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暮春时节,栖霞山上的桃花开得正艳。粉嫩的桃花一朵挨着一朵,花簇相拥,开满了漫山遍野。 而矗立掩映在这连绵粉艳花树之中的,是京城有名的栖霞寺。 桃花掩映之间,红墙绿瓦的庙宇与其相映成辉,高翘的檐角精致玲珑。高大的桃树从庙宇里面延伸出来,几瓣桃花迎风飘落,端的是景致怡人。 永安侯府的宋麽麽从马车上下来,抬眼望了望这景色,端是她见惯了高门大户里面风格各异,景色精致的后花园,也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景致壮艳如画。 她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接着转头吩咐了马夫几句,然后便拾级而上,到了栖霞寺的大门前,跟正在扫地的小沙尼低声说了几句。 年轻的小沙尼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放了扫把,接着便带了宋麽麽进了栖霞寺里面。 栖霞寺与别处的寺庙不同,并不对外开放,平日只接待高门大户里面的女香客。今日恰好香客少,寺庙里便显得格外的安静。 小沙尼带着她穿过供着观世音菩萨的大殿,走过长长的青石路小道,一直到了栖霞寺的后面的一座小院子前。那小院的前面站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清秀姑娘,穿着素色半僧袍一样的衣裳,头上梳着俗家的双平髻,见到宋麽麽,笑着迎上来福了一下身,唤了声“宋麽麽。” 宋麽麽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曼珠姑娘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说着不等那位叫曼珠的姑娘说话,又接着问道:“六小姐呢?俞姨娘有信传给六小姐,姑娘带我去见小姐吧。” 府里的俞姨娘是六小姐的生母,宋麽麽又是俞姨娘最倚重的麽麽,曼珠不敢耽误,道了声:“六小姐在后面园子里,麽麽请跟我来。”说着请了宋麽麽进了院子,遇到另一个叫玉兰的丫鬟,又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这才领着宋麽麽去了院子后面的园子。 园子里面跟栖霞山外面一样,种了满园子的桃树。粉色的桃花簇簇拥拥开在枝头上,粉得烂漫妖艳,流云妖娆。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桃花瓣,空气中仿佛能闻到桃花的芬香。 而就在那桃花树下,站着一个概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双螺髻,穿一身碧色的衣裳,在这漫山遍野的红粉之下,点缀出唯一的翠色。那小姑娘此时正仰起头,手伸到低矮的桃枝上,去摘那枝头上的桃花。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比她稍大一些的姑娘,与曼珠一样梳着双平髻,穿着素色半僧袍一样的衣裳,手上捧着个篮子,篮子上面放着半篮子的桃花。 有春风拂面而过,桃花翩然飘落,粉瓣飞舞,落在那碧衣小姑娘的额头和肩膀上,在她微微低首间,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面容。冰肌玉肤,朱唇皓齿,远山眉黛,气质淡然,但于冷淡之中又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明明是幼小的年纪,但已是美丽不可方物。就连那漫山遍野的妖艳桃花,都压不住她的倾城。 永安侯府的程侯爷膝下成活的孩子有三子三女,侯夫人冯氏生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和大少爷,程侯爷的宠妾俞姨娘生程侯爷剩下的二子二女。而这碧衣姑娘,便是程侯爷和俞姨娘最小的女儿,永安侯府排行第六的姑娘。 因程六姑娘生在七月十五,命里阴气重,从出生时身体便不好。在其出生时依着名僧所言取名观音,又将其寄养在寺庙修禅习佛,以期能获得菩萨保佑平安长大,平日仅四时八节方能接回府中小住,直至十五岁方可回府婚聘。 六姑娘身边有四名亲近的丫鬟,因随着六小姐一起在栖霞寺修禅,便用佛家的四大佛花娶了名字,分别叫做曼珠、优昙、妙莲和玉兰。领着她进来的是叫曼珠的丫环,而现在替六小姐捧着篮子的丫鬟则叫玉兰。 饶是平日在高门大户里见惯了美人的宋麽麽,看着碧衣姑娘的样子,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起来:“六小姐长得真是漂亮,花美,人美,不是人衬得花更美,而是花衬得人更美,几乎每一次见到六小姐,都要觉得她比上一次又漂亮了几分。府里的俞姨娘和已经出阁的二小姐已经是驰名远扬的美人,但相较起来,六小姐的美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是应了二少爷常念的那句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城。这么漂亮的姑娘,以后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娶得起。” 在她低头感叹之间,她们已经到了碧衣姑娘的跟前。碧衣姑娘仿佛这才发现了她们,微微有些发愣,然后将手上摘下来的桃花扔到旁边丫鬟捧着的篮子里,然后拍了拍手。 曼珠微微福了一礼,然后走上前去跟碧衣姑娘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退到了一边。宋麽麽连忙上前,和蔼的笑着给碧衣姑娘福了个身,恭敬道:“见过六小姐,小姐万福。”说完望了一眼丫鬟手上装着桃花的篮子,又接着问道:“小姐摘桃花可是准备制花茶,这桃树虫子多,不如让老奴来帮您摘。”说着已经挽袖幼急干锨鞍锩Α 观音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用麻烦麽麽了,静慧师傅最近染了风寒,胃口有些不好,我想给她做点桃花糕。” 静慧师太是栖霞寺的主持,程六小姐自小拜在静慧师太坐下修禅避煞,程侯爷和俞姨娘向来对其十分礼遇和敬重,每年供给栖霞寺的香火钱都足够建一座栖霞寺了。宋麽麽闻言,连忙做出关心状,问道:“静慧师太病了?病得可严重?”说着又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是老奴糊涂了,若早晓得师太病了,老奴就该从府里带些药材来。” 观音道:“麽麽不用担心,师傅病得并不严重。”说着想到了什么,又接着问道:“麽麽今日怎么有空来,家里祖母、父亲、母亲和姨娘他们可都还好?” 宋麽麽笑着道:“府里太夫人、侯爷和俞姨娘都好。太夫人身体健朗,每顿都还能吃两碗饭,侯爷当差当得好,前几日还得了圣上的夸奖,俞姨娘也好,就是常常挂念六小姐,唯有夫人……” 说着脸上做出哀恸状,拿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叹息道:“……夫人自前几年病了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虽有俞姨娘和另几位姨娘日日小心服侍伺候着,但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如今身体更是越发的不好了,听太医的意思,只怕也就这段时日了。姨娘才让老奴来告诉小姐一声,让小姐准备着,过几日二少爷会来山上接小姐回府。依姨娘的意思,小姐自小在庙里侍奉菩萨,不曾在夫人跟前尽孝,如今夫人时日不多,小姐总要在夫人跟前尽一尽孝道才是当女儿的本分。”说着又从袖子里面拿了一封信出来,双手捧着递给观音,接着道:“姨娘还有封信让老奴交给小姐。” 观音伸手将信接过来,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起来,看完后皱了皱眉。她抬眸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低头做着哀恸状,脸上却掩饰不住几分幸灾乐祸神色的宋麽麽,心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宋麽麽大概是感觉到了她在看她,抬起头来谄媚的对她笑了一下,接着想到这种情形并不适合笑,又连忙敛起笑容低下头去继续做哀恸状。 观音心情复杂。 她从出生便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她这一世的生母是永安侯的宠妾。她的生母和嫡母,一个仗着永安侯的宠,一个仗着嫡妻的身份,平日斗得死去活来,二十多年来互有输赢。但自前几年,冯氏的唯一嫡子被逼出侯府,她的生母俞姨娘渐渐占了上风。后又因冯氏生疾,几年都缠绵病榻,嫡出一系便渐渐呈了败势。 宋麽麽是俞姨娘身边的得力麽麽,见冯氏病重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哪里会真心为其哀伤。 冯氏和俞姨娘之间有仇,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几辈子都说不清。她的姨娘不是好人,她甚至不知道冯氏的病重,有没有俞姨娘的手脚在里面。 她阻止不了冯氏和俞姨娘相恨相杀,你死我活,原以为可以在庙里躲个清净,来一个眼不见为净。但现在想来,还是她妄想了。该来的还是会来,想躲也躲不掉。 观音对宋麽麽道:“麽麽回去告诉我姨娘,就说我知道了。”说着顿了顿,又吩咐曼珠道:“麽麽一路来幸苦,带麽麽先去喝碗茶,然后再送麽麽出去。”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领着宋麽麽走了,而观音则拿着信,带着玉兰回了院子。 她将信打开再看了一遍,然后转身去了佛堂,跪在佛前诵了一卷的《金刚经》。闭上眼睛给菩萨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去了静慧师太的禅房。 静慧师太因着风寒,房间里时不时的传来她的咳嗽声,未等她走近,房里静慧师太便开口问道:“是音儿吗?快进来。” 观音道了一声是,然后推门进去。 第2章 第二章 永安侯府。 侯府大门前的两座狮子虎虎生威,眼睛锐利的目视着前面。 程家的二姑奶奶程观月从马车上下来,接着便火火烈烈的进了侯府的大门。宽大的袖子在空中猎猎飞舞,绾在发髻上的珠翠步摇微微晃动,在阳光下散发出极其耀眼夺目的光芒,空气中传来珠翠相碰的铃铃声。 女子的姿容出众,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极其的夺目,脸上带着非悲似喜的表情。 侯府是她的娘家,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不用人带领,自己就绕过雕栏玉砌的雁翅壁影,穿过长长的青石小道,一路到了侯府的内院,往俞姨娘的元岚院而去。 俞姨娘正端着汤水从院子里出来,见到她,微微有些皱了皱眉头。 程观月不觉,反而轰轰火火的扑了上去,抱着俞姨娘的手臂道:“姨娘,听说母亲的身体不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颇为哀伤,但语气里却掩不住的喜色。 俞姨娘被她这一扑,手上端着的汤水差点洒下来,好不容易重新端稳了,连忙瞪了她一眼,骂道:“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莽莽撞撞的,规矩都白学了。” 程观月放开俞姨娘的手臂,对着俞姨娘笑了一下,然后拿出帕子捂着嘴,眉眼含笑幸灾乐祸的道:“我不是听到母亲身体不好了,一时着急么。说起来母亲的身体怎么就突然不好了呢,女儿真是担心得很。” 俞姨娘浅浅的噙了笑,过了半会,才瞥了一眼女儿微凸的肚子,然后问道:“回来也不提前给家里送个信,你这样三天两头的跑回娘家来,也不怕你婆婆说你。” 程观月撇了撇嘴,不屑道:“你女婿的世子位还要靠着爹爹才能坐稳呢,我婆婆哪里敢说我。更何况我现在有了身孕,她恨不得将我供起来。” 俞姨娘道:“你毕竟是做了人家媳妇的人了,不能还跟在娘家一样。你婆婆对你宽和,你也要懂得做媳妇的本分,面子上也要做到上敬下孝,不然她以后恼了你,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有得你苦头吃。” 程观月不高兴起来,嘟起嘴不满道:“真是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了,姨娘是连家都不让我回了。”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道:“你真是被我和你爹爹惯坏了。”说着又道:“算了算了,回来就回来了。等一下我让人给你婆婆备份礼,算是替你这个没脑子的丫头赔礼。” 程观月这才高兴起来,重新抱起俞姨娘的手臂。 俞姨娘又道:“既然回来了,先去你祖母那里请安吧,免得她又挑你的规矩。” 侯府的太夫人云氏是侯夫人冯氏的亲姨母,向来厌恶她和她生的几个儿女。 程观月道:“知道了。”说着就要往云太夫人的院子去。 俞姨娘想了想,心里不放心,指了身边的其中一个丫鬟道:“你跟二姑奶奶一起去太夫人的院子。” 丫鬟对俞姨娘福了福礼,然后跟着程观月一起去了。俞姨娘这才继续端着汤水,带着另外一个丫鬟去了冯氏的荆兰院。 冯氏的院子显得有些闹哄哄的,几个小丫鬟站在一旁交头接耳的说话,地上的一堆残花败叶也无人清扫。 荆兰院的管事莲麽麽正在颐指气使的教训两个小丫鬟,嗓门大得离院子老远都能听得到。见到俞姨娘走进来,连忙停下训话走过来,谄媚的笑道:“俞姨娘,您来了。” 其实这样的吵闹的环境真是一点都不适合病人养病。 冯氏身体好的时候,荆兰院的规矩严得很,冯氏更是将荆兰院围得跟铁桶一般,她几次想插人手进来都插不进。但自从冯氏病了之后,冯氏的奶娘冯麽麽被以照顾冯氏不周的罪名打发出了侯府,永安侯然后指了莲麽麽当了荆兰院的管事,然后荆兰院的规矩便渐渐乱了。 俞姨娘笑着对莲麽麽点了点头,道:“我过来服侍夫人。”说着又问了几句夫人最近好不好,可吃药了没有,睡得香吗之类的话。 莲麽麽笑着道:“夫人今日可好多了,前几日吃了药后老说自己睡不着,今日夫人没吃药,却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好觉,整整四个时辰,连一个噩梦都没做,我看呐,太医院的那些个御医也没什么本事,给夫人开的药吃了比不吃还坏。” 俞姨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冯氏的身体也就那样了,全靠御医开的那些药吊着命。御医开的是虎狼之药,吃了身体不舒服是会有的,但吃了自然是要比不吃好的。冯氏今日没吃药,只怕是晕过去了,难为莲麽麽能将晕过去说成是好好睡了一觉。 俞姨娘道:“莲麽麽,你很好,伺候夫人辛苦了,我会报给侯爷,让侯爷好好赏你。” 莲麽麽高兴起来,连忙笑着谢道:“多谢姨娘。” 俞姨娘没再说话,直接进了冯氏的屋子。 冯氏的床边围着几个丫鬟,正在清理冯氏吐出来的秽物。冯氏躺在床上,身体已经瘦得身体脱骨,眼睛深深的凹下去,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看到俞姨娘进来,瞪大了眼睛,愤恨的瞪着她。 俞姨娘极其张扬的对她笑了一下,端着汤水走过去,一边大声道:“夫人,妾身来服侍您啦,听说您最近胃口不好,妾身给您熬了鸡汤。” 冯氏现在连说话都十分耗费力气,愤恨的瞪了她一会,接着便转过头去,不再去看她。 俞姨娘将汤水放到桌子上,用碗盛了汤,走到冯氏的床前。旁边的丫鬟看着,怕俞姨娘偷偷的对冯氏做什么事,怯怯的上前道:“姨娘,让奴婢来了。” 俞姨娘眼睛锐利的瞪了她一眼,吓得丫鬟连忙退了回去。 俞姨娘跪到床边,用汤匙搅着碗里的鸡汤,时不时的吹上两口,一边说话道:“这鸡汤妾身可是用小火熬了好几个时辰,早上一起来就将鸡汤放在炉子上熬着,一直熬到了现在。里面放了人参、枸杞、灵芝等十几种药材,补得很,夫人您尝一尝。”说着将乘了鸡汤的勺子递到了冯氏的嘴边。 旁边的丫鬟担心的看着冯氏,夫人现在的身体这么虚弱,虚不受补,这样补的鸡汤对夫人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有坏处。她虽然可怜冯氏,但刚才被俞姨娘瞪了一次,此时也并不敢再给冯氏出头。