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爆机 印着各式校徽的旗帜在空中迎风飘扬,帐篷搭建而成的宣传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占满了钟楼前的小广场,将原本宁静肃穆的校园变成了闹哄哄的大集市。 “真……他妈……大啊!” 嘈杂喧闹的熙攘人流中,一个身型削瘦,指缝间翻转着一枚硬币的少年,仰视着面前那台巨大的黑色仿真机甲,嘴里喃喃自语。 少年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穿着蓝色慢跑鞋,黑色休闲裤,洁白的衬衫虽已泛旧,却整洁无暇,见不到一丝褶皱。 午后的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宽阔叶子,照耀在他仰起的脸庞上。虽然是一张稚嫩青涩的脸,看上去平凡至极,普普通通,清澈的眸子却灵动明亮,干净的眉眼间也有着一丝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这位同学,对机甲感兴趣吗?报考国防大学吧,我们的机甲专业可是全联邦名列前茅的哦。” 一个笑容灿烂的英俊帅哥,一边把宣传单塞到少年手中,一边热情说道。 少年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的宣传册。 封面上,一个神情冷傲,满头金发的绝美少女,坐在一台银色机甲的肩膀上,远处夕阳的光辉洒落,仿佛将她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汹涌燃烧着。 少年没有被美色迷惑,而是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咧嘴一笑:“名列前茅?准确来说是全联邦第五吧?研制了初代机甲的顶尖军校,居然混到要靠机甲模型打广告招揽学生的地步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负责发传单的帅哥笑容僵硬,嘴角抽搐。虽然说的都是事实,可你一个刚高考完的小屁孩,唏嘘你妹啊。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仍是客客气气:“这位小同学,排名什么的,都是浮云。对战才是硬实力啊,我们学校已经蝉联了三年高校机战大会冠军啦,威武霸气得很。” 没想到对面的小屁孩瞄了眼他胸前的工作证,还是不屑一笑:“有那个号称金发魔女的妖孽天才周晓烟在,其他学校还有机会吗?可郭师兄你回去查查,三年来,机战大会前二十名,你们学校除了周晓烟,还有其他人进榜吗?” 稀里糊涂就成了“师兄”的郭天阳面色铁青却无法反驳,心里暗暗下了结论,这小子肯定是收了敌校的钱,回家查了资料做了功课,故意砸场子来了。 正准备发飙呢,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扬了扬手中传单,准备开溜:“谢谢师兄的宣传册,不过我胆子小,打打杀杀的,不太适合我,还是找个安稳点的野鸡大学比较好。” 不过还没等他抬脚,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哎呦,这不是咱们开裆裤天才,莫非同学吗?怎么着?国防大学也看不上眼?” 被叫做莫非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那帮光鲜亮丽的同班同学走到身前。 这群神情倨傲的年轻男女年纪要比莫非稍大一些,虽然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名牌便服,胸前显眼位置却都别着镀金的“名门高中”校牌,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身份象征。 阴阳怪气说话的是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胖子,明明又矮又挫,也不知道哪里来趾高气扬的底气。 见莫非沉默不语,小胖子不依不饶继续阴损道:“莫大公子,虽然你在那个破县城号称天才,不过也是十岁以前的事了吧?四百分上下晃荡的成绩,随便报个野鸡大学算了,高考招生可不管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是不是天才啊。” 胖子身边的公子小姐们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而一旁正忙着发传单的郭天阳,听了之后却暗自吐了一口老血。 臭不要脸,原来是个二本线都不够的学渣,几秒钟前在这大言不惭装什么名门精英呢?真无耻。 莫非仍旧低头不语,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那枚硬币却转动地越来越快,上下翻飞,银光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天跃起。 可惜,指间的光芒最终还是慢慢敛去,恢复了正常速度。被嘲笑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就像用足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四周原本隐隐期待看好戏的路人觉得有些失望。小胖子狠狠盯着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怂货!” 就在这时,国防大学帐篷下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穿着军装,一直瞌睡着的中年人打了个哈欠,睁开了惺忪双眼。下一刻,眸子中那道不易察觉的精光,直接落到了眼前少年的左手上。 “小同学,等一下。”中年军人扭动身子站起来,拦下了正准备离开的莫非。 莫非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猥琐,身型如隔夜油条般软趴趴的大叔,心中已经开始忍不住吐槽起来:看来国防大学真是没救了,自己小区门口的保安看上去都比这个胡子拉碴肩扛上校军衔的教官有型好吗? “有个小测试,拜托,帮个忙,试一下。”中年军官指着一旁桌子上的电脑,脸上堆起了自认为如沐春风的亲切笑容。 莫非有些无语,你眼屎还没擦干净呢,装什么平易近人啊。 面对那帮蠢货同学,他自然可以选择无视,即使被当作认怂逃避,也可以轻松离开。可当一位联邦上校军官,眼中冒着小星星,一脸殷切讨好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于是,就像中了魔咒一般,他乖乖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那帮嘲讽无果的蠢货同学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瞬间呼啦啦围了过来。小胖子满血复活,开始叫嚷:“快来看开裆裤天才表演啦。” 莫非收起了指间的硬币,没空理他,因为电脑屏幕上已经有排列参差的字母自下而上升起。 自从人类发明了第一代机甲开始,这种威力惊人的机械怪兽就开始在民用和军事领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作用。全球各大顶尖高校也顺应潮流,陆续设立了科目齐全的机甲学院。而联邦大学下属机甲学院的招生,跟其他普通专业相比,显然更加严苛也更加全面,高考成绩,也不过只占了百分之五十比重而已。 而此时,电脑上这个考察大脑反应速度和手指协调性的小软件,就是入学考试其中一项标准测试。 莫非修长白皙的左手,随意搭在键盘上,随着电脑屏幕上的提示,轻轻敲击。速度并不是很快,却有着让人陶醉,美妙的节奏感。以毫秒为单位的时间飞快流逝,屏幕上的字母明明已经高速闪现了,可他的手指看上去还是那么稳定,那么不慌不忙。 一边是机器的纷乱和无序,而另一边,则是如交响乐般的精确和流畅。 四周围观的人群多了起来,噪杂的声音却慢慢安静下来,似乎生怕打破此刻眼前和谐的美感。原本等着看莫非出丑的小胖子和他的同伴们,个个张大了嘴巴。那个中年军官兴奋地搓着双手,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而刚刚才认定这个年轻人是个无耻学渣的郭天阳,则陷入了从未经历过的震惊之中。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国防大学机甲学院大二学生的他,当然知道这个看上去小游戏一般的测试到底有多难。他当年入学考试的时候,也只坚持了短短五十秒,而这个成绩当时已经名列前茅几乎无敌了。即使入学后经过了非人的专业训练,他如今的最好成绩也不过勉强达到了一分半钟而已。 郭天阳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周晓烟师姐那样妖孽般的天才,不管自己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望尘莫及。可此时让他感到震惊和迷惘的,并不是电脑屏幕上已经超过一分钟的醒目标志,也不是令人发指高达百分之百的准确率,此刻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电脑前那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少年,到目前为止,只用了左手。 屏幕上的计时器仍然机械跳动着,瀑布般的绿色字母疯狂闪现,已经隐隐连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就像一个钢琴家,在经过了舒缓的开篇之后慢慢进入了乐章的高/潮,莫非的速度逐渐提升了起来。反射着光芒的修长手指,上下翻飞,在空中划出轨迹,渐渐变成一片模糊的残影。 一分三十秒。 两分。 两分三十秒。 …… 摆着电脑的桌子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在外面挤不进来的人们一脸疑惑,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片死寂却只传来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终于,又过了一会,连那唯一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仿佛全世界都跟着安静了那么一两秒钟。然后,轰鸣的喝彩声瞬间爆发。 有身形健壮的,最终还是突破重围,挤了进去,却发现并没什么惊人景象。 人群中央,只有一个秀气的少年坐在那里,轻轻活动着左手。他面前的电脑上,除了鲜红的“5:00”标志,空白一片。 “竟然……单手……爆机了!” 郭天阳喃喃自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项入学测试,记录在案的全联邦最好成绩,是三年前周师姐创造的四分四十八秒。 而此时的主角莫非,却没有一丝破纪录的激动,反而有些发怵。 因为那个猥琐的上校大叔,正流着口水,用一种贪婪且色迷迷的眼神看着自己。而几个明显是其他学校招生老师的大叔大爷,正拼命挤过人群,慢慢将他包围…… 第二章 善良小白兔 莫非被包围了。 有人搭着肩膀要电话号码,有人不停吹嘘着自己的学校,还有人偷偷摸摸往他裤兜里塞着名片,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让他浑身发冷。 等狼狈突出重围时,莫非委屈地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似乎被那帮猥琐大叔摸遍,已然不再纯洁了。 他撒丫子狂奔,一直跑出了学校体育场大门,才停住脚步,靠着栏杆大口喘息起来。 明明是想着低调,随便打打那个小游戏的,可没想到注意力一集中,就进入忘我状态,不小心爆机了。可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就是个练手速的小程序而已,那些人怎么就像见了鬼似的。 “小子,跑得还挺快嘛。” 一个沧桑的声音从不远处幽幽传来。 莫非猛然抬起头。这回真是活见鬼了,神似小区保安的中年上校军官竟神鬼不知,悄然出现在隔壁两三米的地方,身子软趴趴靠着体育场的栏杆,还是一副隔夜油条般的懒散模样。 阴魂不散啊。 莫非在心里哀叹一声,开口说话:“大叔,我真的对开着机甲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呢。” 软油条上校没有理他,而是施施然点上根烟,吞云吐雾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十年内,我会把你培养成这个星球上最强的机甲操控者,没有之一。” 喂,能不能认真听别人说话啊,都说了没兴趣啦。再说你这副老神在在的预言家模样又是演哪一出啊? “大叔,我就是个成绩烂,胆小又怂包的高中生而已,真的跟什么最强机甲操控者扯不上半点关系。” 中年男人笑了起来,原本猥琐的脸上竟然瞬间迸发出一丝摄人心魂的神采。 “你跟我一个老朋友很像,总喜欢用小白兔的外表掩盖心里那头狮子,时间长了,可能甚至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可惜啊,本该张扬跋扈的年纪,却活得如此谨小慎微,没意思,真没意思。” 听了这番话,莫非低着头沉默起来。 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着某种看透人心的特殊魔力,短短只言片语,瞬间就将他一直以来的伪装撕成了碎片。 “你看你,又开始装小白兔了。”男人嬉笑着碾灭烟头,走到莫非身前,拉起了他的左手。 “好久没看过如此完美的双手了,如果不操控机甲而去做其他事情,真怕会忍不住砍掉它们呢。” 莫非不觉得这是什么玩笑话,因为他看到了男人眼中那抹癫狂。那光芒一瞬即逝,顷刻间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散漫。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支笔,在莫非的手心写了个号码,然后说道:“强扭的瓜不甜。等小白兔被杀死,狮子睡醒的时候,来找我吧。”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开,没走出多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风情万种地回眸一笑道: “对了,我叫李不离,周晓烟是我教出来的。” …… 神色木然的少年,独自垂首走在空旷街道上,偶有微风拂过,吹散额头的刘海,露出两道剑眉,很好看。 小白兔,狮子,最强机甲操控者,没有之一…… 猥琐大叔的话语仿佛魔咒般,一直在莫非耳边回响。 他虽然过完今天才满十六岁,心智却早已经成熟,知足常乐的价值观和淡泊不争的性子如一颗苍天大树,许久之前就在心中根深蒂固了,当然不会因为陌生人几句话就顷刻崩毁。 于是他甩了甩头,将脑中的杂音清除,并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我是个普通人,只想安稳平庸地生活下去。 “欢迎光临。” 清脆悦耳的声音将莫非唤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在逛街。因为今晚是名门高中一年一度的成人礼毕业舞会,他需要一套正式的西装礼服,一身地摊货出现的话,很可能会被学校保安大哥们抬着扔出礼堂大门。 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营业员站在商店入口处。虽然双手交叠,礼貌而庄重地放在腹部,态度无可挑剔,可精致脸庞上的笑容却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僵硬。 莫非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价值两百块不到的杂牌货,又看了看富丽堂皇,高端大气的店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哇塞……我靠……天呐!” 莫非憋着笑,一边翻着价格标签,一边恶作剧般地大呼小叫起来,还不忘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美女店员脸上的精彩表情。 “同学,我们这是高端礼服店,可能……不太适合你。”美女店员终于失去耐性,开始赤裸裸赶人了。 “嗯,这坑爹的价位,是不太适合我。马上走。” 这倒是实话。他本来就是漫无目的闲逛进来的,看到这家店里的西装动辄几万,况且买来了一年也穿不了几次,对于一直习惯了地摊货的他来说,显然性价比太低。所以,听到营业员赶人,走得倒也是干脆。 于是,在漂亮姐姐一个接一个的白眼押送中,莫非一脸正大光明的坦然,走向店外。 不过,还未待他走出去,进门处忽然间传来一阵尖利而刻薄的笑声。 真是冤家路窄。 莫非皱了皱眉头,因为那笑声,他很熟悉。 “呦,真巧,这不是莫大公子吗?怎么着,来挑礼服啊?” 门口涌进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为首的是一个高大挺拔,面容英俊的少年,而在他身旁开口说话的,正是之前体育场里那个小胖子。 “卢少,是来取订制的礼服吗?快里面请。”一秒钟前还满脸怨念的美女店员,此时脸上已经堆上最诚挚最谄媚笑容,露出十二颗大白牙,迎了上去。 被称作卢少的领头少年,面色漠然,淡淡说了一句“不急”,冷傲的视线却一直盯着对面的莫非。 “怎么就空着手走了啊?看来号称世界前十的礼服牌子,也配不上咱们莫大公子的高贵身份啊。” 小胖子不依不饶说着怪话,还未变声的嗓音又细又尖,让人听了很不舒服。身边两个打扮得山寨公主一般的女孩一边很配合地掩嘴嗤笑,一边窃窃私语:“栾竹也太任性了,找谁当舞伴不好,怎么找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 莫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高富帅叫卢宗文,小胖子叫杨修,包括旁边那几个富家千金,都是他名门高中的同班同学。这种世家子弟群嘲乡下小子的戏码,过去三年中经常上演。放在以前,莫非免不了反唇相讥,打打嘴炮,可今天,他实在没这个兴致。 于是,开启屏蔽模式,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直接走了过去。 “等等。”就在他和这帮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卢宗文开口了。 莫非停下脚步,那枚硬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左手指尖翻飞起来。 身高一米八五的卢宗文比他高了半个头,对话中免不了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语气听似平和,却从骨子里透着股理所当然的傲慢。 “听说,栾竹邀请你做今晚的舞伴?” “是。”莫非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我们前两天吵了一架,她还没原谅我。找你,是为了故意气我而已。这你知道吗?” “是吗?和女神跳舞的同时还能刺激一下男神,这事听起来还不错。”莫非那颗挂满嘴炮的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听了这话,卢宗文嘴角上扬,笑了起来:“不要误会,也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从没有把你当成什么竞争对手,你还没这个资格。” “那你拦住我,求着跟我说话,又是为什么呢?”莫非语气轻佻地问道。 卢宗文皱了皱眉头,收起讥讽笑容,恢复冰冷:“就准备穿成这样去参加舞会吗?你丢人,栾竹也会跟着颜面无光,而她的脸面,也就是我的脸面。这家店的衣服对你来说是贵了点。你随便挑一套吧,我来买单。” “大气。”小胖子杨修,在一旁竖起大拇指拍马屁。 莫非也马上跟着竖起拇指,嘴里说道:“大气。那我就不客气了,美女姐姐,麻烦把那套镶金边的皇室礼服装起来,然后找这位卢少爷结账,谢谢。” 卢宗文的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掩饰过去,故作淡然地转身对营业员说:“去吧。” 他那番说辞,原本只是为了恶心恶心莫非而已。一个正常雄性人类,怎么可能让情敌买单?没想到这小子顺杆就爬,真的如此没有下限。不过幸好,几万块钱,对他来说还算没什么压力。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店员连忙一溜小跑,不一会就把礼服拿了回来。 “卢少,这件皇家礼服,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您是VIP客户,打完九五折之后,一共四十二万八千联邦币。请问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 看着卢宗文阴晴不定的脸色,莫非觉得心中一阵舒爽。 现金还是刷卡?难道她见过哪个土豪随身揣着四十万现金逛街?这个店员姐姐还真是有够呆萌啊。 他太了解这帮官二代富二代同学了,虽然背后都是拥有上亿资产的大家族,可这些公子千金毕竟还未成年,只是未涉世的高中生,手中能动用的金额也不过就是那每个月几万块的零用钱而已。 他们一向挥霍无度,又哪里会有存钱的概念,所以想不惊动家里人,现场刷出四十万来,即使对于上市公司老总独子的卢宗文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先记着,明天我会派人过来买单。”卢宗文从喉咙里憋出这句话。此刻的他显然已经有些骑虎难下,也不可能放下脸面,再叫莫非换一套便宜点的。 店员小姑娘一脸为难,吞吞吐吐:“卢少,实在不好意思,店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什么叫没这样的规矩?我们家一年在你们店里买上百万的衣服,你跟我谈规矩?”有些失控的卢宗文终于撕破贵族精英的绅士面具,像个市井小民一样,大声吼了起来。 一旁的杨修也跟着帮腔叫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信不信现在就叫人把店砸了?” 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世面,也知道面前这个跋扈少年不是她能得罪起的。手足无措之间,竟然嘤嘤咽咽,哭了起来。 莫非看着那张几分钟前还无比势利,此刻却梨花带雨的靓丽脸庞,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楚。因为,这种小人物的无助感,在他三年前刚来到这个繁华大都市的时候,体会过很多次。 于是,他叹了口气,默默走向收银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卡。 刷卡,签字,取单。 然后,提拎着那件骚哄哄的皇家礼服,径直走出了门口。 第三章 毕业舞会 走出成衣店的莫非,没到五分钟,就已经开始肉痛了。 这本是一场闹剧,纯粹是为了恶心一下那帮权贵子弟。可当最后看到那个店员的眼泪时,莫非还是心软了。倒不是逞英雄,只是那一刻,他有些廉价的同情心再一次泛滥成灾了而已。 可即便那是一张无上限信用卡,花四十多万联邦币耍帅这种事,就连一向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莫非,也觉得这次确实有点装大了。 于是,在鬼鬼祟祟闲逛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很没出息地又溜了回去。把那套镶着金边,夸张的皇家礼服,换成了一套三万多块,普通的黑色修身西服。这回当然没了白眼和鄙视,漂亮店员们个个面带桃花,羞涩而亲切。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高个姑娘,更是红着脸,小声问他能不能留下电话号码。 从一帮漂亮姐姐包围中狼狈逃出来的莫非,回家洗澡吃饭,赶到学校礼堂时,夜幕已经降临。 高大的哥特教堂式建筑,在射灯映照下,显得庄严奢华。小广场上,停满了各种挂着骇人牌照的豪车,五彩喷泉随着音乐在夜色下摇曳生姿,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女成双结对,缓步穿梭其中,脸上带着淡淡微笑,骄傲而矜持。 这是整个栖霞州最好的私立学校,名门高中,一年一度的成人礼毕业舞会。 对于莫非这种小人物来说,这场舞会的最大意义,不过就是能和暗恋的女孩跳一支舞而已。而对名门高中那些刚高考完,对未来有着巨大野望和憧憬的世家子弟来说,则是意义重大。 因为过了今晚,他们将宣告成年。 今晚之前,他们是只知道挥霍享乐的纨绔子弟;而今晚之后,他们将有资格参与到家族的经营和决策中。十七八岁的大孩子们,午夜十二点之后,将在这些横跨整个联邦商界政界和军队,怪物般的大家族中,正式占有一席之地,开始发出自己稚嫩的声音。 名门高中,建校八十年。而这个庄严隆重的成人礼传统,据说已经传承了两百多年。 所以,除了同校的毕业生之外,小广场上的莫非此时还看到了很多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大人物。 市长来了,州长来了,大区副司令来了,甚至联邦政府也派来了总统秘书到场祝贺。 可他却没有看到她,今晚的舞伴,那个如夜莲般安静的身影。 尽管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还是硬着头皮,穿过耀着流光的小广场,走进了礼堂。 高大穹顶上的璀璨复古水晶吊灯,散发着暖光。灯光下,穿着晚礼服,雍容华贵且彬彬有礼的人们,有些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轻声谈笑着,有些已经在大厅中央伴着音乐翩翩起舞。气势恢宏的礼堂内,每个角落都弥漫着奢华和权力的醉人气味。 从未参加过舞会,浑身不自在的莫非,小心翼翼在人群中穿行着。沿着圆形回廊绕行了许久之后,才终于看到舞台正前方那一块学生区域。 他侧着身体,闪过那些端着酒杯侃侃而谈的绅士和贵妇们,来到那片高三毕业生聚集的区域,找到一张空的小圆桌,安静坐了下来。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平静到有些木讷的表情,可眼中那道在人群中搜寻的焦急光芒,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中的一丝惶然。 不远处,他看到了被众星捧月正谈笑风生的卢宗文。这位大少爷似乎已经忘记了下午成衣店里的不快插曲,交汇在空中的目光信心十足,带着戏谑笑意,朝一旁奴了奴嘴。 莫非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角落里,一身素白长裙的女孩,垂首站在那里,颀长而柔和的身体,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无助。她的身旁,是一对面容端庄的中年夫妇,正严肃地说着些什么。 仿佛是有了感应,有着绝美容颜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莫非。虽然隔着很远,可莫非还是看到了那双大眼睛中的凄楚泪光。 女孩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拎起裙角,准备走过来,却被一旁的中年男人挽住了臂膀。而那个容貌艳丽的美妇人,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去,然后,像一只孤傲的天鹅,缓缓而至。 “你好,我是栾竹的妈妈,你叫莫非是吗?”妇人的声音柔和悦耳,跟她本人的妆容有些不符。 “是的,阿姨。”莫非已经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老套狗血故事,可还是站起身子,礼貌回答道。 妇人温柔笑了起来,脸上露出大族豪门特有的,面具般的和蔼,然后说道:“小女今晚本是邀约你做她的舞伴,但现在出于某些原因,这份邀约恐怕无法继续了,对此我代表栾竹像你表示真诚歉意。” “我……能问问原因吗?” 莫非不是傻小子,他当然知道原因。只不过性格中有着自己也不了解的执拗和倔强,所以还是问了出口。他只是想亲耳听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有怎样堂而皇之的理由而已。 贵妇人脸上的笑容更甚,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可听在莫非耳中却是那么冰冷和残酷:“傻孩子,你确定真的想知道理由吗?” 他深吸一口气,扬起嘴角,回答道:“是的,阿姨。我这人除了脸皮厚就没什么优点了。您说吧,我承受得住。” 贵妇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面对一个宠溺着的调皮晚辈,然后说道:“我和栾竹的父亲,是今天中午知道这件事情的。虽然时间有些紧,可我们还是通过某些渠道,拿到了你的档案。” 莫非知道,栾竹的爸爸是栖霞州政府部门的一位高官,想调阅一个高中生的档案,自然是轻而易取,所以也并不如何惊讶。 “莫非,过完今天年满十六岁。出生于夏都,五岁时母亲遭遇交通事故去世,之后随父亲搬迁到栖息州所辖淮水县。十岁前,堪称天才,无论是学业成绩,还是文学音乐绘画方面,都显露出非凡才华。可惜,在一次郊游中,从山上摔落,造成了严重脑震荡,从此以后,便泯然众人矣。” “十三岁初中毕业,父亲却在毕业典礼当天离家出走,再无踪影。之后,接受了栖霞军区一位上校军官的资助,来到名门高中就读。” “这份履历,还算完整吗?” 何止完整,这经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普通孩子来说,已经堪称跌宕起伏,犹如过山车了。 莫非苦笑道:“很详细了。阿姨是想说,一个小县城来的乡下小子,配不上您的女儿吗?” 妇人又是嗔怒地摇了摇头道:“傻孩子。你觉得作为我们这样层次的家族,这点胸襟和气魄都没有吗?不管出身如何,只要具备某些潜力,将来有发展上升的空间,作为父母,我们都不会反对。可惜的是,我和栾竹的爸爸,在研究了你的档案之后,得出了一致的判断。在你的身上,我们没有看到任何潜力,抱歉。” “我懂了。” “不,你没懂。”妇人敛起笑容,像是瞬间收起了面具,严肃说道,“我们看的不是你的成绩、背景,而是你这个人。从你们老师的评语,到同班同学的反馈,我看到了一个外表年轻,内心却已经苍老的孩子。你虽然规规矩矩从不犯错,成绩算不上好却也谈不上太差,可你没有朝气,没有目标,你每天的生活似乎都像是在完成任务。像那些安于现状的普通人一样,看到了你的今天,就能一眼看完你今后的几十年。” “也正是鉴于这样的结论,我们才没有继续调查资助你的那位上校军官背后的大人物。因为哪怕你的背景是‘大武周家’,是军区司令周将军,对我们来说,也是看不到希望和不值得浪费时间的。” “其实,比起门当户对,真正有眼光的大家族,更喜欢发现埋在沙砾中的宝石。不过很可惜,你不是。” “现在,你懂了吗?” …… 莫非看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它的结局。本以为是一出“这里是两百万请你离开我女儿”之类的狗血戏码,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一碗语重心长的心灵鸡汤。 他不得不承认,对面妇人说的不无道理。一个年轻人,暂时的失意和挫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目标,失去动力,失去对未来的憧憬和想象。 然而,仅凭那几页薄薄档案得出的结论就一定是可靠的吗? 如果人们知道了那寥寥几行文字下掩埋的冰冷事实,大概就不会如此自以为是地妄下结论了吧? 可是莫非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他将一切都藏在心中,然后,挤出了一丝灿烂笑容。 “谢谢阿姨。请转告栾竹同学,祝她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妇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开。 莫非顺着妇人离去的方向望去,再次看到那个无论多少次还是会怦然心动的身影。他们之间,只隔着一群光鲜亮丽的男人和女人,却又像是隔着这世界上最宽广的海洋,最险峻的高山。 毫无征兆地,莫非脑海中突然跳出一句老歌的歌词来。 “当你在,翻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于是,向着那个方向,他的脸上,露出了能给出的最灿烂笑容。 然后,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比出了一个大大的“OK”手势。 那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暗语,代表着: 放心,我没事。 第四章 进退两难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女孩的呢? 耳边是轻快的音乐和同学们踌躇满志的欢笑声,可莫非的思绪还是不可抑制的被记忆淹没,面前桌子上那杯清茶也传来了丝丝茉莉花的清香。 是了,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被这种淡淡清香迷住的,有些像冬日里晒完的被子,温暖而让人心安。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插班生,全身上下看上去都跟这所贵族学校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用漠然或鄙夷的眼神望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只铁笼里脏兮兮的小兽。 可栾竹没有,她平静如初,美丽的瞳孔里见不到一丝异样。她带着他,跑上跑下,领齐了所有书本,办了食堂饭卡,甚至贴心地告诉他哪些课可以打盹玩游戏,哪些课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莫非,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闻到了那股清香。 也许只是身为班长的职责所在,亦或者是一个善良小姑娘的同情而已,可不管怎样,初来乍到格格不入的莫非,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名门高中这个成绩和外貌都出类拔萃的少女,产生了信任和好感。 然后,他们便成了好朋友。 无话不谈,默契十足,甚至连最喜欢的歌也是同一首,可事实上,三年来,莫非在学校中跟栾竹的对话却寥寥可数。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性格低调而有些孤僻,很少在公共场合显山露水;另一方面,他自己对于这所贵族学校来说,本就是白玉蒙瑕般的存在,当然不想带给众人仰慕的校花不必要的困扰。 于是,明明是普通朋友,却搞得像一对早恋的秘密情侣。两人在学校里心照不宣地形同陌路,放学后才通过通讯器聊天谈地,偶尔一起逛逛书店,去公园喂喂鸭子,单纯而美好。 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吗? 也许吧。 可过了今晚,大概就会各奔东西,散落天涯了吧。都说年少时的爱恋都是懵懵懂懂的浮云,可莫非并不这样想。他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十六岁的喜欢和六十岁的喜欢,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被栾竹母亲灌了一大碗心灵鸡汤后,本该知趣默默离开的他,此刻仍微微垂着头,安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回家洗洗睡了的打算。因为,裤兜里,那封告白的情信,还没有送到那个女孩手中。 远处传来嬉闹的声音,他抬头望去,看见栾竹已经安静站在了卢宗文身旁,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低着头羞红了脸。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美丽贤静,此刻场中最耀眼的一对,任谁看了,都是注定要在一起的金童玉女。 看到这个画面,莫非觉得自己很难再待下去了。 于是他起身向前走去,来到最热闹的那张桌子前。他等不及了,只想把那封信送出去,然后赶紧离开这个嘈杂之地。反正今晚之后,跟这些同学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所以他也就不再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随着他的到来,原本吵闹的一群大孩子安静下来,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他。 他视而不见,只是朝着对面的女孩微微笑了笑。 栾竹也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摇曳的月牙。那笑容看上去还是那么美,可惜却有些僵硬,夹杂着一丝歉意和茫然。 莫非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裤兜里那封因为紧张攒握,已经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信,递了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离莫非只有一步之遥的小胖子杨修,抢在栾竹之前,突然伸手,一把将那封信夺了下来。 都是十七八岁,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这样的举动,如果放在平时相熟的好朋友之间,可能只是一场并无恶意的玩闹而已。可问题是,莫非跟这帮人并不能称得上是朋友,所以,他很震惊。 震惊之下,他忘了将信抢回来。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脸兴奋的小胖子,已经捏着嗓子,夸张地读了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还记得,静谧的书店里,你认真阅读时美丽的侧脸。” “还记得,深秋的池塘边,你调皮如孩童般的神情。” “还记得,三年来,每一话,每一条短信,每一个笑容。” …… 那戏谑尖利的声音每读一句,都会引起周围的一阵哄笑。而莫非的心,则是随之往下一沉再沉。 音乐声,哄笑声,窃窃私语声,混杂在一起,化成一把尖利的铁凿,一次次击打着他脑子里最脆弱的部位。三年前那个夏日傍晚燥热的感觉再次重现,仿佛烈火般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削瘦的身体还是呆呆站立在那里,在围观的人群看来,显然是被戏弄而导致的不知所措,所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可是,没人注意到,低着头的少年,眼中的双瞳,已经布满一层血色,好似深渊中,苏醒的恶魔。 然后,在一个眨眼的瞬间,那个呆立着的无助身影,就像是变魔术一般,倏然消失了。 随着莫非的消失,小胖子杨修那尖利的声音,也同时停了下来。 人们这才注意到,有两只并不如何粗壮的手臂,从颈后绕了过来,用一个标准的十字锁喉式,死死固定住了杨修的咽喉。在小胖子身后,则是一双如同野兽般的腥红双眼。 而前一刻还张扬轻佻,不可一世的杨修,此刻正翻着白眼,舌头微吐,满是横肉的脸庞因为窒息而红润无比。那对短胖的双臂也徒劳地向后拼命抓去,仿佛一个溺水中的绝望之人。 时间似乎就这样静止了下来,明明只过了两三秒钟,却又像是过了很久。 第一个先于众人反应过来的是栾竹。 她惊呼一声,向前冲了两步,将手搭在了莫非的右臂上。 “莫非,快住手。会出人命的。” 女孩的声音和有些微凉的小手,仿佛是燥热夏日里的一场倾盆大雨,让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猛然清醒过来。瞳孔的颜色也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幽黑。 他有些木然地推开面前的白胖身体,如梦初醒,而混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又来了。 三年前那个夏日傍晚的状态,再一次发生了。 他的后背霎时浸满了冷汗。如果没有及时醒来,会不会连那个在一旁劝阻的女孩也一起杀死? 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深想,于是有些狼狈地捡起地上的那封情书,准备落荒而逃。 学校的礼堂很大,充斥着私语汇聚成的喧嚣和动感的舞曲声,加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以几乎只有莫非身旁这一桌年轻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周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气氛。 他片刻不想停留,拔腿就走。 可惜刚迈开两步,一座小山一样的身影,匆匆挤过人群,挡在了他的面前。 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何等凶险的杨修,一边弯着腰艰难咳嗽着,口水眼泪齐飞,一边指着莫非叫道:“黎叔,别让那小子跑了。” 眼前留着板寸头,颈间有纹身的中年大汉,莫非曾今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见过,应该是杨修家里的司机兼保镖。在如此混乱复杂的环境中能第一时间发现状况并赶了过来,看来大汉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要精明许多。 所以莫非自然第一时间断绝了逃跑的念头,乖乖站在那里等候处置。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杨修,颤巍巍站起身子,阴沉着脸说道:“我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不会像你土包子一样在这种场合动手动脚,但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敢保证发生什么了。” 莫非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看起来草包一个的小胖子竟然有如此定力。看来大族世家的教育,即使是对一个蠢货,也还是有些作用的。 “但是你当众侮辱了我,要道歉。” 不就是道歉吗?还以为多大事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莫非张口就来,没有丝毫犹豫。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他却当作底线,而诸如面子这类人人珍视之物,他却又弃之如垃圾。 杨修听了,却阴森笑了起来,说道:“这道歉任谁听了都没诚意啊!咱们民族有一项礼仪,最能表达诚意了,你应该知道吧?” 莫非隐藏在刘海下的眉毛再一次高高飞扬,攥在手心的硬币也开始在指尖翻飞起来。 下跪。 是的,华夏民族一直以来最能表达诚意的礼仪,莫过于下跪了。 可他莫非从出生到现在,又跪过谁? 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栾竹先看不下了,板着那张精致脸庞说道:“杨修,别太过分了。这件事情是你错在先的。” “是的,杨修,适可而止吧。”卢宗文附和道。在栾竹面前,他永远是一个谦谦君子。 杨修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道:“大家别误会。我没有逼他,只是给他一个选择而已。” 然后又转身对莫非说道:“下跪,然后今晚以后我找人打你一顿,这件事就算了结。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我会叫保镖把你送到警局,再告你谋杀未遂。我有事实,有证人,也有你永远不可能了解的关系。然后,等你被判刑关进少年监狱以后,再雇人打你一顿。”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现在,你可以选择了。” …… 这回真是错的离谱了。莫非嘴角上扬,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对于杨修这个白白胖胖的同班同学,他是真的彻底看错了。本以为只是个喜欢胡闹的熊孩子,却没想到在稚嫩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如此狠毒之心。 此时的莫非,实实在在处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下跪?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离开?那也将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在别人看来,很无助,也很狼狈。 一旁的栾竹正想帮他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随着人们的惊呼,大厅里所有的灯光在刹那间突然暗了下来。原本欢快的音乐也风格突转,瞬时变得温柔而缓慢,如同一个凄美女子在低声吟唱。 接着,“砰”的一声轰鸣,一道耀眼光柱,从天而降,洒落下来。 光柱中央,削瘦的少年,孤独地垂首站在那里,仿佛……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类。 第五章 金发小魔女 名门高中的成人礼舞会,有一项已经延续了很久的传统。 每年这个晚上,校方会邀请一男一女,两位对联邦或人类社会做出重大贡献的杰出校友,作为嘉宾出席舞会。而这两位嘉宾,要在即将离开校园的毕业生中,选择一对最优秀的年轻男女,与他们共舞,继而宣告舞会正式开始。 这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有些类似古代宗门大派的传承。年轻弟子,在师兄师姐的指引下,开始入世修炼,行走天下。 而历届被邀请的嘉宾,自然都是一些赫赫有名,在整个联邦都家喻户晓的大人物;能有幸与之共舞的,当然也都是名门高中应届毕业生之中最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 所以,当两束代表着选择的光柱投射下来时,大厅内一片哗然。 一束,照耀的是栾竹,那个成绩拔尖,钢琴和绘画数次荣获国际大奖的美丽女孩,这当然毫无悬念。 而另一团光芒之中,站立着的,却是一个身型削瘦,相貌普通,几乎没人认识的男孩。 学生,家长,甚至连一些老师,都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谁啊?是我们学校的吗?” “看上去倒有些眼熟,可实在想不起来名字。” “今年请的嘉宾眼神不好,照错地方了吧?难道不应该是旁边的卢宗文吗?” …… 而此刻身处炽烈光芒中的莫非,其实和围观群众一样,满脑子困惑和茫然。 第一次成为众人焦点,他显然很不适应,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转身向舞台两侧延伸至二楼的阶梯看去。 一左一右,两侧的回旋楼梯处,也亮起了光芒。两个年轻身影,随着灯光的移动,正缓缓而下。 在那两个身影出现之后,大厅里寂静了两三秒钟,接着,突然间爆发出了巨大轰鸣声。只不过这一次,是如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甚至夹杂着少男少女们狂热的尖叫声。 左边,是一位身穿军服的年轻少校军官,腰背挺直如枪,由剑眉星目和高鼻梁组成的英俊面庞,让他看上去与其说是个军人,倒更像是位电影明星。 “戈少校!” “英雄!” “联邦之虎!” 人群狂热的叫喊声,让莫非想起这些天电视新闻上经常看到的那张脸。原来是火星上率五十人机甲小队歼灭泛美合众国两个机械团,年仅二十一岁便晋升少校,有着“联邦之虎”美誉的战斗英雄,戈怀雪。 传闻中的机甲天才,加上一副阳刚却不失帅气的样貌,难怪这些花痴少女和热血少男瞬间就疯了。 而当他微微侧目,看到右边楼梯上那个绝美少女时,却忍不住嘴角抽搐,差一点再次落荒而逃。 少女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身上剪裁贴身的黑色过膝晚礼服衬托出了优美曲线,晶莹剔透的肌肤在炽灯下反耀着如宝石般的光辉。 五官单独看去,精致而典雅,组合在了一起却又深邃立体,英气勃发,仿佛雕塑大师将东方和西方之美最和谐地结合在了一起。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一头随着脚步而颤动着的及腰金发,就那么张扬洒脱地飞散在半空之中,像是朝阳耀出的缕缕光丝。 但人们并没有像呼喊戈怀雪少校一样呼喊女孩的名字,而是投去了意味复杂的眼光。 女生,自然是因为心中那股萤火虫无法与日月争辉的自卑和嫉妒;至于男生,这些在金陵城甚至整个栖霞州都横行霸道的阔少们,十有八九,当年都被这位外号“金发小魔女”的女孩狠狠教训过。 包括莫非在内,在场所有人都认识她,却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喊出她的名字。 因为,她叫周晓烟。 那个家世显赫,特立独行,让人又爱慕又畏惧的,周晓烟。 父亲是栖息军区司令,全联邦最年轻的中将,母亲却是欧盟隐秘富豪家族的美人,在如今这个东西方交战抗衡的大背景之中,身为金陵周家独生女的周晓烟,从出生起,就受到了世人太多关注。 传闻中,她从小跟随周家老爷子修习古武术,性格冷漠而乖张,忤逆她的人下场都很凄惨。中学六年里,踢遍了整个栖霞州六十八家古术馆,出手狠辣不留情面,未尝一败。 传闻中,她还未学会说话时,就被父亲抱进了机甲操控仓。七岁时独立操控机甲,十岁时,开始和军区的王牌机师真刀实枪,对抗练习。 传闻中,就读名门高中时,她一共打断过五位同学和一位老师的右腿,因为女皇般的气质,被那些又恨又怕她的小男生戏称为“一姐”。而实际上,因为早慧的缘故,她和莫非一样,年纪其实比同级的孩子要小两三岁,高三毕业时,也只有十六岁而已。 三年前,就在人们笃定她会沿着“大武周家”父辈们的足迹,进入联邦第一军校就读时,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孩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选择了联邦排名第五的国防大学。 突如其来的选择,也让这所几十年来辉煌渐淡的昔日名校,再次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甚至有报纸煞有其事的预测,国防大学会因为这一名新生,有望再次重拾旧日荣光。 果然,在周晓烟入学的第一年里,就不负众望,夺得了联邦高校机战大会冠军。而在之后的两年里,也是毫无悬念,轻松卫冕。 家世,容貌,加上一骑绝尘的实力,如今的周晓烟,虽然只是一名即将升入大四的学生,却比联邦之内任何一位明星偶像都要耀眼夺目。媒体甚至将她和立下赫赫战功的戈怀雪少校相提并论,称两人为联邦年轻一代中,最有希望继任“炎龙”军团长之位的“铁甲双星”。 难怪校方今晚会邀请大学生身份的她出席舞会。“铁甲双星”的噱头太容易吸引眼球了,况且这一对名义上是校友,今后则很可能成为对手的人中龙凤,恰恰看上去又是那么登对,就像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一般,自然可以带给媒体无限遐想和炒作的空间。 所以,当两人缓步走下台阶时,事先已经得到情报的几十位记者,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咔嚓咔嚓……” 在密集的闪光灯中,沉稳优雅的戈少校,飞扬锐利的周晓烟,终于来到毕业生聚集的区域。原来分散的四束光柱,也渐渐融合成了两道。 年轻的军官,脸上带着淡淡让人心生好感的笑容,手抚胸口,微微顷了顷身体,然后,将右手向面色有些紧张的栾竹伸了过去。 而莫非面前的周晓烟,却没有动。她只是冷傲地站在那里,将如刀锋般的目光扫向四周的男孩们。 卢宗文,杨修,所有被她注视的,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权贵子弟们,都心虚胆怯地低下了头。而当她的目光落到那个杨家保镖的身上时,像一座小山般的中年大汉,露出了一抹自嘲笑容,然后,拱手弯腰,行了一记武人间的晚辈礼。 做完这一切,周晓烟才第一次正视莫非,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缓缓伸出了那只白皙纤长的右手。 莫非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做出回应,将那只手握在了掌心。 微凉如水。 牵手的刹那,古老的宫廷舞曲瞬间响起。接着,莫非便感觉一道巨大的力量从手臂处传了过来。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牵引着,在场中旋转舞蹈起来。 身为宅男的他,对交际舞一窍不通,所有的知识都来自收到栾竹邀请后临时抱佛脚的两节舞蹈课。然而此刻,他却在那股力量的引领下,进脚退步,侧身旋转,虽然动作有些笨拙生涩,倒也勉强过关,起码没有错了拍子或者踩了舞伴。 在舒缓的音乐声中,莫非的身体和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终于,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和那双琥珀色的冰冷双眸,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笑容,颤巍巍地说道: “晓烟姐……好久不见。” 穿了高跟鞋的周晓烟,个头和莫非相差无几,她平视着男孩的眼睛,被冰霜覆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听说,你破了我的记录?” 过了许久,这个冰雪美人才冷冷吐出了这么一句。 少女的声音像是冬日里山间的溪水,唇舌间淡淡薄荷清香的气息,传到莫非鼻尖,不禁让他面色一阵微红,差点踏错舞步。待醒过神来,才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和自称是周晓烟老师的中年大叔。 “就是……随便试了试,大概是运气吧。”他有些心虚的回答道。 周晓烟听了,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你这是谦虚还是自大?算了……高考志愿决定没有?” 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天生的居高临下,莫非像中了魔咒般老实回答道:“还没有。可能会报技术学院,学门手艺,以后好找工作。” 鼓点渐响,舞曲变得高亢激昂起来。周晓烟舒展手臂,将莫非推开后又狠狠拽了回来。 “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套看破红尘的假模假样。”她的声音瞬间严厉起来,明明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却散发出了让人心折的威严。 紧接着,却画风突变,一直像座冰山的少女,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鬼魅的笑容。 那笑容很美,是一种惊心动魄,没人能够抗拒的美。 可在莫非眼里,却仿佛见到一个小恶魔,咧着嘴,露出了锋利的小白牙。 小恶魔将头缓缓靠在了莫非的肩上,金色的发丝佛在脸上,有些痒。 然后,她对着男孩的耳朵,轻语道: “姐姐可是知道你所有的小秘密哦。你很清楚,你是没资格做一个普通人的。” 第六章 小城旧事 灯光摇曳,舞姿翩跹。 可随着女孩恶魔般的低语,那段不愿想起的尘封往事,还是像潮水一样,再一次汹涌而来…… 其实,莫非开始上学后不久,就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 第一次上音乐课,听了一遍的旋律,就可以完整弹奏出来,连一个休止符都没有错。 第一次上美术课,随手涂鸦出来的画,看得白发苍苍的老师眼泪汪汪。 第一次上体育课,百米跑,他甩开比他高一个头的八岁孩子一大截。 他上课时总是发呆,从不听讲,却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在同班的孩子们咬着铅笔头,还在困惑烦恼于加减乘除法时,他已经开始看《初级几何》了。 …… 于是,只有五岁的莫非,在入学一个月内,就成了那个小县城,人人皆知的神童。 起初,他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被包围在称赞中的感觉。因为刚刚失去母亲的孤单幼童,需要被人关注,被人赞扬。 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心智以超越正常的速度成长,他终于慢慢发现,再多的第一名,再多的奖杯,也无法填补心中那块最柔软的空白。 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那些年里,他一直很忙,忙到失去了一个孩子应该享受的所有乐趣。因为作为一个神童,他要演讲,要做报告,要接受采访,要飞往天南海北,参加名目繁多的各种竞赛。 他成了老师手中的宝贝,成了学校的招牌,成了那个小县城对外宣传的名片。 可他同时也成了商品,一件被大肆利用,过度开发的商品。 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很爱笑的,傻傻的,毫无缘由的大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面容呆滞起来,而这在别人眼中,却恰恰才是一个天才该有的样子。 细小的情绪就这样在沉默中堆积起来。 终于,在刚升入五年级的某一天,他对一切感到厌烦和无趣了。只有十岁的孩子,毅然地实施了一个看起来幼稚无比异想天开的计划。 于是,在那个夏天,小县城的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话题只剩下了一个:天才莫非,郊游时不慎摔下山崖,脑部受创,出院后,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 他的成绩落到了中游偏下,跑步时也不再像个追风少年,弹奏的曲子不堪入耳,画作更是杂乱无章一塌糊涂…… 老师们感到很惋惜,像是失去了一枚值得炫耀的勋章;大人们表示同情,可私下里更多的实是辛灾乐祸,因为终于不用再痛恨自己孩子的平庸;而同学们的反应则比较直接,他们大肆嘲笑欺侮着这个昔日的天才,以此来弥补往日的嫉妒。 但莫非很清楚,时间才是最强大的利器。终有一日,一切都会风平浪静,没人再会关注和议论。 就这样躲在角落里做个透明人的日子,甚至比他预料得还要更快到来。人们总是善忘和喜新厌旧的,关于神童不再神奇的话题,很快便被其他更新鲜的新闻取代,这也让他轻松而安稳地度过了初中三年。 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庸而安稳的过下去,可命运这玩意儿,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特别是对莫非这样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更是像少女的脸,说变就变。 就在他初中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从远方寄来了一封用牛皮纸包着的厚厚信件。 胡子拉碴的老爸,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神情凝重地翻阅那些资料。看完之后便瘫坐在沙发一角,一根接一根地狠狠抽烟,像一座雕像,沉默到黎明。 清晨,男人亲手帮莫非系好领带,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想起来,那笑容自然是饱含深意,但在当时的莫非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早晨。 等他从学校回到家时,冷清的屋子里已经没了那个高大身影。茶几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快乐,平凡地生活下去。 混蛋!是叫他从此以后,一个人生活下去吗? 可如此孤单,又怎会快乐起来呢? 那些天里,他像个行尸走肉,漫无目的行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隐隐希望自己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就会看到转角处那个高大身影站起身子,露出标志性无羁笑容,然后说一句:傻儿子,我逗你玩呢。 可惜,几年来父子俩一起走过的菜市场,小公园,淮水河边,再也没有那人的踪影。像一首烂俗的诗里写的那样,他轻轻地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不带走一片云彩。 是的,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这个已经变成一片灰色的世界。 然后,在一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黄昏,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着的莫非,偶遇了那件让他真正认识到自己跟别人不同的小事。 很老套的故事,三个小流氓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淫笑着上下其手。女孩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已经丝缕破碎,露出寸寸白皙肌肤。 依照莫非的性格,这时应该默默转身,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再悄悄打一个报警电话,安慰一下自己心中那可怜的正义感才对。 可在那个有些阴冷的夏日傍晚,不知道是因为绝望后生出的虚幻勇气,还是因为认出了同班女孩那张文静且容易害羞的脸,他全身发抖,却又无比坚定地走了过去。 依然很老套。 一分钟以后,汹涌而出的鲜血,混着雨水,顺着眼眉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甚至有些好奇地尝了尝嘴边鲜血的味道。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莫非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脑袋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接着……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仿佛一个恐怖而没有尽头的噩梦,在那片黑暗中,莫非隐隐约约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却无法理解的东西。有荒凉峻奇的山峰,有葱郁连绵的树林,有巨大狰狞的钢铁怪兽,还有面容模糊却似曾相识的人群。 他觉得是临死之前的幻觉,想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可脑中那阵痛感却将他再次带回现实之中。 于是,他看到了雨水中那三具支离破碎的残缺尸体,和女孩望向自己的惊恐眼神。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直到被警察带回那个冰冷幽暗的小房间,莫非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做了一场噩梦之后就突然成了杀人犯。而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同学,似乎也并没有为他作证辩解。 刺目的灯光,凶神恶煞的审讯员,无休止的恐吓与殴打。这一切,让只有十三岁的莫非感到恐惧和不知所措。可他仍是倔强地沉默着,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就在忍受不住,面临奔溃,想要承认自己的脆弱时,审讯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莫非第一次看到了那抹如烈日般的耀眼金色。 脸上还残留着稚气,十六岁的周晓烟,和一个穿着军装,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满脸冷漠。 再然后,莫非便收拾行李,跟随这对生平第一次见到的父女俩,来到金陵城,度过了谈不上美好,却足够平淡安稳的三年时光。 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城孤儿,因为某个机缘,来到了繁华大都市,进入了最好的贵族学校,这看上去像是一个烂俗的励志故事。可对于莫非来说,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一个人租房,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咀嚼体会着青春期才有的那些酸涩和孤寂。 他是很久之后才在报纸上认出了这对父女的,也直到那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被认定是个杀人狂魔后,还能继续平安无事了。 他后来闲着无聊,还曾黑进过警局的系统,却发现当年曾轰动一时的杀人案,在系统中已经悄然变成了失踪案。而那个警局的局长,也连升三级,调入了金陵警局总署。 于是这件事便成了一个秘密,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 可让莫非真正感到害怕,经常午夜惊醒的,却是另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在他陷入无边黑暗的那短暂几分钟里,他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或是另一种力量占据了。他无法控制,只能随波逐流,睁开眼后,无辜承担那个恶魔造成的任何后果。 他很想找人诉说,也希望有人能帮他查明这怪异现象的原因,可除了那个已经无影无踪的混蛋老爸,在这个世界上,他又能相信和依靠谁呢? 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那个声称是老爸结拜兄弟的周司令,和那个据说和自己有过娃娃亲约定的金发女孩,在安排他进入名门高中,留下一张黑色信用卡后,便再也没有理会过他。 而同样,少年心中可笑又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让莫非三年来,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 直到今天晚上。 虽然女孩已经长成了少女。 虽然一头金色披肩长发如今已经及腰。 可她,还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惊艳登场了。 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第七章 曲终人将散 舞曲已经慢慢进入了尾声。 周晓烟那双冷冷的眸子仍旧波澜不惊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你很清楚,你是没资格做一个普通人的。” 莫非知道,女孩说的没错。对于身体里住了一个恶魔,残忍杀戮过三条人命,不知道何时就会失控爆发的他来说,平凡地活着,显然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所以……你们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今后的路,是吗?”他叹了口气,幽幽问道。 周晓烟扬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别误会。我对你的路,甚至你的生死都没有一点兴趣。况且,就像老师说的,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就算被逼上了机甲,你也注定仍是个废物罢了。” “今天来,是父亲的意思。他从来没请求我做过任何事情,这是第一次,我无法拒绝。” 儒雅,睿智,黑色的眸子深邃而清澈,像是古画中手持羽扇的文人雅士,也像一座可以安心依靠的巍峨大山。 莫非脑海中闪现出那个中年将军的样貌。虽然只见过一次,虽然已过去三年,可还是那么鲜活,宛如昨日。 “周叔叔……要我怎么做?”出于直觉上对那个男人的信任,莫非开口问道。 “很简单,第一志愿填上国防大学四个字就好了。” “理由?” “原话:如果注定非要杀人,也许战场,才是那小子最好的归宿吧。” …… 莫非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因为恢弘的乐曲,已经来到结尾前的高潮。 周晓烟的视线越过他,朝场中另一对舞者的方向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去向你的初恋告别吧,今天之后,恐怕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接着,她引领莫非,旋转至戈怀雪和栾竹的身旁,然后优雅展臂,四个人在交错瞬间,很有默契地交换了舞伴。 大厅里猛然响起如潮水般的掌声,闪光灯再一次密集亮起。 “铁甲双星”,宿命般的初次共舞,这才是人们想看到的画面啊。 而此刻的莫非,在搂住栾竹柔软腰肢的瞬间,就失去了先前所有的沉稳,重新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今天晚上已经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加上之前杨修朗读情书那出闹剧,使得他更加尴尬惶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女孩。 “今晚的事情,对不起。”幸好,栾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可是,为什么要对不起呢?明明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的错啊。聪慧而敏感的男孩,从女孩的对不起中,听到了更深层次,隐藏着的含义。 鼻尖传来熟悉的淡淡茉莉花清香,然而此刻闻起来,却似乎多了一丝酸涩和苦楚。 莫非故作大度地笑了起来,嘴角牵起的弧度很夸张,有些像化着浓妆的小丑。 “没关系,当舞曲结束,就这样告别,也挺好的。” 嗯,很装,很有文艺范儿,且充斥着淡淡伤感。这一波,莫非在心中给自己打了满分。 可近在咫尺的栾竹听了,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嗔怒道:“你十六岁,我十七岁,有必要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吗?” 如果真像周将军说的那样,他是注定属于战场的,那今晚一别,不是生离死别又是什么呢? 虽然这样想着,可莫非还是如捣蒜般点了点头:“那倒也是,有缘的话,怎么都会再见的。” 可能是想起了之前那封肉麻的情书,他有口无心的回答,让栾竹白皙的面颊现出一丝绯红。 沉默了一会之后,女孩有些犹豫地问道:“周师姐……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还真是一个挺难回答的问题,甚至莫非自己至今都无法清晰定义。于是只好实话实说:“我们两家父辈的关系,似乎挺近,不过我跟她不熟,今天是第二次见面。” “是吗?”栾竹若有所思地应答着,意味复杂的目光,却投向了隔壁那对闪耀全场的金童玉女。 …… 精准,流畅,优雅,默契…… 和莫非的僵硬和慌慌张张不同,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铁甲双星”,就像是早就排练过数次的老朋友,向场间所有人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宫廷舞蹈。 一身笔挺军装的青年军官,金发飞扬的联邦之花,随着音乐的节奏,看似随意,却又节制而优雅地舞动着。两人的动作是那么舒展和飘逸,舞步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时间甚至让人忘了这是一场舞会,而更像是在观赏一出精彩表演。 手搂在腰间,手搭在肩上,手被握在手中。 明明看上去亲密无间,可如果有人靠近观察,就会发现,虽然一个人面若冰霜,另一个人笑脸如春,可两人交汇在空中的目光,却是那么寒冷,锋利。 高中毕业就进了部队打熬的戈怀雪少校,显然更加成熟一些,他率先打破怪异气氛,开口问道:“听说,今年会去‘炎龙’见习?” 没有虚伪的寒暄,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永远是那么直接。 “你不也是休假完就会去报道吗?”周晓烟挑了挑那对英气的眉毛,话中带刺。 “两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破甲八十六台,歼敌数千。我想,这个机会是我应得的。”戈怀雪收起笑容,话语中显露出一个真正军人的骄傲和自信。 当然,话语中也有着没有明说的另一层意思:作为联邦最精锐机甲部队的“炎龙”军团,对于每一位军人来说,都是近乎神圣的存在。就连戈怀雪这种全联邦家喻户晓,浴血奋战屡建奇功的战斗英雄,都只是勉强争取到了一个待观察的见习席位而已,而身为预备役大学生的周晓烟,则轻轻松松,就这样被分配了过去。 但他却实在无法抱怨什么。 因为,在“炎龙军团”的历史上,一共有五任军团长,除了第四代那位横空出世又神秘消失,外号“隐龙”的男人之外,剩下的,全部姓周。 他们分别是,周晓烟的太爷爷,爷爷,父亲,和小叔。 所以,这支编制仅仅一千台机甲,近百年来享有盛誉的军团,表面看上去是执行联邦总统命令的国之利剑,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同,身处金陵城的“大武周家”,才是那一千名身经百战的王牌机师,真正效忠的对象。 如今,年少时号称“金陵第一浪荡子”,三十八岁的周无锋大校,已经统帅“炎龙”十几年了。而众所周知,操控机甲的黄金年龄,一般很难超过四十岁。在这个时间,让周家的天才继承人周晓烟,进入自家部队,实习磨练,便再正常不过了。 周晓烟当然听出了对面年轻少校话语中的不甘,但情绪却没有一丝波动,依旧冷冷说道:“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了。你知道炎龙是实力至上的地方,我周家人当军团长,不是因为他们姓周,而是因为他们最强。而我能被选中,也不是因为我姓周,而是因为,未来,我会是最强的那一个。” 未来我会是最强的那一个。 明明是个连战场都未曾见过的妙龄少女,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将这句话认真说出了口。这种与生俱来,流淌在血液中的霸气,让见惯生死的戈怀雪,也免不了微微怔了怔。 但他很快用迷人微笑将短暂的失神掩饰了过去,温和说道:“也许吧。但你知道,从长远来看,我们之间的竞争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整个联邦,年轻一代军人,要战胜的,只有西边的那个人而已。” “Ares……战神……”,面色更加寒冷的周晓烟,轻声念叨着,双眸中有锐利的光闪过,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我知道,周家有必须杀死那个男人的理由,但我并不会为此就退出对炎龙军团长之位的竞争,希望你能理解。”戈怀雪说的不是场面话,他的声音中有着真诚歉意。 周晓烟敛起眼中的寒光,恢复了冷傲如初的模样,说道:“请便。阁下争,或不争,在我看来,并不能改变什么。” 说完这句有些无理的话,周晓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抹笑容,看上去似乎是在嘲讽着什么,却仍有一种冰霜化尽的嫣然绝美,就连自认心静如水的戈怀雪,也在那个瞬间,目光炽热起来。 “所有人都断定,那个位置,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在今天之前,我比任何人都更有信心,对自己也从未有过一丝怀疑。”带着那抹嘲讽,周晓烟含笑说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戈怀雪不解地问。 周晓烟的目光,离开舞伴的灼热注视,若即若离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看上去有些狼狈和紧张的身影上,然后,缓缓说道:“可是就在今天,有两个老家伙告诉我,十年内,这个星球上操控机甲的最强者,可能会另有其人。” “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戈怀雪并没有笑。 他知道,面前这个金发小魔女,显然并不是一个喜欢说笑话的女孩。于是,他眉头微皱地问道: “是谁?” 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轻快的乐曲已经跳完了最后一个音符,四个年轻男女各怀心思的舞蹈,在瞬间戛然而止。 轰鸣的掌声响了起来,激动的人们涌了上去。 成人礼舞会…… 正式开始了。 第八章 末世神甲 霓虹闪烁,灯火辉煌。 高亮度的广告牌,交汇着街道上的车灯和人流,构织成金陵城晚上九点钟的繁华夜景。 半个月前燃起的战火,已经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心,因为毕竟那发生在远在外太空中的其他行星之上。对于这种几十年来时不时就要爆发一次的小规模冲突,起初习惯性的群情激昂,随着时间推移,便慢慢变得远不如今晚去哪里吃饭,或者哪家商场打折这种小事重要了。 长街尽头,突然有巨大的马达轰鸣响起,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一台古老的哈雷重机,像一只咆哮的怪兽,疾驰而来。 因为交通状况恶化和资源匮乏,金陵城早在八十年前就已经全面禁止了摩托车,而联邦政府也在四十年前颁布了禁止一切燃油交通工具上路的法令。如今这些噪音巨大,冒着黑烟的老古董,则完全沦为了富人们炫耀金钱和品位的收藏品。 无视禁令,肆无忌惮,开着价值一千多万的老古董在大街上飙车,想来又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大少爷在刷存在感呢吧? 于是,路人纷纷投去了鄙视的目光,更有心生羡慕嫉妒恨者,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了。 可随着那辆机车飞速靠近,当人们看清楚了车上那一头飘扬着的金发时,所有的鄙夷和不满,在一瞬间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原来是周家大小姐啊,三年没见过飙这么快的机车了,还甚是想念呢。 …… 以周晓烟的风格,当然不会带什么头盔。所以,此刻的一头金发,仿佛暴雨一般,随风胡乱拍打在了莫非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纤细的小蛮腰近在咫尺,可就算再给他几个豹子胆,也决计是不敢去搂的。所以只好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死死攥住后车架,心中祈祷小魔女能发发善心,开慢一点。 当那首舞曲结束后,莫非本以为会陷入记者们稀奇古怪的提问之中,可没想到,霸气的周晓烟,什么话也没说,挽起他的胳膊,就这样径直走出了会场,留下了身后一片讶然喧闹。 再然后,他便浑浑噩噩接过抛来的高跟鞋,坐上了机车的后座,以一百二的时速狂飙起来。 十分钟后,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莫非的身体不自觉猛然前倾,靠在了前面那个柔滑却笔直挺立的后背上。 这情节似乎设计反了吧?不都是男主角骑车,然后一个急刹,感受到后背那两团软绵绵吗?莫非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自家楼下,一边在心中吐糟,一边软绵绵下了车。 周晓烟晶莹的裸足撑着地面,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金色长发,冰冷眸子,直直盯着车旁的男孩。 莫非不敢直视那道光芒,有些慌乱的将鞋递了过去,恨不得能扭头就走。 “今晚的事情,是周家对你的最后一次照顾。”周晓烟一边接过鞋子,一边说道。 莫非明白她的意思,那支公共场合下的舞,只不过是一种宣示罢了。有了这种宣示,想必以后自己会少很多麻烦。 “谢谢。”他有些机械的回答道。 “今晚之后,你就年满十六岁了,路怎么走,你自己决定。” “生日快乐。” “对了,那张信用卡已经停掉了。” 前一秒还因为那句突如其来的生日快乐生出些小喜悦的莫非,下一秒,已经被最后一句五雷轰顶,当场石化了。 “喂!我还要吃饭交房租啊!” 待回过神惨叫起来时,回应他的,只剩下了一道排气管的黑烟。 …… 莫非租的房子,是一栋三十层公寓楼天台上违章搭建的玻璃房。 本来是房东老两口用来养花养草的地方,当年找房子的莫非偏偏一眼就看中了这里的安静和开阔视野,软磨硬泡后,租了下来。 把花花草草移到天台边上,又花了不菲一笔,将八十平的玻璃房隔断成一室一厅带厨房洗手间格局,装上可调节温度的太阳能屋顶和遥控落地遮帘,一个可以遮风挡雨,闹市中的安静小窝就这样诞生了。 平时的这个时候,莫非喜欢泡上一杯咖啡,坐在房前藤椅上,像个退休后的老头子,或仰望星空,或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一栋栋高楼大厦层叠起伏,像蚂蚁一样的车辆和人影在奔波劳碌,远处的扬子江,倒映着霓虹和星光,仿佛一条点缀着萤火虫的丝带,飘飘荡荡。 可今晚的他,实在没有观景的心情。 肉麻的情书当众被念了出来,暗恋了三年的女孩不着痕迹地拒绝了自己,那张唯一生活来源的信用卡也停掉了。这个十六岁生日,未免过得也太凄凉了些。 可莫非心里很清楚,丢脸,失恋,金钱,这些只不过是些日后看来会一笑了之的小事而已。真正困扰他,让他心情沉重的,是对未来的迷惘。 难道,自己唯一的归宿,真的只有战场吗? 他气冲冲解了领带,脱下礼服,狠狠摔在沙发上。然后就这样呆呆坐了一会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很快便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破事了。 现在的他,当务之急,是需要先将心中的不爽情绪发泄出来。 于是,莫非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和三维投影,插上了键盘和操纵杆。 他点了点名为“末世机甲”的图标,然后登陆到华夏大区,随机选择了一个战场环境后,建了个混战房,然后静静等待。 不到一分钟,限额一百人的房间就已经满了,没能进来的观战人数也飙升到了一千多人,并且不断上涨着。 电脑屏幕最上方有一行鲜红醒目的字条开始滚动: 新手区全服唯一不败战绩机甲,今晚,王者归来。 官方的宣传口号永远是那么热血和傻乎乎,而对战房间的聊天区里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大神玩新手区虐人,真NM不要脸。” “小丫的,终于露头了。” “兄弟们,今晚加油,干死这个装X犯。” “百战无一败?今晚就爆你丫菊花。” ……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各种污言秽语扑面而来,可想而知,这个叫“莫装13”的ID曾经给他们的心灵带去过怎样的伤害。 如果是以前的莫非,可能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些挑衅,可今晚状况有些不同,他的心情很糟糕,非常糟糕。 于是,聊天区里,破天荒地,ID“莫装13”打出了一行字: “老子今天心情很不好,都TM别废话,有种玩裸机,老子一次挑四个,直到虐完这屋所有人。” 在他发完这句话后,聊天区域里集体沉默了两三秒钟,然后瞬间再一次被充斥着各种女性亲属生殖器官的文字和语音覆盖。 这是由泛美合众国和华亚联邦两家著名跨国公司联合开发,一款叫做末日战神的机战游戏。虽然没什么精美画面,也没有穿着短裤的**美少女战士,甚至很坑爹地需要花钱在网上订购一套特制键盘和操纵杆才能玩,可即便如此,这款标榜个人英雄主义、模拟军方机甲、需要高智商的热血游戏,还是在短短两年里,风靡全球。 游戏很简洁地分为单兵和军团两个模式,说白了就是单挑和群殴的区别。玩家们在限定的级别内选择自己擅长的机甲型号,通过特制键盘和操纵杆,操控机甲,杀死敌方。从模式上来看,跟几十年前一款叫做CS的游戏很相近,只不过操控机甲的指令组合要复杂太多,对脑速和手速的要求也非常严苛,以至于很多玩家在新手教程时就已经痛不欲生,决定放弃了。 对于在现实中几乎一无是处的废材莫非来说,在这款游戏上表现出来的绝对实力,可能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了。 所以此时,他很有信心的叫嚣,一挑四。当然,这种自信并不盲目,他可没有自恋到用只有一把钛晶刀的原始裸机,就去挑战配备能量罩、电子辅助、远程武器的全类型完整战队。 