半点关联。” 几乎就是毫无联系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会那么执着。 他们甚至逆推过,想要从苏黯查起,可是查来查去,两个人那时候也只不过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即便是老板那时候就对苏黯有什么想法,喜欢苏黯,可这个时间脉路也都不大对劲。 明明是提前了好几年就开始扫墓,长大之后才认识的苏黯。他们江家人一向知道老板厉害,可就算老板再神,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提前了那么多年去孝敬丈母娘?这个想法,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 苏黯敛了敛眉,沉默了一阵。 忽地一抬头,“不过你们跟在顾曳身边那么久,为什么不去问?而是一定要查呢?” 查来查去还查不到什么端倪,十年都没查到,这江家的办事效率,着实是有点低啊。 高岚听见这话,不由得乐了一下,她拽了拽毕超的袖子,毕超也跟着笑了。 伸手,悻悻地摸了摸后脖颈,“嫂子,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能在老板面前那么耀武扬威呢?” 原说这件事他们就不该知道,就算知道了也该装作不知道。可她这倒好,竟然还想让他们去问?当着老板的面儿问?他们这得是有几个胆子,把自己往绝路上推,有命不要命了? 苏黯不愿意听,语气一沉,瞪了他一眼,“谁是你嫂子?” 得寸进尺,分不清里外,顾曳要是不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了,哪还轮得到他在这儿跟她攀关系。 高岚看气氛不对,连忙打了毕超一下。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闭嘴啊……” 毕超默了默,不叫嫂子,难道要叫老板娘?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他阖上眼,系好安全带,干脆睡觉。 中间隔着一个座位,高岚细眼打量了一下苏黯。她远看她端着胳膊,头转向窗外,眸眼恢复了平静清澈,倒也不像是真生气的模样。 “苏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其实,早在顾曳出现之前她就想跟苏黯说了——有些话瞒了,是错。但不瞒,也不代表那就是好事。 “你敢肯定你了解顾曳吗?你如果连自己那关都过不了,那就没必要再告诉我了。” 苏黯沉了沉目光,她大致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但人无完人,谁都有个极限,她这个时候能恢复理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多的……她不想再听,也听不进去了。 高岚眼波微动,倏尔,略略颔首。 心里泛出一丝波动,“苏小姐的意思,我明白。老板……确实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她照顾了顾曳十年,都难以换来一句信任,前一阵子,如果不是江尧假死的消息突然传开,她想她跟毕超现在早就已经被遣派回美国了。 顾曳不相信他们,她知道。依顾曳的心思,肯定万事都以苏黯为先,他们的存在就是累赘,是他跟她之间的绊脚石。如果不是为了多留些人手暗中保护苏黯,他们几个断然不可能留到今天。 “但苏小姐,老板是相信你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在美国的那十年,他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即便是回国之后,他对你多好,就算是在我们这几个外人看来,那也是一心一意别无二致的啊……” 真心是骗不了人的。 连命都能不要的人,又怎么会害她?顾曳跟苏黯的母亲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存在着的。 “你别说了……” 苏黯眼角微湿,紧闭了眼睛。她不想想起从前,也不想想起他对她的好。她害怕,越是想起顾曳的真心她越是害怕,她害怕那之后还会再牵扯出什么……她只想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她不想被那些过去和曾经连累,她害怕顾曳是出于什么目的所以才选择跟她在一起的。 ……脑海里突然放空了半晌。 她……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问过顾曳为什么喜欢她,还没有问过顾曳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苏黯怔然了一阵,心里头不由得发沉,无数种想法从脑海中掠过,他和她过往的一幕一幕像幻灯片一样接连不断…… 直升机一直盘旋在三院附近,却没有飞远。顶端十字形螺旋桨超速转动,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周遭一切的声响,掀起了一阵阵狂风。 机舱里的人都戴着耳机,无线电与陆地联通,机舱里没有说话,空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猛地,耳机里却突然传来一道炸裂声,玻璃、金属爆裂的声响刺激着耳膜,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高岚和毕超相视一眼,骤然警醒。 刚披到身上的毛毯掉到了地上,苏黯趴到玻璃上,陆地上有一座高楼,正冒着黑色的浓烟。 “怎么回事?” 她回头问高岚和毕超。 两个人正忙着跟地面通话,没有人回复她。 苏黯贴在玻璃上,指尖比玻璃都凉。她知道江尧来了……她知道江尧来了……可是这里是帝都,江尧他怎么敢…… “nosignal……nosignal……” 毕超一把甩掉了耳机,无线电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没有信号!” 高岚拉了拉毕超,让他有什么事先冷静下来再说。 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中,苏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要拨通电话,可是屏幕刚刚点亮,却发现一条短信悬浮在屏幕中央。 ——10分钟前发来的。 发信人是顾曳…… “苏黯……你母亲救过我,但我把她害死了。” 第59章 废墟 </script> 滚滚的浓烟从地面上的楼层里冒了出来,烟雾直升云霄。 几百米的高空距离,机舱里的人看不清地面的情形,但从俯视的角度来看楼层构建,冒烟的地方……应该是三院b栋没错。 “返程!降落!” 毕超连声催促着坐在前方的驾驶员,高岚正试图去跟地面重新取得联系。苏黯靠在窗户边,额头贴着冰冷的玻璃,眼睛睁得好大,平日里红润的皮肤,现在已经毫无血色可言。她张了张嘴,嘴唇蠕动,嗓子却发不出声……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 童年时的某些记忆片段突然袭来。“姑姑,今天是星期一,我妈妈呢,她怎么还没下班?” 有些尘封了多年的记忆,好像突然被人撕裂了开,过去的种种犹如洪水猛兽,青面獠牙,将她一点一点的啃噬干净。 “小黯,你妈出事了,现在在医院里,警方说是自杀……”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苏小姐吗?父亲早逝,母亲殉情,报纸头条都上过了好几回,这可是咱们小地方的名人了。” …… 机内巨大的轰鸣声还响在耳畔,高空温度极低,苏黯手脚冰凉,渐渐地蜷缩了起来。她双手抱着膝盖,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同情、怜悯、嘲讽…… 听多了,就会习惯。 她不在乎,她不在乎那些异样的眼神,也不在乎过往的流言蜚语。曾经的曾经,尖刀利刃扎在身上,她也可以视若无睹,自诩为铜墙铁壁百毒不侵。可她忍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年,她得知道为什么…… 她得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黯扬起了头,一道泪水从眼角划过。她还记得她母亲去世的那天早上,她跟她说公司要给她涨工资了,她很高兴,她还说马上就要到小黯的生日了,她要带小黯吃顿好吃的,让她晚上先去姑姑家,下了班她就去接她。 她去了……苏黯去了…… 那时候是寒假,她在姑姑家跟宁檬玩了一下午,等了几个小时之后,却没有等来她母亲,等来的却是一通从医院打过来的电话。 抢救无效……当场身亡…… 溺水?自杀? 她母亲怎么可能自杀!她父亲消失了那么多年,她母亲一个人把她带大,每一天都是她们两个在相依为命……她母亲教她做人,必须要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切忌浮躁,不要消极,要乐观,要学会向前看,不要管外界的流言蜚语,不要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人不能活在过去,人要活在当下……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自杀!又哪里来的殉情! 那时候,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每一家都在争夺头版头条,更有甚者,甚至把她父亲的事情和这件事串联到一起。 有人说这就是单亲家庭里女人的压力,呼吁广大群众要关心单身妈妈,还有人说这从侧面体现出来中国社会上存在的几个尖锐问题,教育、医疗,这女人自杀肯定都是被社会和孩子给拖累的。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人们就喜欢通过一些只言片语,将自己的问题强加到别人身上。即便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通过以讹传讹,也可以使得一方对一方进行完全否定…… 她那个时候才十一岁啊,所有的舆论导向,最后却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是她害死了她母亲吗?她不知道。 可后来连姑姑都问过她类似的话,问她她母亲生前有没有留下一些嘱咐或者交代。到最后苏黯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吗? 是吗? 是吧……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没法相信她母亲是自杀身亡的。 苏黯哭了,又笑了,倏尔……嚎啕大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是自杀……”直升机轰鸣的响声都盖不过她歇斯底里的呐喊,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苏黯从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原来她母亲真的不是被她害死的…… 真的不是…… “顾曳呢?顾曳呢……”她抱着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她要找顾曳,她要跟他问清楚…… 直升机还在降落,只差几十米高的距离就是第三人民医院的顶层停机坪。舱门打开,冷风不断吹了进来,冰寒的温度,还席卷着滚滚呛人的浓烟。 高岚站在机舱门口,忍着泪,往后看了她一眼,“苏小姐,你别跟去了。” 楼里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具体是什么状况,他们谁都说不清楚。 三楼神经外科的窗口正冒着浓重的黑烟,根据刚才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来推断,不出意外,楼里应该是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医院里现在还都是患者,极有可能会出现楼层坍塌、火灾、踩踏事故…… 顾曳出事与否,安全与否,姑且不论。他把他心里面最重要的人交到了她们的手里,她们不能让她出事,一丝一毫都不行。 苏黯摇了摇头,她要去,她要去…… “顾曳不能死……他不能出事……” 她扶着机舱的扶手站了起来,走到舱门跟前,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毕超看见她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嫂子!你不能去!老大要是看见你去了,他回头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确定他能看见吗!” 苏黯一把甩开了毕超的手,目光狠厉,眼泪成河般的流。 顾曳现在是生是死…… 还两说呢…… 高岚背过脸,抹了下眼角。“他要是死了,那跟你就更没有关系了。” 顾曳是江家的人。即便他自己不承认,但尘归尘,土归土,即便他现在化作了一把灰,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她们也有责任和义务把他带走。 苏黯苦笑了两声。好啊……她今天算是看清楚了。 难怪顾曳从来都不相信江家出身的这些人……因为他们的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瘆人的风气——铁石心肠,愚忠! “他跟我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们能判定的。” 他就算死了又怎么样?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曳和她的账还没算完,他别想用这种方式逃避! 直升机停稳,毕超和高岚互相使了个眼色,最终还是没能拦住苏黯。随她去吧,既然她执意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找,那就趁此机会让她感受一下他们以前在江家每天所过的是什么生活,体验一下什么叫做非人的经历。 “你去手术室,我去办公室。” 毕超和高岚领着几个人四散开来,手脚尽量放轻,心照不宣。 二十分钟前整洁干净的神经外科大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坍塌的墙面一片黑红,楼板下的钢筋水泥都露了出来。 这里似乎是刚经历过一场争战,精钢制作的手术器械散落一地,手术刀上都能看出被熔化过的迹象,塑料胶椅冒着火星,嘶拉作响,寂静中透着死寂,所到之处无不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道。 