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伺候冯氏,冯氏身边原本那些忠心的丫鬟早就被俞姨娘找了错处全部打发出去了,她们都是后面递补进来伺候冯氏的。她们对冯氏还并没有达到能冒着被罚的风险为她出头的地步。 冯氏重新转过头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挥掉俞姨娘手上的勺子,眼睛怨毒的看着她,吃力的骂道:“贱人!” 俞姨娘作出惶惶状,看着冯氏道:“夫人,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让您生气了?” 冯氏看着这个她这辈子最恨的仇人,就是这个女人勾引了侯爷,将侯爷迷得神魂颠倒,将侯爷迷得宠妾灭妻,是这个女人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也害了她的孩子,她恨不能一刀杀了她。 冯氏继续恨毒的道:“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将你和你那不要脸的家人一起杀死。” 俞姨娘做放下汤碗,做垂泪状,泫然欲泣的道:“妾身知道夫人不喜欢妾身,夫人要打要骂妾身都使得,可就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便是妾身的罪过了。” 她本身长得貌美绝色,如今泫然欲泣的样子,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可是让冯氏看着,却更加的厌恶。 俞姨娘重新将汤碗端过来,继续用勺子盛了汤道:“夫人,您多少喝一点,妾身听说你今天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说完微微倾下身,噙着笑看着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我早就说过,有本事就将我杀死。杀不死我,等我从泥地里爬起来,我会让你不得好死。你看,我当年的誓言可不就应验了。他日你到了地底下,可别忘了找到我的父亲、母亲和弟弟们,告诉他们我终于替他们报仇了。 哦,对了,你死了还不算,还有你的两个孩子呢。大少爷已经被侯爷赶出去了,你说他在外面万一遇上个什么山贼土匪的,大少爷又是这么喜欢逞强的性子,万一丢了性命可怎么好……” 冯氏气得胸口生烟,一口浓痰堵在喉咙,想要咳嗽出来,偏偏却又没力气咳,只能“呼呼”的呼吸着。瞪大了眼睛看着俞姨娘,眼神里像是淬了毒一样,双手从被子里面伸出来,想要去掐俞姨娘的脖子,偏偏够不着,只能挥舞的抓着俞姨娘胸口的衣服。 俞姨娘就着她挥舞的手,将拿着汤碗的手一松,汤碗摔下来,汤水洒到冯氏和自己的身上。 俞姨娘连忙“呀”的一声站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夫人,妾身不是故意的,是您打到我的手了。” 旁边的丫鬟不敢去训斥俞姨娘,连忙上前去替冯氏整理湿掉的被子和衣裳。 冯氏的手仍是在空中不断的挥舞着,眼睛瞪着俞姨娘。 恰在此时,端着药的胡姨娘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屋里乱糟糟的场景,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说着看到俞姨娘和冯氏狼狈的样子,连忙放下手上的药,走过去帮着冯氏更换被子和衣裳。 俞姨娘就站在旁边冷眼的看着,也不离开。等到冯氏的衣裳和被子换过以后,她走过去,端起胡姨娘放在桌子上的药,一边搅拌着一边往冯氏床边走。 胡姨娘见到了,连忙走过来将药碗抢过去,对俞姨娘笑着道:“不麻烦姐姐了,还是妹妹来吧。” 胡姨娘原本是冯氏的陪嫁丫鬟,当初为了抗衡俞姨娘抬举了她上来,可惜这么多年一直不得永安侯爷的宠,但她对冯氏最是忠心。 俞姨娘噙着笑,若有似无的看了胡姨娘一眼。胡姨娘不敢看她,低下头去,端着药碗往冯氏的床边去了。 胡姨娘看着冯氏一脸愤恨的看着俞姨娘,根本不愿意吃药,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大着胆子对俞姨娘笑了一下道:“姐姐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不如姐姐先回去换身衣裳,夫人这里有妹妹就好。” 她话音刚落,没等俞姨娘说话,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母亲,听说您身体又不好了,女儿来看您了……” 第3章 第三章 女子一走进门,便扑到冯氏的床边哭喊起来,一边拿着帕子擦着眼睛一边道:“母亲,您怎么样了,您还好吗?我是观月啊。我在家中一听到您的病又加重了,就马上赶过来了……”说着一边佯装伤心一边偷偷用眼睛瞄了冯氏一眼,瞄完又继续做出哭天抢地的样子来。 冯氏对这个庶女厌恶得很,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程观月仍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女儿虽然不是母亲亲生的,但自小养在母亲膝下,母亲一向对女儿疼爱有加,在女儿心里,一向是比跟姨娘还要亲的。听到母亲病情又加重了,心焦得连饭都吃不下,女儿恨不能代母亲病代母亲疼……” 说着又是在冯氏旁边又哭又说了许久,半天之后,仿佛才发现一直站在旁边对冯氏做出关心状的俞姨娘,接着看到她身上洒了汤水的衣裳,又问道:“姨娘的衣裳是怎么了?”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道:“夫人生病久了,常年在床上躺着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我做了点汤水,本来是想服侍夫人喝的,结果没端稳让夫人打洒了。” 程观月听着双眉一敛,面上的表情冷起来,开口骂道:“那送信的小厮真不是东西,母亲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看比上次精神头好多了力气也大得多了,竟然乱传什么母亲的病情加重了,真是令我好一阵的担心,我看他这根本是诅咒母亲。” 还有力气打洒汤水欺负姨娘,她看她还好得很嘛,离死还差得远。 胡姨娘听着她指桑骂槐的一阵讽刺,又见冯氏脸上憋着极大的怒气,却又偏偏强忍着,整个脸上都涨红起来。 胡姨娘担心冯氏真的会被俞姨娘气死,连忙插话道:“二小姐,夫人还没吃药呢,让婢妾服侍夫人喝药可好。” 程观月惊呼的“呀”了一声,道:“母亲还没吃药吗?怎么这时候了还没吃药。” 胡姨娘不自在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观月又倾身到冯氏跟前去,浅笑着柔声道:“母亲这样可不行,怎么能不吃药呢,不吃药身体怎么能好。”说着又转头对胡姨娘道:“胡姨娘,把母亲的药端给我,我亲自服侍母亲喝药。” 胡姨娘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这种小事怎么能劳驾二小姐,婢妾来做就好。” 程观月看着她一副深怕她害了冯氏的模样,深深的看着她,笑着道:“侍奉母亲是给母亲尽孝,怎么能说是小事,还是说,胡姨娘要拦着我给母亲尽孝。” 阻碍人家女儿尽孝,这罪名可就大了,若是往大了说,说她离间人家母女,搅乱后院和睦都说得过去,俞姨娘向来又强势,若是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她…… 胡姨娘无法,只能将手上的药碗递给程观月。 程观月接过来,用银勺将药吹凉,然后递到冯氏的嘴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母亲,喝药了。” 冯氏紧闭着嘴巴,闭着眼睛,并不理睬她。 程观月又继续念道:“母亲您这样不吃药可怎么好,可真是愁死女儿了。若是大姐姐在就好了,您最疼爱她,有她在,您肯定就愿意喝药了。” 说到大姐姐,程观月仿佛这才想起来,问胡姨娘道:“对了,母亲病了,大姐姐可有回来探望过母亲?” 说着不等胡姨娘回答,又继续说道:“大姐姐也真是的,母亲病成这样,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也不回来看一眼。虽说长幼有序,但我也要说一说她,真是太不懂事了。虽说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可难道母亲就不是她的母亲了,哪里能只管夫家,母亲病重了,连娘家都不愿意回了”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程家大小姐不孝。 胡姨娘叹了一口气,替冯氏可怜起来。 冯氏的嫡女,程家大小姐程观玉嫁到了宋国公府孟家,做了国公夫人。宋国公府煊赫,宋国公孟邵年纪轻轻便执掌京卫指挥使司,是深受皇上器重的重臣。孟邵有一位姑姑,是深受皇上宠爱的孟贵妃,孟贵妃生有十皇子。当初冯氏为了得到这门亲事,也是费了好一番的力气。 按理说,程观玉嫁到这样的人家,应该顺心得意的了,但美中不足的是,程观玉进门六年,却未替夫家生下一儿半女,程观玉的婆婆宋国公府的太夫人对此早有不满。 宋国公府又不愿坏了规矩,让庶子先于嫡子出生,所以只能等程观玉的肚子鼓起来。程观玉这两年各处求神问药,生子的偏方吃了一堆一堆,终于在半年前怀上孩子。只是,大约是之前吃了太多的药,程观玉自从怀上孩子之后身体就不好,坐胎不稳,身下经常见红,从孕期开始就只能卧床养胎。 程观玉和冯氏的感情深厚,自听得母亲病重之后,程观玉倒是闹着要回来看望母亲,只是被孟太夫人拦了下来。宋国公已是二十三、四了,别家的公子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宋国公膝下却是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孟太夫人就这一个嫡子,自然着急。现在程观玉好不容易怀上了,还不要紧着。 程观玉身体不易受孕,现在又坐胎不稳,万一她回了娘家之后看到亲娘病重一受刺激将孩子弄没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有下一个。 一个是面上相互敬着的亲家,一个是嫡亲的孙儿,自然是孙儿比较重要。 冯氏听到程观月说起自己的女儿,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悲从中来。 宋国公府虽然煊赫,但女儿宋国公府过得其实并不好,女儿和宋国公夫妻不瑟,经常吵架,女儿又进门几年没能生下孩子,也不得婆婆心喜。偏偏女儿又好强,女婿对她越不心烦就越要跟他吵,非要争赢了才算数。婆婆对她不喜,她就处处争强冒先,无论是管家还是交际应酬,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好让婆婆说不出错来。这几年又各处求子问药,过得极为辛苦。她面子是有了,在外行走谁都会夸她一个“贤”字,但里子呢,只有自己知道。 而儿子呢,遭俞姨娘陷害被侯爷赶出了家门。明明是侯府的嫡公子,现在却要在外面飘零。 想到这里,冯氏就对俞姨娘母女几人恨得不能自已。她真后悔,当年怎么没能杀了她,还答应让她进了府。 程观月看着冯氏时而悲时而怒的样子,心里得意起来。她突然眼睛一亮,接着又将装了药的勺子递到冯氏的嘴边,道:“母亲快喝药吧,大姐姐不孝顺您,女儿来孝顺您。还有大哥哥也是,当初怎么能做出弑父的举动来,要不然现在就是大姐姐不在,也还有大哥哥在身边陪着您,女儿看您这病啊,多半就是被大哥哥给气的……” 冯氏越听她说起自己的儿子女儿就越怒,终于忍不住,挥手用力打掉她手上的药碗。 药碗摔下来,汤药再次洒得到处都是。程观月立刻站起来,看着冯氏道:“母亲,您……” 胡姨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一对母女,连行事都是一模一样的。她一边想着一边连忙跑过去,帮冯氏整理被子衣裳。 没一小会,程观月用鼻子嗅了嗅,突然闻道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她奇怪的问道:“什么味道?” 胡姨娘也闻到了,她往被子下面摸了摸,很快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冯氏小便失禁了。 而俞姨娘和程观月自然也很快闻出来了,心里幸灾乐祸得很,面上却不显,反而还作出一副关心的模样。 冯氏又羞又恨,狠狠的瞪着俞姨娘和程观月,紧接着,又像是绝望般的闭上了眼睛。 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在她们面前露出自己狼狈的样子,可是现在,还是让她们看到了她丑陋的一面。 胡姨娘怕俞姨娘和程观月在这里,会再气着冯氏,于是小心的笑了下,对她们道:“姐姐和二小姐不如先回去,这里有婢妾就可以了。我看姐姐和二小姐的衣裳也脏了,二小姐还怀着身孕,久留在这里也不好。” 程观月看恶心得冯氏也差不多了,加上她也确实不喜欢冯氏房里的药味,于是顺着胡姨娘的话,故作伤心道:“我看母亲是不喜欢我和姨娘在这里,那我和姨娘还是不留在这里碍母亲的眼了。” 俞姨娘也笑看着冯氏道:“那妾身等换过一身衣裳再过来伺候夫人。夫人可别忘了好好喝药,好好保重身体。” 说完和女儿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 等一出荆兰院的院门,程观月就忍不住得意的笑了出来。俞姨娘连忙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又向她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丫鬟,程观月只好止住了笑,装出为冯氏忧虑的样子来。 俞姨娘又道:“先到我的院子换一身衣裳吧,我院里还留着你的衣裳。” 然后刚没走多远,又看到永安侯正匆匆往她们这边走过来。看到她们,眉眼带笑的喊了一声:“湘湘,月儿。唤 第4章 第四章 见到永安侯走过来,程观月娇笑着扑上去,挽住永安侯的胳膊唤了一声道:“爹爹。” 俞姨娘则温柔含情的看着他,福身行了一礼,道:“侯爷。” 永安侯用手指在程观月的额头上按了一下,笑骂道:“小丫头,出了阁的姑娘还三天两头的跑回娘家来,小心你婆婆骂你。” 说完转回头看着俞姨娘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亦是柔情似水,问她道:“你们是从夫人的荆兰院回来?”说着看到她身上被弄脏的衣裳,又皱了眉问道:“你的衣裳是怎么了?”没等俞姨娘和程观月回答,又自己先给自己找了答案,略带着怒气道:“肯定又是冯氏干的,冯氏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 俞姨娘笑着柔声道:“不关夫人的事,都是妾身不小心,我……” 永安侯却挥了挥手,打断她道:“你不要替她辩解,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一副替冯氏说话的模样道:“夫人卧病在床好几年,心情躁郁,偶尔发发小脾气也是人之常情,侯爷不要跟夫人生气。”说完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妾身,也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她越说她没有受什么委屈,永安侯就越加觉得她受了极大的委屈,越加的发怒道:“病了怎么了,病了就可以无理取闹,病了就可以随便发脾气,病了就可以作践人。满京城病了的人这么多,就没有哪个像她这样会借病生事的。” 程观月趁着永安侯生气跟着告状道:“爹爹您不知道,母亲不仅泼了姨娘,还泼了我一身呢。”说着将自己身上脏了的地方指给永安侯看,道:“诺,你看,衣裳全都湿了。” 俞姨娘瞪了她一眼,装作制止她道:“观月住嘴,她是你的嫡母,你的孝道都学到哪里去了。看来是我和侯爷平时太惯着你了,惯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 程观月撇了撇嘴,道:“本来就是。我敬母亲是嫡母,事事对母亲恭顺,可母亲却哪里当我是女儿。就说刚才,我好心要服侍母亲喝药,可没想到母亲却泼了我一身。更别说从前母亲拿捏我的亲事,想要将我嫁给她那娘家有暴力倾向,曾在床上打死了三个丫鬟的侄儿了……”说着便半是真委屈,半是佯装的红起眼睛来。 