一帮渴望报仇雪恨的热血loser,哪里会想到从来没鸟过人的“莫装13”今晚比他们还要嚣张,于是一边叫骂着,一边纷纷将自己的机型换成了原始模式。 莫非随意勾选了四个ID,然后点击开始按钮。 随着进度条走到尽头,画面随即切换到了一片荒漠之中。 三维全息投影很逼真,眼前的大漠漫地黄沙,零散分布着一些嶙峋大石,看上去自有一股萧杀氛围。 莫非轻推操作杆,让巨大的银色机甲走出掩体,露出身型。 眼前却空无一人。 看来气势汹汹的复仇者联盟们,虽然嘴上功夫了得,可一旦真开打了,却十分忌惮这个从未输过的怪物。想必此时正埋伏在阴暗处,通过语音通话制定战术。 放下豪言要虐杀一屋子的莫非可没有耐心等待他们战略会议结束。他右手一推摇杆,左手轻柔拂过键盘,瞬间敲出几个指令组合,于是投影中那台提着钛晶刀的银色机甲,身随指动,如鬼魅一般,高速冲向斜前方百米外的一块大石处。 然后,高高跃起,一往无前。 第九章 天台上的独舞者 此时,先进入战地,四人战队中排名最高,ID为“独孤求败”的临时指挥官,正操作机甲蹲在那块大石后方,通过耳麦跟队员激烈争执,在这样的地形中,到底是用“风筝流”还是“团控流”,亦或是简单粗暴的“直接推倒流”,完全没有意识到露出岩石外的那截天线,早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于是,还没等讨论出个结果,他便感觉到头顶上飘来一朵乌云,耳麦中传来队友带着娇喘的惊呼。下一秒,自己的投影成像中便闪出两个血淋淋大字:爆机。 为了更真实模拟军方机甲,这款游戏用的是第一视角,所以直到爆机身亡,这位可怜的“独孤求败”同学也没亲眼看到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没人理会他的哀怨和吼叫,剩下三台机甲已经乱成一团。 “我擦,这速度,作弊了吧?” “隐蔽!隐蔽!他还没有发现我们。” “隐蔽你妹,冲出去跟他拼了。” “‘瞧哥这暴脾气’,别冲动!我们再开个会商量一下。” …… 一个冲刺,一个跃起暴击,此时的莫非已经让大脑和手指热身完毕,所以不慌不忙,施施然走向另外几块大石。原本铁血冰冷的机甲,在他的刻意卖弄操作下,竟硬生生走出了几分市井小混混的痞子味。 看着这样一个实力恐怖的痞子迈着八字步向自己走来,剩下三位复仇者显然已经没有开会的心思了。 最先奔溃的是“瞧哥这暴脾气”,巨大压力之下的操作,让他的机甲看起来像一个喝醉酒的泼妇,举着把菜刀,踉踉跄跄扑将过来。 莫非一边思考着切这样的菜鸟是不是太没成就感了,一边半绕摇杆,左手输出指令。投影中的机甲一个漂亮回旋,手起刀落,直接将对面醉妇头颅切了下来。 没了集成指挥系统的机甲摇摇晃晃,挣扎了两秒后,轰然倒塌。 剩下两台隐蔽机甲,看到队友被秒,再也按捺不住,一左一右,提着钛晶刀,高速包抄过来。 应该是经常结伴打团战的熟人,所以配合起来也很默契。就在快要近身的时候,左边的机甲高高跃起,刀锋破空而来,迎面劈下;而右面那台则是不声不响,低着头,将刀尖递向敌甲腹部。 上封下堵,很完美的配合。莫非如果选择不退,注定要顾此失彼,惨遭损伤。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一个明明有着全服前几位实力,却偏偏喜欢在新手区厮混的怪物。 电光火石间,被夹击的银甲,就像一个灵活的舞者,瞬间做出了一个看似随意的滑步侧身。巨大的钢铁身躯,仿佛变为一道顺畅溪水,就这样堪堪从两把钛晶刀的缝隙中流淌了过去。 就在数千台电脑前的观战者被这个动作震得目瞪口呆时,三机交错的瞬间,银色机甲的微操似乎出现了些问题,机身出现了一丝颤抖,骤然失去平衡,向着后方仰面倒去。 这就对了嘛,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完美逆天的操作,出现点小失误也是很正常的嘛。 可就在不明真相围观群众们老怀大慰的下一刻,他们嘴巴张开的幅度,再一次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像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突发事故,正在后仰的机身,“不小心”撞到了左边那台腾空机甲,而惊慌失措间狼狈抬起的机械脚,则是“不小心”狠狠扫到了右边低头突袭机甲的胸部。 随即,“失误”的银色机甲全身四个引擎同时喷射,一个帅气的后空翻后,稳稳落地。 而几秒钟之前还潇洒英武的另外两台机甲,一台斜斜飞了出去,撞在一块突起的大石之上;而另外一台,胸口的载人仓已经深深陷了进去。 “团灭。莫装13,胜。” 系统冰冷的判定在投影中亮起。 整个聊天区鸦雀无声。 接着,屏幕上,闪现出那个恶魔般的ID,打出的冰冷三个字: 还有谁? …… 满满一百人的房间,在莫非第一场收尾时做出那个神鬼莫测的动作后,瞬间退了十二人。 而在第二场他将一台敌甲撕成碎片还狠狠踩了几脚后,又少了十八个。 就这样连打带吓,加上基本上都是秒杀,莫非虐完这屋子人其实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游戏界面再次打出耸人听闻的标题: 嗜血魔王无情百人斩,谁能阻挡他切菜的脚步? 游戏论坛里,也是一片沸腾。有号召人肉他真实身份的,有写论文分析操作指令的,有阴谋论者一口咬定用了作弊软件的。当然,更多的还是对于他装逼和鞭尸这两种不道德行为展开的强烈谴责。 这些马后炮自我安慰的东西莫非当然不会去看,他只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新手区的水平果然还是太弱了些,完全不能满足他虎躯一震彻底发泄的目的。 而这实在不能错怪新手区的无辜菜鸟们,完全是他自己一根筋的选择。从三个月前开始接触这个游戏,明明胜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就可以晋级到青铜区,可他非要固执得把操作手册上那多达六百条的组合指令全部记下来,并且想方设法在实战中运用熟练。 所以,那些学了十几条指令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菜鸟们,当然不能理解“莫装13”做出的各种匪夷所思动作,想当然认为是用了作弊软件。 其实只要下足功夫,每个人都能做出那些动作,可只不过玩游戏又不是搏生死,哪有人会像他一样,真的傻乎乎去背诵和实践那些复杂到能让手指抽筋的指令呢。 执拗,并默默坚持,再加上一点点超过常人的反应速度,这就是莫非保持全胜战绩的秘诀。 组合指令已经全部运用熟练,看来是时候升级上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了。 就在莫非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封系统邮件。 “尊敬的‘莫装13’玩家,基于您的过往战绩,很荣幸地通知您,您已获得参加由本公司组织的全球机王争霸赛华夏大区选拔赛资格。本次赛事分为团体(四人制)和个人两项,决赛前三名将分别获得十万、八万、五万元现金奖励,并作为华夏大区代表,参加明年八月在月球基地举办的全球机王总决赛。” 机王争霸战?习惯吐糟的莫非当然是首先看到了“机王”两个字,心想这个公司的文宣拟完大赛的名号后,应该会直接被老板拉出去毙了吧。接着他才看到十万元奖金字眼,不由自主小心动了一下。 此时的他,除了常年揣在口袋里的那枚硬币,几乎可以算是身无分文了。别说是昂贵的大学学费,就连眼前最急迫的吃饭和房租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一直没富过但也没穷过的莫非,在被断了信用卡以后,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钱的重要性。 系统邮件是十天前发的,而比赛日期恰好就在明天。更方便的是,地点正是离住处不远的市体育馆。 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那就去看看吧。做人总要有些念想不是,万一实现了呢? 莫非在心中做了决定,便关了电脑,脱去上衣,走出了玻璃房。 虽然烦躁迷茫,虽然心情糟糕,可有些事情,经过那么多年,早已经形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和本能。 赤裸上身走到天台的莫非,深深呼吸,将无谓的杂念清出脑海,开始扎马运气。 朦胧月色下,看上去廋弱却十分匀称的上身肌肉,随着他每一次吐纳,仿佛活了过来,微微鼓起,然后消弭如初。 就这样,呼气吐气,整整十息过后,身形才动了起来。 不动如钟,一动却起风,起大风。 探脚,拧腰,沉身,出拳,翻腕,递肘……不像传说中身形如电的大侠们,莫非的每个动作其实并不快,相反有些长袖翩跹的舞蹈感,却同时又是那么干脆利落,有一种大巧不工的古朴气质。 这些动作并不连贯,也不复杂,甚至有种简洁到极致的美感。可此时正在完成这些动作的莫非,看起来却如同肩上压着大海,臂上连着山峰,万分艰难,以至于每移动毫厘,都会青筋毕露,汗如雨下。 这种怪异的反差,如果更准确的形容,与其说是在练拳,倒更像是一种挣扎,一种面临绝境时,爆发出全部力量和潜能的求生姿态。 夜色沉静。 在不为人知的高处,有少年带着蒸腾热气,引风起舞。 这套古怪拳法,莫非从五岁母亲去世后就开始修习了。光是扎马运气就练了整整三年,精确完成第一个动作,又是整整三年。直到现在,虽然已经能够勉强完整打完一遍,却每次都像死里逃生,重新活了一次。 因为每次练完,正如此刻的他,身体里那六百多块肌肉,就会完全被酸痛的感觉占据着,连动一根小指头都会痛得呲牙咧嘴。而每一根肌原纤维此刻似乎都在呼吸,膨胀,磨擦——就像是金属与瓷石的摩擦,令人牙酸痛苦到了极点。 所以莫非仍是沉默站立着,运气抵抗那阵几乎无法忍受的痛楚,任暴雨般的汗水顺着充满力量的身体线条流淌下来。直到十分钟以后,才像一个差点溺亡的人,粗重而急促地喘息起来。 “该死的。” 就这样喘了好一会后,他才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走向房间,并习惯性地骂了一句。 只是不知道,骂的是这套拳法,还是传授拳法的那个男人。 第十章 一夜长大 冲了个爽快的凉水澡,又喝了杯热牛奶,莫非这才感觉彻底活了过来。 这套古怪拳法,虽然跟一般的古术技法大相径庭,甚至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可让有些基础的武者完整演练一遍却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大概也绝不至于会像此刻的莫非一样,仿佛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般狼狈。 然而,莫非很清楚,仅仅形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这套拳法最关键的地方,其实在于身动之前的那十息运气。 那个离家出走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古怪法门,在五岁时传授给了他。只是个孩子的莫非,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将意念和呼吸最终融合在一起。成功的那一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血液和细胞在燃烧的感受,仿佛置身地狱。在这种几万斤海水重压之下的状态中,连微微龇牙咧嘴这样的动作都无法实现,更别提要操练拳法了。 一直舒适安稳成长的孩子,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头,于是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如此辛苦练这套拳法? 胡子拉碴的男人,罕见地一脸严肃回答:这套拳,能让你记得自己是谁。 直到五年后的那个傍晚,当莫非感受了一次记不得自己是谁的体验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句神神叨叨话语的真实含义,于是临睡前的练习,从此变得更加专注和勤勉。 现在看来,这种每天一次的非人折磨,终于还是历经十年之后,显示出了一丝成效。因为其实,就在几个小时前的舞会上,暴怒之下的短暂失神时,唤醒他的,并不是栾竹的叫声和柔滑的皮肤触感,而是无边黑暗中的一团微弱光亮。在那团模糊的光中,他看到了一个舞动着的影子,动作怪异甚至笨拙,瞬间让他想起名叫莫非的自己,进而唤醒了全部记忆。 亲爱的老混蛋,你到底是什么人? 生为你的儿子,我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莫非带着烦恼和疑问,慢慢沉睡。他知道,今夜,想必又会梦到獠牙锋利的钢铁怪兽,和那个熊熊燃烧的末日世界了。 就这样,在静谧的夜色中,少年沉沉睡去。 而他的枕边,那个男人留下的老旧古董智能手表,却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幽蓝色表盘上,白色数字机械地跳到了十二点。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优雅的古汉字: 继承者已年满十六周岁,二级机械封印即时解除。 接着,在这个由各种零件组成的冰冷机器上,竟然跳出了一行仿佛孩子涂鸦般的稚嫩笔迹,写着: 倒霉蛋,生日快乐:) …… …… 多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让莫非清晨七点便准时醒来。 幸好,一直独自生活的他,冰箱里刚屯了许多食物,不然仅凭沙发缝中翻找出来的几枚硬币,恐怕连早饭都买不起。 他一边煎蛋热牛奶,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周家小魔女: 挨千刀的,起码留点饭钱啊。小爷活活饿死了,看你们还他娘的怎么逼我去打仗? 咬牙切齿中吃完早餐,又给屋外的花花草草浇了遍水,换上万年不变的黑色运动裤,白色T恤,莫非走出家门,带着买彩票的心情,徒步走向几个街区外的市体育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到达现场的莫非还是被壮观热闹场面震惊了。 还没到九点,巨大飞艇造型的体育馆大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正门口竖立着一台高达五米的红色拟真机甲,右边舞台上一只很有名的庞克乐队正在激情演出,而另一边则是忙着拍照,各种各样造型的cosplay。很多扛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的记者们也穿梭其中,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采访素材。 小广场上,成千上万张稚嫩面容,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将清晨九点的空气点燃。青春飞扬的荷尔蒙,伴随着激烈昂扬的音乐声,飘散在空中。 比赛还未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一场肆意狂欢的庆典。 亢奋的音乐声,人群的尖叫声,大屏幕中机甲引擎的轰鸣声,让没怎么睡好的莫非感到有些头晕。没见过世面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热闹场面,也没想到这款纯暴力游戏会这么受欢迎。但就像一个作家曾经写过的,“人一多,一个声音,在欢呼—甚于在抗议,我就感到野蛮。”所以一向独来独往的孤僻爱好者莫非,很不适应这种场面。 于是他作正人君子状,尽量不去看那些穿着清凉,波涛汹涌的cosplay女孩,耷拉着脑袋慢慢挤到了选手登记处。 “末日战神”火爆全球,玩家基数庞大,光是华夏大区的统计就有两亿多人,必然只能以限制资格的邀请赛形式举办。而这一百位得到参赛资格的选手,自然是数以亿万计普通玩家心中的大神级人物。 所以此时选手登记处已经被前来观战的玩家们层层包围。随着一位位参赛者写出自己的ID,人群也会紧跟着爆发出震天欢呼和议论声,更有些铁杆拥趸冲破了障碍线,尖叫着冲向自己的偶像,索要签名合影。 已经接近九点,大部分组队而来的选手们已经登记完毕。所以当莫非一个人低头走上那条登记通道时,就显得有些孤单和扎眼了。 围观人群中也响起小声的议论。 “这小伙谁啊?走错地儿了吧?” “论坛里的大神资料介绍,绝对没这小子。” “可能是补位的,说不定是个低调的高手哦。” “屁的高手,瞧他那怂样,气场就不对好吗?” …… 哥的强大气场是你们这些凡人能看出来的吗? 虽然在心里豪迈吐槽着,可莫非的行姿却因为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注视而越发僵硬,流着冷汗,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完短短二十米,来到登记长桌前。 “靠,怎么哪都有你?” 一声带着怨恨的尖利惊呼在耳畔响起,正准备登记的莫非无奈苦笑,抬起头来。 不知道是该感慨金陵城太小,还是和这家伙太有缘,一脸愤恨的小胖子杨修,在一旁的观众通道,正斜眼望着他。 但他的视线很快便被隔壁那个靓丽身影吸引过去,一身热裤T恤休闲打扮的栾竹,正笑吟吟地跟身旁的卢宗文说些什么,听到杨修的叫喊,才转头看向莫非的方向。 跟那道幸福洋溢的目光相遇,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原来,再也不用惊慌,再也不用激动,再也不用小鹿乱撞手足无措了。因为他一厢情愿的青涩暗恋,已经在昨晚,匆匆结束了。 于是他整理表情,强装镇定,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只不过那笑比哭还难看。 卢宗文很阳光的笑着点头回应,旁边的栾竹却嗔怒道:“昨晚怎么不回我信息?” 听了这话,一向斯文老实的莫非也忍不住在心中骂起娘来:昨晚才被人当众念了情书,表白未遂,丢人丢大了,今天就当着准男友的面问我怎么没回你短信。老子在你们眼里到底是有多安全多没竞争力啊? 不过也只是在心里骂骂而已,瘌蛤蟆吃不到天鹅肉,也不至于跟天鹅撕破脸皮不是。于是他挠挠头,依旧笑嘻嘻:“看到的时候太晚了,就没回。” 被无视的杨修耐不住寂寞,再次跳了出来:“莫非,昨晚的事情,看在……晓烟姐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今天你又是整什么幺蛾子?知不知道这是邀请赛,有资格限制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登记一下就可以参加的。” 听到这话的围观群众纷纷点头附和,全然没有意识到阿猫阿狗也包括了他们自己。 “我收到了邮件,就……过来看看。”莫非有些不自信地回答道,心中暗想,难道真是系统发神经,认错人了? “你是说你收到邀请邮件了?”卢宗文听了他的回答,顿时满脸欣喜,一把抓起莫非的手臂:“太好了,我们市收到邀请的包括我只有三名选手,没法组队打团体赛。在这站了半天,想找个有参赛资格的,可他们都已经组好队伍了。你没组队吧?要不一起?” “组队倒是没有,不过……我很菜的。”莫非实话实说。 卢宗文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资格参赛的,都是大区前一百名,怎么会菜。对了,你ID叫什么,说不定咱们以前还交过手呢。” “应该没有。我一直玩新手区,没升过级。” 卢宗文放在他肩膀的手默默放了下来,靠近他们的嘈杂人群也突然安静下来。 “末日战神”的晋级体系,一共分为新手,青铜,白银,黄金,钻石,还有一个只听说却从来没人进入过的“末日”级别,晋级标准对场次和胜率有着极严苛要求,每个级别的机型配置和游戏难度也是天差地别。 低级别选手在同等条件下战胜高级选手,并不是没有一丝可能性,但操控更高级别机甲所磨练出的经验和技术,将这种可能性无限拉低,近乎于零。 所以,当在场的人听到“新手区”三个字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他们正常人类的思维,当然更不可能想到存在着明明早就可以升级,却一直赖在新手区不肯走的怪物。 “哥们,我确认一下,这小子刚刚说的是新手区吗?” “没错,可他确实说他自己收到邀请邮件了。” “这逻辑不对。妈的,这小子要么是个精神病,要么就是个……装13犯。” …… 人群压低嗓音小声议论着,一旁早就不爽的杨修却不用给他面子,吼了起来:“莫非,**又抽什么风?谁都知道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的只有大区前一百名,你一个新手区的菜鸟,怎么可能收到邀请邮件?” 在这么多人注视下,莫非实在不想面红耳赤解释什么,只是有些后悔,为了十万块,好像不值得凑这个热闹。 所以他习惯性地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是这种姿态看在众人眼里无疑是心虚的表现,更确定了他们心中的判断。 全世界的流言和怀疑都可以不在乎,可偏偏却只有一个人的一句话就能狠狠击中那看似坚强的心房。 栾竹走到他的面前,犹豫着小声说道:“你……确定收到邀请邮件了吗?宗文对这场比赛很看重,所以,最好……不要乱开玩笑。” 因为嘈杂的环境,本来就有些头晕的莫非,听完这句话后,就像生吞了一整片过期发霉的奶酪,从骨子里生出不适和恶心感觉,脑袋更加胀痛,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他真的想都没有想过,曾经那个陪他聊天聊到半夜,默契十足,甚至开玩笑说他是自己灵魂伴侣,温柔聪明而善解人意的女孩,会对着他说出这样一句不经过大脑的话。 难怪别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会变蠢啊。 莫非很面,也很怂,当然更不善言辞,可那个女孩毕竟是他曾经以为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啊。 是的,曾经。从今天开始。 于是他不再装什么假笑,装什么满不在乎,只是木讷却倔强地抬起了头,看着女孩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说道:“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抱歉。” 说完便转身离开,走到长桌前,在电子登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ID。 按照惯例,一旁摄像机将他的签名,实时转播到了广场上的大屏幕中。 屏幕中只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莫装13。 可这看似普通的三个字,却像一颗重型炸弹,将广场上聚集的人群,瞬间引爆。 惊呼声,议论声,叫骂声,席卷而来,遮盖了所有声响,也遮盖了莫非从牙缝里冰冷蹦出来的那个字。 “操!” 第十一章 赤眼狂魔 莫非没有理会身后如潮水般的嘈杂,拿了参赛终端卡,径直走进了场地。 也许是因为没睡好,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落座后的他,眼眶有些发红,原本清澈透明的眸子布满了根根血丝,加上清秀却惨白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怖。 会场中央,一百张方桌分五列依次排开,桌面上整齐摆放着主机键盘操纵杆耳麦以及一副封闭全景眼镜,选手们正襟危坐,仿佛一个即将出征的军队方阵,充满了肃穆与紧张感。 受到这种莫名压抑气氛的影响,观战区里买了门票的三千名玩家,也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生怕破坏了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微妙气场。 而那些蚕食桑叶似的沙沙声,随着大屏幕上那个ID的出现,随着赤眼惨白少年的进场,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一波越来越近的海潮,慢慢淹没全场。越来越多意味复杂的的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被刘海遮住眉眼的孤单身影。 周遭的这一切,并没有对莫非产生任何影响。 因为栾竹的一句话,他整个人已经陷进那股酸涩到发苦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不停闪现,那些曾经让他悸动和胡思乱想的片言只语,那些曾经让他感到这个世界一丝善意和温暖的亲密小动作,如今都化为了最凶猛无情的嘲笑,笑他的不知量力,笑他的自作多情。 昨天晚上,他以为自己想通了。 原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想通或想不通,只有放下和放不下而已。 那些放不下的画面,像胶片老电影,一幅幅闪回。就在曲终人散,接近尾声时,却突然闪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刺目金色,和一声满含失望和鄙夷的幽幽叹息。 一声叹息,三观尽毁。那个金发小魔女,难道真的会魔法吗? 莫非苦笑着揉了揉眼睛,在心中自嘲,老子如此丰富而悲情的内心戏,就这样被最后那幕该死的幻觉毁了。 可当他重新睁开惺忪双眼,却猛然发现,原来并不是幻觉。 活生生,带着棒球帽,一身运动装的周晓烟,正双手抱胸,翘着大长腿,坐在观众席第一排。嚣张金发被收拢在帽子里,只隐约露出丝缕,像是妖狐的尾巴,鲜艳却危险。一双冷漠而深邃的眸子,落在莫非身上,没有任何情绪。 “靠,怎么哪都有你?”此刻的莫非很想学着杨修跳起来大吼一声。可惜,他是怂货莫非,而那个人是周晓烟。 于是莫非脸上不自觉露出讨好笑容,向着那个可能是这个世上最看不起自己的女孩挥了挥手。 预料之中。周晓烟淡然转头,直接无视。 来不及在心中吐槽,会场的大灯在瞬间暗了下来。 激烈的鼓点响起,五色彩灯疯狂晃动起来,人群爆发出震天喝彩尖叫。 联邦最出名,以毒舌著称的游戏主播大伟,伴着喷射的烟火,出现在大屏幕前的舞台上。 “Are……you……ready?” 随着他这声夸张而富有煽动性的咆哮,台下再次沸腾。 “今天我的主持,没有开场白,没有废话,就像末世神甲这款游戏的精髓一样,只有一个字—干。胜者为王,败者……回家洗洗睡觉。” “所以,现在直接开始个人争霸战的抽签仪式。让我们有请,著名演员、歌手,曾经的末世神甲游戏主播,美丽的范子琪小姐。” 一个烈焰红唇,身穿透明深V钻石裙的高挑女子,一步三摇,婀娜多姿走上舞台,微微鞠躬,将胸口两只大白兔挤得夸张变形,又引来一阵疯狂尖叫口哨声,将台下青葱少年们的情绪调动到了最高潮。 范子琪,showgirl出生的游戏主播,以夸张的S型身材和性感撩人的穿着而闻名游戏圈,毫无争议成为全民宅男女神。如今更是签约大型企划公司,出专辑,参演电影,正式进军娱乐圈。 请她来揭开这场宅男盛会的大幕,似乎再适合不过了。 一百个醒目ID出现在大屏幕上,缓慢而无序地转动着。 伴着一声夸张娇呼,范子琪按下面前红色按钮。纷乱的ID开始提速转动,慢慢模糊一片。十秒钟过后,一张随机形成的对战表出现在大屏幕上。 终于,游戏世界里的残酷杀戮,即将开始。 …… 看着自己名字旁边那个叫“血之祭奠”的ID,莫非无念无想,心静如水。 他本来就是混新手区的,也没有什么制霸世界之类的热血梦想,当然对这些大区前一百名的大神级别ID无甚了解。这次来比赛也是属于浑水摸鱼玩票性质,能打到前三拿奖金最好,可就算第一轮就被淘汰,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此时自然是无知者无畏,心态无比平和。 可对于会场里三千名,门外广场上几万名玩家而言,感受则是大不相同。 看着那些大名鼎鼎,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军团长级别的ID,这些全身充满热血,骨子里崇拜强者的年轻人,早已经陷入一片疯狂。 有眼尖的,已经发现屏幕角落里那两个名字,“莫装13VS血之祭奠”。 “我靠,血之祭奠?那可是打联赛的职业选手。” “运气不太好啊,第一场就碰到大区十五名,还是玩狙甲的大神。” “装13不是一直玩裸机的吗?比赛默认的黄金级压根没有裸机选啊。” “毕竟是百战没输过的怪物,搏一搏的实力应该还是有的吧?” “哎,百战不败,说到底也只是在新手区虐虐我们这些菜鸟而已。” …… 熟悉莫非ID的新手区玩家们,此刻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场实力悬殊的对战中,小声议论着。 奇怪的是,虽然这些菜鸟们不少人被“莫装13”虐得欲仙欲死咬牙切齿过,也明知道新手级别对战钻石级别玩家获胜的几率是多么渺茫,可目睹过那台裸机不可思议操作的他们,不知为何,从心底深处竟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信心,隐隐希望这个唯一来自新手区的怪物获胜。 可惜,那丝莫名其妙的自信和同为弱势群体产生的认同感,在看到大屏幕上“莫装13”选择了“暗影”型机甲后,瞬间就转化成了一片愤怒和咒骂。 “暗影?专门用来探地图的炮灰机甲?他脑子坏了吗?” “傻10,暗影是没有能量罩和重火力的,赶紧退出来重选啊。” “完了,这小子该不会是真的一点都不懂,随便选了一款吧?这是登场就要被爆头的节奏啊。” 会场内的嘈杂声喧嚣起来,坐在第一排的周晓烟揉了揉耳朵,被帽檐阴影遮盖住的飞扬双眉微微皱了皱。接着,像是自言自语,低声道:“一群笨蛋。” 她的声音很低,只有坐在隔壁,那个一脸戏谑笑容,没个正经样的中年大叔听到。 还是那副软趴趴隔夜油条的模样,国防大学机甲系教授,李不离上校,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从游戏参数上看,想要对抗猎手突出的狙击性能,只能依靠暗影的电子屏蔽和机动性。这些孩子都是些业余玩家,看不出这一点很正常。这小子不光手生得漂亮,判断也是迅速果敢,很难得啊。” “也是个瞎猫碰到死耗子的笨蛋而已。”周晓烟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后,接着说道:“老叔,我还是不明白,这只是款小孩子玩的游戏,学院却把它当成招生参考指标,也太儿戏了吧?” 李不离仍旧带着笑意说道:“你看看画面上这些精致的机器,他们的每一个零件,都是按照实际设计的,参数亦是如此。” 似乎是在思考,周晓烟沉默了片刻,说道:“就算针对的是实战,可两者间的区别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中年男人看着大屏幕,摇了摇头:“当然,出于军事技术保密的考虑,游戏里的机甲和实战机甲还是差别很大的。但是晓烟你要知道,不管是游戏还是战场,最终考验我们的,归根结底,只是大脑的判断和反应而已,所以在本质上其实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远远不够。”周晓烟仍没有被说服,执拗说道:“每年,学院脑速手速达标的毕业生最少有五十人,可最后能真正通过考核进入机战大队的,只有那么寥寥两三人而已。战场环境复杂无比,相比对大脑的要求,对身体和精神的考验其实更严苛。”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好。”中年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引以为傲的得意弟子,露出欣慰笑容:“所以,我们今天来,只是要寻找一丝小火苗。至于这丝小火苗能不能通过学院考核和四年地狱般的磨练,燃成熊熊大火,就要看这帮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这句,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大屏幕右下角。 对战已经正式开始。 而在那个角落的分画面里,有一台机甲,正半蹲着,潜伏在茂密丛林里。 它就这样静默着,全身涂满了迷彩色,与树木花草融为一体,没有一丝颤动。 合金头颅上,那一双冰冷眼睛,泛着幽幽红光。明明只是两颗球形探测仪而已,此刻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活人的眸子,散发出冷酷和暴怒的气息。 一如那个支离破碎,眼眶泛红的少年。 第十二章 断臂隐杀 在周晓烟看来,莫非选择了唯一在参数上可以勉强克制猎手的暗影机甲,并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而已。 这个判断,倒是一点儿也没冤枉他。 事实上,当莫非进入眼花缭乱的选择界面时,确实有些头大和后悔。 他一直埋头在新手区苦练指令组合,又不像其他胸怀大志的玩家,没事就去研究论坛和视频,以至于对新手区以外的级别竟是一无所知。 本以为万变不离其宗,六百指令在胸,就可以闯荡江湖了。没想到,连战地都没进去,就被选择界面那些高级机甲直接而干脆地打了脸。 这些机甲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莫非的预计,那些挂在机身上林林总总的武器和配件,看上去有一种精密机械特有的美感。可对于莫非来说,则是让人头疼,根本不知道用途的一堆废铁。 所以,说的好听点,他是凭着一个高手的直觉,选择了外挂武器最少,最易操作的“暗影”。 而残酷的事实却是,他压根没法操作其他任何型号。 就这样,“瞎猫”莫非,操作着自己这台“死耗子”暗影,一开局就启动了保护色,找了个被灌木覆盖的浅坑,隐蔽起来。 而另一方的“猎人”,本身就是擅长隐蔽的狙击型机甲,加上操作者是“血之祭奠”这样的职业高手,自然更不可能露出一丝踪迹。 于是,在围观群众眼中,相比其他战场的热闹和惨烈,屏幕右下角这场对战,就显得有些过于安静和诡异了。 无声无息中,十分钟过去,其他画面上已经有不少对战已经分出了胜负。 可“莫装13”和“血之祭奠”仍是没有一丝动静,画面就像是出了故障,维持在绝对静止状态。 已经调阅完所有参数的莫非此刻虽然仍是不急不躁,心静如水,却也不由有些佩服那个不知潜伏在哪的高手。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新手区的菜鸟,没有轻视,没有冒进,反而更加耐心和谨慎。看来,职业级的大神,并不是浪得虚名,说说而已。 可是没关系,再有耐心的猎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理智。 因为,这场比赛为了避免默契战,也为了加快进程,制定了一条特殊规则—如果半小时内没有分出胜负,则判定双方同时淘汰。 莫非很清楚,这个结果自己可以接受,而对方那个排名大区第十五名的高手,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果然,在静默中又过了五分钟后,三维视界中的雷达仪表盘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点。 不动则已,一动惊风。 那个小点以S型路线,高速突进,并没有刻意掩饰身形。 距离慢慢拉近,借着高倍望远镜,莫非已经能在视线中看见远处那片随风飘摇的草木。 自己的“暗影”是开启了全隐蔽模式的,加上几乎以假乱真的保护色,莫非很肯定对方想要在视野中发现自己是很难的。而现在的形势,说明“血之祭奠”终于想明白了,并毅然放弃了远程阻击优势,改为以动制静,想在高速运动中探明方位,再凭借操控技术近身相博,取得胜利。而这,也恰恰是莫非一直等待的,唯一的机会。 于是,场内三千名,加上广场上的万名观众,目睹了平生第一次见到,堪称诡异的一幕。 躲藏在灌木中的“暗影”机甲,缓缓动了起来。 巨大的钢铁右手,轻柔地握住了机甲的左臂,同时,从腹部伸出的纤细机械臂,开始隐秘,却有条不紊地工作。 不一会,整条左臂,便像高明厨师手中的牛骨,被悄无声息地卸了下来。 人群中,爆发出开赛以来最嘈杂的轰鸣声。 “这……什么情况?” “战斗中……卸甲保养?这游戏还能这么玩?” “打不过就认输好了嘛,不至于自残吧?” 机械臂可以给战斗中的残损机甲提供修复功能,每个玩家都知道。可在战斗中自断一臂的戏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所有观众里,大概只有第一排的那对师徒没有太过惊讶了。 周晓烟不屑地撇了撇嘴,轻声嘟囔了句:“华而不实的小聪明。” 而隔壁的李不离,则是兴奋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卑鄙无耻。不过我喜欢。” 与此同时,画面里,“暗影”机甲已经将左臂轻轻放在了地上,而半蹲着的机身,则像个猥琐的独臂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向一旁移动开去。 远处,那台高速移动的“猎手”,已经越来越近了。按照现有的速度,两分钟后,就会到达这片藏身区域。 莫非看着屏幕上的小红点,却并不着急。他一边操控机甲挪向计划中的地点,一边根据左臂的重量,重新调试着平衡系统。 终于,平安无事度过了一分半钟以后,“暗影”终于停止移动,静止下来。而“猎手”,已经近在咫尺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向大屏幕的角落里。他们很好奇,一个新手区的菜鸟,操控着一台残疾机甲,究竟还能玩出什么幺蛾子。 在这样的一片死寂中,在“猎手”突破最后一片障碍之前,“暗影”动了。 然而出人意料,动的不是机身,而是留在原地的那截残臂。 巨大的钢铁手臂,诡异地突然活动起来,像蟒蛇的身体,毫无规则地扭动,摇晃起四周的灌木。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有枪声响起。 一枚穿甲弹,尖利呼啸过后,准确地击中了臂身,巨大的爆破力瞬间将其一分为二。 不亏是大区十五名的高手,“血之祭奠”在灌木丛发生异动的一刹那,就凭借本能,朝着目标开了一枪。 接着,没有任何停留,鬼魅般的机甲,一边无间断射击,一边在空中拉起一道残影,向着那个方向,全力冲刺过去。 看着百米开外,全力奔跑的机甲,莫非的嘴角扬了起来。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他左手拂过键盘,右手轻推操纵杆。屏幕中,一直隐蔽着的“暗影”,四引擎全开,也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直到这时,观战的人群,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尼玛,这也太猥琐了吧?”“血之祭奠”的粉丝开始咒骂。 “什么叫猥琐?兵不厌诈。”新手区被“莫装13”虐过的菜鸟们回击。 “我只想知道,手臂离开机身,怎么还能动?”有小白表示很迷茫。 “傻啊?黄金级别的机甲都是电子信号控制,五百米内独立有效。”资深玩家开口指导。 ……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这场筹划已久的阴谋,终于来到了尾声。 耳机中充斥着自己脚步声和枪声的“血之祭奠”,根本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而在他的侧后方,体型更轻,速度更快的“暗影”,正手持钛晶刀,斜着身体,用一种怪异的奔跑姿势,高速接近中。 几秒钟之后,“猎手”终于到达了那片点射的区域。 然而,视野之中,除了一条正冒着烟的残刚破铁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秒,可能还不到一秒,身经百战的“血之祭奠”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瞬间,他的反应不算不快,甚至已经突破了自己平时的极限手速。 “猎手”的机身没有动,只是猛然之间震动了一下,然后,持枪的手臂,飞速向后甩了出去。 围绕着身后半圆范围,狙击枪内还剩下的十发穿甲爆破弹,瞬间全数打了出去。 可惜的是,耳机里并没有传来子弹击中钢铁的铿锵鸣响和爆炸声。 取而代之的,是三维成像中,头顶上,那片像是被死神遮蔽住的巨大阴影。 外号“狙魔”,大区第十五名的神级逆袭,就这样落空了。 因为,在场间一片惊呼声中,已经来到“猎手”身后的“暗影”,没有立即扑杀,而是高高跃了起来。 一向心思缜密的莫非,连对手的反应,也提前放进了计划之内。 于是,这场战斗,不再有什么悬念。 没有配备能量罩的“猎手”,在雷霆万钧劈来的钛晶刀下,头颅像个脆皮西瓜,迎刃而破。 失去了集成指挥系统的机甲,摇摇晃晃,挣扎了两三秒后,轰然倒塌。 所有比赛,这一场结束的最晚。所以,此时体育馆大屏幕中,打出的红色字样,显得更加刺目和惹眼。 “莫装13,晋级”。 新手小白占了大多数的观众群,爆发出了震天喝彩声。与他们而言,这一刻,“莫装13”,不再是那个虐得他们欲仙欲死的妖孽,而是成了代表新手区,逆袭大神成功的超级英雄。 莫非摘下耳机和眼罩,有些小喜悦,小虚荣地向观众席看去。 就算在三千人群中,那个靓丽的身影依旧很显眼。 所以他一眼便找到了。 面带迷人笑容的栾竹,正挥舞着手臂,嘴里兴奋叫喊着什么…… 而方向,却并不是莫非,所在的角落…… 第十三章 传奇们的初次相逢 实在没时间感伤风花雪夜,失望的情绪在莫非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短暂的休息后,第二轮淘汰赛便很快接踵而至。 都说否极泰来,一个人总不会成天踩着狗屎,似乎走了十六年霉运这两天又特别倒霉的莫非,看起来终于有了些转运的迹象。 他的第二个对手,是大区一百名中比较靠后,使用“泰坦”重型远程机甲的玩家。在这场比赛中,莫非再次发挥了他无耻无畏的战斗风格,利用丘陵乱石地形,隐藏行踪,在不断游走中寻找机会偷袭,不管中与不中,一击即走,从不逗留。 虽然“泰坦”拥有恐怖的远程攻击能力和比其他机甲几乎多一倍能量的护罩,但在连对手方位都无法掌握的情况下,也只能成了瞎眼猛兽,任人宰割了。强大的能量罩,也在“暗影”一次又一次执拗攻击下终于损毁。 根据系统统计,短短半个小时之内,“暗影”一共发动了二十六次偷袭,直到最后一分钟,才踏着倒计时,将钛晶刀送入敌甲胸口。 这一场,仍旧结束得最晚,却显然远没有第一场出人意料和震撼,目睹了“莫装13”诡异战术的观众们,似乎已经开始慢慢习惯这个来自新手区,深浅莫测的小白带来的惊喜。 而接下来的二十五进十二的比赛中,莫非则是运气爆棚,抽到了唯一轮空名额。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抱着买彩票心态而来的他,竟然就这样看似轻松地进入了准决赛圈。 经过了残酷的厮杀之后,最后的十三人,终于水落石出。名单上,除了“莫装13”这个陌生ID外,仍旧被大区前二十名的高手牢牢占据着,并没有太多惊喜。 而与此同时,个人赛到此也暂告一个段落。为了调节比赛节奏和照顾那些已经被淘汰的选手,接下来的,便是四人制团体赛。 没有组队的莫非,正准备找个地方小睡一会,却突然听到扬声器中主持人的声音。 “请没有组队的选手,到主席台集合。” 于是他只好双手插兜,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像这种影响力巨大的正规比赛,选手们一般都会很重视,当然也就势必会提前组队,并进行模拟练习。所以当莫非走到主持人大伟面前时,发现一同聚集的,只有寥寥七八个人而已。 “如果想打团体赛的话,可以自由组队。十分钟后还没报名,则视为弃权了。”没拿麦克风的大伟,说话倒是简洁明了,丢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开了。 包括莫非在内,剩下的八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些死宅,交际沟通能力基本为零,自然没人主动开口。 最终,还是风度翩翩的卢宗文打破了场间沉默,指着莫非,开口说道:“我和这匹黑马,是金陵本地选手。还有另外两位是谁?” 众人里,有两个小个子缓缓举起了手。 莫非抬眼望去,其中一个是男孩,身材圆滚滚,头发凌乱,鼻梁上带着酒瓶底子一样的深度眼镜,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模样。 而另一个,则出人意料是个女孩。五官精致清新,虽然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身材比例却匀称姣好,一双笔直白皙的大长腿惹人注目。更难得的是,女孩脸上一直挂着亲切可爱笑容,现出面颊两侧浅浅的小酒窝,让人第一眼就很容易生出好感。 女孩的可爱外貌让卢宗文也微微怔了怔,接着便有些刻意地露出他那副招牌式阳光笑容,说道:“既然大家都不太熟悉,我看就按地域分吧。正好我们金陵的一队,剩下的组另一队,怎么样?” 戴眼镜的小胖子还是一脸迷糊,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笑颜小美女则是俏皮地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莫非当然更加无所谓。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团战,这次来本也是冲着个人赛前三名奖金的,团体赛对他而言,自然可有可无。 正当卢宗文的提议,似乎被大家默认,准备实行的时候,这时突然从角落里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我反对。” 说话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看不出年纪的少年。虽然面容略显稚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可微皱着的眉眼间,那片冷漠和风霜,让他更像是个历经世事的成年人。而他身上的工装裤和旧T恤,虽然干净整洁,看起来却未免有些寒酸。 卢宗文看着走过来的少年,挑了挑眉毛,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说道:“这是我们金陵人自己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少年抿了抿薄薄嘴唇,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既然是自由组队,当然要最优化组合,才能取得更好成绩。你们四人的惯用机型,有两人是雪狼三代,一人是狙击型猎手,一人是侦查型暗影。这样的配置,如果抽到开阔地图,除了被团灭外,没有其他可能。你们需要我的泰坦加入。” 话说的冷冰冰,但所有人都没法反驳,这是事实。 四人一组的最小战斗团队,虽然不像千人大团那样对兵种配置有严格要求,但如果缺乏最起码的远程炮火支援,确实很难部署战术。再加上队里有莫非这样探地图的炮灰型机甲,战斗力就要更加大打折扣。 “那……莫非的暗影退出,你加入吧。” 卢宗文好歹也是大区排名八十几名的高手,当然明白这样的配置战力明显要提升很多,加上一些看不得莫非出彩的私心,所以马上给出了这样的提议。 这明明是最优化的方案,但对面少年却仍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你退出。” 卢宗文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顿时有些气结,阴沉着脸说道:“别给鼻子上脸,让你加入已经不错了。”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恶言恶语,而是抬起手,逐一指着身旁的几人说道: “你,秦木木,大区六十八位,因为手速慢,所以只能操控猎手。特点是数据狂,耐性足,枪法好,有大局观。” “你,池潇雨,为数不多的女性高手,操控雪狼机型,绝对手速大区第二,风格凶悍。因为性格毛躁,常在战斗中犯一些低级错误,所以本该跻身前三的你,如今只排在了第十二名。” “你,莫非,今天刚知道你的名字。三个月前开始接触这款游戏,只玩原始裸机,新手区战斗一百八十场,其中有十五场是一挑四,未有败绩。” “而你。”少年最后转身面向卢宗文,冷冷说道:“卢宗文,手速一般,技术一般,却总能莫名其妙战胜那些明显比你强太多的玩家。这其中的猫腻,只要不是蠢蛋,一眼就能看出来。花钱刷战绩的大少爷,只会成为团队的累赘。” 被揭穿老底的卢宗文,顿时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查查资料,记性好点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少年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淡淡说道:“是没什么了不起,事实上,我的排名还不如你,大区九十九位而已。” “但我叫吴庸,ID是,百无一用。”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便传来了一阵惊呼。名叫池潇雨的小姑娘,两眼冒着小星星,一脸崇拜。就连看上去千年睡不醒的眼镜男秦木木,也瞬间睁开小眯眯眼,激动莫名。 场间大概只有莫非一人没有被这个名号震惊到了,无知无畏的他,还在心中吐槽:九十九名而已,你自己才是累赘吧? 而一旁的卢宗文,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气愤,此时竟全身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大区第一团,‘斩乱’军团团长,号称‘策神’的高手,难怪如此有底气。既然如此,你们慢慢玩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能走多远。” 说完这些面子话,卢宗文也顾不得风度,便转身狼狈离开了。 而莫非仍是一头雾水,只好自来熟地捅了捅身旁的秦木木,低声问道:“木木,这个叫吴庸的酷哥,很牛吗?” 一脸惊恐的秦木木,显然很不习惯这种亲密举动,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全团一千多人,排名最高的就是他自己,也只有九十九位而已。却硬是靠着战术和谋略,将一群乌合之众,带到了大区第一团的位置,你说牛不牛?” “好像……好像挺牛的。”一向独来独往的莫非,哪里能体会到指挥一千多人的难度,只好支支吾吾敷衍道。 “哈哈,这个组合有点意思。”耳边忽然响起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性格活泼的池潇雨,蹦蹦跳跳来到近处,满脸兴奋地说道:“一个手残党,一个新人渣,加上我这个经常打到一半走神放空的呆萌小美女,吴大神,这个队伍不好带啊。” 不苟言笑的吴庸,并没有被可爱小美女逗乐,反而面色更加凝重了些。 “个人赛我已经被淘汰,团体赛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很需要那笔奖金。所以,拜托各位了。” 吴庸的嗓音低沉、沙哑,压抑得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而说完这句话后,一直像块冰冷岩石般的坚硬年轻人,竟俯身弯腰,郑重其事,朝其他三人,行了一礼。 明明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可此时眼前少年的庄重神情,却让莫非脑海中,突然毫无缘由地冒出四个字来…… 生死相托。 第十四章 非正常人类军团 三个人明显都觉察到了吴庸那郑重其事态度下隐藏的异样,可惜却没有时间问个究竟了。 赶在十分钟之内匆匆报了名,随机抽签对阵的团体赛,便马上开始了。 喧嚣火热的体育馆,冷酷无情的厮杀战场,两场比赛,耗时一个多小时,很快便在紧张而热烈的气氛中,不经意间流逝过去。 而第一次参加团战的莫非,此刻正神情迷惘的呆坐在比赛桌前,又是震惊,又是郁闷。 他在新手区不是没有对战过四人小组,可当他看到队友们之间眼花缭乱的配合时,才终于意识到…… 原来,游戏还可以这样玩。 在过去的两场比赛中,他们战队,采取的都是守株待兔战术。四人先选择有利地形埋伏,待对方按捺不住现出踪迹时,再由吴庸的“泰坦”火力掩护,池潇雨的“雪狼”高速突进,而秦木木的“猎手”,则是神不知鬼不觉游走到中段,再次潜伏起来。 当秦木木到达指定位置后,剩下的三人便会同时撤退,引诱对方追击。而一旦对方经过中段的反击点后,就会发现,已经陷入身后精准阻击和前方回马枪的夹击之中。 这样的战术并不如何复杂,但因为要对敌方的行动作出有效预判并从全局高度提前谋划,所以执行起来却十分困难。 然而幸好,这支队伍中,拥有着那位被称作“策神”的少年。 吴庸的声音,在耳机里听起来也还是那么呆板无趣。可他的每一条指令,都是那么简洁而有效,对敌方行动的预测也是精准到令人发指。 拥有这样一位大神级别的指挥官,显然可以让队员们更加有效地专注于自身机甲的操控,而不用时刻担心一不小心被队友挖坑,大大提高了战队整体实力。再加上池潇雨,这个排名第十二位的手速狂人,前两场比赛便自然水到渠成,轻松拿下。 可是,虽然赢了,虽然配合默契,此刻的莫非,却还是满腔郁闷心酸,不知找谁倾诉。 因为,两场比赛下来,指挥官吴庸,只对他下达过两条指令。 一条是,“撤退”。 另一条……还是“撤退”。 靠,就算小爷是池MM口中的“新人渣”,也不用表现得如此直接吧?哪怕派我去前方溜达一圈,打个酱油就回,起码面子上也说得过去不是? 正在心里发着牢骚呢,莫非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着便传来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 “新人渣,发什么呆呢?走,吃饭去。” 他转头看去,笑吟吟的池潇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旁,身后站着秦木木和吴庸。他又看了看腕上手表,原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到了休息时间,体育馆里的观众和选手也成群结队,纷纷向外走去。 …… …… 因为观众太多,体育馆附近的饭店几乎全部爆满。幸好有莫非这个本地居民在,才带着其余三人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僻小巷里,找到一家店面极小,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饭馆。 外表牛哄哄的大叔老板,似乎跟莫非很熟,一见是他,连餐牌都没上,直接端来四碗配料良心的牛肉面和几碟小菜。 “赶紧趁热吃吧。虽然没多少人知道,但这里的牛肉面,金陵城第一。”莫非招呼了一句,便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四人里,除了池潇雨还算活泼,剩下的都是死宅闷油瓶。所以莫非一声令下,冷清的小面馆里,除了“呼哧呼哧”的吸面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 就这样,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四个人,在略显诡异的气氛中,默默吃完了自己面前的牛肉面。接着,便大眼瞪小眼,尴尬地相对无言起来。 最终,还是天性洒脱的池潇雨忍受不了,开口打破了沉默:“既然有缘一起组队,那大家就正式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池潇雨,十六岁,刚从金陵一中毕业,准备追随偶像周晓烟的步伐,报考国防大学。你们呢?” “莫非,十六,名门高中刚毕业,还没决定报哪里。对了,这顿饭你们谁买个单,我没钱。” “吴庸,十八岁,夏都人,高二辍学,现在打零工中。我也没钱。” “秦木木,十五岁,金陵人,没上过高中。这顿饭我来付吧。” 真是一群奇葩啊! 对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我没钱”这样的无耻话语。更奇葩的是,三个人一边自我介绍,一边讨论谁买单的问题,竟然听上去毫无障碍,沟通顺畅。 这到底是怎样奇怪的脑回路啊? 于是,唯一还稍稍正常点的池潇雨,禁不住手扶额头,哀叹起来。 “咦?我说木木,你怎么连高中都没读?比吴大神还惨啊。”知道有人付账以后的莫非,心情大好,忍不住逗起老实巴交的秦木木来。 小胖子扶了扶眼镜,腼腆笑了笑,然后一板一眼回答道:“我初中毕业就被招进了联邦科学院机甲研究所,所以没机会上高中。真遗憾呢。” 听了这话,莫非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噗呲”喷了出来,顿时湿了秦木木一脸。 “不好意思……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你才是真大神。”莫非一边手忙脚乱给秦木木擦水,一边赔礼道歉。他今天算是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的含义了,比起眼前的天才,自己小时候嘚瑟那七八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这组就你最弱。如果木木没点真材实料,你觉得我会同意他进队吗?”不解风情的吴庸在一旁补刀。 池潇雨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对啊,今天才知道,原来‘暗影’的反侦察性能如此强大。两场比赛下来,不单敌人,就连队友都没能发现你,牛!” 原来,就像周晓烟一样,越是漂亮的女孩,损起人来才越狠毒。 “我又没收到指令,怪我咯?”莫非小声嘟囔了一句,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别的战队都起了各种拉风名字,咱们是不是也该想个名号?” 指望秦木木和吴庸这样的死宅,能想出什么别致新颖的名字,显然有些不太现实。最后还是池潇雨开口道:“我看啊,咱们这个战队,就没几个正常人。不如就叫非正常人类军团吧,简称非团,如何?” “就是个名字而已,无所谓。”吴庸率先表明态度,一旁的秦木木也跟着点了点头。 至于莫非嘛,暗爽还来不及呢,就更不可能反对了。 非团?不明真相的群众,岂不是会认为这个牛X战队就是他莫非的团?真是的……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于是,在金陵城一条小巷中的狭小面店里,四个未满二十岁的大孩子,端起茶盏,举杯相庆。 就这样,偶然,却仿佛又是命中注定一般,那个日后势必要在人类历史上大放异彩,一度被误传为“匪团”的“非正常人类军团”,今天…… 正式成立了。 …… …… 都是年纪不大的年轻人,性格上多多少少又都有些相似,所以一顿粗茶淡饭之后,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融洽了许多,不再像陌生人般疏离尴尬了。 一行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一边漫步在有着古老印记的小巷中,一边讨论着接下来的比赛策略。 可走着走着,满脸笑容的莫非,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巨大警兆,仿佛一瞬间被森林里的猛兽盯上,如芒在背。 于是他警觉地停住脚步,抬眼望去。 夏日午后的小巷里,很冷清。两边人家的朱红大门都紧紧闭着,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而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正装,体型精壮的中年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小径中央,浑身散发着萧杀冷冽气息。 在他的身后,主道路边,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身影,用帽子遮住了脸庞,正倚在一辆跑车上,嘴里叼着根烟,悠然自得。 剩下的三人,反应比莫非慢了一些。而当吴庸看见对面那两人时,一向沉稳冷静得不像个少年的他,竟刹那间脸色大变。 就连池潇雨,秦木木这样未经世事的纯真孩子,也感受到了不远处中年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那个倚在跑车上的公子哥,施施然吐了口烟,然后,幽幽说道: “大山,废了右手就行,别搞出人命。” 那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像是毒蛇吐信,让人感到浑身阴冷。 “你们从后面绕道先走。快!”吴庸显然认识这两个不速之客,低声音说道,急迫得像是在嘶吼。 然而,莫非没有动。身后的小美女和小胖子,也没有动。 事实上,面对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威压,莫非此刻身上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插在裤兜里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可他还是狠狠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三年前,也是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他曾经迷失自己,大开杀戒。三年后,他实在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害怕也好,瑟瑟发抖也罢,在他孤独冷寂的十六年人生里,可是好不容易才认识几位似乎还算谈得来的朋友啊! 他不懂如何交朋友,也不太懂如何与朋友相处。但他懂得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那就是: 当同伴遇到危险时,作为朋友,你不应该一走了之。 想明白了这一点,莫非如释重负,心中的紧张和恐惧,似乎一瞬间减少了很多。 于是,他缓缓往前踏了一步,并肩站在了吴庸的身旁。然后,嘴角飞扬,笑着说道: “你忘了?我们可是刚刚组了团的啊。” 第十五章 血战青石巷 原本烈日高悬的天空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堆积起了厚厚乌云。昏暗的巷子中,闷热,潮湿,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让人窒息的片刻宁静。 莫非平静中夹杂着一丝豪迈的话语,让吴庸感到讶异,同时也感到很久未曾有过的些许暖意。他没有想到,这个外貌普通,看上去胆小怕事的少年,竟有着如此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和魄力。然而,片刻之后,他随即醒悟过来:在精壮冷血的中年保镖面前,在那个公子哥背后的家族面前,任何反抗和逞英雄都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他有些焦躁地吼了起来:“蠢货,我只是利用你们拿比赛奖金而已,真以为成朋友了?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赶紧滚蛋!” “我说大神,你这戏演得有些浮夸啊。” 此刻的莫非,其实还是很紧张,所以只好用这些烂话来掩饰着。 接着,莫非又转头看了看秦木木和池潇雨。唉,一个白白胖胖,一个楚楚可怜,真打起来,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你俩快撤退报警,留在这里没有意义。动作麻利点,也许还来得及。”他说道。 此时,对面被叫做大山的中年男人已经动了,正缓缓而来,走得不急不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关键时刻,还是小姑娘比书呆子更靠谱些。池潇雨听了莫非的话,思考片刻后,做出了决断,一咬牙一跺脚,拉起似乎已经吓傻了的秦木木,撒腿就跑。 “唉,没良心的东西,跟他们客气客气而已,还真跑了。”莫非嬉笑着骂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吴庸:“策神哥,现在,咱俩该用啥策略?” 对于他没心没肺,大难临头还有心思开玩笑的态度,从小就在街头厮混的吴庸,虽然不想承认,但在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敬佩,于是只好无奈笑道:“最好的策略就是认怂逃跑,可惜,你个蠢蛋已经错过了这个机会。所以,去他妈的策略。论打架,对面那人可是职业的,听天由命吧。” 莫非听了,终于停止了话唠,沉默下来。闪着锐利光芒的双眸,死死盯住正缓缓而来的男人,全神贯注。 活了十六年的他,人生中其实并没有真正打过什么架。小学时是神童,老师当宝贝一样护着,自然没人敢动他;初中沦为凡人之后,跟找茬的孩子倒是打过几次,靠着老爸无聊时传授的两招擒拿术,轻松摆平,从此便再没人敢招惹他。 可惜,那些被莫非打败的同学,显然跟面前这个一身铁血味道的中年男人,不是一个层级。孩子间的打闹,也绝不会上升到“废掉右手”这样的残酷程度。 越来越近了。 大山,人如其名,腰背笔直如断崖,双臂精准机械地摆动着,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阳刚力量。然而他的眼神却平和安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是正在完成一件简简单单,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在距离还剩下不到三米的时候,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莫非,突然之间,感到了一抹清凉。 沉闷的空气,泛起了涟漪。一阵微风,拂过了他的脸庞。 身旁的吴庸,动了。 那个又瘦又高,像是一杆枯竹的少年,瞬间暴起,如猛兽一般,俯身冲锋。两三步之后,左脚重重落下,借着冲力,高高跃起,朝着大山的面门,狠狠踹了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中年汉子原地停下脚步,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冷峻的面容,也没有产生任何表情。 直到飞踹的右脚,已经快要贴上面门时,大山的身体,才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莫非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看到,牵引起呼啸劲风的拳头,已经到了半空之中,朝着吴庸无法闪避的小腿,以雷霆万钧之势,凶猛砸了下去。 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吴庸尚在半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侧斜斜飞去。“呯”的一声落地后,翻滚了两圈,重重撞在了小巷一旁的墙壁之上。 腿也许已经折了,腰也可能被撞断了,可受到重创的吴庸,竟然没有片刻停留和犹豫,在稳住身型的瞬间,再次低头冲锋。 像是一头绝望中的困兽,瘦高少年,把头颅当做了武器,带着搏命的气势,朝着敌人腹部,狠狠冲撞过去。 但实力的差距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让再不甘心的努力,看起来都像是一场笑话。一方,是街头打野架出身的少年,而另一方,则是战场上浴血求生的杀人机器。结局,早已注定。 吴庸的动作很快,显然已经提升到了极限。可惜大山的反应更快,还停留在空中的拳头,在一瞬间展开,变为巨大手掌,顺势落下,看似无力地拍在了吴庸的后脑勺上。 又是一身闷响,吴庸凄惨地撞向地面,额头和鼻腔中的血,汹涌而出,不一会,便染红了路上的青石板。 …… 莫非惊呆了。 让他震惊的,并不是中年男人所展现出的强横实力。既然看上去是来自专门培养怪物的军队,拥有一身杀人技,自然不出奇。 真正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吴庸。那个游戏里冷静睿智,文雅军师一样的少年,打起架来竟然如此彪悍无畏,就像是贫民区里,那些被激起凶性的泼皮混混,宁愿战死,也不愿认输投降。 看着不远处地上那一滩刺目鲜血,莫非感觉自己身体中的血液也在不停翻滚,整个人仿佛置身炼狱之中。 “来吧,恶魔!你不是喜欢杀人吗?现在,我自愿让出我的身体。” 他抛下所有顾虑,在心中呐喊着。 是的。如果能够拥有守护的力量,变身恶魔又何妨? 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莫非清空杂念,任自己向着无尽深渊,坠落而去。 可就在完全陷入无意识黑暗中的前一秒,半梦半醒之间的他,突然感到手腕之间,传来了一阵刺痛。 那道微弱电流引起的疼痛,一瞬间,将莫非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什么情况? 他迷糊困惑地看向手腕处。 手腕上,是那只父亲留下的老式智能手表。此时,破旧的表盘,在没有操作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屏幕中,有涂鸦般的稚嫩笔迹: “不要轻易使用那股力量,要相信自己。坚持两分钟,有援军。” 荒唐,诡异,活见鬼了! 可现在的莫非,已经没时间深究这其中的蹊跷了。因为几步之外,那个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他的大山,已经俯下身子,拽起了吴庸绵软无力的右手臂。 于是,他心中默念着那句手表里的鬼话,“要相信自己”,姑且安慰着自己,鼓起仅存的一点勇气,冲了上去。 几步之后,他抡起手臂,大拇指向上,摆了个傻乎乎的“点赞”手势,朝着那铁条一般臂膀的关脉处,狠狠顶了上去。 大概觉得莫非只是个被热血冲昏头脑,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孩子,自持钢筋铁骨的精壮男人,没有躲避,甚至都懒得出手,就这样任凭他冲了过来。 可就在莫非的手臂划破空气,高速袭来的瞬间,身经百战的大山,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因为,眼前攻击的不合常理速度,和狠辣精准的位置,显然并不像这个孩子的外表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虽然意识到不妥,可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莫非的拇指,在电光火石之间,顶到了大山手腕上的经脉处。 一阵酥麻刺痛传来,大山那只抓着吴庸手臂,钢钎一样的大手,触电般地松开了。 一击得手的莫非,虽然感觉大拇指几乎快要断掉,可还是趁着对手愣神的瞬间,拽起吴庸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身后,然后翻转过来。 听到鼻青眼肿的吴庸发出哼哼唧唧**,莫非这才放下心来。他很怕对方下手没个轻重,一掌就把这个刚认识的朋友给拍死了。 而对面的大山,静静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后,仍处于震惊之中。 虽然说起来,关脉属于人体薄弱处,被击中后松手并不是什么太丢人的事,可这少年的速度,力量,对位置的准确判断,在他退伍后的四五年时间里,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里是金陵城,难道说眼前文弱少年,是“大武周家”的传承?万一如此,今天的事情,即便对于位于夏都的主家,也都将是个**烦。 可震惊也好,猜疑也罢,大山现在的身份是“家臣”,骨子里更是一名把服从命令当做天职的军人。既然少主人发话,要废那少年的右手,在达到目标之前,他便绝不会收手。 于是,他敛起心神,揉了揉还在酸痛的手腕,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而此刻被大山盯住的莫非,其实,心中的震惊,绝不亚于对方。 因为,他同样被自己的速度和力量惊吓到了,至于准确寻找到手腕处的薄弱位置,则是他脑中下意识反应,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毫无任何战斗经验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本能之中,下意识的反应。 与此同时,一个在天台上艰难独舞的形象,在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看到那个每天晚上忍受着痛楚,像死里逃生一样练拳的身影,他这才恍然大悟。 “要相信自己。” 原来如此。 面对眼前呼啸而来的杀人机器,想通了一些事情的莫非,竟然…… 咧嘴笑了起来。 第十六章 困兽犹斗 万物有灵。 人的身体中,每个细胞,也都是有灵性的。 莫非坚持了十年的那套呼吸法门和拳法,最终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发掘身体的灵性而已。只不过他自己傻乎乎埋头苦练,并没有多想罢了。 那种山岳海洋重压于身,全身燃烧如入地狱的感觉,玄之又玄,听起来像是上古神话中,修仙之人的秘法。可如果归结于人体物理学,似乎解释为潜能开发更为合理些。 常年累月的锻炼,让莫非的细胞比一般人承受了更多压力,相对地,自然也就觉醒更多,开发出了更大潜力。虽然,他不可能体会到每个细胞,日复一日的变化,但这一个个微小世界,组成了他的血液、骨骼、肌肉、神经。十年之后,当量变引起质变,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莫非,他的速度,力量,甚至思维方式,都已经焕然一新,宛若重生了。 也正是如此,莫非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依靠身体和大脑的本能,从一个退伍的职业军人手中,暂时救下了吴庸。 而知道自己修行这套拳法的,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所以,莫非十分肯定地确认,手表上的信息,是那个已经失踪三年的男人发来的。 所以,他才会咧起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既然老爸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于是,面对猛虎下山之势而来的大山,他不再畏惧,不再紧张,而是放松下来,将身体交给了直觉。 没有什么招式,行伍出身的大山,动作并不花俏,甚至有些笨拙。紧握的拳头,带着整条手臂,就这样,堂堂正正,朝着莫非的头顶,一往无前地砸了下来。 仿佛空气都被撕碎,发出了尖利呼啸,面对如此迅猛而势大力沉的攻击,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莫非只好瞬间双臂交叉,将全身的力量灌注进去,高高举过了头顶。 一声巨响之后,莫非的手臂下沉,已经碰到了发梢。他感觉双臂被人用大锤狠狠夯了一记,骨头上生出了丝丝细小的裂缝,疼痛难忍。 可就在这个凶险万分的时刻,他不但没有退,反而向前进了一步。 因为,他低垂着的目光,刚好看见了那条腿,发力前的肌肉变化。 于是,他抢先一步,顶住了大山意图进攻的膝盖。 下路被封住了,可上路仍旧还在发力。猛然之间,大山再次沉肘,这一次,莫非的力量无法继续抵挡,只好稍稍将头偏向一旁。 仿佛由钢筋做成的手臂,瞬间突破了莫非的防线,重重击在了他的肩膀上。肘尖划过脸颊,立马现出一条血印。 没时间考虑破不破相的问题了,几乎就在肩膀被重击的同时,莫非凭借本能,将原本顶住大山膝盖的右腿猛然弹了起来,然后,像一枚子弹,精准地踹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即便强壮如大山,挨了这一脚,也是闷哼一声,退出两米之外,连连咳嗽起来。 看着胸口的脚印,此刻的大山,心中不再有什么震惊和好奇,而是彻底被激起了凶性,只剩下一腔怒火。 他堂堂一个京畿机甲侦查营退伍营长,竟然阴沟翻船,被一个黄毛小子给踹了,这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耻辱。 受了那记肘击,如果是普通人,早该昏死过去了。可眼前的小子,不但没倒,反而扶着肩膀,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龇牙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像是在对他无情嘲笑。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山爷以大欺小了。 怒火中烧的大山,狠狠锤了锤胸口,止住咳嗽。接着,再次踏步向前。 而不远处的莫非,看着步步逼近的近战高手,则是在心中叫苦连连。 虽然刚才那一肘一脚,看上去大家平分秋色,谁也没占到便宜,可只有莫非自己心里明白,那一守一攻,已经耗费完了他全身大部分力气。加上此时像是被烈火灼烧般的手臂,他实在没什么信心,能挡住对方的下一波攻击。 当然,由始至终,莫非都没有天真到幻想能打赢对方。可那条手表上的信息说了:“坚持两分钟,有援军。”所以,无条件信任老爸的他,此刻的目标,就只是拖足两分钟而已。 可这该死的两分钟,过得也太他妈慢了吧? 意念中的时间慢,却并不代表现实刻度里的时间也慢。起码,仅仅两三秒之后,大山已经再一次来到了身前。 这一次,吃过亏的他,不再存有轻视和托大之心,而是面色凝重,暗中运着力。 他停住脚步,两臂摆出了拳击的姿势。可就在莫非暗暗警戒时,却不经意间,发现他落在后面的右脚,脚跟悄然抬了起来。 不好! 莫非心中暗叫一声,下意识缩着脖子,飞速蹲了下来。 只差了毫厘。黑色皮靴,带着呼啸劲风,堪堪从他的头顶上擦过。 一记鬼魅般的扫腿,虽然没有中,却也没有落下,而是就这样在空中折返了回来,朝着半蹲着的莫非,斜斜劈了下去。 比脑速和反应,莫非倒是不会输。 他身体紧接着马上后仰,用一个有些丢人的姿势,四仰八叉向后直直倒去,再次避开。 大山跨步再踢,莫非侧滚再躲。 …… 这可能是身为军队搏击高手的大山,平生最窝囊,最无可奈何的一战了。 半分钟过去了。腾挪辗转,使尽了各种招式,可就是没能碰到泥鳅一样的小子半根毫毛。 少年的反应之快,堪称他平生罕见。身体对危险的判断,也堪称精准。每一次,看似要被击中前的毫发之间,都能有惊无险地躲避过去。这种野兽般的可怕直觉,在大山的印象之中,似乎只有在当年巅峰时期的团长身上看到过。 时间在无情地流逝。 虽然屡击不中,可有着丰富对战经验的大山,此刻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因为他突然醒悟过来,少主人的命令,只是要废掉躺在地上那个少年的右手而已,跟其他人并无关系。 想通这层道理,他便渐渐放缓了手脚动作,并刻意将与自己对战的少年,逼向角落,与地上同伴之间,慢慢拉开了一段距离。 即便聪慧如莫非,也没有识破这意图,但看着吴庸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直觉上嗅出了一丝危险。 然而此时的他,除了机械地躲避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所有注意力和仅剩力量,都用在了应对大山凌厉的攻击上。事实上,在耗费了全部心神,激发了所有潜能之后,他已经处于摇摇欲坠,快要奔溃的边缘了。 就在这时,大山完成了最后一次,象征性的攻击。 他一个后摆扫腿,扭转了身体。然后,不再理会那个气喘吁吁的少年,开始俯身疾冲。 莫非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紧跟着,冲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全速奔向此刻已经幽幽醒来的吴庸。 莫非的速度,本是他的唯一优势。可惜,如今身体中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这种速度。 所以,看着那个距离吴庸只有一步之遥的背影,他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 事已至此,只求问心无愧了。 他狠狠咬着舌尖,明知已经来不及了,却还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朝那个背影,狠狠撞去。 然而,下一刻,他却并没有听到吴庸的惨叫声。取而代之的,是视野中,一只铁钳形状的手掌,越变越大。 根本来不及刹停,巨大的前冲惯性,带着莫非,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那只铁钳之下。 还是大意了。 像大山这样血性的军人,又哪里会真的轻易认输?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个孩子。 咽喉间传来巨大力量,让莫非几乎无法呼吸。最后的冲刺,已经榨干了他身体中所有能量,徒劳挣扎的双手,也渐渐软弱无力垂了下来。 大山仍是一副冷峻面容,没有表情,眼神却不再平静如初。 “你,很好。” 作为冷言少语的铁血军人,大山很少夸人,但眼前少年顽强的战斗力和为了同伴拼尽全力的心性,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些硝烟弥漫的峥嵘岁月。 所以,他觉得,这孩子真的很好。 莫非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赞扬,另外一个阴柔声音,从大山身后幽幽传了过来。 “我改主意了。大山,挑了这两人的脚筋和手筋。这么能打,又像疯狗一样,以后说不定是个麻烦。” 一直被遗忘的,靠在跑车上的阴鸷年轻人开口了,语气随意,就像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莫非的瞳孔猛烈收缩,大山的面上却现出一丝犹豫。 “等等!”莫非艰难嘶吼起来,眼角的余光,却撇向腕间的手表。表盘上,两分钟的倒计时,还剩下二十秒。 “怂货,孬种!有本事自己动手,躲在背后算什么英雄?”他嗓音嘶哑,故意大声喊叫起来。 带着帽子的年轻人,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无声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你们还不值得我出手罢了。大山,抓紧时间,下午的比赛要开始了。” 眼前中年男人的目光中,有歉意一闪而逝。然后,便被狠厉的光芒替代。 接着,一道更加刺目的光芒,破空而出。 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出现在大山右手之中。 下一刻,便将落下。 第十七章 小人物的小自尊 天色阴沉,黑云涌动。闷雷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野兽的低吼。 莫非仰头看天。 视野中,是小巷上方那片无趣的狭窄天空。没有七彩祥云,也没有赶来救驾的齐天大圣。 所谓奇迹,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觉吗? 一滴雨点,从千万米的高空落下,恰好落在了他的面颊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正在流泪的无助孩子。 可此时的莫非,其实并没有什么想哭的感觉。 尽管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阴森的公子哥跟吴庸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而自己在打了几场比赛,吃了一碗牛肉面后,就莫名其妙地要被挑断手筋脚筋…… 可他确实没有感到一丝悲伤和后悔。 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做出的主动抉择。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中,还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和执着。 唯一有些遗憾的,大概就是没能撑够两分钟吧。他真的很想知道,所谓的“援军”,到底会不会来。 有些意外,匕首并没有随即落下。 莫非听到一阵异响,带着残留着的意识,低头看去。 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吴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大山的脚边。此刻,正撑起无力的身躯,抱着面前的小腿,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狠狠撕咬起来…… 真是条疯狗啊。 那个歹毒的年轻人,倒是一点儿也没说错呢。 面前的大山,轻声叹了口气,然后随意踢了一脚,吴庸瘦如枯枝的身体,便再一次飞了出去。 明知一切都是徒劳了,可那截枯枝,却似乎仍没有放弃,拼命挪动着手臂,挣扎着向前爬行。 看着那条不要命的可怜疯狗,莫非突然感觉落在脸上的雨水瞬间密集起来,顺着脸颊,顷刻间,四溢纵横。 突如其来的故事,终于迎来了结局。 大山把即将陷入昏迷的莫非,缓缓放到了地上。然后,对准他的手腕处,举起了泛着寒光的匕首。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原本寂静冷清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两道轻微,而又诡异的声音。 滴滴滴…… 那是莫非腕上手表的提示音,两分钟的倒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 而另一个声音,则是凭空而来,尖利呼啸的风声。 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莫非猛然睁开眼睛,却马上又感觉眼前一黑。 一道黑色影子,撕裂空气,高速划破他仰望着的半空,然后,狠狠击打在了大山的腕间。 响声过后,一把黑色大伞飘然落地,银色的金属伞尖,沾染上了一抹殷红。 匕首也横着飞了出去,受伤的大山,半跪下身体,捂着鲜血汩汩的手腕,如临大敌地望着巷子口。 被高大墙壁遮挡住,原本阴暗的青石小径上,突如其来,现出了一抹亮色。 看着那片飘散在空中,似乎任何黑暗都无法阻挡其光芒的金色秀发,莫非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得救了! 