江尧的人还有可能留在这里,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因为事件刚发生不久,有一些患者还没来得及撤离,途经这里,身穿着病号服,手背上吊着盐水,无一不期期艾艾。 “这……这怎么回事?顾主任说让我们在楼下汇合,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楼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哎呀!我……我的电脑啊!” “行了行了,别管那些了,这里好像是有大事发生,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先下楼吧!” 一阵话过去,人也就走远了,苏黯躲在角落里,细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认附近彻底没人,一个转身就钻进了承重墙后的洗衣房里。 她也不傻,她这个样子太明显,很容易被江尧的人发现。但只要换一套病号服,混在人群里,她的行动就会方便许多,也能降低被人盯上的几率。 洗衣房里堆满了没洗的衣服,她随便拿起来一件,转身关门。 可手指刚搭在门把手上,一张白得瘆人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颧骨突出,眼窝深陷。 “江尧!” 苏黯吓得退后了几步,门后藏着一个人,她刚才进门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银钢色的轮椅就撑在门后,阴影里的人,眼睛瞪得铜铃大,眼白通红,死死地盯着前方。 苏黯站了一会儿,有点生疑,毕超闻声赶来,“怎么样?没事吧?江尧在哪儿呢?” 苏黯抿了抿嘴唇,把病号服放下,抬起手,指了指门后的方向。 “在那儿。” 但好像又不在那儿…… 她跟江尧有过接触,那种人,浑身上下都泛着戾气,只要对视一眼都能让人不寒而栗。可她刚刚看见他的时候,他只是表情发狠,在毕超进来的前几秒种,她也一直在紧盯着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虽然睁着眼睛,眼神却没有了往日的狠厉。 这个“人”……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毕超吞了口口水,将门板推开了一些,门后的人失掉了门板的支撑,微微一晃,脑袋顿时朝轮椅后方仰了过去。 “……” 苏黯呼吸一滞,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他……” “他死了。” 毕超也有点胆颤,只能尽力地保持镇静,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判断眼前这个人的生命状态。轮椅周围还还扔着几只没用完的药瓶,他蹲下身,捡起来看了看。 “呼吸衰竭。” 肢体起病型的葛雷克氏症,发病症状首先是四肢肌肉进行性萎缩、无力,最后一步无药可医,便会产生呼吸衰竭,窒息而亡。 他跟顾曳离开江家的时候,江尧的病情虽然已经得到了控制,但那也只不过是依靠干细胞移植治疗,帮他延缓了死亡时间而已。江尧太自大了,太自以为是了,他从瑞士人手里逃了出来,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回美国继续被中止的治疗,而是一路追踪顾曳,不达到报复的目的不罢休。 “呵……呵呵……”毕超傻笑了两声,“江尧把自己耽误死了……他把自己害死了……” 苏黯看着这样的情景,笑不出来。 江尧是死了……可是顾曳……她还不知道顾曳怎么样了…… 跑出洗衣房,苏黯冲破一片浓烟,往最偏僻的角落里跑。紧闭的门板形成密闭的空间,门里着了火,高温未散,苏黯不经意一碰,顿时如被火烧了一样疼。 人会不会在里面? 会不会正被大火包围得团团转? “顾曳!顾曳!” 她管不了许多,扯着嗓子拼命喊着顾曳的名字。浓烟被吸进了嗓子里,呛得她喉咙生疼,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十米外突然传来一道高声,“在这儿呢!老板人在这里!” 苏黯听见了声音,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就往那个方向跑,腿被金属划伤了,也顾不上,穿过浓烟,结结实实地就跪到了他身边。 “顾曳……顾曳……” 她抓住了他的手。地上的人身上压着几层厚重的铁板,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几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抬顾曳身上的铁板,高岚站在附近,拨通了楼下科室的公共电话,“三楼出事了,顾主任处于休克状态,现在有生命危险。” 毕超推开人群走了进来,铁板被移开了,他二话不说掀开了顾曳的上衣。 …… 黑色的衬衫敞开,无数的玻璃碎片映入眼帘,一片一片扎在顾曳结实的胸膛,血迹从胸口一直流到地上。 苏黯看呆了,毕超叫人把担架抬了进来,“嫂子,得把老大抬出去,松手吧。” 苏黯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着的那只手。 直觉告诉她,她现在一旦现在松了手,以后就会再也抓不住了。 “松手吧!” 救人要紧,毕超管不了那么多,拽起苏黯就要往外面带。微凉的指尖从粗粝的掌心滑过,温热的体温逐渐消失。 “别走!” 突然,一股惊人的力道取代毕超,覆住了苏黯的手腕。低哑的声音太过熟悉,苏黯猛地抬起头,地上的人还闭着眼睛,血水溅到了侧脸…… 嘴唇微动。 ——别走…… 第60章 心外科 </script> 怒吼声、哭声、吵闹声,充斥着整个第三人民医院b栋。三楼的情况比较复杂,但好在消防人员及时赶到,灭了火,没有影响到其他楼层的治安。 手术都转到了a栋楼,苏黯跟几个人等在门外,坐立不安。 到底是命重要。她想。 先把她母亲的事放到一边,她现在只想让顾曳活着,人好好地从手术室里出来,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几小时后,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灭了。从时间推断,室外的天应该已经黑透了,走廊里泛着清冷的白光,静悄悄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不敢出声,屏息以待。 “有家属在场吗?” 一个瘦削的身形走了出来,身穿着手术服,头上戴着帽子和口罩,全身上下包裹得极为严实。隔着厚重的眼镜片,只有两只犀利的眼睛露了出来,环顾四周。 毕超和高岚没敢答声,苏黯站了起来,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挂在眼角的泪珠还没干,她走到那医生跟前,紧了紧手心,等待对方告诉她手术结果。 但那医生的反应却是有点奇怪,见到她,愣了愣。倏尔,阴阳怪气地提高了语调。 “呦……这不是ac国际广告公司的苏组长吗?怎么?什么时候跟我们医院的顾大主任勾搭上了?啊……想起来了,神经外科……是那次医疗支援活动里认识的吧?” 苏黯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认识她?还知道顾曳跟她一起参加了医疗支援活动? “你是……” “我是曹辉。” 说着,对方把口罩摘了下来,“不记得我了?心脏外科的副主任,上次在顶楼的会议室讨论神经外科创建60周年的活动设计,我也没少帮你们公司出谋划策啊。” “……” 苏黯心头一紧。她想起来了,那天他存心刁难,顾曳替她说话,两个人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最后还是方院长出面解的围。 他跟顾曳不合…… 竟然是他给顾曳动的手术?! 曹辉从苏黯的神情里读出了震惊和愤怒这两个词语,挑挑眉,他不以为然,“放心,苏小姐,我是医生,不是杀人犯。” 当初是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讽刺他们心脏外科死亡率高的? “手术很成功,玻璃和铁片都清理干净了。” 心脏穿透抢救。他准确无误地进行了快速开胸探查,解除心包填塞,修补心脏破口等等抢救措施。 在数小时之内就挽救了一名国内知名神经外科副主任的攸攸性命……看看,看看他们心脏外科是多么地了不起。 毕超和高岚还站在后头,曹辉越过苏黯,趾高气昂地站到了他们两个面前,“等顾曳醒来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一声,是我,曹辉,救了他的命。” 命都是他救的,他看他顾曳以后还有什么资格跟他对着干。 毕超扯了扯嘴角,不吭声。高岚跟他点了点头,“辛苦曹主任了,以后,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们神经外科一定不说二话,义不容辞。” 曹辉走了,没过多久,顾曳也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看见手术室门开的那一刻,门外一众的人都涌了上去,苏黯认识的不认识的,几十个男男女女将顾曳的病床围了个严严实实,那其中有他在神经外科的同事,也有闻讯赶来的医大学生,还有几个高大陌生的身影,气场强硬,想必是江家派来的人。 毕超和高岚没有跟上,两个人站在苏黯身边,寸步不离。 苏黯在后面走得很慢,她倾耳听着前面一片吵闹的声音。脑海里只有一句话,顾曳没事就好……顾曳没事就好…… “你们两个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丢不了。” 他们应该去看看顾曳,那才是他们的老板,没有顾曳,她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毕超抿了抿嘴角,为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而感到抱歉,“嫂子,我跟lin,我们是真心关心你的……”江尧都死了,没人会再能威胁得了顾曳。医院的条件他们都清楚,只要手术成功,院里会把顾曳照顾得很好的,不需要他们跟着操心。 苏黯目光呆滞,心里苦涩,叹了口气。 “是关心我,还是怕我跑了……” 他们始终肩负着江家的使命和目的,一举一动,苏黯都难免多心。 毕超没有答话。走不动了,苏黯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眼睛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从得知顾曳手术成功的那一瞬,到又看见他从手术室里被推出的那一刻,短短的几分钟里,她脑海里有很多种想法匆匆掠过。 人的生命,真的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一不留神,可能就如坠落的繁星,稍纵即逝。 她母亲的事情还重要吗? 重要。她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相信顾曳不会刻意害人,而她渴望真相,其实是想还她母亲一个清白,再还自己一个心安理得。 可是当她看到顾曳从手术里躺着出来的那一瞬,她心里原本坚定不移的想法,突然间又产生了动摇。真相?过往?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活着的便是真的。 死了的,便再没有了意义。 她突然不想执着于过往了,她也不想再跟那段过去再有什么过多的牵扯了,她想逃,她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至于顾曳……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累了,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害怕,她害怕他醒来之后又是一场波澜,她原本只想安安稳稳地跟他过一辈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简单的想法竟然会这么难呢? 苏黯靠着墙边,倒了下去。 高岚快步走到了苏黯身边,抱住了她的肩膀。 “苏黯,没有人会逼你,你如果真的要走,我们留不住。只不过我希望你能等老板醒过来,把一切说清楚,把一切弄明白,看清真相,这不也是你一直所坚持的东西吗?” 顾曳是不会让她走的。 在场的三个人心知肚明。 苏黯扶着墙,费力地站了起来。坚持?她还有什么坚持…… “先去看看顾曳吧。” 她和他们一样,都是没有权利的人,一切的一切,都要等顾曳醒来再说。 心外监护室,尽管已步入深夜,但门外灯火通明,探病的客人不断,蜂拥而至,络绎不绝地登场。 苏黯不认识那些人,心外监护室这种重症病房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门,高岚和毕超也说不用把那些人放在心上,苏黯的心里便大致有了思量。 ——醉翁之意不在酒。 恐怕那些陌生的来客并不是为了探病,而是得知了江尧暴毙的消息,特意来恭贺顾曳的。 是不是除了她和顾曳以外的所有人都认为……顾曳除掉了江尧,就是为了取而代子,接手江家的生意? 窗帘没关严,一道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苏黯起身阖上。倏尔,回过头,看着床上的那个人,眼角湿润。 “他不会的……” 经历了这么些,如果是其他的事情,苏黯或许没有办法咬定或相信,但于这件事上,她知道他——他不会的。 顾曳恨透了江尧,如果他真的有取而代之的一颗心,他十年前就完全可以答应江尧的计划,玉石俱焚也没有多难,大不了两败俱伤,他何必又等到今天。 江家恐怕还不自知吧……他们以为顾曳恨了江尧,就不恨江家吗? 这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恨? 第一是施暴者,第二是旁观者。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身上插满了管子,昏迷的时候还眉头紧皱。 这么久以来,顾曳都像钢筋铁打的身子一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苏黯垂了垂眼睫,他不是没有受过伤,可是在她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倒下不起过。 经历了九死一生,她才觉得他也是个人,也会难受,也会疼。 红着眼眶,她心里有疙瘩,可也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你当初如果没跟江尧离开有多好……” 不管她母亲的事究竟怎么样,也不管他和她还会不会在一起。最起码那后来不会发生这些事,他和她,可以平平静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成了互不打扰两不相干的两个人,那也应该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吧…… 握着的手,突然动了动。 