俞姨娘脸上黯然的叹了一口气,道:“谁叫你的生母是个姨娘呢,你若不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也不会……”她说着像是自觉自己失言了一般,连忙止住话头,担忧的看了一眼永安侯,仿佛生怕因自己的话引起永安侯对冯氏的不满一般。 永安侯在听到冯氏还泼了程观月一身的时候,心里已经是极大的怒气,骂道:“真是不贤不惠的毒妇,她难道不知道观月有身孕了吗,竟然还作践起观月来。”说着又一脸愧疚的看着俞姨娘和程观月,内疚道:“都是我这个当男人当父亲的不好,让你们受了委屈。” 俞姨娘连忙扯过永安侯的袖子,含情脉脉的道:“侯爷说的是什么话呢,能陪在侯爷身边,已经是妾身一辈子的福气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何况侯爷心里向着妾身,疼爱月儿她们,妾身都是知道的。” 永安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总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冯氏若是有你一半好,我都知足了。” 俞姨娘温柔的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是说“妾身不值得侯爷这样夸奖”。 过了一会,俞姨娘又接着问永安侯道:“对了侯爷,您可也是要去探望夫人?” 这是去荆兰院的唯一道路,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俞姨娘还是明知故问了一遍。 永安侯哼了一声道:“我本来是要去探望她的,但看她还有力气发脾气泼汤,看来身体是没有大问题,御医的话就只是危言耸听,我懒得再去看她了。” 俞姨娘连忙阻止道:“别,侯爷,夫人毕竟是您的嫡妻呢,又是您的表妹,您就是不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也要看在表兄妹的情分上。您去看夫人,夫人定会十分高兴,对夫人养病也有好处。” 永安侯余怒未消,仍是一脸不愿意的模样。 俞姨娘道:“就当妾身求求您,侯爷去看一看夫人吧。” 永安侯拉着俞姨娘的手,叹道:“冯氏这样对你,你还一心替她着想,湘湘,你就是太过善良。” 俞姨娘笑了笑,推了推他往荆兰院的方向道:“侯爷快去吧。” 永安侯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她好几眼,见俞姨娘拿着帕子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这才迈步去了荆兰院。 等永安侯走远后,程观月不满的对俞姨娘道:“姨娘,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将爹爹往冯氏的院子里推。” 俞姨娘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当年李夫人病重拒见汉武,只为了给汉武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的冯氏,容貌形销,还有什么值得男人怜惜的。现在你爹爹心向着我们,倘若我现在不让你爹爹去见她,他日冯氏死了,你爹说不好一愧疚倒想起了她的好来,于我们有什么好处。何况就以冯氏现在的脾气,你爹爹去了后,少不了要跟他闹上一闹,只会越引得你爹爹更加不耐厌烦,将最后的一点情分弄没。” 程观月听后,觉得真是这么个道理,不由笑着对俞姨娘道:“还是姨娘聪明。” 俞姨娘看了她一眼道:“好好学着,在巩昌侯府,别总是对妾室姨娘喊打喊杀的,男人都是喜欢柔弱的,你越强,男人就转而怜惜弱的那一个了。想要对付一个女人,有很多种方式,喊打喊杀是最笨的方式。” 程观月笑着抱着俞姨娘的手臂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俞姨娘见女儿是真的将话听进去了,这才没说什么。 两人回到元岚院,各自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 换衣之时,俞姨娘看到程观月一双膝盖上淤青了一片,不由问道:“你膝盖怎么了?” 程观月骂道:“还不是那老太婆做的好事,可是让我在锦荣院的地板上跪了小半刻钟。” 俞姨娘没说什么,对程观月道:“我让丫鬟给你揉一揉吧,你现在怀着孕,不好用药酒。” 程观月摆了摆手道:“不用了,过一会它自己就消了,丫鬟笨手笨脚的,反而要弄疼了我。” 两人从更衣室出来,程观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接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应该将观音接回来了吧,到时候那一位要是真的死了,外人看到观音不在总是不好看。” 俞姨娘道:“等你弟弟从国子监沐休回来,就让他去接。” 程观月放下茶碗,接着又状似无意的说起道:“那位病成这样,程观玉都没能回来,看来她的怀相是真的非常不好。姨娘你说,她能不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俞姨娘没有回答她的话,微抬下巴,眼睛散发出一股锐利的光芒,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程观月继续呆了一会,然后俞姨娘便赶她回去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人给你准备礼盒,你回巩昌侯府去吧,免得你夫家那这个说嘴。我让白麽麽和你一起回去,让她替你全了面子。” 程观月道:“知道了知道了。” 等到了傍晚,果然如俞姨娘料想的那样,永安侯气腾腾的从荆兰院回来,一边进来一边怒道:“岂有此理,真是越来越不将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了。湘湘,快拿衣服给我,我要换身衣裳。” 俞姨娘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迎上前去与他进了更衣室,服侍他换衣裳。 俞姨娘看到,他衣裳上竟然沾着唾液一样的东西,唾液上还沾着点点血丝和浓痰。俞姨娘看着它们若有所思。 永安侯见了,跟她解释道:“都是冯氏吐的。她想让我答应让那逆子回府,我没同意,她竟然就往我身上吐口水,竟还骂我宠妾灭妻,真是不可理喻!” 俞姨娘道:“侯爷多体谅夫人吧,夫人关心担忧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夫人毕竟病了呢。妾身看,侯爷不如答应夫人,让大少爷回来。大少爷毕竟是侯爷唯一的嫡子,以后请立世子……” 永安侯大声道:“谁说我就只能请封他为世子,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俞姨娘越说起冯氏病了,让他体谅她,他就对冯氏越生气。没有人愿意总是迁就容忍一个人的闹腾,哪怕这个人病重,更何况永安侯也是娇生惯养长大,不是愿意迁就别人的人。 俞姨娘连忙扑到永安侯怀里,用手轻轻捂着永安侯的嘴,阻止他说道:“程郎,你可千万别这样说,您这样可就是陷妾身和观庭、观康于不义了。嫡庶有别,观庭和观康怎么能去争他兄长的东西。” 除了嫡出的程观廉,永安侯剩下的两个儿子全都是俞姨娘所出,无论如何,现在俞姨娘都不能没有表示。 永安侯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俞姨娘道:“你呀,就是心太善了。当初那逆子提着剑要来杀你,要不是我替你裆下那一剑来,你现在焉还有命在,现在你竟然还替他说话。他这样弑庶母杀父的逆子,有什么资格继承侯府。” 俞姨娘露出感动的样子来,对永安侯道:“我知道程郎对妾身好,若不是程郎,妾身早就死于非命了,妾身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报答程郎的深情。”她说着,伸手抚摸着永安侯小手臂上的那条长长的伤疤,那是他替她裆下程观廉那一剑所留下的。她关心又心疼的道:“程郎当时一定很疼。” 永安侯道:“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都怪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你本该是我的妻子的,观庭和观康他们也本该是嫡出,当初若不是冯氏和冯家……”他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转而又说起道:“说来说去,还是冯氏不好,既没有负起嫡妻嫡母的职责,善待妾室和庶出的孩子,也没有担起相夫教子的责任,教好自己生的儿子。” 他说着,见到俞姨娘张口还想说什么,又打断她道:“你不用再说了,你再替她说话,也改变不了她在我心里的印象。” 俞姨娘从永安侯怀里起来,笑道:“其实妾身也不是替夫人说话,妾身也是怕如果侯爷不让大少爷回来,外面的人真的会说侯爷宠妾灭妻。若是他们说妾身倒了也罢了,反正妾身身在内宅,被人说两句也没什么。可是侯爷不同,侯爷是做大事的人,名声十分重要。”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其实妾身也是有私心的,妾身现在就有两件事要和侯爷商量的。”说着一边继续替永安侯整理衣裳一边道:“御医说夫人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想着也该将观音接回来了,观音自小不在府里长大,也该让她回来在夫人跟前尽一尽孝心。这第二件事则是,观庭的亲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了,现在夫人不好,我们是不是赶在夫人之前,将观庭的亲事办了。” 俞姨娘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程郎,你别怨我自私,按理说夫人现在这种情况,府里是不好大肆操办喜事的,加上大少爷没有娶妻,更没有观庭这个做弟弟的先成亲的道理。只是观庭和延安侯府庄大小姐的亲事,本就是观庭高攀了。延安侯就这一个女儿,又是嫡出,当初延安侯和延安侯夫人本是不大愿意的,还是观庭自己争气,打动了延安侯夫人。庄大小姐今年十五了,若是夫人真的去了,等守孝个三年,庄大小姐就十八了,观庭是男子没什么,可就是太耽误庄大小姐了……” 第5章 第五章 栖霞寺里。 静慧师太躺在床上一直的咳嗽,观音伸手将她扶起来,一边替她轻轻的拍着背,替她顺气。接着又从静慧的另一个徒弟净仪手中接过药碗,双手捧着递给静慧师太,柔声道:“师傅,喝点药吧。” 静慧师太点点头,将药一饮而尽。观音又拿了帕子递给她,让她擦了擦嘴,又给她递上蜜饯。 观音看着静慧苍白的脸色道:“师傅,还是从外面请个大夫回来吧,您这一直不见好,总不是这么回事,免得耽搁成了大病。” 静慧摆了摆手,不在意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每到春寒的时候总要病上那么一两场,等天暖和起来之后就好了。” 观音道:“那我让人给您熬点汤,姨娘让人送了些灵芝上来,灵芝可以祛病祛邪,我让人熬了汤您喝点。师傅您最近胃口一直不好,身上的衣裳都松了。上次您见桃花开得好说想吃桃花糕,我做了然后您也没吃多少。” 静慧笑道:“别浪费那些好东西了,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灵芝还是留着以后要紧的时候用。” 观音却不听她的话,已经转头去吩咐曼珠,让她用灵芝和猴菇、茶菇、草菇等菌类熬了汤来。 静慧没再说什么,静静的看了观音一会。接着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她的生母俞湘湘已经是极为绝色,当年因为容貌出众搅得永安侯府天翻地覆,更给俞家带来灭族之祸。如今观音长得比她生母还要绝色几分,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还没长开,却已经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别说男人,连她这样出了世俗的佛家人,都要忍不住惊艳几分。 长得太漂亮并不是什么好事,真不知道她以后会是怎么样的命运。 当年她生母将她带来,求她护这孩子一命的时候,她给她算过生辰八字,生在七月十五,命中阴气煞气重,命相福气薄,命运多舛,能垮过去就是柳暗花明,福与天齐,熬不过去则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是福祸参半的命格 她让她跟她习佛,祈佑菩萨能解她身上的阴气煞气,护她平安长大。如今希望她这么多年的修行能让她沾得些佛气,让菩萨和佛祖继续保有她逢凶化吉,安然渡劫。 观音发现了静慧在看她,回过头来,对着静慧笑了一笑,问道:“师傅一直看我做什么?” 静慧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对房间的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让音儿陪一陪我就好。” 净仪道了一声:“是,师傅。”然后收拾齐药碗出去了。观音也对曼珠、优昙等人使了一下眼色,让她们出去。 等屋里的人都出去后,观音看着被关上的门,这才回过头来,问静慧道:“师傅,你可是有话要对徒儿说?” 静慧点了点头,问她道:“侯府的人什么时候来接你回府?” 观音道:“姨娘不放心让侯府的下人来,大概要等二哥沐休的时候,让二哥亲自来一趟。” 静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想道,俞氏人虽不好,但对几个儿女却是十分疼爱的,若是冯氏身体还好,俞氏怕是不愿意让观音现在回府里受冯氏的磋磨的。如今俞氏急着让观音回去,看来冯氏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了。 静慧叹了一口气,接着拿起观音的手握起来,然后看着她道:“音儿,按当初高僧所言,你本该在寺庙里寄养到十五岁才能回府的。但你这十二年侍奉菩萨尽心,身上的业障已解,现在回去也无多大妨碍。何况女子十四五岁便要婚聘,你在成婚之前在家里多待几年,多认识些朋友也是好的。只是师傅有些话要叮嘱你,你要认真听着。” 观音笑了笑,扑到静慧身上,佯装伤心的道:“看来师傅不喜欢徒儿,现在就急着赶徒儿走了,难道是师傅收了新徒儿,觉得旧徒儿碍眼了。” 观音自小的便十分懂事,四五岁的时候边教她认字边教她抄经书,小小的年纪,腕力不足,明明抄得手都酸了额头出汗,也不吭一声,也从不哭喊吵闹。跟她说抄经是为了让菩萨保佑家人,她便哪怕不睡觉,也要将经书抄完。 她实在是懂事得厉害,懂事得令人心疼。也因为太懂事了,平时极少会做出这样撒娇的举动来。但如今这偶然的一两次,却是让静慧心都化了。 她叹息一声,却仍还是将观音扶起来,道:“你我师徒十二年,师傅自然是极喜欢你的。正因为师傅疼爱你,有些话师傅才不得不对你说。” 观音见静慧认真,自己也认真起来,端正做好,看着静慧,等着她说。 静慧道:“音儿,你命中要比别人多遭些磨难。师傅希望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万事都莫强求,莫偏激,莫偏执,要明白人一旦走偏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心存善念,菩萨会给善良的人福报的,师傅每日会替你在菩萨面前祈求,保佑你一生平安顺遂。” 观音道:“徒儿记住了。” 静慧点了点头,然后又与观音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观音回去。 等观音走后,净仪从外面进来。一边替她收拾房间,一边问静慧道:“师傅,您是担心观音师妹?” 静慧正在转着佛珠念经,闻言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徒弟的话。 净仪年轻,定性不足,此时仍喳喳的问道:“您是不是怕师妹回了府之后,被她的生母带坏了。可师妹是师傅教导长大的,又学了许多佛法,与她的姨娘不同,心里善良得很,平日连看到动物受伤了,都要替它包扎一下伤口。我看观音师妹也不是会随便被人影响的人,师傅何必担心。” 静慧转着佛珠念完最后一段经,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叹息一声,跟徒儿感慨道:“若说善良,当年的俞氏又何曾不善良。” 