可惜,又要欠那个小魔女一个天大人情了。 …… 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可看清楚现场状况的周晓烟,还是两手插兜,漫不经心地缓缓而至,像个看热闹的路人甲。 而在她身旁,那个国防大学的软油条上校李不离,则是面露紧张之色,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莫非身边。然后,蹲下身子,拾起他的右手,就是一顿搓揉。一边揉一边嘴里念叨着:“乖乖……还好赶上了,不然这双宝贝可就要受苦咯。” 莫非的大拇指受了伤,在猥琐大叔的搓揉下,一阵龇牙咧嘴,只好忍着痛说道:“麻烦……先送我朋友去医院。” 李不离听了,走向不远处的吴庸,查探了一番后又走了回来。 “没事。小伤,死不了。” 喂,小伤也是伤啊。你们这些臭当兵的,就是用“死不了”来当做“没事”的标准吗? 莫非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看来还是自己动手吧,指望这不靠谱的一对师徒,吴庸怕是要变干尸了。 可当他坐起身子,险些与面前的大山相撞,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是啊,这时候不是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吗?怎么会一片祥和呢? 而此时,刚刚还一脸狠厉的大山,则像是入了魔,双眼怔怔盯着李不离,嘴角抽搐,神色游离。 过了很久,才终于从颤抖的嘴唇里艰难吐出了两个字: “团……长?” 注意力还停留在莫非手上的李不离,轻轻“咦”了一声,终于舍得抬起头,正眼看人了。 可就在看清楚眼前男人的瞬间,李不离脸上那副永远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神色,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被刀锋划过似的刚毅。 转眼之间,那个仿佛永远没个正经的猥琐上校,身上突然弥漫出血与火的气息,散发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沉默中,李不离轻轻抬起了右手。 然后,“啪”的一声,迅猛无情地抽在了大山的脸上。 就算被子弹穿肩,连哼都没哼过一声的坚韧汉子,挨了一巴掌后,跌坐在地上。泛红的眼眶中,豆粒大的泪珠簌簌落下,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面容狰狞的李不离,站起身子,指着大山的鼻尖,开始骂了起来:“我操你奶奶。好你个小山子,老子以为谁这么有出息呢?欺负两个小孩,还下死手。原来是老子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啊,真是长能耐了。老子今天不把你龟孙打得吐血,就不配当你团长……” 话音刚落,气喘吁吁的李不离,便抽出了腰间皮带,朝着大山,当头就抡了过去。 不是能打吗?不是以大欺小吗?该!真该! 一旁看戏的莫非,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盼着猥琐大叔能给自己和吴庸出口恶气。 不过可惜的是,皮带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因为散步的周晓烟,终于到了。 面色永远那么冷酷的少女,拽了拽李不离的衣角,止住了皮带的下落,然后朝路口看去。 倚在跑车上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经站直身体,摘下了帽子,缓缓走了过来。 莫非这才发现,这个幕后黑手,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脸,竟是如此柔美俊俏。虽然比不上周晓烟,却也能让世上大部分女子自叹不如了。只是绝美容颜之上,那眉眼间的一抹邪魅,却让他看起来阴气更甚,总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五彩斑斓却剧毒无比的花蛇。 “呦……怎么这点小事,连周家大小姐和李三爷都惊动了?”男子带着笑意说道,语气中满是戏谑。 周晓烟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强压着怒火,然后冷冷说道:“沈子君,金陵城不是夏都,撒野之前最好先搞清楚。” 听了周晓烟的话,莫非有些吃惊。以他对这个小魔女的了解,换做平时,如果有人敢跟她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怕是早就一脚飞过去了。由此可见,这个叫沈子君的公子哥,身份怕是绝没那么简单。 “哈哈,周大小姐,你我之间就不用玩虚的了吧?你很清楚,我不敢动你,你也不敢动我,不管是在金陵还是夏都。”沈子君夸张笑了起来,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吴庸,接着说道:“况且这小子是夏都人,我也只是想废他一只右手,让他打不了下午的比赛而已。这,怎么能算撒野呢?” 一直随心随欲,蛮横强悍的周晓烟,长这么大,怕是还没有遇到如此窝火的境况。她双手的拳头此时已经紧紧握了起来,金色长发无风而动,像是下一刻就会自控不住,瞬间暴走。 “替家里想想……打了会很麻烦。”这时,一旁的李不离压低声音,轻声提醒。 沈子君像是看了出来,得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还是三爷识时务些。不过说句题外话,大山就算是条狗,也是我沈家的狗,好像还轮不到三爷您出手教训吧?您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京畿第一团,早散了,就别老拿团长的帽子压人了。” 这话算是踩着李不离的尾巴了,刚才还老成稳重的他,顿时勃然大怒,袖子一捋,就准备冲上去了。 可迈了一步却没迈动,低头一看,大山正死死抱着他的腿,神情决然地摇了摇头。 “命,卖给沈家了?”李不离压住怒火,柔声问道。 大山点头。 李不离轻声叹了口气,不再继续用力,然后看着大山站起身子,朝着自己敬了一个军礼后,默默走到了沈子君的身后。 “周大小姐,三爷,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下午还有比赛要打呢。”神情得意的沈子君,挥了挥帽子,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一个似乎已经被遗忘,沙哑的声音传来。 那是喉咙受伤的莫非。 全身散了架的少年,艰难站起身子,走到周晓烟面前,轻声问道:“请问,你们聊完了吗?” 周晓烟似乎猜到他要干什么,细长的眉毛扬了起来,冷冷说道:“够了。这世界上,本就没那么多公平的事情。” 莫非听了,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一脸纯真。 然后,他指了指地上的吴庸,缓缓说道:“有道理。但晓烟姐,你似乎忘了,我跟他,并不属于你们的世界啊。” 说完这句话,莫非敛起笑容,拖着疲惫身躯,缓缓走向沈子君。 “你想干什么?难道没人告诉你我是谁吗?”沈子君一脸有恃无恐,厉声问道。 “没有。不过,我也不想知道。”已经距离沈子君近在咫尺的莫非,高高扬起了头,看向灰暗而无趣的天空,接着,缓缓说道:“因为我胆子很小,怕知道了以后,就不敢……” 话还没有说完,少年一头黑色乱发,便在空中狂舞起来。 带着不甘,愤怒,和小人物的小自尊,莫非高昂的头颅,向着生来高贵的公子哥的鼻梁,毅然决然地…… 撞了下去。 第十八章 “天使”临世 白色墙壁,黄色窗帘,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这还是莫非自从十岁时落崖扮傻之后,第一次进医院。 他回想起当年那个孤零零的病房,又转头看了看此时正叽叽喳喳的池潇雨,摆弄电脑的秦木木,还有隔壁床位上,脑袋被纱布缠成木乃伊的吴庸,不免感到了些许慰藉——还好,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独守病房了。 至于周晓烟和李不离,打发完警察之后,则是没有一刻停留,当场就离开了。 他最后的那记凶猛头槌,将夏都来的沈公子,直接撞得鼻血飙飞,昏死了过去。师徒二人,大概是要急着赶回周家汇报,安排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所以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了。以至于莫非关于智能手表的疑问,也没来得及得到解答。 尽管对于惹出来的麻烦,莫非是罪魁祸首,可这种大家族之间的斗争、博弈,实在轮不到他来操心。他只知道,虽然额头很痛,心里却爽快了许多。 隔壁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吴庸正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看样子是准备下床。 “要尿尿吗?”池潇雨歪着脑袋,口无遮拦地问道。 吴庸老脸一红,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莫非,你能动吗?下午的比赛快要开始了。” 动你大爷,没看老子右手打了石膏吗? 莫非正准备开骂,可突然想到了吴庸之前说“我需要这笔奖金,拜托了”时的郑重其事,又生生将脏话咽了回去。 这个宁肯被折断,也不肯弯腰低头的瘦竹竿,大概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吧。 于是,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右手动不了,不过反正我也是撤退撤退再撤退的透明人,有你们三个就够了。” 池潇雨没心没肺地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可吴庸却认真说道:“之前那是跟你开玩笑。在我的计划中,这个团队想赢冠军,你才是王牌。” 莫非心中暗爽,脸上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好故作无奈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搞定!” 这时,一直在墙上投影画面中指指点点的秦木木,突然神色激动,大叫了一声,吓了其他三人一跳。 “要死啊,一惊一乍的。”池潇雨一阵粉拳攻击。 秦木木挠了挠头,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笑容,说道:“黑进了金陵城的电力系统,体育馆现在应该已经停电了,最快今天夜里才能修复。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咱们再想想对策。” 黑进了联邦一级加密的电力网?怎么在小胖子的语气中,就像是撬开了隔壁王寡妇家门一样轻而易举? 三个人同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秦木木。 “你怎么也跟莫非一样蠢?被查到了是要坐牢的。”吴庸带着怒气说道。 “吴哥你骂人!我可比小非哥聪明多了。我才十五,未成年,又是科学院研究员,顶多做做社区服务而已,怎么会坐牢?”秦木木噘嘴,不服气地争辩道。 尼玛,躺着也能中枪。 “别争了。干都干了,后果什么的,以后再说。”莫非咬牙切齿,转移话题:“当务之急,两件事。一是比赛怎么办,二是怎么应对沈子君那小子的报复。话说回来,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跟吴大神你又是什么仇什么怨?” 听了他的问题,吴庸明亮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带着深切同情,像是看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一样,看着莫非。 莫非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有些心虚地说道:“竹竿兄,有屁就放,我承受得住。” 经过一场并肩战斗,他的语气和称呼也变得随意起来。 吴庸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沈子君,夏都沈家的二公子。他爷爷是京畿军区司令,兼国防部副部长,上将军衔。外公家则是拥有千亿资产的林氏财团。沈家位于联邦首都,在政军商三界经营多年,可以算是最顶尖的豪门望族了。” 莫非想到一个很关键问题,连忙问道:“比起金陵周家怎么样?” “周家在军中的影响力,联邦之中,没有任何家族可以望其项背。可惜,如今周家老太爷已经不理俗世很多年了,所以在政界和商界,比起沈家还是差了些。若不是如此,先前周晓烟怕是早就动手了吧。”吴庸回答道。 “哎呀,你们见到我偶像了?怎么不早说?人呢?要签名了吗?”池潇雨激动地插嘴道。 莫非打断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别打岔,你偶像早走了。咱们继续,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哥,怎么会跟你结下梁子?” 吴庸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苦笑,回答道:“哪里有什么梁子。这个沈子君,被讨厌他的人称为千年老二。在家里行二,代表一院出战高校机甲大会,连续三年被周晓烟打败,都拿了第二。就连在游戏里,论个人战力比不上‘东皇’,花钱组的军团也比不上我的‘斩乱’,只能继续当老二。” “去年的时候,他找过我,想花钱把我挖到他们战团。我手下那帮玩家,虽然出息不大,战力不强,可毕竟也一起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有些情谊在,所以我拒绝了。大概正因为如此,让他怀恨在心了吧。” “你是说……为了一个破游戏,为了这次比赛团战第一,摘掉千年老二的帽子,他就要废掉你一只手?”莫非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吴庸点了点头,说道:“跟那些真正大家族低调的世家子不同,这个沈子君,向来行事高调乖张,从来只求结果,不在乎过程,在夏都早就恶名远扬了。” “最关键的是,他这个人,出了名心眼小,瑕疵必报。所以……这次,就算你和周家有些关系,怕是以后也要有**烦。” “这件事,本来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吴庸的语气诚恳而凝重,一时间,原本热闹的病房,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直到此时,莫非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逞一时之快,倒是过了瘾,可接下来,将面临怎样的报复,无法预料。 为了一个游戏,为了第一的虚名,就可以满不在乎地废掉别人一只手臂。照这么算,把对方鼻梁都撞断了的自己,岂不是要赔上一条性命? 周家能护他一时,却不能护他一世。再说,他欠周晓烟的人情已经够多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小小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再继续欠下去。一个大男人,整天要靠女人救,算个什么事嘛? 心烦意乱。 而此刻的莫非,还有另外一个烦恼横亘在心头,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于是,他从病床上起身,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便走出了病房。 顺着楼梯,他只身来到医院顶楼的天台。暴雨过后的空气,清爽怡人,也让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迎着凉爽湿润的清风,莫非跃上护栏,双脚悬空而坐。然后,他将腕上那只手表卸下,仔细端详了起来。 在如今的年代,由于三维成像和虚拟触摸技术的发展,智能手表已经几乎人手一只,成为了人人标配的信息终端。所有的通讯,阅读,娱乐等功能,都可以在这台精致的小型电脑上实现。 眼前的这只黑色智能手表,除了有些破旧以外,看上去和那些几百块钱的地摊货并没什么区别。 可莫非注意到,奇怪的是,这只手表没有牌子,没有厂商,也没有联邦编号。 难道是进口货? 外观没有什么发现,他继续研究手表里的程序,可折腾了半个小时后,还是一无所获。 老爸,真的是你吗? 此刻的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了。 带着疑惑和最后一丝希望,受够了猜测和单向交流的莫非,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在距离地面三十米的高度,他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表带,举到半空中,然后,缓缓说道: “不管你是谁,我知道你听得见。” “所以,请听好了。” “我遇到了麻烦,需要一些帮助。” “你可以拒绝,但请务必告诉我你是谁。” “倒计时三秒之后,如果你还没有以任何方式现身,我将放弃这只手表的拥有权。” “不要浪费时间猜测我是不是唬人,如果你对我足够了解,自然明白我会说到做到。” “那么……现在……” “三。” “二。” …… 如莫非所料,倒计时没有数完,手表的屏幕便自动亮了起来。 可接下来的诡异一幕,他却是怎么也没能想到…… 三维成像自动开启了。 虚幻的光线中,一个和真人差不多大小的形象,渐渐清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莫非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漂浮着的,竟然是个只穿了热裤抹胸,童颜**的美少女。 这绝不是什么动画效果,因为栩栩如生的小姑娘,精灵古怪的大眼睛中,闪烁着人类才有的智慧和狡黠。柔滑白皙的皮肤,和一头紫色短发,让她更平添了几分出尘之意,仿佛落入凡间的天使。 然而,让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的莫非,更加震惊的是,下一刻,画风突变。 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天使”,突然两手叉腰,指着莫非的鼻子,像个泼妇一样,清脆地骂了起来: “小样,胆肥了!竟敢威胁老娘?” 第十九章 关于宿命 一个外貌清纯可爱,惹人爱怜的小萝莉,叉着腰骂街,还自称“老娘”,其实是一副很搞笑的画面。 莫非尽管一头雾水,还是被逗笑了。甚至猜测,这是不是那个没品的男人留下的恶作剧小程序。 然而,就算再高级的程序,显然也无法达到眼前如此真实的感官体验。 小女孩紫色的发丝飘荡在空中,每一根都清晰可见。紧绷着的嗔怒脸庞,精致可爱,因为生气而撅起的小嘴,红润弹滑。距离不远的莫非,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好闻的香气。 心中有很多疑问,却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莫非只好开口,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是什么东西?哦,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似乎怒气未消,气呼呼回答道:“你可以叫我墨迪丝。我不是东西,也不是人……哎?怎么听起来像骂人。” 莫非再次被逗笑了,可心里却很震惊。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这可能将成为人类历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重要时刻。 于是,他继续小心翼翼问道:“好吧,墨迪丝,我的意思是,你是人类操控的程序,还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智能生命?” 小萝莉撇了撇嘴,说道:“用你们愚蠢人类的话来说,我是人工智能。” 虽然已经猜到了,可莫非还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以他半瓶子晃荡的知识水平,也知道,虽然科学技术经过了战后几十年迅猛发展,可人工智能和超光速星际旅行,仍是目前人类暂时还没法解决的两大难题。 一代又一代,人类之中最聪明的那批人,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如今,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破手表里了? “喂,发什么呆?有事说事,我很忙的。” 小萝莉的话语把莫非从震惊之中拉回现实。 按理说,人工智能被创造出来,理应是该为人类服务的。可如今眼前这个自称墨迪丝的家伙,哪里有半点这样的觉悟? 有些事情,还是先问清楚了好。 于是,莫非赶紧整理思绪,问道:“我是这只手表的主人,那……我们之间,到底应该是以什么关系相处?” 墨迪丝可爱脸庞上顿时露出鄙夷的笑容,嘲讽道:“不就是想问我是不是你的仆人,听你使唤吗?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被拆穿心思的莫非老脸一红,支支吾吾解释道:“之前给周晓烟的求救信号不就是你发的吗?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帮忙而已。” 小姑娘一听,又怒了,指着他的鼻尖说道:“老娘是比你们人类高级的智慧生命,可不是专门替你擦屁股的老妈子。告诉你,虽然你老爸拜托我照顾你,可涉及到生命安全之外的要求,我是有权拒绝的。” 听到话语中出现那个男人,莫非顿时顾不上其他,急急问道:“是那个老混蛋创造了你?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墨迪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问题,我暂时没有权限回答。封印还没解除。” “什么封印?” “我的内核程序中有对你的评估报告,以你现在的实力,只解除了二级机械封印。很多秘密,你还没权知道。” “评估报告?以什么作为标准?” “个人武力,机甲操控,心智水平……反正很复杂啦。” …… 莫非其实很聪明,比大部分人都要聪明。所以,沉默下来的他,没用多久,就已经理清楚了整件事的脉络。 事情看起来很简单: 那个一向神神秘秘的男人,绝不是普通人。 因为有些事情,他不得不离开。 他创造了墨迪丝。然后,将墨迪丝留给了自己。 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工智能,在判断自己生命有危险时,会以某种方式出手援助。 而为了保护弱小的自己远离那些秘密,老爸又创造了一个封印程序。只有当自己足够强大时,才有资格一级一级获悉那些秘密。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莫非苦笑起来,有些猜不透那个男人的心思。你究竟是想我平庸安稳过一辈子,还是故意利用我的好奇心逼我强大起来呢? 这时,墨迪丝清脆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唉,看你也怪可怜的,就帮你一次吧。明天的比赛照常去打,我有办法让你们拿冠军。” 莫非听了这个好消息,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在人类第一个人工智能诞生这样的重磅消息面前,比赛,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看着眼前面容呆滞,失魂落魄的男孩,一直精灵古怪的小萝莉,第一次神情严肃,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你是除了你父亲之外,第一个见到我的人,需要点时间消化,很正常。但有两个原则,还请你务必遵守: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二,不能利用我伤害其他人人类生命。” 说完这两句话,墨迪丝脸色一变,又恢复到那个天真少女的模样,朝莫非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挥手道:“那么,倒霉蛋,明天见咯。” 话音刚落,光线便渐渐黯淡下去,直到半空中的影像,消失不见。 …… …… 莫非在天台上坐了很久,神游不知何处。直到夕阳西下,才被天地间光线的变化,拉回了现实之中。 天色已晚,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于是,他将纠结的情绪暂时抛到一旁,起身向楼下走去。 回到病房前,门虚掩着。正准备进去,却听到屋内传来吴庸低沉压抑的声音。 “王医生,求您了……现在让她出院,等于是要她的命。” “手术费我会想办法……真的,拜托,再宽限两天,我一定会筹够钱。” “是的,两天。只要两天……” “谢谢,太感谢了。您的大恩,我和妹妹会记一辈子。” …… 断断续续的对话停止了,莫非推门而入。 他看到吴庸深陷的眼眶微微泛红,脸上正堆起僵硬的笑容慌张掩饰着。 莫非没有理他,径直走到病床前,疲惫地躺了上去。 然后,他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问道: “需要多少钱?” 隔壁的吴庸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出声道:“住院费十万,手术费四十万。” “就算拿了团战冠军,你分到手也只有十万,剩下的怎么办?”莫非继续问。 吴庸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似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莫非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说,这世界上,有人什么都有了,可还是不满足;而有些人,明明只想安稳平凡地活着,怎么就他妈的这么难?” 病房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中央空调轻微的嗡鸣声。 过了一会,房间里响起吴庸疲惫,却平静如水的声音: “我家里很穷,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留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 “开始的时候靠政府补贴,勉强挨过了几年。后来我年满十六岁,救助金没了,只好辍学。” “妹妹比我聪明,也好看。我没学历,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为了能让妹妹过上正常生活,只好每天睡四个小时,打三份零工。” “后来知道这个游戏,有钱孩子喜欢雇人刷成绩,有钱赚,就开始替他们代玩,组战队。钱来的容易,生活也慢慢变好起来。” “不过老天爷似乎嫌给我的考验还不够,今年年初,又让妹妹得了重病。” “积蓄用完了,能借的也都借了。好不容易恢复到可以手术的状况了,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弄这笔钱。” 吴庸停顿了下来,呼吸变得粗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但是莫非,你知道吗?活了十八年,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一次也没有。” “因为我知道,抱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抱怨,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而我,为了妹妹和自己,决不能做一个弱者。” …… 莫非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转过身子,看向隔壁那个少年坚毅的侧脸。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他语气诚恳地说道,“虽然你受过的苦我难以想象,可毕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有拼死也要守护的人。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也好像有些无病**,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浑浑噩噩,像是过一天算一天。” “的确有点无病**了。”吴庸听了他的话,笑了起来,“生命的意义,活着的意义,这些都是哲学家该思考的问题,我不懂。但我总是悲观地认为,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好好活着,照顾好妹妹;至于你的,就要靠你自己去慢慢寻找了。” “宿命吗?”莫非轻轻念叨这两个字,脑海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光芒。 虽然谈不上什么醍醐灌顶,恍然顿悟,可听完吴庸一席话的莫非,还是在心中生出了一种拨云见日般的畅快感觉。 像吴庸这样,比自己艰辛困苦许多的人,都在毫无抱怨地努力生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整天自怜自艾呢? 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打了个响指后,坚定说道: “就这么定了!明天,咱们先拿团战冠军,我再拿个人赛冠军,奖金加起来刚好五十万。潇雨和木木那份,就当是借的,不同意也得同意。” “哎?对了,话说回来,咱俩今天的医药费,谁出的?” 第二十章 非团来啦 跟秦木木预测的一样,体育馆的电力系统直到大半夜才修好。所以组委会集体发了通知邮件,比赛第二天正常举行。 一大早,池潇雨和秦木木就赶到了病房。 他们很担心莫非的伤势会影响比赛,但一脸自信的少年,却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一起吃了早饭之后,莫非将吴庸的情况如实相告。还没等他把那番构思到半夜,充满煽情的演讲说出口,家境似乎还不错的池潇雨和秦木木,已经很懂事地表示,如果拿了奖金,先给吴庸的妹妹做手术费,不够的话,还可以帮忙再想办法。 吴庸虽然固执骄傲,可为了妹妹,还是放下了面子和自尊,接受了同伴们的好意。原本已经绝望的他,见事情有了一丝转机,也终于不再愁容满面,而是重新抖擞精神,从木木的电脑里调出数据,开始认真备战起来。 当四个人一同走出医院大门时,金色的朝阳已经升起。 虽然没人说话,可灿烂的光线洒在他们充满稚气,却意气风发的脸上,映射出了每个人心照不宣的笑脸。 而同时,有一种诡异的,热血沸腾的气氛,正在四人之间默默流淌。那种同仇敌忾,近乎悲壮的心情,就像是生死相托的袍泽,正并肩奔赴战场。 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面对门前正汇集往体育馆的人流,莫非瞬间上头,鬼使神差,大喊了一句: “颤抖吧凡人们,非团来啦!” …… 事实上,当四人走进体育馆时,看台上的观众们,确实在颤抖。 只不过,那是辛苦忍着笑,憋得浑身发抖而已。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吴庸,满头满脸纱布,只露出了嘴巴和眼睛,像是个滑稽的人形木偶。 而莫非,则是右手打着石膏,大拇指高高翘起,随时保持着傻乎乎的点赞姿势。 非正常人类军团定名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果然不负众望,瞬间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四个人面红耳赤,流着冷汗,赶紧找到自己的坐位坐下。 吴庸最后一次向莫非确认:“真的没问题吗?可以按你昨天个人战的水平制定战术?” “没问题。”莫非回答,想到昨天那个看上去信心满满的小姑娘墨迪丝,他又加了一句:“再提升百分之三十都可以。” 两人正小声交流着,却突然不约而同,感到后背一阵阴冷。 转头看去,鼻梁上贴着纱布,一脸阴寒的沈子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后。 破了相,不再那么俊美的沈家二公子,眼中闪烁着凶光,狠狠盯着莫非,像一只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的恶狼。 莫非本能地紧绷身体,迎着那道目光,毫无惧色对视回去。 “别紧张。”沈子君低声说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只是来通知你一声,这次,你真的死定了。” 说完这句话,他竟然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别在意。他想扰乱你的心态,影响比赛而已。”一旁的吴庸安慰道。 莫非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那他也太傻了,反正都死定了,更要临死之前在比赛里干掉他出口气啦。” …… …… 六进三的团体赛终于开始了。 非团四人,对阵的,是由四个排名二十位以内玩家组建的,叫做“粉红骷髅”的战团。团长,是大区前一百名中,除了池潇雨外,唯一的女性玩家,因此也让这场比赛有了些额外看点。 莫非满头大汗,不停鼓捣着腕上的智能手表。都这个时候了,那个说好要帮忙的墨迪丝,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拖无可拖,无奈带上耳机,听到副频道里突然传来清脆调皮的声音,他才瞬间安心下来。 “这点小事,还要老娘出手,真废。”小姑娘一开口就是无情嘲讽。 莫非算是有些了解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了,只好捂着嘴小声讨好道:“那是那是,大材小用,委屈你了。作战计划是什么?” “屁的计划。”墨迪丝还是那暴脾气,“本来只要交给我,两分钟内就能gameover,不过那也太没趣了。这样,我操控方向杆,你操控键盘,跟着我的节奏和指令就行了。” 莫非想了想,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只好点点头,装模作样将动不了的右手放在了方向杆旁。 比赛开始之后,他当然还是按照惯例,在吴庸指定的地点潜伏着。 而这一次,战术和前两场有了些变化。身为指挥官的吴庸,不再一味求稳,而是一开场,就和池潇雨看似有些鲁莽的冲了出去。 可在对方一台远程,三台近战机甲的夹攻下,就算强悍如池潇雨,也不得不节节败退。 而就在池潇雨的雪狼退至峡谷处时,对方似乎看穿了埋伏的意图,突然在狙击枪的射击半径之外,停止了追击。同时,原本一直攻击雪狼的远程泰坦,则转瞬调转炮口,将火力全数倾泻在了峡谷两岸的高地上。在炮火的掩护下,两台配备了攀岩装备的轻型铁人二代机甲,同时启动,飞速爬向两侧高大岩壁之上。 对方的反应不算不快,抢先干掉两个埋伏点的战略部署也中规中矩,没有一点错误。 可惜,这一切都在吴庸的意料之中。 而对方也百密一疏,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莫非所操控的暗影,并不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毫无还击之力的炮灰机甲。 就在铁人二代快要登顶时,吴庸发出了反击的指令。 耳机里的话音刚落,莫非便瞬间感觉,视界中的嶙峋岩石迎面袭来,然后猛然变大。 一直碎碎念的墨迪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在她的操控之下,原本就轻盈的暗影,此刻竟像是安上了翅膀,一个S型冲刺加速,诡异地避开了远程飞弹之后,高高跃起,然后,身体朝下,直直向着铁人二代冲撞而去。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哗然之声。 这种一换一的自杀式攻击,虽然对于暗影来说占了便宜,可万一操控出现微小失误,则难免落得撞崖而亡白白牺牲的下场。在高速下落过程中操控机甲,无疑要比正常状态困难许多。 然而,接下来,他们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飞速坠落的暗影,几乎贴着铁人二代的后背飞过。在擦身而过,间不容发的短暂空隙里,暗影手中的钛晶刀,像一道小火苗,迅速窜进了对方的能量罩,然后没有丝毫停顿,瞬间又拔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零点几秒之内,甚至快到对暗影的下落轨迹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而两秒之后,就当人们惋惜地认为,已经高速接近地面的暗影,不可避免要坠崖而毁时,身姿决然的黑色机甲,再次动了起来。 暗影挥动右臂,将手中的钛晶刀送入了坚硬的岩壁之中。靠着刀身的阻力,机甲在空中漂亮地一个轻盈翻转,卸去了下落的巨大惯性冲力,然后,拔刀,落地。 甫一落地,暗影没有片刻停留,微微俯身,如同一只猛兽,向峡谷外剩下的两台敌甲冲了过去。而此时,山崖上那台被刺破载人仓的铁人二代,才悠悠落到地面,轰然爆炸。 体育馆里,瞬间炸开了锅。这哪里是比赛,简直就是一部精彩大片啊。 新手区的小白们更是激动万分,在无人组织的情况下,竟整齐划一地喊出了口号。 “十三威武,大神吃土”的声音,一时间,响彻全场。 这时,开场不久就损失一员战将的“粉红骷髅”军团,显然有些慌乱了。泰坦的炮火,已经无暇顾及另一侧埋伏的狙击机甲,仓促之间,把高速冲锋的暗影当做了唯一目标。而没了火力掩护,还差几米远就要到达崖顶的另一台铁人二代,就像是被脱去了衣服的大汉,赤裸裸暴露在了秦木木的枪口之下。 于是,画面里,一块巨大岩石之上,有光芒连续闪现。接着,铁人二代的能量罩由白渐红,最后,带着燃烧的烈火,坠下了山崖。 半灭! 此时看起来,人数占优的非团已经稳操胜券了,可频道里,吴庸却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莫非,别冲,等待潇雨支援!” 妈的,一个炮灰机甲,面对一台雪狼三,一台泰坦,我也想退啊。 莫非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法解释。因为此刻操控机甲,在密集炮火中腾挪躲闪的,并不是他,而是墨迪丝。 那个蛮横的小萝莉,当然不会听吴庸的指挥。黑色机甲,在她鬼斧神工的操作之下,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移动角度,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残影,向尚未反应过来的雪狼三冲去。 事到如今,只有相信她了。莫非无奈之下,只好重新集中注意力,全力配合起来。 远有泰坦的无差别轰炸,近有优势明显的雪狼三。而同队之中,另外三台机甲都在圈外,无法给予有效支援。 此时的暗影,任谁看了,都像只无头苍蝇,一头扎进了必死境地。 而莫非的副频道中,却有一个稚嫩而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嘻嘻,真好玩……” 第二十一章 东皇 墨迪丝,如果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是人类历史上首个人工智能,黑进系统操控比赛这种小事,对她来说自然轻而易举。 可说到底,她的思考方式还是机器逻辑,跟人类显然是不同的。在高速运动中,想要让一个人类,跟上超级电脑的速度,并完美配合,简直就是一种美丽幻想。 然而此时,莫非却惊喜地发现,暗影移动的轨迹和节奏,竟然是那么熟悉、自然,几乎跟平时自己的操作相差无几。他随即反应过来,新手区里,自己有过一百多场战斗,而通过那些留存的数据,自然可以轻易分析出他的操作风格和习惯。 人工智能……还真是强大啊。 莫非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酣畅淋漓,痛快无比。 在一人一机,默契的配合中,莫非第一次在游戏里产生了这种美妙感觉。如果说,之前所有对战中,他只发挥了自己百分之七十的实力,那么此刻,已经进入无我状态的莫非,终于,将手速提到了极限,百分之一百,火力全开。 于是,在大屏幕里,在全场观众,队友,敌人的眼里,那台如恶魔附身的暗影…… 疯了。 没有能量罩,在碎石和流弹中变得破破烂烂的黑色机甲,速度不减,逼近了那台雪狼三。 距离两步之遥时,暗影高高跃了起来,举起明晃晃的钛晶刀,作势便砍。 雪狼三的主人,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机甲在各项数据上都是占优的。于是重拾信心,抬刀便挡。 可下一刻,落下的,并不是钛刀,而是一只巨大的钢铁脚掌。 暗影,像一个身怀绝技的古武高手,一脚踏在雪狼三高高架起的钛晶刀上,然后,一个飞纵翻身,落在了后方那台泰坦的机身之上。 作为远程炮火支援,动作缓慢迟钝的巨型泰坦,一旦被近战机型靠近,等待它的结果,便只有灭亡。 虽然拥有高倍能量罩,可在充满高压电流的钛晶刀面前,仍就像一块软豆腐。暗影手起刀落,直接插进了泰坦的能源箱中。 伴着爆炸和火光,似乎正杀得兴起的暗影,再次冲向了仅剩的一台雪狼三。 侧身,回旋,挥刀。 简单,却快到极致的一招。 雪狼三的头颅高高飞起,然后,残躯轰然倒地。 团灭! …… …… 全世界,起码有不下两亿观众,通过网络直播观看了这场比赛。 在如此高水平的比赛中,操控一台炮灰机甲,孤身一人,就干掉了三个大区前二十名……经此一役,“莫装13”这个ID,已然超神,成就了一段传奇。 可大出风头的“莫大神”,在比赛结束的第一时间,就扭扭捏捏,满脸羞愧地来到了吴庸身边。 虽然赢了,可此刻的瘦竹竿,却是满脸怒容。 “不好意思啊,上头了,有点得意忘形。”因为无法解释墨迪丝的存在,莫非只好主动道歉,背了黑锅。 “很猛啊,打的好。”一旁的池潇雨似乎永远学不会分辨气氛,笑嘻嘻夸赞道。 “我就不问你用什么办法操控方向了,想来那是你的秘密。可你逞英雄,无组织无纪律,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我们还需要制定什么狗屁战术?”吴庸训斥道。 “嘿嘿,还好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莫非腆起笑脸打着哈哈。 吴庸正准备再教训他几句,这时,圆圆脸蛋上满是忧色的秦木木走了过来,指了指体育馆的大屏幕,说道: “有麻烦了。” 众人抬眼望去,大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则公告。 “进入团体决赛的三支战队是:东皇制霸,铁血君子,非正常人类。为了提高比赛观赏性和激烈程度,经组委会讨论,临时决定,取消原先的轮空淘汰制,改为三支队伍同时对决,一小时内,剩余人数最多的队伍获得冠军。请各战队做好准备。特此通告。” 以吴庸的智商,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皱着眉头冷笑道:“哼,沈二公子,为了摘掉千年老二的帽子,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秦木木看了眼腕上的信息终端,说道:“刚查了,合作开发这款游戏的东娱科技公司,沈子君母亲掌控的林氏财团,占了百分之六十八股份。改个规则而已,想必很容易。” 有些天然呆的池潇雨似乎还没明白,问道:“改了又如何?三队混战而已,他就能保证一定赢?” 莫非有些手欠地拨了拨她的马尾辫,说道:“傻啊?肯定还有阴招呗。看着吧,决赛一开始,那两队肯定结成联盟,群殴我们。” 吴庸听了,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按理说,东皇和沈子君一直是死对头,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怕毛啊?一起来就一起灭了。”经过一场和墨迪丝的配合,已经信心爆棚的莫非狂妄说道。 剩下三人听了他的话,像是看白痴一样,同时看向莫非。 “那可是东皇啊。”秦木木小声嘀咕了一句。 “整天东皇东皇的,到底是谁啊,有那么牛吗?”莫非被盯得有些发毛,恼火问道。 作为新手区玩家,又从来不关心排名,不上游戏论坛的他来说,问出这句话自然很正常,可对于“末世神甲”的其他上亿玩家来说,不知道东皇,显然就像不知道现在的联邦总统是谁一样可笑和无知。 池潇雨带着一丝同情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场地的一个角落里指了过去。 莫非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然后,瞬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角落里,坐着的……竟然是个孩子。 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瘦瘦小小,面容白皙秀气,微微泛黄的头发柔顺地贴在前额。怎么看都是个金陵城随处可见的小学生,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恐怕就是莫非隔着老远仍能看到的,眸子中流露出的两道灵动光芒了。 “叶一秋,十一岁,小学五年级。”池潇雨在旁边配上画外音,主动给莫非解说起来:“一年前以东皇这个ID进入游戏,短短半年内升到钻石级,接下来的半年,战斗一百四十五场,未有败绩,毫无争议,成为华夏大区的王者。” “同样是不败战绩,人孩子的含金量可比你这新手区的高多了。”得了不说实话会死病的吴庸补充道。 见鬼,怎么短短两天,见到的竟是些妖孽人物。莫非忍不住在心中骂道。 先是科学研究院的秦木木,现在又多了个十一岁就称霸华夏的天才儿童。 远处,那个叫做叶一秋的安静男孩,像是感应到了莫非心中的羡慕嫉妒恨,缓缓抬起了头,和他对视起来。那目光中,有好奇,有自信,也有着孩童般特有的清澈纯真。 接着,男孩脸上露出了无邪笑容,朝着莫非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尽管马上就要成为赛场上的对手了,可作为大哥哥大姐姐,也总不能失了分度不是。四个人只好面露僵硬笑容,故作大度地挥手致意。 “好了,别被他天真无邪的外表迷惑住了,真打起来,可凶悍得很。”吴庸出言提醒,然后接着说道:“时间不多了,讨论一下战术吧。” 于是四个人围成一圈,坐了下来。 “从数据上看,真被围攻的话,只能选择边跑边打的游击战了。”秦木木还是摆弄着他的智能手表,开口说道。 这提案马上被吴庸否决了:“我的泰坦太笨重,你的手速太渣,根本跑不起来。” 秦木木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说话从不过脑子的池潇雨开口道:“反正最后剩下人多的赢,不如你俩躲起来,我和莫非去跟他们拼。” 吴庸手扶额头,哀叹道:“拜托,大姐。二对八,你当你是周晓烟,莫非是戈怀雪啊?” “瘦竹竿,你的手速怎么样?”莫非突然问道。 吴庸不解地看着他:“马马虎虎,每秒十八动。怎么了?” “对方如果八个打四个,势必会全面包围我们,你的泰坦已经没有意义了,换近身机甲吧。” 吴庸沉默着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道:“只能这样了。可木木怎么办?以他的手速,换什么都不行。” “给大家添麻烦了。”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故意恶心人,小胖子不温不火插了一句。 莫非笑着递了他一拳,说道:“没办法,目前只能采用木木潜伏,我们游走个个击破的办法了。不过……” 他停顿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继续说道:“看上去是个死局,可我总觉得还有变数。” “什么变数?”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莫非收起左手指间的硬币,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确定,只是一种感觉,要到实战的时候才能判断。现在先按最坏的情况准备吧。”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远处那个男孩的身上。 他之所以没有跟大家解释所谓的变数到底是什么,是因为理由实在太过荒唐,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因为,在他心里,这场决赛的变数,就是那个一直坐在角落,文静得像个小女生的叶一秋。 而做出这个判断的理由,竟然是…… 男孩的眼神,实在太干净了。 第二十二章 变数 万众期待的决赛,终于开始了。 可还没等到正式开打,群情激昂的观众,在看到机甲选择界面时,就瞬间爆了。 因为画面里,ID“百无一用”,放弃了一直使用的泰坦,而选择了近战型雪狼三。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大区第一“东皇”,竟然选择了…… 暗影。 看着这样诡异的结果,馆内顿时沸腾起来。 “擦,大神就是大神,不走寻常路啊。” “百无一用可是策神,这么做肯定有深意。可东皇那孩子……又是图什么?” “暗影对暗影?这种稀奇事还从来没见过呢。” “睁大你的狗眼看着吧,十三大神和东皇用的暗影,可不是我们平时看到的炮灰。” …… 看到画面里的选择,莫非在一瞬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急忙对着耳机说道: “不用管那小孩,先集中兵力,干掉沈子君。” 话音刚落,视界里已经出现了地图。 “该死!怎么会是角斗场?”看着眼前被宏伟大理石柱围起,一马平川的圆形场地,莫非绝望地叫了起来。 这种只适合近身机甲单挑的小型场地,显然不适合玩游击战。可好死不死,在两百个地图里,偏偏就随机抽到了这一幅。 四人一组的战队,各自相距五百米左右,清晰可见,分散在圆形场边。逼真的画面里,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土,打在机甲钢铁外壳上,满目萧杀。 “木木留在原地,其他人,散!” 吴庸反应神速,在看到地图的一瞬间就做出了指令。 在这种地形中,如果被合围住,还是在对方有远程火力的情况下,就真的只有挨揍的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三道残影,刹那间划破空气,分散着向前方中央的空地冲去。 而留在后方秦木木的猎手机甲,不知什么时候手上突然多了一杆工兵铲,竟然吭哧吭哧,开始挖起防御工事来。 这时,另外两队也同时动了起来。 果不其然,八台机甲,很有默契地分成了四组。两台泰坦火力掩护,剩下的两两一组,各自锁定了目标,向着不同方向冲了出去。 在墨迪丝的帮助下,莫非轻松躲避着齐射的火炮,还抽空瞄了眼两边的队友。 池潇雨似乎没什么问题,虽然机甲表面略有损伤,速度却一点没有减慢。而另一边的吴庸,情况则不那么乐观,他的机身踉踉跄跄,已经显出很勉强的模样。 之所以分三个不同方向,就是为了分散密集的远程炮火。只要火炮的覆盖面积不大,自然就有了躲闪的空隙。 而如今看来,手速一般的吴庸,即使面对此刻并不密集的火力,还是陷入了危险境地。 “竹竿,向我靠拢。”莫非在频道里喊道。 在吴庸改变方向的同时,他又捂着耳麦,将手腕抬到嘴边,迅速低声说道:“小丝,计算四个方位预计交叉点,以此调整速度和角度。” “小丝?跟你很熟吗?”副频道传来小萝莉不屑的声音。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情愿,莫非还是发现自己的机身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前冲的角度也做了细微调整。 短短几秒之后,吴庸的机甲已经贴到了斜后方。 “让那根蠢竹竿,向右微调五度,保持这个速度。”墨迪丝的声音再次传来。 “蠢竹竿……不是,瘦竹竿,向右调整五度,保持速度,一定不要停。”莫非转达道。 吴庸虽然不知道莫非的计划,可如今的境况下,他也只有放手一搏,老实照做了。 以二敌一的对方机甲,当然也跟着调整了方向。两条直线上,四道滚滚烟尘,高速接近。 人的眼睛都有盲点,操控机甲时当然也不例外。数秒之后,当对方打头那两台只顾盯着自己目标的铁人二代,看到视野一侧的队友时,才震惊地发现,冲得太急,速度太快,好像有点……刹不住了。 于是,巨大的惯性,带着两台钢铁怪兽,轰然一声巨响,狠狠撞在了一起。 而莫非的暗影和吴庸的雪狼三,则是像经过了精准计算一样,高速运动中,以零点几秒的时间差,堪堪擦着机身,一左一右,绝尘而去。 “不要太快,带着他们跑,让远程炮投鼠忌器。”经历了刚才的凶险,吴庸的语调却没有一丝变化。 这才是他们原本的计划,便跑边打。 此时,场地中央,三条战线,已经全面接触上了。只不过莫非和吴庸的身后,只剩下了一台机甲。 “你是不是吓傻了?被群攻要跑,怎么一对一你也跑?”耳机里传来墨迪丝怒气冲冲的声音。 靠,太紧张了,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啊,都一对一了,我还跑什么? 莫非赶紧左手拂过键盘,敲出几个指令。暗影一个急停滑步,在地面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之后,拔刀转身。 真巧,对面追赶而来的银色机甲,头顶上显示着的,正是沈子君的ID,“君不器”。 呸,就你还“君子不器”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非咬着牙根,左手暴起飞舞,一瞬间,暗影四引擎全开,朝着对面恶狠狠扑了过去。 原本处于追击者位置的沈子君,显然没料到对方竟然有胆量反扑,一时间手忙脚乱,将手速提到了极限,才姿势不雅地躲过了当头一刀。 可毕竟是堂堂大区第二名,第一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在避过了第一波攻击之后,沈子君很快镇定下来,跟莫非缠斗在了一起。 几招过后,莫非越战心越凉。 因为,眼前银色机甲的战斗风格,竟然跟他至今遇过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同。 大开大合,凶猛凌厉。视野中,明明是一个钢铁机器,此时却硬生生做出了人类才有的格斗姿势,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活了过来。 在这样灵活而狠厉的攻击面前,莫非一直引以为傲的速度优势,完全被克制住了。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往往还未发力,便已经被封堵,只能凭借墨迪丝的精准方位操控,苦苦闪避招架着。 而更让他感到心慌的是,对方两个战队,此时已经醒悟过来,改变了策略。 追击池潇雨的其中一台机甲,和原本扑向秦木木的两人小队,已经变化方向,朝吴庸包抄过去。而远程泰坦的炮火,则是倾泻在了已经躲在战壕中的秦木木四周。 一个大区第二,一个大区第五,他和池潇雨被这两个高手缠住,一时脱不了身,只好眼睁睁看着吴庸的雪狼三陷入了包围圈。 吴庸本就不是技术流选手,加上操控的又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机甲,所以,结局已经注定。 “顶不住了,你们加油。尽人事,听天命吧。” 耳机中传来吴庸最后一条指令,然后,雷达上的信号,便消失不见了。 四台机甲,摧毁了雪狼三之后,一刻没有停留,马上分成两组,又扑向了莫非和池潇雨的方向。 “潇雨,瘦竹竿被爆了。别管什么战术,全力战吧,我们非团,就算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了。” 莫非在耳机里喊完这句话,包抄的两台机甲已经到了身边。 本来就已经支撑得很辛苦的他,哪里还有多余精力顾及其他。于是,只好一边抵挡着沈子君的钛刀和膝撞,一边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另一台机甲,将钛刀递向了自己的腹部。 就这样了。看来吴庸妹妹的手术费,要另想办法了。 莫非有些绝望地苦笑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 几秒钟过后,他惊讶地发现,屏幕上并没有显示鲜红的战败字样。而面前一直咄咄逼人的银色机甲,竟然停止了动作,扭头看向了一边。 莫非也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只剩下了一只手臂的偷袭者。胸口处,露出了一截还在滋滋作响的钛晶刀。随着刀身被缓缓拔了出去,机身轰然倒塌,一具毫发无损,崭新的机甲,现出了真容。 那是一台暗影。 头颅上方,闪烁着两个金黄色的小字……“东皇”。 这熊孩子,就不能早点出手吗? 莫非虽然在心里骂着,可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变数,终于来了。 趁着沈子君还处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他将双手握刀的右臂飞速撤回,然后一拳砸向了银色机甲的胸口。 虽然有能量罩的保护,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沈子君的玄虎机甲,还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明明是最好的攻击机会,可一旁的暗影,此时竟然纹丝不动,双臂抱胸,像个旁观的路人甲,看起了热闹。 莫非瞬间明白过来:骄傲的小屁孩,如果连沈子君都打不赢,连挑战你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一直本分老实的少年,骨子里隐藏着的好胜心和血性,在这一刻,算是终于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小丝,临时学点招式,会不会有点晚了?”他将手腕靠近嘴边,轻轻问道。 “嘻嘻……”,耳机里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笨蛋,哪里用学。你不是已经练了十年了吗?” 第二十三章 巅峰之战 练了十年? 莫非脑中马上浮现出那套每晚必练的怪异动作。除却呼吸法门之外,他一直以为这套拳法,只是类似太极拳或者广场舞之类,老头老太太锻炼身体用的动作而已。难道说,还可以用来打架? 游戏中无数画面,在脑海一闪即逝,飞速掠过。 就像是黎明时,朝阳跃出地平线,刺破了黑暗迷雾。 一瞬间,他惊喜莫名地领悟到,那些曾经遭受的攻击,包括沈子君之前的进攻,在想象出的画面里,原来竟然都可以轻易从父亲传授的动作中抽出一招半式,或原封不动或稍作变化,便能完美应对,轻松化解。虽然简单至极,甚至有些怪异,可那些古朴的动作,确实已经涵盖到了身体所有部位和任何可能受到攻击的角度。如果速度也跟的上,更是有机会转守为攻,绝地反击。 以前的莫非,一直是靠反应和本能在战斗,一心只想着提高手速和背熟指令,从没认真思考过通过快速指令组合,让机甲的动作生出更多变化,从而更接近人类的搏击。直到现在,看到沈子君这个军校生的进攻风格,他才真正明白,这才是真实世界中的真实机甲,所使用的主流作战方式。 想通这一切,莫非只用了短短几秒钟。 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后,沈子君的玄虎,已经再一次冲到了眼前。 看台上,对“莫装13”黑转粉的狂热少年们,此时已经停止了聒噪。指挥官阵亡,剩下三人以少打多,只能勉强支撑,再白目的人也能看出来,这种境况下,“非团”,真的无力回天了。 也正是在这时,另一边的池潇雨,超越自己的极限拼掉两台敌甲后,终于还是壮烈下线了。 所以,当比暗影高大许多的玄虎高高跃起,在空中做出“君不器”的招牌杀招“飞虎斩”时,很多人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莫非没有。 他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那个银色庞然大物。然后,在一瞬间,左手迸发出耀眼光芒,突破了自己的手速。 画面中,暗影开始了舞蹈。 黑色机甲右脚后撤,上半身同时飞速俯低,躲过了玄虎的刀势。与此同时,后撤的右脚已经顺着机身的移动轨迹,顺势后摆,高高甩向了半空之中。 于是,重新睁开眼的观众,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姿势。 对了,那是体操比赛中,平衡木项目里常见的垂直一百八十度一字马。 可是……这TM明明是机甲游戏的比赛啊! 下一刻,暗影的钢铁右腿,依靠旋转后摆的惯性,产生了巨大冲力,迎面砸在了半空中玄虎的能量罩上。加上玄虎本身前冲的动能,两股力量瞬间碰撞交织,爆发出刺目光芒之后,能量罩转眼间就变成了暗红色,而银色机甲的巨大机身也颤抖着飞了出去。 刚刚开悟,正杀得兴起的莫非,哪会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暗影一个侧空翻,调整了身型。聪明的墨迪丝当然心领神会,引擎全开,瞬间达到峰值,然后如影随形,贴着玄虎前冲而去。 操作仓里的沈子君,正手忙脚乱敲击键盘,调整姿势平衡,想尽量减小落地时的冲击力。可还没等落地,他便看到了三维视界中,那只越变越大的拳头。 莫非的左手依旧保持着每秒三十动的超高速度,上下翻飞。而暗影,则是在这样的暴力操控下,左右开弓,拳头如倾盆暴雨一般,向玄虎的胸口轰了下去。 太快,太密集! 画面里,只剩下打击能量罩激发的一片模糊红光,将两台机甲的身体笼罩了起来。 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让人窒息的短短一秒钟之后,紧贴在一起的两台机甲,轰然落地,激荡起了一片烟尘。 在全场观众的静默死寂中,那片烟尘最终慢慢散尽…… 大屏幕上,黑色机甲半蹲着身体,粗壮的左手臂,深深插进了玄虎的胸口。 然后,暗影缓缓站直身子,抬起了右脚,向那台已经被系统宣布失败的残甲,狠狠踩了下去。 …… “出现了!莫装13的鞭尸技能!” “十三大神估计心情很不好吧?” “能好吗?就快团灭了,机甲也受损严重,旁边还守着个‘东皇’。” “连队友都杀,杀完又在旁边看热闹,这小屁孩到底想干吗?” 也难怪观众们困惑,此时场间的形势实在很诡异。 两台泰坦弄不清楚东皇到底是叛变了还是在实施什么高深战术,所以不敢贸然攻击,只好仍旧将炮口对准了缩头乌龟秦木木。 而之前围攻池潇雨剩下的一台机甲,则是在犹豫了半天之后,冲向了莫非和叶一秋所在的区域。 “要给你点时间休息吗?” 公共频道上,赫然显示出东皇打出的一行字。 观众们哗然,三观再次被颠覆。 暗影VS暗影?这明明是一场团体赛,最后怎么就被小屁孩搞成了一场单挑? 脸皮厚如莫非,当然不会把这句话当成挑衅和侮辱,竟然真的操控键盘,施施然伸出了机械臂,开始修修补补。 一边忙活,还一边抽空聊起了天。 “你们两家联手,不是胜起来更轻松些吗?” “呵呵,这样的胜利有些无聊,我没什么兴趣。” “怎样才算不无聊?” “我看了你之前几场比赛,觉得跟你打,应该不会太无聊。” 奔袭而来的雪狼三,已经到达东皇身后。那台至今还未发力的暗影,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反手闪电一刀,切下了机甲的头颅。 “卖队友,似乎不太好吧?” “呵呵,轻易就被收买的人,哪里能称得上队友?况且……我也从未有过队友。” “好吧。我差不多修好了,可以开始了。” “太吵了,你稍等我一会。” 暗影带起一片沙尘,瞬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朝那两台泰坦高速冲了过去。 半分钟过后,相隔很远的莫非,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屏幕上已经显示出两个爆机下线的鲜红ID。 烟尘滚滚而来,东皇重新归位。 这是逼我堂堂正正,没办法无耻下流啊。莫非一边苦笑着,一边在公共频道打出了一行字: “木木,不要放暗枪。如果我输了,你就自爆吧。” “收到。” 轻松平和的聊天,到此便结束了。 莫非的暗影,收起机械臂,缓缓拾起地上的钛刀,然后,摆出了那套怪异拳法的起手势。而叶一秋的暗影,也引擎全开,撤步倾身,蓄势待发。 一个,是横空出世的超级黑马,另一个,是年仅十一岁的天才王者。 这场最后的巅峰对决,将观众的亢奋情绪推到了最高处。体育馆中,爆发出了开赛以来,最热烈的一次掌声。 莫非深吸了口气,清除脑中杂念,逼自己进入了全神贯注的无我状态。 他的防守架势并非本意,对方已经仔细观摩了自己好几场比赛,而他却对这个天才儿童,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只能求稳为先,边打边寻找机会了。 然而,视界中接下来的画面,却马上便破灭了他的希望。 因为,对面那台暗影动了起来。而且,很快……快到超出了莫非对这款游戏的认知。 在这个游戏中,每个型号的机甲都有着自己的极限数据。但包括莫非在内,很多高手都知道,通过精准的微操,其实是可以将这些官方数据提升一些的。而提升的幅度则是因人而异,但一般来说,绝不可能超过百分之十。 以莫非的手速和精准度,他可以将现在正操作的暗影,提升百分之九左右的速度,这已经是极限了。而面前正飞速而来的另一台暗影,显然大大超越了百分之十这个理论界限。虽然没有准确数据,但莫非很肯定,跟这孩子比起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速度,瞬间就成了渣。 在这样的速度面前,他除了神经系统中剩下的本能反应,甚至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本能,却只是他身体的本能,而并不是机甲的。 所以当他敲出指令,电脑将指令传达给机身,再到机身完成动作,其实,已经落后了最关键的那零点几秒。 钛晶刀和机身绷成了一条直线的东皇,像是出膛子弹,袭向暗影的腹部。虽然莫非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闪避动作,但还是晚了一些。 电光火石之间,锋利的刀刃,带着一串火花,划破了黑色合金外壳,复杂排列的传动管件裸露在外之后,也被顺带着切断了几根。暗影的屏幕闪烁着红色,发出了警报,而机身则像是个醉汉,摇摆着向一侧倒去。 虽然在墨迪丝的逆天操作下,暗影最终勉强保持住了平衡,以刀撑地,没有倒下,但莫非却郁闷地发现,因为那几条断裂的传动线,机甲的右腿已经失去了控制,无法再动弹了。 “流星刺……竟然一上来就放大招啊。” “避开了……流星刺被避开了!” 看台上,有些高级别玩家,已经无法自控,失声叫了出来。 而画面上的东皇,在闪电一击之后,看着仍然屹立不倒的暗影,似乎也有些吃惊。 而下一刻,他看到了让他更为震惊的一幕。 摇摇欲坠,一蹦一跳转过身体的暗影,再一次,伸出了腹部的机械臂。 二十四章 一战封神 尘土飞扬,弹坑密布,残甲遍地……画面里一副萧瑟凄凉景象。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比赛,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东皇的“流星刺”是这孩子的成名绝招,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避开。论坛里,关于这一不合理速度的分析文章,多如牛毛,可分析到最后,只有一个结论:在理论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虽然莫非成为了第一个遭遇“流星刺”而不倒的英雄,可怎么看,都像是回光返照,临死前的挣扎而已。 所以,他此刻伸出机械臂的动作,便显得有些徒劳和可笑了。 叶一秋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生出一股怒气:在我面前,还天真以为有时间维修?本觉得这人有些特别,看来跟其他的蠢货也一样。 于是,不再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意,他双手暴起,操控着暗影,开始了第二次冲锋。 还是“流星刺”,还是那么快。 但在感官敏锐的莫非眼里,他却清晰感知到,此时的速度,比第一次稍稍慢了一些。 这就对了,没人能长时间保持那种变态手速,况且还是一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 可尽管慢了那么丝毫,可这毕竟是东皇,毕竟是传说中从未失手的“流星刺”。所以,莫非还是无法完全避开。 他依靠着那只还能动的左腿,强行扭转了身体。虽然腹侧再次被拉开了一道大口子,可靠着机械臂的支撑,暗影还是顽强地站立着,没有倒下。 所有人,包括叶一秋,都以为他是要维修受损的动力装置。没人想到,那条纤细的机械臂,竟然还可以当成第三条腿来使用。 “吴哥,你说……莫非还有机会吗?” 已经光荣壮烈的池潇雨和吴庸坐在一起,一边紧张地盯着大屏幕,一边问道。 吴庸皱着眉头回答道:“东皇的速度在微弱下降,但莫非的机甲受损太严重了。所以,接下来的这一波攻击,很关键。” 他的话音未落,画面里,东皇已经开始了第三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攻击。 果然,又慢了一些。 “第五式,来得及。”耳机里突然传来墨迪丝焦躁的声音。 莫非一个激灵,左手瞬间移位,暴击出几个指令组合。于是,本准备再次闪避的暗影,这次像是已经放弃,呆呆站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三条手臂却齐齐动了起来,做出了一个怪异姿势。 手臂刚刚就位,钛晶刀就已经到了。 刀锋擦着钢铁手指而过,继续前进,递向腹部正中。不同于两侧,那里是动力系统的集成位置,如果被击中,除了爆机,没有其他任何可能。 然而,就像是经过了精准计算,暗影微微张开的巨大钢铁手掌,此时正摆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东皇的刀身穿过去了,接着,握刀的铁拳也穿了过去。可就在这时,一直静止的手掌,突然之间,猛然合拢,死死钳住了它的手腕。 刀尖,已经抵到了机甲外壳之上,却无法再进分毫。 与此同时,另一只已经就位,微微弯曲的右臂,则是绕过了东皇的腋下,瞬间贴紧,然后,锁死。 在“流星刺”的速度之下,即使是东皇,也根本无法中途变招。待反应过来时才震惊发现,自己机甲的两只手臂,已经被死死固定住了。 手臂无法动弹,可带着巨大前冲力的机身却无法说停就停。 于是,两台几吨重的钢铁巨人,在惯性作用下,一起重重摔下地面,激起了满目烟尘。 待烟尘散尽,画面里,出现了让人感到羞耻的一幕。 两个巨大黑色身影,像是亲热中的恋人,亲密地抱在了一起。一边的手臂,紧紧缠绕,而另一边,则是放在了隐秘的身下。 这都哪跟哪啊?一攻一受,打着打着,怎么还打出床戏来了? 全球上亿观众,瞬间出戏,纷纷脑补出许多精彩而下流的画面。 就在这时,画面里跳出了几个金色大字: “非正常人类军团,胜。” …… 没人知道,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明明是一起倒地而已,为什么十三就莫名其妙地胜利了? 直到画面里出现多角度回放,人们才看到,那条早就摆好位置的猥琐机械臂,已经卸下了东皇的机甲外罩,深深插进了腹部之中。 于是,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中,想象力丰富一些的少男少女们,再次强行脑补出很多奇怪画面。 四十万到手。 而此刻,莫非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摘下耳机眼罩,然后将手腕递到嘴边,轻轻说了句:“小丝,谢谢你。” 吴庸,池潇雨,秦木木,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兴奋地抱成了一团。 吵闹而温暖,平生第一次与朋友相拥的莫非,感觉心中最深处的角落,瞬间柔软了那么一下。 “瘦竹竿,别锤啦,骨头要断啦。”他一边笑着,一边夸张叫了起来。 吴庸这才不好意思地停了手,一改惯常的平静语调,激动说道:“恭喜你,一战封神。” 莫非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就是个游戏而已,什么神不神的,拿到奖金才最重要。对了,咱们还差十万呢,先别兴奋了,还有几场个人赛要打呢。” 三人这才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讨论起即将开始的个人赛。 这时,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来到了他们身边。 男孩白皙的面容,似乎经过先前一战,又失去了几分血色。那对明亮的眸子,却还是依旧光彩如初。 像个小大人一样,叶一秋主动朝莫非伸出手,说道:“打得很好。你们的战队……也很好。” 莫非伸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年纪占便宜,又使了些阴招……” 男孩摇摇头道:“呵呵,输了就是输了。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叶一秋。” “莫非。” “你用的招式都很有趣,有空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正好我也想学学你的速度呢。” 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之后,叶一秋便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跟谁都自来熟的池潇雨开口说道:“小秋秋,午饭时间到了,看你好像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一起吃?” 叶一秋微微一怔,显然不太适应“小秋秋”这个称呼。一直独来独往的他,正做着激烈思想斗争呢,下一刻便发现,已经被莫非和池潇雨搭着肩膀,簇拥着走向了门口。 …… 还是那个小巷子,还是那间小面馆。 出于对天才儿童的好奇,整顿饭下来,都是四个人在轮流提问,男孩回答,像是在开记者发布会。 严格意义上来说,五个人中,其实没有一个正常人类,所以交流起来自然很顺畅。这也让孤独的叶一秋终于有了一丝找到同类的感觉。 但他谈论的一直都是关于游戏和机甲的话题,对于自己的身世却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提及。最后只知道,他来自夏都,是家里的独子,仅此而已。 通过交谈,还知道,沈子君果然是花钱收买了战队里其余三人,叶一秋知道自己一个人反对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只好假意妥协,进入比赛以后才反戈一击。 吴庸出于好意,跟他说了沈子君的家世和性格,提醒他要小心。没想到小男孩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吃完饭,照例还是老实巴交的秦木木付了账后,一行人走回体育馆。 这回,倒是没人在巷子里埋伏了,可莫非却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感觉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在暗处监视着自己。 就这样平安无事走到体育馆门前,却没想到,还是被包围了。 聚集在门口的少男少女们,看见他们一群人悠哉走来,仔细辨认之后,瞬间就疯了。 大区第一团团长“百无一用”,最美女玩家“潇潇雨歇”,百战百胜小正太“东皇”,一战封神“莫装13”…… 哎?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是谁?哎呀,不管了…… 数百人尖叫着一拥而上,将莫非一行人团团包围起来,要签名的要签名,求合影的求合影。 莫非哪里见过这种大阵仗?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双手遮胸,就差没喊救命了。 剩下几人,倒都是一脸见过大场面的镇定模样,面带微笑,签名拍照,俨然一副明星架势。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四周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场面也越来越混乱起来。被挤在人群中的“明星”们,已经在推搡之下,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了。 这时,莫非不经意间发现,身旁的叶一秋,将手腕靠近嘴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人群外围,便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了一批身高体壮,穿着便服的大汉,朝场间冲了过来。 大汉们奋力挤开人群,来到众人身边。然后很有默契地围成了一圈,将五人护在中间,慢慢朝体育馆大门移动过去。 难得体会了一次做明星感觉的莫非,经历了多次非礼之后,终于来到了比赛区域,一边擦着汗,一边在心中发誓,以后绝不再做这种出风头的傻事。 而他的目光,则是无意间,落在了身旁若无其事的小男孩身上,八卦好奇之心大起: 随身带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第二十五章 赏你一朵小红花 莫非、池潇雨、叶一秋,都进入了个人赛前十二名。 所以,体育场的观众自然期待着几个人在决赛相遇,奉献出更多经典对战。 可惜,下午比赛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连莫非也都有些诧异。 池潇雨可能因为在之前的团体赛中拼得太凶,耗费了大部分精力,所以在六进三的时候又一次在比赛中放空走神了,被一个排名四十几位的选手一炮轰成了渣渣。 而莫非和叶一秋,则是有惊无险,顺利进入了决赛。 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从来都血战到底的“东皇”,竟然刚进入战场,就在屏幕上打出了“GG”,认输了。 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就连莫非也绝没有想到。因为他一直觉得,那孩子清澈眼神深处,其实隐藏了很多情绪。其中,好胜,则是最容易看出来的一种。 于是他在第一时间来到叶一秋身边,问个究竟。 男孩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平静说道:“在洗手间,不小心听到了你和木木哥的谈话,知道了吴哥妹妹的事情。救人要紧,第一的虚名,其实我并不在乎。” “还有一点。”叶一秋的笑容突然变成了孩童般的顽皮,这种笑容之前还从未出现多,“我今天已经用了三次‘流星刺’,到极限了,就算打,也是输,何必浪费时间呢?” 莫非听了这番话,心里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孩子生出更多好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谢谢,保重。有时间我会去夏都找你。” 叶一秋显然不适应这种亲密拥抱,像个小姑娘一样面红耳赤说道:“好……等你。” “来的话,可要快一些啊……”看着莫非远去的背影,男孩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 为时两天,“末日神甲”华夏大区争霸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莫装13”,成为了这场比赛的最大黑马和赢家,夺得了团体和个人双料冠军,完成了从来没有人做到的奇迹。 领完奖金,一群人好不容易躲开记者,在后台找了块清净点的地方,开始告别。 莫非将装着五十万现金的纸袋递给吴庸,开玩笑道:“你丫不是骗子吧?我可是会去夏都看你妹妹的哦。而且这钱是借的,要算利息的。” 吴庸接过纸袋,摸了摸秦木木和池潇雨的头,然后笑着对莫非说:“我这条命,就是利息,以后大家有事,尽管开口。” “小混混就是小混混。”莫非笑骂起来,然后把他悄悄拉到了一边。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叶一秋那孩子不错,来头似乎也不小,正好家又在夏都。你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定能解决沈子君那边很多麻烦。” 吴庸露出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老神在在地说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在街头混了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已经跟他约好等下一起回夏都了。倒是你,怎么办?好像你现在才是沈子君最恨的人吧?” 莫非挠了挠头,无奈道:“能怎么办,去抱周家的大腿呗,起码挨过这个暑假再说。” 吴庸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兄弟,万事小心。我在夏都等你。” 在这种深情离别的场合下,莫非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吴庸,对着池潇雨喊了起来: “潇雨,你前六名是不是有两千块安慰奖?” “是啊,怎么了?”正逗弄秦木木的池潇雨在一瞬间警惕起来。 莫非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带着满脸肉麻笑容,扑了上去。 “先借我吃饭……哎?雨妹妹,你跑什么啊?哥一定还……” …… …… 傍晚时分,莫非还是带着连哄带骗弄到手的两千块钱回到了家。 唉,沦落到要向小姑娘借钱的地步了。他长叹一声,摊倒在沙发上。 两天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他在生理和精神上都很疲惫,不知不觉,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夜幕已经降临。碌碌饥肠的莫非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给自己弄了顿丰盛晚餐。 狼吞虎咽之后,收拾好剩菜,洗好盘子,他便无所事事,发起呆来。 跟以往不同,此刻的莫非,不想上网,不想看电视,不想读书。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下,竟然有一种叫做“寂寞”的怪异感觉,慢慢将他吞噬。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莫非自己独自生活了三年,没有朋友,没有亲戚,可一向自认内心强大的他,还从来没有真切体会过什么叫孤独和寂寞。 虽然才分别了几个小时,可一片寂静中,他还是不由想起了那些笑脸。 每个人的笑容都不一样:木木老实腼腆,笑起来总是一脸害羞;池潇雨则笑得肆无忌惮,像个疯丫头;吴庸心里有一把火,却不善表达,所以笑起来含蓄内敛;俊秀的小弟弟叶一秋,笑容最干净无邪,却似乎总隐藏着一丝让人爱怜的破碎。 当然,还有……那张笑起来如摇曳月牙,每次看见,总会怦然心动的笑脸。 如果没看过辽阔天空,大概就不会想着去翱翔;如果没看过无垠大海,大概就不会想着去扬帆。 对于莫非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没经历过那些互有默契的嬉闹,大概就不会体会此时的孤独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苦涩孤寂之中,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块神奇的手表。 …… “小丝,出来聊会嘛,你不是挺爱说话的吗?” “小丝,你需要什么哥给你买还不行吗?电池?芯片?” “墨迪丝,我以第二代主人的身份命令你,赶紧出来。” “我错了。求你了,出来吧,就聊十块钱的。” 莫非直勾勾盯着书桌上的智能手表,一通死皮赖脸的胡扯,可墨迪丝却就是一直没有出现。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像个小孩一样,撒泼打滚道:“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愿意理我,明天开始,不带你出门了。我是死是活,从此也跟你没关系了。” 话音刚落,表盘倏然亮了起来。一个缩小版的墨迪丝,一跃出现在了书桌上方的三维影像中。 小姑娘叉着腰骂道:“烦死了。那个老混蛋怎么生了个你这么没出息的小混蛋?” 莫非厚着脸皮笑道:“你不也是那老混蛋创造的吗?咱俩论起来还是兄妹呢。” 墨迪丝甩了甩俏皮的紫色短发,撇嘴道:“我可没你这么废物的哥哥。你看你打的那几场比赛,手速连个小毛孩都比不上,真是丢死人了。” “就是个游戏而已,不用太认真。”莫非仍没皮没脸地笑道。 “以你的手速,将来上了战场,只能当炮灰。” 莫非听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敛起笑容问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上战场?这也是老爸的意思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漏了嘴,小姑娘拧着眉头思考了一阵,才回答道:“那个老混蛋其实还是希望你能做个普通人的。可你看看自己,除了操控机甲有些天分以外,身无一技之长,又动不动就失控暴走,怎么平凡?怎么普通?怎么养活自己?” 莫非沉默了一会,将身子靠向椅背,仰着头缓缓说道:“小丝,不怕你笑话,我原来的理想,其实很烂俗。跟许多吃不了苦又爱幻想的懒货一样,我的理想是开一间咖啡馆。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店里冲冲咖啡,看看书,听听音乐,淡季了就出去旅旅游。