苏黯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人。 “苏——苏——” 顾曳在恍惚间睁开了眼睛,他喉咙还插着气管插管,说不出话。 “你等一下,我去叫医生!” 麻醉的药效确实该散了,曹辉说过,他醒过来之后就应该把气管插管拔了。 松开的手又突然被人握住,顾曳猛地抓住了她,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小心!” 别走…… 他喉咙发不出声,但可以用唇语告诉她,他一字一顿,生怕她看不清,又重复了一遍——别走。 又是这句话……他就不会换一句别的说? “我能去哪儿?” 她是想逃,可楼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上百双眼睛盯着她,她能逃到哪儿去? 顾曳弯了弯嘴角,放松的笑了。 躺回床上,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手背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嘴唇微动。 我——等——你。 “……” 苏黯别过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顾曳,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咱们俩的账还没算完呢。” 她母亲的事他要是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回头一定将她千刀万剐。 顾曳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欠她的,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疼——不——疼? 他比划了一下脖子。 他当时为了逼着她上飞机,掐住了她脖子,下手没轻没重。 “……” 苏黯连忙把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没有回他。 “你等一会儿,我去帮你叫医生。” 疾步匆匆地走了出去,苏黯没有回头。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一路。 她害怕,她害怕自己再跟他多呆几秒,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了…… 第61章 苹果 </script> 56小时之后。 “小顾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家属今天可以去住院部办理一下手续,明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心外科的大主任正在跟苏黯解释顾曳的身体情况,苏黯透着透明玻璃,静静地看着躺在心外监护室里面的那个男人。 洁白的房间一尘不染,心电图机和呼吸器还在不停地运作。 我——要——吃——苹——果。 表情有些夸张,躺在床上的人一字一顿地跟她说话。没有声音,只靠唇语。 “……” 苏黯黑着脸转过了头。几个小时的开胸手术,把她吓了个半死,结果被动刀的人现在却跟一个没事人一样。 再者说,好歹是心脏破裂,三天就能住普通病房了,这身体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谢谢主任,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还劳您亲自过来一趟。” 大主任笑了笑,“都是同事,应该的。去了普通病房之后你可要多加留意,病人恢复期间情绪波动可能会比较大,家里人要忍让着点,一切以病人的身体为重。” 苏黯勉强地应了一声。 “好,我知道了。” 心外科的大主任走了之后,苏黯也走了。 住院部在楼下,宽敞的走廊里微风徐徐,苏黯快走了几步,洁白的裙角被微微吹动。 她心里头揣着事,越思索走得越快。动了那么大的手术,他还想吃苹果?他的那个食道,这两天能喝下去两口粥就不错了,他还能吃进去苹果?苏黯抿了抿嘴角,把心里的火气又压了压。 她还没原谅顾曳呢。他住院的这两天虽然把有关于她母亲的事情跟她解释了清楚,可是听完了真相之后,她的心情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变得更加压抑了。 …… “……姑姑,今天是星期一,我妈妈呢,她怎么还没下班?” “苏黯……你母亲救过我,但我把她害死了。” 其实……并不是害,准确地来讲,应该是连累这个词更为准确。 她母亲确实是溺水身亡,但那是一个寒冬,一个湖面能结成冰块的寒冬。 傍晚时分,几个小孩子在结冰的湖面上玩耍,冬天的太阳消失得很快,很快,天黑了,冰面上传来一声咔嚓的破裂声,冰上的人纷纷坠落。寒冷的湖水刺骨般得冷,湖上没有别人,四周是出奇得静。 四五岁的小孩子,不懂得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他们只觉得冷,只觉得难受,只觉得喘不上来气。 事情发生在一个新建的公园里面,顾曳说他当时恰好路过,救上来了一个孩子。 “一个女人看我跳下去了,就也跟着下去了,我那时候年纪小,水凉又深,抱着一个小男孩,很快就没力气了……”快要沉底的时候,那个女人拉了他一把,他上岸之后急着去打120,那个女人却又跳了回去,去救另一个孩子。 “结果是什么,你知道的。” 那是她母亲,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程和离奇经历,她母亲……就是这样死的。 顾曳说他其实没想刻意瞒她,只是时间过了太久,他认为就算他现在再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当年那个女人的女儿。”苏黯问他。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苏黯追问。 顾曳说,他当时跟着急救车去了医院,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第一次遇见了她。“但第一次认识,还是高中的时候,在商厦门口,我帮你抓小偷那次。” 那年秋天,她钱包丢了,小偷从商场里跑出来,她没能跟上,眼看着人就要没影儿了,结果正遇到他在路边停车。她丧失理智,强占他后车座上让他骑了整整九条街,结果后来小偷抓到了,钱包也拿回来了,但一打开钱包,才发现原来里面除了一张学生证和两张照片,现金只有5元钱。 “那两张照片,都是你跟你母亲的合影。”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女人,所以她打开钱包的那一瞬,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人生都是个圆,画来画去,最后只会让人忘记了起点和终点。所以说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他也是从那一次才开始体悟到,这个世界说大真大,说小也真小。 “我承认你后来转学的时候,我最开始对你有好感,都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但一个死去的人,留下的只是印象,印象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就像白水沏茶,越冲越淡。 那个在生死关头拉了他一把的女人,因为他的冒失和冲动,丢失了自己的性命。他忏悔,他内疚。所以他出国前的每个月都会到她坟前扫墓。 她转学跟他同班之后,他扫墓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了,他性格内向,戒备心也强,而且这期间经历了那么多年,他也早已养成了习惯——有什么心里话,与其跟活人分享,不如跟死人诉说。 “我把你母亲当朋友。” 家庭的压力,他所有想发泄的东西,他一字不漏,全都倾诉给了她的母亲。可是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过去,他曾经的阴鸷,曾经的愤慨,都在遇见她之后,烟消云散,生活也随之有了转机。 他很清楚,也很清醒。 跟她母亲无关,真正留在他心里的,一直割舍不断忘怀不了的,还是眼前这个爱哭爱笑的小女人。 ——一个能牵扯他情绪,让他也变得爱哭爱笑的小女人。 “别恨我,苏黯,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对不起你母亲。”上岸之后他第一时间拨打了120电话,他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就算他当时没有离开现场,而是重新跳进水里继续救人,凭他当时的力量和体力,他也不可能把她母亲救上来。 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他跟他一起溺水身亡。 “所以你别判我死刑,我不能,我也绝对不会甘心……让当年的一桩事而改变了你和我现在的关系。” 他是间接造成了她母亲的死亡,如果他遇上了一个理想主义者,那个人会告诉他,如果她母亲不救他,不救那些孩子,不跟着他跳下水,那她后来也不会溺死。 但那都只是如果,那都只是美好的幻想,是泡沫,是虚无。 人,没办法替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做任何选择。 他跳水救人是他的选择,是他的判断,或许换到今天,他会改变当时的想法和判断,可她的母亲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具有足够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了,救与不救,都是她一念之间的选择,而不是任何一个人能替代得了的。 “可我心里还是堵得慌……” 两天前,夜半时分,苏黯就是那样回他的。 或许他已经解开了她的疑惑,或许她母亲的死,责任也并不在他身上,可是她心里头就是有个疙瘩化解不开,或许那无关乎从前也无关乎以后,她心里清楚,她只是怕了,因为这一次次的惊天动地而一次次心惊胆战…… “顾曳,你真的非我不可吗?” 或许他们两个需要分开一段时间,让她冷静一下,给她一段时间,她才能想通,她今后到底还要不要再跟这个男人继续走下去。 顾曳不想给她任何的可能性,他害怕她会真的逃走,一去不回。 “对,我非你不可。” 她当他是自私也好,或是强硬决绝一意孤行也罢。总之,他这辈子只能有她,除非他死了,不然谁也不能让她离开他。 “那你十年前为什么会跟江尧离开呢?你如果真的非我不可,那十年前,你为什么会在清醒的意识下同意跟江尧出国?” 他以为她不问,就是不在乎是吗?过去的事一桩一件,堆在一起,她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问出口而已。 苏黯闭了闭眼睛。他根本就不是离不开她,这世上本就这样,没有谁离了谁就会活不下去,他走的这十年,日子虽然过得艰辛,可是不也同样咬牙挺过来了吗? 与其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折磨,还不如分开来,各自安好。 “我想吃苹果……” 床上的人突然皱起了眉头。一脸委屈地盯着她。 装傻,他就是在跟她装傻充愣,他心里头明明比谁都清楚她所有的顾虑和想法。 摇头,挥散了这两天的回忆。 苏黯抿了抿嘴角,顾曳这两天都在跟她装傻,每天都是苹果苹果的不离口,好啊,他想装,那就由他去吧,总之她只照顾他到出院为止,以后的事情就如同高岚所说的,她如果真心要走,谁也留不住。 她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她真的需要一个过渡期,她不能再这样继续面对顾曳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发疯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住院部的前台,苏黯垂了垂眼睫,在转换病房的手续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 签字落笔,倏尔,身后隐隐约约,还真的飘来了苹果的香气。 顾曳现在的身体是吃不了任何水果的。但苏黯忍不住敛了敛眉头——要不要给他买几个苹果,榨汁喝呢…… 刚想到这里又连忙否认。 她得控制自己,她得控制住这种下意识的关心。 苏黯拂了拂头发,转身要走。鼻间,一阵精致的香水味突然取代了苹果的清香,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优雅的脚步停在了住院部前台——苏黯的左手边。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神经外科的顾主任,是住在哪栋哪个病房?” 步履微沉,苏黯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前台的护士眸眼发光,兴冲冲地指着自己,“啊,顾主任啊,您问这位小姐就好,她是顾主任的家属。” 清澈的眼眸兀的对上了一张精致的妆容,对方回头看她,整齐的发丝盘在脑后,眉眼之间是中年人的模样,气质却端庄典雅。 “家属?” 那女人看着苏黯,语气中将信将疑。 苏黯嘴巴张张合合,愣了半晌,好半天没能说出来话。 她认识她…… 顾萍。 ——顾曳的母亲。 第62章 反常 </script> 高中的时候见过几回,开家长会,印象很深。 同样的妆发,类似的高跟鞋,但那个时候的顾萍,跟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优雅? 从容? 苏黯从来没想象过这两个词会出现顾曳的母亲身上。毕竟那个时候,顾萍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每次出现,双眼都空洞洞的……眼窝凹陷,颧骨突出,就跟江尧临死前的模样差不多,行尸走肉,没有表情,像极了恐怖片里的丧尸,看不见光一样。 苏黯复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美国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十年的时间里,能把顾曳折磨得遍体鳞伤,又能让顾萍摇身一变风姿绰约。 “顾曳在楼上的心外监护室,阿姨……还是晚点再过去吧。” 她尽可能地放轻了语调。 顾曳没提过顾萍要来,那她这一行定是擅作主张。顾曳从小就不喜欢她母亲,苏黯有所耳闻,更何况现在又是午休时间,心外监护室,也不允许家属探病。 “你认识我?” 顾萍好像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踩着高跟鞋,两三步走到电梯门口,按下了上楼的按键。 “是……我跟顾曳是高中同学,以前在学校,见过您。” 苏黯提着一颗心,谨慎地跟了上去。到底是顾曳的母亲,无论她以后跟顾曳关系如何,对待长辈,总还是要礼貌客气一些的。 “高中同学?” 顾萍的神色微变。眼睛朝后一瞥,瞥了她一眼。 不知是自卑,亦或是胆怯,顾萍对自己出国之前所接触过的人和事物总是格外敏感。她说她跟顾曳是同学,护士又说她是顾曳的家属…… “怀了?几个月了?”她扫了一眼她的肚子,好像也还没显怀啊。 苏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阿姨,您想多了。” 顾曳色心是重了一点…… 可是……他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不做措施的人啊。 苏黯略显羞赧,眼神飘了飘,“我……我跟顾曳就是……正当的男女朋友关系。” 都被称作是家属了,她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否认两个人之间没关系。 站在电梯门外,顾萍面色一冷,听着她这句话,着实可笑,“呵……正当?什么叫正当什么叫不正当?怀了孩子,江家就能接纳你,没有孩子,就算是结婚领过证,江家的门,你也别想进。” “……” 苏黯屏住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脸。 她是不想踩低了顾曳,所以才对她客客气气,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解释,重伤了顾萍那颗身为“小三”的心。 是啊,在江家,正当不正当有关系?强权的家族,顾萍原本只是江氏中的一个情-妇,江家能接纳顾萍并且让她在家族里安身立命,还不是因为顾曳身上流着江家的血,母凭子贵。 没有了顾曳,苏黯什么都不是,但顾萍也一样。 “阿姨,我并没有说过,我要去江家啊……” 她跟顾曳的事情悬而未决,决定权在她手里,顾曳逼不了她,连她是否会继续留在他身边还都是个未知数,回江家?去那种龙潭虎穴穷凶极恶之地……她是疯了,还是吃错药了? 顾萍笑了,“你不去,就是想要钱了?” 苏黯也笑了,“阿姨,钱这个东西,够用就行了。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您怎么这么肯定,顾曳会跟您回去呢?” 两句话离不开江家,她问她要不要去江家,前提,是不是应该确保顾曳会回江家啊? 苏黯听顾萍的意思,再看她来看病的这个时间点,似乎跟之前那些来探病的人一样,探病不是目的,道贺倒是真的。 江尧死了,树倒猢狲散,她这个生母,在之前顾曳在香港受伤的时候,连个电话都没来过一通,现在呢?根据美国和中国的时差和距离,江尧的尸体应该在一天前就被送到美国了,不出意外,顾萍应该是在亲眼看见江尧的尸体之后,才敢来帝都找顾曳的。 什么目的,什么想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侧头看着窗外,苏黯突然有点理解顾曳了。 他为什么离不开她?或许……就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在逼着他回江家……而这些年,也只有她,是一直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考虑的。 钱和地位,顾曳都不稀罕,她又怎么会有所留恋?她要是因为那些东西而选择留在顾曳身边,不要说顾曳,她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电梯到了,顾萍横了她一眼,狰狞的面目被电梯外的镜面反射得一清二楚。顾萍走进了电梯,按下了楼层按键,刹那间,又迅速恢复了她端庄典雅的假笑。 “不识好歹。你以为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会有几个生母?” 言下之意,就是在警告苏黯,妈只有一个,但女人如衣服,可以随脱随换。 苏黯没跟进去,弯了弯腰,像进灵堂上香似的朝顾萍露了个头顶,“顾阿姨,顾曳的生命,确实是您给的。但他现在的命,今后是生是死,如何生如何死,决定权……在我手里。” 顾萍嗤了她一道,电梯门关了,苏黯站在门外,给毕超打了通电话。 虽然楼上到处都是顾曳的人,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得给那几个人提个醒,来者不善啊。 毕超收到了消息,连忙正色,“是,嫂子,你放心,她不可能进的到顶楼。” 连句尊称都没有,顾萍在江家的地位究竟如何,就也可想而知了。 毕超一脸的正气。尽管都是江家出身,但身份和立场也会有所不同,他没跟着顾曳之前就对顾萍早有耳闻,顾萍虽然是顾曳的生母,但她这么多年都一直在帮着江尧算计顾曳,前前后后,几次下来,每次顾曳想要逃离江家,都是顾萍在关键时刻从中作梗。 这个女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金钱,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毕超也是看透了这种“母亲”——出卖自己儿子的母亲还算什么母亲?顾曳的敌人,就是他毕超的敌人。 “但是嫂子,你要小心,她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 顾萍并不可怕,但就怕她会招惹来江家其他的人。 苏黯在电话这端敛了敛眉,“你让我小心?他们会像江尧一样,把我抓走?” 毕超一口否定,“不,江家不会那么做那么低劣的事。” “哦……” 那要是都像顾萍这样甩钱瞪眼的话,那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啊。 “嫂子,江家的手段高明着呢,他们如果是真心想让老大回去接手江家的生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你骗到荒郊野岭,然后找人强-奸你,进一步逼死老大。” 这一招,对付桀骜不驯的男人,一试一个准儿。 “……” 苏黯眨了眨眼睛,大脑放空了半晌。 “高岚在哪儿?”她猛地清醒过来,她现在急需个人,24小时保护她生命安全。 “在楼上,让她下去?” 毕超跟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按下了电梯按钮。 “嗯。”苏黯手捧着电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本来是想等顾曳伤好了,就先离开他一段时间的。但现在看来,还是保命要紧……她现在得抱紧顾曳这颗救命稻草,寸步不离了。 . “苏黯这两天怎么这么反常?” 两天后,顾曳躺在普通病房里,一只胳膊略略抬高,手里拿着报纸。 病房里装满了各式的监控装备,他轻眼一瞥,看着门外一闪而过的一道身影,有些不解。 她不是还因为她母亲的事在跟他闹着别扭呢吗?她要是不来照顾他,他倒能理解,但怎么自从他换到普通病房之后,她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多了呢? 每次见他还没有好脸色,一脸的忧郁,好像是谁逼着她来的一样。 “或许是被顾萍的到来给吓到了。” 毕超站在他身侧,偷笑着咧了咧嘴。 “你吓她了?” 顾曳眸光骤然一厉。 “没有!没有,老大!我哪儿敢啊!” 毕超慌张地摆了摆手。他跟苏黯说的都是实话,半分都没掺假! 但要是谁真非得在鸡蛋里挑骨头说他犯了错……那无非是他把最严峻的一种可能性转述给了苏黯而已…… 顾曳又扫了毕超一眼,他量他也没那个胆。 毕超讪讪地弯下了腰,往顾曳身前凑了凑,“不过,老大,顾萍的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理啊……” 顾萍到国内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日子,那女人一直都在医院里打转儿,千方百计地想接近顾曳。毕超倒不怕她,这要是在美国,他分分钟就能搞定她。 可现在的情况……是在中国。 特殊情况得特殊对待,更何况,顾萍好歹是顾曳的生母,老大的为人……他们也再清楚不过,那翻脸比翻书都快。你说这万一他今天带着几个同事下手重了,回头顾曳再怪罪他,那他们不是闹个里外不是人啊。 “给她笔钱,让她滚。” 留了她两天,是想观察一下江家的人有没有跟来,但既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有出现任何的口风和消息,就说明江家的人并没有把她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换言之,也就说明他们并没有把顾曳放在心上。 他自由了。 江家放过了他。 这一次,他是真的自由了。 毕超能看出顾曳眼底闪过的喜悦,老大高兴,他也替他高兴,可是一想到解决完了顾萍,他们也会随之被顾曳处理掉……毕超这心里头就沉甸甸的。 “老大,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回江家吗?” 当初顾曳不顾一切地回国,主要的目的,是找苏黯。可现在人已经找到了,那……以后在哪儿生活,那不都没区别的吗? 帝都空气这么差,生活条件也不好,他如果想在这里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以后既要工作赚钱又要养家,每天日复一日的工作,多累啊。 再说了,神经外科这一行,压力本来就大,再加上没日没夜地会诊和手术,这几年在手术台上猝死的医生也是特别的多,毕超其实真的是思考了挺长时间,但他还是觉得,普通人的生活,也没什么好的啊…… 还要看单位领导的眼色,还要跟同级别的同事斗智斗勇。 更何况,江家除了纵容了江尧,其它的,也没做什么对不起顾曳的事儿啊……他可以带着苏黯跟他们一起回去嘛,等回了江家之后,家族里有权有势的人多得是,想制服一个苏黯还不是小意思的事嘛。 女人就都是惯坏的。 他要是老大,他才不在这儿天天受这份窝囊气呢。 “滚。” 顾曳甩掉了报纸,背过身,闭目养神。 第63章 犯傻 </script> 一小时后,走廊里再度响起了顾萍的尖叫声,顾萍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拿钱打发了。 “顾曳!你完全可以取代江尧!为了一个女人,唾手可得的家产你不要,你是傻了还是疯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就一个人在那儿瞎吵。 苏黯躲在休息间里,往沙发上一躺。顾萍的这句话,她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了。 关她什么事啊…… 她又没拦着顾曳不让他去美国,她其实心里还巴不得他走呢,他走了,她才能清净一会儿,冷静一段时间。哪还至于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紧绷着一根弦,提心吊胆的,几乎就是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苏黯!你给我滚出来!我就生了顾曳这么一个儿子,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你祸害谁不好!干嘛偏要害顾曳!” 苏黯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得,两天的工夫,顾萍都打听到她姓甚名谁了。她前两天不是还没把她放在心上,冷言冷语地,暗示她女人如衣服生母就一个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样了? 有些人的皮相啊……端庄和贤淑也都装不下去了,本性暴露了出来,顾萍就是个泼妇,她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医院里吵,这跟大马路上站街开骂的泼妇有什么两样? “高岚,把这一层都封住吧,我不想再听见这个声音了。” 原本顾曳的意思是直接把人赶出医院的,但苏黯有点过意不去,好歹是亲妈嘛,再说现在江尧死了,顾萍在江家没有了靠山,她也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来投靠顾曳的。 但苏黯现在后悔了,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有些人,就是不值得同情不值得怜悯,苏黯已经到达极点了,让顾萍走吧,她不走,她就要疯了。 高岚点了点头,立即出门去解决顾萍。 几个保镖抓住了顾萍,但顾萍扯着嗓子不依不饶,“苏黯,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害了我儿子这么多年,现在还想反过来害我?你别总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之前眼瞎没认出来你,原来你就是十年前的那个死丫头,你当年一把火差点没把我儿子烧死,你现在竟然还敢反过来找他,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啊!” “……” 高岚在门外尽量地保持克制,“夫人,您冷静一下,很多事情您不了解,请您不要进行单方面地主观臆断。” 她哪只眼睛看见苏黯害过顾曳了?又哪只眼睛看见苏黯要打算害她了? 赶她走是顾曳的意思,钱也不是苏黯出的,顾萍一个人在这儿发疯,又联系上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可是据高岚所知那把火也并不是苏黯点燃的…… 苏黯推门走了出来,“阿姨,差点被烧死的人是我,不是顾曳!” 她害他?她什么时候害过他? 她的手,她母亲的事……做人要讲良心的! “呦,委屈了?原来差点被烧死的人是你啊,那十年前那把火怎么就没把你烧死呢?你说你要是死了,后面不就没这些事了嘛。” 顾萍甩开了两个保镖,趾高气昂地站在苏黯面前。 顾曳要是肯低头认错跟她回美国,那苏黯的事她也可以选择既往不咎。 “呵……” 苏黯摇了摇头,她真的是无话可说。她真的,她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啊…… “顾阿姨,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竟然这样咒我啊?你帮着江尧害顾曳,这么多年,你良心上不会有愧吗?”她苏黯扪心自问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平白无故,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么一个老泼妇呢? “给顾曳打电话,我要走。” 她忍不了了,受不了了,她要回家,他的病,谁爱照顾谁照顾吧。 高岚无奈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办法。可高岚这边刚按下一个按钮,顾萍却一把夺下了高岚的手机。 “你想说什么?