净仪奇道:“原来师傅与师妹的生母年轻的时候就认得。”说着走过来趴到静慧的床边,又接着道:“您说师妹的生母年轻的时候也是善良之人,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变成这样。” 静慧道:“说认识算不上,但却见得几次面。” 静慧回想了一下,然后才道:“那时候我还不是寺里的主持,不过是栖霞寺里的一个小师太,跟着我的师傅,原来的栖霞寺主持修习佛法。栖霞山的景色好,时常会有高门大户的夫人贵女们结伴来栖霞寺踏青赏景。 那时的俞氏也才十四五岁,刚从老家来到京城,因为长得貌美,没有几个月便声名远播。京中的贵女们不服气,邀了她一起来栖霞寺赏春,打的是一较高下的意思。师傅怕这些贵女们闹出事情来,便让我跟在她们身边看着。 俞氏的父亲不过是工部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跟这些贵女本不在一个交际圈子里面。俞氏刚从老家来到京城,不大懂京城里的这些门道,还以为这些贵女是真心实意邀请,她想跟她交朋友,用心打扮了一番,高高兴兴的来了。但没想到受到了这些贵女团结一致的孤立,和暗地里的奚落和取笑。这些贵女从小就在高门大户后宅里浸淫,学着大人们小小年纪便知道说话绵里藏针,意思不好听,面上还能让人挑不出错来,又欺负俞氏不懂京城的规矩,故意让俞氏闹出不少笑话来。 再后来,她们身边突然跳出了一只兔子,其中一个贵女将它捡了起来,那兔子脚上受了伤,俞氏甚喜小动物,就说要帮兔子包扎伤口。那贵女原本也是喜爱这白绒绒的小东西,但见俞氏喜欢,却故意将兔子摔下来用脚踩死,还跟其他贵女调笑着说要将这兔子煮了吃。俞氏气得直发抖,当时眼睛就红了。等到那群贵女走后,才找了机会将那兔子在树下埋了,和丫鬟一起躲在树下偷偷的掉眼泪。 我记得,那群贵女里面就有永安侯的夫人冯氏。” 净仪又问道:“听师傅这样说,师妹的生母该是个不错的人才是,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静慧道:“为什么会变,一个人受命运不公平的待遇多了,人就容易走偏。俞氏,也是个极可怜的人。” 年少时,家里因自己而家破人亡,父亲遭人陷害导致父兄俱亡,母女两人变成罪臣家眷落入贱籍,母亲为保护自己而死,男人遭遇这些,只怕都要性情大变,何况当时只有十几岁的俞氏。 而这一切都是容貌太过出色惹得祸。可是谁又能说,长得漂亮是自己的错呢。 她本是不问世事的人,当初若不是怜悯她的遭遇,也不会留下观音,让她寄养在栖霞寺。如今永安侯府已经乱成一锅粥,那妻妾二人的恩恩怨怨早已纠缠不清,她只是不想观音会步入她生母的后尘。 净仪仍在好奇的问道:“师傅跟徒儿说说呗,师妹的生母后来还遇到了什么事。师妹的生母总不会只为只兔子就变坏,后来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静慧却没有再跟她说,看着她道:“我昨日让你将《金刚经》抄两遍,你抄完了没有。” 净仪这才想起来,“哎呀”了一声,站起来道:“师傅不说徒儿都要忘记了,徒儿这就去抄。”说完便匆匆跑出去了。 静慧摇了摇头,六根不净,这性子还是得磨一磨。接着想到观音,又是叹了一口气。 第6章 第六章 观音看着领着两排的丫鬟走进她的院子,一见到她便笑眯眯的带着丫鬟对她福礼,神态恭敬的唤“六小姐”的宋麽麽,心道侯府的人来得怎么这么快。 宋麽麽笑着道:“六小姐,二少爷来接您回府了。”,说完便对着身后的丫鬟手一挥,吩咐道:“快,去将六小姐的东西收拾起来,搬到马车上去。” 观音看着一哄而入涌进她的屋子,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的大十几个丫鬟,心里无奈得很。她转头问宋麽麽道:“我二哥呢?” 宋麽麽回答道:“二少爷先去见师太了。” 观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刚想抬脚往静慧师太的院里去,结果就看到一个高大的少年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少年长得十分英气,穿着一身鸦青色松叶纹的直裰,头上横插一根碧色的玉簪,面容俊朗,气质温雅。见到观音,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笑道:“来,来,来,好好让二哥看看。”说着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将手往她的头顶上比了比,然后满意的“嗯”了一声,道:“长高了,已经快到二哥的鼻子了。还好没有因为常年吃素,将你的身高吃矮。” 说着又将观音稍稍拉开,眼睛打量了她全身上下,最终停留在她的脸上,又道:“也长漂亮了。”说着既骄傲又赞美的道:“哎呀呀,这么漂亮的姑娘,到底是谁家的啊。” 程家的二少爷程观庭与观音是一母所出,他比观音年长了五岁。观音寄养在栖霞寺,平日因为是程观庭来探望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多,观音自然与这个二哥最为亲近。此时闻言,观音不由捂了捂嘴巴,嗔笑着瞥了程观庭一眼道:“二哥,你又来作怪,哪有这样自卖自夸的。” 程观庭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却是认真的叹了一声,感慨道:“真是美人倾人城国,你若不是我亲妹妹,我都要忍不住被你迷倒了。” 观音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自然知道自己长得是何等模样,只是想到俞姨娘的遭遇,却打心里觉得女人太过倾城,并不是什么好事。 程观庭也只是感慨了那么一会,接着便又笑着温和的对观音道:“好了好了,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回府。” “” 观音问兄长道:“不是说你先去见师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程观庭道:“师太病着,我不好多留,问了个安就过来了。” 观音道:“那我去跟师傅道个别。” 程观庭点了点头,接着想到了什么,又道了一句:“哦,对了,姨娘听说师太病了,让我带了些药材来,另还带了个大夫。师太病了这许多天不见好,说不定换个大夫就有效。” 观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带着自己的丫鬟去了静慧的院子。等她和静慧师太说完话回来,程观庭也已经指挥着丫鬟将观音的行李收拾好了。 观音看着自己被扫荡了一遍的屋子,整个院子都空荡荡的,里面只剩下桌子椅子。两个丫鬟,正将最后一箱东西往外面抬。 观音皱了皱眉,对程观庭道:“二哥,只带一些常用的物件回去就好了,用不着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等……”她顿了顿,没有将“等母亲过世后”这几个字说出来,直接跳过去道:“等之后我只怕还是要回来的。” 她不大想掺合到侯府后院的那些事情里面去,就算冯氏死了,但冯家和冯氏的一双儿女还在呢,还有厌恶俞姨娘的太夫人,那时府里怕也还是会不太平。俞姨娘或许不是好人,但却是她的生母,她是在俞姨娘一将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有感觉的,她亲眼目睹着俞姨娘是怎样艰难的将她生下来。她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御医都说她大概是养不住的,俞姨娘照顾她连眼睛都不敢眯一下,一遍一遍的求菩萨保佑她平安长大成人,哪怕让她减寿三十年。她不能帮着外人来对付俞姨娘,可也同样不想帮俞姨娘来害别人。但在府里想要置身事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想过了,既然当年的高僧说她要在寺庙寄养到十五岁,那她就在寺庙住到十五岁再回去好了,能躲一时是一时。 程观庭却道:“我问过师太了,你身上的煞劫已解,就算现在回府常住也是无碍的。栖霞寺虽好,但总比不上府里舒坦。你孤零零的一人在这里,我和姨娘也不放心,在府里总有我和姨娘照顾你。何况只要心诚,在哪里孝敬修行都是一样的。” 观音不满道:“二哥,我可是怕死得很,当年大师既然说我要在寺庙住到十五岁,我总要践行才好。若是半途而废,菩萨见我心不诚,将给我的护佑收回去怎么办。二哥你就不心疼我,忍心看我遭到菩萨厌弃。” 程观庭笑道:“我怎么就不心疼你了,我是你亲哥哥,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他也知道观音脾气犟,有时候倔起来是谁的话也不听的,也不跟她多争辩,顺着她的话道:“好了,反正东西拉回去也不多费事,这些东西带回去,也免得你用惯了这些旧物回去不习惯,以后你要是要回栖霞寺,东西再拉回来就是。” 观音见他这样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行李都装好车之后,程观庭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走吧,早点上路,趁着天黑之前赶回府里。” 观音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外走。曼珠和优昙等四个丫鬟,则一人提着一个包袱跟在他们身后。 观音的东西多,十一二年积攒下来的家当,满满的装了六大车。观音站在寺庙大门外,回头看了一眼栖霞寺的寺门,周围的桃花仍是开得正艳,清风吹过,无数的花瓣飘落下来。寺庙里面伸出墙来的桃枝,在清风中轻轻的摇曳,仿佛是在跟她道别。 此情此景,观音无端有些伤感难舍起来。但想到过段时间她还是要回来的,又将这点伤感的情绪放下。 她拉起裙子准备踏着脚蹬上马车,程观庭站在旁边扶着她的一只手,而就在这时,寺庙里面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一边跑过来一边喊道:“师妹,你等一等。” 来的是净仪。 观音连忙停下脚来,回头笑看着净仪,唤道:“净仪师姐。” 净仪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跟她道:“师傅让我来送送你,说我们师姐妹一场,让我来跟你道别。” 净仪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人也有些贪玩,但心地很好,在栖霞寺里对观音也一直很照顾。观音拉过她的手,真心的道:“师姐,你来送我,我很高兴。” 净仪摸着光秃秃的脑袋笑了笑,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服里拿出一串佛珠出来,对观音道:“哦,对了,这是师傅让我给你的。师傅还让我跟你说,以后无论遇到何事,凡是多想一想菩萨。” 这是静慧常戴在手上的佛珠,檀香木所制,因为戴得久了,又时常被用手转,木珠表面已经十分光滑。但檀香的香味却经久不散,夹杂着在寺庙里沾染上的佛香。 观音想,师傅大约还是怕她回府后受了姨娘的影响,劝她勿忘初心,保持善心吧。 观音将佛珠接过来,戴在自己的手上,对净仪道:“告诉师傅,我记住她的话了。”说着又拉着净仪的手,叮嘱道:“我离开寺里之后,麻烦师姐好好照顾师傅。” 净仪摆了摆手道:“师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师傅的。” 观音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与净仪说了几句话,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的启动,观音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便看到净仪在后面一直的在笑着向她挥手。观音笑了笑,也对她挥了挥手。 程观庭坐在马背上,就外观音马车的外面,见她们这样了,笑着道:“你这个师姐人倒是不错。”看得出来跟妹妹的关系不错,对妹妹也好。 观音笑着“嗯”了一声,道:“净仪师姐虽然有些没心没肺,但人很善良,我在栖霞寺里,多亏了她一直照顾。” 程观庭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马车一直走,直到身后的栖霞寺渐渐远去,净仪也快看不见了,观音才轻叹一声,才将头转回来。 过了一会,观音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问程观庭道:“二哥,府里夫人是不是真的不好了?” 程观庭听着皱了皱眉头,他不觉得观音将这句话问出来有错,只是不喜欢她在自己人面前对正院的那一位用“夫人”这个称呼。永安侯府妻妾两边斗得势同水火,程观庭是俞姨娘所出,对冯氏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夫人”这个词用在冯氏身上,还是太过敬称了,在自家人面前,他向来都只称“那个人”或者是“正院的那一位”。 想到观音一直在寺庙里长大,对府里的争斗自然没有直观的感受,她又是在菩萨跟前长大的,心地善良,对那一位无法跟他们产生同仇敌忾之情也是人之常情,便也不曾责怪她,只是开口道:“听御医的意思,至多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想到观音的态度,又有意揭露冯氏的不好,对观音道:“若不然,姨娘可舍不得让你回来受她的磋磨。” 观音的神情淡了几分,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心道府里嫡庶两边的争斗竟已经这般激烈了。默了一会,终是不知道对兄长该做什么回应,她既无法指责俞姨娘不好,也做不到跟他们一起骂冯氏,只好抬起头来对程观庭笑了一下,然后放下窗帘子,坐回马车里面去了。 程观庭叹了一口气,心道,慢慢来,她不知道那一位这些年对他们做过多少恶心的事,给过姨娘多少委屈受,自然无法对她产生厌恶。 第7章 第七章 马车行了大约两个时辰,正遇上一家茶肆。 程观庭让人停下来,在茶肆歇歇脚再赶路,还有想解手想出恭的,都在这里赶紧找地方解决。 观音在马车上坐了两个时辰,被晃得头晕,又胸口发闷,此时赶紧从马车上下来。 茶肆里几个行客不经意间望过来,纷纷露出了惊艳之色,不由睁大了眼睛多看了两眼,连手上端着的茶水都忘记喝了。 优昙怕她被轻佻的男子冲撞,赶紧拿了帏冒替她戴上。帏冒上的白纱围住脑袋,连呼出来的气都像流通不出去,观音越加觉得胸闷,于是对优昙道:“拿开吧,闷得很。” 优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的将帏冒拿了开来。 程观庭下了马走过来,看到她的脸色不好,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观音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被马车晃得有些头晕。” 程观庭道:“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说着又问她要不要解手之类的。 观音摇了摇头,程观庭便道:“那到茶肆里面坐一会吧,喝口热茶。”说着扶了她一边往茶肆走去。 茶肆中仍有几个行客忍不住往他们这边望过来,程观庭见了,眼神狠厉的扫过去做出警告之状。那几人虽然有看美之心,但见程观庭和观音的穿着,又见马车上所挂灯笼所书的“程侯”二字,便知这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于是连忙低下头,再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 唯有背坐在最角落里一个穿黑色衣裳的人,一直从观音下车开始都毫不关心的没有往这边望,默默的喝完了手上的这一杯茶,然后放下银子走了。他走得无声无息,又是陌生之人,观音和程观庭自然没有发现。 茶肆的小二送了热茶上来,程观庭给观音道了一碗,又问她:“你肚子饿不饿,马车里有点心,让人拿出来先填一填肚子。” 观音摇了摇头,道:“不用,我暂时不饿。” 程观庭便没有再说了。 他们在茶肆里歇了有小半刻钟,然后重新出发。 