后来偶然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客人,接着,恋爱,结婚,生孩子。没什么大病,活到一百岁,最后自然老死。” “是挺烂俗的。这种所谓理想,不过是不思进取的人用来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墨迪丝无情嘲讽道。 “你也许是对的,但我以前真是这么想的,总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呢?” “现在嘛……”莫非脸上再次浮现出微笑,幽幽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有个朋友昨天跟我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宿命。至于我的宿命,现在还没弄明白,可……总觉得应该不是开咖啡馆。” “嗯,总算还没蠢到不可救药。我告诉你吧,目前我只解除了二级封印,等有一天你能解除终极机械封印,就会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么了。” 莫非从椅子上瞬间弹了起来:“真的?” “真的。不过到时候你可能会后悔的。”画面里的墨迪丝,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绳和一朵艳丽的小红花,“看在你今天还算卖力的份上,赏你一朵小红花。” 小女孩将花朵用绳子串起来,然后挂在了自己白皙的脖子上,接着说道:“等这串花环完成了,一级封印就解除了。” 莫非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命运,看来以后将被这一朵朵看似儿戏的小红花左右了。 “怎么才能尽快集满小红花?”他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弱弱问道。 “最快?当然是去战场上杀人啊……”墨迪丝狡猾地笑着回答。 莫非捂住了脑袋,哀叹着连连摇起头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对了,沈子君怎么办?那小子心狠手辣,可是什么事都敢做。” 墨迪丝冲他眨了眨眼睛,用自信的口吻说道: “放心吧,有人还舍不得你现在就挂掉呢。” 第二十六章 无名之碑 天刚蒙蒙亮,山林草木,墨绿营房,都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显得有些虚幻。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该是正熟睡的时间。可在金陵城郊区,一块四周被丘陵围住的开阔空地上,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道银光,冲破了迷雾,像是随着雷鸣而来的闪电,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是一台联邦制式,名为“后羿”的最新型号人形机甲。 此型号机甲还处于研发状态,尚未投入量产,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栖霞军区的机甲训练场上。 从雾气之中疾驰而来的“后羿”,在超高速运动中,急停、转身、挥臂、踢腿,不断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就像是一位古技高手,在进行每天例行的晨练。微微泛着光芒的流线型机身,充满了阳刚与力量之美,而它所作出的每一个动作,却又是那么轻盈优雅,仿佛一只流传了千年的舞蹈。 半个小时过后,机甲终于在一片蒸腾的热气中停了下来。舱门缓缓打开,而此时天边的朝阳正好跃出地面,洒下了清晨第一道光线,照耀在机舱里那一头金发和雕塑般的脸庞之上,构成了一副让人心旷神怡的绝美画面。 一身利落军装的周晓烟,拂去鬓角汗水,纵身而下。轻轻落地后,将手上的平板电脑,交给了跑步而来的中年上校军官手中。 “标示出的平衡系统参数,要微调一下,其他没有问题。明天继续测试峰值和超频。” 周晓烟的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情绪,就像是长官在交代下属。而那位一把年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上校,似乎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而是看着手上的数据,连连点头。 “晓烟,吃早饭啦。” 远处,突然传来温柔的声音。 一头金发,眉眼和周晓烟十分相似的美貌妇人,站在晨光中,招着手。明明是一张标准的西方美人面孔,说话时,却是一口标准的金陵方言。 周晓烟抬头看向妇人,脸上瞬间露出罕见的小女孩神色,微笑着一路小跑,来到妇人身边。然后亲热搂起她的肩膀,有说有笑地向营房走去。 “你说你,难得放暑假,也不出去好好玩玩,交个男朋友什么的,整天就知道摆弄那些铁家伙。”妇人溺爱地看着女儿,笑着说道。 “哎呀,妈……”周晓烟一改平时的冷傲,捏着嗓子,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道:“我才多大啊,交什么男朋友。而且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配上你家的宝贝女儿啊?” 妇人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笑骂道:“胡说八道。好男人还是有的,妈妈看那个戈怀雪就不错。” 周晓烟撇嘴,不屑道:“也是蠢货,绣花枕头一个。” “眼界太高了,这世上还有你看得起的男人吗?” “有啊。我爸,我二叔,我老叔,我祖爷爷……” “有不是周家的人吗?” “嘿嘿,没有。” …… 母子俩说说笑笑,走进了营地中央,最大的一间营房里。 房间角落的餐桌边,坐着两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一个是睡眼惺忪的李不离,虽然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可已经手里抓着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而另一个黑发中夹杂着银丝,面容儒雅的男人,则是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报纸,就这么姿态随意地坐在那里。与其说是军人,看起来倒更像是个斯文的学者,只有双眸中那道温和却坚毅的光芒,才让他流露出一丝军人特有的铁血味道。 栖霞军区总司令,联邦最年轻的中将,人称“儒帅”的“大武周家”家主周无刃,此时像个寻常的居家男人一样,抬起头,微笑着招呼道:“两位大美女,赶紧吃饭吧,粥都快凉了。” 母子俩嘻嘻哈哈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周晓烟抓起包子,一边啃着一边含混说道:“报告周司令,‘后羿’的性能确实提升不少,基本上可以完爆现在的‘风魔’。” “女孩子家家,怎么吃相这么难看?”李不离用筷子敲了敲周晓烟的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吃相其实更难看,“一院这次花了十几亿资金,才搞出来这么个东西,如果性能还没提升,那帮老家伙就该铲把土把自己埋了。” 周无刃放下手中报纸,笑着说道:“数据我看了,确实很漂亮。不过还谈不上什么革新和颠覆,顶多算是过渡型号。” 周晓烟道:“就这,已经够一院得瑟好久了。听说我们陈校长最近都快急疯了,到处花重金挖人。” “嗯,好像说是看上了研究院的一个少年天才,可对方一直还没松口。”李不离补充道。 “研究院的天才?秦木木是吧?我认识这孩子,也是我们金陵人,倒真是个人才。”周无刃说道。 “秦木木?昨天体育馆游戏比赛有这孩子,跟莫非那小子混在一起,像个小跟班。”正喝粥的周晓烟想起了那个小胖子,接着,有些不满地问道:“对了,爸,沈家的事情怎么办?我们到底要护着那小子到什么时候?” 周无刃喝了口咖啡,露出一丝苦笑:“怎么办?凉拌呗。你想想,如果是你在外面被人打了,就算是你先欺负别人,我也要替你出这口气不是?沈老头带了一辈子兵,护犊子从来不讲理,性子比谁都烈。再说,那小子不是周家人,我实在也不好说什么。” “我倒是无所谓,是死是活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周晓烟撇撇嘴说道,“可你俩不是说他什么资质出众,又什么未来十年最强新星吗?真舍得就这样放任不管,看着他被沈家整死整残?” “呦呦……怎么这么大股酸味呢?都能蘸饺子吃了。”李不离听出周晓烟话中的不满,在一旁打趣道。 “老叔,一边去。就那废材,还没资格让我嫉妒。”周晓烟随手将桌上的纸巾揉成一团,仍了过去。 周无刃挥了挥手,制止了两人的玩闹,说道:“倒是有个地方安置他,躲过了这两个月,离开了金陵城,以后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这句话,像是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悲伤往事,周无刃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连喝了几口咖啡,才缓缓说道: “你们应该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吃完早饭,收拾一下……去周园。” …… …… 周园,不是花园,也不是公园,而是漫山遍野的一片墓地。 这片墓地,位于城郊十几里外的一座孤山上。那里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划为了军事禁区,所以人迹罕至,越发荒凉。 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黄花,密密麻麻,像是天上的繁星。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走上半个小时,便能看到一片开阔平地。 那里孤零零竖着一座精致的两层木质小楼,有潺潺溪水从后方流过,两侧是整齐规划出的菜地,种着各种各样应季蔬菜,一片讨喜的绿油油。姿态高傲的鸡鸭鹅,悠闲地在小楼前后闲逛着,仿佛此间的主人。 一身肃穆黑色的四个人,来到小楼前,打破了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手里捧着一束满天星的周晓烟,四处张望了一会,说道:“这老头,真是闲不住,又不知跑哪去了。” 周无刃轻轻笑起来:“今天这日子,还能去哪?走吧。” 在他的带领下,三个人又朝着陡峭的小径继续前行而上。 两旁,白色的墓碑渐渐多了起来。那些坚硬的石头,一块块无言立在碧草之间,像是整装待发的老兵,正等候着冲锋号的召唤。悲壮而肃杀的气息,充斥在天地之间,明明是盛夏,这里,却宛若深秋。 四个人不再说话,用沉默表达着敬意。走了好一会之后,拐过似乎到了尽头的小路,眼前便现出了一座孤单的坟墓。 这座墓的样式跟其他墓不同,是一座衣冠冢。墓碑上,也没有名字和生卒年月,只有用古汉字书写的一句墓志铭: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倾着高大身体,用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块墓碑,动作轻柔,像是怕惊醒了地下沉睡的亡灵。 看着眼前一幕,周晓烟忍不住红了眼眶,而身旁的母亲,则早已泣不成声。 老人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每个角落都擦完一边,才缓缓转过了身子。 那是一张被岁月之刀雕刻上沟壑的脸庞,虽然苍老无比,却依旧红润。迎风而动的纯白须眉,让老人看上去仙风道骨,就像是住在这山里的神仙。 在看到周晓烟的瞬间,老人脸上的皱纹全都挤在了一起,露出了孩童般开心的笑容。 “祖爷爷……”周晓烟揉了揉眼睛,奔跑着扑到了老人的怀里。 “臭丫头,玩野了。回金陵好几天了吧?今天才来。”老人拍着周晓烟的头,嗔怒说道。 “嘿嘿,还不是怕您又叫我跑山。”周晓烟像个被宠坏的小姑娘,捋着老头的胡子,笑着说道。 老人仰天哈哈大笑,然后捏了捏她的脸蛋,指着那块无名墓碑说道: “好了。陪你哥说说话,祖爷爷先去给你做好吃的。” (上了新书分类推荐,求收藏,有票的求推荐。不戒拜谢!) 第二十七章 风之泣 八十五年前,金陵城远郊的乡下,有个叫周大武的年轻人,考上了当时那个国家最好的大学,轰动了五里八乡。 可就在村子里正张罗着摆庆功宴时,这个年轻人却背上行囊,义无反顾,踏上了征兵的绿皮列车。 临行前,周大武对着百家饭把他养大的村民,跪了下来。 年轻人泪流满面,却只说了一句话: “时局不稳,五年内必有一战,大武,去做那乱世的英雄了。” 村民们眼泪汪汪地与他告别,却又理解不了:天下太平了百年,人人吃饱穿暖,哪里还有什么仗打? 直到五年后,波及全球的世界大战爆发,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们,才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坚定的孩子和他那天晚上所说的话。 而此时,在部队中表现优异,脱颖而出的周大武,已经在短短五年时间里,由一个毛头兵,晋升为上尉军官,任职某侦查营营长。 聪明,勇猛,是所有认识周大武的人,对他的评价。而正是靠着这两样特质,他带着手下的士兵,一次又一次凯旋而归,一次又一次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营长,团长,师长……在那场长达十五年,惨烈的战争中,乡下小子周大武,靠着赫赫战功,一步步走向了职业军人的顶峰。 一直打到谁都打不动,战争终于停止了。 而随即到来的和平,却并没有让民众的生活好起来。各国政府,都在忙着捞取权利,瓜分利益。上层的人们,没人关心老百姓的死活,任他们在贫穷和混乱中死去;而底层的人们,为了活命,也变成了凶残的野兽,互相吞噬。十几个战后国家,同时陷入了毫无秩序的混乱之中。 也正是在那段黑暗的,历史上称为“血泊和平”的时期,人类第一台机甲,被制造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半年中,一千台机甲组装下线,开始正式投入使用,组成了那只叫做“炎龙”的军团。 时任机械师师长的周大武,扛起了“炎龙”军团大旗,依靠自己在军中的巨大威望,振臂而起。 枪杆子出政权,在军队的强势干预下,当时已经腐烂掉的政府被强行解散。以周大武为首的军政府取而代之,控制了国家的局面,并使其慢慢稳定下来。 接着,“炎龙”军团,带领海陆空三军,再次出击,在短短一年之内,平定了周围数十个国家的内乱,并以联邦的政治体系,将其纳入到了军政府的管辖之下。 民众所追求的最本质东西,无非是吃饱穿暖,不再流离失所而已。而在联邦管理之下,既保持了原有国家的独立性,又改善了民生,稳定了局势,自然民心所向,很快便承认了这一既定事实。 尽管在西方的舆论中,周大武一直是个军事独裁者,可在华亚地区几十亿老百姓眼中,却视他为末日中的救世主,将他奉若神明。 而就在军政府成立五年之后,在联邦人民的生活稳步提高,各个领域蓬勃发展,对周元帅的个人崇拜到达最顶峰时,正值壮年的周大武,却突然宣布,解散军政府,卸任联邦大统领一职。 这个消息,像是枚核弹,引爆了全世界。就当人们以为华亚联邦会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混乱之时,却震惊地发现……原来,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发布宪章,全民公投,组织大选,成立议会,任命总统……一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华亚联邦不但没有出现内乱,反而比任何时期都更有凝聚力。 只用了半年时间,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权利最大的人,心甘情愿放下了一切,将一个独裁军政府,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民主政府。然后,隐居金陵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 当年的毛头小子,流着眼泪说,“我要去做乱世的英雄了”。 几十年后,他又岂止只是个英雄? …… …… 木楼之中,如今已经年过百岁的“联邦之父”,当年让西方军队闻风丧胆的“恶魔周”,此刻,却系着围裙,哼着小曲,像一个寻常的农家老汉,正挥舞锅铲,卖力炒菜中。 金发碧眼的孙媳妇在一旁打着下手,两个不孝的孙子,舒服地坐在茶桌前,品着上好的雨前茶。 “嘿,这笋,可真嫩,烟丫头肯定爱吃。”老头一边翻锅,一边得意说道。 “爷爷,晓烟的嘴巴都快被您惯坏了,我做的菜她都挑三拣四的。”周夫人在一旁抱怨道。 老头瞪了她一眼,说道:“我不是教了你几道吗?自己技术不行啊,怪不得别人。” 已经四十多岁的美妇人听了这话,噘着嘴,小姑娘一样赌气起来,像极了周晓烟。 “行了行了,走的时候,写份秘籍给你。”老头见她生气,连忙又哄道。 周夫人这才露出笑脸,开开心心继续摘菜。 一旁的李不离插话道:“爷,说到秘籍,您这一身功夫,就传给了晓烟一个人。当年我死乞白赖地求您,您也没答应,是不是因为我姓李啊?” 老爷子手中铁勺狠狠敲了敲灶台,骂道:“小兔崽子,良心让狗吃了。你三岁到周家,谁把你当外人看过?” 李不离屁颠屁颠跑过去,一边给老头捏背,一边赔不是:“嗨,跟您闹笑话呢,还当真了。我知道您传那功夫是要看资质,不是谁都能练的。” “知道就好。”老爷子叹气道,“你以为我想让烟丫头学吗?可苦了她了。” 一旁的周无刃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扭头问道:“爷,这功夫,外姓人能传吗?” 老头嘿嘿一笑道:“有什么不能,不一定非要姓周。可老天爷愣是没让老夫遇到看得上眼的好苗子,有什么办法?” 周无刃听了,沉吟了一会,小心问道:“最近见到个资质不错的孩子,送来给您老看看?” 老头挥了挥铁勺,不耐烦道:“不看不看,我都没几年好活了,还哪有授徒的心思。” 背后的李不离,犹豫良久,才将嘴巴靠近老爷子耳朵,小声说道:“是……那人的儿子。” 老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却不再说话,有些佝偻的后背也瞬间挺直起来,一股山岳般的威严气势,不知不觉在小屋中蔓延开来。 “说说。” 过了很久,老人才恢复平静,有些冷淡地说道。 “叫莫非,十六岁,高中刚毕业。”周无刃一五一十介绍起来,“应该没练过古技,对机甲倒是有些天分。智商高,性格虽然看上去有些软,但骨子里也是头犟驴。还有就是……身体里,好像也有那东西。” 老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这一回,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似乎做出了决定。老人将锅里的竹笋炒肉盛了起来,端到了饭桌上。然后,语气随意的说道:“既然如此,就带来看看吧。” 接着,又像是回过神来,有些恼怒地说道:“这个烟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 …… 微风习习,吹拂着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发出让人心安的沙沙声。 无名墓碑前,周晓烟抱膝而坐,脸上带着淡淡哀伤。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让人惧怕的冷傲女皇,也不再是父母面前撒娇的小公主。此时此刻,她就是她,最真实的周晓烟,一个十九岁的普通少女而已。 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墓碑,像是要把那块冰冷的石头看穿,一动不动,直到微微泛红。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不相信你真的走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 周晓烟抱着膝盖,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周身的微风诉说。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累。自从你走了,我就想把自己活成你。可你那么优秀,我要拼了命才行啊。” “爸爸没有说过什么,妈妈也没有,祖爷爷对我还是那么好。但我知道,家里空着的那个位置,就算我再怎么拼命,也是无法弥补的。” “所以,哥哥,你玩够了,就回来,好吗?妹妹真的很想你啊。” 晶莹的泪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打湿了膝盖。风声也跟着呜咽起来,像是少女的哭泣。 过了很久之后,周晓烟才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继续轻声说道: “我可没哭,没让你看到就不算。” “说说好玩的事吧。” “明年我就要去‘炎龙’实习了,那个位置本来是你的,但你走了,自然由我来接。” “有个叫戈怀雪的家伙想要争,不过实力太弱,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还有,我告诉你哦,爸和老叔,最近竟然把以前用在你身上的评语,给了一个傻小子。真是气死我了。” “真的,一想到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我就生气,恨不得揍他一顿。” “哥,你说,我会被他比下去吗?” “应该不会吧?我可是你这个大天才的妹妹啊。” “看来我要更加努力才行了。记得你刚走那年,我来这里发过誓,一定要亲手杀死西边那个男人。现在,还差得远啊。” “放心吧,哥,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可惜……你答应我的事情……永远……也无法做到了。” 第二十八章 嗯?**? 门铃响起的时候,莫非还处于昏睡之中。 其实,身体的习惯让他早上七点就起来了,可因为昨晚和墨迪丝聊得太晚,睡眠不够,加上因为右手还不能动,无所事事,所以又睡了个回笼觉。 他睡意朦胧地起身,发现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正准备开门,心中却不由跳了一下。 他的访客,除了快递和外卖小哥,三年里就没其他人了。可自己明明没叫外卖,最近也没买东西啊。 直到看见门禁影像中那个身穿军服,臂膀上有栖霞军区字样的年轻军官,他才放下心来。 沈子君应该还没有傻到派一个假冒军人来报复自己,因为这种愚蠢行为,无异是等于直接跟“大武周家”宣战。 开了门,表情冷漠的上尉军官没有寒暄,没有自我介绍,而是在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直接说道:“莫非同学,我受首长指示来接你。请十分钟内收拾好生活必需品,跟我走。谢谢配合。” 莫非蒙圈了。这是接人还是绑架? 可不知道是出于对那位周司令的信任,还是被眼前冷酷上尉的气势震慑住了,他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真的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于是,一个多小时后,本该在家懒洋洋躺着的他,已经坐着一辆轻型装甲吉普,就这么晕乎乎,来到了人烟罕至的冢园。 军车扬长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拎着行李,在小楼前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这时,他眼前那扇暗黄色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在门开的一瞬间,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午后,却突然有一股让人生寒的冷风,在小楼前平地而起。 风起,云涌;风起,人来。 在那阵寒风中,有一道似曾相识的金色光芒,朝着呆立在原地的男孩,高速袭来。 太快了! 快得不可思议,甚至在莫非看来,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与之相比,前几天遇到的大山,简直变成了温柔的慢动作回放。 避无可避。 因为不只是快,此时在莫非眼前瞬间变大的一只木屐,已经笼罩了全身,让他生出怪异感觉……似乎无论如何躲闪,都逃脱不了这一脚的飞踹了。 于是,本能驱使之下,他没有闪避,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左手的行李包,挡在了胸前。 下一秒,那只木屐已经狠狠踹在了胸口。尽管隔着整包柔软衣物,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莫非狼狈飞了出去,落地后又翻滚了两三圈,才艰难稳住了身体。 四五米之外,那个一身黑色的少女,金发飞扬,潇洒落地。 整个金陵城和栖霞州,甚至整个联邦,都流传着她战无不胜的传说。直到今天,莫非终于有幸见识到了。 可是……尼玛……把小爷当成什么了?活动的人肉沙包?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踹就踹?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时间,虽然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可少年的性格,在两场虚拟和现实的战斗中,在跟朋友们以及墨迪丝的接触中,已经悄然变化了许多。 于是,反抗不甘的情绪一瞬间占据莫非,让他一时忘记了一直以来对眼前少女的畏惧。他半跪着身体,右脚登地,猛然发力。 削瘦却充满力量的身体,像一截被压至极限的竹子,刹那反弹,高速冲了出去。 虽然比起面前的少女,还是稍稍慢了一些,但对于莫非来说,这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 而对面,看着少年咬牙切齿的模样和飞速袭来的身影,周晓烟高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 这只温顺胆怯的小白兔,怎么突然长出獠牙,学会咬人了? 然而,不管是小白兔也好,大灰狼也罢,此时要面对的,是周晓烟,那个还从来没有败过的周晓烟。 少女微微撤步,轻柔地在地面上画了个半圆,然后,像西方的斗牛士一样,优雅地侧过了身体。 而那只没有招式,只会蛮冲的小公牛莫非,自然则是扑了个空。 就在两人交错的瞬间,周晓烟抬起了芊芊玉手,仿佛教训熊孩子一般,“啪”的一声,清脆地拍在了男孩的后背上。 一个丢人的狗吃屎姿势,莫非被这一巴掌拍得“五体投地”,舔着泥土,又往前窜了两三米,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还是不服气不甘心,此刻的他,已经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于是手臂用力一撑,身体弹起站立,吐了口带着泥土的口水,小腿一绷,便准备义无反顾地再试一次。 “够了。吃土还吃上瘾了?”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莫非转头看去,穿着麻布阔衣,身躯高大的白眉白须老人,正步伐矫健,走出小楼门口。 前一刻还义愤填膺,这一刻,已然瞬间石化。因为,聪慧如他,已经猜出了老人的身份。 “不是说性子很软吗?这小暴脾气,哪里软了?”老人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到莫非身前,二话不说,上手便摸。 一股带着暖流的巨大力道传来,莫非感觉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又酥又痒,仿佛有微弱电流在身体内游走,说不出难受还是舒服。 而老人的黑色眸子,则是直直俯视着他,像是一道巨大深渊,被遮掩在云雾之下,令人望而生畏。 一个老不正经,对着一个小正太上下其手,此时的画面,看上去有些猥琐。可尽管如此,莫非却还是鼻口观心,一动也不敢动。 “嗯,底子还算不错……”老人喃喃自语,然后像是做出了决定,丢下了一句话后,便径直背着手走回了木楼: “你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对了,先把中午的碗给洗了。” …… 一座山来了,一座山又走了。 莫非彻底蒙了。 “联邦之父”,“周家老祖”,“军圣”……周大武,摸遍了他的全身,然后交代他去……洗碗。 什么情况? 困惑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对面,那个刚刚暴打了自己一顿的绝美少女。 周晓烟挑逗地勾了勾指头,鄙夷问道:“还打吗?” 莫非已经清醒过来,哪里还有打架的心思,挠了挠头诺诺道:“打不过,不打了。刚刚……什么情况?” 周晓烟走向廊檐下的茶几旁,拖出竹椅坐下,翘起了那对大长腿,才悠哉说道:“不是怕沈家找你麻烦吗?这两个月就住这吧。这里大概是全联邦,哦,不,全地球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莫非苦笑起来,说道:“这……规格也太高了吧?消受不起啊。” 周晓烟也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看起来准没什么好事:“你以为把你当少爷养着呢?这两个月,所有做饭打扫喂鸡喂鸭等等杂活,都归你了。现在,去把行李放下,把碗刷了,然后,给姐姐泡壶茶来。” …… ……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还是那个快要成神的老家伙的地盘,加上莫非顶多算只小猫咪,所以…… 他在心中迅速盘算了利害得失之后,一溜小跑,来到二楼放下行李,然后……开始刷碗。 因为从小就做惯家务,这些小事对他自然没什么难度。麻利地清理完厨房,又把客厅打扫了一遍,莫非从随身带来的行囊里掏出咖啡豆和冲泡器具,冲了壶咖啡,给门外乘凉的周晓烟端了过去。 “晓烟姐,别老喝茶了,尝尝我冲的耶加雪菲。”莫非带着笑容,有些讨好地说道。 周晓烟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就尝了一口。入口的瞬间,她精致的面庞不自觉露出惊讶赞赏之意,却很快掩饰过去,然后淡淡说道:“还行。自己能手冲出来这味道,算是不错了。” 莫非嘿嘿一笑,话唠起来:“那是。出一杯好的咖啡,可不简单。从豆子的研磨,到水温的控制,再到手法轻重,每一个环节都要准确才行。这款耶加雪啡比较柔和,适合女孩子。还有……” 看到周晓烟不耐烦皱了皱眉,他才停了下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你学过古技法?之前的冲刺,速度可不是普通人的速度。”周晓烟似乎想起了什么,换了个话题,问道。 莫非一脸茫然:“没有啊。” “没有个屁。”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午睡醒来的老爷子,走到茶几前坐下,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呸!一百多岁了,还是喝不惯这玩意,比尿还难喝。”老头一口吐了出来,连连摇头。 莫非眼疾手快,赶紧倒了杯清茶,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茶杯,却似乎并不怎么领情,仍是瞪着眼说道:“老夫让烟丫头试你,就是要看看你的功底。已经试出来了,你小兔崽子还装什么糊涂?” 莫非心头一紧,难道说他每晚必练的,那套广播体操一样的功法,已经瞬间被眼前的老头识破了? 周家老太爷轻轻抿了口茶,然后看着周晓烟说道:“这小子练的东西,其实跟老夫传授给你的,同属一套功法,只不过一攻一守而已。你性子急,又好斗,所以当年先教了你攻法。” 老人语气平和,波澜不惊,而莫非和周晓烟听了,心中却像是平地起了惊雷。 语不惊人死不休,老人接下来的话,则是让两个少男少女,惊诧莫名之外,无端端面红耳赤起来。 “这可巧了。正好,你俩双修吧,老夫倒是省事了。” 第二十九章 跑山 小溪潺潺流淌,微风拂过青菜绿油油的叶子,鸡鸭鹅聒噪着四处溜达,一副祥和而美好的田园风光。 而在这幅美好画面中,木楼外的廊檐下,两个年轻人,面红耳赤地张大了嘴巴。 周晓烟一直以为,自己所修习的古技法,是祖爷爷自创的秘技,周家的不传之宝,至今为止,也只传授过给自己和已经去世的哥哥而已。 而莫非则一直以为,自己每晚必练的广播体操,是那个神秘兮兮的男人留下的东西,跟手表里的墨迪丝一样,都该是没人知晓的秘密才对。 所以,可想而知,当他们知道自己所修习的只不过是半套功法,而另外半套对方已经练成时,有多么震惊和迷惑了。 再加上不正经的老头,一句漫不经心的“双/修”,场间气氛顿时尴尬怪异起来。 “脸红什么?老夫说的‘双/修’,只不过是让你们教教对方而已,你们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呢?”像是嫌两人还不够羞窘,老头继续打趣,脸上露出孩童般的顽皮。 周晓烟听了,一双木屐跺在地板上,又羞又怒道:“祖爷爷……说什么呢?为老不尊。” 而莫非则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周……爷爷,您认识我父亲吗?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还没待老人回答,周晓烟便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叫祖爷爷,你叫爷爷,占谁便宜呢?” 周大武仰天哈哈一笑,说道:“你随烟丫头,叫老祖吧。你那混账父亲,一向行踪不定,说走就走,老夫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莫非又问道:“那套功法,是父亲跟老祖您学的?” 周大武摆了摆手道:“小小年纪,老纠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做什么?把心思放在眼前才是正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吗?” 莫非挠了挠头,老实回答道:“避祸?” 老头一愣,问道:“避祸?避什么祸?” 老人隐居几十年,很久之前就不问世事了,周晓烟可不想让莫非和沈子君那些小破事惹老人家不快,于是急忙说道:“没什么,小孩子打打闹闹,不值得您费心。祖爷爷,您接着说。” 周大武不以为意,没有追问,继续说道:“之所以把你送来这,是因为你资质不错,老夫跟你那混账父亲又有些旧情,所以呢,抽空操练操练你。至于以后,成龙成虫,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事情似乎越来越离奇,也越来越大条了。 莫非本来以为周家替他找了个地方避避风头,顺便打打杂照顾一下老人的起居而已,可看现在这架势,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被“军圣”周大武指点操练,恐怕是全联邦上下所有武者和军人,梦寐以求,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面对看上去千载难逢的机遇,莫非却在第一时间生出了俱意……“军圣”大人的操练,那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吗? 于是,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纯真笑容,诚意十足地说道:“承蒙老祖厚爱,可莫非根基浅薄,资质又愚钝,实在不忍浪费老祖宝贵时间……” “啪”的一声轻响,莫非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有人扇了自己后脑勺一巴掌。奇怪的是,以他的敏锐感官,竟然没看见是谁出的手,仿佛凭空冒出了一个巴掌,又随即凭空消失了一般。 周大武笑着骂了起来:“兔崽子,你根基资质如何,老夫会不清楚?想走?可以,只要在烟丫头手里过上十招,随时都可以走,没人拦你。” 吃了一巴掌的莫非,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周大武也不再理他,而是一边喝着茶,一边跟周晓烟聊起了家常。 过了好一会,老人才抬眼看了看天。而此时,正是烈阳当头,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面上露出满意笑容,周大武说道:“时辰差不多了。烟丫头,带这小子去跑山。头一回,就先跑两趟吧。” 莫非自然不知道“跑山”是什么,可看着周晓烟扬起嘴角,脸上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他便在心中确信……这回怕是要惨了。 …… …… 莫非的身体倒不能算弱,由于良好的生活习惯和那套拳法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健康茁壮,只是外表看上去瘦弱了些而已。 所以,此时的他,跟随周晓烟沿着石板小径从半山腰登上山顶,本不该如此吃力狼狈,像是丢了半条命一样辛苦才对。 事实上,这大热天里,只比他大了三岁的周晓烟,健步如飞,气息匀缓,登上山顶后,连一丝汗水也没看到。 “这还没开始就不行了?”看着身边几乎摊倒的莫非,周晓烟嘲笑道。 “你试试穿上二十公斤不透气的衣服试试?”莫非一边艰难将头罩摘下,一边像条狗一样,伸着舌头,大口喘息起来。 此时他全身被包裹在一套特制的黑色防护服之中,不但吸热不透气,还沉重无比,难怪生不如此。 周晓烟斜眼看他,淡淡说道:“我六年前就试过了。” 六年前?十三岁的小姑娘,穿着这套鬼东西,爬山下山,还能好好活到现在?我TM才不信呢。 莫非在心中腹诽着,却没有说出口。周家作为联邦唯一一个以武传家的世家大族,有些奇怪变态的训练方法,倒也并不让人惊讶。 一阵微风吹过,让他稍稍好受了些,这才直起身子,看向顶峰下的景色。 不看还好,这一看,让他肝胆欲裂,差一点就落荒而逃。 周园所在的荒山,高度其实并不是很高,但坡度却异常险峻。他们上来的那一片墓地,因为经过人工斧凿修整,已经比原始状态平缓了许多,所以拾级而上,倒也并不如何艰辛。 而莫非此时所看到的,是这座山,几百年来,未受人力影响的另一面。 小山的坡体,以近乎九十度的垂直角度,延伸下去。也许是因为常年无人砍伐,山体上密密麻麻覆盖着灌木丛和一片针叶林。虽然并不粗壮,可那些针叶木,却像是整齐排列的士兵,树干与树干之间,间距极小,想要顺利通过,大概只能侧身而行。明明是阳光普照的夏日午后,可那片林中,却阴暗无光,几乎目不能视。偶尔有冷光反射出来,那是地面上棱角锋利,如同陷阱一般的嶙峋山石。 “该不会……是?”莫非指着这片山坡,已经开始有些结巴。 周晓烟像是在辛苦憋着笑,故作冷淡地点了点头,说道:“下去,上来。两次。你身上装有记录仪,别想着偷懒。” “我不干。”莫非瞬间炸毛了,一边费力脱着身上笨重防护服,一边喊道:“联邦宪章规定,每个公民都是自由的,你们凭什么强迫我?” 周晓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手上拿着之前上山时路边捡来的木棍,随意敲击了几下地面,然后说道: “最好,先弄清楚你现在在哪。” 莫非楞了楞神,随即醒悟过来,可还是挣扎着喊道:“周园又如何,不还是联邦的领土?” 周晓烟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嘲讽他的愚蠢,说道:“错。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就算是联邦总统,也无权干涉。在这里,祖爷爷的话,就是法律。” “而不幸的是……”周晓烟一边得意笑着,一边向莫非靠近了几步,“对于你,老爷子刚把他的执法权,转交给了我。” “你想干吗?”莫非生出不好预感,赶紧抱胸后退。可身上才脱了一半的笨重防护服,却让他举步维艰。 “穿上。”周晓烟脸色突变,瞬间恢复了平时在外面那副冰冷面容,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 “我不……” 可莫非话还未说完,周晓烟手中那根木棍,便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本来就速度极快,加上莫非此时行动不便,哪里还有躲闪的机会? 一棍重似一棍,小魔女的体罚,毫不留情,雨点一样落在他的上半身。 尼玛,怎么比中学时的更年期女教导主任下手还狠? 莫非一边心中咒骂,一边为了保护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将防护服穿了起来,连头罩也赶紧带了上去。 “你说你这不是贱骨头吗?非要挨顿打才学乖。”周晓烟面色冷漠地嘲讽道,俨然一副手执皮鞭的女王大人模样。 性情一向温和的莫非,第一次在心中恶毒诅咒,诅咒的对象,还是个姿色绝美的少女: “好你个周晓烟,以后小爷如果逮着机会,一定把你脱光光,然后……狠狠打屁屁。” 周晓烟当然不知道少年此时的龌龊想法,拎着他来到了崖边,最后交代道:“记住,就算崴了脚断了腰折了胳膊,都不会有人救你。下面,跟你以后要面对的世界是一样的,别总指望着有人做你的救星。” 说完这句话,周晓烟抬起修长右腿,一脚揣在了莫非的屁股上,然后看着他,像一只狗熊一样,滑稽地滚落下去。 做完这一切,周晓烟不再理会嚎叫的莫非,而是看向了来时的方向。在那里的半山腰,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她甩了甩肩上的金色长发,露出顽皮笑容,然后说道: “哥,你说他是不是个废材?” 第三十章 赌约 整整十年以来,莫非第一次在临睡之前,没有练那套拳法。 因为此刻的他,躺在廊檐下,像个植物人,全身瘫痪,动也动不了。 上下两个来回,再爬回小木楼,耗费了整整八个小时,也耗尽了他身体中每一丝力量。 脚下是棱角锋利的山石,腰间是半人深,长着倒刺的荆棘丛,眼前还有密密麻麻的树木。下山时因为坡度太大,无法控制身型,所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上山时又要攀着外物借力,力道与平衡稍微掌握不好,就会摔落起点,白费功夫。 艰难的一个来回,以莫非的悟性,已经体会到了这项训练的用意。 人的身体,其实像机械组成的机甲一样,是一个有机整体。感官,肌肉,骨骼,神经……无一不在相互作用,相互影响。而“跑山”,就是这么一项可以调动身体所有机能的训练。 眼睛将看到的画面传给大脑,大脑做出判断,制定路线,然后指挥身体做出动作。那些杂乱无章,突然冒出的山石乱枝,则是要求神经系统在第一时间做出闪避反应,肌肉和骨骼则是配合这些指令,瞬间发力收力,调整身体的角度和平衡…… 好吧,看上去是挺科学,挺有用的。可……尼玛为什么非要是我啊? 仰望着头顶那片纯净星空,莫非一次次在心中哀嚎着,此时,他连开口骂脏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能动吗?能动就自己吃。” 这时,冷冰冰的话语传来,一大碗鼻涕状的粘稠物体,放在了他的旁边。周晓烟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什么鬼东西?能动我也不吃好吗? 莫非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挣扎着默默将头扭向了一边。 坐在躺椅上乘凉的周大武,摇着手中蒲扇,砸吧嘴说道:“不识好歹,这可是老夫亲手调的营养粥。你这熊样,不吃东西,明早起来人就废了。” 莫非还是没动,心里想着,废了就废了吧,总比受这份罪要强。 老爷子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叹了口气道:“烟丫头是咱老周家的宝贝,长这么大还没喂过人吃饭呢,便宜你小子了。”说完,给周晓烟递了个眼色。 周晓烟当然是满脸不情愿,可这荒山野岭,就他们一老两小,总不能指望老爷子动手,或者眼睁睁看着废材小子虚脱而死吧? 于是,犹豫了半天,周晓烟最终还是来到了莫非身旁,咬着银牙,扶起他的身体,靠在了柱子上,然后端起了那碗粥。 联邦之花,国民机甲美少女,大武周家继承人,亲自喂饭,这待遇,恐怕普天之下,再没人享有过了。 莫非再能装,此时也无法拒绝了,只好乖乖张嘴,吞下了那坨鼻涕一样的食物。 出乎意料,倒并不难吃,且一口下去,胸腹之间顿时一片暖洋洋,被榨干的气力似乎也回复了那么一丝丝。 “今天这事,如果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就死定了。”周晓烟显然很生气,咬牙切齿道。 莫非此时哪还有精力理会许多,所以含糊着嗯了一声,便继续张大嘴巴,嗷嗷待哺。 一大碗粥,很快就喂完了。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他抬起手臂擦了擦嘴,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老祖,这什么东西?还有吗?没吃饱。” 老爷子嘿嘿一笑道:“独门秘方,十全大补粥。有是有,不过不能再吃了,你这小身板,受不住。” 周晓烟将碗一摔,气呼呼说道:“不装死了?能动了就起来刷碗。” 莫非龇牙咧嘴,求情道:“好姐姐,让我再缓缓……” 周大武笑道:“没想到这么弱。看来你那混蛋老爹,是真没打算让你走这条路啊。” “习武从军?没有,他从小就跟我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扯淡!他一身歪门邪道的本事,最后还不是东躲西藏,见不得光?”老人重重哼了一声,训斥道。 老一辈的事情,莫非不方便深究,所以不再说话,只是砸吧着嘴,仰头看向那片星空。 静谧的山林间,只剩下沙沙的风声和屋后小溪的流水声。萤火虫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悠然飞舞,辉映着夜空中的繁星。 夏日的夜景很美,很安静。满身疲惫的莫非,就这样,陷入了这片安详之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酣睡中的他,被一阵冷风吹醒,睁开了眼睛。 自己还是在屋外的廊檐下,身上却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一张厚厚毛毯,而不远处的空地上,皎洁的月色下,有人在迎风舞蹈。 在那个瞬间,莫非以为自己仍处在梦境中,没有醒来。 因为,那画面太美,竟不似人间。 金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反耀着圣洁月色,仿佛夏夜池塘中的粼粼波光。高挑纤细的人影,在那片光辉中,快速而流畅地舞动着。每一次展臂,每一次伸腿,都将人类的体型之美,展现到了极致。伴随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像一支律动感十足的舞蹈,女孩优美的身姿,在月光下旋转跳跃,让莫非张大了嘴巴,不知不觉沉醉。 此舞只应天上有,落入凡尘偶翩跹。 一句古诗,就这样出现在莫非的脑海中;而与此同时,一丝异样感觉,也在懵懵懂懂十六岁少年的心底深处,种下了一颗种子。 可惜,再美好的梦境,也终将醒来。几分钟之后,少女停止了舞蹈,站在原地呼吸凝神,浑身上下蒸腾着热气,仿佛九天之上,半遮云雾的仙女。 “看够了吗?” 片刻之后,周晓烟冷冷的话语,瞬间将少年拉回现实,结束了那场旖旎的梦境。 莫非这才发现,自己的口水,已经打湿了面前的地板,一片狼藉。他的面颊顿时像被火烧一样灼热,幸好在夜色中并不那么明显。 “这……就是老祖……说的那另外半套功法?”他结结巴巴转移着话题。 周晓烟走回廊檐下,拿起桌上的半壶茶,仰起头,痛快喝了起来。因为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所以此时,晶莹剔透的汗水,顺着少女的发丝,滴落在那对精致锁骨和白皙脖颈上,然后,慢慢滑向了饱满挺立的双峰之间。 莫非触电一般,赶紧转过头去,心里默念起“非礼勿视色即是空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晓烟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灌下半壶茶之后,舒服地哈了口气,说道:“我练了十年,如今也才勉强打完一整套。以你的资质,没个二三十年,怕是都难。也不知老头怎么想的?真是……” 小魔女一向看不起自己,莫非是知道的,并且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可不知为何,此时心中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却莫名其妙膨胀起来,也忽然讨厌起自己在对方眼中那个废材小弟弟的形象来。 冲动之下,他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练的,你也不见得就能学会。” 周晓烟听了,那双英气的眉毛瞬间扬了起来,饶有兴致地说道:“哦?你这是想比比谁更快?” 眼前的少女,乃周家后人,又从小就跟随“军圣”大人习武,论资质,论基础,谁又能比?可已经被热血冲昏头脑的莫非,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揣着迷之自信,说道:“比就比。不过要压点赌注。” 周晓烟撩了撩头发,笑了起来:“你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值得我去跟你赌?” 莫非鼓足勇气,提高些音量,自己给自己壮胆:“你赢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我进军队我便进,你让我杀人我便杀。” 看着对面男孩稚气十足却一脸决绝的神态,周晓烟收敛起了笑容,因为这确实是一份很重的赌注。 “虽然可能性很小,如果你赢了呢?”她问道。 刚才还一脸决然的莫非,此时却突然害羞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如果……我赢了,从此以后,叫你晓烟,而不是晓烟姐。” 一条命,换一个称呼。还真是傻啊。 周晓烟外表冷酷,其实心细如丝,一瞬间便明白了男孩的心思。 可明白过来之后,她才觉得有些羞赧,甚至恼怒。小小年纪,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 于是,恼羞成怒之下,她下意识一巴掌甩了过去。只不过这一回,拍在莫非头上的巴掌,有些不痛不痒,像是朋友间的打闹。 “怎么?不敢?”莫非得势不饶人,追问道。 周晓烟看着他那张普普通通,却总是干净真诚的脸,没来由得,一阵心慌意乱,只好嘴上逞强道:“赌就赌,谁怕谁?” 听了小魔女的回答,莫非嘴角上扬,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自信,也带着一丝下定决心后的豁然。 接着,他艰难地活动身体,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刚才我看了你那套,别说我占便宜,现在,仔细看好咯。” 月光下,削瘦的少年,脱去了上衣,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然后,凝神吸气,开始了那支独自跳了十年的舞蹈。 第三十一章 周园日常 从夏都到淮水,从淮水到金陵,从金陵再都周园…… 虽不能说过得有多滋润,可早就已经习惯了搬迁的莫非,还是很快适应了周园辛苦却也恬淡的生活。 因为老爷子起得早,所以他清晨五点就得起床。收拾好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之后,忙碌的一天,便开始了。 先烧一壶热水,将新茶滤过一遍,然后泡上。老爷子不喜欢喝热茶,待起身时,温度刚刚好。 接着,就要开始给土灶生火。木楼里的器具,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的老物件,就连锅碗瓢盆也不例外。火生起来后,放上一锅热水,将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馒头放进去蒸着。然后打上几碗米,端到屋后的溪水里淘弄干净,再放在另一口灶上用小火熬炖。 趁这功夫,正好可以收拾一下客厅,将器物归置整齐。再端一碗杂粮,去把已经出笼觅食的鸡鸭鹅喂了。 当灶上香气四溢的小米粥汩汩蒸腾,天色蒙蒙发亮时,便是周老太爷起身的时候了。 老爷子会习惯性先绕木楼转上一圈,清点完他那些鸡鸭鹅的数目,才背着手,往山顶走去。那里漫山遍野的坟墓下,沉睡着老人的战友,部下,儿孙……老人说,早上如果不去溜达溜达看上一眼,一天都会过得空落落的。 待老人从山上回来时,通常周晓烟也正好起身洗漱完了。于是莫非便摆上碗筷,招呼两人用餐。 三碗小米粥,一笼粗粮馒头,几碟小菜……虽然谈不上丰盛,莫非却倒也吃得很开心。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自打搬到淮水后,老爸三天两头出差,偶尔回家,也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鼓捣着些什么。所以,在他的记忆里,这小半生中,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从未体会过饭桌上的其乐融融。 虽然只有三个人,虽然话不多,可看着周晓烟吃得很香,老爷子一脸满足,莫非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欢喜起来。 吃完早餐,他会帮周晓烟冲上一杯咖啡,再去收拾碗筷。那个订立赌约的晚上过后,不知道是不是莫非的错觉,他隐约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变化。周晓烟不再对他呼来喝去,横眉冷对,他也不再扮傻装蠢,像个熊孩子。 七点钟的时候,栖霞军区一辆吉普车,会准时来接周晓烟回军区。而临走前,算是半个师父的少女,会一脸严肃地交代他:可别想着偷懒。 莫非挥手告别之后,虽然十二分的不情愿,却还是要无奈穿上那套重达四十斤的防护服,开始一天中的第一次“跑山”。 在地狱般的前两三次之后,他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训练,上山下山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一趟下来,却还是全身酸痛,大汗淋漓,像是又从刀山火海中走了一遭。 他的身体,在这种高强度的变态训练和那碗“十全大补粥”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原本瘦弱纤细的身体,开始渐渐冒出一些硬如铁块的小肌肉,腰背的骨架,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和清澈,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又成熟了一些。 而最大的变化,则是他的嘴唇四周,仿佛雨后的春笋,开始冒出了一些细小的绒毛。男孩,正在变成男人。 完成“跑山”,回到木楼时,已经日头当午。莫非通常会坐在廊檐下,一边休息,一边和周老爷子聊会天。 他们聊的内容,天南海北,包罗万象。但基本上都是老爷子一个人在说,他在一旁静静聆听。 阅历丰富,一生波澜壮阔的周大武,谈起的往事,自然跟其他老人不是一个级别。于是,莫非很幸运地,了解到了许多史书中没有记载,几十年前不为人知的秘辛野史。 偶尔,莫非也会壮着胆子,提出一些诸如身为“军圣”大人,怎么会举止言谈像个老农之类的无理问题,而周大武则通常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闲聊一会之后,当木楼里的老式挂钟,敲响十一点的时候,不管休没休息够,都是莫非该起身做饭的时候了。 老爷子牙口不好,基本上吃素较多。所以莫非通常去两旁的菜园转悠一圈,食材基本就可以准备齐全。 新鲜的蔬菜,一碗白米饭,加上他自创的水果醋沙拉,便是两人的午饭。有时想加餐了,他就去屋后的小溪里摸两条鲫鱼,配着姜丝清蒸过后,洒上些调料,味道鲜美无比。 吃过午饭,老爷子喝茶消食之后,便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午睡。而刷完碗碟的莫非,通常也会忙里偷闲,小憩一会。虽然他正值年少,精力旺盛,可人毕竟不是机甲,再加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需要足够睡眠才行。 当然,小憩是不能睡太久的,否则身体就会进入深度睡眠,醒来时则会疲惫不堪。所以,莫非通常迷迷糊糊打完半小时的盹,就会起身洗脸,把老爷子的茶壶泡满。然后,十二分不情愿,再次穿上那套防护服。 烈日当头,热气蒸腾,所以下午的“跑山”,要比上午辛苦许多。可相比早晨那趟,第二次,莫非却反而跑得更起劲些,因为他知道,当自己完成之后,山顶处,会有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在等着自己。 无关风月,只是单纯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这种感觉本身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然后,精疲力尽的莫非,会在周晓烟的搀扶下,结伴而行。如果天气好的话,地平线上燃烧的夕阳,会温柔洒落在两人肩头,一路陪伴。青石小径上,两人通常默然无语,却已经没了生疏尴尬,和周遭的花草树木一样,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晚饭,当然依旧是由莫非来做,可他却吃不上一口,因为等着他的,是老爷子特制的“十全大补粥”。 他也偷偷问过周晓烟,里面到底是什么配料,一向精明的少女给出的回答却让他大跌眼镜:我吃了十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清理完残羹冷炙,洗刷完锅碗瓢盆,莫非会搬上小板凳,来到走廊上,跟老爷子下上一盘象棋。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这大概是唯一的娱乐活动了。这时候,周晓烟则是在一旁无所事事,不耐烦催促着。 当然,即便不催,用不了多久,莫非也会被杀得落花流水,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棋子投降认输。而老爷子,则会哈哈大笑,那神态,似乎比打胜了一场百团大战还要得意。 收拾完棋盘,早已迫不及待的周晓烟,便会拉着他走向那片空地。然后,开始老头口中的“双修”。 月色皎洁,繁星满天。 天地构成的宏大舞台上,像在那场毕业舞会上一样,少男少女,迎风起舞。 …… …… 日子像潺潺溪水,就这样不知不觉流淌而过。 从第一天稀里糊涂来到周园,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可在莫非的意识里,却像是白驹过隙,转瞬而逝。 此时,他倚在走廊的柱子上,听着身旁的老人哼着小曲,看着不远处翩翩起舞的身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暖意。 虽然周晓烟的进度显然要比他快了一些,现在已经可以完成三个姿势了,可他却似乎并不着急,甚至隐隐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尽量再多停留长久些,两个月实在有些太短暂。 胡思乱想中,周晓烟已经结束了这一轮操演,满头大汗走了过来。 “祖爷爷,怎么样?”她一边擦着汗,一边问道。 “小子,你觉得呢?”老爷子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看向莫非。 莫非这才惊醒过来,挠头想了一会,然后回答道:“动作倒是很标准,但总觉得比我自己练的时候,稍微快了一些。” “对喽。”老爷子拍了拍大腿,说道:“烟丫头,要学会慢下来。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只有做到快慢自如,随心所欲,才可无敌啊。” 周晓烟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朝莫非翻了翻白眼,说道:“就会耍嘴皮子,他自己练我那套时,不是也快不起来?” 老头摇头道:“他现在正跑山打底子,过些时日,自然会有成效。” 见周晓烟有些生气,莫非正准备开口打打圆场,腕间的手表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些日子因为那场比赛,一直有记者打电话骚扰,加上墨迪丝不知为何再怎么威胁也没露面,所以他干脆把手表给关机了,怎么突然就响起来了? 他低头看去,表盘上显示着日历提醒,这才让他想起明天是什么日子。 他关掉声音,对摇椅上的老人说道:“老祖,请一天假行吗?高考成绩明天出来,要去学校填志愿。” “嗯,去吧。早上跟军区的车走。”老人漫不经心回答道。 一旁的周晓烟听了,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双眉一挑,问道:“报哪里,决定了?” 莫非露出招牌式苦笑,故作凄凉神色,回答道: “除了国防大学,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第三十二章 返校日 晨曦初照,清风习习。 位于金陵城市区中心的名门高中,那一片红墙灰瓦的仿古建筑群,掩映在梧桐枝叶下。林荫道上,三五成群的年轻人结伴而行,神态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 高考成绩已经发布,虽然对于名门高中这样的贵族学校,大多数人家里都会多多少少有些所谓门路,所以难免对分数不像普通学子那样在乎。但总归考好了会开心,考差了会失落,都是人之常情。 莫非一大早查了成绩,四百分出头,早在预料之中。他原本就是奔着职业技术学院去的,却没想到造化弄人,如今要靠着这样的成绩,报考全联邦第五的国防大学。 有些轻微洁癖的他,早上先回了一趟出租房,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了水,才匆匆赶往学校。所以到达班级门口时,大部分同学已经到齐,教室里一片兴奋喧闹。 像三年里的普通日常一样,他低着头,将眉眼盖在刘海下,走了进去。 以往,不会有人在乎他的迟到,甚至不会有人在乎他有没有来上课。但此时,随着他踏进教室的门口,原本噪杂的教室,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成人礼领舞,比赛夺冠,和AI闲聊,甚至……进了周园,被“军圣”操练。如今的莫非,在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后,显然已经不再是二十天前,那个一心只求低调透明的乡下小子了。所以,他神色不变,施施然走到角落的坐位,坦然入座。 教室里的死寂,也慢慢变成了窃窃私语。 “周师姐怎么会找他跳舞?怎么也想不通。” “小魔女一向特立独行,我看啊,说不定是为了标新立异,特意挑了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选。” “就是,仗着漂亮家世好,到哪都想出风头做焦点。真讨厌。” “比赛看了吗?好像有猫腻啊。” “当然,一个新手区玩家,也太逆天了。” “决赛时,东皇主动弃权了,明显不正常。” …… 女同学讨论的,大多还是那场舞会上的风波,而男生,则显然比较关心那场电竞比赛。可这些刻意压低的声音,无一例外,全都充斥着嫉妒和阴谋论,那刺鼻的酸味,让人作呕。 莫非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十岁时就经历过天才到凡人的过程,如今只不过正好相反,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乡下小子,几天之内,变成了全世界瞩目的焦点,于是,一向自诩高贵的同学们,自然会生出不平衡感。骨子里的傲慢和偏见,也让他们不可能承认这一切,便只好相互安慰,自我麻醉罢了。 同样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这世上存在着此时正同处一间屋子里的蠢货们,却也存在着吴庸,秦木木,池潇雨,叶一秋这样的妙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竟然可以如此巨大,还真是有趣。 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着,突然,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在一侧响起: “电话关机,短信不回,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帆布鞋,格子裙,白衬衫,纯真如初的栾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弯起月牙笑眼,开口说道。 莫非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之前,他曾天真以为,在周园的十几天里,充实和疲惫让他没有时间想起苦涩的爱恋,心中那个影子也已经渐渐淡了,并终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忘记。然而,在看到眼前的身影,闻到那丝淡淡茉莉花香气的瞬间,莫非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考了多少分?准备报哪里?”栾竹似乎已经习惯他的间歇性失神,没有太在意,继续问道。 “四百出头,准备报……”莫非只说了一半,却硬生生将“国防大学”四个字咽了进去,“夏都随便找一所吧。” 四百分,报考国防大,任谁听起来都像是痴人说梦般可笑。也大概只有他这样天真的孩子,才会只凭李不离和周晓烟一句话,就傻乎乎信以为真了吧。 “嗯。我也准备报夏都,以后还能在一个城市,挺好。”栾竹压低声音,有些羞涩地轻声说道。 也许是有口无心,也许是随口说说,女孩的一句话,还是瞬间在莫非胸口掀起了万丈波澜。 对于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纯真年轻来说,大概都会经历这个阶段吧。暗恋的她,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都能引起浮想联翩,甚至几秒钟内就会脑补出一部撕心裂肺的狗血青春连续剧,把自己感动到不要不要的。 莫非自然也不例外。栾竹的一句话,让他的心中,再次燃起了一丝小火苗。 是的,名花有主都能松松土,更何况栾竹和卢宗文貌似还没正式确立关系呢。 于是,他甩了甩额前的刘海,摆出一副云淡风轻,故作淡定的模样。 可正准备开口说话呢,似乎永远神出鬼没的班主任,这时,终于在最关键的时间点出现了。 梳着油头,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腋下夹着一叠资料,迈着八字步,走进了教室。 栾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美丽笑容,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而莫非则是神情呆滞,再次陷入了自己幻想的连续剧中。 “好了,静一静。”高三七班班主任王建军,把手里的资料放上讲台,捋了捋自己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后,开口说道。 待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之后,他指了指面前那叠资料,继续说道:“发给你们的邮件,让你们填的模拟志愿,我看了。大部分同学都不错,根据自己的分数,填报了与之相匹配的学校。”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讥讽笑容,“在这里我要着重表扬一下,我们的莫非同学……” 莫非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白日梦中醒了过来,下意识举手“到”了一声。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将各种意味复杂的目光,投向那个角落。 王建军从那叠纸中抽出一张,在半空中抖了抖,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更甚:“莫非同学,分数不高,四百零八分。但人家有志气啊,烂大学当然看不上,第一志愿填的是……国防大学。” 教室里,一瞬间爆发出轰然大笑。这阵嘲笑,也许是因为压抑酝酿了太久,来的自然更加凶猛。 “你们以为仅仅如此吗?不……”待那阵嘲讽的笑声平息了一些后,王建军继续说道:“不够重点大学分数线,破罐子破摔,随便填一所,这种心情,王老师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的莫非同学,个性十足,整张志愿表,只填了这一所,看来是志在必得,非去国防大学不可了。” 奚落的笑声再次响起,却小了许多,更多人是惊讶和不解。四百分的成绩,虽然很渣,可在如今这个高等教育普及的年代,想找所普通大学混四年早已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呢? “来,莫非同学,你来给大家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王建军终于敛起了笑容,阴沉着脸说道。 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莫非缓缓站了起。 这事情还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周晓烟和一个国防大学的军官让他报他便报了。于是,他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道:“王老师,请问,学校有规定成绩差就不能报考好大学吗?” “啪”的一声,王建军一巴掌重重拍在讲台上,吼了起来:“是没有这规定,但你这是胡闹。” 放在以前,莫非可能早已经被这气势唬住了,不过现在嘛…… 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道:“王老师,如果没记错的话,学生报什么志愿,好像是自己的自由吧?” “放屁。”王建军大概是没想到一贯畏畏缩缩的小子会如此顶撞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不顾为人师表的尊严,骂道:“名门高中二十年来升学率百分之百,我教书十几年,带过的学生也还没有考不上大学的。怎么着?你想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告诉你,门都没有。” 听了这话,莫非才明白过来,难怪这大叔突然转性,关心起自己的前途来,原来还是为了保全面子。当然,还有一点没有明说的是,如果班级里有人没被录取,作为班导师的王建军,那笔不菲的奖金恐怕也要泡汤了。 想明白这些,莫非不再争执,而是沉默着坐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个三年来一直习惯了忍气吞声的少年,再一次退缩忍让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他已经默默打开了智能手表的投影,调出了填写志愿的页面。 王建军也看到了。于是,这个臃肿的胖子,晃动着沉重身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来到莫非桌前。 “我不信今天还治不了你了。终端没收,叫你监护人来!”他一边叫嚷着,一边伸出手,就向莫非的腕间抓去。 莫非瞬间抬起手臂,躲过了那只汗津津的胖手,然后,缓缓站起身子。 “王老师,我再说一遍,报哪所大学,是我的自由,请您不要干涉。”他诚恳说道。 王建军咆哮起来:“狗屁自由。没爹没妈没教养的小屁孩,你跟我谈什么自由?” 对于莫非来说,有些辱骂,再多他都不会在乎,可这一句……显然过界了。 “王老师,听说你的右腿,五年前被周晓烟打断过?”面容质朴纯真的少年,突然嘴角上扬,带着一丝让人心悸的笑容问道。 不等王建军回答,他黝黑的双眸中,刹那间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精光,然后,压低声音,轻轻说道: “今天,还想再断一次?” 第三十三章 杀死那只小白兔 教室里一片死寂。 莫非那句温柔的威胁,虽然声音很轻,却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名门高中和那些公立学校不同,在这里就读的孩子,非富即贵,随便拉出一个都背景惊人,所以这里的教师自然很不好当。王建军也和其他老师一样,小心翼翼伺候着这帮少爷小姐,别说责骂体罚,平时就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所以,学生顶撞老师这种事情,在名门高中,倒算不上是什么稀罕事。 可谁都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威胁要打断老师一条腿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一直安守本分,没有任何背景的男孩。 三年前,当这个土包子一样的乡下小子插班来到高三七班的时候,王建军谨慎地认为,这一定是哪个低调大家族的子弟,又或者是哪位大人物寄养在乡下的私生子。所以他客客气气,像对待同班其他学生一样对待着莫非。 然而,后来他才打听到,乡下小子的法定监护人,只是栖霞军区一位普通的少校军官,身后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神秘背景。而且,逢年过节,从来没有礼品红包,每次家长会,也未见过一次有人出席。加上莫非老实巴交,近乎怯懦的举止,拖后腿的成绩,让他几乎百分百肯定,在这孩子身上,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 而如今,就是这个他一直当做透明废物的男孩,眼神中闪烁着桀骜的光芒,像只野兽一样,狠狠盯着自己。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莫非竟然揭开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伤疤,五年前的周晓烟事件。 于是,在这一瞬间,王建军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表情,然后,一把抓住了莫非的头发。 “没爹没妈的野种,就凭你,也想学周晓烟?”恼羞成怒的中年男人,扯着男孩的头发大力晃动着,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教师的身份了。 莫非这一次没有躲闪,而是低着头,任由王建军拉扯着。藏在阴影中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教育法第六条第五则,教师不得以任何形式对学生进行体罚。”他故意提高了音量,余光看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大声说道。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王建军的巴掌,已经狠狠落到了他的脸上。 白皙的皮肤上,立马浮现出了一道红印,可莫非桀骜不驯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联邦宪章第三十三条,公民在遭受任何形式人身攻击时,拥有自卫权。”他只是将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几乎是在咆哮。 “打完了你再去告我好了。”暴怒中的王建军,哪里会就这么容易停下,高高抬起的右手,眼看着又要再一次落下。 可是这一次,那只在空中划过弧线的手臂,行进到一半,便再也动不了了。 莫非的左手,像铁钳一样,瞬间抬起,死死握住了王建军的手腕。与此同时,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扬起,然后龇牙一笑,轻声道: “王老师,这就对了。你不出手,我怎么自卫呢?” 下一刻,他猛然发力。手腕吃痛之下,王建军发出一声哀嚎,放开了正抓着头发的右手。 接着,在全班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莫非拎起了身后的铁椅。 “你……怎么敢?”王建军一时忘了疼痛,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叫了起来。 “有什么不敢?让施暴者失去行动能力,可是属于正当防卫范畴的。” 莫非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将手中的铁椅举到了半空中,然后,带着似乎要毁灭一切的气势,呼啸着,凶狠砸了下去。 巨大的闷响之后,让人毛骨悚然的杀猪般惨叫声,瞬间充斥了整间教室。胆子小一些的女同学,顿时花容失色,尖声惊叫。 而在一片恐慌失措,鸡飞狗跳中,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少年,面色轻松,将手中的“凶器”摆好,坐了下来。 然后,他摆弄着手表,再一次将填报志愿的网站,投影在了桌子上,伸出纤长手指,若无其事地,开始填写起来…… …… ……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封闭小房间,刺眼台灯,一脸木然的警察叔叔,莫非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六岁的小小年纪就“二进宫”了,可真是了不起啊。 “笑什么?严肃点,审讯呢。”对面的中年警官开口训斥道。 莫非面露纯真笑容,说道:“警察叔叔,这应该是配合调查吧?有监控录像,有一屋子证人,我可是受害者啊。” “油嘴滑舌。就算是他先动的手,再怎么样也不能打老师吧?” “毕业证都领了,严格意义来说,不再是师生关系了。” “你这是狡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尊师重道可是我们华夏民族传统美德。” “唉!叔叔,这里是警署,不应该是讲法律的地方吗?怎么谈起道德来了?” “还扯?赶紧打电话,叫你父母来领人。” “我没有父母,况且已经满十六,算成年了。” “孤儿?” “呃……算是吧。” 中年警察听到这里,面露讶异之色,大概本以为又是个名门高中飞扬跋扈的败家子,所以有些出乎意料。 这时,审讯室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壮硕的便衣大汉走了进来,目露凶光看了莫非一眼,然后附在中年警察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又随即走了出去。 莫非心中生出一股不详预感。他本以为有了监控录像,事情一目了然,应该做个笔录就会放人。可现在看来,应该没那么简单。他也知道,这种小事,如果通知周晓烟,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可他当时宁愿忍着一巴掌的屈辱,就是想把这事做的有理有据,不用麻烦周家而自己解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计不会再向那个小魔女求助的。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中年警察看向莫非的目光中,不知为何,竟流露出一丝同情。 “没事了。”警察刻意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这个房间还要用,你先去羁押室待一会,等我们办完手续就可以走了。” 对危险有着敏锐感知的莫非当然不会相信这鬼话,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借口反驳,只好一边暗自戒备着,一边跟在警察身后,进了走廊深处那间被铁栏杆围住的房间。 空旷的房间里,除了莫非以外,别无他人。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杞人忧天,想太多的时候,随着一阵嘈杂声,铁门再次被打开了。三个一脸狠厉阴鸷的光头大汉,被关了进来。 原来如此。 莫非看向墙上的摄像头,果不其然,原本闪烁的小红灯,已经悄然熄灭。 还是太天真了吗? 看着漫不经心,将自己围住的三个大汉,莫非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开始自省起来。 他以为,联邦在经过了多年发展以后,已经是一个拥有完善制度的法治社会了,即便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乡下小子,也可以受到公平对待。可从沈子君,到王建军,再到眼前的处境……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这世界上,就像周晓烟说的,又哪有什么绝对公平? “你们,和王建军是什么关系?”他缓缓抬起头,问出了心中仅剩下的一个疑问,同时悄悄按下了手表的录像按键。 已经来到身前,为首的刀疤脸,露出阴森笑容,咧嘴说道:“没什么关系。不过他的堂兄王警官,出钱要买你两条腿。咱们兄弟,收人钱财,做笔买卖而已。” 得到答案的莫非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着,任由另外两个喽啰,按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看着刀疤脸,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又是挑断手筋脚筋?能有点新意吗? 十年独舞,力量和速度早已异于常人,又经过了周园十几天地狱般的训练,此时的他,即使再次面对大山那样的职业军人恐怕都有一战之力,又哪会把眼前三个徒有其表的小混混放在眼里? “收手吧。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没必要。”本性善良的他,最后一次开口警告。 刀疤脸显然把这句警告当成了哀求,叹了口气说道:“生意就是生意,没办法。小兄弟,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手里的匕首,便朝着他的膝盖处落了下来。 够狠,可惜,却不够快。 莫非的右臂,瞬间猛然发力,将正按着自己的一个小喽啰扯了过来,正好挡在了匕首下落的轨迹上。 刀疤脸这种业余打手,显然还做不到收放自如。来不及收手,一刀扎在了同伴的臂膀上,伴随着凄厉惨叫声,鲜血飙飞。 接着,在三人反应过来之前,莫非坐着的身体弹了起来。先是左肘上扬,击打在了一旁小喽啰二号的下颌,然后顿地跃起,将坚硬的右膝,狠狠砸向了刀疤脸的鼻梁。 两道几乎连在一起的“咔嚓”声后,一秒钟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三个彪形大汉,已经鬼哭狼嚎,在地上打起滚来。 “自保而已,没办法。几位老哥,对不住了。”莫非学着刀疤脸,叹了口气。 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地上几人,而是在手表通讯录里找出了那个从未打过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响了几声之后,扬声器中传来少女冰冷的声音:“说。” “金陵二区警署,现在过来。”莫非的声音,听上去竟似乎比周晓烟还要冷了几分。 “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莫非嘴角上扬,眸子中却闪现着一丝冷酷的寒光,然后,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没什么。只不过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所以我准备……袭警。” 第三十四章 欺凌我的终要付出代价 空旷的羁押房里,响彻着哀嚎,走廊上传来了匆忙脚步声。 莫非挂掉电话,把头靠在钢铁制成的栏杆上,额头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他初一上半学期,因为天才的光环已经退去,所以自然失去了以往所有特殊照顾,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初中生。 那段时间里,班上有几个发育比较快的熊孩子,总喜欢找他麻烦。冷嘲热讽骂骂咧咧之外,作为消遣,还经常玩用钢尺弹额头的“游戏”。 两三个熊孩子笑嘻嘻按住他的胳膊和头,剩下一个,用拇指弯曲钢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总是在欣赏完他惊慌恐惧的表情之后,才心满意足落下。时隔多年,他已经想不起当时的痛感了,可泛着银光的钢尺带来的冷冰冰触感,却还是清晰如昨,就像此时贴在额头上的栏杆。 他忍着泪水回家,委屈地向老爸述说自己的遭遇,并希望那个男人可以帮自己出头,解决这些麻烦。 可醉醺醺的男人却笑着说,忍一忍,等他们玩腻了,自然就会停了。 听了这话,莫非豆大的泪珠就滴落了下来,觉得自己不可能是这男人亲生的。 不想忍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男人见成功把他逗哭了,才神情得意地又补了一句。 “什么办法?” “挠也好,咬也罢,抓住领头的,让他痛,痛到下次欺负你之前,会认真考虑值不值得。” 