不如我先说吧。” 按下快捷键电话就拨通了过去,顾萍尖锐的声音格外刺耳,“顾曳,是妈妈,你当年同意跟江尧去美国,就是因为苏黯这个死丫头吧?怎么?她现在还不知道她欠咱们娘俩一大笔呢?要不是江尧派人去认罪,她现在还能出狱?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她说不定还在哪个牢房里蹲着呢!” 顾曳没在房间,电话其实没人接。她这憋了十多年的话,其实就是刻意说给苏黯听的。 高岚心道时机不对,连忙夺过了手机。 “夫人,话不要乱说!” 她回手要抓苏黯,却被苏黯闪了开。 清澈的眸眼盯着顾萍,一瞬不瞬。苏黯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顾萍笑得十分诡异,“我说……当年是江尧故意陷害的你,他就是为了抓住顾曳的把柄,逼他跟他去美国。” 她这个当妈的,没什么本事,做不了威胁儿子的筹码。不过这个死丫头倒是挺厉害的,江尧找了个人放了把火,又找罪名栽赃到她头上,果不其然,顾曳就同意了跟江尧去美国,但条件……是立刻把苏黯给放了。 “我听说你右手还废了?我看你对我儿子的态度也不是很好,你该不会还因为这个事情而跟他心生嫌隙了吧?” 她是废了只右手,但工作生活两不误,她看那一场大火和两天的牢房,其实也没把这死丫头给怎么着啊…… 说来说去,苦的还是她儿子,在江家拼死拼活熬了十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现在竟然都本身得能对付江尧了!可是呢?然后呢?现在竟然因为她,要闹得个一场空的下场了。 顾曳甘心,她这个当妈的可不甘心啊。 只要顾曳肯跟她回美国,那大把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女人?那算问题吗? 苏黯瞪大了眼睛,右手使劲儿地握了握,可又握不成拳头。 …… “顾曳,那你十年前为什么会跟江尧离开呢?你如果真的非我不可,那十年前,你为什么会在清醒的意识下同意跟江尧出国?” 顾曳当时顾左右而言他,赖在床上,皱着眉。 “苏黯,我想吃苹果……” 装傻,他就是在跟她装傻充愣…… 苏黯眼睛都瞪成了粉红色。 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顾曳当年是因为她才出的国啊! “顾萍,你今天说的话,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回头,我不会让顾曳放过你的。”搭上了她和他后半辈子的一件事,她要是敢骗她,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瞧苏黯这反应,顾萍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你还真不知道?顾曳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不应该啊……那小子背地里为她付出了多少啊,江尧怎么对他的,顾萍这些年也看在眼里,到底是亲生,她不可能一点不心疼。顾曳在江尧手底下那遭受的都是非人的待遇,这些苦,这么痛,源头是谁?哪儿来的?他竟然没有告诉她? 顾萍回手拍了高岚一下,“lin!你不知道吗?十年前的事,江尧的计划,你都应该知道才对啊!” 顾萍是爱钱,可是如果不是苏黯,顾曳不会跟江尧走,她又哪会有机会跟顾曳一起进江家的大门! 苏黯缓缓地侧过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目光定定地看向高岚。 “说实话……” 她不能再被他们瞒着了。 高岚红着眼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老板说过不让我们跟你说的,他怕你过意不去,更怕你胡思乱想。苏黯,他真的不欠你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对不起谁,也都没有对不起过你!” 这半年来,她前前后后跟在顾曳身边,看着苏黯出现又消失,一次次地擦肩而过,一次次地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实在是忍了太久了。 顾曳不欠她的! 顾曳不欠苏黯任何事! 不管是她的右手,还是她母亲的事。顾曳都在用他的一辈子在还!他在十年前就已经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全都赌在了苏黯身上,而那个时候,苏黯才开始上大学,对这一切的一切全都一无所知…… 顾曳自始至终,甚至都从来没有要过一句回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高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但如果她是苏黯,如果有一个人肯这样对她,她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苏黯,我还是那句话,老板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可是,他是相信你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那天在直升机上,她没能反驳她的质疑,她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顾曳不让她说! 那是他就算是死也都想要守住的秘密! “他说……他不想让你怀着歉疚的心情跟他过一辈子。他说他们家小黯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也还是个小女人,爱哭爱笑……他还说流血流泪的事情,他一个人扛就好,他阴沉了半辈子,他不想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都转积到你身上……” 泪珠如线,顺着下颌的弧度,滴到了胸前。苏黯捂着耳朵,靠着墙,坐到了地上,“高岚,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她听不了,她听不了…… 高岚让保镖把顾萍带走,随后,跟着苏黯坐在了墙边。 她哭红了眼睛,眼泪流得不比苏黯的少,“苏黯,我得说!我得让你清楚!顾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值不值得让你跟他过一辈子!” 顾曳回国以后,第一次遇见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她共度余生了。 他是没跟她承诺过什么,可是房子,车子,他缺她的了吗? 她一句话说要休假回老家,他胳膊伤口还发着炎,二话不说就陪她上了火车。她以为他陪她回老家去见她姑姑和姑父,是去养病休息的吗?他是去求婚的!要不是那天晚上出了江尧这事,他第二天是打算当着她全家的人面去跟她求婚的! “你母亲的事情,我不清楚,可是苏黯,我想他应该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他肯跟你说的,那就是实话,他不会为了骗你而骗你,他如果真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不用说你,他自己都不会放过他自己的!” 她如果不信,“……你可以回想一下顾曳那次得知你右手残疾的反应。”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话?他当时是怎么对待的她? 苏黯捂着嘴,止不住地流泪。过往的种种,她没有忘,只是这段时间来太多负面的积压,她精疲力尽,所以连带着把他曾经对她的好,也都一同给抛到了脑后。 “苏黯,你就不要想着离开他了,他离不了你,你就别再折磨他了。” 高岚头贴着墙面,微微地侧过了头。 如果能换一个人,如果顾曳心里能换一个人……她早在十年前就下手了,哪里还等得到她!这世界上好男人太少了,她是真的很喜欢顾曳,可是她照顾了他整整十年,喜欢了他整整十年也无济于事…… 临回国前,她跟他表过白,那是个沉闷的下午,他靠在车边,轻轻地吐了一口烟…… 晚了。 太晚了…… “他在哪?”苏黯问。 “我不知道。”高岚回她。刚才顾萍的电话没打通,不用想,肯定不在病房就是了。 苏黯略路颔首,扶着墙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他没带手机!” 她这一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 寂静的走廊里,苏黯回头看了高岚一眼,“我弄丢的人,当然要由我亲自来找。” 他找了她那么多年,等了她那么多年……这一次,也该轮到,她来找他了。 第64章 和解 </script> 去病房里转了一圈,宽敞的单人间一尘不染,窗帘拉开了半扇,晌午的阳光映在眼睛里,有些刺眼。 毕超在,房里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病床是空的。 只有顾曳没了踪影。 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从床头一直摆到门口,苏黯越过那些花,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他留下的手机,眼睫垂了垂。 “他刚动完手术,你们也不跟着点……” 且不说他是个病人,身体状况不好还需要人随时照顾,就说江尧刚死,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大意…… 苏黯抹了抹眼角。 这男人总说江尧自负,可回过头想想,他这人又何尝不是?身边围着这么多手下都全当摆设,除了照顾她之外他从来不用。他自己现在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啊,做人怎么能这样……自视甚高,行事果断,总以为自己能够运筹帷幄只手遮天。 “老大心情不好,我们跟着,他只会发火。” 毕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话之余,略带着无奈。 如果在不熟悉的地方倒也还好,但在三院里,他跟顾曳到底还顶着个医生的名头,出了这个病房,两个人就是同一个科室的上下级关系。 顾曳不听劝,他不肯回美国,八成以后还是要留在三院工作的。医院里人多口杂,他们要是贴身保护他反而容易惹人注意。顾曳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想让他们走,临走前,他们这些人也帮不上别的忙,那顶多……尽量不再给他多添麻烦就是了。 苏黯不知道毕超和顾曳的想法,这两天在医院里,她基本上也没怎么跟这两个男人说上话。 “毕超,其实顾曳……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她下意识地替他说话。 经过了这件事,苏黯大致想通了,顾曳就是那样的人,有些话,如果要他亲口来说,他大概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就算顾曳总是欺负毕超也好,总嫌弃他恼他也好,但苏黯都看得出来,他心里面其实是挺喜欢毕超这个啰嗦麻烦的小“同事”的。他性子闷,没有什么朋友,在高中的时候就没有,去了美国之后,就更不可能交的到了。 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能有人陪他说句话,聊聊天,哪怕他是把他气得暴跳如雷张扬舞爪,也总算是有人在帮着她,让他有喜有怒,活得更像是个人了。 “毕超,我把我之前的话收回来,我们还是朋友。” 高岚说得对,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是要看心的。 那天在神经外科的洗衣房,她撞见了死去的江尧。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江尧死了,毕超也不知道,但他听见了她的惊呼声,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就奋不顾身地跑了过来。 真心是做不得假的,她很感谢他。毕超是个很称职的下属,很合格的朋友,她很喜欢他,由衷的喜欢。 虽然他偶尔笨笨的模样,会让人抓狂,但他是真的一心一意地在保护顾曳,保护她。他没有害过他们,在江家那样的环境里,很难得,很可贵……这段日子里,他把顾曳照顾得很好,她真的很感激他。 苏黯伸了一只手过来,毕超低着头,摸着后脖颈粗硬的发渣,有点不好意思。 “嫂子,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可没说过咱们俩是朋友啊。” 老大说过,想活命,就要离苏黯远一点。 他哪敢跟她沾亲带故的。 “顾曳就是个小气鬼。”她笑中带泪,抓起了他的手腕就握到了手心。宽厚的手掌,比顾曳的手心要粗要硬,汗湿的掌心,明显能感受到一层厚重的茧。 顾曳手上也有茧,但他的茧在指尖,毕超的却在掌心。 “我右手的事情,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都是神经外科的医生,那期间,你肯定也跟着顾曳费了不少的心吧……” 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忘掉了自己的初衷和初心,苏黯面对着毕超,有些惭愧。 她不能拿自己的无知当借口。 他们在背地里为她默默付出的一切,肯定远远比她能够设想到的还要多的多的多。 毕超也跟着笑了,“我水平不够,老大没让我帮忙。不过那时候陪你去香港,其实是我自作主张下的决定。” 顾曳根本就不知道帝都的情况,所以他后来在香港见到他的时候,才会突然之间生了那么大的气。其实顾曳当初留毕超他们在帝都是想让他们随时保护苏黯的安全的,却没想到苏黯临时起了想法,毕超他们来不及阻拦…… 他不能让他们家嫂子出事。 毕超当时就这个想法,他心一横,谁也没打招呼,就擅自跟着她上了飞机。 “因为这个事你也没少挨骂吧?” 苏黯能想象得到顾曳背着她,对着毕超咆哮怒吼的样子。 毕超憨憨地咧了咧嘴角,“习惯了就好了。” 跟着顾曳这半年,他什么苦头没吃过。没日没夜连轴转的手术,去医疗支援还突遇山体滑波,一边帮苏黯搬家照顾病人,伪装着普通人的生活,一边又要背地里还要收集情报,时刻盯着顾曳和江尧两方的一举一动…… “可真正辛苦的还是老大。” 这些年,顾曳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他是个好男人,嫂子,你别放手。” 日后没有了江家,没有了他们这群手下,顾曳一定会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的。这些日子,苏黯不在顾曳身边,顾曳每天躺在床上魂不守舍的,别说笑了,连句话都懒得施舍,滴水不进,跟具躺尸差不多。 苏黯低了低头,低喃了一句—— “又是这句话。” ……“小黯啊,我觉得你遇着好人了,你可千万把握好,别撒手啊。” 