程观庭在身后付银子慢了一步,观音先走到马车前,蹬着脚蹬正准备上马车,结果一掀开车帘便被隐藏在里面的人影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还没等到她止住呼声,她便感到腹部顶着一个尖锐的利器,利器光滑的表面在暗淡的光线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车厢昏暗的角落里,男子高大的身影隐藏在昏暗之中,他的面容俊美却阴诡,穿着一身的黑衣,眼神如同他的衣服一样暗邃又沉静,带着一种深不可测,仿佛黑暗之中暗窥别人的鬼魅,令人不颤而栗。 走在后面的程观庭大约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开口问道:“怎么了?” 观音连忙摇了摇头,道:“没事。” 说完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上了马车。 里面的男人伸手一拉,观音跌落在车厢里面,他又速度极为迅速的反手将她锁在了自己的跟前,手上的匕首指在她的脖子上,威胁她道:“不许让外面的其他人进来。” 观音没有犹豫,开口对外面的程观庭道:“二哥,我嫌人多略闷得慌,想自己一个人坐,你让优昙和曼珠等人去其他马车上吧。” 程观庭听着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车帘垂落的马车,车帘将车厢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程观庭想了一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最终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口气轻松的道:“那行,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一点,有什么需要跟哥哥说一声。” 观音说了一声好,程观庭然后去了自己的马前,跃身上马,然后又回身看了一眼观音的马车,这才挥手让启动。 而马车里面,观音一动不动的坐在黑衣男子的怀里,面色沉静。她的身体被一只手臂圈住,那把匕首仍还顶在她的后腰上,她不敢动,但也不觉得害怕。 男子看着她,阴诡的眼睛往上扬了扬,突然“呵”的一声低笑了出来,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面,显得格外的清晰,又显得饶有兴味。他将脸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令人微微的发麻。男子开口道:“你竟不怕我。” 观音顿了一下,然后才道:“你不会杀我。你大约是朝廷的逃犯,或者便是不能随意入京的人。这里靠近京城城门,你劫持我,不过是想利用我进京罢了。你杀了我,怎么自己进城。何况你应该见过马车外面我侯府的标识,知道我不是普通人,杀了我只会节外生枝。” 男子轻“哼”了一声,声调毫无变化的道:“你倒是聪明。” 说完将匕首收回来,“倏”的一声插回稍中,接着将观音推开,又道:“不许声张,否则我毁了你脸上的这张美人皮。”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在乎容貌,用她们的容貌威胁可比用她们的命威胁要有效得多。 他说完便不再管观音,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假寐。观音在车厢里坐好,也不再说话。两人一路相安无事,一直到了城门。 程观庭递上永安侯府的名贴,顺利的过了城门。一直等到了繁华之地,隔着车厢观音突然开口道:“二哥,我想解手。” 程观庭挥手让车马停下来,然后道:“那你下来吧。” 观音从马车上走下来,程观庭向旁边的绸缎庄借了茅房,然后让曼珠和优昙陪着观音进去,自己站在外面等。 跟在程观庭身边的小厮立春听到马车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循着声音望过去,结果却看到一个人影“呼”的一声从马车前闪过,然后便隐没在匆匆的人流之中。 立春大惊失色,指着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对程观庭道:“少爷,那里有人。” 程观庭连望都不望一眼,对他道:“你大概是眼花了吧。” 刚才的人影闪得太快,立春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毕竟这是刚才六小姐坐的马车。六小姐的马车上怎么可能会有人。 等观音出来之后,程观庭扶着观音到马车前,这一次上马车前,程观庭却是打开车帘,仔细的将里面看了一遍,直到确认里面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问观音道:“可以跟二哥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吧?” 观音看着兄长道:“二哥,你……” 程观庭打断她道:“别问我怎么知道,你刚才这么不对劲,又是惊呼又是不让你的丫鬟一起上马车,我若还不知道你出了事,还怎么配做你的兄长。我不过是怕他伤害你,这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罢了。” 观音对着兄长笑了一下,夸道:“二哥,你真聪明。” 程观庭道:“少拍马屁,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观音怕自己兄长担心,尽力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事,那人大约只是想借助我们进城罢了,他也并没有伤害我。” 这与程观庭猜测的差不多,程观庭没有再多问,道:“让曼珠和优昙等人跟你一起坐马车,以后上马车之前,先让她们一个人上去。免得下次再发生这样危险的事。” 观音笑着道:“是,我知道了。” 程观庭扶了她上马车,然后优昙和曼珠跟着她上来。刚在马车上坐稳,优昙突然在座位下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她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咦”了一声,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块玉佩。”说完拿给观音看。 观音拿在手上看了看,是一块色泽通透细腻的羊脂玉玉佩,上面雕着蟠龙纹,看样子是刚才的男子落下的。 观音在心里猜测道,蟠龙纹向来只有皇家才能用,看来刚才那位男子应该是皇家的人,看他的年纪,若不是哪一位藩王之子,就应该是已经就藩的皇子。藩王无召不得入京,难怪他要借助他们进京了。 这毕竟不关观音什么事,观音随便想了想便放下了。倒是这块有皇家标志的玉佩不好处置,又想他知道了玉佩落在她这里了,自然会回来找,便也没有再多在意,让优昙先将玉佩收起来,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永安侯府门口,俞姨娘身边的白麽麽亲自来迎。 白麽麽是俞姨娘的奶娘,对俞姨娘十分忠心,对俞姨娘所出的几个孩子自然也不一般,见到观音和程观庭回来,高兴的笑起来道:“二少爷和六小姐回来了。”说着去拉了观音的手,慈爱道:“六小姐终于回来了,您不知道姨娘有多挂念你,回来就好了,姨娘一定十分高兴。” 观音对着她笑了笑,唤了一声:“麽麽。”又问她:“您近来身体可好,您的风湿好点了没有,腿还疼不疼。” 白麽麽摆摆手道:“不疼了不疼了,多谢六小姐关心。”说着又道:“小姐快进府。” 程观庭在门口没有见到俞姨娘,心里有些奇怪。按姨娘的性子,观音回来,她怎么都会出来亲自来接才是。 程观庭开口问白麽麽道:“麽麽,姨娘呢?” 听到程观庭说起俞姨娘,白麽麽脸上的表情淡了淡,道:“姨娘被太夫人请过去了。” 程观庭听着皱起了眉头,太夫人是冯氏的亲姨母,将姨娘叫过去准没好事。 白麽麽怕他们担心,又道:“少爷小姐别担心,侯爷已经过去了,姨娘吃不了亏。” 程观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等进了内院的垂花门,程观庭对观音道:“先让白麽麽带你回你的院子去,我去太夫人的院子看看。” 观音也担心俞姨娘,忙道:“我和你一起去。”说着又道:“反正我回来都是要去给祖母请安的,正好一起去。” 程观庭想了想,却仍是拒绝道:“不用了,你先回你的院子,先梳洗过后再去给太夫人请安。” 他主要是担心观音去了太夫人连她一起发作,等她梳洗好之后,太夫人那边大概也完事了。 观音却坚持要去。 第8章 第八章 观音和程观庭到程太夫人院子里的时候,程太夫人正指着跪在地上的俞姨娘骂:“……你的主母病重在床,你却想敲敲打打娶儿媳妇,你安的什么心,是想气死你主母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气死了妙娥,侯爷就能扶你做正室,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的一天,你就想都别想……” 院子里和屋里的丫鬟并没有被遣开,此时个个恨不得将耳朵贴到胸口去,当做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俞姨娘拿帕子擦着眼睛低声哽咽着,一边语气伤心的道:“……太夫人,您这话说得诛心,可真是要逼死婢妾了。让观庭娶妻,怎么就是想要气死夫人了。观庭可是喊夫人母亲,喊婢妾姨娘的。有哪家的母亲看到儿子娶妻不会高兴,会被气死的。婢妾不敢觊觎正室之位,让观庭娶妻,也是因为看夫人一直不见好,想要让观庭的亲事给夫人冲冲喜,夫人就此好了也说不定……” 永安侯也帮腔道:“母亲,我知道您不喜欢湘湘,但您也不能事事诬赖湘湘。夫人的病一直就那个样子,总不能夫人一辈子病着,观庭就一辈子不娶媳妇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就是观玉当初出阁的时候,人家宋国公府的孟老国公也是病重,但也没有不许儿子娶妻的道理。” 程太夫人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拐杖猛地往永安侯身上敲了过去,骂道:“你住嘴,你这个宠妾灭妻的糊涂蛋,我看俞氏早就将你迷得连魂窍都没了,连天理伦常都不顾了……”她说到这里,猛地才想起屋子里的丫鬟没有被遣走,而她说的这些都是不利于儿子的言论,又连忙住嘴。接着深吸口气平了气,才继续道:“现在的情形如何能跟当时的宋国公府相提并论比,你再不喜欢妙娥,她毕竟是你的原配,还是你嫡亲的表妹,你竟然连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了?妙娥也就这些日子了,你现在还要来戳她的心窝子。” 说着又转头看着俞姨娘,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还有你,你既然说冯氏才是你几个孩子的母亲,侯府少爷的亲事,又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姨娘插手的道理。你给我死死的记住,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你一辈子都别妄想爬到正室的头上去。” 俞姨娘委屈的看了永安侯一眼,接着又生怕程太夫人生气一般,连忙撇开头去,然后又像是被误会了而伤心,又像是因妾室的身份而难过,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孩子的亲事都不能关心的悲苦,但又有苦不能说一样,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对程太夫人道:“是,婢妾知道了。” 永安侯看着俞姨娘委屈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大为心疼,不由对程太夫人也有了些怨言,语气略带怒气的道:“母亲,你有什么事何必为难湘湘,对着我来就好了。湘湘自进门以来,对冯氏哪有一点不恭敬,处处伏低做小,谨小慎微。冯氏病了以后,她更是侍汤奉药,弄药先尝,小心服侍。反倒是冯氏,拿捏着正室的身份,处处给湘湘委屈受。湘湘受了委屈不愿意说出来,还处处替冯氏说好话,她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就招母亲惹母亲了。 既然母亲要论起妻妾嫡庶那些来,那儿子就好好说一说,我喜欢的是湘湘,当初湘湘与我定了亲,若不是母亲阻止,我娶的就该是湘湘。” 程太夫人差点气了个倒仰,她看着永安侯,不可置信起来。她真是不相信这就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真是被俞氏那个狐媚子迷得晕了头了,连她的话都敢忤逆。 好一会之后,她才开口继续道:“这么说你是怪我了?当初难道我没有成全你不成,当初你要死要活的,又是绝食又是拿自己的前程做威胁,跪在我的面前求着我同意你娶俞氏。难道不是我舔着脸去冯家帮你退了亲,然后让你和俞氏定了亲,为了这个,我的妹妹临死都没给我一个好脸色。结果呢,是俞家的人不争气,牵连到先帝时侯的谋逆案中,导致被问罪。难道你让我同意你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不成,侯府的爵位还要不要了?要论先来后到,那也还是你跟妙娥先定的亲。” 永安侯为着刚才忤逆母亲的话,本有些后悔,但听到程太夫人后面的话,又忍不住道了一句:“当初冯家的老太爷做着刑部尚书,主审先帝时候二王爷和七王爷的谋逆案,俞家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母亲最清楚。” 俞姨娘听着永安侯和程太夫人说起俞家当年的事,想到父母兄弟惨死的样子,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心里对冯家恨到骨子里,但面上却做出一种伤心的样子来。 门外观音和程观庭听着屋里三人从程观庭的亲事争执到妻妾之别又争论到当年俞家的事。 程观庭脸上略有怒气,对程太夫人的怨言更深了一层。程太夫人故意不遣散屋里的丫鬟,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就责骂姨娘,根本就是故意想让姨娘在下人面前没脸。偏偏里面的争执是最先由他的亲事引起,他不能直接上前去替姨娘说话,否者太夫人更有借口来给姨娘没脸。 观音听着也是皱了皱眉头,太夫人和姨娘积怨已深。但太夫人先前不发作,偏偏选在她回府这一日来发作,怕也有一半是做给她看的吧。 里面程太夫人还在指着俞姨娘继续骂,一会说她是狐媚子,一会又是她心思狠毒,再一会又是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中间夹杂着永安侯替俞姨娘说话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主子在下人面前也是要脸的,姨娘跪在地上被一堆丫鬟围观着让太夫人指着骂,以后还怎么指使丫鬟。 她低着头和程观庭一起从门口走进去,心里想着怎么样先替俞姨娘解了围。 他们跪在地上,对程太夫人行礼问安道“见过祖母,祖母安康。”然后打断了程太夫人的责骂声。 程太夫人瞥了他们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便到榻上坐了下来,连看都不看他们,也不叫起。 永安侯看到一双儿女,先是欣喜,后见到程太夫人的态度,又有些尴尬,出言提醒道:“母亲,两个孩子向您请安呢,特别是观音离家这么久刚回到府中。” 程太夫人又狠狠的瞪着他道:“怎么,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就觉得我委屈了你这两个孩子了,想要指责你母亲了,你可真是孝顺。”说着锤着自己的胸口,倒是真的伤心了,继续道:“我当初辛辛苦苦将你生出来,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你的母亲的。我真是造了什么孽了,生出你这么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不孝儿子来。” 永安侯越加尴尬,站着不是上前劝也不是,俞姨娘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里倒有些痛快。 观音看这样僵持下去,只怕越是会一发不可收拾,何况程太夫人为了下她和俞姨娘的脸故意留了丫鬟在屋里,此时一生气却忘了她现在对儿子说的这些话,被丫鬟听到了传出去,对永安侯真的是不好。 