于是,第二天,莫非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也像往常一样,课间的时候,再一次被那几个熊孩子围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在钢尺落下来之前,他挣脱开几只按着自己的手臂,然后,靠着老爸传授的一招简易擒拿术,“不小心”,拧断了带头小胖子的胳膊…… 至此以后,整个世界,便清净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性格是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的,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个看起来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男人,早已经把某种不屈服的刚烈信念,深植在了心中。这种反抗的本能是如此深入骨髓,以至于让他连最微小的,普通人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不公正都难以忍受。 当年,老爸给出的是选择题,忍让,或者狠狠反抗,还是个孩子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如今,他已原力觉醒,脱胎换骨,身后还站着一个金陵第一世家,所以,更加不可能退缩。 唯一的不同,当年他面对的是几个熊孩子,而如今要面对的,则是手握大权,高高在上的国家机器。 …… 走廊上的脚步声,走了很久才到。满脸不耐烦的看守,大概以为那是莫非的惨叫,所以故意磨磨蹭蹭,迟来了一些。 当看到地上躺着的三个彪形大汉时,他才目瞪口呆,惊诧莫名。还没等反应过来,突然从栏杆后伸出了一只手臂,瞬间将他拉近,然后,便感觉有锋利的刀尖,顶住了自己颈项间的大动脉处。 “开门。”少年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 看守年纪很大,大概已经当了很多年警察,所以很容易从稳定到没有一丝颤抖的刀尖感受到真实的危险,所以他乖乖从腰间取下了钥匙。 “名门高中教师王建军的堂兄,王警官,办公室在哪?”少年缓缓移动匕首,轻声问道。 “右手尽头……倒数第二间。”看守一边回答,一边打开了门。 莫非从他的皮带上取下手铐,将他两手反锁在栏杆上,便径直走出了羁押房。 监控摄像头早已经关闭,所以整个警署,没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莫非神情自若,像个普通好市民一样,不急不忙地走到了倒数第二间,门上挂着“王建业警司”的房间前。 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了清晰的谈话声。 “现在的孩子胆真肥,连老师都敢打,真是无法无天了。” “嘿嘿,你那兄弟也真够背的,要是被有钱人家的孩子打了,还能讹笔钱。可看现在这小子档案,怕是毛都没一根咯。” “钱没有,这口恶气总要出的。” “确定没问题吧?万一是个有料的,咱哥几个可兜不起。” “放心吧,档案查了好几遍了,没爹没妈的野种,关系网到顶了就是个军区少校,翻不起什么浪。再说了,是老疤他们几个动的手,跟咱们警署可一点关系没有。” “一个小毛孩子,差不多了吧?打电话叫救护车?” “让他再疼会。妈的,小兔崽子,吃了豹子胆,连我的兄弟都敢惹。” …… 莫非抬起手表,确认了还在录像状态后,才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屋里有个男人应道。 他缓缓推开虚掩着的门,看见烟雾缭绕中,坐着三个便装中年男人,正叼着烟,谈笑风生。办公桌后面,那个之前在审讯室见过的平头大汉,应该就是王建业了。 可莫非还是要确认一下。 “请问,哪位是王建军老师的堂兄,王建业警司?” 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三个人这才看清楚门口眼眉低垂,斯文发问的少年。 虽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可三个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本该已经断了双腿俯地哀嚎的少年,怎么就突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门口。 “请问,哪位是王建军老师的堂兄,王建业警司?”诡异的沉默之中,莫非又耐心问了一遍。 “我是。”桌后的王建业这才缓过神来,一边回答,一边朝另外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都是经常配合执勤的同伴,心领神会之下,两个男人站起身子,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向门口走来。 “小朋友,手续办完了?来来,有什么事坐下说。” 笑容不改,语气温和,可说话的同时,两人却各伸出了一只手,看似无意地向莫非的双臂飞速抓了过去。 紧张的瞬间,莫非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很想试试从周晓烟那里学来的招式。 于是,身随意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两位警官的手掌落空了,同时眼前一花,感觉有个人影在视野中突然变大。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应,只好本能地将双臂挡在了胸前。 那个人影像一只低空掠过的雄鹰,带着风声,将两只脚掌,印在了两人的胸口处。虽然防御的双臂卸下了一部分力量,可巨大冲击力之下,两人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同时飞了出去。 “轰隆”…… 两个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的大汉,横飞出去,砸倒了身后的书架,桌椅,瓶瓶罐罐,发出了巨大声响,也惊动了整栋警署大楼。 书桌后面的王建业,在两位同伴飞出去的瞬间,凭借从警多年的丰富经验,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可抬起头时,却竟然发现失去了目标——那个身手诡异的小子,凭空消失了。 “我叫莫非。” 正端着枪,四下寻找时,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却从身后幽幽传了过来。王建军一个激灵,正想转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一股巨大力量握住,动弹不得。那股力量随即猛然发力,一阵剧痛之下,他不得不松开了手里的枪。 接着,椅背被人缓缓转动,王建军转过身体。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和一对闪着寒光,幼兽般的双眸。 “请你记住这张脸。”莫非缓缓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也请你和你的堂兄,以后离我远点,不要再找麻烦。” 王建军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却并没有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反而轻蔑地笑了起来: “本来断两条腿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却要搞到蹲一辈子监狱,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老疤已经承认是你买凶,包括刚刚你们三人的对话,都已经录音。我不认为我需要去坐牢。” 听了莫非这话,王建业脸上的笑容更加夸张,甚至笑出了声音:“哈哈,天真幼稚。你以为有了证据就能脱身?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会成为全金陵警察的公敌,这辈子,已经完了。” “是吗?”莫非像是在自言自语,轻轻念叨了一句,接着,脸上露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大概更应该做些事情,告诉其他人最好不要来惹我了。” 莫非一边说着,一边将王建业的右手,拧送到桌面,死死按住。 “你想……干什么?”一直不屑而淡定的王警司,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慌面色,“别做傻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莫非舔了舔嘴唇,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样,看着眼前精明世故的中年男人,笑道:“来得及?就算我收手,你们肯吗?有人告诉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们知道痛,下次再找麻烦之前,才会认真衡量到底值不值得。” “凡事好商量,现在收手,我保证……” 王建军的承诺没有来得及说完,他脖子上的匕首,已经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狠狠扎进了手背,将整只右手,死死钉在了桌面上。与此同时,他的凄厉惨叫,划破天际,传遍了整栋大楼。 而莫非,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则是慢条斯理地拾起了那把手枪,将枪口对准王建军的太阳穴,缩起身子,对着门口一群赶来的持枪警员说道: “冷静点,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第三十五章 若只如初见 金陵警署第二分局局长古田,一直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 仅仅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县城的警局局长,一把年纪,升迁无望,只好无奈而绝望地等待着退休,或者哪天上头看自己不顺眼,随手就把职位撤了。 可就在三年前一个夏日傍晚,已经下班的他,突然接到了一位大人物的电话,从此以后,便平步青云,三年间连升几级,坐上了如今这个想都没敢想过的位置。 而今天,正在打高尔夫的他,此时接到的这个电话,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好运,大概到此为止了。 于是,古田满怀忧虑,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警署。 大楼里一片鸡飞狗跳,神色匆忙的警员慌不择路,有几个不长眼的小伙子,甚至差点撞上了他。 “慌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他随手抓住一个,急急问道。 “小魔……周大小姐……来了。”年轻警员结结巴巴回答道,神色中却满是兴奋,歪歪扭扭敬了个礼,便又继续冲向走廊尽头。 古田恼怒地解开领口,也跟着赶了过去。 看到局长大人驾到,挤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然后,古田便看见了让自己血压瞬间升高的一幕。 小小的房间里,两拨人正持枪对峙着。一边是警署的警察,另一边,则是臂章上绣着栖霞军区字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的士兵。 地上躺着两名他认识的警官,看上去倒没受什么伤。而刑侦组的头儿王建业,则没那么好运,右手被一把匕首死死钉在了桌面上,正气若游丝地呻/吟着。而那个全城人都能一眼认出的金发少女,正翘着腿,一脸悠闲,仰坐在沙发上。身边,是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少年。 “放下枪!” 古田一边训斥着下属,一边迅速扫视了一遍房间,然后对其他一切视若无睹,第一时间带着笑脸,来到了金发少女身旁。 “周大小姐,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怎么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啊?被媒体知道,又要闹翻天了。” 随着少女轻轻挥了挥手,几名士兵的枪口也瞬间垂了下来。 “古伯伯,您认识他吗?”周晓烟指了指一旁的少年,问道。 古田眯眼看去,本有些记忆模糊,可在看到少年那双平静的眸子之后,便瞬间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夏日傍晚。 “不认识,第一次见。”老于世故的他,反应极快,马上干脆利落回答道。 周晓烟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事情的经过,您的下属自然会向您汇报。现在,我可以带人走了吗?” “当然当然。”此刻的古田,心中的忧虑已经一扫而光,只剩下了满心窃喜。这个爱惹事的小子,还真是个福星啊。 周晓烟和少年一同起身,朝门口走去。在擦身而过时,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对着他很有礼貌地轻声说了句: “谢谢。” …… …… 轻型装甲吉普开的很快,窗外的城市风景一闪而过,只留下一片模糊影像。 和莫非并排而坐的周晓烟,双手抱胸,笔直纤细的大长腿舒服地翘在副驾驶椅背上,勾勒出令人心动的曲线,似乎心情不错。 “今天这事,有些鲁莽,不过总算有点男人该有的样子了。”少女绝美的容颜之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笑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天才如周晓烟,除了哥哥,这辈子大概还没有称赞过别人,可回应她的,却仍是沉默。 她转头看去,身旁的男孩低着头抿着嘴唇,半张脸都遮挡在刘海的阴影之中,看不到表情。 十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虽算不上亲密,却也不再是陌生人了。所以,周晓烟伸手揉了揉他的乱发,开玩笑道:“你还是扮萌吧,装酷的路线不适合你。” 莫非还是沉默着,仿佛已经不知神游何处,根本没有听见耳边有人说话。 “喂!就这点小事,至于吗?像丢了魂似的。”周晓烟敛起笑容,有些恼怒。 以前一直都是莫非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没营养的烂话,她心情好了才会搭理几句。可现在,竟然反了过来,丢了魂的小子,自从上车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冰山美少女则扮演起了话唠的角色,就像是在哄那个傻瓜开心,这让反应过来的周晓烟,很是火大。 “是!世道险恶,人心坏了,全世界都在欺负你。拜托,你是三岁小孩吗?一个大男人,像个怨妇似的,真恶心!”周晓烟恶狠狠说完这些气话,便扭头看向窗外,赌气似的,也沉默下来。 开车的兵哥哥,默默将后视镜收了起来。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小情侣在闹变扭。不小心看到了大小姐此刻的少女模样,自己如果不识相点,以后估计会死得很难看吧。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过了很久之后,莫非终于抬起了头。 “我不是在抱怨什么,我有个叫吴庸的朋友说过,抱怨没有任何意义。” 周晓烟轻哼了一声,语气又回到了以往的不屑:“亏你还知道啊?那你摆出一副死人脸干嘛?觉得委屈?” 莫非看着窗外渐渐荒凉的景色,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只是挨了一巴掌,那两兄弟一个断了条腿,一个废了只手,这买卖可赚大了。”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什么不满意。只是在想,我设计好了所有证据,打起架来也不会吃亏,不过到最后,如果没有你出面,大概现在已经被当场击毙了吧。” “最后还是要靠别人,不甘心是吗?” “不,你误会了。借用别人的力量,以前我很抵触,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比起任人宰割,那点无聊的自尊又算什么?” “看来你真的想明白了。” “是的。不过即便如此,我想了很久,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作为一个弱者,一直躲在周家的名头下,狐假虎威,倒是很省心,却不大适合我。” “所以?” 莫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翻出了口袋里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硬币,放在左手指间翻飞起来之后,才缓缓回答道: “所以啊,我大概会一直往上爬,直到爬到一个高高的位置,不需要周家的力量,也可以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时,才会停下来吧。” 周晓烟扭过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然后忍不住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也要想这么久,真是笨。” 接着,她又语气刻薄地说道:“你知道,我以前是看不起你的。小小年纪,就整天叫嚷着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是,你配吗?我配吗?别人不说,就说祖爷爷吧,挨过饥荒,中过子弹,死人堆里躺过两天两夜,这些我们当然无法体会。但你以为老头如今八方不动性子淡薄,每天乐呵呵种菜喂鸡,早睡早起,是凭空得来的心静自然凉?佛家说终归要见山是山,但我们经历过见山不是山吗?不趁着年轻拔腿就走,去见见刀山火海,不入世就想着出世,以为自己是活佛涅槃?祖爷爷的平平淡淡,是苦出来的,是一刀一枪杀出来,而那些像你之前一样的年轻人,口中的平平淡淡,是懒惰,是害怕,是贪图安逸,是一条不敢见世面的土狗罢了。” 莫非第一次听周晓烟说这么大段话,也是第一次听她使用“土狗”这样的词语骂人,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听得面红耳赤,默默在心中骂了以前的自己好几句“傻X”。 周晓烟似乎意犹未尽,继续教育道:“既然想通了,就要努力,知道吗?从明天开始,跑山加练两趟。” “哎?晓烟姐……” 他的哀求还没来得及说完,车身一个急刹,已经停了下来。周晓烟帅气踢开车门,扬长而去。 唉,装什么奋发向上的有志青年,现在好了,自找苦吃了吧? 莫非苦笑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烈日当空的晴天,怎么会有这么大坨阴影遮挡着自己呢? 于是,下一刻,他抬起头,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热血喷张的一副画面。 一台比两层小楼还高出一些的黑色机甲,就静静立在前方的空地上。 它不是仿真模型,也不是游戏里的装备,它是一台可以用来战斗的,真正的人形机甲。 硕大的人形机身,流线十足,充满着现代感。而覆盖着机体的黑色哑光合金,却像又是上古时代战士身上的盔甲,神秘,古朴,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没有反射出一丝光线。狰狞的头颅,高高昂扬,配上洋溢着力量感的四肢,仿佛下一刻,就会瞬间暴起,毁灭一切。 看着眼前这台战争怪兽,莫非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慢慢涌起。 那怪异的感觉中,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感怀旧事的哀伤,更多的,则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愤怒与战意。 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就这样,瞬间占据了莫非的身心,让他回到了那个黑烟蔽日,血火纷飞的梦境之中。 阴影之下,神情呆滞的少年,不知为何,眼角竟有泪滴滑落,就像是…… 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第三十六章 贪生怕死的觉悟 哀伤愤怒,双眼猩红。不知不觉中,莫非已经陷入了自己与梦境的战斗之中。 好在这时,有一股清风拂面,接着,便是“啪”的一声,狠狠的一巴掌,带着劲风,扇到了他的额头上。 睁眼一看,白眉白须的老神仙,正笑眯眯看着自己,说道:“老夫当年第一次看见这家伙,也差点魔障了。记住,这只是机器,可别当神供着。” 听了周大武的话,莫非这才醒过神来,上前几步,伸手摸了摸机甲冰冷的合金外壳。 “老祖,这台怎么跟电视上看到的不一样?”他有些好奇问道。 老人哈哈一笑道:“电视上给老百姓看的,是第三代天罚,打仗用的,是第四代风魔。而你面前这台老家伙,则是当年的第一代,昆仑。” “这是……您当年用的那台?”莫非激动问道。 “哈哈,老夫那台,不知道吃了多少枪子挨了多少刀,早报废了。如今可能早被当做老古董藏在博物馆咯。这台是老夫让孩子们弄的训练机,人老了,念旧,所以就照着昆仑的样子做了。” “训练机?是……训练我?” “不然呢?难道老夫一把年纪,还准备披挂上阵?”老爷子笑着拍拍他的头,“不过啊,别激动,先去把午饭给做了,那才是要紧事。” …… …… 平生一次见到真正的机甲,莫非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不小心把醋当成了酱油。弄出的午饭,吃得周晓烟和老爷子龇牙咧嘴,很是酸爽。 午餐过后,老爷子递给他一本手册,告诉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背熟指令以后才能上机操作。 那本厚厚的册子里,记录着详尽的操作指令和零件结构图,甚至还有维修指南。这样一本手册,普通军校生可能要花整整一个学期时间学习才能勉强及格,而莫非却仗着自己变态的记忆力,在老爷子午睡的短短一个小时内,就已经记熟了八十条基本指令。 是的,只有八十条。跟“末世神甲”游戏中繁冗的六百条相比,莫非注意到,真实机甲的操作,似乎高效简练到甚至有些寒酸。出右拳是H+R,出左拳是H+L,诸如此类,直白而浅显的指令组合,仿佛古董街机,未免显得有些太儿戏了些。可就算已经简单如斯,手册的结尾处竟然还标注了一行红色字样:警告!严禁使用手册规定之外任何非标准动作! 他明白,跟真实世界相比,游戏毕竟是游戏,为了吸引玩家,势必要丰富机甲类型,增加可操作性。可即便如此,作为战场上的大杀器,被严格限制在八十个动作以内,岂不是等于自缚手脚,施展不开? 带着心中疑问,莫非看向一旁摇椅上的周晓烟,开口问道:“八十条就够用了?为什么要限制非标准动作呢?” 周晓烟扇着扇子,懒洋洋回答道:“非标准动作,也被机师称为‘自杀动作’。你以为这些全联邦只有五千台,每台造价上亿,重量超过十吨的家伙,像你那破游戏一样,可以随心所欲,一字马后空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为什么叫自杀动作?” “实验室模拟和战场实践得来的数据,这八十个标准动作以外的操作,很大概率会超出机甲本身的负荷极限和机师的手速脑速。一旦这两个极限被突破,那些想着逞能的傻蛋,不用敌人来杀,自己就先把自己弄得机毁人亡了。” “这样啊……”妄想把自己所学的拳法在机甲身上试验一番的莫非,听了这话自然有些失望。 周晓烟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屑说道:“世人都觉得机甲是终极利器,好像带着几百台机甲就能征服一个星球,这是幻觉。祖爷爷说过,跟坦克大炮一样,机甲,也就是一件武器罢了。单兵机甲虽然机动力极强,但是可携带能量弹药负荷严重不足,属于绝对的高耗低能武器,不符合经济原理和政治需要。在现代战争中,如果说单兵机甲是漂亮而昂贵的钻石,那么随便一个最原始的集团火炮平射,便能将这些钻石烧成黑碳……” “你说的我都懂。可既然如此,联邦和那些西方大国,为什么还要投入巨大财力物力,研发机甲,培养机师呢?还有那些包括你在内,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反正都是当兵打仗,为什么非要把王牌机师当成无上荣耀呢?” 周晓烟从摇椅上坐了起来,问道:“你听过一锤定音这个词吗?” “废话,我虽然是个学渣,起码高中毕业了好吗?”莫非撇嘴道。 周晓烟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我怎么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嘿嘿,跑题了。一锤定音,什么意思?” “这几十年,东西方虽然没有再爆发三战那样的大规模战争,可局部地区的小冲突从来就没间断过。太阳系各大行星上,对矿晶资源和殖民领域的争夺也越来越激烈。这些战役,少则千人,多则几十万,比拼的,是指挥官的谋略和双方整体兵力。如果是明刀明枪,摆开来打的阵地战,数量稀少的机甲部队当然没有任何优势,怕是塞牙缝都不够。但在高明的军事家手中,往往需要一只奇兵。这只奇兵,需要机动性极强,单兵战力出众,要能在最严苛的环境下,完成看似最不可能的任务……比起机甲,还有哪个兵种,更适合做这只奇兵呢?” 周晓烟越说越激动,精致绝美的五官也跟着英武飒爽起来:“一个机甲小队,甚至某一台机甲,也许就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这难道不是作为军人最大的挑战和荣耀吗?” 莫非没有被她的慷慨激昂感染,反而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你是预备役,我可暂时还没上贼船呢。 不过听了周晓烟这番话,他算是大概明白了:机甲,就是类似于侦查兵或是特种部队一样的存在,不求数量,只求精锐。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势均力敌的胶着状态中,一锤定音,决定战局走向,才是机甲军团存在的终极意义。 怎么感觉危险系数比冲锋敢死队还要大些呢? 出于贪生怕死的本性,莫非马上便满怀忧伤起来。作为尖刀部队,那些机师们看起来意气风发,是武人的楷模,可大概只有自己才清楚这其中有去无回,九死一生的恐惧吧。 他以前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机师,只要手速脑速达标,技术过硬就行了,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严苛的近战和生存训练。后来周晓烟告诉他,战场上,即使在机甲损毁的情况下,由于完善防护机制的存在,操控者其实也还是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生还几率的。所以,在惨烈的交战场地,甚至是在敌后,如何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存活下来,自然就成了机师们的必修课。 所以,周家老爷子才会逼着他跑山,逼着他练武。用老人的话来说,一名真正的王牌机师,自己的身体,就是他所操控的最后一台机甲。 那台黑色“昆仑”巨大的阴影,此刻看上去就像是死神的黑袍,正笼罩在莫非头顶。而远处的山上,则是漫山遍野,沉默着的墓地。 “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躺在这里。” 莫非轻声嘟囔了一句后,便回屋穿上了那套四十公斤重的防护服,径直往山上走去。 周晓烟似乎也突然来了兴致,小跑几步赶上他,然后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说道:“姐姐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跑山。” 第三十七章 雨夜故人来 昏暗潮湿的密林里,有微弱的人影在飞驰。 站在山顶的莫非,目瞪口呆,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再一次被颠覆了。 周晓烟说了句“姐姐今天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跑山”,然后陪他来到了山顶。面对着怪石和荆棘密布的陡坡,穿了一身迷彩服的少女,只是放下袖子,盘起金发,带上一双手套之后,就这样,纵身跳了下去。 真是疯了。 要知道,就算是莫非身上厚厚的牛皮防护服,在经历上下一趟之后,都会布满划痕和尖刺,更何况是周大小姐那吹弹可破的娇嫩皮肤? 劝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动若脱兔的身影,已经潇洒落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下冲去。 没有停留,没有犹豫。周晓烟此刻的身体,快速奔跑的同时,却又轻盈无比,舒展灵动,仿佛溪水流淌过河流中的石块,又像清风吹拂过林间的树梢,自然而然便轻易避过了脚下的乱石和身前的树干。 在莫非眼里,那动作无疑是美丽的,自然的。看着眼前无比和谐的一幕,在这一刻,他忽然领悟到,只有经由常年累月的训练,身体生出最本能反应之后,才能将自己也化成山林间的一部分,譬如一缕溪水,一丝微风。一旦完美融入了其中,便当然再也不用害怕受到伤害了。 那道影子在越过一堆乱石后,便彻底没入了昏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于是莫非只能盯着手表上的计时器打发时间,而就在数字刚刚跳过三十分钟之后,周晓烟便再一次出现了。 一上一下,莫非最快时也需要超过两个小时,而强悍的小魔女,竟然只用了短短三十分钟。而且看着她上山后毫发无损,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还没有用尽全力。 “怎么做到的?”活见鬼的莫非惊诧问道。 “跑山锻炼的是力量和反应,你穿着这身牛皮,力量倒是有了,可没有触感和速度,永远也练不出来反应。” 莫非听了,很快便明白了:想要锻炼反应,闪避障碍的动作就必须在高速中完成。如今他扛着四十公斤的累赘,当然无法施展。 “力量虽然还是不足,不过时间不多了。现在你可以把身上的牛皮脱下来了。”周晓烟继续说道。 莫非乖乖脱下了那身衣服,接着,又有些矫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这么标致的脸蛋,留下伤疤可就完了。” “呸。你还幻想靠脸吃饭呢?别做白日梦了。”周晓烟毫不客气,冲着他脑后就是一巴掌,不过骂完之后还是将自己的手套递了过来:“手才是需要保护的地方,万一受伤留疤了,会影响手速。” 莫非戴上还残留着周晓烟体温的手套,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可还没来得及扭捏道谢,屁股上便传来了一阵巨大力道,整个人又被飞踹而出,哀嚎着落了下去。 …… …… 夜幕降临时分,莫非才在周晓烟的搀扶下,丢了半条命一样,回到小楼。 橘黄色廊灯下的照射下,少年惨不忍睹。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成了缕缕布条,露出的皮肤上满是血痕,原本清秀的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 周晓烟将他随手丢到走廊的地板上,又进屋取了一瓶膏药丢了过去,嘴里调侃道:“抹在伤口上。本来已经长得够寒碜了,如果再破相就更没法看了。” 莫非忍住了让周晓烟帮忙的龌龊念头,挣扎起身自己抹了起来。正龇牙咧嘴呢,鼻尖却传来一阵香气。老爷子端着炒好的两盘菜,笑呵呵走出了门口。 这祖孙俩,还算有点良心。 饭后,莫非休息了很久,才有力气起身练了一遍周晓烟那半套拳法的前三式。又按老爷子的吩咐,用一块防水油布盖住“昆仑”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昏睡过去。 半夜,寂静的山岭间响起雨滴声,淅淅沥沥,仿佛一首温柔的催眠曲。气温下降产生的氤氲雾气,将周园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让原本就深沉的夜色,变得更加依稀模糊。 就在这样浓稠的深夜中某一时刻,伴随着混杂在雨滴中的轻响,一个淡到几乎不存在的人影,如一片随风而来的树叶,悄无声息,飘进了小楼二层之中。 此时这一幕,任谁看见,大概都只会揉揉眼睛,觉得是自己一时眼花了而已。 因为,这里是周园。方圆十公里外,常年隐蔽潜伏着最精锐的栖霞军区第一侦查营。低空卫星,无人机,各种联邦最尖端检测设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转着。所以别说是人,大概就是一只苍蝇飞进这片区域,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况且这里住着的,是那个,被称为“军圣”,“周无敌”的老人。 周晓烟曾对莫非说过,这里可能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地方,其实并没有夸张。背靠联邦最善战的栖霞军区,加上“大武周家”三代坐镇,看似毫无防备的周园,其实无异于一座用威望和荣耀构成的,最坚固堡垒。 可就是这样一个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在今晚下着小雨的深夜,被人入侵了。 那个如飘零树叶一般的人影,走到二楼走廊尽头,打开了莫非房间的门,然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微弱的荧光睡灯,映照出莫非睡熟中的清秀脸庞,也映照出了不速之客高大巍峨的身型。 那是个一身黑衣,带着棒球帽,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五官隐藏在帽檐下,全身散发着诡异而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只捕猎中的雄狮。 然而,当男人微微抬起头,看向床上的莫非时,那股气势便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那对仿佛包含了宇宙星辰的双眸中,也只剩下了淡淡哀伤和愧疚之色。 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中,男人就这样静默着,凝视着。任时间流逝,好似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莫非轻声梦呓着翻了个身,男人才终于幽幽叹了口气,再一次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他轻轻踱步,像是对这里的一切无比熟悉,顺着楼梯,来到了楼下。 而在那里的廊檐下,等待他的,是一个正在沏茶的老人。 仿佛一个事先定好的约会,男人平静地走到茶桌前,摘了帽子,神情自若地坐到了老人的对面。 周大武亲手给他斟上一杯茶,然后像是在跟老朋友唠家常,轻声说道:“走都走了,何苦又回来?” 男人举杯,豪迈地一饮而尽,皱着眉头咂了咂嘴道:“喝惯了那小子泡的咖啡,倒品不出好茶的味道了。” 周大武替他又续了一杯,叹了口气道:“是个好孩子,所以老夫不会把他交给你。” 听到这句话,男人没有继续喝茶,而是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老人,星目中泛起点点寒光,凌乱的黑色长发也无风自动起来。 “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男人的声音平静低沉,却又蕴含着让人无法抵抗的威严。 “不过,只是来看看,并没有带他走的打算。”男人话锋一转,瞬间卸去身上的气势,端起了茶杯。 周大武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你自己也清楚,孩子跟着你,会有什么下场。” 对面的男人也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里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与嘲讽:“在你们眼里,我是魔鬼。而他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魔鬼的血。你以为扮出一副慈爱模样,玩几个月过家家,就能将他从魔变成人?一百多岁了,怎么还是如此天真幼稚?” 周大武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嘴上这么说,可十几年来,不也是由着他自生自灭,想他做个普通人吗?” “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思,如今还要把他逼上我们的老路,你又在盘算什么?” “家里的孩子们,大半个月之前才跟我提起这事。你藏得很好,在这之前,我是不知道你有后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周大武面对这个男人,不再自称老夫,“我本来也是想放手不管的,可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你当年喝醉酒时说的那通鬼话来。” “酒鬼的话你也信?” “你啊,真真假假,谁也看不透,大概也就喝醉了才会说几句真话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口中神神叨叨的‘末世’,真的会来吗?” 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一连喝了几杯茶之后,才缓缓说道:“真也好,假也好,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人老了,就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第一眼见这孩子,我看到了魔根,可也看到了神性。如果你说的‘末世’真会来临,其实做什么都是徒劳。可我啊,还是想尽完人事,再听天命。”周大武说道。 男人缓缓站起了身子,喝完手中最后一杯茶,有些落寞地说道:“随你吧。魔也好,神也罢,都是虚妄。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转身走向夜色中,巍峨的背影立在天地之间,依旧威严,却带着一丝萧瑟。 男人戴上帽子,背身挥了挥手,说了离开前最后一句话: “别说我来过。还有,自己的路,让他自己走。” 第三十八章 与老友共舞 微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被夜雨洗礼过的周园,晨曦来临时,在一片薄雾中半露颜面,更显缥缈离尘。雨水洗去了枝叶上的尘埃和墓碑上的灰痕,也洗去了深夜里那个男人的踪迹和那场不知所云的对话。 莫非对此当然一无所知。 他如今脑中已无太多杂念,起床之后唯一的忧虑,不过是山地湿滑,担心今天的跑山又要吃些苦头了而已。 像往常一样,他打扫木楼,烧火做饭,喂鸡喂鸭……然后带着满身伤痕,走向山顶。 这一次,他没有带上那套累赘的防护服,而是穿上了一身耐磨的登山服,外加一双手套。 这世上本就根本不存在什么生而知之的天才,莫非虽然早就意识到自己跟比人有些不同,但他也清醒地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妖孽如周晓烟,当年也都受过如此非人训练,而作为她眼中的废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和偷懒呢? 想做普通人时,他可以比谁都散漫慵懒,可一旦想通透,横了一条心向上爬时,战死沙场的恐惧所带来的狠厉心性,倒也不容小觑。 所以,虽然林间潮湿泥泞,比平日里又难上了几分,但总是像只蟑螂一样,适应力超强的莫非,在有了心里准备的情况下,用时比昨日竟还缩短了一些。两趟下来,脸上自然又多了几道血痕,不过周晓烟跟他信誓旦旦保证那瓶膏药有奇效,绝对不会留疤,所以他倒也并不担心破相。 下山,做饭,用餐。 就在午餐快要结束时,看着门外那台杀气沁人的“昆仑”,莫非终于忍不住,向老爷子提出了上机操作的请求。 周园看似是“军圣”大人说了算,可最后还是周晓烟拍了板——下午只用跑一趟山,余下的时间开始正式学习如何操作机甲。 于是,亢奋之下,下午的跑山,莫非破了纪录,只用了短短五十分钟就完成了。可当他带着几道新伤口,满身疲惫却又激动莫名地来到“昆仑”身下时,等待他的,却是那个很久没见,一脸吊儿郎当的李不离。 猥琐的男人依照惯例,还是一照面就抓住了他的双手,垂涎欲滴地抚摸一番后,又遍及全身肌肉筋骨,一通揉捏。 像是得到了满意答案,一脸满足的李不离开心说道:“好小子,我果然没看走眼,短短二十天,进步神速啊。” 莫非一边抹着膏药,一边嘟囔道:“两个大男人,能不能别一见面就上手?别扭。” 李不离嘿嘿一笑:“摸着摸着就习惯了。从今天开始到你大学毕业,我一直都会是你老师,日子长着呢。” “那可说不准。报名虽然报了,可以我的成绩,能不能考上还两说。” “小子,别装可怜。其他大学或许能走走后门,国防大有那个老古板在,可行不通。你文化成绩肯定是没指望了,多想想怎么在特招测试上多拿分吧。” 听了这话,莫非才知道,原来眼前的男人是真不靠谱,于是不满说道:“不能保证一定能上,你们就让我报,哪来的自信?” “嗨,考不上就考不上呗,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李不离无所谓地说道。 这是赶鸭子上架,上不去摔死算逑的节奏啊? 莫非懒得再跟他扯,无奈叹了口气后,指着身旁两个大水桶问道:“这是干嘛?要清洗机甲?” “先进仓。”李不理说完,一个纵身,轻松攀上了机甲胸口的载人仓。 莫非只好也跟着爬了上去。 李不离拉下一块液晶面板,示意他靠近,录入了指纹眼膜声音等生物指标后,才打开舱门,将他推了进去。 这是莫非第一次观察到机甲的操控仓,自然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他有些紧张地坐进将全身包裹住的人体工学椅,面前是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各种泛着冷光的仪表盘。在李不离的示意下,随着他轻轻按下了启动按钮,引擎响起低沉的轰鸣声,一道巨大光幕出现在了眼前,操纵杆和虚拟键盘也自动弹了出来。 “试试基本指令。”自检程序完成后,关上舱门落到里面的李不离,通过手中的对讲说道。 于是,莫非一边回忆操作手册上的指令,一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左手拂过键盘,用指尖轻轻敲击了几下。 铿锵之声响起,大地微微颤动。 小楼前的开阔空地上,原本呆滞的钢铁巨人,像突然之间活了过来,右腿后撤,双臂拉举,摆出了一个战斗前的准备姿势。 “走两步。”李不离继续下着指令。 莫非看着眼前屏幕上的视界,右手推起操纵杆,左手瞬动,黑色的“昆仑”便姿态昂然地向前方行进而去。 “很好。八十个标准动作,从头演示一遍。” …… …… 无念无我。 从进入机舱的那一刻开始,莫非就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痴迷状态。 所有杂念,所有烦恼,所有迷茫,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眼前冰冷的操作系统,和钢铁机身传来的微微颤抖。他集中起自己百分之百的精神,用所有的意念,感受着每一次敲击键盘带来的反馈。无我状态之下,他的感官是如此敏锐,以至于信号和能量在机甲的身躯中高速传输,竟也像是流淌在他自己的身体之中,清晰而强劲。 明明只是第一次操控,可莫非却像是见到了一位多年不见,心有灵犀的老朋友。少年和机甲,通过那双修长纤细双手敲击出的一个个指令,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一台早已被联邦淘汰的古董机,此刻,开始了焕发新生的舞蹈。 探脚,拧腰,沉身,出拳,翻腕,递肘……原本高大笨拙的“昆仑”,在莫非精确而快速的操控下,正精确无比地完成着八十个标准动作。巨大的身躯腾挪辗转,大开大合,竟硬生生舞出了带着灵动的杀气。 而远处观看的李不离,纵然一生见多识广,却还是已经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他见过莫非破了手速测试的纪录,也知道莫非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有些天赋倒并不出奇。但看着眼前每个动作都潇洒利落的机甲,他的三观还是在瞬间被狠狠颠覆了。 这世界上操控机甲的天才,其实屈指可数。而这其中,周大武,周无刃,周无锋,李不离,周晓烟,五位“大武周家”的人就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可纵使是对这些天才熟悉无比,三岁起就被周家收养的李不离,也从没见过第一次上机就如此逆天的操作。 “血脉的力量,真的如此强大?”一向吊儿郎当的中年男人,难得一本正经自言自语道。 就在李不离一个人陷入沉思中时,莫非操控着“昆仑”,已经顺利完成了八十条标准动作,一个帅气的半蹲摆臂,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这才想起男孩的身份,缓过神来。 于是,被誉为联邦高校之中“造神教官”的他,赶紧提着两个水桶,摆在了“昆仑”面前。那两只水桶,一个装满了水,摇晃欲滴,而另一个则是空空如也。 “试着将桶里的水倒往空桶。记住,不要洒了。”李不离在无线电中说道 即使是潜力全开的莫非,在听到这个要求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昆仑”可是高四米多,重达五吨的钢铁怪物。要求这样一个怪物,精准握起三十公分,满满的水桶,然后一滴不洒,倒进另一个空桶之中,简直就是变态而不切实际的要求。这样的操控,不仅严峻考验机师的微操技术,更是对耐性和集中力的巨大考验。 而莫非却并没有想太多。他知道,此刻眼前的男人师父,而像周晓烟一样,通常,师父说什么,照做就是了。 于是,他将目光聚焦在那只装满水的木桶上,然后,心神合一,右手稳定却又小心翼翼推动着操纵杆,控制机甲的手臂,缓缓向水桶移去。 好像小时候玩过的夹娃娃啊,莫非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可惜,眼前的操控,显然要比当年夹娃娃要难上百倍。“昆仑”机械手掌中的水桶,在举向空中两三秒之后,便因为没控制好力道和平衡,滑落了下来,清水洒了一地。 这就对了嘛,如果连这都能一次就完成,大概真的没资格教他了吧。 李不离没有失望,反而有些欣慰,这可是国防大学大三才有的训练的科目。 “没事,再来。”他像个杂役般,屁颠屁颠又去打了一桶水,重新放好。 木楼二层之上,白须随风飘动的周大武,神色罕见凝重地看着前方的黑色机甲,眼眸仿佛深渊,有光芒若隐若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昆仑”的身躯之中,拧着眉毛,一脸不服输的少年,则是甩了甩僵硬双手,扭了扭脖子,然后再次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状态,轻轻自言自语了句: “没事,再来。” 第三十九章 夏尔夏尔 看起来像是个小游戏,实际上却十分困难的训练,对于国防大学机甲系的学生来说,一般要花费半个学期的时间才能彻底达标。而兴致勃勃,无知无畏的莫非,却只花了短短两天时间,便已经顺利拿下了。 震惊和无奈之下,李不离只好将木桶换成了玻璃杯,提高难度。如果玻璃杯也撑不了多长时间,那便只好再换成直径两厘米的小酒盅了。 这样的训练之下,莫非心中其实充满了疑问和不解:机甲乃是至强至暴的大杀器,一招一式都简单粗暴,为何非要按捺住心性,慢工出细活?然而他依旧埋头苦练,却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对于机甲而言,他只是刚入门的新手小白,显然还没资格质疑李不离,这个曾经京畿机战团的超王牌机师。 玻璃杯比木桶难了不是一点半点。莫非现在除了吃饭睡觉跑山练武,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机甲舱中度过。骨子里执拗一根筋的性格,逼迫着他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加上本身就是妖孽般的天才,所以自然进步神速,颠覆了周家三代人的常识。 就在玻璃杯也快要被顺利征服的第五日清晨,李不离带来了一张来自国防大学的公函。那是通知莫非前去参加入学测试的准许证,日期明天,地点夏尔。 真是人生如戏,峰回路转。一个月前,周晓烟在舞会上的随口提议,如今竟然已经变成了现实,近在眼前了。一个只想开间咖啡馆混吃等死的小子,也终于要开始自己前途未卜的征程了。 莫非收拾好行李,想起了那几个比赛中遇到的小伙伴,于是打开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表。这些天他心无旁骛,身体和精神在训练后已经疲惫不堪,自然没有一丝多余精力。加上他认为朋友贵在交心,那些世俗的寒暄可有可无,所以也就一直没跟他们联系。 手表里有好几条语音留言,分别来自池潇雨,吴庸和栾竹。池潇雨因为也报考了国防大学,虽然文化成绩突出,可还是要参加入学测试,所以问莫非要不要结伴一起去夏尔;吴庸的留言则是汇报了妹妹病情进展,说是手术很成功,再调养恢复一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至于栾竹,倒没什么正经事,只是问了问他最近在做什么,还隐晦地表示在返校日暴打老师之后,对他的精神状况很是担忧。 莫非先给吴庸回了个电话,问了医院的名字,并告诉他自己今天会去夏尔,让他做好接待工作。然后又打了给池潇雨,让她帮自己订了一张火车票。池潇雨在电话里告诉他,秦木木那小子正好有事要去夏尔,也想顺道去看看吴庸的妹妹,所以也就跟着一起了。 至于栾竹的留言,莫非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暂时不去理会。如果能顺利考上国防大学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落榜,自己就成了无业游民,到时候两人原本就隔着鸿沟的世界,便会更加遥不可及。在感情的事上,他一窍不通,可与其纠缠在不可能的希望倒不如放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打完电话,莫非问了问周晓烟关于测试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向老爷子道别后,便坐着军区的车直接来到了火车站。 才分别了一个月不到,池潇雨除了似乎又漂亮了些,秦木木除了又胖了些,便再无其他变化了。而与之相比,等在火车站大厅的两人,却直到莫非走近身前才认出他来。 这也难怪。这近一个月来,莫非的运动量已经超越了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极限,两套古拳法的融合,拉直了他的筋骨身躯,加上老爷子那碗不知道什么材料的十全大补粥天天滋养,此时的他,和一个月前相比,竟已然判若两人了。 原本眉眼青稚,畏畏缩缩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健康阳光的古铜色,个头又长高了一些,腰背挺直如枪,脸上更是洋溢着充满自信的一丝微笑。毫无存在感的透明气质也已经消失无踪,站在人群中,一身黑衣的莫非,孑然而立,散发着与众不同,孤傲而卓绝的气息。 “你……跑去朝韩大区做手术了?”池潇雨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他。 莫非已经习惯了小姑娘的脱线,笑着说道:“你见过谁整容故意把自己变黑的?车快开了,边走边说。对了,木木,你去夏都干嘛?” 秦木木一边跟随两人朝进站口走去,一边轻声回答道:“国防大学提供了一份工作,校方邀请我去面谈。还有,给吴哥妹妹治病的钱我可是也有份的,顺便去看看。” 这回轮到莫非目瞪口呆了,他一把搂过小胖子问道:“国防大学?那岂不是说如果我和潇雨考上了,以后要当你的学生?” 秦木木嘿嘿一笑,解释道:“主要是做机甲研发工作,不一定代课。” 听了这话,莫非和池潇雨才同时松了口气。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这个木纳老实,一直被坑着出钱买单的小胖子站在讲台上一本正经授业解惑的模样。 池潇雨没心没肺嬉笑调侃道:“科学院的待遇可比国防大好多了。木木,你该不是因为暗恋我,想经常见到池姐姐,才答应跳槽的吧?” 这本是一句玩笑,可秦木木听了,却顿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潇雨,别调戏咱们秦老师了,以后说不定还要靠秦老师多多关照呢。” 莫非补了一句,便和池潇雨一人搂着一边肩膀,很狗腿地簇拥着这个很可能成为国防大学特聘教授的小胖子,嘻嘻哈哈向检票口走去。 …… …… 超回路列车以每小时一千三百公里的速度平稳行进着,窗外是真空管道的透明玻璃,更远处,则是飞速倒退着的田园风景。 莫非那张算不上俊朗,却十分英武耐看的脸庞,倒影在车窗上,和一旁轻松谈笑的另外两人比起来,显得有些凝重,心事重重。 金陵到夏都,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千公里,坐上超高速列车,一个小时内便可以到达。可自从莫非五岁时搬到栖霞州,整整十一年过去了,他却一次也没有再回去过算是故乡的那个城市。 普通人五岁之前的记忆,大概都是零星和模糊的。可对于早慧的莫非来说,他五岁前的记忆则是完整而清晰的,只不过他的大脑选择了将这些记忆封存在了最深处,从不轻易浮现而已。因为,不曾拥有的人,便无法体会失去后的痛楚。那些记忆实在太美好,太幸福,以至于每每回想一次,都会带来刺骨的疼痛。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自己的家,是在夏都郊外的一座庄园里。并不如何奢华却温暖别致的三层小楼,被大片的农田和青草地环绕着。农场里 有猫有狗有奶牛,也有自由驰聘,整日随风奔跑的马群。那时候,天似乎总是很蓝,倒映在池塘里,让水也变得更加清澈。每到春天,还有各种各样盛开的花,铺满目光所及之地,像是大地的新衣。 那时候,父亲的脸上没有胡渣,英俊和蔼,总是笑眯眯。而母亲,在他的印象中,绝美的容颜上总是闪耀着圣母般的光辉,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 那时候的他还很小,总是被溺爱地抱在母亲怀中。那个从不生气,仿佛天塌下来也会平静安宁的美丽妇人,身上透着被阳光晒过的干草清香,嘴里时常轻轻哼着悠扬的摇篮曲。 “睡吧,我的小王子,快安睡,夜幕已低垂,床头布满玫瑰,萤火虫在飞。小宝贝,小宝贝,歌声伴你入睡。” “睡吧,我的小王子,快安睡,夜幕已低垂,月光洒满大地,微风轻轻吹。小宝贝,小宝贝,歌声伴你入睡。” 时隔多年,许多事都已经在封存的记忆中慢慢模糊了,可这首摇篮曲的歌词,和母亲温柔的呢喃声,却始终清晰如昨日。 都说近乡情怯,此刻离夏都越来越近的莫非,也似乎产生了类似的情绪。就像是一块心底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不去触碰,就不会疼痛,而一旦再一次揭开,则会又变得鲜血淋漓。 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像荒野上的一株杂草,孤寂而顽强地生长着,自然觉得自己内心是强大无畏的。可直到此刻,快要达到那曾经快乐无忧的故乡时,才猛然发现,母亲的早逝,可能将会是自己心中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了。 伴随着记忆,时间不经意地流逝过去。窗外慢慢开始出现灰暗的高楼大厦,人群像蚂蚁一样穿梭在路上,车辆缓缓汇聚成河流。 列车里也传来报站的提醒,旅客们开始三三两两收拾行李。 莫非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另一只手不知觉地紧紧握了握拳头。 眼前,是华亚联邦的首都,全世界最大的城市,曾经的故乡,夏尔城。时隔十一年,他再一次回来了。 “妈妈……” 他在心中轻轻默念着。 “非儿回来了……” 第四十章 少女的秘密 虽然莫非已经事先叮嘱吴庸,不用来车站接车了,可当三人走出月台后,还是看到了那个削瘦笔直,如一截青竹的身影。 只一个月没见,吴庸似乎又瘦了一些。可沉重的生活压力,却并没有改变这个年轻人眸子中坚毅如初的光芒,倒是因为妹妹的病情好转,看上去比初次见面时还要开朗了许多。 一见如故的朋友们,微笑着拥抱寒暄后,便在吴庸的带领下,打车去往医院。 都是年轻人,自然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可平时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莫非,此刻却只是盯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附和几句。 夏尔城作为几百年来华夏族群的首都,是当年那场大战之中,为数不多没有被摧毁的城市之一。之后又经过几十年的建设,如今已经变成了地球上的第一大城。而不长不短的十一年后,这座大城已经跟莫非儿时记忆中的印象,有了很大差别。 地面上,是接踵比邻的摩天大楼,楼与楼之间连通着道路,上面奔驰着无人驾驶的摆渡公车。地下,则是人工挖掘,四通八达,深达百米的生活区。寸土寸金的天价房产,显然已经制约了城市的发展,加上当年那些夜以继日的密集轰炸带给人们的阴影,所以如今几乎所有城市都把地下的新开发区域当成了主要居住区。 十一年前,地下居住区,还只是一个看上去不切实际的规划而已。没想到,如今已经成了有着数百万人口,实实在在的家园。 “咱们去的医院,不会也在地下吧?”莫非有些好奇地问道。 吴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才回答道:“没进过城的土包子。地下居住区虽然这些年开发的算是不错,可如果有钱,谁愿意像老鼠一样窝在地底下?所以那里基本上可以算是最底层民众居住的贫民窟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医院。” “对了,提醒你们一下。”吴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说道:“我妹妹叫吴鸢,虽然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但实际上……性情有些古怪,等会……你们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了。” 坐在前排的池潇雨回头嫣然一笑,挤眉弄眼道:“放心吧,你们几个,有一个正常人吗?早就见怪不怪了。” …… 虽然就像池潇雨说的那样,莫非和秦木木一样,都是属于神经粗大,不会被轻易惊诧到的类型,可当吴庸打开医院病房的一瞬间,他还是微微楞了一愣。 原本应该整洁干净的单人病房里,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手稿,洁白的墙壁上也被贴上了画满图案或写着怪异文字的纸张。床头柜上,摆着的不是鲜花水果,而是一堆奇形怪状,黑乎乎的石头。病床上的那个女孩,长发低垂,只露出了半张柔美的侧脸,正低着头,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女孩眉头微蹙,看上去全神贯注,隔绝了整个世界,就连一行人进门的喧闹,也没有让她有一丝动容。 吴庸冲莫非他们露出无奈的苦笑,然后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温柔说道:“鸢儿,有客人。” 名叫吴鸢的女孩,这才缓缓抬起了脸庞。 吴庸倒是没有吹牛,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女孩,跟哥哥太过刚硬的外貌不同,有着柔和精致的五官,肤色白皙透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这样绝美的容颜,甚至对于和联邦第一美少女周晓烟十分熟悉的莫非看来,也都算是近乎完美了。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孩黑色的眸子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雾气,所以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暗淡无光,神情游离。 吴鸢抬起头,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淡淡说道:“是哥哥的朋友吗?多亏了你们的帮忙,才能做手术。谢谢。” 虽说是道谢的话,可她的语气之中却没有一丝情绪和波动,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号称跟谁都自来熟的池潇雨,显然并不在乎少女话语中的冷漠和疏离,而是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拉起了吴鸢的手,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我叫池潇雨,今年十六。” “妹妹多大了?看样子应该比我小吧?” “妹妹得的是什么病?听说手术很成功,应该很快就会痊愈了吧?”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偶像是谁呢?” …… 池潇雨热情似火,不停絮絮叨叨着。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没交过什么朋友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势,只好把眼光重新落到手里的笔记本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 吴庸搬了两张凳子,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莫非和秦木木坐下,一边小声说道:“我这个妹妹,有些轻微自闭症,等跟你们熟悉就没事了。” 秦木木不善言辞,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去找了个玻璃花瓶,将带来的鲜花插了进去。而此刻的莫非,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不但没有坐下,反而在病房里好奇地参观起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些随意散落着的书籍上。 《人类起源》,《进化论》,《全球地质构造及化石分布》,《由猿到人的八大未解之谜》……很难想象,这些艰深晦涩的学术著作,会是一个年仅十五岁小女孩的床头读物。而莫非之所以被吸引,却是因为这些关于人类起源的书籍,恰恰是他自己平时最大的阅读爱好。 他从小就是个精力过剩,喜欢胡思乱想的孩子。而在所有问题之中,最吸引他的,无疑还是那些最后都会升华为神学的终极问题。比如,人类的起源,亦或是,宇宙的起源。 虽然在如今人们的共识中,进化论和宇宙大爆炸理论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了几乎不可辩驳的真理,可旺盛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产生了浓浓兴趣,想要了解其中的奥秘,一探究竟。 “你不同意人是由猿猴进化而来的理论?” 看着墙壁上那些星图和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莫非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一旁的吴庸在朝自己连连摆手,而病床上的女孩,则是重新抬起了头,暗淡的眸子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甚至闪烁着灵动智慧的光芒。 “进化论缺失的证据太多,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吴鸢原本有气无力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坚定,急急说道:“它不过是科学界的一场巨大阴谋罢了。” “阴谋?目的是?”莫非问道。 “一小部分人需要掩盖事实的真相。” “什么样的真相呢?” “那就是……”床上的女孩话只说了一半,却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她凄美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双手抓住毛毯,紧紧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后,才有些颤抖地说道:“不能说,他们已经知道我知道了……不能说……有危险。” 吴鸢的话有些语无伦次,莫非很难听懂,可他却从女孩脸上看到了一种切切实实的恐惧。 吴庸走向病床,搂住了情绪似乎越来越激动的妹妹,轻声安慰了一阵将她哄睡之后,才幽幽叹了口气,对莫非说道:“你不该开始这个话题的。” “对不起。”莫非道完歉,又继续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庸收起女孩手中的记事本,又替她盖好被子,才缓缓说道:“自闭症的孩子,从小跟别人就有些不一样。我这个妹妹,不爱说话,只喜欢看书。本来倒没什么,可后来她对神秘学和玄学越来越痴迷,开始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就像你们看到的。”吴庸指了指地上散落的书籍和墙壁上的便签纸条,说道:“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这项所谓的‘研究’上。她平常很乖很听话,可就是这个让她走火入魔的爱好,就算我说也没用。” “后来得病之后,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产生了幻觉。她跟我说,她发现了一个关于人类起源的惊天大秘密,然后写成了一篇论文寄了出去。可有一帮手握大权的人不想让世人知晓这个秘密,于是便毁了她的论文,甚至派人给她下了毒,让她得了怪病,从此神智不清,无法再从事这项研究。” “所以我才会提醒你们,好让你们有些心理准备。可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吴庸说完这些话,便沉默地坐在床边,满脸怜爱地看着熟睡过去的女孩,眼神中却是无法抑制的痛苦。 房间里也随即陷入了寂静之中。一个花季少女,美丽而纯洁,却时时刻刻被精神上的疾病折磨着,就算手术治好了身体,却也许永远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面对这种状况,似乎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成了徒劳,就算是池潇雨,也识趣地闭上了一刻不停的嘴巴。 莫非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直直盯着墙上那些杂乱无章的便利贴,随着时间流逝,双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明亮。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轻轻问了一句: “瘦竹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妹妹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呢?” 第四十一章 老宅旧冢 被全世界科学家考证并认同,近乎真理的理论,被一个年仅十五岁,患有自闭症的少女推翻了。然后,掌握着巨大权利的阴谋家,为了不让世人知晓这一秘密,暗中派人谋害了少女,让她的精神变得不正常。 万一?是真的? 屋子里的三个人像见了怪物一般,一起盯着两眼发亮的莫非。 “我说,已经够烦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吴庸毫不客气地说道。 莫非却没有理他,而是一把拉过秦木木,指着墙上凌乱无章的随手涂鸦问道:“木木,以你的专业知识来看,这些数据和公式,像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臆想出来的吗?” 秦木木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一边瞩目凝视,一边小声地念念有词。 过了好一会,他才长吁一口气说道:“人类学不在我研究的范畴,但光看这些数据和公式,倒是精确和严谨的,很难想象出自一个还没上过大学的女孩之手。” “废话。”吴庸有些不耐烦说道,“虽然我没你们读书多,也知道这些数据和公式不是胡编乱造的。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鸢儿从小就聪明,小学时就已经自学完了大学的数理课程,这些基础的东西,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竹竿啊……”莫非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性格太过古板,爱认死理。既然你妹妹的研究是有知识和理论基础的,那便一切皆有可能。几百年前,全世界还都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太阳也要围着我们转,可现在呢?谁说前人的理论就一定是正确的?谁说一个没上过大学的小女孩研究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比不上那些白胡子科学家?” “两码事……”吴庸被莫非教训得有些蒙圈,底气也变得有些不足,“现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精神是不稳定的。况且我毕竟是大哥,就算她想象出来的事情再离奇,只要有一丝危险,我都会去查个清楚。可从她生病开始,查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电脑里没有什么论文的备份,她提到的那家泛美杂志社,也回复说从来没收到过这方面的研究报告。至于下毒一说……家里就我们俩,她又很少出门……你让我怎么相信?” 吴庸一口气说完,情绪有些激动。显然,这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少年,这段时间以来,无人倾诉,已经在心里压抑了太多东西。 可莫非却不是会被轻易说服的人,他露出招牌式让人心安的笑容,说道:“怎么还急眼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妄下结论。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也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毕竟,她是你亲妹妹,万一这一切都是实情,那么她现在仍可能还处于危险之中。” 事关妹妹的安危,吴庸的神色再一次变得凝重起来:“虽然仍觉得是你想太多了,可我还是怕那万一……要怎么办?” 莫非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以小丫头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很难短时间内再鼓捣出什么东西来,所以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这样吧,反正我也对她研究的东西比较感兴趣,等考上了国防大学,搬到夏尔,我会试试帮她恢复那篇现在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论文,然后用我的名义去发表,倒要看看,能引出什么妖魔鬼怪。” 一直没有出声的池潇雨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假设……只是假设啊,这桩离奇的阴谋论是真的,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惹不起就躲吗?停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莫非笑着撩了撩池潇雨的马尾巴,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人类究竟是怎么来的吗?我可不相信那些丑了吧唧的猿猴,可以进化成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啊!” …… ……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那人和神的最大区别,大概就是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解决乱麻般的所有问题。况且,这只是一帮半大孩子,遇到的真假都仍未有定论的谜题而已。 所以,一番毫无结果的争论之后,还是要该干嘛干嘛。 秦木木被国防大学派来的车接走了。这个大智若愚的天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对池潇雨情窦初开,已经决定从科学院跳槽到国防大学的机甲开发部门了,下午估计就能拿到一张客座教授的证书唬人了。 莫非当然也有要去的地方。 就算再怎么冷酷无情也好,时隔十一年重回出生地,也总归要去看看才能心安。 此时,他脚下踩着的是似曾相识的青草地,放眼望去,一片谷穗玉米随风摇曳的农庄一望无垠。远处模糊的边界处,有一小块树林,和那方如宝石般点缀在大地上的池塘。那栋无比亲切熟悉的三层小楼,竖立在庄园中心,在一片风和日丽中显得孤独而遥不可及。 他还看到,楼前的空地上,有孩子正牵着小马驹在嬉戏玩耍。显然,这座夏尔近郊,价值连城的庄园,在自己一家搬走后,没有荒废,而是迎来了新的主人。虽然这里曾经是莫非的家园,幸福安心的避风港,可如今却早已经一岁一枯荣,物是人非了。 他不想作为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所以思量之下,还是一头扎进了一人多高,茂盛的玉米丛,循着小时候的记忆,在田地里迷宫般的小径里穿行起来。 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自从出了医院大门,他便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虽然一路上小心翼翼,留神观察,并没有发现有跟梢,可那挥之不去的危险感觉,却随着他从热闹市区到冷清郊外而越发强烈。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些天他一直隐匿在那个连墨迪丝都不敢露头的周园,怨念颇深的沈子君就算不甘心也无从下手。而如今他到了别人的地盘,又落单在了人迹罕见的郊外,怎么看都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可虽然看上去深陷险境,可被秸秆遮蔽了身影,在玉米田中快速穿行的莫非却并不如何担心。这块辽阔的田地是他小时玩捉迷藏时整日厮混的地方,靠着记忆,如今依旧可以分辨出方向和路径。然后对于外人来说,方圆数十里,密密麻麻遮挡住视线的青林,却无疑是个巨大迷宫,别说盯梢,就连想找到出路都困难异常。 所以,当他花了一个多小时,绕了几个圈后,来到那片池塘边的小树林时,那种紧迫压抑的危险感也随着消失不见了。 盛夏的午后,酷热难当,加上又一刻不停跑了很久,所以莫非此刻自然是汗如雨下,心浮气躁。可奇怪的是,当他一踏入那片树林的阴影之中,就仿佛踏进了另一片自成天地的世外桃源,马上平静恬适起来。 所谓心静自然凉,莫非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池塘边的小码头停靠着那艘已经快要散架的独木舟,水面上不时有鱼儿换气呼吸,带起粼粼波光,泛着涟漪。林子边缘,两颗老树之间挂着的破旧秋千,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吱呀晃荡。当年种下的小白杨已长成了大树,树身上残留的结疤,刻着自己稚嫩的笔迹,写着“爸爸妈妈和小非”…… 看着熟悉的一切,伴着童年幸福的回忆,莫非嘴角挂着微笑,慢慢向林中走去。 他沿着那条人工开辟出的小路缓缓前行,时隔多年,这条路竟然没有被杂草荒芜淹没,在他看来也算是奇迹了。可当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现出那座洁白无瑕,四周干净整洁的墓碑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奇迹,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在照看打扫罢了。 汉白玉雕刻的墓碑,在透过林间斑驳光线的照耀下,显得清澈晶莹,高贵温润,一如沉睡在此间的那个妇人。 墓碑上,是刚劲有力,看上去却又肝肠寸断的碑文:“这里埋葬的,是就算再活一万年,我也依旧深爱着的,唯一的女人,莫负卿。” 莫非仍旧嘴角带笑,走到碑前,将手中在路边采摘的野花,放在了坟前,然后,盘腿坐了下去。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温柔而有些顽皮地注视着眼前的墓碑,像是小时候,襁褓之中的婴儿。 可笑着笑着,就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笑着笑着,就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 十一年来,再孤寂再痛苦再思念,都从没有哭过一次的少年,此刻,却突然之间,像个彷徨无助的孩子,泣不成声…… 他一边哭着,一边伸出了手,轻轻抚摸在光滑的石碑上,就像儿时,抚摸母亲美丽的脸庞。 然后,他压抑着哭泣,从喉咙里艰难发出声响,喊出了这些年来,早已没有机会再叫出口的两个字: “妈妈……” 第四十二章 命悬一线 莫非在墓碑前坐了很久。 伴着蝉鸣和微风,他将这十几年来,无从诉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倾诉了出来。 从淮水到金陵,从每天吃什么到小时候干过的傻事,从新认识的朋友到情窦初开的微妙感觉……整整两三个小时里,他变身成了话唠,喋喋不休,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而就在他讲到自己如何从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废材,变成如今心有野望的有志青年时,腕上的手表,突然开始急促震动起来。 将近一个月没见,爱说脏话的小萝莉,再一次出现在了三维成像中。 莫非有些惊喜地看着依旧可爱无比的墨迪丝,笑眯眯道:“你终于舍得出来啦?” 墨迪丝却一反常态,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咒骂,而是双眉紧锁,一脸阴沉道:“没时间跟你瞎扯了。有敌人正在靠近,综合评定危险级别为S级,携带消音手枪。” 莫非知道,墨迪丝存在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保护自己的人生安全,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绝不会开玩笑。所以,他在一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压低了声音问道:“来得及逃跑吗?” “对方似乎是追踪的高手,且速度太快,距离太近,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你先隐匿到人工湖里,尽量拖延时间,我已经发了求救信号。” “周晓烟可在金陵,就算发信号又有什么用?” “不是发给她。别废话了,赶紧行动。” …… 第一次听到墨迪丝这个人工智能用如此急迫的语气说话,莫非知道形势定是十万火急了。所以他不再细想,而是单臂撑地,半蹲起身体,然后弓着腰,像是一只黑狐,顺着墨迪丝指示的路线,悄无声息地飞速向人工湖潜去。到达岸边之后,他又快速调整节奏,放慢动作,尽量减小入水产生的涟漪,缓缓将身体沉入了水面之下。 他无法确定岸上的能见度,所以只好将空气呼出体外,放慢动作,尽量往深处潜去。幸好,随着身体的下沉,湖水变得越来越浑浊,整个世界除了耳边传来的嗡鸣,也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如果是一个月前,处于眼下状态的莫非,估计三分钟便会到达极限。然而多亏了周园里地狱般的变态体能训练,如今的他,肺活量已经今非昔比,所以尽管身体里缺氧严重,却暂时还没感觉什么不适,想必还能多挺几分钟。 虽然视线模糊,可睁着眼睛在湖底慢慢行走的莫非,还是寻到了一株茂密的水草,然后将自己的身体隐入了其中。接着,他又将手腕抬到了眼前,努力试着分辨屏幕上的图像。 跟上次在青石巷的遭遇不同,这一次,表盘上没有倒计时,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地图。 莫非一眼便认出了地图上人工湖的形状,而闪烁其中的蓝色小点,显然代表了自己隐匿的位置。紧接着,他便看到,人工湖图形的边缘,另外一个红色小点,悄然亮了起来。 那个红点移动速度很快,沿着岸边看似毫无规律,实际上却效率极高地突进着。 像是重新感觉到了凶兽的危险气息,莫非原本平稳的心脏开始砰砰作响,血液中的氧气似乎也加速耗费起来。 而手表中沿着湖边绕行的红点,此时看上去像是发现了那条小路,接着,划过了一道S型轨迹,到达了墓碑处,停了下来。 就在莫非稍稍松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浮出水面时,只停留了几秒钟的红点,再一次动了起来。而这一次,让他感到毛骨悚人的是,小红点鬼魅一般,顺着他原先的路迹,准确地来到了他下水的地点。 暴露了。 莫非第一时间便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对方果然像墨迪丝说的一样,是个追踪高手,仅凭蛛丝马迹就还原出了未曾看到的画面。现在的他,虽然经过周园一个月的洗礼,对自己的武技显然已经信心大增,自认为即使再碰到大山这样的退伍职业军人也尚有一战自保之力,可无奈,对方似乎是真的动了杀心,随身带枪而来,这一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妈的,老子不过用头撞了你的脸,难道就要赔上一条命?朗朗乾坤之下,还他妈有没有王法了? 莫非兀自在水底咬牙切齿着,可手表上那个小红点却始终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来是好整以暇,铁了心要耗到他自己浮上来了。 水底,是缺氧溺亡的死境;水上,是等待着的黑洞洞枪口。 处于两难境地,无处可退的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计可施”。事到如今,也只能默默祈祷墨迪丝口中的援军能早点来到了。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而去,莫非在水底已经整整待了六分钟,而岸边那个小红点,显然还没有丝毫移动的打算。 不能再等了。 虽然脑袋昏沉发晕,可如果咬牙再坚持一下,估计还能勉强再憋上几十秒。但真到那时,身体处于湖心的他,估计也只能成为别人的轻松射击的靶子了。 考虑到这一点,莫非狠狠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靠着残存的意念,慢慢拨开水草,向反方向的岸边缓缓游去。 …… 此时,莫非原先下水的地方,正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斜阳,将男人年轻却冷峻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像是那些冰冷的机甲,没有一丝感情。他身穿白色衬衫,打着领带,仿佛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手里,却握着一柄带着消音器的手枪,正指着湖面,纹丝不动。 傍晚时分,正是鱼群出水换气觅食的时间,所以此刻的水面上,时不时激起一片硕大水花,荡起满池涟漪。 但不管是刺眼的夕阳,还是遍地盛开的水花,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岸边的年轻人。他那双倒映着碧绿湖水的眸子,死死盯着水面,黝黑密长的睫毛,没有一丝颤动。 池塘里,满目皆是气泡和涟漪,鱼儿跃出水面,蜻蜓起起落落,一副悠闲田园风光。 然而,不久之后,年轻人平静眸子中激射出的寒光,却瞬间打破了这幅宁静美好的画面。 那道光芒,盯着的是三十几米开外,靠近岸边的一处水面。那里,正汩汩冒着气泡,似乎有一条大鱼正将浮出水面。 “噗。” 一声低沉的轻响,打破寂静。远处的河面上,激起一阵水花。然后,一片深色,从水底慢慢浮现出来。 “噗噗噗……” 岸边的年轻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枪口微抬,向着那团深色物体就是一阵密集射击。 而就在这时,水花飞溅的几米开外,却突然水波大动起来。