那天在老家的墓园里,秦园长也是这么说的,可她当时只想着她母亲的事,她以为顾曳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傻呢…… 做错了的事情,一字不漏。对她好的事情,只字不提。 苏黯深吸了一口气,穿过一片花海,便又走了出去。 临关门前,“嫂子,你去哪儿啊?”毕超忍不住问道。 “去找顾曳。” 苏黯回了一句,关上了门。 后背紧贴着深色的门板,她知道他就在楼里,但她要慢慢找,她想让自己也深刻地体会一下,那种求之而不得的滋味,是多么难熬。 …… “小姐,你结过婚了吗?” “……” “想要骑车,就不该穿裙子。” “……” “我不是没说!而是……我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 “……” “小黯,你也知道这世上的东西,都是一物降一物的嘛……” “……” “不好意思,苏小姐,我要去哪里,也是我的事。” “……”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荡,傍晚三四点钟,斜阳照在金黄的树叶,闪耀夺目,将金色的色彩演绎得淋漓尽致。 苏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觉得脚上坠着千斤,一步比一步沉。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脚下的木板“嘎吱”作响,泥土和灰尘的味道越来越重。不远处窸窸窣窣,突然传来了一道惊呼,苏黯下意识地探身去看,脚下却没站稳,身子一歪,几近要倒。 “小心!” 还在重新修葺的三楼大厅,一只结实的胳膊猛地拽住了她。苏黯惊了一下,将将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踩在几乎悬空的钢筋水泥上…… “顾曳……” 苏黯怔然地回过头,顾曳一把把她拽到了承重墙一面的角落里,一只手用力地撑着墙壁,目光狠厉,紧咬着牙根。 “干嘛?”自杀啊! 他刚回到病房,听闻毕超说苏黯在找他,一阵狂喜。 兴冲冲地跑到保安室,结果调出来各个楼层的监控器一看,她竟然跑到b栋的三楼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啊?走路也不看路,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啊! 苏黯看着眼前的人,愣了一愣,挂在眼角的泪珠还没干透,突然,对着他,又流了下去。 哭…… 又哭…… 她这些天对着他,不是冷眼,就是默默擦眼泪。顾曳侧过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窗外。 “你再这样我也要疯了。” 他装凶使横也不行,装疯卖傻也不行,她到底要他怎么样啊?他也是人,还是个男人,她觉得他受得了她天天在他面前以泪洗面吗? “你母亲的事情我都已经解释过了,我母亲的事情我也已经派人解决了。苏黯,你还想我怎么样啊?” 她这些天不愿意见他,他也没有霸王硬上弓啊,他除了不让她离开医院,他还干什么了? 她让他看医生他就看,她让他安心养病他就养,高岚还是她自己叫去的,24小时寸步不离那也不是他下的命令。欺人更甚的是,这期间她宁肯听信毕超那小子的胡言乱语也不肯跟他说一句话,他想知道她的情况,想知道她的行踪,他还得看监控器! 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他却连通电话都不敢给她打,真是生怕两句话说不对又惹火了。 “苏黯,我就那么好欺负是不是?” 他这辈子没受过的委屈,全都被她还回来了。 苏黯一吸一顿,抽搭了两下,“又不是我存心想让你受欺负的……” 说着,她仰头望向他,红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几天都是一扫而过,她也没好好看看他,一转眼,人又瘦了,脸颊凹陷,皮肤也糙,脸上都没肉了。 “我每天给你做的饭,你到底吃没吃啊……” 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了他的侧脸,眼泪掉到了男人胸膛的那个位置。他到底是个病人,她就是生气,她就是再累,她也没想过要饿着他啊…… “没吃。” 每天都让高岚拿来拿去,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她做的,全便宜毕超那混小子了。 侧脸被她微凉的指尖轻巧碰触,顾曳呼吸一滞,倏尔,用力地拥她入怀。间隔了太久的亲密,他都快忘了他上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了。 鼻尖埋在她柔软的发丝,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性子倔,我很多时候会意气用事,而且一旦生气起来别人说什么话我都听不进去,我知道,我知道你母亲的事儿我不应该瞒你,我应该在追求你之前就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顾曳只好又低了低头,放轻了语调,“不……不对……我……我应该在十几年前,在商厦门口认出你那次,我就应该告诉你的……” 他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不管什么错,全都是他的错。 被他抱着,听他说着这些话,苏黯脸颊贴在他胸口,泪水止不住地流。 一行晶莹的泪水顺着他低矮的领口滑进了他受伤的左胸,苏黯稍晚一步发现,吓了一跳,连忙替他擦了擦——可千万别感染了。 顾曳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试探性地问道,“你关心我?” “……” 苏黯怔然了一瞬。 她这些日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竟然让他连她是否关心他这种事情都不敢确定了吗? 苏黯红着眼睛,想抽出自己的手,顾曳不放,他怕她跑,他怕她跑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苏黯,我现在的心脏不能剧烈运动,你如果跑了,我追不上你。” 他正在在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心脏修复手术,他能在一个星期之内下床已经是很快的愈合速度了,她现在如果真的跑了,他就算是搭上他这条烂命不要,他也追不上她。 “我能去哪儿?” 苏黯抽泣了两下。他总是怕她跑,他总是怕她丢下他。可他不知道……她的心都长在他身上了,根深蒂固,失了他她也活不了。 她能去哪儿呢…… 第65章 运动 </script> 昏黄幽然的夕阳,透明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片宽敞平阔的停车场,明明是白天,三楼的环境却比深夜都安静。 有人瞧人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高岚全都告诉我了。” 背着阳光,苏黯坐在大理石制的窗台上,头低着,双手轻轻地撑着微凉的窗沿,两条腿并在一起,自然垂落,悬在半空。 阴影里,她偷看了他一眼,顾曳站在墙角里,用笔直的脊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良久,皱眉不语。 苏黯转了转眼睛,又禁不住伸出手,抚平了他的眉头。 “你不要再想着瞒着我了。” 他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十年前的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也不要怪高岚……”话音刚落,又补了一句。 高岚也是为了能让他们两个能够和好所以才告诉她的,再说这事本来就是顾萍提起的,要怪,也要怪她妈,怪不到她们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顾曳沉了沉眉,“她是江家的人,受过专业的训练。今天她趁我不在,竟然擅自把十年前我跟江尧达成的协议告诉了你,我不怪她?” 江尧已经死了,顾萍也要走了。只要高岚不说,他不说,这件事情就会永远地过去了,苏黯永远都不会知道。 苏黯撇了撇嘴,“你干嘛那么不想让我知道。” 千方百计地瞒着她,就让他一个人逞英雄做好人,有意思吗? 她当了这么久的傻子,又是怨他,又是恼他……她要是早知道他当初是为了她才跟江尧走的,他当初追她的时候哪会那么麻烦,事到如今,她跟他又哪会生出这么多的嫌隙和误会,白白耽误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当年的真相,他就应该一早跟她说清楚,她是案件的当事人,也是被害者,她完全有责任有义务有权利知道真相……想到这儿,苏黯又不由得敛了敛眉头。 江尧那个死畜生。 幸亏他死得早。 否则他要是命大晚死几天,她一旦见到他了,还忍不住这团火,她非得一时冲动杀人放火不可。到那时候顾曳就不只是心脏动手术这么简单了……他一边养病,还要一边想着保释她的事,两件事两头大,要多麻烦有多麻烦呢。 顾曳端手在胸前,思虑间,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他不以为然,“我凭什么要让你知道?” 让她知道他是有什么好处还是有什么报酬? 十年前的事原本就是因他而起,没有他,江尧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原本就是我牵连的你,我跟江尧走,只是尽到了我该尽的责任。” 他明明差点害了她,到头来难道还要她反过来谢他? 这是什么道理? “倒是你的右手……”她以前总质问他十年前为什么会消失不见,几次逼问之后,他其实也有想过要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清楚。可是偏偏不巧,后来让他知道了她右手神经受损丧失触觉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经历那场火灾。他们不会中江尧的计,她更不会被警察误当做是犯罪嫌疑人带走。 追根究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那还让他怎么说啊? 他理亏,还有点自知之明。 脸皮…… 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厚。 “我右手的事早就过去了。”苏黯掰过了他的脸,两条腿收到窗台上,光洁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四目相对,顾曳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他额前碎落的短发扎得她有点痒,苏黯抿了抿嘴角,往旁边挪了挪,“要不是被你母亲说漏,再之后由高岚告诉了我,我都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她都要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都准备丢下他不管了。要真是闹到了那个时候那种地步,人去楼空,哪还轮得到他在这里生闷气。 “要说也是我说。” 顾曳往前走了半步,结实的手臂撑在青灰色的窗沿上。他这些天养病,每天都穿着医院里统一配置的病号服,轻薄的衣料也遮不住什么,他手心微微用力,小臂上健壮的肌肉线条便绰约可见。 紧锁的眉头还未有缓和。 他知道她有心要走,他也知道自己除了这个方法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方式可以留下她了。可是他跟她之间的事,由一个外人告诉她又算怎么回事儿? “高岚是江家的人,是外人,你不要跟她走那么近!” 凭那些人的手段和心机,回头让人卖了她都未必知道。 苏黯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点点头,心里头偷偷窃喜。 高岚虽然没亲口说出来,可她猜想的到,她不在的那十年,高岚一直默默地跟着顾曳,照顾他衣食住行,还从美国一路跟到了帝都……最后还冒着跟江尧反目的风险来反过来一次次帮他…… 她也不傻。 都是女人,有的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来了。 她以前没有说破,一是还不确定顾曳对高岚的想法,二是觉得自己这种思想太过狭隘,多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但经过了今天这件事,刚才在休息室外的走廊里,她哭,高岚也跟着哭,而且哭得比她还伤心…… 认识了高岚这么久,不管是喜也好,悲也好,高岚的情绪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太大的波动。苏黯一直都感觉那种女人骨子里透着刚强,没有什么大风大浪能打倒她,可直到今天,她跟她说到顾曳的时候,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告诉她他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的时候,眼泪还止不住地流……苏黯就明白了——那个女人,心里头一定也是爱惨了他。 苏黯睁大眼睛,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 好在,好在顾曳没有那个想法。 苏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男人总是没有女人心细,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他根本没把高岚放在心里咯。柔软的嘴唇从他耳畔擦过,她学着他的招数,刻意地往他脖子里吹气。 说话间,放轻了语调,一句话软糯地让人浑身酥软。 “外人?她是外人……我是内人吗?”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顾曳任她勾着,弯下腰,将她放到了还算宽敞的窗台上。玻璃透过的斜阳颜色浓艳,大理石面光滑细腻,他用手臂托着她后背,怕她着凉。 “你说呢?” 他从香港回来那天起,就一直惦记着求婚这事,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期间一招招,一步步,行差踏错,他竟然还差点没命活了。 苏黯眼波微动,她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粗糙的触感,脱皮干燥又没有血色。 三楼被炸成了一片废墟,附近也没有人。她本来想吻他一下,可心里又怕控制不了自己,碰到他伤口。 “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顾曳猛地放低了高度,低哑的声音极具诱惑,“你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看看。” 