观音将屋子扫了一眼,见到程太夫人旁边的小几上正好放着一个茶碗,于是站起身上前去,斟了一碗茶亲手递到程太夫人的跟前,道:“祖母,您消消气,父亲是粗心的人,有些事情他做得不好,您教他就是,但他心里是敬您孝顺您的。您说了这么对多话,一定渴了吧,您先喝口茶。”这是隐晦的提醒她,她说的这些永安侯不孝的话,会对永安侯的名声造成影响。 她甚至不敢提俞姨娘什么事,只怕会激怒了她。 程太夫人转头看着观音,若是她听明白了观音的话,本是应该就着观音的话下来顺便替永安侯圆几句的。只是她先是被永安侯气得真伤了心,一转头又看到观音那张肖似俞姨娘却比俞姨娘还漂亮上三分的脸,想到俞姨娘将侯府闹得家不成家,迷得儿子对她不孝不顺,更想到曾经那些跟她们一样漂亮得不成样子的丈夫的妾室,对这张脸表现出十二分的厌恶,一时又怒上心头,伸手将她手上茶碗打掉,骂了一句“狐媚子”。 观音先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程太夫人会是这样的反应。永安侯和程观庭也是皱起了眉头,脸上生出了些许怒气,俞姨娘早就对程太夫人嫌恶得不得了,此时差点没忍住继续装可怜直接往太夫人身上射出刀子来。 这死老太婆折腾她还不够,连她的儿女都不放过。 倒是观音很快的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替程太夫人圆话道:“都是孙女不好,手笨没有将茶碗端稳。” 程太夫人打碎了茶碗之后,也有些后悔起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一打,倒是显得是她这个老太婆乖戾不讲理了,何况她再怎么讨厌俞氏生的孩子,那也是她的亲孙女,哪有亲祖母说自己的孙女“狐媚子”的,那出了狐媚子的侯府要成什么了。等她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出去被人听了,可是要让儿子受人攻歼的,就更加后悔了。 她再对儿子不满,那也是她唯一的嫡亲儿子,没有想害他的道理。所以等观音后面替她圆话的时候,她便扭过头去没再说什么,算是承认了真是观音不小心将茶碗打碎了。 她叹了一口气,正想继续说几句话,为刚刚说儿子不孝的那些话圆上,结果这时候外面突然一阵混乱,一群鸡鸭鹅从外面跑进来,呱呱咯咯的叫着,又飞又扑,吓得院子外面的丫鬟满地的躲着鸡鸭乱跑。 然后又有几只鸭鹅从外面扑进房间里面来,永安侯连忙将俞姨娘拉起来胡到身后,程观庭则将观玉拉到身后,程太夫人身边的麽麽则站到了程太夫人前面,屋里的丫鬟则是或躲或赶着鸭子…… 一时之间,程太夫人的院子真是鸡鸭鹅乱舞。 永安侯指挥丫鬟让人赶紧去抓鸡鸭和鹅,又让人干净去叫几个小厮来帮忙,而程太夫人站在屋子里看着,身子发抖,差点气出内伤来…… 第9章 第九章 观音跟着俞姨娘一起回了元岚院,永安侯和程观庭还留在程太夫人的院子里,安抚被那些家禽畜生惊吓到的程太夫人,并指挥下人打扫那些家禽在程太夫人院子里留下的排泄物,而作为女眷的观音和俞姨娘,自然就被永安侯趁着机会遣回来了。 俞姨娘在路上的时候脸色还能保持平静,并维持着一丝得体的笑意,等一进了元岚院的院门,脸就瞬间垮了下来,带着薄怒的骂道:“死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还在可着劲的作践人。” 观音听着她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 俞姨娘说完后才想起女儿一向不喜欢她这样咒骂程太夫人,便又马上住了嘴。接着想到刚才那些小畜生们扑飞到程太夫人的头上,将她吓了个半死,还在她头上屙屎的样子,又觉得幸灾乐祸,心中畅快。 她将白麽麽叫过来,对她道:“去将观唐叫过来。”说着不满的抱怨道:“他妹妹回来了,他还整日的往外跑。” 白麽麽笑着对俞姨娘道:“姨娘,四少爷今早出府,现在还没回来呢。” 俞姨娘警告的瞥了她一眼,他若没有回来,程太夫人院子里的那些畜生是谁放进来的。他倒是聪明,还会买通白麽麽制造不在场证明。 白麽麽一开始便知道瞒不过俞姨娘,便也没有多说,对俞姨娘福了一个礼,然后便去找程观唐了。 等白麽麽走后,俞姨娘拉着观音在榻上坐下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双手捧着观音的脸,满脸慈爱的道:“我们家女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们音儿若是生在李唐一朝,绝对能将杨贵妃给比下去。” 观音不满的嗔了俞姨娘一眼,唤道:“姨娘。” 俞姨娘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姨娘不说了。”说着又是满脸疼爱的握着观音的手,将她全身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又接着道:“刚才在太夫人的院子,那茶水没烫伤你吧?” 观音笑着摇头道:“姨娘不用担心,那茶水并不烫。” 俞姨娘将她的手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接着又对差点烫伤女儿的程太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难道不是她的亲孙女,竟然对你说出那些话来。便是偏心,也该有个限度,活该临老了都母子离心。” 观音没有说话,程太夫人是嫡母冯氏的亲姨母,厌恶压制了冯氏的俞姨娘,恨乌及乌同样不喜欢冯氏所出的他们。 俞姨娘说了程太夫人这一句,便也不再说了,然后又继续摸着观音的脸,疼爱道:“音儿,这么多年让你住在山上,让你受苦了,姨娘都没有好好照顾过你,你恨不恨姨娘?” 观音道:“怎么会,姨娘是为了我好。” 俞姨娘对着观音笑了笑,接着舒出一口气,高兴道:“现在好了,回了府,姨娘以后好好的补偿你。” 说着这时才想起来,观音回来还没梳洗,便又道:“你先去梳洗,一路风尘仆仆的,脏衣裳搭在身上难受。你的双藻院离这里不远,但姨娘这里也留有你的衣裳,一应全都是新做的,你就在这里梳洗,免得还要走来走去的。等你梳洗好了,姨娘再陪你说话。” 观音道好,然后俞姨娘便去吩咐丫鬟打热水来,又指使丫鬟去帮观音找衣裳。后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亲自去替她把衣裳找了出来。 观音由着曼珠和优昙服侍着进了沐房,然后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只觉得坐马车时全身被晃散的骨骼这时候才恢复过来。 过了没一会,外面突然传来白麽麽说话的声音,绰绰约约的可以听见她在道:“……四少爷说,她这时候来姨娘的院子,太夫人知道了只怕要将事情怀疑到他身上,他先在自己的院子躲一阵,然后再来见姨娘和六小姐。” 接着是俞姨娘的声音:“他躲不躲太夫人都会怀疑他,你让他赶紧过来。告诉他,他若不听我的话,小心我让他二哥揍他。” 白麽麽又小声的和俞姨娘说了几句什么,大约是替程观唐说好话,然后过了一会又出去了。 观音梳洗完之后,穿上衣裳从沐房里出来。 俞姨娘看着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满脸的笑意,道:“你离开家久,我都不知道你衣裳的尺寸了,还怕做的衣裳不合身,现在看你穿着却是刚刚好。” 说着走过来,替观音整了整肩膀上的衣料。银红色的掐腰撒花襦裙,银红的颜色衬得她皮肤越加白皙,群面的襕边绣着缠枝牡丹,料子用的是轻薄的蝉翼纱,穿在她的身上,袅娜又亭亭玉立。 她的模样已经渐渐张开了,从沐房出来往房里一站,连屋里的丫鬟都忍不住惊艳起来。俞姨娘有些得意,这是她的女儿啊,长得这么倾城的女儿。哪怕她自己因为长得漂亮而受了许多苦,但也从来不认为美貌对于一个女子是一件坏事。 长得漂亮是件本事,美貌是女人的武器。她的女儿与她不同,她的女儿这么好,漂亮又聪慧,懂事又善良,她不会遇到她曾经遇到的那些事,她会在她的守护之下,一辈子富贵平安顺遂。 她将观音拉到梳妆台上坐下,亲自替她擦干头发,然后拿了梳子替她梳了螺髻,替她戴上珠花。 等这些做完之后,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又看到她空荡荡的耳朵,又道:“等选个日子,我让人给你穿耳洞,等以后戴上耳环,会比现在更漂亮。” 她刚说完,外面便有丫鬟通传:“四少爷来了。” 不等俞姨娘开口让丫鬟带他进来,程观唐自己就掀开了帘子直接进来了。先是见到观音,眉毛挑得老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接着看向俞姨娘,又不满的皱着眉头抱怨道:“姨娘,我都说了我要在自己院子里躲一会装作不在家,你做什么还将我叫过来。” 俞姨娘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今天没在学堂,又跑到哪里去鬼魂了?不好好念书,三天两头的在外头惹事生非,小心我让你二哥揍你。” 程侯府的程四少爷是京城出了名的恶霸王,他不爱念书,三天两头的就喜欢跑到外面去坑蒙拐骗,打架生非,引得京城人见人恶。他不怕俞姨娘,也不怕没什么严父威严的永安侯,唯一怕的人就只有程观庭这个兄长。也就程观庭的话能让他听两句,辖制得住他。 俞姨娘道:“你妹妹回来了,你这个做兄长的第一时间就该过来看他,看你哪一点有兄长的样子。” 程观唐道:“反正人都回来了,人又不会跑,今天见明天见又什么区别。” 俞姨娘气得直接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要来打他,他连忙闪开,躲到观音身后去了。俞姨娘骂道:“臭小子,你是想气死你娘。”说完放下了鸡毛掸子。 程观唐见自己安全了,这才在观音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挑高眉毛,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观音道:“回来啦?” 观音点了点头,“嗯哼”了一声。 程观唐不满道:“嗯哼什么嗯哼,不会叫人?叫声哥哥来听听。” 观音道:“你都没有先叫我,凭什么要我先叫你。”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道:“长幼有序懂不懂?” 观音从顺如流的喊了一声:“四哥。” 程观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又道:“回来就回来了,姨娘常想你,你多陪陪姨娘。”说着又警告的看了观音一眼,道:“少跟以前一样,手胳膊往外拐。” 程观唐比观音年长三岁,今年十五。他外貌遗传了俞姨娘,样子生得柔美,看起来跟个漂亮的女人似的,又因他性子阴阳怪气,气质平白多了几分阴沉,跟他的外貌组合在一起,便变得阴柔。其实说起来,观音长得也像俞姨娘,跟程观庭二三分的肖似比起来,观音跟程观唐长得更像一些,有六七分的相似。 明明样子长得像,但偏偏程观唐自小就对观音看不惯,讨厌她对谁都是一颗菩萨心肠,连敌人仇人都要同情怜悯,外人、自己人都分不清,所以一向对她爱搭不搭,爱理不理的。 俞姨娘听到他的话,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骂道:“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呢,她一回来你就要惹她生气?” 程观唐撇了撇嘴,不说话。 这时候门口的帘子一动,程观庭从外面走进来,道:“观唐,你又欺负观音了?” 程观唐道:“她是你们的心肝宝贝,因为她自小被寄养在寺庙,你们所有人都觉得对不起她,我哪里敢欺负她啊。” 程观庭眼神锐利的射了他一眼,引得程观唐连忙撇过头去,不敢对上他的眼神。程观庭又道:“还有你今日不去族学,逃课到外面去又干了什么坏事,刚刚李侍郎带着他的二公子上门,说你骗了他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程观唐道:“明明是他自己跟我赌钱赌输了的,二十岁的人了,还赌不过我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他自己生得这么蠢,怨得着我吗?赌输了还跟长辈告状说我骗了他的银子,既蠢又不要脸,我都替他父母脸红。” 程观庭走过来,提着他的耳朵出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出来,既然你这么厉害,我跟你比一场。” 程观唐“啊啊”大叫着捂住自己的耳朵,对程观庭喊道:“二哥,你轻点,你轻点……” 第10章 第十章 天还未大亮,曦光穿透夜色而来,还显得尤为暗淡。 元岚院里,永安侯眯着惺忪的眼睛,用手揉了揉,然后看着坐在梳妆台前已经开始梳妆的俞姨娘道:“还这么早,你起来做什么?” 俞姨娘转过头来,对着永安侯温柔一笑,道:“妾身吵醒你了?”说着又解释道:“妾身起来去夫人院子里服侍。” 永安侯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道:“夫人院里有一堆的丫鬟婆子,哪里少人伺候,你别去了。”说着又抱怨道:“天还这么早,这不是折腾人么。” 俞姨娘放下梳子,走过来坐在床边,然后握了永安侯的手道:“昨天太夫人误会我对夫人不敬,大约还是因为妾身平日对夫人不够恭敬的缘故,从今日起,妾身只能更加尽心尽力,更加恭敬的服侍夫人。”程太夫人不是说她对冯氏不敬吗,那么从今日开始,她就每日恭恭敬敬的去服侍冯氏,只要冯氏看到她能喝得下药吃得下饭,看最后为难的是谁。 她说完,又含情脉脉的看着永安侯,接着道:“程郎,太夫人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我不想让程郎为难。” 永安侯双手回握俞姨娘的手,感动道:“湘湘,还是你体贴我。”想到这些年为了冯氏对他和湘湘越来越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程太夫人,他不由皱了皱眉。但他不忍指责自己的亲娘,便骂冯氏道:“都是冯氏不好,不就生个病吗,人就这么金贵了,非得让整个侯府的人都围着她转,也不怕折寿。” 俞姨娘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道:“程郎……”说着劝她道:“夫人毕竟病重呢,御医也说夫人就这些时候了,程郎就算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多担待些夫人。” 永安侯想到冯氏,心情也是极为复杂。冯氏身体好的时候,他是极讨厌她的,都是她才害得他和湘湘不能共结连理,也是冯家和程太夫人逼着他不得不娶了她。但现在她病得快死了,他对她的厌烦和恨意倒是少了几分,倒有些怜悯她了。 俞姨娘一看就知道永安侯现在是同情冯氏了,她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能同情她,他日就能觉得愧对她,愧对着愧对着就该要怜惜她了,怜惜久了就该想要在她的儿女身上补偿了。 她念头一转,接着开口道:“我看夫人一直不好,都是因为大少爷的缘故,程郎不如写信让大少爷回来。到时候程郎和大少爷一起到夫人跟前,跟夫人说你们父子已经和好,且已经准备请立大少爷为世子,夫人一听,或许病就好了大半。” 永安侯一听俞姨娘提起程观廉,对冯氏的同情消散了,脸上略带起薄怒道:“她想都别想,你忘了那逆子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区区因为仆妇的话,就提着剑要来杀你。还有,当初是那个逆子说一辈子都不会认我这个父亲,现在想要让我先低头请他回府,门都没有。我就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俞姨娘露出一股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又掩饰了下去,重新换回温柔小意的样子,对永安侯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一提起大少爷你就生气,早知道妾身就不跟程郎提了。”说着又道:“妾身该去夫人院里了,天色还早,程郎多睡一会。程郎今日不是还要带观唐去李侍郎府中赔礼么,这礼品妾身昨晚已经准备好了,程郎莫忘记带上。”接着叹了口气,又跟永安侯抱怨道:“这观唐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谁,程郎是稳重的性子,妾身也不是那种活泼外向的,结果观唐却是一天不打上梁揭瓦的性子。