紧接着,一个上身赤裸的人形,仿佛一条河豚,带着反耀出金色光芒的水珠,瞬间跃出了水面。 年轻抢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瞄准对象上,此时异象横生,即便他反应速度大大超出了常人,在刹那间调整枪口扣下了扳机,可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快如同一道白光的身影,攀着堤岸,闪避在了一块大石之后。 电光火石之后,几米开外,那件已经千疮百孔的黑色T恤,才慢慢悠悠浮现上来。 看着眼前溅落的水珠和那件作为诱饵的衣服,年轻男子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反而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丝仿佛孩童看见感兴趣的玩具时,欣喜的微笑。 然后,他就这样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眼睛盯着对岸那块大石,开始沿着湖边,缓缓移动起来。 而此时,他的猎物,那块大石后的少年,正摊到在地,眼泪口水齐飞地剧烈咳嗽着,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无奈等待着末日的到来。 …… …… 莫非已经尽力了。 能想的小花招都想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从墨迪丝发出警报到现在,他足足将自己的死亡时间延后了八分钟。 不过遗憾的是,到此为止了。 虽然全身无力,可他的感官依然敏锐,耳边已经传来了那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了。 尽管第一次失手了,可还能如此不急不慢地走着,这个杀手,大概对自己的技艺很有信心吧。 莫非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腕间的手表上。看来,人工智能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是有极限的啊。 “小丝,出来说说话,哥不怪你。” 他一直都很贪生怕死,可当真的遇到没有反转的死境时,反而放下了所有心结,豁然开朗起来。 表盘亮了起来,热裤吊带,童颜**的小萝莉出现了。可让莫非瞬间欣喜若狂的是,小姑娘脸上,竟然带着鄙视的表情。 鄙视,是墨迪丝对莫非的惯常态度。 而既然回到了惯常,则当然说明事情有些转机。 果然,画面里的墨迪丝不屑地撇撇了嘴道:“你是属蟑螂的,哪有这么容易死?看那边。” 莫非顺着小姑娘撇嘴的方向看去,一道滚滚烟尘,仿佛飞行中的巨龙,正高速逼近。然后,身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耳边传来了巨大轰鸣声。 他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钢铁怪兽,喃喃自语道: “私人……机甲?” 第四十三章 军圣弟子 回溯到几十年前,机甲,这种新兴武器,乃是每个有能力研制国家的利器,自然属于绝密中的绝密。然而,几十年过去了,随着机甲的不断跟新换代,和民用机器人的发展,对于民众来说,机动战士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神秘和遥不可及。 可即便如此,在华亚联邦境内,一个普通人,想要拥有一台私人机甲,也必须满足两个严苛条件。第一,你得有钱,非常有钱。即使是一台被淘汰的换代机甲,成本也是以亿为单位,加上每年的维护费用,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有钱人可以负担起的。第二,因为操控机甲有着严格的技术要求,所以,联邦法律明文规定,只有曾经获得国防部认证的退伍机师,才可以拥有私人机甲的所有权和使用权。 整个联邦之中,具有如此财力的,也不过那寥寥十几个大家族而已。而这些家族之中有子弟是退伍机师的,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当莫非看着那台尘烟散尽,露出真容的红色“天罚”时,自然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发动机的轰鸣渐渐平息下来,“天罚”巨大的身躯耸立在几米开外,两只都配备了光炮的钢铁手臂,微微张开,指向不同方向。一边是莫非隐匿的大石,另一边,自然应该就是抢手所在的位置。 而远处,一个似乎是庄园安保部门的小型车队,也正在高速驶近。 “你们已经侵入私人领地,请放下武器,放弃抵抗。否则,格杀勿论!” 红色机甲的外放频道中,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莫非轻轻移动身体,探出头,看到那个离他只有几米之遥的年轻杀手,面带微笑抛出了手枪,这才放下心来。于是,他双手举过头顶,一脸劫后余生的欣喜,慢慢站了起来。 不管“天罚”之中坐的是谁,此刻大概都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无语:一个是半大孩子,一个是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两人面对气势凌厉的大杀器,头顶就是分分钟能把他们轰成渣的光炮,竟然不约而同,露出了满不在乎的微笑。也不知道真的是临危不惧,还是已经被吓傻了。 两个人,一台机甲,就这样静默了一会之后,那只小型车队终于到达了。从车上跳下来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将两人押送到了机甲前方。 莫非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起身旁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年轻人。 虽然任务失败了,可眼前的杀手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懊恼神色。他英俊的脸庞已经不再冷酷,反而面带和煦微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深不见底的双眸,盯着莫非,闪烁着饶有兴趣的光芒。 然后,他轻轻扬了扬刀锋一样的眉毛,用自嘲和调侃的口吻说道:“有点意思。不过如果没有这烦人的家伙出现,现在你应该已经死了。所以,这一局,就算打了个平手?” 靠,老子差点死了,你当打游戏,还有几条命能从头再来呢? 莫非瞬间气炸了,刚准备破口大骂,这时,面前机甲的舱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刚劲利落的中年人,身手矫健地一跃而下,然后阴沉着脸,走到了两人身前。 “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回事?”中年男人不怒而威,平静的话语中有一股铁血的味道。 装傻卖乖是莫非的强项,于是,他带着憨厚笑容,抢先开口道:“伯伯,就像您看到的,这是一桩谋杀未遂的犯罪。如果不是伯伯您来的及时,小子恐怕已经没命了。” “你死不死,跟我没关系。”中年人没有被他的笑容迷惑,不客气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闯入这片庄园。还有,你一个小毛孩,为什么会知道‘炎龙’的绝密求救代码,还能发到我的终端上?” 一旁的年轻枪手,听到“炎龙”两个字时,一直平静如水的表情微微一怔,但很快掩饰了过去。而莫非,则是心中暗自叫苦。 这些显然是墨迪丝的手段,但小姑娘警告过自己,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莫非只好大脑瞬动,想着怎么扯谎,好敷衍过去。 “我是从金陵城来夏尔旅游的,一个人逛着逛着就迷路了,所以不小心闯进了这里。至于求救代码……” 支支吾吾中,一个白胡子老头的形象,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是了,有周家这面大旗,不用白不用。再说,老爷子这种半神人物,已经多年不理世事,一般人又哪敢去求证? “临行之前,师父写了一串数字和一个号码给我,说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求救。”于是,他不再结巴,脱口而出。 “师父?名讳是?”中年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道,言语间也不自觉用起了尊称。 “师父没跟我说过他的名讳,我只知道他老人家一百多岁了,住在金陵城郊区的一片坟地里。”莫非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瞎扯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让谎言听起来更加可信。 可他这么随意一编排不要紧,他身旁所有人,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个个脸色大变,惊诧莫名。 这倒也不奇怪,早就隐居世外的“军圣”大人,世人公认的第一武者,周家老太爷,竟然除了周家后人之外,还收了一个小徒弟……这消息如果属实,怕是会举世震惊。 中年人慌乱神色中,赶紧命令手下解开了莫非的手铐。而一旁的年轻杀手,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两鬓和额头,却早已经汗如雨下。 莫非情急之下编造出来的谎言,虽然有些离奇,事实上却并没有什么漏洞。一来他本就是老爷子半个徒弟,关系匪浅,二来“炎龙”军团的代码一直以来都是绝密,除非是在军团服役过的人,否则不可能知晓。再加上此时暴露在夕阳下,浑身伤疤遍布,充满野性力量的紧实肌肉,更加坐实了他古武者的身份,所以自然让众人深信不疑,完美解释了发生的一切。 “小先生……”中年男人恭敬抱拳,行着古礼道:“不知者无罪,先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周大武可算是全联邦武人的老祖宗,他的徒弟,就算年纪轻轻,却也受得起任何礼待。 “算了……”莫非装模作样摆了摆手,故作大度地说道:“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吧。” 听了这话,中年人转头看向一旁的杀手,目光中满是冰霜。 “根据联邦法律,私闯民宅或领地,且携带武器者,可当场击毙。” 不愧是在“炎龙”军团服役过的昔日王牌,杀伐果决。男人冷冷说完这句话,然后缓缓举起了右手。全副武装的保镖们,瞬间抬起枪口,瞄准了那个傲然屹立在场中的年轻人。 如果是生死相博的境地,莫非大概会毫不犹豫杀死这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而现在,那个人却手无寸铁,只能束手待毙,下一刻便会命丧枪口之下,这一点,让他极不舒服。 可正当他准备开口劝阻时,却发现,场中的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 “别着急。”年轻人没有一丝慌乱,平静说道,“接下来,我会伸手掏出证件,哥几个小心别走火了。”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将手伸进裤兜,小心翼翼掏出了一个皮夹,然后递到了中年男人面前。 男人接过证件,扫了一眼之后,有些惊讶地说道:“你是……暗组的人?” “阁下好眼力。”年轻人抬起手臂,行了个军礼道:“毒牙特种部队,少校岳远星,向‘炎龙’前辈致敬。” 由于“炎龙”军团神话般的战绩和超然地位,几十年来,联邦军人中一直流传着一项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现役军人,遇到“炎龙”的退役前辈,必须行军礼致敬。可眼下,中年男人显然没有心情享受这种致敬,而是挥了挥手,让保镖们放低枪口,接着把军官证还给了年轻人,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团长是不是脑子坏了?连老祖宗的徒弟都敢动?” 岳远星抱歉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执行命令而已,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我呸!狗屁的误会。”莫非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仗着自己“军圣大人关门弟子”的身份,指着岳远星破口大骂起来:“我只不过用头撞了沈子君那王八蛋一下而已,有本事打回去嘛,派个特种兵来算什么本事?一点小事而已,想杀就杀,还TM有没有王法了?” “小白脸,你给我回去告诉那王八蛋,让他洗干净屁股等着。老子不出这口恶气,就不配做我师父的徒弟。” 中年人见他发飙,忙一边劝慰,一边对岳远星说道:“岳少校,此事可大可小,关系南北两大军区的安危。请你马上赶回驻地,直接向沈司令当面报告。” “是。”人生中第一次被人骂作“小白脸”的岳远星露出一丝苦笑,回应道。然后,他看向莫非,带着几分欣赏却又有几分不服气的意味说道:“我奉命行事,所以不会对你怀有歉意。莫非……我会记住这个名字,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任务失败,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切磋。” 说完这句话,岳远星拾起地上的手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而莫非身旁,那个经历过战场洗礼的铁血退役军人,却像是入了魔见了鬼一般,瞪圆了双眼,指着他喃喃问道: “你……你叫……莫非?” 第四十四章 你的姓氏我的名 莫非那件黑色上衣,已经在密集点射中成了一块烂布,此时全身湿漉漉地光着膀子,有些狼狈。总不能这副模样回城去,所以在中年男人的邀请下,他跟着车队,心情复杂地来到了那栋让他难免有些触景伤情的大宅之中。 占地广阔的三层古堡式建筑,虽然结构没有任何变化,却已经从外到内,翻新了一遍。小时候的古朴冷清,如今已经被极致的奢华所取代。不但外墙和地面镶嵌上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内部所有的家具陈设也都焕然一新,抹掉了他当年一家三口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莫非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匆匆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套主人家准备好的干净衣衫和鞋袜,准备道谢之后便赶紧离开。而当他打开浴室门的瞬间,看见门口站立着的那个苍老身影时,却震惊地呆立当场,连手中的毛巾滑落地面都没有察觉。 那是一个身穿笔挺整洁西装,打着领结,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腰背微俯,双手恭敬地握在腹前。在浴室门开的瞬间,他原本浑浊的眸子,随之亮起了一道光芒,脸上的皱纹,也微微颤动起来。 “小少爷……是你吗?”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紧张却又欣喜地问道。 “郝伯?” 莫非有些难以置信。小时候的管家,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竟然时隔多年后,就这样再一次旧地重逢了。 老人似乎被曾经熟悉的称呼感染了情绪,瞬间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庞上的沟壑肆意流淌下来。他神情激动地上前几步,抬起双手,抚摸起莫非的脸庞,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小少爷,受苦了……这些年,受苦了……” 旧时光的温馨记忆在莫非心头涌动着,看着眼前老人熟悉的面庞,他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轻轻拥抱,好不容易平复了老人的情绪后,莫非才有些好奇地问道:“郝伯,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守着老宅?” 郝管家擦了擦残留的泪水,脸上浮现出慈蔼可亲的笑容,说道:“当年姑爷给了笔钱让老奴回家养老,可我心里舍不得,总觉得小少爷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就一直没走。后来,这庄园被小姐娘家收了回去,当成了避暑度假的别园。老奴也被留了下来,继续当管家,打理大宅内外。” “郝伯,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老奴老奴’的……”莫非笑着说道,可刚说一半,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切问道:“等等……您说……是我母亲的娘家人,收回了庄园?” 也难怪他会失态。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继承了母亲的姓氏,可从小到大,却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位亲戚,不管是父亲一方还是母亲一方。就像是两个与世隔绝的孤儿,相识相爱,然后生下了自己,跟这世界再无一丝牵连。 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长大一些后,那个神神秘秘,到现在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就更不会对他聊这些家常了。所以,虽然觉得怪异,他却早已经在心中接受了这种举世无亲的孤单状态。 可现如今,老管家口中,竟然出现了母亲的娘家人,怎能不让他感到震惊? “是啊,号称‘一家富一国’,富可敌国的莫家,便是小姐的娘家。这栋宅子,也是当年家里留给小姐的,后来一直闲置着,便被家族收了回去。”老人耐心回答道。 富可敌国?按照这情节,难道是要寻祖归宗,瞬间从**丝变成富二代的节奏? 可事实上,聪明如莫非,当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年母亲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十几年来也没人上门认亲,这一切,自然有着他所不了解的理由。 于是,他没有被富二代的诱惑冲昏头脑,继续问道:“这些亲戚,十几年来,为何一直没有来往?” 郝管家听了他的问话,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神色,思忖了很久后,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姐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小少爷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老人将他引领到楼下的一间会客厅坐下,才继续诉说起当年的那段往事。 “莫氏上一代家主莫离山,生性风流。年近花甲时,在夜总会结识了一位貌美的姑娘。夜场寻欢,这对莫老爷子这种身份的有钱人来说,本没什么。可后来,这位姑娘,竟为莫老爷子诞下一个女儿,引起了全族上下的震怒。” “而偏偏老爷子又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十分宠爱,不但坏了祖宗的规矩,让她继承了姓氏,更准备将家产也分给她一份。” “可惜,还未修改遗嘱,一场暴病,老爷子便撒手归西。自此以后,小姐两母女在家族中的日子自然难捱,受尽白眼,吃尽了苦头。一满十六岁,就被赶出了莫府,断绝了关系。幸好老爷子临死前,留下了这片庄园和这栋宅子,这对可怜的母女俩才有瓦遮头,不至于流落街头。” “豪门大族,暗地里的龌龊事再多,台面上总要顾及颜面。小姐出身不好,与家族中人也情分寡淡,所以这些年自然就没什么来往。当年小少爷年幼,老奴虽然是从家中跟过来的老人,知晓其中内情,却也被小姐吩咐,不得多嘴……” 莫非坐在沙发上,听着老人的叙说,沉默不语。 如果这莫氏家族,果真如老人说的富可敌国,势力庞大,那么这些年来,自然能打听出自己的姓名和下落,也难怪先前那个中年男人听到莫非两个字时惊慌失措。可十年间,却从未有一人上门问候,就算父亲消失,剩下自己孑然一人时,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家族,也不曾有过半点关心,任自己自生自灭。加上老人的叙述中,母亲和外婆当年似乎也受尽了这家人的欺压凌辱,日子过得并不顺心,这一切,都让莫非在心底生出了深深的厌恶感,而不想跟这帮人扯上一点关系。 于是,他坐直身体,拉起了老管家的手,笑着说道:“郝伯,真开心再见到您,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不过小非要走了。等以后小非有出息了,买一座大宅子,再请您去做管家。” 老人眼窝子浅,听了这话,看着又要泫然欲泣。莫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小客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莫非抬眼望去,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在先前那个操控机甲的中年男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老夫人!” 一旁的郝管家唤了一声,也连忙上前,搀扶起老妇的另一只手臂,引到了主位沙发入座后,倒了杯茶,恭敬奉上。 都说人老了,便自会有菩萨模样,但此刻莫非眼中的老妇人,虽然看上去似乎已近百岁,却五官深邃,气势凌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漠然,深陷的眼窝中不时闪现出点点寒光,让人自然而然,心生俱意。 老妇人没有一丝感情的灰色眸子,盯着眼前平静神色中透着桀骜的年轻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像是在审视一件器具。许久之后,才放下手中茶盏,发出嘶哑如铁锈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眉眼,跟那丫头小时候一模一样,错不了了。” 恭谨立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莫非,眉头微皱对他说道:“想必郝管家已经跟你说了身世,既然你是我莫家的人,见了外祖母,还不跪拜?” 笔挺站立着的莫非,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表情,笑着说道:“莫家的人?这十几年,莫家的人都跑哪去了?现在认亲,似乎晚了点吧?况且,据我所知,我的外祖母乃是一介风尘女子,无名无份,已经去世多年了。” “你……”中年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态度,瞬间涨红了脸,“老一辈的事,跟你没关系。” 沙发上的老妇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说道:“怎么会没关系。他自认为外婆和母亲受了我莫家的欺负,心中愤愤不平,当然没个好脸色。” “不过孩子啊……”老妇人轻轻抿了口茶,才继续说道:“你还年轻,要向前看,别总盯着往事。如今家里放下脸面,认你这个莫氏后人,以后入族谱,分家产,前途无量。倒一杯茶,说声谢谢,才是眼下你要做的正经事。” “是吗?”莫非扬起眉毛,毫不示弱地看向那双冰冷的眼睛:“我有十五年的时间,给您奉上这杯茶,说声谢谢。可惜,你们并没有给这样的机会。现如今才来假惺惺地施舍,必是有所图谋吧?” “聪明的孩子。”老妇人桀桀笑了起来,听上去像是一台破旧的风箱:“已经跟栖霞的周司令联系过,证实了你军圣弟子的身份。周家有枪,莫家有钱……孩子,你知道自己既是军圣弟子,又是莫氏族人,意味着什么吗?” 原来如此。 莫非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是一件工具,一道纽带,将掌握军队的周家和富可敌国的莫家,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而这种枪杆子与金钱的强悍组合,将所向披靡,统治世间的一切。这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光明前途,只要他愿意,在两个家族的栽培下,甚至可以活得像个帝王。 可惜,莫家老祖宗的话,并没有让他的神色产生一丝变化。莫非端起桌上的茶壶,没有斟茶,而是就这么一饮而尽,痛快地抹了抹嘴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您好像搞错了。” “我的莫氏,乃是继承了家母莫负卿的姓氏。我的莫族,也只有区区两代人。” “所以……我当然是莫氏族人,可……却并不是你们这一门啊。” 第四十五章 教你做人 莫非的性格,其实很难用几个词或几句话来简单概括。 这个杂草一样孤独生长的少年,人生价值观的形成,对人和世界的态度,完全是靠自己的思考和感悟而来,并没有受到过多外界影响。他用耳朵听音乐,听故事,用眼睛读新闻,看书,也默默观察着人间百态。然后,再从接触到的一切里抽取思想上的支柱,慢慢建立起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太聪明了,所以性格里有着小市民的狡黠和市侩;也因为太聪明了,所以骨子里还存有一些看透世事,不羁却又淡泊的混不吝气质。他可以为了强大自己,在周家人面前扮演一个毫无心机的傻小子,接受对方的帮助和培养,而心里却很清楚,这世上本无没有缘由的爱和施舍,总有一天,他将会回报些什么。但当面对联邦最富有,高高在上的莫氏家族时,明知道逢场作戏般的服软之后,便可以衣食无忧,这辈子都可以过上纨绔子弟的逍遥生活,可他还是说完想说的话,没有一丝犹豫,便转身离开了。 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记忆中那个永远美丽安宁的身影,是他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坎。只要莫家一天不反省当年的错误,他便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这个家族的后代。 老管家跟着莫非身后送他出门,客厅里只剩下了老妇和中年男人。一片寂静的空荡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先前掷地有声的话语。 “这孩子,倒有些意思。”沙发上的莫家老祖宗,品了口茶后说道,脸上浮现出带着嘲弄意味的笑容。 莫氏一族现任家主,立在一旁的莫千秋恭谨问道:“奶奶,看样子他仍心存怨恨。如果不能为我族所用,怕是以后将是个祸患。” “傻孩子。他的态度不重要,只要坐实了身份,周家和莫家便连上了一条线,扯也扯不断了。” “只是……不知道军圣大人的态度。” “那老哥哥,几十年没理过世事了。周家现在拿主意的,是周无刃。不管那孩子是什么态度,血脉相连,这一点他如何也不能否认,真有一天家族有事,想来周家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对莫非,家族的态度是?” “虽然能入军圣法眼,必有过人之处,但还是考察考察吧。如果真是大才,就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过来。如果名不副实,就当泥菩萨供着,权当是拍拍周家的马屁。我莫氏乃商贾起家,首重利益,面子,丢一些,不可惜。” “查了一下,他明儿会参加国防大学的入学测试,正好炎枫被学校选中,做武测的守关人。要不……趁机试一试?” 老太太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莫千秋一眼。浴血沙场见惯生死的中年男人,被老人眼中一闪即逝的寒光扫过,慌忙低下了头。 “奶奶明白。”老人脸上恢复平静,温和说道,“那孩子论起来是你表弟,年纪不大辈分倒不低,加上又顶着军圣弟子的名号,万一真的回归家族,你怕枫儿家主继承人的位置不保,是也不是啊?” 莫千秋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回道:“孙儿不敢。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老太太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这个已年过半百的孙儿肩膀,道:“知道就好,为了家族传承,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不过……暂时还没有这苗头,别瞎操心。至于明天,嘱咐枫儿,留着手,别把事情闹大了。那孩子如果能过了这关,再做谋划。” …… …… 此时的莫非,正一边顺着长廊走向门外,一边跟身后的老管家轻声聊上几句,全然不知道,别人寥寥数语之后,就给生性怕麻烦的自己在明天又计划了个大麻烦。 但似乎有人已经没有耐心等到明天了。 当莫非看到正门口堵着的四五个年轻人时,便知道,该死的麻烦,又来了。 四个男孩,一个女孩,都穿着马靴马裤,白色衬衣,脸上汗水涔涔,显然是刚骑完马回来。 看着这帮满脸矜持冷傲的少爷小姐,依着莫非的性子和如今的身份身手,本该能够淡然处之才对。可不知为何,领头的少年,在目光对视的瞬间,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危险,于是不得不警觉起来。 那少年二十岁上下,比莫非高了将近一个头,身材修长健壮,虽然此刻脸上洋溢着温和微笑,可眸子中闪出的光芒,却阴冷而毒辣,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潜伏在草丛中的蛇。 郝管家躬身走到莫非身前,给这几位公子小姐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对着领头的少年说道:“枫少爷,今儿怎么才骑了不到一个钟,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等莫炎枫开口,一旁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轻蔑撇了撇嘴,气鼓鼓说道:“烦人!才玩一会,就听说家里来了位了不起的人物,便急急赶了回来。郝管家,这孩子,就是军圣大人的弟子?看着普普通通嘛。” 少女年纪不大,此时却硬是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但把莫非叫做“孩子”,一根手指更是几乎戳到了他的鼻尖。 郝管家陪着笑脸,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道:“岚姐儿,瞧这一身汗,先进屋歇着吧。大热天儿的,别再中暑喽。” 听了这话,莫家年轻一代中唯一的女孩,最受宠爱的莫炎岚,板起冷傲精致的面孔,训斥道:“老糊涂了吗?说了多少遍,叫我大小姐,怎么就不长记性?岚姐儿岚姐儿的,难听死了。” 这番对话,如果发生在平时,以郝管家的眼力见和圆滑性子,也许打个哈哈就敷衍过去了。然而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莫非的出现,勾起了心中埋藏多年的回忆,白发苍苍的老人,瞬间挺直了腰背,冷冷说道:“岚姐儿,莫家乃豪门大族,千年传承,老祖宗也身体安康,所以就得按规矩叫。莫家是有位大小姐,不过不是你,而是你那位已经去世的姑奶奶。” “你……”莫炎岚从小飞扬跋扈,一句重话都没受过,哪里会想到老管家会突然顶撞自己。再加上此刻场间还站着一个外人,便更觉得受了天大侮辱,顿时涨红了脸。 “什么姑奶奶?就是个妓女生下的野种罢了……”气急败坏的小姑娘已经忘记了贵族的风度,口不择言起来,“你一个下人,为了个野种顶撞本小姐?好啊,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规矩。” 话音刚落,莫炎岚手中握着的马鞭就高高扬了起来。黑色的牛皮短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如出洞的毒蛇,闪电般朝着郝管家苍老的脸庞狠狠抽了过去。 如今这个年代,大户人家的子弟,几乎都有从小习武健身的风气。从这一鞭的速度和力道来看,莫炎岚显然也不例外。郝管家垂暮之年,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躲得过去?这一鞭下去,眼看着就要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而在这一瞬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眼前的老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马鞭,不但没有畏缩躲闪,反而昂首挺胸,露出了一丝自信满满的神秘微笑。 “这老头,鬼精鬼精的,感情是把小爷当枪使呢。” 莫非在心中哀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虽有些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看着这个小时候给自己换过尿布的老头一把年纪了还被毁容吧。再加上对面的少女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小小年纪,不但说话没分寸,出手更是歹毒,最终成功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于是,在马鞭接触郝管家面庞前,电光火石的一瞬,莫非抬起了手。 论速度,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跟身为周晓烟半个徒弟的他相提并论了。所以,抬手之间,一道残影划破空气后,稳稳停在了老人的眼前。而那根雷霆之势袭来的马鞭,则是被温顺地夹在了两指中间,像一条失去战力的小蛇,微微颤动着。 当然,按照莫非的处世之道,既然已经出手了,便绝不会仅仅是防守而已。 于是,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向前轻轻跨了一步,指尖松开了马鞭的末端。然后,摊开的手掌,像一阵迅猛却又温柔的疾风,朝对面那张不可一世的靓丽脸庞,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而响声过后,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没人料到莫非的动作,所以,包括郝管家在内,所以人都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当场石化了。 虽然莫非已经尽量将力道减到了最小,可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来说,显然还是重了些。响声过后,莫炎岚原本白皙如雪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一道清晰的红色手印……她张大了嘴巴,满脸呆滞神情,却说不出话来,仿佛仍不敢相信几秒钟前发生的事实。 做完该做的事情,莫非得理不饶人,看着眼前红了眼眶,却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女,冷冷说道: “小侄女,别觉得委屈。这一巴掌,是替你父母,教你做人。” 第四十六章 准备好去死了吗? 莫非的话语,打破了场间的沉默。 最先反应过来的当然是莫炎岚。已经被怒火和屈辱感冲昏头脑的少女,显然忽略了话语中“小侄女”三个字,不过对于这位自小从来没人敢忤逆的千金大小姐来说,就算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称谓,估计也不会在意。 “我杀了你!” 少女眼眶红润,一边嘶吼着,一边满脸狠厉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不管不顾,朝莫非冲了过去。 莫非跟眼前的姑娘无冤无仇,只是被她刺耳的话语撩拨到了心中不可触犯的底线,才出手略施惩罚而已。那一巴掌,其实并没有用力,只是因为速度太快,带起了掌风,所以才留下了印记。他虽然年纪不大,可身为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跟一个女孩动手? 所以,看着暴怒而起,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莫炎岚,他有些头大地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还好,就在少女那只玲珑小巧的拳头在空中行进到一半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 “岚丫头,住手!” 莫炎岚显然对这道声音很是惧怕,猛扑上来的拳势,瞬间硬生生止了下来,身体却因为惯性继续向前冲去。莫非可不想和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姑娘来个熊抱,便只好侧了侧身,顺便伸手扯住了她的小臂,这才堪堪止住了身形。 莫炎岚自然不会领情,一把甩开莫非的手,满脸委屈地扑到了缓缓而至的老妇人怀里,一边像个孩子嚎啕大哭,一边哽咽说道:“祖奶奶,岚儿被人欺负了,您可要替岚儿做主。” 老人先是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发梢,接着,却毫不犹豫,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 “姑娘家家,动不动就拳脚相向,成何体统?”老人像一尊千面佛,瞬间变了一副严厉冷酷面孔,训斥道。 莫炎岚又一次懵了神,呆立在了原地。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姑娘,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向最疼自己的老祖宗,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如此严厉的训斥自己。 “这是你姑奶奶的儿子莫非,论起来你们该叫声小表叔。”老人扫视了一圈其他几个少年,然后将阴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莫炎岚身上,“他打你,是长辈教训晚辈;你打他,就是以下犯上,坏了伦常。念在你不知情的份上,家法免了,回房禁足,三日不许出门!” 莫家五个年轻子弟听了这话,神情像是见了鬼,很是精彩。也难怪,平白无故冒出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表叔,一时间,谁都难以适应。 可心细如发的莫非,此时却敏锐注意到,那个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没做过任何动作的领头年轻人,虽然面上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诧异表情,可那对泛着幽光的眸子,却平静如一潭死水,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一种被隐蔽在阴暗之处的毒蛇盯上的危险感觉,再一次蔓延开来。这感觉让莫非很不舒服,只想尽快离开。 没有说话,但出于礼貌,他向郝管家和老妇人微微躬了躬身,然后,暗自绷紧了肌肉,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大步向门外走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什么也没发生。 那个面带温和笑容,却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年轻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笔直站立在原地。只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用略显尖锐的嗓音轻柔说了一句: “小表叔慢走。明天见。” …… …… 夏尔,作为地球上最大的城市,在经历了霓虹闪烁的不眠夜后,醒的也是最早。东方刚刚泛白,街道上已是人流车流如织,一片繁忙景象。 尽管外太空的行星上,时不时爆发几场小规模战争,地球上的民众看上去却是安居乐业,活在一片大好盛世之中。然而实际上,由于大战过后的几十年间,虽然各国政府皆奉行了休养生息和平发展政策,但实际上大部分的资源却基本上都投入在了战后基础设施重建和军事科研上,对社会福利的改善其实乏善可陈,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提升。所以如今的普通人,看似随时随地,都在享受着一些高科技带来的便利,但实际上,为了生存,可能活得比战前还要辛苦了些。 “乱世也好,盛世也罢,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大概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年纪轻轻的莫非,看着车窗外蝼蚁一样起早劳作的人群,不由在心中老气横秋地感慨起来。 经历了混乱的一天,虽然过程谈不上有趣,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但却也让他理清了很多事情。比如莫迪斯的能力极限,比如莫家真正的实力。 他原本以为,莫迪斯作为人工智能,应该无所不能,是近乎神明的存在才对。可召唤出小姑娘,一番长谈之后才了解到,由于现今计算机水平和信号传输的限制,其实,她并不如莫非想象的那样神通广大。 说到底还是依靠逻辑运算的程序,再怎么拟人,也无法超越物理的限制。莫迪斯运行的方式,是侵入多台电脑终端,然后基由现有数据,进行超高速运算,得出结论,进而制定出应对方案。普通电脑,即使数量再庞大,显然也无法满足这种需求,而地球上仅有的两台量子超级计算机,凭借莫迪丝现如今的能力,还无法做到不留痕迹地侵入,所以自然也就被束缚了手脚,无法为所欲为。 “你总不能指望我拿个算盘就去设计宇宙飞船吧?”面对莫非为什么不早点发出暗杀警告的质疑,小姑娘的回答一针见血,简单明了。 而至于莫氏家族,则更是大大出乎了莫非的意料之外。 本以为就是个传承久远些的富豪家族而已,可根据莫迪丝查找出的那些隐秘资料显示,却远远没那么简单。 莫氏的族谱,最早竟然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在经历了几千年动荡和战乱之后,家族的主脉可以完整传承至今,这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而如今的莫家,不但没有随着悠久的岁月凋零残败,反而越发壮大起来。 根据资料上的数据,莫家所涉及掌控的行业,从金融矿产到物流零售,差不多涵盖了所有人类已知的商业活动。不但在联邦内资产庞大,就连海外多家知名大企业也有控股投资。事实上,从数字上看,简单的富可敌国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家族的财富了。它简直就像一个庞大的怪物,以似乎永不满足的胃口,吸取吞噬了人类几乎一小半的财富。 而这个每年净利润以万亿计的大财团,在世人眼中,却低调得近乎透明。 莫非起初想不明白,如此庞然大物是如何做到隐藏在暗处,躲避公众视线的,后来莫迪斯指着屏幕上一行内部资料上的数字,才让他恍然大悟。 公关费用,一年十亿联邦币。这些钱,换成硬币,大概能把地球上每个记者都埋起来吧? 妈的,到了嘴边的大肥肉啊,就这样被自己毫不珍惜地吐了出去。得知真相的莫非,骨子里爱占便宜的小市民人格觉醒,差点掉下眼泪。 “就算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不至于流口水吧?” 池潇雨的话打断莫非思绪,抬头一看,出租车已经驶到了一块巨大的青铜大碑前,停了下来。 那座气势磅礴的青铜碑,刻着“华亚联邦国防大学”八个字,像一柄刺破天穹的利剑,孤傲地耸立在那里,赋予了身后连绵的建筑群冷酷威严气魄,也让莫非油然而生出了敬畏之心。 三个年轻人下了车,来到由汉白玉铸成的铜碑底座前。玉石最上方,是一首由黑色古汉字镂刻的长诗: 没有人愿意在二十岁就永远睡去,唯独奔赴战场的他们。 为了保护身后那群白鸽子的梦,自动匍匐在地下,筑起一座长城。 忘记是罪过,但也不要用“永远年轻”安慰这些长眠的人。 也许有一天,墓碑也会长出皱纹,代替他们模仿那个早已向往的将军。 还是别出声,崇敬烈士的人,必须像烈士一样沉默。 只有雷,才有权力轰隆碾过。 像战场的回声,或者,他们当初的咆哮。 …… 这首诗的下方,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名字旁边,是数字。一个数字代表生,另一个数字代表死。 一眼望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岁,而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那些名字,深陷在石头里,被特意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整齐排列着,像是整装待发的方阵,只待一声号角,便会再一次奋起杀敌。 一束已经枯萎的大波斯菊,安静地躺在石碑上。一阵微风吹来,卷起了两三片凋零的花瓣,飘向了远方。 初升的晨曦,照耀在青铜色的碑体上,反射出的光芒冷酷而无情,一如自古以来的战场。 碑前,秦木木摘下了帽子,池潇雨红了眼眶,莫非笔直挺立着,沉默不语。 “这些名字,便是这所学校的历史。”一片肃穆的寂静中,身后突然传来温和的声音。 一身笔挺军装,一改以往嬉皮笑脸的联邦上校李不离,踏着标准的军人步伐,来到三人身边。向着石碑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他看向眼前三个大孩子,脸上露出了透着欣赏和宠爱的微笑,淡淡问道: “准备好像他们一样……去死了吗?” 第四十七章 入学测试 随着朝阳渐渐攀升,由灰色仿古建筑组成的肃穆校园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虽然这几十年来排名滑落到了第五名,可怎么说也是拥有着辉煌历史的超级名校,所以,国防大学的入学测试,还是吸引了全联邦各地,众多胸怀壮志,慕名而来的年轻人。 这些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大多都是来自华夏大区的黄皮肤黑头发,其中却也不乏诸如罗沙和天竺大区的其他种族。战后几十年里的民族融合以及旧国家之间的交流互通,已经让华亚联邦各个大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停留在政治层面上,更是渗透到了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 可看着路上人流越来越密集,莫非却是越来越焦虑。 毕竟这所牛哄哄的大学,报考和录取人数之间的比列,达到了恐怖的500:1。而因为一向遵循精英教育,宁缺毋滥的宗旨,机甲系的名额只有区区五十人。报考人数越多,对于莫非这个文化成绩只有四百分的学渣来说,机会自然相对也就越渺茫。 而那个神经兮兮的李不离,在叮嘱了几句测试流程和注意事项后,便迈着八字步施施然离开了,全然不给莫非说悄悄话走后门的机会,让他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所谓入学测试,其实倒也并不复杂。简单地分为了体检,笔试,体能,脑手速和格斗基础五大项。招生委员会根据这五项成绩给出每个考生分数,再结合高考文化成绩一起计算,按排名优先录取。 根据李不离临走之前的说法,以莫非的高考成绩,想要进机甲系,必须在五个项目中都做到拔尖,才能勉强保留住一丝希望。而面对来自整个联邦,藏龙卧虎,数以几十万计的竞争对手,这看上去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忐忑不安中,随着身穿白大褂的军医一声令下,莫非和池潇雨秦木木挥手告别,走进体检室,开始了前途莫测的一天。 …… …… “哈哈,简直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嘛。这身体还想上战场?” “华夏人天生就是如此,怎么能和我们罗刹人比呢?” “哈哈……小朋友,回家喝奶去吧,军校不适合你。” 两三个排着队等待体检的金发碧眼年轻人,满脸嘲弄地看向正准备脱衣服的莫非,肆无忌惮地特意用有些生硬的汉语大声议论着。 这也难怪。黄种人的身体素质,因为先天遗传的劣势,跟眼前这几个体格魁梧,肌肉快要撑破衣服的罗剎大区年轻人显然无法相提并论。这个种族混合了欧罗巴和蒙古人的血统,天性彪悍善战,是全世界公认的“战斗民族”,战场上的攻坚主力,再加上相比其他入试者,莫非看上去实在年龄太小,便自然引来了这番嘲讽。 心思重重的莫非听到了这些挑衅,却没有功夫理会,而只是沉默着脱下了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 而随着他脱掉衣服,露出了****的身体,一旁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也随之渐渐安静下来。 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不算高大;正常人的骨架,不算魁梧;肌肉虽然紧实,却也谈不上如何壮硕。可就是这样一具普普通通的身躯,笔直如枪地立在那里,却瞬间让房间里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压力。 高悬的炽光灯,照耀在他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上,仿佛那些古代精美绝伦的雕塑,无法增减一分。而耀眼的光线,也同时清晰现出了他肌肉中的血管,如同一条条具有生命的小溪,正奔腾流淌。上半身那些跑山以及和周晓烟对练时留下的伤疤,则像是男人特有的勋章,骄傲地悬挂在那里,胜过自我吹嘘的千言万语。 来自罗剎大区的几个年轻人,虽然轻狂,却也不傻。作为常年练习格斗技的内行人,当然知道华夏族的高深古武技有着神鬼莫测的威力,也知道眼前这样一副近乎完美的身躯,可能蕴含着怎样的恐怖力量,所以不约而同,都乖乖闭上了嘴。 然而,下一刻,从军医嘴里传来的惊呼,却还是让他们再一次张大了嘴巴。 “天呐!体脂浓度……百分之一!” 体脂浓度,也就是体内脂肪的含量。体脂越少,则意味着肌肉越多。而含脂肪越少的肌肉,则耐力越持久,力量和爆发力也越强大。这就是所谓活肌和死肌的却别,就像那些专业健美选手,虽然看上去肌肉发达,可在实用性上,却根本没法跟体脂含量超小的运动员或武者相提并论。而体脂含量这一数据,世界上目前公认的记录,是一百多年前,一位名叫乔丹的伟大篮球手。据说巅峰时期的他,体内的脂肪含量,只有仅仅百分之三。 所以也就难怪,负责测试的军医像是见了鬼一般,反复检查了好几遍仪器,最终才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写下了莫非的身体数据。 这么多年的规律生活和健康到有些寡淡的饮食习惯,加上一个月来周园的地狱训练,让莫非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惊讶,而是平静地走完剩下的体检流程,然后穿衣出门。 超过常人的身体素质,为莫非开了个好头,也让他的心慢慢安定下来。而一旦恢复了些许信心,他便惊奇地发现,接下来的几项测试,简直就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一般,进行得异常顺利。 看上去题量巨大,让人望而却步的笔试,虽然比高考还要艰难,可考察的无非还是智商和逻辑思维。所以对于莫非这个“开裆裤天才”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在其他考生还在绞尽脑汁,苦苦运算时,他已经轻松做完这些初中时就已经小菜一碟的题目,提前半小时在电脑上提交了答案。 而接下来的脑手速测试,是报考机甲系才需要参加的环节,所以和其他项目比起来,稀稀拉拉,人少了很多。 这项测试,其实就是一个月前,在名门高中的操场上,无意间改变了莫非命运的,那个游戏一般的小程序。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机械键盘,如今换成了机甲操作时的虚拟键盘。 虚拟键盘和机械键盘相比,不易损耗和故障,信号传输速度也更快,这对瞬息万变的机甲战场来说,是必须的。可与此同时,虚拟键盘对于操作者来说,由于缺少了实体键的存在,对精准度的要求则是大大提升,增加了很多难度。 所以,当已经拥有实机操作经验,自信满满的莫非,以百分之九十八的准确率,坚持了四分三十秒被电脑干掉后,才终于明白,当年周晓烟那份准确率百分之百,四分四十八秒的联邦记录到底有多变态了。 可即便如此,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轻轻松松就创下了有史以来第二强的成绩,还是让一众老师和考生目瞪口呆,露出了当年看周晓烟一样,见到怪物的表情。 至于接下来的体能测试,对于受尽跑山折磨的莫非来说,就更不在话下了。以至于跑完一万米之后,他甚至生出了恨不得立马开学,逃离周园的小念头。 “都说国防大学是军校中的地狱,不脱层皮就别想毕业。可如今从小儿科的入学测试来看,也不过如此嘛。” 莫非在最后一项武试的体育馆门口碰见了池潇雨,神情得意地说道。 “故意气人是吧?”脸色煞白,还在喘着粗气的小姑娘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接着又露出了幽怨表情,说道:“其他倒好,这体能和武试两关,我怕是过不去了。” 莫非还是第一次见到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如此认真,撩了撩她的马尾,调笑到:“你以为谁都能进机甲系啊?小姑娘家家的,念个其他辅战专业得了,打打杀杀不适合你。” 池潇雨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吐槽回来,而是神情落寞地看向远处那块高耸天际的青铜碑,然后咬了咬嘴唇,说道:“以前跟你们说我之所以报考这里的机甲系,是因为把周晓烟当偶像,其实那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 莫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突然想起先前她在碑前泫然欲泣的模样,瞬间猜到了些什么,于是敛起笑容,轻声问道:“家里人?” 池潇雨精致而一向洒脱飞扬的脸庞,此时却透着深深哀伤,点了点头道:“父亲。二十四岁就走了,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莫非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只好沉默着搂起这个同龄小姑娘的肩旁,手掌之中注入了一丝坚定的力量,带着她,缓缓向体育馆的大门走去。 就这么走了一会之后,池潇雨像是才突然反应过来,拔掉了搭在肩膀的咸猪手,恢复了以往古灵精怪模样,笑骂道:“轻车熟路啊,占过不少女孩便宜吧?” 莫非老脸一红,一边尴尬地嘿嘿笑着,一边推开了体育馆的大门。 而就在门开的瞬间,“轰”的一声,仿佛石头撞击地面的巨大闷响传来,整个地面都随之微微颤动起来。 一个壮硕如山的身体,由半空而落,硬生生砸在了两人面前的地板上,因为惯性,还在不断向后翻滚着。 电光火石间,莫非左脚后撤,顶住了地面。然后双臂平推,用手掌抵挡住了巨大的惯性力量,顺势接住了那个身体,堪堪止住前冲的身形。将胸前印着鞋纹的身躯放下后,这才看清楚,原来正是先前在体检时嘲笑自己的那个罗剎大区领头少年。 抬头再看,远处被绳索围成的试炼场地里,一个身穿迷彩服,面容苍白,冷漠而平静的少年,正缓缓放下斜立在空中的右腿。 然后,年轻人也看到了场边的莫非,脸上随即露出了阴冷微笑,如潜行的毒蛇般,轻柔说道: “小表叔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十八章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偌大的体育馆里,巨响过后一片死寂。排队坐着几十名手拿号牌等待测试的年轻人,此时显然已经被眼前声势浩大的一击震慑住了,个个脸色煞白,胆子小一些的已经浑身发抖,打起了摆子。 反倒是躺在地上的罗剎大个子少年,皮厚肉造,看上去摔得惨不忍睹,实际上却没什么大碍,一骨碌爬了起来。五官狰狞,面色通红地正想发火,又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入学测试而非平时的街头斗殴,便挠了挠头,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兄弟,谢谢了。要小心这个人,下手很黑的。” 大个子学着华夏的武人,向莫非抱拳说道。一口别扭的汉语,配上此时带着愤怒不甘的表情,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 说完这句话,也没等莫非回应,这个想来在打架方面没曾吃过亏的壮汉,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体育馆。 “下一个,四十三号。” 场地中央,莫氏家族下任家主继承人,国防大学公认的周晓烟以下第二人,莫炎枫,面无表情,开口叫号。 另一个罗剎大区的魁梧少年,满头大汗,起身后颤颤巍巍向前走去,仿佛是正走向关着一头猛兽的禁地。 短短几十秒后,又是一声惨叫,来自邻邦的可怜孩子,像他的“前辈”一样,也轻飘飘飞向了半空,然后狠狠砸在了地板上。 …… …… 整整半个小时,等待的学生越来越少,体育馆的惨叫声却似乎从来没有停歇过。 而整整半个小时中,莫非死死盯着台上莫炎枫的每个动作,越看,越是心惊。 这项测试,原意是检验考生的武学基础。通常先由考生发起攻击,场上的守关者闪避,然后再由守关者进攻,考生防守。一旁的几位教官,根据这一攻一守,再结合考生的动作和反应,给出综合分数。 大战之后,人们明白了乱世需自保的道理,联邦便渐渐有了尚武风气。普通人家的孩子都知道从小要强身健体,有钱人家的,更是不惜花费重金,将孩子送进古技馆打磨筋骨。虽然说“全民皆武者”是夸张了些,可实际上,在如今的年轻一代中,没练过一招半式的,确实也属罕见了。 而这,也正是让莫非感到心惊的地方。 一帮身强体壮,初生牛犊般的年轻人,轮流上阵,却没有一个人在莫炎枫手中撑过半分钟。 场中面色冷漠的少年,身体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大幅度的闪避动作,而往往只是一侧身,一抬手,就能将考生们的攻击消弭于无形。待十几秒后,教官们心中有数,低头打分,便是他展开雷霆一击的时刻。 而整整半个小时中,莫炎枫的攻击,只有简单到有些寒酸的一招……蹬腿。 左腿为基,腰身为轴,右腿为炮。就是这样简单而常见的一招,而且在所有人都提前预判到的情况下,却无一例外,全都惨叫着飞了出去。 是的,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面前,即使早就被对手知道了自己的招式,那又如何? 莫非这小半辈子没打过什么架,交手过的人中大概只有那个退伍军人大山,算得上是个高手。周园里的一老一小,军圣老爷子几十年没出过手了,他自然没机会见识。而跟周晓烟的对练,小魔女大概也只发挥了两三成实力,实在很难看到她全力以赴的姿态。 所以,看着眼前莫炎枫这一招山崩地裂的蹬腿,他总算是见识到了一个真正武者的自信和霸气,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与此同时,他也在脑中回忆起自己所练的那套拳法所有招式,并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以对方的速度和力量,自己是否能够成功闪避过去。 “下一个,七十一号。”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旁的池潇雨晃了晃手中的号牌,一脸苦笑地站了起来。 “尽力而为吧,别太勉强了。”莫非轻声叮嘱了一句,有些担忧地目送着她走进了场地。 不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小丫头倒是面无惧色,一照面二话不说就攻了上去。招式竟然也像模像样,一拳一脚速度极快,透着一股巧劲和灵气。不过几秒钟过后,莫非便看了出来,池潇雨这些看上去漂亮华丽的招式,缺了力量作为本源,说到底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在台上表演的话倒是赏心悦目,可一旦实战起来,便只有挨揍的份了。 果然,莫炎枫耐着性子,任由小姑娘自己嗨了十几秒后,便不再客气,抬起右腿,踹了过去。 早就候在一旁的莫非,赶紧双膝微曲,张开双臂,眼巴巴等着接人。 不过这一次,也许因为是难得一见的女考生,莫炎枫腿上的力气明显减小了很多,攻击的部位也由胸口,改在了不那么尴尬的肩膀上。一击之下,池潇雨并没有像莫非预料的那样飞起来,而只是横着身体,踉踉跄跄斜撤了很多步,最后撞在了四周的围栏上。 “下一个,七十二号。”没有丝毫停留,刚收起右脚的莫炎枫,看着还保持着怪异姿势的莫非,冷冷说道。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莫非暗自叹了口气,朝着试炼台走去。和池潇雨擦肩而过的时候,为了缓解紧张,他还不忘开了句玩笑:“记得帮哥叫辆救护车。” 而这句话,其实却也不全然是玩笑。从昨天见到这个冷冰冰的莫氏子弟,他便本能地感到了危机四伏的凶险。况且原本武试守关人该是轮流替换上场才对,可眼前的面瘫年轻人,自从发现自己进场,已经足足守了半个多小时,自然很是蹊跷。 台上,一直没有表情的莫炎枫,看着来到面前的莫非,竟然罕见地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并无善意,而是充满着轻蔑和嘲弄。 “小表叔你好,我叫莫炎枫,莫家第三十六代嫡孙。”他轻轻说道,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听到。 “我并没有打算做莫家子弟,所以你不必如此称呼,你是什么身份,也跟我没关系。”莫非挑起眉毛,直视着对面年轻人的眼睛。 “是吗?昨天打岚丫头的时候,却似乎倒是理直气壮,以长辈自居啊?” “所以呢?你今天是想借着守关的由头,把这一巴掌讨回去?” “侄儿不敢。”莫炎枫笑容更甚,说道:“不过今日在这个场地,你是考生,我是守关人,侄儿只好抛开家族辈分,见识一下传说中军圣弟子的手段了。” “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莫非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被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语瞬间撩拨起心火,狠狠说道。 于是,对面莫炎枫敛起面具般的笑容,不再言语,接着,缓缓抬起右手,朝他招了招。 该死!这些贵族子弟,怎么个个都这么喜欢装X? 莫非心中暗骂一句,然后瞬间紧绷肌肉,提起胸腔里的一口气,脚下猛然一蹬,整个人在空气中霎时划过一道残影,仿佛一颗出镗的子弹,向着莫炎枫冲了过去。 今天之前,他一直对自己的速度和力量信心满满,直到看到眼前这个年轻武者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见识太少。可事到如今,箭在铉上不得不发,就算明知道可能出于下风,怎么也要试一试了。 带着厉风,一息之后,莫非已经来到了对手身前。接着,双臂瞬间舞动,摆出了周晓烟交给自己的下半套拳法第一式。 一拳击胸,一拳掏腹,转瞬即至。 看着眼前气势如虹而来的莫非,莫炎枫那如同一潭死水的双眸,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澜。 可惜,也只是波澜,而并非惊涛骇浪。 然后,莫非便觉得眼前一花,自己明明已经快要触到对方身体的双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擦着迷彩服,落空了。 来不及细想,他本能地扭腰探身,收臂屈肘,在一瞬间变招,没有片刻停留地使出了上半套自己拳法中的其中一式。 他已经将自己的反应提升到了极限,以至于这两个招式毫无缝隙地连在了一起,浑然天成般变成了完整的一式进攻。 原本攻击腹部落空的右臂,此刻,在弯曲的过程中,顺势带着臂肘,划过一道弧线,狠狠朝莫炎枫的腰间扫了过去。 如此流畅快速的变招,没人能反应过来,即使是和周晓烟并称“南周北莫”的莫炎枫也不例外。 于是,势大力沉的一招肘击,顺利地,狠狠击打在了莫炎枫的腰部,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响。 可就在精准击中的瞬间,莫非却像是被闪电当头劈下,头皮发麻,心如擂鼓。 因为,肘间传来的刺痛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恐怖。在这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所击中的,似乎并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钢板。 自信能击断一颗小树的力量,就这样,碰撞到了一种显然比树木更为坚硬,某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莫炎岚笔直的身躯站在原地,没有一丝颤动。 接着,在莫非反应过来之前,从他的头顶上,传来了一道冷冽却威严的声音: “对于力量,其实,你还一无所知。” 第四十九章 人生中第一次惨败 莫炎枫没有像对待其他考生一样,给足莫非十几秒的进攻时间。 在那句“对于力量,其实你还一无所知”的狂妄话音落下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风。 而在起风之前那短暂的零点几秒里,回过神来的莫非,已经用眼角的余光敏锐注意到,莫炎枫的身体,所做出的那一丝轻微颤动。 也正是在这短短零点几秒内观察到的异动,让他提前做出了判断。 于是,来不及思考,他在瞬间撤步,仰头,将身体从莫炎枫的一侧,由低到高,猛然拉回。 时间仿佛突然慢了下来。 仰起头的过程,实际上是基于身体的本能,已经无法更快了。可对于莫非来说,却似乎像是度过了一段漫长而艰巨的时光。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袭来的那片阴影,带着狠厉的劲风,擦过了自己额前的刘海,卷走了几根头发,飘散空中。接着,那片阴影,又紧贴着脸庞滑落,在高速摩擦中,产生了火烧般的灼热感,一阵刺痛。 那是一记由上而下,毫不留情的肘击。莫炎枫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武技和格斗。 然而,信心十足的一击,却没想到竟然被堪堪避了过去。 虽然这让莫炎枫有些讶异,眸子中闪现出癫狂好战的光芒,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留。 就在莫非撤步后仰的过程中,莫炎枫那只已经踹过几十人的右脚,已经猛然抬了起来。 “妈的,上当了。” 看着眼前那只飞速袭来,越来越大的鞋底,莫非咬牙切齿,在心中骂道。 原来,莫炎枫先前展现出来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最高水平。 如果说之前莫非看到的那几十脚,就像是榴弹炮一样的话,那此刻正袭来的这一脚,显然已经进化到了电磁炮的速度和威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榴弹炮都已经够呛,就更别提电磁炮了。况且,莫非此刻还处于后退的过程中,双脚无法踏实地面,失去了着力点,全身的力量自然大打折扣。 大概就这样了吧。 场边的池潇雨已经摇头叹气,真的准备叫辆救护车了。 然而,坐以待毙,可不是莫非的风格。昨天那种看似没有任何出路的绝境之下,他都能想出办法,拖延时间,保住了一条小命,更何况眼前这种不用以命相搏的轻松境况呢。 于是,在那只鞋底到达胸口之前,他鼓足所有力气,灌注进了双臂之中。 然后,双手握拳,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极限速度,朝着前方,猛然轰了出去…… 在他的计算中,就算这两拳无法阻挡莫炎枫这记飞踹,起码也能抵消掉大部分力道,保住自己的胸口,而不至于像之前那些考生们摔得那么凄凉。 可惜…… 事实,再一次无情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 他的双拳,虽然准确击打在了飞速而来的鞋底上,用几乎骨折的代价,也确实止住了皮靴的继续前行……可让他感到不解的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瞬间穿透双拳,硬生生砸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他的身体,也像其他人一样,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飞了起来。 但也许是因为最后的奋力一搏确实起到了些作用,莫非的身体,并没有很夸张地飞出试炼场外,而是正好落在了圈绳上,又弹落到了地面。 落地的瞬间,他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几乎就要涌了出来,却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因为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对面那个人影,此时已经化成了一道迷幻的光,正朝着自己飞速奔来。 他甩甩头,挣扎着想要躲避,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影响了判断,在脑中瞬间计算了各种方位之后,却绝望地发现,似乎,如论如何也躲闪不了了。 下一刻,那个影子已经来到了莫非身前,一双手指修长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那张始终冷漠如霜的阴鸷面容,也清晰地现入了视野。 “我说了,你对力量,还一无所知。”莫炎枫有些同情和怜悯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这世界上其他千千万万的蠢货,轻声说道:“不要以为挂着军圣弟子的名号,就可以对莫家指手画脚。我莫家的子弟,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 莫非在他铁钳似的手指下,已经几乎无法呼吸,却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声音嘶哑地说道:“你害怕了。一个外人,大概还不值得你下如此重手吧。” 听了这话,莫炎枫平静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波动,嘴上却仍是冷冷说道:“不要过分高估自己。我莫家的祖训是有债必偿,你欠我妹妹一个耳光,我今天想要拿回来而已。” “可以。”莫非嗓子里再次涌出的血水已经染红了牙齿,却还是龇牙咧嘴地笑着,看起来像个疯子,“但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也会找你拿回来。” “希望你能活到那一天……” 莫炎枫说完这句话,不理会场边的骚动和教官们的咆哮,缓缓抬起了右手。 莫非带着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跟常人不同,他不会为已经注定的事情而感到烦恼,所以此刻他的心中,全然没有思考随即到来的耳光将带来怎样的屈辱,而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先前和莫炎枫那电光火石间的交手上。 真是活见鬼了。 难道说,人的肉体真的可以练到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境界吗? 而击在胸口处那股奇怪的力量又是什么?就算是惯性下的冲击力,也该是顺着手臂发散才对,绝不可能隔着空气,像是瞄准了特定目标一样,直接击到了胸口。 本以为苦练了一个月,学了一招半式,也勉强算个能打的高手了。可从今天这毫无悬念的一战看来,原来自己还是太嫩,华夏的古武技也还真是博大精深呢。 …… 莫非如此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突然发现,莫炎枫扬起的右手,始终迟迟没有落下。 他睁开眼睛,发现那个软油条上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神鬼不觉地站到了身旁,此刻正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歪头盯着莫炎枫。李不离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猥琐笑容,可那对黝黑的双眸,却泛着莫非之前从未见过的寒意。 而半跪着身体,高高举着右手的莫炎枫,在外人看来,此时像一座雕像,纹丝不动。而离他一步之遥的莫非,却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和眼中闪烁着的犹豫光芒。 又过了一会,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莫炎枫终于轻叹一声,缓缓放下了手臂,松开了紧握着的左手。 新鲜空气顺畅地流入肺中,莫非顾不上什么面子,大口大口咳嗽起来,鼻涕伴着口里的血水,流了身旁一滩。 李不离没有理会他的惨样,而是踢了踢莫炎枫的屁股,说道:“傻小子,打人不打脸。这一巴掌下去,心里是痛快了,不过估计你家主继承人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莫炎枫听了这话,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一扫脸上阴沉神色,站起身子,朝李不离敬了一礼道:“谢谢老师教诲,学生明白了。” 李不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踢了踢莫非,骂道:“别装死了,赶紧挪地方,别人还要考试呢。” 这没轻没重的一脚下去,莫非差点一口老血又喷了出来。不过在这种公共场合,他也不好像在周园一样没大没小,只能白了一眼,忍着全身疼痛,挣扎站了起来。 好在池潇雨及时赶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才不至于倒下。 李不离说着要给人挪地方,自己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将目光在莫非和莫炎枫的身上来回扫视了几遍,最后看向后者,有些可惜地说道:“炎枫啊,你知道吗?其实刚才我多希望你的那巴掌能落下去啊。” 莫炎枫有些困惑,不解问道:“老师,您这是何意?” 李不离指了指喘着粗气的莫非,说道:“虽然都姓莫,可这就是你们两人之间的区别啊。如果刚才的情况下,你们两人换个位置,我想,就算天王老子站在身边,这小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打下去,你信吗?” 莫炎枫思索了片刻,明白了上校话中的含义,却还是有些倔强地争辩道:“学生的决定,是为了家族,为了大局,自认为并没有错。” 李不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是没错。可是,我们这里,培养的,是有血性的军人,而不是事事都要考虑利益最大化的商人啊。” “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你本来就是要继承家业的人,你今天的决断,会让你的家族感到满意的。” 说完这句话,李不离便不再多言,而是转身看向莫非。拉起他的手,又是一阵小心翼翼的搓揉之后,才兴奋说道: “臭小子,我去翻了你前面四科的成绩。国防大学机甲系,妥了。” 第五十章 神选基因 李不离的话,虽然只有场间的三个人听到,可消息,还是在很短时间内传了出去。 周园的寂静山岭间,金发飘扬的周晓烟,放下手中的卫星电话,向身旁的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老人转头注视远山,眼眸中似有星辰流转。 夏尔城近郊的庄园里,莫氏家主也放下电话,向一旁的祖母轻轻耳语了几句。片刻之后,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老妇人抬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击打在了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滚滚如洪流的人类历史中,这本是一个普通而渺小的寻常夏日。可华亚联邦中,一南一北,两位权势彪炳,堪称“人瑞”的百岁老人,却不约而同,将深渊般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刚刚通过入学测试,一个十六岁少年身上。 整个世界格局,包括被开发的外太空,在这个夏日,都还是一片大好盛世。东西方千百年间的抗衡,仿佛一盘宏大的棋局,陷入了势均力敌带来的短暂宁静和乏味之中。而这两位老人,虽然眼光所及远近不同,却还是以百年岁月积累出的大智慧,敏锐察觉到了平静棋盘下潜伏着的凶险,和角落里,那枚尚蒙着灰尘,毫不起眼的小棋子。 这枚名叫莫非的棋子,在今天之前,平凡而低调地生活了十六年。 而今天之后,自愿也好,被迫也罢,他都将崭露头角,踏上一条注定不再平凡,荆棘与荣耀相伴的道路。 …… …… 不知道是因为那两道老谋深算的目光,还是难以忍受刺鼻的气味,此时被李不离拉到医院里的莫非,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我说大叔,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不至于跑趟医院吧?”他皱着眉头向一旁的中年人抱怨着。 李不离当头给了他个爆栗子,说道:“什么大叔?叫老师。看清楚了,联邦尖端医学研究所,可不是普通医院。” 莫非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走廊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随即问道:“研究所?这么说来,我成了被研究对象?” 李不离露出了怪蜀黍哄小姑娘去看金鱼时的猥琐笑容,肉麻说道:“别紧张,只是走走过场,抽点血,采集些DNA,留个样本而已。” “别当我是傻子忽悠好吗?体检的时候明明已经抽过一大管了。” “嗨,那是检测病症的体检,这是甄别,两回事。” “甄别什么?” 陪在一旁的池潇雨听了两人对话,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问道:”教官,难道是甄别神选基因?“ 李不离故作深沉点了点头,莫非却是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小姑娘在说什么。 神选基因,这又是什么鬼? “学渣就是学渣,这都不知道?”池潇雨满脸鄙夷,解释说:“神选基因是这几年来生物科技研究的新课题。一些科学家认为,那些历史上对人类进程做出过重大贡献的杰出大人物,虽然基因组织跟普通人类几乎完全一致,却在DNA链条末梢有着细微差别。而他们认为,也正是这百分之零点几的差别,决定了这些人与众不同的成就。” “简直胡说八道!这不就是以前被无产阶级批判的血统论,出身论吗?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了未来,那后天的努力还有什么用?”从心里深处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莫非,其实反而对这种理论更为反感。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哎呀,反正是很复杂的理论,具体我也搞不清楚。教官,你跟他说吧。” 李不离也不管是不是在医院,漫不经心点了支烟,吞云吐雾一番后才施施然说道:“那帮神经兮兮科学家的理论,我也不懂。只不过这是上头的指令,各大高校中凡是发现某些方面异常突出的学生,都要留下生物指标,作为研究样本。加上我对你的身体确实有些好奇,所以就带你过来咯。” “对我的身体……别说得那么恶心好吗?”莫非一副嫌弃模样,接着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问道:“这项研究的最终目的,难道是……基因改造?” “怎么像做贼似的?”李不离吐了个烟圈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基因改造的研究几十年前就开始了,一直没有大突破而已。这世间所有的争斗,尽管披着各种外衣,可说到底还是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国与国的抗衡,最终还是要落个每个人身上,这研究方向,倒没什么不对。” “可是……基因改造,以前可是被称为潘多拉的盒子,万一成功,指不定造出什么样人类控制不了的怪物呢。” “你一个小屁孩,操这闲心累不累?”李不离还是满不在乎的神色说道,然后又指了指走廊两侧稀稀拉拉,其他几个参加了入学测试的少男少女道:“再说了,他们有人对数字敏感,有人语言天赋超群,也有人的身体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习武或者运动……这些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天赋的天才,在世人眼里,又何尝不是怪物呢?” “嗯嗯……”池潇雨听了这话,忍不住点头附和道:“就像我的偶像周晓烟,天才到极致,竟然被起了个‘小魔女’的外号。” “所以啊,别想太多了。什么神选基因,只是一些无聊的记者,为了博眼球起得惊悚名字而已。”李不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总结道,“你们的那位好朋友秦木木,十二岁来的这里;而烟丫头,五岁时就被我抱着来这里抽过血了。” 莫非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隐忧,可因为是联邦和学院的硬性规定,他跟池潇雨两人,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实验室,留下了血液和DNA样本。 这时的他,即便已经敏锐预感到了些什么,可终究还是不能真的预见未来。所以当然也就无从知晓,这个贴着“绝密”标签的小试管,在不远的将来,会给自己带来怎样无穷而凶险的麻烦。 …… 抽完血,又顺便确认了胸口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后,莫非的心情有些莫名其妙低落,蔫蔫地跟在李不离和池潇雨身后,向电梯走去。 原本寂静空荡的电梯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身穿黑色西装,耳后挂着无线电的精壮大汉。 看见三人走到近处,两个大汉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李不离身上,脸上现出警觉神色,而右手则是缓缓伸向了隐藏在衣服下的腰间。 看到这阵势,李不离一边面露坏笑,一边瞬间顷了顷身体,将手中的烟头在一旁垃圾桶上捻灭,惹得已经满怀戒备的两个大汉,嘴角一阵抽搐。 恶作剧般的捻完烟头,李不离嬉皮笑脸,自言自语道:“哪里来的土包子,好大的排场啊。” 这摆明了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就在两个大汉面露凶光,莫非以为今天终于可以见识到传说中周家三爷的身手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电梯里,依旧是两个同样装束的保镖,中间守护着坐在轮椅上的一个小小身影。 轮椅上的人身型很瘦小,虽然带着口罩,却还是一眼就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这孩子穿着略显宽大的白色病服,一缕微黄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头。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遮盖,正看向地面。电梯的响声也没有让他抬起眼帘,仿佛身外的万物,已然跟他毫无关系。 准备发火的保镖收敛心神,赶紧小心翼翼推着轮椅出了电梯。而李不离见是个孩子,当然也不好一般见识,只好主动让出了门口的道路。 而就在轮椅和三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早就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的莫非,终于没忍住,轻轻地,试探叫了一声: “一秋?” 轮椅上的孩子听到声音,隔了一会,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然抬起了头。 接着,莫非和池潇雨,便看到了那对曾经印象深刻,清澈而灵动的黑色双眸。 “小非哥,潇雨姐姐?”男孩声音中满是欣喜,却同时也透着疲惫和沙哑。 “小叶子,真的是你?”池潇雨反应迟钝,这才认出轮椅上的叶一秋。一向热情如火的小姑娘,笑着跑向前,正准备给男孩一个大大拥抱,却被保镖无情挡在了身前。 叶一秋赶紧挥了挥手道:“不碍事,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们先去理疗室等着吧。” 保镖们听到指令,让开了身体,向走廊另一端走去。李不离不愿掺和年轻人的事,也打了个招呼进电梯先下了楼。 没了外人,池潇雨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扑了上去。而莫非,却在男孩放下手臂时,敏锐地观察到了他衣袖下,那只布满裂纹,枯瘦如柴的手。 同样的一只手,明明短短半个月之前,还是白皙修长,在键盘上翻飞时甚至耀着光芒的,此时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轮椅,病服,加上身处医学研究院,莫非心中立马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轻声问道:“一秋,你这是怎么了?” 男孩一边轻轻咳着,一边缓缓摘下了面上的口罩。 在口罩褪去,看到男孩面容的瞬间,池潇雨惊恐地捂住了嘴巴,莫非面色不变,眼角却也剧烈抽动起来。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布满了皱纹的脸庞。虽然只分别了短短大半个月,眼前男孩原本清秀稚嫩的面容,却像是跨越了几十年岁月,毫无征兆地步入了暮年。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叶一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那抹纯真无邪的笑容,配上此刻苍老的面容,却反而更添了几分怪异和悲凉。 接着,男孩就像是在冷静地叙述着一个冰冷事实,缓缓说道: “小非哥哥,潇雨姐姐……我要死了。” 第五十一章 唯一的办法 被白色墙壁包围着的冰冷走廊里,回响着男孩平静却悲凉的话语。 “我要死了……” 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也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可当这句话,从这个自己只见过一次面就心生欣赏和喜爱的男孩口中说出来时,还是让莫非瞬间手脚冰凉,体会到了一种无助的绝望。 “早衰症,没法治。”叶一秋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带着明朗微笑,“从生下来医生就断言活不过八岁,可现在我已经十一岁了,这么看,大概算是赢了吧。” 傻小子,这可不是游戏,分出了输赢,又能如何? 莫非心中这么想着,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也挤出一丝难看笑容,回应着男孩。 “小叶子,你可是从来没输过的‘东皇’,轻言放弃可不是你的作风。”池潇雨在一旁故作豪迈地鼓励着,可泛红的眼眶却早已经出卖了她。 “潇雨姐姐,我可是输过小非哥一次的。”男孩仰着头,似乎是在回忆那场精彩的比赛,接着,又看向莫非说道:“医生说最多还有一个月了,临走之前,再打一场?” 莫非知道男孩口中的临走之前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于是忙吸了口气,笑道:“来夏尔之前打你电话关机,就是想约了再打一场的。不过,这场比赛要等你身体恢复了再打,我可不想欺负一个病号。” “我可不是在安慰你。”看着对面男孩无奈的苦笑,莫非补充道,“只是昨天亲身经历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偶尔还是会有奇迹发生的,不过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能放弃。” 听了这话,叶一秋双眸中顿时浮现出一层雾气,终于不再假装坚强,而是缓缓低下了头,轻声说道:“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等这个奇迹。可是小非哥哥,等到现在,真的好累啊。” 男孩廋弱的双肩微微抖动起来,一串晶莹泪珠,反射着壁灯的光芒,悄然落在了他的膝盖上。 一旁的池潇雨,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哭了出来,一边抽泣,一边搂着男孩的肩膀轻轻拍打。 莫非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变成小老头一般的孩子,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没人知道,叶一秋从出生到现在,因为病痛,受了怎样的非人折磨。也没人知道,面对寸步不离的死神阴影,这个孩子究竟是如何顽强坚持到了今天。 无法感受,便无法大言不惭地安慰。 所以,莫非不再说话,只是抬起手臂,将手掌,轻轻覆在了男孩的头顶,温柔地,沉默着。 …… …… 从研究院的大楼走出来,原本准备搭乘最晚一班高速列车回金陵的莫非,没有片刻犹豫,马上嘱咐池潇雨退了车票。然后又给吴庸打了个电话,表示要征用他家的房子,留宿几天。 没办法,半个月前死皮赖脸向池潇雨借的两千块已经所剩无几了,莫非只好能省则省,厚着脸皮蹭起了房子。 一路上,他一边在终端上不停查找资料,一边跟开车的李不离讨论着“早衰症”的话题。 李不离听他叙说完整件事情后,悲观地认为,叶一秋既然能进入很少接收病人的研究所治疗,身边还带着战力很不一般的保镖,就说明身世绝不简单。为了治病,显然已经动用了大量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资源。这种情况下还无法保命,结局自然不太乐观。 这些道理莫非当然明白,可他不到最后永远不会放弃的犟脾气,还是让他决定,即使注定是徒劳,也要尝试一番。 一个外行人,对医学一窍不通,却妄想着解决医学界最困难的病症之一,任谁看来都是痴人说梦。可只有莫非知道,自己手表里隐藏着的那个小姑娘,是怎样强大而变态的存在。而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有将希望寄于莫迪丝身上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莫非和池潇雨在地下城的入口下了车,告别了李不离。然后,两人搭乘运输电梯,一路向下,经过沉闷的四五分钟后,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这片城区。 吴庸曾经说,地下城就是夏尔的贫民窟,其实有些夸张了。起码此时眼前的景象,在莫非眼中,比起地面,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的住宅,都是统一的高层建筑,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外墙的颜色,相比地上建筑,它们显然更加鲜艳,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让紧密相连的大楼,看起来仿佛一道道彩虹,在夜灯下显露出迷幻色彩。 苍穹之上,则是用投影模拟出的星空。月亮和繁星,不再像地面上一样常年被灰尘遮蔽,而是清澈闪亮,似乎触手可及。 整齐规划的街道上,没有车辆,只有刚刚下班,靠着助力电梯,神色疲惫的行人。助力电梯的传送带,让他们省下了最后的奔波,可以稍稍卸下地面上的压力,一身轻松地朝家的方向靠近。 路边摇曳着翠绿的白杨和梧桐,空气中也有微凉的夜风,如果仔细聆听,甚至可以听到细微的虫鸣声。这些,显然都是为了居民的心理健康,而在高科技手段下实现的环境拟真。 如此看来,这片为了解决住房问题而专门开发的住宅区,环境其实还算不错,起码跟莫非印象中,棚屋密集脏乱差的贫民窟相距甚远。 可因为叶一秋的事情,他现在显然没什么心情欣赏此间的夜景。 跟吴庸和得到消息而来的秦木木会合后,四个人随便找间小饭馆对付了晚餐。一个即将陨落的鲜活生命,给众人心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因此这顿饭也就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饭后一行人跟随吴庸去到他的住处,还没等进门,莫非便迫不及待,扯了个打电话的幌子,一个人走进了昏暗的楼梯间。 可这一次,还没等莫非召唤,昏暗的视线中,随着一阵幽蓝亮起,那个永远抹胸热裤的小萝莉,便自己跳了出来。 “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告诉你,没门。”莫迪丝皱着眉头撅着嘴,一出现就给了莫非一个下马威。 “既然这么说,就是有办法咯?“莫非注意到莫迪丝说的是没门,而不是没法治,所以压低声音,讨好地问道。 “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会违反我的程序逻辑。” “什么鬼逻辑?那TM可是条人命!”莫非提高音量,第一次对小姑娘发火。 “我的程序指令,是保证你的安全。而救那个孩子的唯一方法,会严重威胁到你的安全,所以,我无法告诉你。”莫迪丝不理会他的怒火,冷冰冰说道。 莫非抓着头发,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他至今仍没有搞清楚,莫迪丝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究竟是已经产生了自己的独立意识,脱离了器械的范畴,或只不过仍是一台高级些的电脑,受制于人类制定出来的条条框框。如果是前者,说不定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还有一丝希望;可万一是后者,想要让机器打破程式,得出自相矛盾的结论,则是比劝说一个狂热的教徒放弃自己的信仰还要难上万倍,在理论上绝不可能实现。 “明知道还有希望,却没法救叶一秋,这可能会导致我因为内疚而自杀,这不也威胁到我的安全了吗?”正面无法突破,他只好试着诡辩。 “根据你的心理评级,极度内疚是可能的结果,但不会自杀。” “不说出救命的法子,我就扔了这块手表,你便没办法再保护我的安全,这不就跟你的指令矛盾了吗?” “手表只是一个媒介,没了它,我还有其他很多办法保护你,所以达不到矛盾的条件。” 硬的行不通,莫非只能来软的,他缓和语气,真诚说道:“小丝,求求你了。叶一秋是我的朋友,我没办法在明知道有出路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 画面中的莫迪丝停止了一切动作,只剩下那双精灵古怪的眼睛不时眨巴一下。莫非知道,这是小姑娘正在进行高速的后台运算,所以毫无必要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到她。 许久之后,莫迪丝长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几分热络,说道:“想要绕过这个逻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让我做什么都行。” “救那孩子,是在你的安全系数上减分,如果能在这之前先加分,平衡掉一些危险系数就可以了。” “怎么加分?” “对于目前的你来说,自身的实力和地位没办法短时间提高,那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承认自己莫氏子弟的身份,回归莫家,寻求庇护。” 听了这句话,莫非沉默下来,不过这沉默却很短暂。片刻之后,他便已经做出了决断: “跟人命比起来,面子算个屁。好,我答应你,明天就去给那个老太婆斟茶磕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救叶一秋的办法了吗?” 莫迪丝也如释重负,装模做样抹了抹根本没有一丝汗水的额头,回答道: “其实方法很简单。” “换血。” 第五十二章 认祖归宗 睡在吴庸家沙上,一向五分钟内就能进入梦乡的莫非,这个晚上,失眠了。??火然文??ww?w?. 墨迪丝的清脆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换血,听起来很瘆人,总觉着像是古代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歪门邪道法门。可墨迪丝解释说,这只不过是一种很早就开始临床实施的普通疗法而已。但这种疗法,基本上只用做治疗患有血液病的新生婴儿。尽管后来在成人身上也试验过,却因为血液需求量巨大,加上被证实对血液病以外的其他病症起不了任何疗效,所以慢慢也就被医学界摒弃了。 莫非知道自己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却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血还能治病,而这,也正是墨迪丝所深深担忧的安全问题。 普通人一次性失血三分之一,就会有生命危险。而要想达到彻底换血的目的,虽然叶一秋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所需要的血液量显然也过了这个临界点。根据墨迪丝运算的结果,虽然靠着最好的医生和最尖端设备,加上莫非自身大大快于常人的造血功能,可以稍许提高些手术成功率,可就算一切顺利,两人同时存活下来的几率,也只不过是区区五五开而已。 就简直就像是一场抛硬币的赌博,不是正面就是反面,不是生,就是死。 “万一老天爷开眼,可怜你们这对好基友,让你们同时活了下来。”墨迪丝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以后的事,才是大麻烦。” 以莫非的悟性,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大麻烦是什么。 试想,如果他的血能治疗绝症这个消息流传开来,他无疑将会变成一个怪物,同时也将变成一件人人觊觎的珍宝。为了多活几年,那些身患绝症,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大概不会介意动用一切手段抓住他,然后放在解剖台上,慢慢研究。 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甚至还算不上熟悉的孩子,便要承担丢掉性命,被全人类追捕的危险后果,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成功率极低,后患无穷的蠢办法。 可惜,墨迪丝说只有这一条路,那便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了。 莫非其实早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断,所以辗转反侧中,他并非是在思考这样做是否值得,也并没有担忧不远的未来将接踵而至的隐患。让他久久难以入睡,困扰着他的,是一个摆在眼前,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 我的血,能治你的病。 可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叶一秋和他的家人,相信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和这个异想天开,近乎神经病呓语般的殊死一搏呢? …… …… 像地面上一样,人工太阳的光线在黎明来临时,穿透窗帘的薄纱,洒入客厅,将莫非唤醒。 他静悄悄起了身,没有吵醒另外两个房间里的秦木木和池潇雨,洗漱之后,在茶几上留了张字条,便起身出了门。 叶一秋说自己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但病情其实随时都可能恶化,所以莫非此时需要争分夺秒,跟死神赛跑。 他顾不上吃早饭,上到地面后,打了辆车,便直奔夏尔郊外那座宏伟的庄园。 周末的清晨,路上的车辆行人少了很多,所以出租车一路畅通,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朝阳才刚刚升高了些温度,将覆在庄园上的薄雾缓缓驱散,露出了隐藏在白纱下,富丽堂皇的真容。 这一次,莫非走的当然是正门。全副武装的保安在岗亭处狐疑地看了他半天,才犹豫着通知了老管家。不一会,郝伯便驾着车,飞奔而来,满脸欢喜地将他接了进去。 “郝伯,我要见老祖宗。”站在气势恢宏的拱形大门前,莫非压抑住自己心中的不适,平静说道。 郝管家露出欣慰的笑容,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老奶奶起得早,知道小少爷你来了,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还是那间客厅,还是那张沙。推门而入的莫非,看见容颜沧桑,灰梳理得一丝不乱的老妇人,正微微闭着眼睛,神情肃穆地端坐在中央。一身白色唐装的莫氏家主莫千秋,则仍是垂着手,恭敬立在一旁。 莫非走到老妇人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我来谈笔生意。” 老妇人缓缓睁开眼睛,眸子中射出两道精光,笑了起来:“哦?我莫家其他不行,生意倒是做得马马虎虎。坐下说吧。” 这世上,如果莫家的生意还算马马虎虎,大概没人敢说自己会经商了吧? 莫非在老人一侧的沙坐了下来,上半身却还是笔直挺立着,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可以认祖归宗,承认自己是莫家子孙。军圣弟子的名号,你们也可以随便用。在不违背我做人原则的情况下,家族的事情,我会尽力而为。” 莫老夫人和身旁站立的莫秋千,显然没料到前天还态度决绝的少年,此刻突然像是变了个人,说出这番话来,所以不约而同,沉稳的神色皆稍稍一怔。 老太太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百岁老人,神情的变化只在一瞬间,很快便掩饰过去,然后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沉默着品起来。 莫非开出的筹码,对莫家来说,显然很诱惑。单是一个军圣弟子的名号,只要周家不衰,联邦之内军政两界怕是就没有哪一方势力敢动莫家一根指头。而莫非本身也是个可造之材,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万一以后能走到权利的顶端,无疑算是给一直有钱无权的莫家加多了道保险。 可正是因为这条件太诱人,习惯了用商人思维考虑问题的莫老夫人,才会心生疑虑,故意暂停了对话。 莫非对这种老谋深算的做派见怪不怪,所以并不着急,而是也装模作样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呼哧呼哧灌起来。 许久之后,老太太才重新开口道:“条件呢?你知道,你母亲的身份特殊,入不了家族墓地。老身也不可能跪在她坟前,磕头认错。” 提到母亲,原本准备扮演孝子贤顺的莫非瞬间又被撩起了火气,不客气说道:“您多虑了。据我对家母的了解,她也是绝不愿意跟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家族精英葬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关于恢复你母亲身份的要求,其他的条件,倒是好商量。”老太太没有被莫非不善的口气激怒,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的要求不高,对莫家来说,甚至只是举手之劳。”莫非压住心中怒气,说道:“这座庄园,本就是我母亲的遗产,所以我要收回。除了郝管家外,所有人,今天之内,必须离开这里。” “没问题。中午之前就可以清场,并将所有权过到你的名下。”老太太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回答道。 “我需要在这里布置一间手术室,要求是,最新型的设备,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和血液病方面最好的专家。” 老太太看了一眼身旁的莫千秋,这位主管家族上下大小事务的中年人马上低头恭敬说道:”没问题。泛美联邦的专家,最快今晚就可以到位。“ “另外,请帮我委派一名律师。所有参与手术的人员必须签署保密协议,我在这里做的事情,家族所有人不得过问。” “当然。“老太太点头道,“再过几个小时,这园子就是你的了,你做什么,自然是你的自由。” …… 所有的要求都被一口答应了,莫非在心中确认没什么遗漏后,看着桌上那枚晶莹剔透的瓷盏,沉默下来。 对面,掌管了莫家所有金钱和权利的祖孙俩,也同样沉默地注视着他。 这样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中,过了许久之后,莫非终于从沙上,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美丽宁静的身影,接着,又闪现出叶一秋那张未老先衰的脸庞。于是,强压住心中的不甘,他慢慢弯下腰,往那枚瓷盏中斟满茶水,端了起来,缓慢举过头顶,然后……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奶奶,请茶!” 少年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客厅里,莫老夫人脸上堆起皱纹,笑着接过奉茶,一饮而尽。 “起来吧。”老人说完这句话,又挥了挥手。一旁的莫千秋便马上将一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檀木小盒子,端到了莫非面前。 “本以为给你准备的东西过几年才能用上,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成了我莫家人。”莫老夫人打开盒子,指着里面一枚玉牌和一张黑色银行卡,说道:“这牌子是我莫氏本家,身份的象征。这卡,是给族里孩子们每人一份的基金。今天开始,你出外行走,不但要代表军圣他老人家,也要代表我莫氏族人。” 莫非有些木然地收起盒子中的两件物品,对老太太的话却没怎么上心。他做这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救叶一秋的性命而已,一时半会,又哪里会真的把自己当莫家人。于是他起身行了一礼,说道:“那……孙儿先告辞了,我的条件,请奶奶和大表哥尽快操办。” 莫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竟然对着莫非还了一礼,接着,用庄严而大气的声音说道: “恳请我孙莫非,将家族之荣辱兴衰记挂心头,尽心尽力,保我莫氏,万年永昌!” 第五十三章 匪团的初次行动 联邦尖端医学研究所,乳白色的大楼矗立在斜阳中,虽然色泽温暖,看上去,却总有一丝挥不去的阴冷。﹎_吧>w=w-w`.- 莫非站在特殊病房的床边,看着床上面容苍老的孩子,无法确定自己的决断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一直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豁出性命这种事情,大概只会在小说中出现,而绝不可能生在自己身上。 可不知道为何,从吴庸到叶一秋,这几个偶然结识的朋友,却让他仿佛一夜之间,柔软下来,变成了以前自己所讨厌的“圣母病”患者,同情心泛滥的蠢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玄妙难言。诸如卢宗文杨修之流,即使同班了三年,也无法产生一丝好感;而有些人,只见了一面,就能心生出了羁绊,甚至不惜以命相托。 “夕阳……好美啊。”叶一秋看着窗外,喃喃自语。脸上的神色恬静淡然,全然不似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莫非从纷杂的思绪中被唤醒,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对话很重要,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一秋,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种办法能治你的病,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你会怎么选择?” 叶一秋转头看向莫非,神情依然平静,眸子里却瞬间泛起了异样的光芒。 就这样看了很久之后,男孩那苍老的面容上,才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说道:“别说百分之五十,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对我来说,都算得上是奇迹了。” “只是……有个问题。”莫非小心翼翼选择措辞,说道:“这个方法,不会得到医学界的承认,出于某些原因,我也无法证实它真的有效,所以……大概很难说服你的家人同意手术。” “我能问问,具体是什么手术方案吗?” “换血。将你的血,换成我的。”莫非坦诚相告。_8﹍﹍﹏w=w-w=. 都说久病成医,叶一秋当然知道换血只是一种常见疗法,所以并没有如何惊讶。而且,思忖片刻之后,他也没有像莫非预料的那样,把自己当做异想天开的怪物,而只是平静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手术失败,你也会死,对吗?” 面对这个早慧的孩子,显然扯谎已经没什么作用,所以莫非只好沉默不语。 “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回答。 “哥不是一般人,命硬得很。信我,死不了。”这倒是莫非心里的大实话。他之所以敢冒这个风险,其实是这一个月来的离奇经历,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信仰般的自信感。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但其实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上那种类似神迹的光环,再加上莫家的全力支持和墨迪丝的守护,所以虽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当然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叶一秋羞赧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我还是拒绝。” 这熊孩子,看着文文弱弱,脾气却也是犟驴一般,一旦做出了决定,大概任何人也没办法改变了。 莫非脸上露出了诡异笑容,看着叶一秋,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睡一觉,醒来见。” 说完,他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瞬间便贴到了叶一秋的脖子上。手里注射器的针头,插进了颈部的动脉,随着透明药水的注入,男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闭上了浓密而修长的睫毛。 而莫非则是没有任何停留,立马掀开上衣,解下了盘在腰间的绳索,一头紧紧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头穿过叶一秋的盘骨,打了个结。 接着,他抱起男孩骨瘦如柴的轻盈身体,来到窗边,拉紧绳索,靠着双臂的力量,缓缓放了下去。 楼下,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秦木木和池潇雨,接过男孩,塞进了一旁的车上,驾驶位上的吴庸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短短十几秒,按照原定的计划,叶一秋已经顺利躲过门外保镖的视线,离开了病房,去往庄园。雅﹏﹎文>>8﹍ 莫非收起绳索,往被子里塞了些衣物,弄得鼓鼓囊囊。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吸了口气,推门而出。 “叶公子有些累,已经休息了。让我转告你们,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要打扰。” 他压住狂跳的心脏,语气平和地对保镖说完这句话后,僵着身体,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研究所大门。 至此,这个癫狂而鲁莽的计划,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 …… 莫家不愧是商界的龙头老大,办事效率高得惊人。 中午之前,所有来度假的子弟家眷仆人,便已经撤离一空,并办好了地产转让手续。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的郝管家,从外边雇了一批人,整整打扫布置了一下午。此时的莫家庄园,笼罩在皎洁月光下,已经没了奢华热闹的烟火气,寂寥冷清下来,恢复了莫非小时候那种世外桃源般的恬静感。 古堡式别墅的三楼走廊里,最角落的房间外,池潇雨正一脸焦躁地踱着步子,秦木木和吴庸坐在靠墙的沙上,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平板电脑,一边紧张操作,一边小声商议着。 这三个胆大包天,鲁莽而热血的年轻人,在午饭时听到莫非异想天开的计划后,虽然有人喷饭,有人差点被噎死,可冷静下来后,竟然全都没头没脑,毫无保留地选择了信任。 这不是小时候玩的过家家,万一失败,你们可都是绑架和谋杀罪的同谋。莫非这样提醒过他们。 可池潇雨还是没心没肺地满不在乎,秦木木憨厚一笑推了推眼镜,吴庸则是酷酷地说了句:既然如此,那便只有成功了。 还真是一群臭味相投的非正常人类啊。莫非只能摇头感慨。 “咦?监控失效了,好像有人在帮我们。” 秦木木双手不停在电脑屏幕上点击着,有些疑惑地说道。 吴庸探过头来看了一会,说:“好事。这小子神通广大,连这么大片庄园和泛美联邦的医疗团队都能搞定,外面还有帮手也正常。” 池潇雨三两步蹦过来,急急问道:“怎么样?能撑到手术结束吗?” 秦木木摇了摇大脑袋道:“难说。如果是普通警察办案还好,可一个绑架案而已,竟然惊动了联邦情报局和国土安全部。一秋的身份,怕是没那么简单。” “不好!”吴庸看着屏幕,大叫道:“卫星图被他们拿到了。木木,快试试能不能黑掉。” 秦木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双胖手瞬间快动了起来。 随着屏幕上绿色的数据条不停闪现滚落,小胖子手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最终,十分钟过后,伴着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滑落,他长叹一声,无力地仰靠在了沙背上。 “竟然……竟然动用了‘女娲’。”吴庸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警报标志,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秦木木点了点头,有些绝望地说道:“没人能突破那台级量子计算机的防火墙。而且……她抓住了我的空隙,已经通过反追踪程序,锁定了我们的方位。” “笨蛋!”池潇雨气得咬牙切齿,一个爆栗子敲在了小胖子的头上,“还有多长时间?手术可是刚开始三个小时。” 秦木木揉了揉脑袋,接着从电脑上调出了一幅画面。画面里,十几辆黑色轻型装甲车,护拥着中间一辆加长礼车,在公路上排成一列,正呼啸疾驰而来。 “最多还有四十分钟左右了。” 吴庸一边说着,一边拽过沙边上的帆布包,打了开来。包里,是提前准备好的防弹衣,面罩,和仿真冲锋枪。 “既然咱们扮演的是绑匪,只好继续演下去,拖延时间了。”他苦笑着将装备给身旁的两人,叮嘱道,“记住,一旦对方强攻,马上投降,别逞能。” …… …… 月光下,黑色车队扬起的烟尘,像一条狰狞的巨龙,张牙舞爪,在古堡前的空地上盘踞下来。 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战士,鬼魅一般,瞬间占据包围了建筑的四面八方。各种精密检控设备,嗡鸣作响,在第一时间运作起来。 短短几分钟过后,一个肩扛上校军衔的精壮军官,来到后方那辆加长礼车旁,小心翼翼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一张棱角凌厉,坚硬如铁的脸庞。 那是一个五官深邃,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虽然穿着利落的黑色西装,文质彬彬,可男人身上流露出的铁血味道,却比身边那些身经百战的特种兵还要浓重,仿佛一头正率领着狼群的雄狮。 “建筑**有十人,其中房间内七人,持有武器的另外三人位于走廊。”上校军官指着手上的热成像图,轻声汇报。 “锁定救援目标的位置了吗?”男人开口问道,声音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根据体型判断,只有这个目标,符合描述。”上校指着图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回答道。 中年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坚毅的目光看向前方隐藏在黑暗中的古堡,沉默下来。 “通讯设备已经架设完毕,是否……进行沟通?”上校有些犹豫地问道。 “不。准备强攻。”男人收回目光,斩钉截铁说道。 接着,黑色的车窗便又缓缓升了上去,车里传来男人低沉的话语,不知道是在对上校解释,还是自言自语。 “联邦政府从不跟恐怖分子谈判,即使绑架的,是我的儿子……也绝不例外。” 第五十四章 来自“天罚”的威胁 被布置成手术室的房间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和输液管里鲜血的滴答声外,一片寂静。 处于麻醉状态的叶一秋和莫非,隔着一条狭窄的间隙,躺在两边的病床上。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在手术灯的照耀下,没有一丝血色。 “a病人注射六毫克肝素,b病人保持原状,五分钟后注射十毫克活血剂。” 与生理指标监视器相连的电脑屏幕上,冷冰冰闪现着一条条诸如此类的西文指令,经过场间的医生商议确认后,再有两位护士执行操作。 这一切都是莫非昏睡过去之前的安排。 以墨迪丝的能力,可以是最好的黑客,当然也能成为最高明的医生。所以手术开始后,来自泛美联邦的三位顶级专家,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一条条精确而及时的指令,瞬间便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严重怀疑。 只可惜,他们事前已经签署了最严苛的保密协议,所以很遗憾,大概永远不可能知道电脑另一端是哪位泰斗人物在实时指导了。 不过好消息是,有着如此精准指导,这场看上去成功率很低的换血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两人的体征也一直保持着稳定。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手术很可能会比预期提前结束,而人类历史上第一台半成人换血手术,似乎也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叮……”就在手术进行到一半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护士接起电话,拿到主刀医的耳边,听筒里响起女孩清脆的声音,用流利的西语说道:“杰拉德博士,无论一会听到什么动静,都请务必待在房间里,直到手术完成。” 莫家动用了重金和无数人脉关系才请到的这位医学博士,此刻已经意识到有些异常了,不过他还是在电话里沉稳说道:“我是一名医生,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抛弃正在手术中的病人。” …… 池潇雨挂断电话,放下心来,脸上却见不到以往轻松洒脱的神色,而是凝重而警惕地掀起幕布的一角,向廊窗外看去。 楼下不远处,车队后方人影绰绰,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正在潜行部署,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形势不对。”吴庸瘦竹竿一样的身型挺立在窗前,皱着眉头说道,“木木,连上对方的通讯频道了吗?” “协商请求被拒绝,对方要求十分钟内释放人质,否则强攻。”秦木木无奈摇了摇头,说道。 “奇怪。”吴庸睿智的眼眸此刻满是迷惑不解,“这不符合解救人质的正常流程啊。” “靠……”一向斯文安静的秦木木,这时突然大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举起手中的平板电脑,结结巴巴说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池潇雨和吴庸赶忙凑到他的身边,看向电脑上那张标着红色“绝密”字样的出生证明。 “这回真是死定了……”以冷静著称的吴庸也绝望地叫出了声。 “那小子,竟然是……总统的儿子!” …… 黑色加长礼车中,联邦现任总统,三军统帅,叶止渊,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腕间的手表。 八分钟后,他便要亲自下达强攻的命令,而自己那个本就命不久矣的苦命孩子,活下来的机会,大概则会更加渺茫了。 想到这里,这位曾任“炎龙”军团副团长,就职总统长达六年之久,即使天崩地裂都自信可以面不改色的坚毅男人,终于,忍不住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儿子从生下来就被诊断出了绝症,所以为了隔绝外界打扰,让他能安静快乐地走完注定短暂的一生,尽管幕僚认为这种境况能为自己的政治形象大大加分,叶止渊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儿子的信息列为了联邦绝密。所以整个联邦,都知道总统阁下有一个孩子,可至今为止,还从未在公共场合露过一面。 叶一秋,是叶止渊给儿子起的名子。 四季悠长,却怎奈何,唯余一秋光阴。 半个月前,叶一秋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断言,他顽强的生命,不久就将走到尽头。而当叶止渊得知这个消息时,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悲伤,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十一年里,目睹了儿子与病魔争斗,饱经非人痛楚,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男人,觉得死亡,无疑也是一种解脱,因此替儿子感到由衷的高兴。 可谁能料到,一个命不久矣的孩子,想平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该死的! 叶止渊心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他那对平静中掩埋着悲伤与愤怒的双眸,盯着手表的秒钟,走完最后一格,然后,放下了车窗。 这个华亚联邦站在权利最顶端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下令道: “进攻。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等候在一旁的上校军官,高高举起了握紧的拳头。下一秒,待他的拳头落下,“毒牙”特种部队中最精锐的三支小分队,便会像悄无声息的野兽,撕破夜幕,发起等待已久的进攻。 可就在上校的手臂落下前,远处的林间,一群正栖息的鸟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一瞬间,扑簌着翅膀,四散而飞。 接着,大地微微颤抖,不远处,传来低沉而悠长的轰鸣声,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发出了咆哮。 在上校军官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听到响声的叶止渊已经面色突变。身为联邦王牌机师,曾经的“炎龙”副团长,他对此刻听到的声音,显然再熟悉不过了。 “快,联系京畿机甲大队。”他在第一时间对身边的上校吼道。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空气中微弱的磁力场,仿佛一场温润的小雨,悄无声息的覆盖下来。上校手中的无线电“呲呲”作响几声后,便彻底陷入了静默之中。 “这是……机甲屏蔽?总统阁下,属下建议您马上撤离。”上校这才反应过来,也急急吼道。 “如果对方真是设了埋伏,准备开战,你觉得这车能跑得过机甲?原地待命吧。”这时的叶止渊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对方是利用自己的儿子设局,连机甲都有能力动用,那此时的局势,怕是无力回天了。 于是,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看着远处,那个巨大阴影,从古堡后方慢慢显现了出来。 阴影带着震慑人心的威势,缓缓一步步逼近。最终,来到距离军队防线几米开外处,停了下来。 轻型装甲车上的探路灯,汇聚成一片耀眼光线,照射出了这台钢铁怪兽的真容。 那是一台红色“天罚”机甲,全身沐浴在耀眼的光线中,犹如一尊威武的天神。而此时,这尊天神正伸出右臂,用一根钢铁手指,直直指向了那台加长礼车所在的方向。 看到标志着民用机甲的红色,叶止渊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是军用机甲,就说明联邦的局势并没有出现****。 所以他毫不犹豫,开门下车,朝“天罚”的方向走去。 而当他来到机身前停下时,一道通过机甲外放器传出的声音正好响了起来: “总统阁下,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那声音冰冷而机械,像是人为用电脑合成的机器声,有些刺耳。 叶止渊仰头看去,平静说道:“是莫千秋前辈吗?为了您的家族,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联邦之内,拥有私人机甲的家族屈指可数,加上此时身处莫氏庄园,所以叶止渊便理所当然认为操控仓里坐着的是莫千秋了。 “科科……”听了这话,那道机械的声音竟然发出了怪异的笑声,“这可不是谈判该有的态度啊。你身为王牌机师,不会不知道这台‘天罚’具有怎样的威力吧?就算没有配备远程武器,想要毁灭脚下这支部队,也是轻而易举的啊。总统阁下,你自然是不怕死的,可有必要让其他四十八名军人,陪着你一起死吗?” 叶止渊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威胁?他高昂着头颅,掺杂着银丝的黑发,随风而动。这样一个渺小人类,在巨大的钢铁身躯前,巍然挺立着,浑身散发着杀气,看上去竟气势逼人,似乎比机甲还要威严可怖了几分。 可操控“天罚”的人说的没错,他虽然不畏惧死亡,却没有权利要求身边这四十八名战士,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无谓牺牲。 于是,叶止渊的气势慢慢收敛下来,重新变成了那个沉稳的政治家,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一张赦令。由司法总长和你共同签署,赦免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人。” “犯罪是为了免罪?这像是个笑话。”也难怪叶止渊难以理解,绑架总统的儿子,按理说该有些政治要求才对,却没想到对方只要****。既然如此,为何又要以身试法呢? “总统阁下,你只需要考虑能不能接受,而不需要考虑这一要求的合理性。” “****令需要联系司法总长,但是你屏蔽了所有通讯。” “不必担心,我会架设一条专线。” 叶止渊沉默着思考了很久,最后终于做出了决断:“好,我答应你。什么时候放人质?” “哈哈……别急。”机甲中传来的声音,竟突然间兴奋得像个孩子,说道: “那么现在,让我们一起,祈祷,等待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五十五章 劫后余生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因为没法对任何人公布墨迪丝的存在,所以,莫非凭借一人之力,在那个失眠的夜晚,默默规划好了一切。 在这件事情上,他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热血少年,可热血,却并非就一定等同于鲁莽。 他需要吴庸三人的帮忙,但也清醒认识到,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麻烦。 所以,他提前写好了一封遗书。在那封信里,他坦白解释了整件事的原委,万一手术失败,这封遗书会第一时间发送给周晓烟,由周家出面,保住那三个帮凶。而考虑到可能出现的变数,他在莫家离开之前,以观摩学习的理由,请求莫千秋暂时留下了那台红色“天罚”,然后让墨迪丝接入操控系统,随时准备着,万一手术中途遭遇围捕,用以拖延时间。 而墨迪丝身为人工智能,思维显然更为缜密。所以在以武力威胁的对峙中,考虑到事后追责的可能性,果断提出了****令的要求。 如此一来,不管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起码,那三个选择无条件信任莫非的年轻人,不会因为这份信任而受到惩罚了。 …… 空气中流淌着微凉的湿气,夏日的黎明即将到来,远处的天边已经微微泛白。 一片朦胧的薄雾中,一台机甲和一个男人,仍默默无言地相持着。 两个小时前,叶止渊将签署完的****令备案上传到联邦政府网站后,便重新站立到了“天罚”的面前,再也没有动过。 而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虽然叶止渊始终仍是一副淡定神色,可他身后的空气中,紧张的情绪却越来越浓重。 即使对于这些联邦最精锐的特种兵战士,长时间处于一台大杀器的威压之下,心弦紧绷,也难免会生出几分焦躁和不安。 薄雾之中,到处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压迫感,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就像是满是枯草的原野,只要一个火星,便会瞬间暴烈燃烧起来。 而此时,就在这样的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厚重而低沉的声音。 所有人,都面色紧张的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正前方,那扇紧闭着的红木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微亮的晨曦中,从大门里,走出了三个高矮胖瘦不同的身影。 随着这三个人影慢慢走向前来,渐渐露出清晰的脸庞,包括叶止渊在内,所有人原本戒备愤怒的神色,在一瞬间,都化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丧心病狂的绑架案主谋,竟然是……三个大孩子? 然而这三位“绑匪”,却似乎全然没有作为罪犯的觉悟。他们一脸兴奋来到叶止渊的面前,稚嫩的面容上,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而更让人想拍头哀叹的是,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小姑娘,竟然大喇喇举着相机,站到了联邦总统的身旁,自拍了起来。小姑娘一边拍,一边笑嘻嘻地自来熟道: “这回安逸了。总统大叔,你可是欠了我们一个天大人情呢。” …… …… 在叶止渊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四十五年生命里,还从未遇过如此荒诞境况。 前一刻,作为领袖,他还在紧张思考如何破局;而下一分钟,他已经被三个年轻的孩子簇拥着,稀里糊涂,向关押人质的房子里走去。 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在特种兵战士的护卫下,他机械地踏上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洁白的房间里,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叶一秋,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大步向前来到病床前。 知子莫如父。 在这照面的一瞬间,叶止渊已经敏锐察觉到,儿子原本惨白的脸庞红润了不少,虽然还显得虚弱苍老,却已然显现出了几分健康的光泽。而最大的变化,则是那双黝黑的双眸。那双眸,以前像是一潭清泉,满是让人心悸的平静,而细细观察,便会发现那片平静下深深隐藏着的悲伤。可是现在,悲伤已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清澈和灵动,和十一岁孩子特有的活力。 “父亲,看那里。”叶一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顽皮神色,指着一旁的屏幕说道。 叶止渊听了这话,转头向体征监控器看去,这一看,却顿时犹如被闪电劈中一般,神色恍惚起来。 “全部……恢复到了正常指标?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久之后,他才怔怔地开口问道。 叶一秋带着歉意,回答道:“父亲,秋儿不想骗您。但我答应过朋友保守秘密。所以,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好吗?” “这三个小朋友,带你来这里,是为了给你治病?” “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之所以没有告知您,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希望您能谅解。” 叶止渊沉默着坐到了床边,这才认真打量起身边的三个年轻人。 一个高高瘦瘦二十岁左右,有着街头小混混的气质,眼眸里射出的睿智光芒却又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容精致可爱,大眼睛随时都在精灵古怪地转动着,而另一个圆滚滚带着厚厚眼镜的小胖子……看着怎么如此眼熟? “你是……小秦博士?”叶止渊有些不敢肯定地问道。 秦木木虽然没有读高中,却拥有两个如假包换的博士学位,所以科学院的老院士们总是半开玩笑半尊敬地叫他“小秦博士”。 “嘿嘿,总统先生记忆力真好。三年前接见过一次,没想到现在还记得。”秦木木憨厚一笑,挠了挠头说道。 “看到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我倒是放心了许多。”叶止渊在心中理了理思绪,做出了决断,“既然没有人员伤亡,秋儿的病看上去又有好转,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便不再过问了。只是,这世上还有许多深受‘早衰症’折磨的孩子,如果你们已经研究出了新的有效疗法,何不分享出来,做些于国于民有益的事呢?” “我说总统大叔。”池潇雨听到这种政治家口吻,眉头大皱,不悦说道:“如果是人人都能用的寻常手术方法,我们直接跟你摊牌不就得了,还用偷偷摸摸把小叶子绑来这里,差点被你们围剿?” “哈哈,有道理。”叶止渊被她的神态和语气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对了,小丫头,你刚刚说我这回欠了你们一个天大人情,这倒是实话。说吧,你们三个想要什么,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尽量满足。” 总统阁下这么随口一客气而已,没想到池潇雨听了,还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清清嗓子,念了起来。 “一,将今晚的事件列为机密,不再做任何后续调查。” “当然,我说了不再追究,说话算话。” “二,向高校委员会施加压力,将今年国防大学的专项科研经费增加到三十亿联邦币。” “小秦博士,这是你的要求吗?”叶止渊问。 “是的……”秦木木又是害羞一笑,“我刚调到国防大,想试试新型机甲的开发。” “嗯,这是好事。不过我只能尽量而为,不敢现在就承诺什么。” “一个大总统,怎么连这点权利都没有?”池潇雨不满地小声嘟哝了一句,接着,又指了指身边的吴庸,继续说道:“最后一条,这个人虽然高中辍学了,但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所以想进国防大学读书。” 叶止渊上下打量着吴庸,笑着说道:“国防大学的校长扬子荣将军,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这个后门我恐怕走不了。不过,倒是可以安排旁听,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是个人才,想来也不会因为那一纸文凭而被埋没的。” 吴庸听出了话里的激将意味,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神色如常地轻轻点了点头。 叶止渊本就认定了眼前少年是这次行动的策划人,如今看到少年沉稳的举动,不免在心中又高看了几分,暗暗记住了“吴庸”这个名字。 接着,他看向收起纸条的小姑娘,柔声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俩都提了自己的要求,你自己呢?” “我叫池潇雨,现在挺好的,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池潇雨随意说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还有其他心思。 “好吧。”叶止渊缓缓站起身体,已经恢复了他往常的威严气势,“今天的事情,虽然有些乱来,但毕竟你们救了我儿的性命。我代表叶一秋和他的母亲,向你们,表示感谢。” 说完这句话,这位联邦里权利最大的中年男人,弯下了腰,向眼前三个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 也就在这时,与这幅融洽感人画面只有一墙之隔的相邻房间里,病床上的莫非,悄然睁开了眼睛。 乳白色的晨曦,照耀在他的脸上,让原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而冒着巨大风险,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少年,在醒来后,却并没有任何喜悦和庆幸的表情。此刻,他清秀的面容,就像是带了一张冷漠的面具,没有一丝感情。 守候在一旁的杰拉德博士,举起手中的光灯,检查着他的瞳孔。 一切正常。 但杰拉德博士没有注意到,少年此时失去神彩的双眸深处,与手术前相比,多了两点微小的猩红色。 那两点猩红,像是茫茫荒原上的两株红色小花,几乎微不可察。 可只有沉默中的莫非自己清楚,因为这两株妖艳花朵的出现,他似乎…… 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第五十六章 踢馆 位于金陵城东面的老城,市区与郊外的结合部处,有一条红瓦青石的街道。 这条街道其实已有近千年悠久历史,但在漫长岁月中,一直默默无名,不被外人知晓。直到八十年前,栖霞州第一家古技馆在这里开张,随后又雨后春笋般沿街冒出十几家后,这条名叫“玄武”的街道,才渐渐有了名声,广为人知。 自古以来,都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加上工业革命后,枪炮横行,科技成了最强杀器,所以,那些华夏一族中传承千万年,种类繁多的古武技法,便自然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而后,又变成了文人笔下的意淫,电影中的特技,甚至荒山野岭间仙人御剑之类的荒诞传说。 而事实上,不管历史如何变迁,乱世也好盛世也罢,最重传承的真正武者,却从未因为时局而断了香火。他们只不过是隐姓埋名,将自己藏在了芸芸众生之中,不显山露水,默默薪火相传而已。 这种境况,直到八十年前,师承神秘的周大武,靠着一身古技横空出世,成为了东方世界的大英雄后,才生出了变化。 在那个所有人都被英雄情结鼓舞,全民尚武的年代,据说是受了“军圣”大人的邀请,一个世代偏居岭南一隅的古老家族,举家北上,来到金陵城这条玄武大街,开立了第一家名叫“修己”的武馆。 至此以后,那些隐忍了几百年的古武家族终于不再躲躲藏藏,而是纷纷出世。他们不但开馆授徒,为联邦培养出许多名垂千古的悍将,也加深巩固了世人不但要开启心智,也要强身健体的观念。而这条最早兴起这股风潮的玄武大街,如今便自然成了全联邦武者,心中的圣地。 …… 八月的金陵城,一向有着“火炉”称号。清晨,日头才初升了没一会,已经炎炎烤炙,让人汗如雨下了。 虽然酷热难当,玄武大街道口,顶头第一家,名叫“大简”的武馆里,学员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操练,吼声震天。 馆主简振邦,此时坐在院子当间的太师椅上,看着新收的这批徒弟,一边品着紫砂壶里的好茶,一边露出了欣慰笑容。 联邦的武馆,如今越开越多,良莠不齐,挂着收徒传技名号大肆敛财的也不在少数。不过简家名声虽不如“修己”叶氏那般响亮,却也勉强算得上有些真材实料,再加上地处玄武大街这个风水宝地,所以倒也不愁招不到生源。 家境殷实,儿孙满堂,门生更是遍布天下,年过六旬的简振邦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心境圆满,不会再为俗事烦恼了。可不知为何,今早从起床开始,他的右眼便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总有些灾祸将至的惶惶不安。 人啊,贫贱时都是********往上爬,富贵久了,倒容易胡思乱想了。 就在简振邦在心中如此自嘲时,恍惚间,他似乎突然听到了一声激荡有力的鼓鸣。 因为院子里徒子徒孙们的吼声,所以这道鼓声并不如何清晰,以至于简振邦在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院里的年轻人们个个面露震惊地停下操练时,那道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急促和响亮起来。 而这一刻,他也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不好的预感。因为,那道鼓声,代表着一个信号……有人来踢馆了。 简振邦心中,立刻不由控制地回忆起三年前那个洒着血色残阳的傍晚,狂妄冷漠的金发少女,一言不发,从街头,打到了街尾…… 那是一段他有生之年都不愿再想起的回忆,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美得不真实的小姑娘,只用了一个傍晚的时间,便踏碎了这条街上,所有武人的尊严和脸面。 所以,当时隔三年之后,他再次听到那阵鼓声时,心脏也不由随之剧烈跳动起来,眼眸中现出不安和紧张,死死盯住了远处的那扇大门。 鼓声停歇,片刻后,院门被推开了。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简振邦这才放下心来。万幸,推门而入的,不是金发飞扬的小魔女,而只是一个眼眉低垂,普普通通的少年。 可也就在安心的同时,身为“玄武”宗师之一的老人,不禁有些恼怒,这些年修炼的平常心也霎时间不再平常。三年前被军圣大人的孙女踢馆也就算了,输得心服口服,怎么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效仿,肆无忌惮,说踢就踢了? 门口的少年,面对一院子神情狰狞的弟子,并没有被震慑住,而是面无表情地缓缓穿过人群,来到了简振邦身前。 少年抬头,拱手,顷身,礼貌却又洒脱地开口说道:“前辈,学生莫非,登门请教。” 还没等简振邦回应,场间一众徒子徒孙已经炸开了锅。 “不知量力!看清楚,这里可是玄武大街。” “师公,我来。打一顿,扔出去示众。” “小子,就你这身板,回家练个几十年再来吧。” 简振邦挥了挥手,止住群情激昂的弟子们,冷冷一笑,对着莫非说道:“小朋友,拳脚无眼,生死无悔。这里出了人命,联邦律法可是管不了。你还年轻,万一残了死了,岂不可惜?” 莫非扬了扬飞刀般的浓眉,平静说道:“不瞒您说,学生就是因为这里死伤不用负责,高手又多,所以才寻了过来。请赐教。” 简振邦哈哈一笑道:“不错,有气魄。不过老夫出手,那是以大欺小。简鹏,你来陪这位小哥过几招。” 院子里角落里,一个坐在地上的年轻人听了这话,懒洋洋站起了身子,一边向莫非走来,一边不满地抱怨着:“随便派个人,打一顿扔出去就好了嘛,还要浪费我的时间。” 年轻人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晃晃悠悠走到莫非面前,微眯着的眼睛里,却是不易觉察的精光。 “请了。”简鹏随意拱了拱手,说道。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右腿已经猛然抬起,带着一道凌厉霸气的风,向着莫非的面门,狠狠扫了过去。 莫非屈膝扎马,举起双臂护在了头颅一侧。 电光火石间,一阵闷响之后,简鹏收腿,莫非后退。 看上去平分秋色,可两人却都顿时心中大骇,生出了意料之外的震惊。 简鹏作为“大简”武馆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在整个玄武大街的年轻人中实力也可排进前十,自然对自己无论从力量还是速度都堪称完美的这一招扫腿信心十足。可没想到,面前看似体型精瘦的小子,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后,只是斜着后撤了两三步,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 而莫非也同样没有想到,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这一脚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让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的自己还是要靠撤步后退,才能完全消解掉残余的力道。 震惊过后,是被激起的少年人不服输心性。 两人几乎没有片刻停留,脚下猛然一顿,荡起一阵烟尘,如下山凶兽,向着对方扑了过去。 简鹏高高跃起,使出家传十八路谭腿,不再留力。 莫非见招拆招,高速运动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挪腾闪避。 院中已经被自动让出了一块空地,两人的身影缠斗在一起,像是一白一黑两道光芒,一时间难分上下。 聒噪的围观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太师椅上的简振邦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本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盲目狂妄的无知小子,可以现在场间的形式看来,竟然真的是个练家子。只不过莫非并没有什么固定招式,而只是靠着惊人的反应和速度应对着,一时间倒很难看出来历底细。 半柱香过后,场间的两人速度不减,仍然不相上下地相持着。看上去是一路猛攻的简鹏占了优势,可内行人不难看出,一直防守中寻找机会的莫非显然体力消耗要更小一些。 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形势凶险。 简振邦看出了局面下隐藏着的不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鹏儿,别藏了。” 莫非也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惊,忽然间想起了入学测试中莫炎枫那诡异的一脚。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周身的空气中,隐隐起了一些变化。 来不及思考,眼前铁柱一般的小腿已经高高抬起,当头劈了下来。 莫非下意识举起双臂,架在了头顶。 然而这一次,在简鹏的右腿落下,接触到他的双臂之前,已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先期而至。 这一道力量,仿佛浓稠的空气,化成了有形的小山,狠狠砸在了莫非的双臂之上,让他一时承受不住,瞬间弯曲了膝盖,半跪下来。 而他全身鼓起的力道,也因此卸去,显然无法再抵挡接踵而至的那一脚下劈,所以莫非只好本能地歪了歪头。 下一刻,简鹏的粗壮小腿,擦着莫非的耳垂,势大力沉地击中了他的肩膀。而他的身体,也在这雷霆一击下,伴着狎骨碎裂的声音,狼狈扑向地面,狠狠摔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悟气 莫非从夏尔回到周园后,整整躺了三天。 靠着自身天赋异禀的恢复功能,和老爷子一日三餐的十全大补粥,他也足足花了三天,才勉强复原到以前的身体状态。可想而知,那场命悬一线的换血手术,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怎样的损伤。 可看着叶一秋传来的焕发新生的照片,莫非还是觉得这桩压上了性命的买卖,值了。 “绑架案”不了了之,叶一秋的病情在明显好转,墨迪丝又赏了他一朵小红花,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正式拿到了手……如此看来,此时的莫非,除了要应付每天的高强度训练外,该是心无旁骛,念头通达才对。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夏尔归来后,似乎心境大变,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入学测试中,莫炎枫那神鬼莫测的一脚,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就像是一只井底之蛙,跳脱了桎梏,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广阔天地。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以前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莫非生出了焦躁不安的情绪。一个十九岁的莫炎枫就能让自己一招吐血,谁知道这大千世界中又隐藏着多少比莫炎枫还要强横的怪物?他唯一的小小愿望,不过就是能活下来而已,可如今看来,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万一真上了战场,活着,也会变成一种奢望。 焦躁的心绪困扰着莫非,让他心中入魔一般,时时刻刻鼓动着一股翻涌的热血。 这种近乎狂躁的冲动,让他在每天枯燥的训练中更加投入,更加忘我。不止是身体,似乎连心,也渐渐变得坚硬冷酷起来。 跑山,机甲,武技……在这三项训练中,他都取得了飞速进步。可当夜幕降临,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下时,即使酸痛的肌肉和疲乏的精神,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让他倒头便睡了。黑暗之中,他总感觉有一双冰冷猩红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仿佛一头来自洪荒的怪兽,静静潜伏在那里,正等待着一个机会,露出獠牙,破笼而出。 莫非不是傻瓜,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正在发生一些莫名的变化,但他却并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强大欲望,正慢慢占据他原本平静的心灵,而对此,他却无能无力,只能随之沉沦。 面色如常但目光中多了一丝隐忧的周老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他,将自小修习的那半套拳法舞得慢些,再慢些。 而重压之下的莫非,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向周晓烟吐露了自己的烦恼。 “晓烟姐,我想打架。忘掉一切,拼了命的那种。” 他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其实在骨子深处,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想打架,而只是想毁灭,甚至是……杀人而已。 小魔女像看怪物般扫了他一眼,回答道: “那要等上了战场。不过,如果真想痛痛快快打一场,玄武大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 因为周晓烟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莫非开始了自己鲁莽而无知无畏的挑战。 而从此时伴着肩骨断裂摔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来看,第一场踢馆,就将以毫无悬念的惨败结束了。 四周的人群,有的在欢呼雀跃,有的在谩骂嘲笑。 莫非的脸,贴在被晒得滚烫的软胶地面上,无关羞耻地面红耳赤着。简鹏壮硕的身体,在他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仿佛一座无论如何也翻越不过的大山,横亘在那里。 可奇怪的是,耳边的喧闹也好,身上传来的剧痛也好,对于此时的莫非来说,竟都像无关紧要的背景,正慢慢远离,直至消失。 他像一个溺水的濒死之人,在水下几百几千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后,终于,做到了传说中的心神合一。 于是,在这种幻想中的深海之下,他身体里每一个带着记忆的细胞,都醒了。 他想起了几天前莫炎枫的那一脚,以及当时空气中最细微的变化。 他看到了莫炎枫当时的每一个动作,被放缓了几十上百倍,甚至连发丝的颤动,毛孔的收缩,都一览无余。 接着,他又看到了凌厉的风中,每一个分子运动的路径。它们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着,进入了对面少年的体内,然后又随着肌肉的收放,瞬间释放了出来…… “砰”…… 一声闷响。简鹏再次扬起的小腿,毫不留情地踢在了莫非的面门上。 神识已经与外界脱离的莫非,鼻血横飞,翻滚着飞了出去。 而就算是这势大力沉的一脚,也并没有让他清醒过来。 他的双眼微睁,无神地盯着梧桐叶子间洒下的阳光,仍是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一般。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风的轨迹。莫炎枫和简鹏两人的动作,不断在记忆中一遍遍闪回。耳边突然响起了小时候,那个男人神神叨叨的声音。 “天生万物,万物唯我。” “气有行,风有势,体有窍穴自纳。” “本源之力不久,吐哺天地求真。” …… 一片寂静幽暗之中,莫非似乎看见了眼前不远处的一扇大门,恢弘庄严,触手可及。 在他自观的世界里,眼里除了这扇们,空无一物。所以,他伸出手臂,想要推开。 而在现实的维度中,迎接他的,则是简鹏那张冷酷而狰狞的面庞。这个心高气傲,没想到要被逼出绝学才能获胜的少年,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把抓起莫非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提了起来,然后,一拳轰在了胸口。 莫非口吐鲜血,再一次飞了出去,直到狠狠撞上场边一颗梧桐,振落一地落叶,才颓萎地慢慢跌坐下来。 简鹏却似乎还是没有停手的打算,脚下一顿,便作势欺身再进。 “够了。”苍老的声音响起,太师椅上的简振邦终于开口了,“这伤,没个小半年怕是难缓过来。抬出去,扔到街上,让其他人也看看,不知量力的后果。” 两个光膀子的少年,笑嘻嘻走近莫非,将他架了起来,连拖带拽,留下一路血迹,扔出了门口。 简振邦捻着颌下的胡须,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板着脸教训道:“瞧瞧,人家一个小毛孩,在你们大师兄面前都能走上几十招,再看看你们!还不好好练功?” 一帮看热闹的小子,赶紧重新吆喝着比划起来。简鹏却在馆主的示意下,来到了身边。 “没摸清底细就痛下杀手,非明智之举。”简振邦冷冷说道。 “爷,看他的招式,不像是名门大派。估计也就是个野路子出身的小混混,死了也就死了,还能杀鸡儆猴,岂不正好?” “愚蠢!你觉得一个小混混,能在你手下撑过半柱香不败?” “速度快些而已嘛,没什么特别。” 简振邦压低了声音,有些恼怒地说道:“爷爷常跟你说,练武之人分体,气,势三等。炼体是入门,也是咱们开武馆谋生的手段。至于练气,则是只传资质非凡的家族子弟,全天下能练到这第二层的又有多少人?他一个小毛孩,硬是逼着你用气才能赢,又怎么会简单?依爷爷看,那小子,似乎已经摸到了第二层的门槛。” “嘿嘿,爷爷,我逗你玩呢。这我还能看不出来?就是为了绝后患,才下了狠手。最后那一拳,已经乱了他的经脉,这辈子估计都迈不过那道门槛咯。” 老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笑容,拍了拍简鹏的肩膀说道:“不错,大丈夫做事就该当机立断。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派人跟一跟他,查查底细。” 简鹏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开去安排。 可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声音传来,让他停滞住了身形,难以置信地呆立在了原地。 真是见了鬼了,竟然又是一道鼓声。 那声音微弱无力,不仔细听,几乎无法察觉,可一声接着一声,就这么单调而执着鸣响着。 场中的其他弟子反应慢一些,不过还是有人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最后集体沉寂下来。 一天之中,竟然遇到两场踢馆?这在玄武大街近百年的历史中,闻所未闻。 简振邦端着茶杯的手,因为震怒,微微颤抖起来,灰白的胡子在风中飘扬。 简鹏盯着不远处紧闭的两扇大门,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怀疑。 片刻之后,那道鼓声终于停了。天地间也似乎随之安静下来,只剩下树梢间聒噪的蝉鸣。 接着,“吱呀”一声,那道古董般的厚重木门,被推开了。 几分钟之前,奄奄一息,刚被扔出去的少年,耷拉着半边肩膀,喘着粗气,站到了门口。 还未干涸的血迹,混着灰尘,胡乱散在他的脸上。原本笔挺的身型,此时也微微弯曲,几乎摇摇欲坠。再加上他那一身已经在战斗中破烂肮脏的衣服,此时,看上去完全像是个狼狈的醉汉。 可少年脸上的神色,跟第一次推门而入时,竟没有一丝不同,还是那么认真,那么执拗。 他艰难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行了一礼。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了红白相间的牙齿,说道: “小子莫非,再请教!” 第五十八章 只会杀人的岳远星 玄武大街宽阔的主道,像往常一样,早晨七点钟不到便热闹了起来。 学武之人起的早,武馆里除了住家的少数几个儿徒之外又不包吃住,所以街道两旁早点餐饮的小生意几十年来一直都很兴盛。包子馒头,面食稀饭,一应俱全,热气腾腾。 可今天清晨的玄武大街,跟以往相比,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异。除了小贩们时不时吆喝几句外,几十米长的沿街桌位,虽然坐了不少人,却一片肃穆寂静,只剩下了喝粥吃面的呼噜呼噜声。 都是相熟的师兄弟,此时却没了平日里的嬉笑打闹,而是个个神色紧张,低头猛吃。偶有两三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是压低了声音,如做贼般心虚。 “今天……轮到哪家了?”陈嫂包子铺的摊前,一个光头大汉向身旁一帮小兄弟轻声问道。五大三粗的汉子,像个大姑娘般扭扭捏捏,就差掐个兰花指了。 低头猛喝粥的年轻人中,一个瘦猴抬起了头,警惕地看了看两旁,才回道:“该到第十一家‘擎天馆’了。照这速度,明天就要踢到咱们了。” 光头大汉狠狠咬了口包子,又叹口气道:“唉,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小屁孩,就搅得整条街鸡犬不宁,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嘘!师兄,小点声,听说那小子脑袋有问题。看着斯斯文文,打起架来可像条疯狗不要命。” “嗯嗯……”另一个年轻人连忙点头附和道,“我听我们家隔壁小虎儿三舅老爷家的女婿说,昨天踢‘八卦形意门’那一场,明明已经赢了,可那小子像是突然疯了,见人就打,一直打到自己累趴下了才停手。” “八卦形意门?他们家的大师兄可是玄武少壮一代中的十大高中之一,排名比简鹏还要高,也这么轻易败了?” “怪就怪在这里。你们听说了吗?那小疯子几天前第一次踢‘大简’的时候,可是被简鹏打到吐血几乎快要挂掉了。可诡异的是,奄奄一息被扔出门口没几分钟,又爬起来敲了鼓。这第二次,虽然带着重伤,却竟然跟简鹏打了个平手,直到最后两人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才停。” “嗯?不是说简鹏输了吗?” “你听我说完啊。第二场结束,那小子又被抬着仍了出去。你猜怎么着?人家躺大街上休息了半个小时,又拍拍屁股起身,敲鼓去了。这一回,简家大少爷也顶不住了,听说一个照面就被踹飞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但一根筋不要命,其实还每一场都在进步?” “可不是嘛,不然怎么会第一场被打吐血,短短三天后就能轻松胜了八卦形意门?” “如果真是这样,这速度……是要逆天啊。” “不止如此,你们发现没有,这小子的伤,似乎恢复得比普通人要快很多。据‘大简’的人说,那天他们家老爷子亲口断定,那小子受的伤起码要半年才能缓过来。可我们昨儿偷瞄到的那个背影,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难道……”光头大汉露出忆往昔的神色,喃喃自语道,“金陵,真的要出一个比周晓烟还要妖孽的小怪物了?” 同桌的年轻人没有见过小魔女当年的阵势,只好带着一丝同情安慰着大哥:“那倒不至于吧,周大小姐当年从街头到结尾,可是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大汉听了这话,自我安慰地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可照这形式看,剩下的那些家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修己’叶家,保住玄武大街最后一丝颜面了。” …… …… 此时正下车走向街口的莫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些天整条街人们议论的中心。 他的心中,已经被豁然开朗后的喜悦和暴戾欲望得到发泄后的满足感充实着,全然没有顾及到自己的行为给八月的金陵城掀起了怎样轩然大波。 “大简”武馆那一战,对他来说,可称得上云开见日,醍醐灌顶。 之前一心追求速度和力量的莫非,在那一战中,体悟到了另一个层次和世界。直到周身充满能量的空气分子,透过毛孔和穴窍灌注入体内,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男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将武者中的秘密传授给了自己。而他,也终于在这么多年的积累之后,完全靠着自己的感悟,推开了那扇看似玄之又玄的大门。 武学境界,按现如今的说法,可分体,气,势三重境界。虽然莫非如今的身体还没有练到莫炎枫那般钢筋铁骨,可他却因为悟性和天赋,提前进入了很多武人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第二层,见山不是山的另一个世界。 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了,目之所及更远了,遇到一般的对手,甚至可以靠着直觉预判对方的动作……这一切,都是顿悟跨境后带来的直观好处。 所以,第一场踢馆,他足足打了三次,身受重伤。但凭借异于常人的复原能力,虽然内伤仍旧残留在体内,行动却一夜之间恢复如常,于是没有停歇,又开始了第二天的挑战。 得到预警的其他武馆,显然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纷纷召回了自己年轻一代中最强的弟子。 然而,即便如此,莫非还是在第二天顺利拿下了三家武馆后,孤身一人,拖着再次伤痕累累的身躯,疲惫而归。 然后,第三天,被打败的武馆数目,增加到了六家。仿佛一个冰冷的,可以自我繁殖和学习的电脑病毒,莫非每一天都在战斗中不停感悟着,进步着,以至于越打到后面,越感到轻松了。 三天,十家。 这个成绩,是除了周晓烟外,前无古人的。但这样惨烈血性的战斗,对这个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十六岁少年的身体,还是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伤。 莫非可以清晰感知到,自己五脏六腑里那些残留的劲气,正像刀锋一样狠狠凌迟着每一个器官,身上的筋骨和肌肉,也仿佛被揉碎了后重新捏到了一起,酸痛难忍。 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一是因为九月初便要开学,作为国防大学预备役的军人,将有可能会被派去执行实习任务,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另一个隐藏着的谁也不能说的理由,则是因为,此时身体上的这些苦楚,不知为何,竟让他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而自夏尔归来后,心中的那股戾气,竟然似乎也因为这些生理上的痛感而渐渐平息了下来。 想不明白的事情,便暂时丢在一边不去理会,这是莫非一贯的作风。 所以,尽管对自己的变化还心存困惑,他还是深深呼吸,清除杂念,来到那间挂着“擎天馆”的院门口,拿起了一旁太鼓下的木槌。 “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打破了晨间的安宁和静谧,引来一条街的警惕和关注。 “擎天馆”的大门在第一时间被打开了,院子里黑裤白衣的弟子们肃穆而立,鸦雀无声。 “小子莫非,登门请教。” 像之前的十次一样,莫非缓缓而入,对着院子中央的老者抱拳作揖,礼貌行礼。 健硕清瘦的老人也抱拳回礼道:“莫小哥有礼了。老朽擎天馆馆主,岳白河。” “岳前辈您好。”莫非露出了淳朴笑容,开门见山道:“不知今日贵馆哪位出战,是否可以开始了?” “莫小哥的威名,这些天来已经传遍了金陵城,老朽自认我擎天馆少壮一辈中,无人是你的对手。”岳白河洒脱一笑,大大方方说道。 “前辈……这是要认输?”莫非有些迷糊地问道。 “弟子们不争气,无一战之力,认输也没什么不可。不过我岳家有一早已离家的子弟,正好最近探亲归来,或许能勉强一战。不知莫小哥是否有兴趣?” 这些粗人,什么时候也跟读书人一样虚头巴脑起来了。请外援就请外援嘛,还非要拐弯抹角听上去名正言顺一些。 莫非在心里吐槽着,嘴上却客客气气说道:“没事。反正我来就是为了切磋学习的,跟谁打都一样。” “你确定?” 他的话语刚落,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便幽幽传了过来。 莫非循声望去,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几乎将他置于死地的年轻人,缓缓从老人身后的大厅里现出了身形。 见鬼,这么会是这小子? 看着眼前英俊秀气中散发出淡淡杀气的岳远星,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过与此同时,心底深处,那双已经平静昏睡的猩红双眼,却像是瞬间闻到了危险而刺激的气息,觉醒了过来。 