粗糙的嘴唇覆在在她纤细的脖颈间。他不是刚动完开胸手术吗,整颗心都被人掏出来缝合又放回去了,她想看,他再帮她拿出来就是了。 窗台就这么点地方,脖颈处传来一阵细痒,苏黯想躲又没处躲,她脸红得又热又涨,可又不敢用力推他,最后干脆闭上了眼,不再反抗。 右手被粗粝的手掌包裹住,他带着她往他衣服里面探,指尖触觉灵敏,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缠绕在他胸前的一圈圈绷带,还有上一次他左臂受伤时留下来的永久性疤痕……指腹的温度在逐渐升高,他带着她熟悉自己的线条,自己的轮廓。 苏黯摸到了他的腹肌,正好八块,不多不少。一片平坦紧实的区域下,越过腰线,他还抓着她的手往下摸……炽热的温度烫了她一下,苏黯一惊。 “干嘛呢!” 她右手使不上力,却也努力地往回抽手。 顾曳笑了一下,抓着她的右手不放。 “开胸手术不能做剧烈运动。” 身体条件不允许,他这也是无可奈何,下下策。 秋季的傍晚,帝都的天际难得滚起了火烧云,苏黯微微扭过了脸,她脸色比那天边的红色还要红,“你做什么决定之前,就不能分个时间和地点啊……” 大庭广众的,万一路过个人可怎么办啊。 顾曳又往前走近了半米。“我挡着呢。”他又不是暴露狂,别人想看他还不给看呢。 拿鼻尖蹭了蹭她身子,细软的身体让他欲罢不能,“嗯?小黯,我忍了好久了。” 病人也是有生理需求的。用手而已,他又没让她用嘴。 苏黯仰头咬了他一口,“不要脸。” 顾曳裂开嘴角笑了出来,嗯……又骂他。她每次骂完他之后,他都能获得一次机会——为所欲为。 这说明他离得逞不远了。 俯身便吻了下去,灼热的舌滑入她的口中,“三秒内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唔——” 嘴巴被他堵了个严实,苏黯还怎么开口,她下意识地扭动了下身子,可她刚一动,他就皱眉——好像是碰到了伤口。 算了算了。 她缴械,她投降。 他可以不照顾自己的身体,可她不行。“不过你得跟我保证,我帮你做,不会影响到你胸口上的伤。” 头上冒了一层的汗,顾曳趴在她身上,忍了一会儿疼。 “不会的,我是专业的。”外科这一行,还没有他不了解的手术,死不了,顶多疼一会儿就是了。 苏黯看他趴在自己身上,用力地喘着粗气,于心不忍。 “你说你何苦呢……” 来日方长,他干嘛总急于这一时呢。有了今天没明天似的。 顾曳不管不顾,抓起她的手就往下面放。他实在忍得难受,就含住她的舌。 没办法,他就是这种动物。 第66章 巧了 </script> 几日后,同样的时间和地点。 六七点钟,天色将将有些暗沉,青色的天幕缓缓降临,拉低了视线,模糊了视野。 窗口的温度越来越低,他把她拉了起来,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像夕阳西下中的剪影,水乳|交融,不分彼此,美好得不似人间风景。 身体凉了下来,他和她在窗边坐了一会儿。他抱她在怀里,她靠着他肩膀,没人说话,就这么静悄悄的。 对着神经外科的一片废墟,顾曳眸光深了深。 经过了这些天的事,江尧的死,他自己受的伤,还有他和她之间的种种……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把他和她给一分为二。 倏尔,他回看她,目光却温柔似水。 “苏黯,我们结婚吧。” 求婚的事,他准备了再多东西也没用。他不想再等了,他等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娶她这一个人了。 “你想要什么,我以后再补,你先答应我,然后我们明天就去把手续办了。” 他看着她,眼神是十二分的笃定,毋庸置疑。 “……” 苏黯被他给逗笑了。 禁不住剜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刚和好就求婚?” 她前两天还想着跟他分道扬镳呢,现在这才几天,他就让她嫁给他。 顾曳就是怕她哪天再一个不高兴,吵着闹着不肯嫁。抱着人,他连忙哄道,“这不是刚和好就求婚,这是我认识了你十七年,经过了千万次的深思熟虑才做出的最终决定。” 人一辈子能活多少年啊。 反正他们两个父母都不在身边,两个人的事,两个人说了算。“小黯……我离不开你……” 他放柔了语调,两句话没说完,就把脑袋往她衣服里蹭。 苏黯吃软不吃硬,顾曳要是想娶媳妇,就不能要脸。 苏黯拍了他一下,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疼得浑身冒汗的,他竟然还敢乱动。“走开,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求的是哪门子的婚啊? “你空手套白狼啊?” 苏黯撇撇嘴,躲到了一边。 顾曳叹了口气,心忖他娶个媳妇怎么就这么难……摇头,他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了摸。 空的。 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病号服,钱包没带,手机也没带。 “好在我有这个。” 他弯了弯嘴角,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苏黯看他神秘兮兮的,也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凑到跟前。 “什么?” 五指张开,一个翠绿色的小东西躺在掌心。 ……一块薄荷糖。 “你什么意思啊?” 苏黯抿了抿嘴角。又想起几个月前,她和他第一次重逢的那一天了。 清凉的味道沁人心脾,紧张的心情莫名地舒缓了下来。青涩的口感在唇齿间慢慢融化……甜度适中,不难吃。 ——6月1日,酒店免费服务。 今天又不是儿童节,“一块糖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顾曳眼前一亮,“原来你还记得?” 他瞬间追了上去,结实的手臂环抱住苏黯,当感受到她身体温度的那一刻,刹那间,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喉头微动,他用微凉的嘴唇贴着她精致的耳朵,轻声问,“你说……假设我那天要真走了可怎么办?” 他要是真把她当骗子了,他和她这辈子估计也都要完了。 苏黯怕碰到他伤口,拉下他,让他坐。等顾曳坐好了之后,自己又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和位置坐到了他身上。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仰头看着他的脸,顾曳背对着光。这样微弱的光线,她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轮廓还是十分清晰。 “顾曳……哪有那么多假设呢?” 每一个人下每一个决定之前,都会面临很多种选择。假设她母亲当年没有跟他一起下水救人,她母亲不会死……假设她那年被小偷偷走钱包的时候没有追回,她跟他不会再认识……假设他十年前没有喜欢上她,江尧也不会选择对她下手…… 可是呢?然后呢?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不是像金融投资一样,存在着什么必然的风险或者收益。 在她看来,他最终选择了一个对的选择,那他就是对的。 他没有害人,也没有被害,是在清醒和理智的情况下做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还帮助了她,那她就应该表达感谢才是啊。 “我相信你,如果不是误会了我和那个姓赵的之间的关系,你是不会走的。” 而且依当时的情况来判断,他能那么迅速地做出反应,就说明他对当时那件事情的属性存在着怀疑,根本没有走远。 顾曳放松了神情,略略颔首。 不管是不是她,他都会再回去的。“可也幸好是你……” 虽然那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他和她却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能够重新相遇。而且也多亏了这件事,给了他再度靠近她的机会和勇气……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华灯初上,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慢慢点亮了周遭的色彩,光线透过玻璃渗透到窗里,流光溢彩照在他脸上,光影斑驳。 苏黯看着他安心的模样,心口突然就软了。 她有多久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了?没有烦闷,没有气恼,没有暴躁,没有消沉……现在的顾曳,就是她最信赖最依靠的那个人,能让她在经历了一番年少轻狂之后归于宁静,就算日后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也不会感到烦,或者闷。 他就是她一直渴望的那个男人…… 她想找的那个男人…… ——温暖又长情。 “糖呢?” 她突然有点饿了。 顾曳缓缓地睁开眼,张开掌心,递到了她面前。 有点像小孩子间常开的玩笑……“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苏黯不以为然,三两下拆开包装,含到了嘴里。 “吃你一块糖都舍不得,以后还怎么跟你分家产啊?” 是女人就都会经历人老珠黄身材走样的境遇,她可不是什么理想派,像顾曳这样的男人,放在帝都这种城市,太抢手了。等她跟他结了婚以后,幸福美满到了头,她就肯定有得受了。 “……” 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了。 顾曳扫了她一眼,略带无奈,“是你的,都是你的。等我病好了之后就回医院工作,工资上交,户口合并,家里的事你让我管我就管,不让我管我就什么都不管,准时下班,杜绝出差,其余的大事小情也全听你的。” 他这辈子是搭她身上了,让他当个妻管严他也认了。 苏黯看他一脸委屈,挑了挑眉毛,“明天去民政局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你这句话录下来,免得以后死无对证?” 顾曳怔了一瞬,眸光闪亮,猛地将她翻了过来,“你答应了?” 她考虑清楚了? 苏黯眼神一阵飘忽,强撑着嘴角忍笑。“没答应怎么好意思吃糖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脸皮那么厚?” 顾曳用力地把她抱回怀里,兴奋的神情如获至宝,“小黯,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会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他绝对不会辜负她的,他要用余下的后半生对她好,他要跟她在一起过她想要的生活……他绝对不会放开她的! 苏黯垂了垂眼睫,一时间有些动容,耳畔突然又回荡起了那天在墓园里秦园长的那番话——小黯啊,我觉得你遇着好人了,你可千万把握好,别撒手啊…… 眼角泛湿。 她信他,她愿意信他。 躺在他怀里,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口,“走吧。” 天也黑了,该吃饭了。 顾曳又抱了她一会儿,良久,才应声。两个人在夜色里缓缓起身,轻缓地动作,不疾不徐,独享着这一片悠然的宁静。 突然—— “在这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一道硬朗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数道快速密集的脚步声。 苏黯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扯动顾曳的袖口,暗色里,顾曳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岿然不动。 “没事儿。” 他俯到她耳侧轻声安慰,随之,修长的手指摸到了墙壁,在残破的铁皮箱里,寻到了电源开关。 备用电源启动,大厅里的主灯突然亮了,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 “谁?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里有人,后进来的几个人顿时慌作一团,四散奔逃。 “……” 苏黯眨了眨眼睛,人群里有个人浓眉大眼,格外眼熟。她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看着那个人先翻了个前滚翻,紧接着又翻了个侧手翻,再加上一百八十度的自由转体和街舞八级的托马斯回旋,制服的扣子都崩开了。 “张警官?” 张诚,朝阳区警察,几个前帮他们录口供的那个。 张诚一听有人叫他,连忙循声去看。一回头,不要紧,老熟人啊! “哎……苏小姐?顾先生?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啊!” 这一隔几个月,他没想到能在这里再碰到他们啊。 顾曳不吭声,苏黯笑了笑,“你问我们,我们倒要问你呢,你一个朝阳区的警察,跑到海淀区来干什么?” 突然上楼,还吓了她一大跳。 张诚摸了摸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哎……升官了,朝阳区任务重,我就主动申请调到海淀区来了。”话说回来他升官这事还是要多亏了他们两个呢,上次抓的那个神经病,区里面给记了个小功,表彰大会没少开。 “局里刚才接到通电话,说三院里刚才进了个小偷,我们顺着监控器找,一路跟到这个楼层,人却突然消失了。敢问二位有注意到吗?” 刚才没开灯的时候没注意,这一开灯,张诚才四下看了看……这b栋三楼是怎么回事?是要重新装修吗?怎么好好的一个医院,乱成了这副德行? 苏黯怕他多问,连忙回道,“没有,我们两个一直在这儿,什么都没看见!” “哦……” 张诚拉长了语调,单手搓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既然是这样,有句老话儿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改日不如今日!不知道二位现在有没有时间……跟我去局里,录个口供啊?!” 嫌疑人没抓到,他们好歹出动了这么多人手,回头局里要是问起,他总要有个交代不是? 苏黯歪着头看顾曳,他手术的刀口还没好呢。 顾曳勾了勾嘴角,直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皱,优雅从容的姿态并不担心。 “夫人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亲了一下她的耳垂。