程郎,你以后也别太惯着他,该教训他的时候就教训,没得将他惯坏了。以后要是养成个只知道吃喝家里的纨绔子弟,可怎么办哟。” 永安侯向来极疼俞姨娘生的几个孩子,闻言呵呵笑了下,抱着俞姨娘的腰道:“孩子还小嘛,以后就好了。且我看观唐就极好,人聪明,在外头虽然惹是生非,可从来没有让自己吃过亏。你也别太拘着他,他这性子是越拘越野的。” 俞姨娘不满的嗔了他一眼,喊了一声:“程郎……” 永安侯连忙道:“好好好,我以后不惯他,一定好好教导他。” 俞姨娘笑瞥了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说着从床上站起来,对永安侯道:“那妾身走啦,程郎多睡一会。”说完往外面走去。 等出了内室,她又用恰好能让永安侯听到的声音吩咐丫鬟道:“再过一刻钟,你将六小姐也叫起来去夫人院里伺候。哎,音儿昨天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本想让她多睡一会。但夫人毕竟是她嫡母,因怕打扰了夫人养病,她昨日回来便没有去给夫人请安,今日总要去夫人身边尽尽孝心……” 说着声音渐渐远去了。 冯氏的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冯氏昨晚一直睡得不大好,吃了药,身体燥热,一直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却做了个噩梦,她梦到自己的儿子被俞氏派人追杀,死在了路上,她的女儿也死了,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醒来后便开始一直吐药。 荆兰院的丫鬟也被折腾了起来,围在她身边忙前忙后。 等她吐完后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青色的帐顶,突然便眼睛湿润了起来。人们都说,将死的人可以看到以后的事,她真的是恐惧极了。她的儿子,她的女儿…… 胡姨娘看到她眼角的泪,连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然后焦急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婢。您有什么不舒服的,您跟奴婢说,可千万别忍着。” 冯氏摇了摇头,然后沉默了一会。过了好一会,她又开口道:“阿青,你在我身边服侍多少年了?” 胡姨娘回答道:“奴婢八岁就到了夫人身边服侍,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了。” 冯氏道:“三十年,可真长。”她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着胡姨娘道:“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该为了跟俞氏斗气,就让你做了侯爷的妾室。侯爷一直冷落你,是我耽误了你。等我死后,俞氏把持侯府,还不知道俞氏会怎么对付你。” 胡姨娘对冯氏笑了一下,道:“夫人说的什么话,夫人让奴婢伺候侯爷,是抬举奴婢,别人就是想都没有这个福分呢。”说着又垂下头,道:“夫人也别担心奴婢,就算俞姨娘要对付我,也要有机会,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奴婢就一根绳子殉了夫人。” 冯氏叹了一口气,道:“兜兜转转,我身边忠心的人最后竟然只剩下你一个了。” 胡姨娘劝她道:“夫人您别灰心,您只要好好吃药,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说着站起来,又道:“您昨晚上喝的药刚刚全吐了,奴婢再去给您端一碗药来。” 冯氏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知命,喝不喝药都是这个样子,不喝了,省得临死前还难受。”说着眼角又湿润起来,道:“我活了大半辈子,我不怕死,我只担心我的两个孩子。侯爷分明是不想要观廉这个儿子的了,玉儿又是这个样子。这个天道为什么这样不公,嫡出的被庶出的压制,让嫡出的坎坷受苦,却让庶出的活得嚣扬跋扈。” 胡姨娘劝慰道:“夫人,大少爷和大小姐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冯氏却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俞姨娘的说话声:“夫人,您醒着吗?妾身来服侍您啦。” 胡姨娘有些担忧的看了冯氏一下,然后道:“奴婢出去将她打发走。” 冯氏摇了摇头,道:“让她进来吧。” 她来,不过是想要恶心她罢了。她若不让她得逞,她只怕会加倍的还在她的儿女身上。她都是快死的人了,受一点委屈算什么。 胡姨娘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不一会,俞姨娘便跟着胡姨娘走了进来。 她眉眼张扬的对冯氏笑了一下,道:“夫人,听说您刚刚又吐药了。这可怎么好,您身体病着,药吃不进去,身体怎么会好。”说着又道:“妾身这就给您煎药去。” 胡姨娘怎么敢让俞姨娘碰冯氏的药,连忙拦住她道:“不用了,俞姐姐,我刚刚已经喂夫人喝过药了。” 俞姨娘看了胡姨娘一眼,挑了挑眉毛,“哦”了一声,道:“胡妹妹手脚可真是够快的。” 胡姨娘笑笑不说话。 俞姨娘又走到冯氏床边,道:“既然这样,那我给夫人按一按腿脚吧。听说在床上躺久了的人,腿脚会僵硬,妾身给夫人按一按,夫人会舒服些。”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动手去按,胡姨娘连忙又阻止她,道:“不用不用,等一下让妹妹来就好,怎么能劳动姐姐,等一下侯爷要责怪妹妹的。” 俞姨娘看了一眼胡姨娘,又看了一眼冯氏,接着楚楚可怜的落泪道:“夫人,您这样是不是讨厌妾身,所以不让妾身伺候您。昨日太夫人还责怪妾身服侍夫人不够尽心,您这样,妾身只能跪在地上请罪了。”说着就在地上跪了下来。 冯氏在床上转了个身,她喜欢跪,那就让她跪着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只是没等俞姨娘跪上一小会,永安侯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跪在地上的俞姨娘,顿生怒气,责问冯氏道:“你干什么,为何又要罚跪湘湘?” 俞姨娘连忙站起来,拉着永安侯道:“侯爷误会了,不是夫人让妾身跪的,是妾身自己要跪的,侯爷千万别跟夫人生气……”说着做出一副害怕永安侯跟冯氏吵架的模样 永安侯温柔的看了一眼俞姨娘,道:“你别替她说话。”说着又怒气腾腾的看向冯氏,道:“我还不知道她的性子,仗着自己生病,就只会欺负你……” 俞姨娘没有否认冯氏欺负了她,垂下头,脸上楚楚含泪,对永安侯道:“侯爷,您也替妾身想一想,昨天太夫人还……”她没有将话完整的说下去,但意思足够永安侯明白。倒是从另外一方面承认冯氏确实在欺负她,只是不得不将委屈忍着。 永安侯愧叹了一声,道:“是我委屈了你。” 俞姨娘道:“侯爷快别这样说,妾身一点儿都不委屈。”说着又转移话题道:“侯爷怎么不多睡会,这么早就来看望夫人?” 永安侯道:“我心想着冯氏一定要欺负你,所以过来看看。结果来了,果然……”说着走到冯氏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叹了一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你既然病了,就安安分分的养病,别病了还欺负这个作践那个的。” 冯氏看着永安侯,突然无比的失望。 这就是自己从小爱慕的男人,这就是自己不顾一切哪怕他对不起自己也要嫁的男人。在他来之前,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她跟他强了一辈子,也被他伤了一辈子的心,在这之前一直都不肯对他服软。可她现在快要死了,骄傲、自尊这些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她想放下身段,求他看在二十几年夫妻一场的份上,求他让观廉回府来,观廉一个人在外面她很不放心,她还想求她多疼爱观玉一点,多替她在夫家撑腰,哪怕有他对俞氏的几个孩子的疼爱的十分之一都好。 可是现在,她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俞姨娘一副劝人的架势道:“侯爷,您快别说了,否则夫人又该难受得不说话了。”说着又道:“既然侯爷已经起来了,不如现在就带观唐去李侍郎府上赔礼吧。李侍郎府离咱们府上距离远,且去得早了,也显得我们心诚。”说着推了永安侯出门,一边走一边道:“侯爷放心,夫人这里我会好好服侍的。” 永安侯在门口转过身来,依依不舍的跟俞姨娘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离去。而俞姨娘脸上含笑的目送他,知道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将脸上的笑冷冷的放了下来,转身回到冯氏床前,眼神挑衅的看着她。 冯氏同样也在看俞姨娘,眼神里带着嫉妒和怨恨。 她长得真是美啊,所以勾得侯爷多少年都对她不屑一顾。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俞氏不过十四五岁,她也才十六七,俞氏刚从乡下来到京城,没多少时候就让高门贵族中的一众公子哥赞美起她的美貌来,连一些已经定了亲的少爷公子都对她赞不绝口。 那时候侯爷还只是世子,他们是姨表兄妹,自小定了亲。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无论什么东西得到的都是姐妹中最好的,连夫婿都是。那时候家中所有的姐妹都羡慕她,未婚夫是侯府世子,嫁过来就是世子夫人,以后是侯夫人。冯家虽然是读书人家,祖父位居刑部尚书,但冯家出仕也不过第三代,根本算不上书香门第,而永安侯却是功勋贵爵,那时候老侯爷还掌握西北一方的军队,冯程两家的亲事,怎么看都是冯家高攀了永安侯府。 她跟永安侯又一起长大,她自小仰慕永安侯这个表哥。这门亲事,一直是她的骄傲。 可没想到,侯爷不过偶然见了俞氏一面,回来后便不顾他们婚期已近,闹着要娶俞氏,为此甚至不惜以绝食和出家来威胁姨母。姨母就只生了这一个儿子,最终还是屈服于侯爷来冯家退了跟她的亲事,然后替他求娶了俞氏。 为此她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家里那些她从前看不起的庶出姐妹也来笑话她,堂堂的尚书府千金,最后竟然连一个从五品官的女儿都争不过。她不服,她嫉妒,她怨恨。俞氏有什么,除了美貌她哪一点比得上她,结果侯爷却为了她而抛弃了她。俞氏一个小官之女,不找个门当户对的穷酸小子嫁了,凭什么来抢她的亲事。 冯家亦是忍不下这口气,程家是门第显赫的侯爵,他们不能碰硬,但她的祖父是刑部尚书,对付一个没多少实权的从五品官绰绰有余。果然,俞氏的父亲成了参与谋逆的罪臣,俞家男眷被诛,俞氏从云端落入泥沼,没入最卑贱的妓籍。 罪臣之女,妓籍之身,看她还怎么嫁入侯府。 但她算到了一切,唯一没算到的是侯爷对她的用心。更没想到的是她明明已经陷入泥沼里,却还能滚着泥土爬起来,然后提着长剑气势汹汹的向她而来。 她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愿意嫁给侯爷。但她知道,若是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连陷入泥沼的机会都不会给她,她一定会在当初俞家被抄家的时候就杀了她。 俞姨娘看着冯氏怨恨的眼神,心里得意起来。她越是怨恨,她越是得意。只有失败者才会怨恨,胜利者只会张狂。 她走到冯氏跟前坐下来,拿着帕子替冯氏擦去眼角的湿润,动作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她一边笑着一边温柔的道:“夫人,观庭和庄家大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定在下个月的初五,侯爷亲自选的日子。之所以定得这么急,是因为侯爷说要赶在你死之前将观庭的媳妇娶进门来,免得你一死,守孝还要耽搁个三年。哎,侯爷也真是的,夫妻一场怎么能说出这样没情分的话。 哦对了,昨天太夫人说我一个妾室,没资格插手观庭的婚事。现在妾身就来请示夫人,观庭的婚宴该怎么办才好?” 冯氏一动不动的看着俞姨娘,仿佛是想要从她身上剜出一个洞来,而俞姨娘同样浅笑着看着她,仿佛真的是在真心请教她该怎么做。 好一会之后,冯氏先是败下阵来,绝望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担忧的看着她们的胡姨娘使了使眼色。 胡姨娘会意,正准备带着屋里的丫鬟出去。 俞姨娘这时候却喊住她道:“等等,其他人出去,胡姨娘留下来。”说着又笑着对冯氏道:“屋里不留一个人,万一夫人突然出个什么事,妾身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冯氏垂下眼来,最终对胡姨娘点了点头。胡姨娘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其他丫鬟出去,自己留在了屋里 冯氏伸出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俞姨娘的手臂,看着她哀求道:“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俞姨娘“噗呲”的一声笑出声来,道:“真是难得,夫人竟然有求我的一天。”她说着继续温柔的替冯氏擦着额头,道:“若是当年我求夫人的时候,夫人答应放过我的父母兄弟,那我今天也一定会答应夫人的。只是可惜呀……” 她说完突然发狠的揪着冯氏的衣领,眼神凶狠的道:“你当初不是笑得很得意很张狂吗,怎么,现在笑不出来了。我告诉你,冯妙娥,你今天所受的一切不及我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你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父亲人头落地的感觉,也不知道在青楼里被那些臭男人侮辱的感觉,那些男人的手好脏啊,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恶心,还有你也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救自己被人打死的感觉。我早说过,只要我能活下去的一天,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你在乎什么,我就毁了什么……”她说着,自己的眼睛也有些忍不住湿润起来。 她将眼泪忍下去,放开冯氏的衣领,一边替她整理衣领一边端起旁边的药一边喂她道:“夫人快喝药吧,您现在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妾身可不希望您现在就死了。您也别想着在我儿子成亲之前死了给我儿子寻晦气,您知道的,您给我儿子寻晦气,那妾身只好找大小姐寻晦气了。我一个妾室,是拿大小姐没有办法,可有侯爷呀,侯爷可是大小姐的亲生父亲……您呀,就好好的活到我儿子成了亲再死。” 冯氏看着她,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言。张开嘴喝下俞姨娘喂过来的药,哪怕她现在喂过来的是毒药,为了她的孩子她都只能喝下去。 正在此时,外面有丫鬟进来传,道:“六小姐过来给夫人请安了。” 俞姨娘直接越过冯氏吩咐她道:“让六小姐进来。”说着又低头对冯氏道:“观音昨日回来了,按理她昨日就该过来给夫人请安的,但想着不好打扰夫人养病就没让她过来了。观音这孩子就是孝顺,今日一大早居然就来给夫人请安了。”她说着又笑笑,道:“夫人等一下可千万别让我女儿不高兴,你让我女儿不高兴了,那我也只好拿你女儿不高兴了,夫人可明白了?” 冯氏闭上眼睛,没有回应她的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观音从门外走进来,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冯氏旁边正在对着她慈爱的笑的俞姨娘,再看一眼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对着她面无表情的冯氏。