身体中那股不受控制的暴戾之气再次流淌起来,莫非敛起笑容,脸上已是一片面具般的寒霜:“正好,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岳远星随意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扬起了嘴角,眸子中闪现出不知是好奇还是嘲笑的光芒,开口说道: “我从小接受的训练,跟这些天被你揍过的傻小子们不一样。” “很抱歉,我不会打架,只会杀人。” “所以,我非常郑重地再问一遍……你,确定吗?” 第五十九章 笨牛掏心 岳远星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他从懵懂的童年开始,便作为一枚兵器而被打磨训练着。十六岁加入“毒牙”特种部队暗组之后,接到的任务也基本上都是见不了光的刺杀。短短五年里,他的足迹,遍布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肮脏角落。从黑色大陆的独裁者,到南美丛林的毒枭;从沙漠里的恐怖分子,到外太空中的星际海盗……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鲜血。 而作为那个让职业杀手们都畏惧的小组里最年轻一员,常年隐藏在阴暗中的生活,让他的性格也变得萧瑟阴冷起来。所以能动手的时候,他一般都尽量选择不说话。 可今天,他罕见地,跟眼前这个唯一从自己手下生还的暗杀对象,多说了几句。 那场夏尔郊外庄园里的失败后,直觉中感到有些不对劲的他,回到基地,遵照莫千秋的嘱咐,跳过了自己的直属队长,而直接向京畿大区司令沈将军报告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震怒之下的沈老爷子当场给周无刃打了电话,确认了莫非的身份。 这之后,通过调查才知道,这次任务并非军团下达的命令,而只是暗组组长接受了沈子君的钱财,自己接下的“私活”而已。 再然后,作为一件兵器,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岳远星接到了那纸让他感到困惑的退伍通知书。 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忠诚地执行命令而已,为什么会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而一直生活在冰冷的机器中,只知道接受命令并完美执行的他,一旦脱下那身军装,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以前,他是联邦军官,一台高效而精准的杀人机器。现在,他又是谁?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迷茫的情绪,才让他在跟莫非戏剧性地重逢后,多说了几句。 眼前的少年,是他唯一失败的刺杀对象,也是导致他如今境况的罪魁祸首。可严格来说,那孩子却也是无辜的,无意中被卷入的可怜人而已。 所以,此刻的岳远星,虽然嘴上说着冰冷话语,可实际上,心中却仍未做出决断。 他所接受的所有训练,都是为了毁掉对方的生命。不会打架,只会杀人,这并不是一句耍帅的台词。对于岳远星来说,这是自己真实的状况。所以,一旦出手,便是生死相博。而对方军圣弟子的身份,显然又会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你确定吗?” 他问完这句话后,其实很希望听到莫非知难而退的回答。 可惜,对面少年撤步抬手,摆出的姿势已经给出了他并不想要的答案。 没办法,虽然他对所谓的家族荣誉并不在乎,可在全族老人的跪求之下,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看着对面双眼微红,已经摆好起手式的少年,岳远星收回心神,双脚骤然发力,瞬间化成一道锋刃般的光芒,冲了上去。 …… …… “擎天馆”在玄武大街上排名第三,岳家也是底蕴深厚的百年大族,作为这家武馆的弟子们,平时自然难免有些持才傲物,不把外人放在眼里。 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也总觉得要眼见为实才是真。所以不管是莫非这几天来的妖孽般战绩,还是关于岳远星这个家族“杀器”的种种传闻,他们之前都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并未完全当真。 然而此刻,看着场间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洒脱身影,这些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弟子们,个个咬紧了牙关,胆战心惊。 这哪里还是切磋比武? 武人之间的切磋,不是生死相搏,所以一直有些类似点到即止的不成文规矩。而身体上某些可能一招致命的部位,也都尽量能避开则避开,不会失了分寸。 然而这些规矩,对此时场间那两个几乎已经看不清的身影来说,却似乎并不适用。 两人的速度极快,高速腾挪中,一拳一脚,都带着让人胆寒的劲风,狠毒地向着对方致命的部位凌厉袭去。 太阳穴,喉结,胯下……岳远星在常年战斗中养成的习惯,让他只能盯着这些部位,痛下杀手。这些被武人们所不耻的招式,对于讲求一招制敌的特种部队军人来说,却恰恰才是最高效最省力的战斗方式。 而莫非,虽然开始时面对这种阴险毒辣的攻击,有些慌乱无措,险些着了道。但渐渐地,他也被这种搏命的打发激起了凶性,视野中一片猩红,陷入无我的癫狂状态,开始了以牙还牙式同样狠毒的反击。 虽然目前仍是互有攻守的相持状态,但他还是很快意识到,这显然是迄今为止,自己遇到的最艰难一战。 因为跟那些华而不实,只求潇洒帅气的其他人不同,岳远星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不会打架,只会杀人”,就像他说的那样,每一招都精准而实用,唯一的目的,便是杀死对方。 而比起莫炎枫和简鹏这样初入气界的年轻高手,岳远星激荡起的气息显然也更加浓稠和厚重。即使莫非看似完美地躲过了所有攻击,可那些擦着发肤而过如刀刃般的冷风,还是在身体上留下了道道血痕。如果不是这几天在战斗中进步神速,换做以前的莫非,怕是早已经一两招之下就被秒杀了。 “小师叔加油!” 场边传来岳家弟子们的助威声,可岳远星却无暇顾及,反而越打越心惊。 他知道莫非军圣弟子的身份,所以自然不会有轻敌之心,但五年中致死地而后生养成的自信却也让他不觉得自己会败。所以一照面,他抱着试探底细的意图,只使出了六成实力。 事实上,跟他预料的一样,前二十秒中,莫非破绽百出,险象环生。 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短短二十秒之后,这小子竟然就当机立断,调整了战术,以险换险,勉强相持了起来。 一分钟后,莫非则是越战越勇,像是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打法,滴水不漏的防守中,还能伺机而动,游走反击起来。 岳远星这小半辈子,见过许多悟性超群的少年天才,可他绝没有见过像莫非一样,在短短几分钟的战斗中,就可以进化升级的怪物。 不能再拖了。 岳远星一记后摆腿落空,拉出了一些距离后,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他绵长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像是瞬间活了起来,顺着脉络,有节奏地微微起伏震荡着。周边的空气,仿佛也感应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平地卷起了几片落叶,画着诡异弧线,四散疾飞。 下一刻,耀眼炽热的晨曦中,岳远星一身白衣的躯体,化成了一道灵动的河流,向着对面的莫非,奔腾而去。 这道白色大河,在莫非猩红的视界中,速度并不快,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岳远星双臂挥舞起的每一个动作。 可就是在这样似快似慢的动作中,岳远星竟像是传说中的千手观音,幻化成影,笼罩住了周身每一个方位,避无可避,无从逃脱。 莫非也深深吸了口气,双目中的红色又浓郁了几分。也就在这时,他原本狂躁暴戾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了一抹金黄。 “如果没做好杀人的觉悟,就不要轻易用后五式。”一脸严肃的小魔女,曾经这样叮嘱过他。 而此刻,对于心底深处那头怪兽已经完全觉醒的莫非来说,似乎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一息之后,白色河流不可阻挡地奔腾到了身前。 岳远星眼中精光爆现,一双拳头,包裹在劲风之中,像是大浪拍打巨石激起的漫天水雾,琢磨不透方向,漫无目的地向莫非袭来。 而下一刻,那片水雾之中,莫非的身影突然不见了。 这世上不存在突破物理限制的瞬间移动,就算是莫非,也不例外。所以,他只是猛然间蹲下身体,上半身看起来像突然消失了而已。 笨牛掏心。 这是周晓烟无聊时给自己这套拳法的第六式起得名字。很土,却也很贴切。 此刻的莫非,就像是一头蛮牛,深深埋低了头颅,双掌竖直靠在一起,像是锋利的犄角,猛然向着岳远星的心脏刺了过去。 既然避无可避,便只能比谁更不要命了。这就是莫非破招的方法,简单粗暴,开门见山。 砸向莫非头颅的拳头,和刺向岳远星心脏的十指,很难判断谁更快些。它们像各自的主人一样,坚定而狠厉,一往无前地向着预定的目的地疾驰而去,看上去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这是一个从开始便已经注定要两败俱伤的死地,围观的岳家弟子们,个个张大了嘴巴,默默等待着最终血腥而生死难料的结局。 可就在这扣人心弦的紧张瞬间,突然,一阵烈风平地而起,让他们不由眨了眨眼。 从闭眼到睁眼,不过电光火石间的零点几秒而已。 可就在了零点几秒之后,他们却发现,莫非和岳远星的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清瘦矍铄的身影。 “擎天馆”馆主,岳家掌门岳白河,牢牢握住了两个年轻人的手腕。拳头贴着发梢,指尖顶在胸前,却无法再进分毫。 老人低头看向莫非,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柔声问道: “莫小哥,敢问……你跟周家,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章 一语破心魔 以岳白河的眼界,在看到莫非玉石俱焚一招的瞬间,便马上想到了三年前的周晓烟。而且看上去两人都没有收手的打算,结局势必生死难料,所以他才会出手制止。 莫非从杀意中清醒过来,收起身上的气势,站起身子说道: “岳前辈,我只想切磋武技而已,跟身份背景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老人松开两人的手腕,笑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比武切磋,不是非要分出生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而你跟周家又有什么隐秘关系,老朽可没办法向军圣大人交代。” 莫非听出了老人话未挑明的另一层意思,挑眉道:“这么说来,前辈认为是我输了?” 岳白河沉吟了一会,坦白道:“看上去是两败俱伤的死局,但以你二人的体质,最后,远星会重伤,而莫小哥你……会死。” 莫非不以为意地笑笑:“从三天前开始,每一场都没人觉得我会赢。所以,抱歉,我不能认同前辈的判断。” 他又看向沉默中的岳远星,倔强说道:“过不了你这一关,就没法继续下去。再来?” 岳远星看着面前这个好胜心异常强大,战力却也在飞速提升的怪物,心中生出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于是,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用打了,是我输了。” 周围的岳家子弟一阵喧哗,岳白河也微微皱了皱眉。 “我可不需要你故意让我……”莫非不悦说道。 “我已经差点杀过你一次了,凭什么要让你?”岳远星压低声音冷冷说道,“不过这一次,确实是我输了。刚才那一招,即使没有老爷子现身,我也准备收手了。” “为什么?” “心里有杂念了。以前我是执行命令的军人,杀人,只不过是在完成任务。现在……不一样了。” 岳白河说的是实话。 以前,他是一台不需要思考,冰冷而高效的杀人机器。而一旦脱离军队这个集体,前所未有的迷茫,让他心中生出了杂念。最后那一招,跟一往无前的莫非相比,他其实犹豫不决,甚至是已经决定放弃的。如果没有岳白河的介入,他恐怕此时已经被刺破心脏,生死难料了。 莫非不知道发生在岳远星身上的事情,但从他的话语中还是猜出了几分,所以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道:“因为那件事,背了锅?” 岳远星没脾气,露出一丝苦笑:“我几天前还是联邦少校,现在却成了寄居在老家的无业游民。这回你满意了?” 莫非继续撩拨道:“活该。谁叫你命不好,碰到我了呢。” “滚滚滚……你赢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岳远星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年轻人的心性,笑骂道。 “怎么还急眼了?输不起……”莫非腆着脸,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你知道的,我跟周家有些关系,要不要帮你说几句好话,安排个工作什么的?” “滚滚滚……打发要饭的呢?”岳远星拍掉莫非的爪子,气急败坏转身便走。 莫非仰头哈哈大笑,拱手喊道:“山水有相逢,岳哥哥,承让承让。” …… …… “擎天馆”落败的消息,在很短时间内便传遍了玄武大街。 而当那些年纪大一些的武者,知道岳家出战的是岳远星之后,更加难以置信。要知道,岳家那个外号“杀星”的小子,在参军之前,可是年轻一代中排名第一,多年未有一败的狠角色。 所以,之后的几场,莫非赢得异常轻松。早已经人心溃散的应战者们,连原本七成的功力都没发挥出来,便都纷纷惨败。 日上三竿,接近正午的时候,他便已经提前完成了今天八家的计划,早早收工了。 莫非原本想着抓紧时间,再多踢几家的,可一想到周园里那一老一小这几天来没人做饭的怨念越来越深,他只好有些不情愿地赶了回去。 如今的他,一天的训练十分紧凑。为了踢馆,他不得不牺牲睡眠时间,早上提前两个小时起身跑山。上午踢馆,下午机甲,晚上再跟着周晓烟练那套拳法。 在玄武大街那些年轻人眼里,莫非自然是少年天才,甚至可以跟当年的周晓烟相提并论。可世人就是这样,往往只能看到天才人前风光的一面,却从来看不见背后付出的汗水和血水。 …… 吃完中午饭的莫非,斜靠在廊檐下的柱子上,疲惫不堪。 周家老爷子今日罕见得没有马上去睡午觉,而是跟周晓烟并排坐在一起,好奇看着对面一脸倦色的男孩。 莫非迷迷糊糊中发现两道异样的眼光,被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嘟囔道:“没见过帅哥吗?” “听说你已经打完十八家了?”周晓烟啐了他一口,问道。 “嗯。”莫非无力回答道,“还剩十二家了,开学前应该来得及。” “你以前好像没这么积极啊,怎么夏尔回来后开始拼命了?” 自从莫非从夏尔回来,师徒三人还没好好聊过,所以周晓烟有些好奇地问道。 “人外有人,不拼命不行啊。”莫非叹了口气回道。 “看来是碰钉子了。”周大武品了口茶,嘿嘿一笑。 “对了,老祖,一直忘了问您了,我现在的战斗力,到底算什么水平?怎么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就会碰到不知哪冒出来的高手狠狠打脸呢?”莫非有些烦恼地问道。 “武者四境,你才刚入了第二层的门槛,况且淬体都没完成。你说你算什么水平?” “四境?我怎么听说的是体气势三境?” “能练到第四境的人太少,所以不为人所知罢了。” “第四境啊?难道真的能像电影里那样排山倒海,御剑飞行?”莫非流着口水,一边幻想一边问道。 “扯淡。”周大武笑骂道,“有这样的人,还要机甲飞船导弹干什么?” 老人挥着蒲扇,继续说道:“先人的东西,博大精深,却也并不像你们想得那样依附鬼神之说,玄之又玄。体就是练体,气就是悟气,势就是造势,其实很简单。” 对你这样快成精的老妖怪说起来当然容易啦。 莫非心中吐槽,脸上却崇拜问道:“老祖,那第四境到底是什么?” “臭小子,能到第四境之人,据老夫所知,百年来这世上还没超过三人,所以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问题。还是老老实实练好基本功吧。” 四境之上,不超过三人。周大武自己肯定是这三人其中之一,这一点毫无疑问。莫非很好奇另外两人是谁,所以不依不饶问道:“不都说老祖您是天下无敌吗?难道这世上还有两人,能跟您较量一番?” 周大武哈哈大笑:“狗屁天下无敌。你现在坐上‘昆仑’,朝着老夫轰一炮,就算是宇宙无敌也要嗝屁。” 这一句话虽粗鄙,却一语惊醒了莫非。这些天来他沉醉于武学上的进步,对机甲的训练到有些懈怠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少年,周大武笑着品了会茶,让他自己反省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在如今这个年代,一个人再能打,也不敢说自己天下无敌。为什么呢?烟丫头,你来说说。” 周晓烟胸有成竹回道:“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极限。” “对咯。想要天下无敌,靠自己一个人不行,光靠身体,也不行。他们以前说老夫天下无敌,不是因为老夫最能打,而是因为老夫手底下聚集了一帮身怀绝学,又甘心赴汤蹈火的能人,靠着谋略和这些部下,打过三十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就算后来和平了,政坛上的勾心斗角也照样难不住老夫。为什么?眼睛看得远,脑子转得快,手下有人用。所以小非啊,这些天看你这么拼命,老夫欣慰之余,也很是惋惜啊。” 莫非这样的人精,当然是一点就透。老爷子深渊般的目光,似乎已经看穿了他心底那头怪兽,所以才会出言提醒吧。 “知道了。”他低下头,喏喏说道,“这些天是有些魔怔了,以后会注意。” “人心是高贵的,也是卑贱的。”老人满含深意看着他,说道:“全在乎自己一念之间而已。” 山岭间的风徐徐吹过,八月夏日炎热的午后,莫非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也就在这时,一阵马达轰鸣,打破了宁静气氛。那辆熟悉的装甲吉普,飞驰而来,激起一片烟尘在小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叼着烟的李不离从车上跳下,歪歪扭扭来到三人面前,手里拿着一套墨绿色的军服。 “丫头,回驻地报道,有任务。”李不离一边将手里的军服递给周晓烟,一边说道。 涉及军机,周晓烟也没了往常慵懒神色,倏然起身,敬了一个军礼,接过衣服。 “哪啊?什么级别?”藤椅上的周大武不紧不慢问道。 李不离笑嘻嘻回答:“红色二级,西疆。” “哦,还行,不算太危险。”周大武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莫非说道: “既然如此,把这小子也带上吧。” 第六十一章 风魔VS风魔 整个华亚联邦,只有五千台机甲。 这些造价昂贵的战争利器,除了“炎龙”军团集中了一千台以外,剩下的,都被分散到了各大战区机甲战团,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 而各大军事院校,除了联邦第一军事学院传闻有两台最新型“风魔”外,剩下的,则都一直在使用被淘汰的二代“天罚”作为教学机。即便如此,那些被淘汰的老古董也被当成了各个学校的珍宝,绝不会被派给学生执行实习任务。 作为机师,却没法操控机甲参加真正的战斗,这对于以“炎龙”军团团长为目标的周晓烟来说,显然是难以接受的。不过庆幸的是,她有一个身为军区司令的老爹,和一个被称为“军圣”的太爷爷。 所以,在那些同班同学们还在模拟仓里自命不凡的时候,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女孩,从大一的每个暑假开始,已经开始跟随栖霞军区机甲团,奔赴最凶险的第一线,执行任务了。 世人都说周家小魔女嚣张狂妄,可没人知道,本可以养尊处优的少女,小小年纪,就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血与火,生与死的磨炼。与那些生长在温室中的同龄人相比,这个能让栖霞军区王牌机师都心服口服的小姑娘,当然有她嚣张狂妄的资格。 周晓烟是预备役军人身份,随部队执行任务在理论上并不违规。但此时一头雾水的莫非,身份却只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普通孩子,只因为老爷子随意一句话,就跟着李不离,稀里糊涂来到了军区驻地。 丘陵围成的偌大空地上,此时烟尘滚滚,车流和人影交织在一起,一片紧张忙碌。李不离驾驶的越野车高速穿过这片烟尘,在两道巨大的阴影前停了下来。 莫非迷迷糊糊下了车,才发现那两道阴影原来是两台威武矗立着的机甲。同样是哑黑色的外壳,体型却比“昆仑”小了一些,钢铁身躯的线条也更加拟人化,顺滑流畅了许多。机甲身上插了许多管道和线路,脚下有士兵和军官盯着电脑操作,应该是在做检测和战前准备。 这应该就是现如今联邦的主力机型“风魔”了。莫非一边在心中得出结论,一边跟着李不离和周晓烟向前方的帐篷走去。整个营地里,只有他一个人身穿便服,自然也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手持冲锋枪的哨兵显然认识李不离和周晓烟,所以没有通报,敬了个军礼后,直接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阳光随着那道空隙洒进了帐篷里,落在了那个儒雅而平和的中年人脸上。虽然只有过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但莫非对那双睿智的眸子印象深刻,自然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眼前正凝眉思考的男人。 周无刃正对着电脑屏幕,跟身旁两位军官讨论着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很自然地抬起头来。 “华亚联邦预备役士官,周晓烟报道。” 周晓烟抬手敬礼,干脆利落的喊道,完全没了家里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模样。 周无刃的目光在看到莫非时瞬间楞了一愣,不过很快微笑着招了招手。 “周……叔叔,您好。”走到身前的莫非,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人,犹豫了好一会后,才扭捏问候道。 周无刃冲他温和地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嗯,不错。三年前还是个孩子,现在成大小伙子了。” “这次任务,老爷子让这小子也随队。”李不离一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一边开口解释。 周无刃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并没有什么惊讶神色,只是看向身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校军官,调侃道:“小甘,有人来抢你饭碗咯。” “一切听从司令安排。”被叫做小甘的军官挺直身体,郑重回答道,眼睛却盯着莫非,满是怀疑和不解。 “这次任务我们只出两台机甲,一台是晓烟的,另一台原本计划是这位甘少校上机的。”周无刃看向莫非说道,“既然老爷子发话了,肯定不是为了让你随队打个酱油而已。这么看来,我就必须在你和我们的王牌机师中选出一个人来。” “啊?上机?”莫非被这话吓得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才受训了不到一个月而已,还没……准备好呢。” “上了战场,可没人等你准备好。”周无刃哈哈一笑,接着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道:“虽然是老爷子发话,但我身为司令,也要对部下的性命负责。这样吧,趁还有点时间,你跟甘上校比一比吧,谁赢了谁上,就这么简单。” …… …… 铁甲狰狞,引擎激荡起地面的尘土,轰鸣声震耳欲聋。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坐进了“风魔”操控仓的莫非有些蒙圈。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周园的小楼下云淡风轻啃着西瓜,一个小时候后,就莫名其妙登上了机甲,等着跟联邦王牌机师干上一架了。这突变的画风,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小子,别给我丢脸啊!输了回去就等着受罚吧。”无线电频道里传来李不离恶狠狠的声音。 “我才练了一个月,人家可是王牌机师啊。”莫非绝望地喊道。 “怕什么,盲拳还打死老师傅呢。放空脑袋,把所有潜能激发出来。”李不离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效果却似乎并不理想。 轻型装甲车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发围成了一个大圈,膀大腰圆的健壮汉子们,站在车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短炮,疯狂呐喊助威着。而在人群最密集的一块区域里,李不离放下手中的通话器,挽起柚子,一脸猥琐地叫喊起来:“兄弟们,最后一轮下注,买定离手了啊。” 莫非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敛财的工具。而他更不会想到,李不离所开的盘口,根本不是赌输赢,而是直接赌他能坚持多长时间。但这实在无关乎于师父与徒弟之间的信任,只是实力的差距太大,没人相信他能胜过一名联邦王牌机师而已。 赶鸭子上架,上不去就摔死罢了。幸好,莫非已经渐渐熟悉了这种周家的教育方式,所以随着周无刃一声令下,看着视界中那个一往无前而来的巨大身影,他只能逼自己冷静下来。 两台机甲都没有搭载远程武器,所以此时比拼的只是微操下的近身格斗,这也让原本绝望的莫非稍稍拾回了一点信心。 但即便如此,眼前那台看上去猛虎下山般的机甲,还是带给了他凶险无比的感觉。 莫非一手搭在操控杆上,一手覆在虚拟键盘,深吸了一口气,在对面的“风魔”近身之前,转动大脑,思考着应对之策。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视界中的风魔,伴随着大地的颤动,巨大的步伐跑动到两人之间的一半时,突然微微减速,似乎稍稍停顿了那么一刻。 而就在这零点几秒的停顿之后,“风魔”的身躯却像是瞬间爆发,以快于之前几倍的速度,向一枚近在咫尺的炮弹,猛然弹射而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好,上当了。 莫非在心中大叫。 他是第一次操控风魔,还没来得及熟悉这台机甲的数据,战斗便已经开始了。 而对面的那位甘上校,作为王牌机师,虽然不相信一个大孩子能胜过自己,当出于对军圣大人的尊重,也出于一个战士的直觉,当然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漏洞。 所以甘上校在最初的冲刺中,隐藏了风魔的速度,给莫非造成了一种假象。而当对方一旦熟悉了这种速度和节奏之后,再猛然加速,将数据提升到极限,则势必会让他措手不及,一击即中。 强悍的机械臂占据了四分之一的视野,光滑的黑色外表吞噬了太阳的光芒,剧烈收缩的关节构件与传动管件,是那样的清晰,而且越来越大。 莫非本以为,以王牌机师的身份,对战一个新手,怎么都会先礼让三分,试探几招,但是看到这一幕,他知道自己错了。在这种情况下,联邦军方机师最快的脑速手速,只怕也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 但是,别人做不到,不代表莫非不能。 他的神经比别人粗,他的反应比别人快,但这还远远不够。 最主要的原因,是几天前,作为武者,他推开了那扇玄妙的大门,进入了第二层气境。 境界的提升,带来的是感官是的直接变化,和对这个世界物理规则更加透彻地理解。 所以,对于眼前高速袭来的机甲,莫非所看到的,已然并不是几天前应该看到的速度了。 幽暗的驾驶舱中,他的指尖瞬动,一手推杆,一手拂过键盘,极短时间内,将精准的信号传递到了机甲的每一个构件当中。 眼前“风魔”的合金拳,足以一击溃敌,挟着冲刺的巨大力量和高度而至,似乎无从闪避。 所以莫非并未闪避,而是在合金拳将要击中自己机身前的那一刹那,左机械腿向后蹬了一步,右机械臂快若闪电一般……击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三十秒 为了避免误伤,划分出来的战斗区域很大,所以尽管风魔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但远处围观的军士们还没来得及听见空气爆破的杂音。可虽然无声,但那个破空而至的拳头,落在山脚下所有人的眼中,却挟杂着无穷的霸气和杀意。 就在拳头落下的瞬间,莫非的“风魔”动了,却动得是那样的匆忙而无措,就像是害羞的姑娘,被劲风吹过,腰身微扭。 但偏偏就是这看上去有些无措的一扭,甘上校蓄势已久的那一拳,擦过了黑色机甲左胸部,直接对上了那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探出来的一根合金手臂! 两只强悍的合金拳重重地击在了一起,在这一瞬间,似乎能够看到那些坚硬的合金表面,在这冲击中缓慢地变形,露出了内部复杂的构件。 机甲撞击之时,没有任何声音,直到过了一两秒之后,才传入所有人耳朵里,如同身边响起一道惊雷,让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非标准动作!” 坐在装甲车引擎盖上,刚给李不离点上一根烟的栖霞军区机甲独立团团长彭朔,双瞳紧缩,激动地将手中的香烟攥成了一团,看着远处生生第一次冲撞的两台机甲,诧异喊了出来:“竟然是……非标准动作!” 不过,似乎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说些什么,身边所有军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烟尘。 如果说甘晓宁上校身为王牌机师,能在第一招内就使出雷霆一击,将“风魔”的性能提升到了极限还在众人意料之中。而那个身穿便服,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小毛孩,居然能在最后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有效反应,虽然有些狼狈,却成功地挡住了“风魔”的霸道一击,则是令所有人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TM需要多快的手速?” 彭朔身边聚集的,都是机甲独立团的机师,当然也都是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可即使是这些心高气傲的老油条也不得不承认,在小甘的霸道攻势下,最后留给那孩子的反应时间其实非常短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输入指令操控机甲做出唯一可行的反应,这需要怎样的手和眼光? 包括他们在内,所有联邦机师,一直严格遵守着军用机甲操作规范,因为战场上的无情事实早已证明,任何越规范之外的战术动作,在战斗中都只能成为华而不实的死亡舞蹈。军用机甲是高大而沉重的金属存在,拟人而不可能是真正的人类,要通过那些复杂的线路构件操控这个巨型战斗机器,那些繁琐的规范,恰恰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彭朔死死盯着远处那台“风魔”,有些失神。因为他清楚,那一瞬间的撤步出拳,虽然看上去歪歪扭扭,毫无章法,但无论是操控方式,还是格斗技巧,都完全是与他沉修数十年的教学规范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作为机甲独立团的团长,他的眼光当然比常人要毒辣很多,可即便料定了这个跟随李不离和周大小姐同行的小子想必来头不小,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一上来就是一招反应神速的非标准动作,惊艳全场。 军圣大人当年靠着一台昆仑,七进七出敌阵,单枪匹马摧毁数倍于己的军团。几十年了,周家也是一枝独秀,一直毫无争议地霸占着联邦机甲战力的巅峰位置。 所以,其实军方很多人都清楚,周氏一门操控机甲的手法,一定与所谓的王牌机师不同,只是这种手法无从去学,况且属于家族秘辛,也没人敢问罢了。 直到今天临时起意的对战,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围观的机师们震惊莫名之余,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却还不是足够清晰。只有彭朔清楚感知到了这种差异……难道说,远处机甲里的那个小子,已经像周大小姐一样,得到了军圣大人的真传? 想到这里,这个一向自诩精明,什么小伎俩都瞒不过自己的中年汉子,一拍脑袋,猛然记起了几分钟之前,他在李不离的忽悠下,刚下了两千块那小子撑不过三十秒的注码。 而他的身旁,那个两眼放着贼光,一脸猥琐的李上校,正沾着吐沫,欢乐地数着手里一叠脏兮兮的联邦币。 …… …… 环形盆地里,有尘土飞扬而起,两台“风魔”正在高速的状态下搏击。机甲的速度太快,在烟尘中竟有些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一阵一阵铿锵轰鸣之声,和时不时激扬而起的火花与大地的震颤,在显露着这场战斗的威力…… 莫非脑子一片空明,所有神识都集中了在了高速运动的十根手指上。他感受着机身所带来的剧烈震动,盯着视界画面的眼睛眯得极小,不停地通过一道道飞快的键盘指令,躲避着对手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 直到直接接触之后,他才感觉到传说中的联邦王牌机师,竟是如此可怕。“风魔”的机动性,被那个姓甘的少校,发挥到了极致,从一照面起,对方便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合金拳挟杂着壮烈的气息,从刁钻的路线,向着自己机甲的每一个薄弱区域砸来,如果不是他在最先前那一刻超水平发挥,只怕一个照面便已经被击落倒地,只能任人羞辱了。 两台“风魔”此时的战斗,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以往的机甲战争模式,而更像是军队高手在较量近身格斗技一般,又像是黑夜里那些扛着大刀砍人的江湖子弟,充满了血腥直接的风格。问题在于,从军十年的甘晓宁少校,凭借雄厚实力和丰富对战经验,用标准完美的战术动作,作出了绝对非标准的连续攻击,竟生生打出了大江大河,奔涌不歇的感觉…… 干净利落,大开大磕,壮烈无筹,霸气之中充斥着一股疯狂的气息,面对着这样可怕的对手,即使莫非在侥幸地逃过第一波攻势之后,也随后便完全落在了下风,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不要过于依赖天赋,也不要小看那些上过战场的王牌机师。” 这是李不离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以往对这句话的认识并不深,但此时此刻,看着炽烈阳光下,那台“风魔”充满震慑力与压追感的攻势,才明白了更多。 ——任何一个王牌机师,都是在战斗中历练出来,在机甲残骸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他们也许大部分人不如莫非那样有天赋,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必然是实至名归,对得起“王牌机师”这个称号的。 …… …… 合金拳头在机甲表面上摩擦而过,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球状关节下伸出的尖锐破甲刀,斩向了莫非机甲的左侧,那里是中控芯片的所在。黑色巨人在绝境之中强行一扭身躯,两只粗重的机械腿踏着标准步伐,往后一退。 火花在机甲的表面弹起,然后迅疾熄灭,犹如一串流星。机甲近身武器彼此格挡,时有坚硬合金表面出现惨不忍睹的缺口。 看这局势,甘晓宁上校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奇怪的是,每每当要击中对方机甲要害的时候,那孩子似乎总能判断出他下一次攻击的来路,提前做出了趋避。 开战至今,其实不过才将将三十几秒钟的时间,甘晓宁已经完成了无数个令人眼花撩乱的标准机甲格斗动做,在另一台“风魔”身上,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但却偏偏就是无法击倒。无论是包括彭朔在内的观战士官们,还是冷漠操控着“风魔”的甘晓宁本人,都对这个局面感到了一丝疑惑。 即使是慧眼如炬,曾经公认的联邦机甲第一人周无刃,此刻也盯着面前电脑上显示的数据,轻轻皱着眉头。 他清楚莫非的身世和天赋,也了解李不离高超的教学手段,但即便如此,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机甲的普通孩子,在短短一个月内的训练后,竟然可以顽强对抗联邦王牌机师超过三十秒,这样的事实,还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莫非的“风魔”外表伤痕累累,偶有黑色液体喷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却没有受到致命性的打击,在平坦的空地上且战且退,竟似隐隐能跟上甘晓宁的操控速度,传回分析机的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的手速虽然一直没有能够再次达到最先前那一刻的爆发速度,但依然快得令人惊叹,竟然已经达到了王牌机师的平均手速。 但如果就这般战下去,在旷野中犹如一株杂草随风摇晃的机甲,终究不可能支持太久,失败似乎已经是注定的局面。 原本聒噪的驻地士兵们,此时已经全部屏住了呼吸,将视线投到了场内。不知为何,这些多数开战前没人看好那孩子的军人们,此时竟隐隐生出了一丝期盼着奇迹发生的怪异情绪。 而操作仓中的莫非并不知道,自己只花了短短三十秒,就已经成了自从周晓烟离开营区上大学之后,这里最耀眼的明星。 他早就已经陷入了空明的无我境界,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视界中的那个巨大黑色身影,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血红色火焰里,只有一个坚定而执着的念头: 绝不能输! 第六十三章 灿烂的逆袭 一直以来,莫非与其说是一个不自知的天才,其实倒更像一个鲁莽的搅局者。 玩游戏时,他从不在意更高级别的玩家,也不关心所谓的理论和攻略,就这样埋头新手区,打赢一场算一场而已。 在玄武大街踢馆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赢,也搞不明白那些武馆的传承门派,擅长拳脚或兵器,便单纯靠着要变强的想法,擂鼓,然后开打。 如今眼前的这场战斗,也是一样。 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联邦王牌机师是什么样的水平,他甚至不知道只练了一个月的自己是什么水平。 可也许正是因为这种鲁莽,或者说是只专注眼前的执着,才让他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专注力和勇气。这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习惯,看似是一根筋没有办法的选择,可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本可以选择退缩的少年来说,却足可以算得上一份让人咋舌的霸气了。 念头瞬间千万个,而他,全部的精神,却只是想着如何躲过眼前这一拳而已。 这种惊人的专注力,让莫非此时此刻,已经忘掉了那六十条背得滚瓜烂熟的标准动作指令。在他的操控下,那台破烂不堪的“风魔”,其实每一个难度极大的趋避,每一次高下的游转,都属于非标准动作。而他,只是依循着自己的本能,捕捉着对面机甲狂暴而可怕的攻击痕迹,下意识做出反应,一次次屈肘,突膝,横挡,进身…… 以快制快,以壮烈对壮烈。加上莫非根据这些天在玄武大街得出的战斗经验,不知觉不觉将对面机甲想象成了一个活人后,竟然对它的动作有了精准预判,这才苦苦支撑了这么久。换做三天前,大概就算他的手速再怎么突破,也是不可能有一丝胜算的。 越凶险,越冷静。 又或者说,每每遭遇看似不可能的逆境,莫非就像是会慢慢蜕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如今操控仓中,这个已经忘我甚至异化的莫非,正满脸平静,有条不紊却又迅疾无比地下达着一条条指令。 两台“风魔”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接近一分钟。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一贯以冷静沉稳而闻名的甘晓宁少校,也似乎也有些着急了。 这位全团战力仅次于团长彭朔的联邦王牌机师,并不是百战百胜没输过,但……输给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半大孩子?这大概会成为跟随自己一辈子的笑柄吧。 急切的战意和羞耻心激励之下,甘晓宁少校的手速再度提升。一片烟尘中,黑色“风魔”佯装直拳暴击,却就在莫非格挡的瞬间,猛然拧身,一个漂亮的跨步回旋,绕到了敌机的身后。接着,高高举起硕大的合金拳头,气势恢宏地砸向了仍背对着自己的机甲头颅。 机甲头部安置着精密的信息捕捉设备,火控雷达,还有平衡装置,如果遭受这样猛烈的攻击,这些设备一旦失效,胜负自然可以想见……甘晓宁那一拧身,一趋步,是那样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完全掌控了莫非在那一刻会做出的反应,对于时机的把握,这位曾入选“炎龙”军团,却被周无刃留在了身边的得力部下,明显拥有联邦军队机师里最高的水准。 情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终于等到了!” 甘晓宁这次算无遗策的攻击,对于莫非来说自然是险象环生,但却同时也是一次一直在苦苦寻找的机会。 于是,就在机载电脑给出方位示警信号的同时,甚至更早零点几秒的时候,莫非已经提前指尖瞬动,做出了操作。 在他电光火石间的操作下,“风魔”机甲的格档动作并没有百分百完成,而是三节动力同时输出,强行将左机械腿的关节引擎关闭,液压系统瞬间内完成一次冷压缩,整台机甲就因为这个复杂到了极点的动作,猛地向左一倾! 身后机甲的拳头擦过了头部,重重地砸在了“风魔”的左肩上,机甲肩部的护壳顿时翘起,飞溅,巨大的力量压得机身惨然向左倒下。 但……却没有真的倒下。 因为机甲的左机械臂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撑住了裸露着岩石的地面。借着这股巨大的力量,庞大的机身,凌空旋转了起来,沉重的机械腿在空中画了一道孤线,迅捷无比地向后弹起,然后…… 猛烈地砸在了另一台“风魔”的头部。 …… 在这个瞬间,周无刃身体前倾,眸子中散发出了异样光彩;周晓烟猛然站了起来,金发如瀑布般飞流挥洒;彭朔双手紧紧攥着战车支架,厚厚的钢条在巨大力量下瞬间微微变了形…… 眼前诡异而灿烂的一招,看在了所有人眼中,也余韵深远地冲击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因为那个动作,看起来是如此的不真实,以至于有些像游戏里的画面,或者,更像是一个活生生武者逆袭时的杀招。 机械臂撑地,机械腿反弹倒打,直攻敌方的要害,这是机甲能做出来的动作? 联邦军方那些自持技术娴熟的王牌机师,也许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异想天开,试验一下类似的姿势。但在以毫秒为单位的机甲真实作战中,谁敢做出这样的动作?这种绝境之下,近乎自杀,成功率几乎为零的反击,又需要怎样的反应速度和强大心脏才能瞬间完成? 再激烈的争斗,也终归有落幕的时刻。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了场地中央两台机甲的巨大身躯。 甘晓宁的“风魔”,头颅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失去了平衡系统的机身,已经站立不稳,半跪了下来。 而莫非的机甲,虽然看上惨不忍睹,伤痕累累,连动力传输线路都露出了体外,却还是像一个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老兵,傲然挺立在那里,似乎在印证着那句“我可以被摧毁,但不会被打败”的名言。 胜负已分了。 但是没人欢呼,没人议论,甚至连窃窃私语都听不见。巨大的理念冲击,让这帮平时热血而易躁的联邦军官们,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死寂之中。 在这片寂静中,有一个轻微的声音幽幽传来。 “嗤”,封闭气阀轻启,舱门打开了。 夏日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射进了幽暗的机舱里。炽烈的光线下,男孩苍白满是汗水的脸庞,清秀稚气。恰有一阵风吹过,撩起了他长长的刘海,露出了被遮掩住的,如利刃般的双眉,也露出了眼眸里,那道平静而自信的光芒。 …… …… “乖乖,平白无故多了几百万维修费,这回又要被装备部臭骂一顿了。” 周无刃看着眼前破烂不堪的两台“风魔”,露出了苦笑,摇头叹息道。 他的身边,莫非和甘晓宁并排站立着。刚结束一场厮杀的两人,云淡风轻,仰头望天,好像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一般,脸皮厚得令人发指。 而不远处,以彭朔为首的机师们,则搓着手,面带好奇神色,注视着场间那个男孩,像是一群大姑娘在害羞地打量着意中人。 “一群粗人,装什么矜持?过来吧。”周无刃挥了挥手,笑骂道。 听到司令发话,彭朔带着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乌泱泱靠了过来,瞬间将莫非围在了中央,直勾勾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就差没伸手搓揉一番了。 “长见识了吧?”周无刃指着莫非,还是一副温和模样,柔声说道,“人家今年才十六岁,照样能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所以啊,别整天牛哄哄的,觉得除了‘炎龙’,老子就是天下第一了。” “这位小兄弟手底下的活确实不错。”气质跟李不离有些神似的彭朔伸出大拇指赞赏道,然后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凑到了周无刃的耳边:“司令,老爷子收徒弟了?” “那倒没有。”周无刃笑着侧了侧身,躲开了部下的血盆大口,说道:“不过这孩子的基本功,是晓烟和李上校教出来的。” “哦……”周围的壮汉们听了这话,个个露出了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个是七岁上机,战力逆天的小魔女,一个是虽然卑鄙无耻却从未有过败绩的怪物,这两人联手教出来的徒弟,再怎么妖孽自然也不为过。 “好了好了,今天的事情例入机密。除了要出任务的人员外,其他都散了吧。”周无刃开口赶人。 一群大老爷们,对着司令大人行了军礼后,又眼波流连地看了莫非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离开。 不一会后,场中只剩下了周晓烟和包括甘晓宁彭朔在内稀稀拉拉的七八名军官,莫非这才从让他心里发毛的围观中解脱出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无刃接过副官手上的一套军服,一边递给莫非,一边对着四周列队的军官们说道:“不管服不服,上了战场,就都是要托付性命的兄弟姐妹了。” “介绍一下,这位你们都认识,联邦预备役士官,周晓烟。” “而这位是,联邦……呃……公民,莫非。” 第六十四章 兔哥儿和女王大人 也许是因为周无刃的性格不喜欢拖泥带水,又或许是因为栖息军区作为常胜部队培养出来的自信感……简短地介绍完毕,换装,领了武器之后,莫非便稀里糊涂跟着一帮人,连同两台备用的“风魔”,一起登上了从天而降的大型运输机。 发给他的,是一件扛着少尉军衔的战斗服,在一帮校官中显得很不起眼。而那些标准配置的军刀和枪支弹药,则是让从未有过使用经验的他又是一阵头大。看着身旁一帮很自然就流露出铁血意味的汉子们谈笑风生,第一次上战场的莫非自然难掩激动和紧张,只好低眉顺眼,靠着周晓烟坐在一起,话都不敢多说。 运输机起飞十几分钟后,进入了平稳的定航飞行中。空旷犹如一间大型会议室的机舱里,充斥着引擎的嗡鸣和军官们的轻声调笑。 “好了,说一下任务。” 一直拉着莫非问东问西的领队鹏朔,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子理了理军服,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打开了手上的作战电脑。包括周晓烟在内,原本正肆无忌惮开着玩笑的军官们,都瞬间坐直了身体,两手搭在膝盖,一脸肃穆起来。 一副逼真的三维地图被投影在了众人身前的空间里。地图上,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戈壁滩,放眼望去,一片荒凉和寂寥。然而仔细再看,便会发现,这片苍茫的风沙中,若隐若现,分散着许多不易察觉的黑点。 “这次任务的对象,是全球恶名昭彰的恐怖组织,远东独立军。”彭朔指着视界中跳出的文字介绍说道,“关于这个组织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一帮标榜自由独立的怂货,不敢真刀真枪地干,只会对平民下手而已。据不完全统计,十年里,联邦境内起码有十三起恐怖袭击是出自这个组织之手,伤亡人数达到了四千五百人之多。” “团长。”有人举手示意问道,“这帮杀千刀的不是该反恐负责吗?怎么派咱们上了?” 彭朔将地图放大了几倍,指着图中一块微红的斑点说道:“我们是正规野战部队,按理说不应该接这样的活。但三天前卫星拍到的图片里,显示了一处异常能量源,经分析,很可能是机甲启动时的热辐射。” “靠,小兔崽子们鸟枪换炮了啊?”一群人听到在他们心中近乎神圣的机甲竟然成了恐怖分子的武器,纷纷激动地骂骂咧咧起来。 彭朔摆了摆手,平息了叫骂,继续说道:“所以,这次我们的任务,就是这台未明确的机甲。如果证实存在,便消灭掉;如果只是虚惊一场,就按兵不动,交给反恐大队收拾烂摊子好了。” “两台‘风魔’由周晓烟和莫非上机,剩下的人负责侦查和支援。地图和作战方案已经发送到你们的终端上,飞机降落前务必掌握。以上。” 简单明了的命令下达后,机舱内又恢复了散漫轻松的氛围。栖霞军区机甲独立团是联邦内仅次于“炎龙”的强悍存在,所以这次任务,在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油条看来,就像是出门旅游而已,实在是轻松惬意。 “对了,小非兄弟。”彭朔一落坐,便又想起了身旁的莫非,腆着脸笑着说道:“咱们团打仗的时候,不习惯叫名字,都用代号相称。要不,你也起一个?” “代号?”莫非挠了挠头,想到了一个很好奇的问题,便压低声音,朝周晓烟努了努嘴,咬着耳朵问道:“她的代号是?” 彭朔露出尴尬笑容,扭扭捏捏,像是有些心虚地不敢回答。身边正闭目养神的周晓烟显然是听到了这段对话,眯着眼,轻哼了一声,霸气十足地只说了四个字:“女王大人。” 听了这四个字,莫非那叫一个汗啊。 他马上脑补出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跟在一个小姑娘屁股后面叫着“女王大人”的画面,浑身忍不住一阵鸡皮疙瘩。 “嗨,就是个代号而已,别想太多了。”彭朔像是看出了莫非的龌蹉想法,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 废话,这么风骚的代号,能不让人想多吗? 周晓烟对其他事情提不起兴趣,可此时似乎对莫非的代号倒是很上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嘴角划过一道美妙弧度,用调侃的声音说道:“小叔常说他骨子里是怪兽,外表却始终蔫了吧唧,像只小白兔,不如……就叫兔哥儿吧。” “唉?这……” 还没等莫非跳起来拒绝这个内涵深远的外号,周围那帮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兵哥哥已经开始带着一脸坏笑起哄了。 “兔哥儿!兔哥儿!” 机舱里顿时响起节奏整齐的嚎叫。 莫非捂着脸,生无可恋。 …… …… 运输机带着轰鸣,卷起地上的沙粒,降落在了一片荒凉的空地上。 天边那抹残阳,给此间的戈壁滩涂抹上了一层血色,一望无际的荒原,看上去分外孤独寂寥。 两台“风魔”已经提前空投了下来,通过远程操控降落到了地面,巨大身影兀自耸立在大漠上,在恢弘的背景衬托下,更显杀意凛然。 “大漠孤火烟直,长河落日圆。” 跟随大队走下飞机的莫非,看着眼前景象,还没来得及吟诗一首呢,便看见不远处走来一队全副武装,面色不善的壮汉。 那些壮汉目光内敛有神,步伐矫健沉稳,个个手提最新式自动步枪,全身包裹在黑色作战服中,显得训练有素。待又走进了一些,莫非才看清楚他们胸口“SWAT”的字样。 “特殊武器与战术”部队,是这行西文缩写代表的意思。这也是联邦境内专门负责反恐的一只军事力量,所以也一直被习惯性地叫做反恐大队。 走在最前面领头的大汉,肩扛上校军衔,皮肤黝黑,身高超过一米九,像一座小塔,脸上满是狰狞可怖的伤疤。 这座气势逼人的小塔来到众人身前,冷冷不说话,只是睁着铜铃般的大眼,默默扫视着。 当他的目光落到莫非和周晓烟身上时,明显怔了怔,接着,便突然夸张地咧起嘴,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老彭,你们团也太可怜了吧?没人可用,连小娃娃都派出来了?这可不是过家家,真打起来,吓得尿裤子可没人给他们换尿布。” 黑大汉身后的队员很配合地,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都是些精力过剩的糙汉子,又分属不同兵种,谁也不服谁,见面相互调侃嘲讽一番,在军人中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黑大汉的话音刚落下,来自栖霞的七八名军官,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出言反击骂回去,而是不约而同,齐齐倒吸了口冷气。彭朔更是频频挤眉弄眼,不断给对面那个其实关系还不错的军校老同学使着眼色。 可惜,黑大汉就像他的外表看上去那样,人粗,心也不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犀利的台词灭了对方的气势,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仰天大笑:“怎么?没话说了?老彭啊,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喂奶吧,这帮小毛贼,老子和手下的兄弟们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深谙身旁“女王大人”脾性的莫非,余光看到周晓烟脸色越来越阴沉,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了一声。 果然,一身飒爽军装的少女,缓缓向前踏出了一步,整个人从人群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原本只能看到依稀轮廓的绝美容颜,在夕阳的映射下,带着天使下凡般的光辉,完全显露了出来。 大概没想到会是如此出众靓丽的小姑娘,以大黑塔为首的汉子们,短暂的震惊沉默后,竟然有人恶作般,抑扬顿挫吹起了口哨。 这回是真没救了。 莫非和身旁的军官们,同时叹息摇头。 周晓烟最著名的标志就是她那一头金色长发,而此时,她将头发盘起,完全遮掩在了贝雷帽中。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反恐大队的这些愣头青们,才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她的身份。 “谁吹的口哨?站出来。”周晓烟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唔~~~~~小妹妹生气啦,哥哥们好害怕啊。”没心没肺的一帮人还在继续作死。 “我吹的。小妹妹,好听吗?好听哥哥接着给你吹。”一个嬉皮笑脸的上尉军官走了出来,一边走还真的一边吹起了口哨。 实话实说,这上尉的口技还真的不错,原本下三滥的小黄曲,在他嘴里竟然吹出了几分悠远流长的味道。 只不过,可惜的是,口技再好,没眼力见,找错了人,也还是活该。 清脆的小黄曲刚起了个头,还没正式开始呢,众人眼前,便突然像是被夕阳晃了一下,不由眯了眯眼。 一片血色中,有一道仿佛黄金反耀出的光芒,划破身前的空气,带着寒冷暴怒的气息,瞬间向前刺了出去。 这些人里,大概只有莫非看清楚了……那是周晓烟身型瞬动时,高速的气流掀起了头上的贝雷帽,飘扬出了金色长发。 那道金光,在众人眨眼的瞬间,已经毫不留情击中了那个上尉军官。一身闷响之后,上尉的身体像是遭遇了秋风的落叶,飘摇凋零,向着后方飞了出去。 待尘埃落定,周晓烟才缓缓放下横在空中的大长腿,看着地面上门口是血,吐出两颗牙齿的中年男人,不忘温柔补刀: “门牙漏风了吧?你再吹一个试试?” 第六十五章 大漠奔袭夜 眼见部下被一脚踢飞,跟其他护短的长官一样,黑塔大汉直觉上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拔枪。 可还没等他抬起手臂,一道阴影便已经到了身前。 一瞬间就已经近在咫尺的彭朔,速度看上去竟然不比周晓烟慢多少。永远没个正经的中年上校,右手按着黑大汉腰间的枪套,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骂道:“老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真敢动枪,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被叫做老黑的大汉,这才察觉到眼前少女的满头金发,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猛然揉了揉眼睛。 周晓烟之所以在整个联邦都名声在外,可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家世。让世人敬畏和忌惮的,其实更多是来自她自身强悍的实力和嚣张霸道的做事风格。所以就算是在粗鄙成风的军营中,那些满口黄段子的行伍汉子,也从来没人敢拿这位周家大小姐玩笑消遣。 想到之前自己的言语和部下的无礼调戏,身高一米九几的反恐大队长王宏黑,一瞬间冷汗都留了下来。 这个面对再凶残的恐怖分子都没皱过一丝眉头的铮铮铁汉,此时竟像个扭捏的大姑娘,手足无措起来。 年纪比人家大,军衔比人家高,所以鞠躬敬礼好像都不太合适。无奈之下,王宏黑只好冲着周晓烟风情万种地一笑,故作温柔说道:“老黑瞎了眼,没认出大小姐来,不好意思啊。” 周晓烟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冷冷回道:“王队长,我只是个预备役一级士官,不是什么大小姐。”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领我们去驻地,商量一下任务吧。”彭朔扯了扯王宏黑的胳膊,打着圆场。 “行行……都安排好了。”老黑心里那叫一个庆幸啊,因为那个不长眼的部下,小魔女好像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换尿布的那番嘲讽。 军队之中就是这样,一切以实力说话。此时王宏黑对周晓烟毕恭毕敬,倒并不是因为忌惮周家在军方的实力,而是实实在在被小魔女那迅猛无情的一脚彻底折服了而已。 那个躺在地下的家伙倒也是硬气,认出周晓烟后,似乎被打反而成了一种荣光,裂开带着血水,缺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嘿嘿笑了起来。 …… …… 虽然是八月未央,夜幕降临后的大漠气温却陡然下降了不少。星空像一张巨大的光幕,清澈透明,给这片无垠的土地笼罩上了一层温柔薄光。黄色的沙粒一望无际,映射着点点星光,像是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涟漪,一层层荡漾开去。 而坐在操作仓中莫非,此时却无心欣赏这幅美丽的异域风景。他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三维屏幕,轻柔操控着“风魔”,在潜行模式下,悄无声息前进着。 他和周晓烟操控的两台机甲,与先前的反恐大队以及独立团小分队,拉开了将近三公里距离。一来是怕打草惊蛇,二来在确定对方真的藏有机甲之前,也不太合适出动这种惨无人道的大杀器。 莫非看着屏幕上快速移动的小红点,按照计划,一分钟之后,分两侧包抄的队伍就会抵达恐怖分子的营地,开始正面接触了。 但愿只是一场误会吧。如此荒凉的沙漠中,怎么会有机甲存在呢? 莫非不停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是要上战场,直面冰冷的胜负和死亡的,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会如此突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提前来临了。 相比恐惧,他此刻心中更多的情绪其实是紧张,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但如果能传来好消息,不用“风魔”出动,他倒也不介意作壁上观,做一回打酱油的路人甲。 “金刚狼呼叫兔哥儿。金刚狼呼叫兔哥儿。”频道中传来彭朔油腔滑调的声音。 金刚狼?靠,你们代号倒是个个威猛霸气,凭什么小爷就非要叫“兔哥儿”? 不过现在算是严肃的战时,所以这话莫非也只有暗自腹诽而已,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应答道:“兔哥儿收到,请讲。” “没事,我就是想亲耳听听你叫自己兔儿哥是什么感觉而已。完毕。” 频道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怪笑,莫非气得差点一拳砸了通话器。 “好了,不闹了,开始干活。我们已经到达敌方营区边缘,暂时没有见到类似机甲的可疑武器。” 彭朔的话音刚落下,频道里便传来了清脆的零星枪声,并慢慢嘈杂起来。 “反恐大队已与敌方接火。大家注意隐蔽,A组迂回至后方侦查,B组抢占制高点,C组跟着我继续突进。” 听着彭朔以枪炮鸣响为背景的声音,莫非的心也随之更加紧张起来。他一边微微加快了“风魔”的速度,一边仔细盯着雷达,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就这样,伴随着激烈的枪声以及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大概两分钟之后,才又陆续传来队员们的声音。 “A组就位,无发现。” “B组就位,已清扫对方狙击手。无发现。” “AB两组原地待命,C组纵深侦查中。” 莫非调出彭朔头盔上记录仪的画面,发现C组似乎正在一条地下通道中潜行。管道电线遍布的幽暗通道中,时不时冒出一个人影,然后纷纷在枪口迸发出的火花中倒了下去。 在沙漠覆盖岩石这样的地貌中,竟然能挖出这样一条看上去设备完善的地下通道,不仅仅是莫非,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们也都早就生出了一丝不详预感。 这时,画面中,小心翼翼的侦查小队在一个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有肉眼不易察觉的缕缕沙尘,从头顶上飘扬下来。 彭朔还没来得及做出指令,频道里突然传来了周晓烟急迫的声音:“金刚狼,全员撤离!兔哥儿,全速前进!” 几乎是在周晓烟话音刚落下的同时,画面里的视角已经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开始狂奔起来。虽然这场任务的指挥官是彭朔,但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兵,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周晓烟的判断,用身体的动作,下达了最简洁的命令。 而莫非的动作,则是比通道中的这些人还要快了一些。因为就在周晓烟说话之前,他也已经看到了热成像仪中,那一块突然亮起的耀眼红斑。没有丝毫犹豫,他便在第一时间关闭潜行模式,将“风魔”开启到了突进状态。 不得不突进。 因为,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炽热能量的,除了机甲引擎,似乎没有其他可能了。 而即使是联邦两只最精锐的小分队,在没有大规模远程武器支援的情况下,面对机甲,也只能充当炮灰而已。 大地震动,尘沙飞扬。两台黑色“风魔”,喷射着暴烈犹如彗星般的火焰,在无垠大漠上狂奔起来。 三公里,不算短,即使对于机动性能突出的“风魔”来说,也要花上将近二十秒。在这让人窒息的不到半分钟里,频道里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外,一片沉默。 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之后,再次传来了彭朔的声音:“C组已经撤离通道,B组掩护,其他人向西南方……” “撤退”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频道里的声音便被一阵巨大的轰鸣淹没。而已经即将抵达战斗地点的莫非,也在视界里的一片火光中,看到了一个巨大阴影破土而出。那个巨大阴影带起的沙土,遮盖住了漫天星辉,让原本就深沉的夜色更浓郁了几分。 “哒哒哒……”莫非听到自己身侧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在奔袭中领先了半个身位的周晓烟,显然反应要比他这个新手要快一些。就在那个阴影现身的瞬间,周晓烟已经按下了悬挂武器的按钮,一串高速爆破弹,带着火光,向着远方倾吐出去。 “是民用‘昆仑’,没有携带外挂武器。” 听到频道里传来彭朔的声音,莫非原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单引擎驱动的“昆仑”,是早就被淘汰的第一代老式机甲,在性能上跟“风魔”相差甚远,况且还是一台没有任何外挂武器的民用机。看来这个叫做“远东独立军”的恐怖组织,虽然传闻有实力雄厚的酋长们赞助,但要想搞到一台正规的战斗机甲,难度似乎还是大了些。 莫非身边的周晓烟,却好像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一台老式民用机甲而掉以轻心。她的“风魔”速度不减,几个跃步冲刺之后,便已经甩开莫非,率先冲入了那团升腾的尘雾之中。 不管面对怎样的敌人,全力以赴,永不退缩。这便是周家小魔女,“女王大人”的战斗风格。 心生仰慕敬佩的莫非,放缓了速度,看着视界里不远处那一团尘埃,等待着意料之中,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 果然,片刻之后,尘埃中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钢铁撞击发出的铿锵鸣响。 接着,一台机甲的身影便翻滚着,飞了出来。 然而,包括莫非在内,在场的所有联邦官兵,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台被击飞的机甲,竟然是…… 风魔? 第六十六章 老古董新对手 烽烟四起,火光冲天。 燃烧的帐篷四周,汽车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断肢残骸零散遍布,血水混合着黄沙,四溢纵横。已经溃败的“远东独立军”成员们,个个像无头苍蝇一般逃窜,到处都充斥着慌乱的吼叫和惨不忍听的哀嚎。 然而此时,联邦军队的两只小分队,却暂时失去了追击穷寇的兴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尘埃散去后露出真容的两台机甲身上。 一边,周晓烟的“风魔”,在空中艰难调整姿势后,轰然落地。虽然勉强保持了平衡,却还是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机身。 而另一边,在星辉和火光的映照下,一台破烂不堪的红色“昆仑”,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台穿越了几十年岁月的老古董,让人瞬间生出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那台“昆仑”机甲,在众人看来,是如此的破旧,以至于虽然重新涂上了一层红色,但仔细观察,却竟然能看到苔藓一般的点点锈迹。红色外壳上也有着多次修补的明显痕迹,一块套着一块,像是寒酸的补丁。关节处的线路,更是惨不忍睹,就这么随意地裸露在体外,纷杂凌乱。 而就是这样一台看上去已经快要报废的老古董,在一个照面之下,竟然……把“风魔”击飞了。 如果这是一场发生在两个普通机师之间的战斗,众人也许还不至于如此难以置信。可所有人都知道,远处那台“风魔”里坐着的,可是名叫“周晓烟”的妖孽般天才啊。 小姑娘七岁上机,十岁开始跟栖霞军区的王牌机师对战演练,十六岁参加前线任务,十九岁被选入“炎龙”军团……这样惊人的履历,对于任何一位联邦机师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传说。如果说金陵周家,因为军圣大人和周无刃周无锋两兄弟的存在,已经成了全联邦武人心中的神圣所在,那么这十年以来,周晓烟则横空出世,靠着强悍战力,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新神话。 然而就在眼前这片修罗场上,面对一台古董“昆仑”,这个神话似乎终于要破灭了。 莫非跟其他人一样,也对所看到的一幕难以置信,所以震惊之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全场最冷静,反应最快的人,反而恰恰是最应该感到不可思议的周晓烟。 黑色“风魔”的机身刚刚止住后退,引擎的光芒便瞬间再次喷射出来。巨大的身躯,没有丝毫停顿,转瞬间就化成了一道气势恢宏的流光,向着对面那台“昆仑”奔袭而去。 放弃机载远程武器的优势,毫不犹豫选择了近身战,一向心高气傲的周晓烟,显然已经被“昆仑”操控仓里那个神秘机师,激发出了滔天战意。 两台机甲之间不到百米的距离,对于拥有超强机动性的“风魔”来说,简直算不上有间隔。一息之后,在周晓烟的精准操控下,黑色机甲已经瞬间到达“昆仑”的身前,高高举起的钛金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几乎封死了所有角度,狠厉地斜斜劈了下去。 直到这时,一直静静站在原地,看似避无可避的红色机甲,才终于动了。 破烂的机身一阵剧烈抖动,让人不免担心下一刻就要散架。但在这阵奇怪的抖动之后,红色机甲不但没有散架,反而做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稍微对机甲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由合金铸成的机身,跟筋骨肌肉连接的人体相比,灵活性和柔韧度自然无法相提并论,所以很多人体可以轻松做出来的动作,对于机甲来说,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此时,眼前的红色机甲,在刀锋下瞬间完成的,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动作。 仿佛杂耍一般,“昆仑”的上半身先是在极短时间内四十五度侧了过去,然后一个猛然后仰,整个机身夸张地斜着向后倒了下去。而且,就像是经过精密计算过一样,机身所倾斜的角度,刚刚好闪避过了钛金刀的凌厉锋芒,刀背贴着合金外壳而过,高速摩擦中生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 看到这一幕,潜伏在远处的彭朔和甘晓宁同时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这不是下午莫非逆袭的那一招吗?只不过此时红色机甲是向后倾斜,面对的是周晓烟这样的对手,难度自然也就更大了许多。 闪避之后,当然就是反击。 像莫非当时一样,此刻的“昆仑”,用右机械臂撑住了地面,然后靠着这个支点反馈的力量,以腰身为轴,猛然抬起了左腿,向着去势未停的“风魔”,扫了过去。 流畅,精准,甚至有一丝从容不迫的优雅,这是莫非看到这个动作时,心中生出的第一个想法。 他这一个月来练习的机型就是“昆仑”,所以当然很清楚这台机器的每一个参数。在速度和力量上,“风魔”作为第三代机,已经甩开了“昆仑”一大截。在机师水平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莫非几乎可以断定,“昆仑”没有一丝一毫胜算。 然而,就是这样一台速度和力量都比不上对方的老古董,此时却硬是靠着异想天开的操作,寻找到了一丝胜算,将周晓烟逼到了从未遭遇过的险境之中。 而让莫非感到更加不安的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台“昆仑”里的神秘机师,好像……还并没有用尽全力。红色机甲的闪避,反击,虽然匪夷所思,似乎已经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高手范畴,但不知为何,看在他的眼里,却始终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意味。 当然,这些想法也只是转瞬而逝而已,因为电光火石之间,形势已经到了最危急关头。 “昆仑”的钢铁左腿,借着旋转身体的惯性力量,带起了沙漠上的风,眼看着就要接触到“风魔”的外壳了。而周晓烟因为那一招势大力沉的斜劈,此刻机甲的身体还处于半侧身状态,露出了大片防守空隙。 但周晓烟毕竟是周晓烟,号称“妖孽天才”的少女传承了“大武周家”的一切,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击倒。 千钧一发之际,“风魔”腰部的引擎再次炽烈亮了起来。 巨大的气流伴着火光,瞬间喷射而出。强劲的作用力,将“风魔”的机身顷刻之间推向前方。黑色机甲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被对方击中之前,用肩膀狠狠向“昆仑”撞了过去。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近的距离,谁也没法再做出反应。 于是,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之后,两台姿势同样怪异的机甲,像两位摔跤手一样,肩膀相接,狠狠撞在了一起。 而随着机身的冲撞倒地,“昆仑”那看似避无可避的一脚,自然也就落空了。 在零点几秒之内,冷静判断,寻找到那条唯一的出路。周晓烟这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异常实用的一招,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就连机舱中的莫非也握紧了拳头,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漂亮。” 两台机甲的过招,看似凶险漫长,其实不过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内而已。以至于作为队友的莫非,来不及支援,反而像是个观众一样,在一旁喝起彩来。 “兔哥儿,好看吗?准备看到什么时候?”“风魔”一个翻滚,站起了身子,随即频道里就传来了周晓烟冰冷而有些恼怒的声音。 莫非这才瞬间想起自己的身份,一边猛推操纵杆,一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顶住。这就来。” 聪慧如周晓烟,大概此刻也和莫非一样,看出了“昆仑”神秘操控者的不寻常。而她也并不是为了面子而非要单挑的迂腐之人,所以,只要能取得最后胜利,她倒是并不介意寻求莫非的帮助。 然而,那台也已经站起身子的“昆仑”,却似乎并没有等待两人左右夹攻的打算。在做了一个类似人类热身时的摆头耸肩嚣张动作后,红色机甲,像是一头苏醒的怪兽,迅猛袭向了周晓烟的“风魔”。 “昆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因为距离太近,所以还是在莫非赶到之前,贴到了周晓烟身边近战的范围。 以周晓烟的性格,即使对手是自己的太爷爷,估计也会照样选择大开大合,以攻代守的战术。所以,这一次,还是“风魔”先动了起来。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风魔”双手握着钛金刀,面对正前冲而来的“昆仑”,就这么直直地,刺了出去。 刀尖,对准的是“昆仑”胸口处的操作仓。那里,虽然没有什么精密设备而只有一块合金护板,可对于所有机师来说,却无疑都是整个机身,最薄弱的地方。 因为,那里坐着人。而人,会死。 最优秀的王牌机师,永远不会是那些动作花哨,险中求胜的卖弄者。对于结果重于过程的军人来说,如何选择最简单的招式,达到最有效的结果,才是他们真正需要提升的技能。 不避,就会死。 周晓烟用这样简单至极的一招,就让对手陷入了选择的局面。而一旦选择,便意味着有可能犯错。 而对方的错误,当然就是自己的机会。 第六十七章 要抛弃要放弃 钛金刀一往无前。 “昆仑”……也同样一往无前。 出乎了包括周晓烟在内,所有人的预料,红色“昆仑”似乎并没有减速或是闪避的准备,像是存心求死一样,就这么向着刀尖,直直冲了过来。 可惜了。 所有人心中几乎都不约而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那台“昆仑”里的神秘机师,虽然迄今为止只做了两三个动作,但不难看出,是个罕见的高手。这样的人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陨落,虽说身为敌对两方,却还是有些可惜。 但周晓烟却没有这样惜才的想法。 她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视界中的那个红色身影,没有丝毫放松警惕。连续吃了两次亏后,她可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易放弃,主动寻死。 果然…… 在刀锋接触到机甲表面护壳的瞬间,那台古董“昆仑”再一次,诡异地抖动了一下。 这一次,机身抖动的幅度很小。除了近在咫尺的周晓烟,几乎无人察觉。 可即便如此,看上去结果也不会改变了。 刀尖在“昆仑”的抖动之下,只稍稍偏离了几乎微不可察的十几厘米,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伴随着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狠狠刺进了胸口处的操控仓之内。 火花飞溅,长刀贯体。 因为巨大前冲力的惯性,“昆仑”机身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顺着刀身,又往前跨了几步。看上去,像是一个濒死之人在寻求最后的安慰,竟然将“风魔”紧紧拥抱在了怀中。 坏了。 早有警觉的周晓烟暗叫一声,指尖跳跃,瞬间放弃了手中的钛金刀。 但,还是慢了一些。 “风魔”的身体已经被“昆仑”的双臂紧紧环箍了起来,尽管动力系统瞬间全开,却还是在四两拨千斤的外力下,使不上一点力气。 接着,红色“昆仑”竟然像是古代的摔跤手一般,就这样抱起“风魔”,然后,狠狠摔向了地面。 这一次,周晓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整平衡了。“风魔”的机身就这么狼狈飞了出去,狠狠撞击在地面上。虽然机舱内有缓冲装置的保护,但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周晓烟还是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晕厥过去。 待她猛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后,才发现情况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红色“昆仑”已经捡起地上的钛金刀,破破烂烂,却像个胸有成竹的乞丐,施施然走了过来。 而自己的系统,则是一片刺目警报,损伤严重。 输入几个指令都无果之后,“昆仑”已经来到了面前,举起手中的刀刃,对准了“风魔”的胸口。 周晓烟之前那一刺,虽然贯穿了对方的胸口,可那个神鬼莫测的机师,显然是靠着瞬间抖动错开的那十几厘米,硬生生让自己的身体避开了钛金刀,保住了性命。 而这一次,杀与被杀,完美对调了位置。而想必这一次,那个神秘人绝不会像她一样,错过那十几厘米。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闪现这一辈子的记忆,无论幸福也好痛苦也罢。可实际上,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很多时候,压根没有这样的闲工夫。 比如此时的周晓烟,她的脑海中,除了绝境之下的快速思考,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丝回忆。而且,与生俱来的战魂,也并没有让她意识到这就是生命的尽头。她是注定要杀死西方那个男人,为哥哥报仇的周家继承人,怎会就这么轻易死去? 像是在回应小魔女的执念与霸气,两台机甲的周围,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这阵风,也让气势凶狠刺下的钛金刀,微微停滞了半秒钟的时间。 而在这半秒钟之后,大风卷起的漫天风沙中,那个刚刚意识到这是一场你死我活战斗的少年,终于到了。 莫非的“风魔”,引擎全开,像一支离弦的光箭,在半空中俯冲而来。 没有什么招式,没有什么计划。 黑色的机甲,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武器,化成了一枚比任何远程炮火还要快的子弹,狠狠撞向了“昆仑”。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这枚巨大的子弹,带着“昆仑”的身体横着飞了出去。 而就在飞行的短短几秒中时间里,又接着传来了数声金属碰撞的铿锵鸣响。 只有像彭朔和甘晓宁这样的老牌机师才知道,那是短短几秒中之内,空中的两台机甲,各自出拳出脚,高速战斗的声音。 在失去平衡的坠落中,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还能发生如此激烈的战斗……这已经不仅仅是非标准动作,而是从本质上,上升到了机师本身的战斗意识问题了。 下一刻,机甲坠落,又是一阵轰响和烟尘。 一片混乱中,没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自联邦的军人们,只听到频道里传来一个决绝的声音: “打不赢了。你们带着‘女王大人’先撤,不用管我。” 彭朔身为独立机甲团团长,见识过的战场大多都比眼前的境况要惨烈得多,但这却并不代表做出决断就会更轻松些。 他在脑中瞬间衡量了所有的因素,然后,像过往的数十次一样,收起了嬉笑,只冷冷说了两个字:“执行。” 于是,来自栖霞的六名机甲战团军人,不再理会场中的莫非和那台“昆仑”,而是瞬间变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团队,开始了营救周晓烟并掩护撤离的行动。 这些对于莫非,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老哥们,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台台冷血的机器,彻底忘掉了他的存在。 别说什么不抛弃不放弃这样幼稚的傻话,也别说什么他才十六岁本不该就这么死掉。死一个,或者全部都死,这样的算术题很容易……这就是残酷的战场,这就是军人的觉悟。 莫非在坠落时被击中机甲头颅的一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而对于彭朔和手下那几名老兵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道理,而是早就已经根植与骨子中的本能。 所以,在平衡系统和雷达全部损毁的情况下,莫非还是咬着牙,操控着“风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因为,那台“昆仑”还没有倒下,周晓烟还没有撤离。 他可不想自己死得毫无价值…… 像一株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