淡漠的音调温柔平和,嗓音低沉且清冷,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 苏黯抿了抿嘴角,一把环住他的腰,回头跟张诚说道,“警局离这儿不远,那就辛苦张警官了!” 张诚看着这亲密的举动,恍然大悟。 一个箭步跨上前,挺胸抬头,敬了个礼,“为——人民——服务!” …… -正文完- 第67章 过往 </script> -当年医院- “患者饮酒后出现胸闷不适,5分钟前入院,bp:0p:0r:6次/分,意识丧失,大动脉搏动消失,面色口唇重度紫绀,双瞳孔等大等圆直径,对光反应消失,心音消失!” “病危通知。面罩给氧。” “心电监护示室颤!” “360j电除颤。” “室速0.9%!” “生理盐水500ml建立静脉通道,胺碘酮150mg静推,利多卡因70mg静推,肾上腺素1mg静推3min一次,地塞米松10mg静推,纳洛酮2mg静推!同时给予吸痰,气管插管接呼吸机控制呼吸,冰帽低温脑保护,持续胸外心脏按压≥100次/分!” …… “20点53分,患者恢复自主心律。” 隔壁的急诊室乱作一团。昏黄的走廊,四处都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头顶的灯泡爆掉了一个,人来人往,上锈的门板开开合合,吱呀作响。 一个清俊的少年站在门外,回头又看了看几米外的那张病床。他身上湿漉漉的,肩膀上披着护士递给他的毛毯,几缕细碎的头发贴到了额前,冰凉的水珠顺着英挺的鼻子滑落,不经意间,滴到了旧色的瓷砖上。 “她真的没气了吗?” 十一岁时的顾曳,还从未经历过死亡。 “嗯,没了,肌肉都开始僵硬了。” 从事发到现在也快有一个小时了,门里的医生都在往门外撤,女人被盖上了白布,宣告死亡。 这世上又多了一具尸体,少了一条生命。 顾曳怔然了一阵儿,有些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对教科书里见义勇为的那句话产生了一点怀疑,生命的轨迹,似乎也是从这一刻起发生了变化。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救人的人,也会死……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高跟鞋咯噔作响,数九寒天,扑面而来的香水味比消毒水还要刺鼻。 “顾曳!我让你上补习班,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死人堆里,万一传染上什么病毒怎么办!” 顾萍气势汹汹,拿手绢掩面,抓起顾曳的衣领就要往外拖。急诊室的医生护士都没好眼色看她,顾曳站在原地,也不躲闪,面无表情,任凭顾萍拖拽了一路。 一路上围观的人很多,大家都心照不宣。 “你把我衣服弄皱了。” 临上车前,他淡淡地开口。 顾萍怔了一下,清瘦的身形瞬间趁虚而入,钻进了车厢。 随后,他把出租车的门一关,把顾萍一个人扔到了大街上。 “开车。” 他厌恶她身上香水的味道,恶心。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有钱吗?去哪儿?” 顾曳掏出钱包,抽出了几张百元的纸币,“找个广场,绕20圈,然后再把车开回来。” 他还没说要走,那就谁也别想带他走。 司机悄悄地捡起了钱,又觑了一眼窗外,“小三?后妈?” 顾曳坐在后座,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是小三。但可惜……” 也是生母。 没过多久,红色的出租车便又疾驰了回来,顾曳大步下车。身后一道高声,司机探头,“喂!书包!” 顾曳双手插在裤袋里,冷冷地撇下一句,“在这儿等我。” 转瞬间,清瘦的身形大步流星,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色里,他跟寻常的男孩子没什么区别,只是眸眼更深,神情更冷。 “刚才停放在这儿的那具尸体呢?” 回到了急诊室,病床却空了。 “被家属认领了,火葬场的车就等在楼下。” 护士整理着床单,等待着下一个病人的到来。床下掉了一条项链,浅金色的表面,一看就是镀金的,并不值钱。顾曳犹豫了片刻,倏尔,弯腰捡了起来。 夜风拂面,他站在二楼的窗下,静静地望着窗外。人群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梨花带泪,穿过人群,逆行而上。 “把我母亲的项链给我。” 她擦着眼角的泪水,努力地不让眼泪滴到地上。 顾曳回过头,深看了她一眼。 年纪相仿,却比他矮半个头。 他压低了声音,皱着眉,嗓音格外清冷,“你叫什么名字?” 死人的遗物。他得确定物归原主。 对面的女孩有点生气,抓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没理由告诉你!” 人跑了,项链也拿走了。 顾曳转身,收回了手臂。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睫微动,将她挂在脖子上的名牌默念了出来。 ——苏黯。 . -当年火场- “小黯,外面要下雨了,出门记得带把伞!” 一大清早,姑姑就来唠叨,苏黯从被子里爬起来,刚一睁眼,八点半了。 “姑姑,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她匆忙起来穿衣服,家里的座机线坏掉了。 宁檬被吵得烦了,哈欠连天,翻了个身,把自己的手机扔了过来,“就说让老爸给你买一部咯。” 一部手机也没多少钱。 苏黯翻开她手机盖,匆忙地按了几个键,“等我高中毕业再买。” 高考之后的暑假长着呢,她要自己打工赚钱,自己给自己买。 说话之间,一条短信发了出去,苏黯跑到洗手间扎头发,一分钟后,屏幕亮了一下。 收到回信了。 “妈,小黯早恋了!” 宁檬捧着自己的手机,躺在床上,哈哈直乐。 苏黯从洗手间里出来,打了她一下,“让你胡说!” 姑姑也探头看了进来,苏黯抢过手机,迅速地看了一眼。 ——上午有事,下午老地方见。 发信人:顾曳。 她盯着屏幕,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哎……快看快看……你看你这副模样,还不是早恋?”宁檬笑得更甚了,满床打滚。 苏黯又好气又好笑,三两下把短信删除,拿起枕头就往她身上丢。 “你还说!胡说八道!” 宽敞的卧室,两个人扭到了一块儿,活像两个疯丫头。姑姑笑了笑,摇摇头,从门口退了出去。 丫头都长大咯。 女大不中留咯…… 下午一点多钟,天有点阴,空气也闷,小区楼下,树叶沙沙作响。 苏黯拿好雨伞出了门,肩膀上背着一个单肩包,包里装着上一周的考试卷子。 上一周模拟考试,顾曳没参加,全班知道他联系方式的就只有她一个,老师把卷子交给了她,让她联系上人之后,再把卷子交给他。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高中附近,是一座废弃的工厂,角落里堆积了很多钢材和木板,老旧的门栓也不太好用,大门就那么敞着,风一吹,铁皮的门板就跟着忽闪两下。 顾曳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笔直的双腿立在门口,见她走近,摘下了耳机。 “家里有点事,没来得及跟你联系。” 他目光一瞬不瞬,淡淡地看着她,苏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放下书包,小声嘟囔。 ……她是替学校问的,又不是替自己问的。 “我跟你也不是什么特殊关系,你自然也没必要凡事都来跟我联系……” 顾曳低了低头,没回答,倏尔,又问道。 “你这两天在学校还好吗?有人陪你吃午饭吗?”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后,他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苏黯拿出卷子,又递了一支笔。 “宁檬陪我。” 他接下笔,点了点头。转而,看着空白的一张试卷,不再说话。 下午两三点钟,云淡风轻,太阳从厚重的云层里冒了出来。阳光透过小窗,照出一片斑驳的光点,碎落的光线落在两支倾斜的笔杆上,悠悠晃晃,拉出了两道细长的影子。 暖阳,安静。 “哦,对了,前天上午,有两个女生要跟你表白,长相文静,让我帮你递信,我给拒绝了。”放下笔,苏黯翻兜找了找,一张废纸片上,记着两个名字。 三班一个,五班一个。 没错。 “怎么?” 顾曳没抬头,笔尖停留在纸张上,周遭静默了半晌。 他其实并不关心这种事情,只是他话少,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本能地想跟她多聊两句。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那样的吗……”他上个月才跟她说过,比起脸来,他更注意身材。他喜欢前凸|后翘,妩媚动人的,清纯型的女生不是他的style。 “你还说男生和女生的审美不一样。”苏黯眨了眨眼睛。 这话不是他说的? 顾曳忍住笑,点了点头,放下笔,喝了口水。 “嗯,对。”这话是他说的。 因为某些人总帮他接信,接烦了。所以他就帮她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一律拒接。 “怎么只说我的事,不说你的事?” 他没在学校的这几天,可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苏黯抱起书本,往远处挪了挪。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什么事啊……” 装傻。 顾曳瞥了她一眼。 “没人跟你表白?” 他怎么听说有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趁着他不在学校的这几天,一直追在她左右,不知死活地死缠烂打呢? 苏黯抬头,小心地看了一眼顾曳的脸色,“那……那都是高一的小孩子不懂事……” 她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学还不知道去哪个省呢,哪还有心思在高中搞姐弟恋啊。 顾曳挑了挑眉毛。 “没想法?” 苏黯实话实说,“没想法。” “嗯。对,早恋不好……” 顾曳放下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容格外灿烂。 苏黯又往远处躲了躲,“你别总摸我头发,人家说会摸傻的……” 影响高考怎么办啊? 顾曳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傻就傻呗,我又不嫌弃。” 拿起卷子就坐到了她身边。 ——迟早是他的人。 第68章 墓园 </script> 两个月后。 顾曳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在苏黯的假期结束之前,他提出来和她一起回老家看看。 “我母亲的墓,你比我更熟悉吧?” 一路上,她靠在他肩头,心里面莫名地有些忐忑。 顾曳吻了吻她的额头。 “别怕。” 不管还有什么恩怨或者纠葛,前方路远,都有他担着。 转眼间已经入冬,初雪下过,道路两旁的白桦树被覆上了一层银霜。在北方呆惯了,倒也不觉得这冬日里的银装素裹有多难得,只是在寂静的日子里又增添上了一抹白,用手指轻轻一碰,那白就化成水了。 “我想一个人先过去。” 上了几级台阶,苏黯侧头看了他一眼。 顾曳有点不放心,“等等宁檬吧。” 话音刚落,背后惊起一道惊叫声,“哎呦,这石头上怎么结冰了,摔死我了!” 苏黯忍笑看向顾曳,“还等她吗?” 顾曳略显无奈,扶住了她的腰,“我陪你上去,到了附近我再离开。” 怀孕一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自打知道她怀孕了,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隔着厚实的外套,苏黯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哪有那么娇贵?” 她连妊娠反应都没有。 抬眼又瞥了他一下,顾大医生总是仗着自己是专业出身,处处吓唬她。 “我的儿子我知道。” 他不听她的,这种事情上马虎不得。“走吧,不管你说什么,我绝对不偷听。” 苏黯倒也没什么要瞒他,只是第一次跟他来,还不知道要跟她母亲说些什么。上一次拿了照片,是以为他们互相之间不认识,现在知道他和她母亲是旧识,中间还有些牵扯…… “妈,你会不会怪我?”又会不会怪他…… 墓碑前没有应答,只有几只麻雀,落在地上叽叽喳喳。 昨夜下雪,成林的石碑上,纷纷盖上了一层积雪。苏黯看着浅灰色的麻雀,怔然了一会儿,忽而,站在墓碑的正前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只有她母亲的石碑前是干净的,没有落雪,还一尘不染。 良久,她笑了笑,“妈……这世上好心人真多……” 墓碑上镶嵌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笑魇如花,十多年过去,笑容依旧灿烂。 苏黯看着照片里的人,忽地就想起她母亲生前说过的话——不要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人不能活在过去,人要活在当下…… 嘴角抿了抿,她伸手摸上了肚子。 “妈,不管过去怎样,我都要跟他过一辈子了。” 她相信她母亲不会责怪他们,人的一生,幸福最重要,她母亲如果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当年亲手救过的小男孩,她一定会很心满意足,会祝福她,会恭喜她。 再远处是一颗枯萎的大树。 顾曳靠在树干上,点燃了一支烟。 “墓园里不让抽烟。” 一个扫地的老伯从他面前经过,两只粗糙的手掌紧握着扫把的竹竿。尽管现在是冬天,他也依旧戴着一顶宽檐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 顾曳波澜不惊,点头应下,“最后一根了。” 媳妇娶到手了,苏黯也怀孕了,以后再没有什么烦心事,需要他靠抽烟排解了。 男人的承诺大多不能信,但顾曳不是一般人。 麻雀乱飞,头顶的树杈上掉下来几片雪花,老伯拎着扫把转到了顾曳身后,默不作声。顾曳敛了敛眉头,抽出烟,从嘴里吐出来一圈烟雾。 “你还不认她?” 再不认,下一次回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女人怀孕,两三年之内都未必能回来一趟。 摇摇头,草帽下露出半张脸,沧桑的面容下却是一双中年人的眼睛。 “好好照顾她。” 他就这么一个闺女。 几米外,苏黯朝这边挥了挥手,俏丽的脸蛋神采奕奕,“顾曳!秦园长来了,我们过去说两句话!” 同样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顾曳应了一声,扔掉香烟,踩灭。 临走前回了下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 “……我们走了,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