走上前去跪在冯氏的床前,给她请了一个大安,道:“观音见过母亲。” 冯氏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来,好一会不说话。俞姨娘眉目含笑的转头看着冯氏,她的笑容令冯氏觉得恐惧,终是又无奈,又转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胡姨娘。 胡姨娘会意,连忙笑着走过来将观音扶起来,笑着道:“六小姐快起来,地板又硬又凉的,您跪疼了,夫人该心疼了。” 观音有些意外冯氏对她的好脸色。 冯氏和俞姨娘是死敌,自然同样仇视俞姨娘所生的她们,每次她回府来,冯氏不给她几个冷脸,来一阵下马威,再拿捏着各种借口罚一下她都不算罢休。 观音抬眼看了一眼俞姨娘,见她对着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就这胡姨娘的手站起来。她倾身看着冯氏,例寻的问候了几句,大约就是“母亲身体可好些了?”“最近睡得可香?”“请您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 冯氏躺着没有说话,由胡姨娘代她一一回答了她的话。 反正冯氏也不会相信她是真心关心她,说多了反而引人生厌,观音按规矩问完,然后听完胡姨娘的答话之后点了点头,然后便站着不再说话了。 正巧丫鬟端了早膳进来。冯氏现在早已是吃不下饭了,丫鬟端来的都是极易克化的小米粥,煮得米都花开了,米香四溢。 俞姨娘亲自从丫鬟手里将小米粥端过来,然后递给观音,道:“六小姐服侍夫人用早膳吧。”说着转头微笑的着看向冯氏,接着道:“夫人最心疼孩子,看到六小姐这么孝顺,一定会很欣慰。夫人,您说是吧?” 观音皱了皱眉头,冯氏对她只怕是相看生厌,她留在这里冯氏只怕更吃不下饭,而她自己也不想留在冯氏的屋里,不自在不说,说不定那时冯氏想起来了又像以前一样折腾她,所以她本是打算来给冯氏请个安,问两句话,不让人挑出规矩来就走的。 可没想到俞姨娘会让她服侍冯氏用早膳,冯氏若不怀疑她会在粥里下毒才怪了,而她也根本不愿意碰冯氏的吃食这些东西。只是在外人面前她也不好拒绝俞姨娘的话。 她低头犹豫了一会,最终将俞姨娘手里的碗接了过来。等一下若是冯氏自己拒绝,她再就势摞开手,也算全了两边的面子。 只是令她大为意外的是,等她用将粥喂过去的时候,冯氏竟然没有拒绝,反而张开口将粥吃了下去。她惊讶得一时怔在那里,第二口粥好半会都没有喂出去,冯氏也睁眼看着她,眼神复杂,不像以前那样只是厌恶和憎恶。 俞姨娘出言提醒道:“六小姐,夫人等着您的粥呢。” 观音这才反应过来,继续喂冯氏吃粥。 冯氏只吃了七八口,然后便闭了嘴巴转开了头,然后不愿再吃了。 胡姨娘见了连忙道:“六小姐别介意,夫人现在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东西。今日还是因为六小姐服侍,夫人这才多用了几口。” 观音放下碗道了声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胡姨娘让人打了温水来,替冯氏擦了嘴。然后又与观音和俞姨娘道:“六小姐和俞姐姐早上服侍夫人辛苦了,六小姐和俞姐姐不如先回去,这里有婢妾就好。况且六小姐昨日刚回府,一路舟车劳顿,现在怕累得慌,六小姐先休息缓一缓,孝顺夫人的机会以后多的是。” 观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荆兰院外面便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母亲,女儿又回来看您了。” 说着门口的帘子一晃,一个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抬眼先看了观音和俞姨娘一眼,接着便扑到了冯氏的床上,声音娇俏的道:“母亲,您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来的是程观月。 胡姨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个接一个的来,真是没完了。 程观月聒噪的喊叫了几声,冯氏不理她,她也不在意,过了会,又转头问胡姨娘道:“胡姨娘,母亲今天早上的药吃了吗?早膳用了没?” 胡姨娘浅笑着回答道:“已经用过药了,早膳也用了,六小姐亲自喂的,夫人用得很香,还多吃了几口。”说着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粥碗给她看,潜台词便是,您可别再来一出喂药喂饭了。 程观月看了桌上的粥碗,见里面还剩大半碗粥,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母亲怎么只吃这么点,这样怎么行,难怪身体一直不见好。”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笑着转头对冯氏道:“对了,我在夫家得了一根百年的老山参,是我婆婆见我怀着孕亲自替我寻来的,我一直不舍得吃,今日带回来了,孝敬给母亲。”说着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道:“快去将老山参送到厨房去,今日就炖了,给母亲补补身体。” 百年的老参是好东西,可也要看是什么情形。冯氏现在的身体连药都吃不进去,山参又是补强不补弱,冯氏的身体哪里能受得起,胡姨娘听了连忙拒绝道:“不用了,二小姐。百年的老参难得,不如留起来,等以后急用的时候再用。” 程观月看了胡姨娘一眼,道:“看胡姨娘说的,我这做女儿的,难道连一根人参都不舍得给母亲用,胡姨娘这样说,传出去别人倒是以为我这个当女儿的不孝了。”说着转头看着冯氏,脸上做出孺慕样,道:“母亲亲自将我养大,养恩如山,别说是一根老参了,只要母亲的身体能好,就算让我变卖嫁妆,要那龙凤胆女儿也要替母亲寻来。” 胡姨娘不自在的笑了笑,不再说话。她要炖便炖吧,顶多等一下偷偷倒掉就好。如今俞姨娘一房势大,她也不敢跟她们硬碰硬。 程观月继续握着冯氏的手诉着衷情,从程观月小时候冯氏如何用心的抚养她,全都被她夸大或往相反的方向说了一遍。然后再伴着程观月偶尔的红眼落泪,倒真有些像母慈女孝的情景。 程观月是俞姨娘的第一个孩子,冯氏当年为了恶心俞姨娘,程观月一出生便将她抱走放在自己的院子里抚养,然后给程观月输灌讨厌怨恨俞姨娘的念头,想要将庶女变成一把武器用来对付俞姨娘。只是俞姨娘技高一筹,就是这样都没让女儿跟自己离心,反而让女儿偷偷的帮着自己陷害冯氏。 冯氏见程观月收买不成,转而变成磋磨虐待庶女,以此来让俞姨娘不好过,直到程观月十岁上,俞姨娘才拿捏住冯氏的错处将女儿要了回来。名义上,说程观月是冯氏抚养长大的也不为过。 程观月说了一大堆之后,接着叹了一口气,道:“大姐还是没有回来看过母亲吗?大姐也真是的,若是我,哪怕病得再重,就是让人抬也要回来看一看母亲,何况宋国公府离永安侯府有几步路的路程,哪里就能伤了大姐的肚子了。可惜我是做妹妹的,大姐又自小不喜欢我,要不然,我真想冲到宋国公府去将大姐骂一顿。如此不孝,枉费母亲自小如此疼爱她……” 冯氏早已听程观月说的不耐烦,却仍是皱着眉头强忍住。 胡姨娘见了开口道:“二小姐,夫人喝完药该要睡了。您难得回来一趟,六小姐也刚回府,您不如和六小姐和俞姐姐好好说说话,婢妾在这里服侍夫人就好。” 程观月仿佛这才觉察到自己吵到冯氏休息了,笑着道:“看我,一见到母亲就说个没完,实在是因为我和母亲亲近,一见到母亲总有许多话要说。” 也罢,反正她今日回来的目的不是来气冯氏的,而是来探望妹妹的,先放过她。 她说着从冯氏的床边站起来,对冯氏道:“母亲,那女儿不打扰您养病了,您好好休息,女儿等一会再过来陪您说话。”说着跟冯氏行礼告退。 观音也对冯氏行了一礼,然后随俞姨娘和程观月一起出门来。 等一出了门,程观月嫌恶的用帕子擦了擦那只握过冯氏的手,然后才高兴的抱过观音,笑着道:“姐姐的小心肝,你可终于回来了,别说姨娘一直挂念着你,就是姐姐也想你想得紧。” 观音也笑道:“我也想姐姐呢。”说着还用手轻轻戳了戳程观月的肚子,道:“还有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 程观月笑瞥了观音一眼,道:“几个月不见,嘴巴也变甜了。”说着挽了观音的手,道:“走,回院子我们好好说说话去,姐姐可很久没见你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元岚院里。 程观月翻检着桌子上放着的小衣服,一件一件拿起来仔细的看,脸上露出笑意。 桌上各种颜色的小衣服叠放在一起,加起来有五六件,绣着精致的花纹,看起来十分可爱。 观音看着笑意浓浓的程观月道:“衣服是从知道姐姐有了身孕就开始做的,衣服上绣了经文,做好后师傅还特意拿到菩萨面前供了一个月,上面沾染了佛气,以后小外甥穿在身上,是可以保佑小外甥平安长大的。” 大红色的襁褓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几百字的经文,针脚细密平整,看不到一点的线头,看得出来做衣服的人所费的心思不小。 程观月心里极高兴,面上却偏偏装作生气的对观音道:“绣这些多伤眼睛,我身边又不是没有会做小衣服的下人,你要是伤了眼,别说姨娘肯定饶不了我,就是我自己也要伤心死。” 观音挽住程观月的手臂,讨好的笑道:“下人做的跟我这个姨母做的能一样吗,这是我这个做姨母的心意。何况我若不现在开始好好疼爱小外甥,等小外甥出来,不认我这个姨母怎么办。” 程观月脸上一肃,指着自己的肚皮道:“这小子他敢,他要是敢不认你,看我不将他揍回我肚子里面去。” 观音连忙拉过程观月的手道:“看姐姐,干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小心他以后不亲你。”说着连忙轻轻的抚摸着程观月的肚子,温声安抚里面的孩子道:“乖外甥,别生气,你娘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肚子里面的孩子好像是感觉到了他,肚皮突然动了一下,观音惊奇起来,笑着道:“呀,他动了,他肯定是听到了我说话了。” 程观月面容慈爱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温柔的道:“这孩子顽皮得很,才四个多月,就动来动去的,晚上动得更厉害。” 观音道:“这说明他有劲,精神好。”她说着又另转了话题道:“对了,我还有点东西是给巩昌侯夫人的,我拿给姐姐,等一下姐姐也一起带回去。” 说着转头低声跟曼珠说了几句,曼珠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是,然后进内室去了,过了一会便又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 观音接过来递给程观月,程观月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本手抄的经书和一串菩提木做的佛珠。经书是用金粉所抄,里面是金刚文,字体上泛着金色的光,字迹娟秀,一看就是观音亲手所抄。 观音道:“经书我一共抄了两本,巩昌侯夫人和姨娘都信佛,一本我给了姨娘,现在供在姨娘的小佛堂里,这一本给巩昌侯夫人。还有佛珠,是师傅亲手开过光的,也孝敬给巩昌侯夫人。” 程观月将经书和佛珠拿出来翻看了几眼,道:“这经文费了不少的功夫吧。”说着又佯装不高兴道:“你对我婆婆可倒是上心,又是孝敬经书又是孝敬佛珠的,怎么没想到给我带点东西。”说着在观音额头上按了一下,道:“真是白疼你了。” 观音笑起来,靠在程观月的肩膀上取笑她道:“哟哟哟,姐姐连这个醋都吃。我孝敬巩昌侯夫人,还不是为了替姐姐你讨好巩昌侯夫人吗?姐姐可真是没良心。”说着又道:“再说了,姐姐又不信佛,要不我就给你也抄一本经书。不过姐姐若实在想要,我这里有一个美容的方子,是从古籍上抄下来的,用花草所制。姐姐现在怀着身孕,不能扑粉化妆,用这个倒是无碍的,我抄给姐姐。”说着又悄悄凑到程观月耳边笑着道:“姐姐晚上将它擦上然后去给姐夫看,保管迷得姐夫一刻都不想离开姐姐。” 程观月的脸微红起来,在观音脑袋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好好的姑娘家,说这些也不害臊。”说着又对俞姨娘道:“姨娘,你该好好管管她了,这般口不遮拦,小心找不到婆家。” 俞姨娘看着她们温柔的笑着,看到两个女儿和睦,没有因为不时常住在一起而生疏,心中高兴。听到长女的话,也不在意,并没有管她们。 观音和观月抱在一起闹了一会,接着程观月又道:“方子呢,拿来我看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么有用。” 观音笑对观月道:“我就知道姐姐会要,早就准备好了。”说着笑着闪开,然后去屋里将方子拿了出来给了观月。 程观月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便放到身上,接着对观音道:“谢了,姐姐记你这份情。” 观音道:“姐妹之间,何须言谢。” 正在这时,宋麽麽探头探脑的进来,见到俞姨娘,笑喊了一声:“姨娘。” 俞姨娘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观音和观月见到宋麽麽,也停止了打闹,端端正正的坐好。宋麽麽走进来,恭敬的对俞姨娘、观音和观月各行了一礼,然后为难的看了一眼屋里的丫鬟。 俞姨娘对自己的丫鬟萱草使了使眼色,萱草会意,挥了挥手带着屋里的丫鬟出去了。然后宋麽麽才开口道:“太夫人院子今日放了一批丫鬟出去,除了亲近的几个丫鬟,其他的都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俞姨娘见她说的是这个,大失所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她这是给昨天的事找补呢,这种事她也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昨天院子里这么多丫鬟听到她骂侯爷不孝,她就是为了侯爷,今日也要将这些听了不该听的话的丫鬟打发出去。 俞姨娘哼了一声,不屑道:“她向来是火上心头就口无遮拦,事后再来找补。她也就这点本事了,她若真有本事,也不会将侯爷教养得连一个没了生母的庶子都比不过……” 永安侯府是靠军功起家,势力都在军中,结果现在继承父志在军中效力的却是侯府庶出的二老爷。若不是当今做皇子时,侯爷做过当今的伴读,多少跟当今有点交情,若不然,只怕侯爷连这个爵位都坐不稳。 俞姨娘还想再讽刺几句,只是想到一对女儿都在这儿,永安侯是她们的父亲,倒是也不再说了,只是吩咐宋麽麽道:“太夫人放了多少丫鬟,给她补上去吧,她若不放心我,想要自己找,也由得她。” 反正丫鬟进了府,她有的是办法拉拢。现在侯府的后院在她的掌控之下,新进的丫鬟又对她没有多少忠心,识时务的都知道该靠向哪一边。 宋麽麽道了一声:“是。”接着顿了一会,又犹豫着道:“还有一件事……” 俞姨娘抬起头来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宋麽麽继续道:“太夫人偷偷让人送了信出府,信是给大少爷的,太夫人在信中告诉大少爷夫人病重,让大少爷速回。太夫人大概是信不过府里的人,没有直接走门房,而是让平儿送到冯家去,让冯家的人去送信,平儿将信交到了老奴这边来。” 俞姨娘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冷敛起来,对宋麽麽道:“信呢?” 宋麽麽将信从袖子里面拿出来,双手递给俞姨娘。俞姨娘打开看了几眼,然后就捏在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观月见了,拉了拉俞姨娘的手臂,道:“把信给我也看看。” 俞姨娘把信递给程观月,程观月看了几眼,然后骂道:“那老太婆,花样儿倒是多。”说着想到还在外面流浪的程观廉,又接着骂道:“那个人怎么还没死在外面,真是个祸害。” 程观月将信递给观音看,观音却没看,而是直接给回了俞姨娘。 程观月问俞姨娘道:“姨娘,这件事该怎么办?” 俞姨娘道:“这件事自有我和你弟弟处理,用不着你操心,你好好生你的孩子。”说着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里,递回给宋麽麽,接着道:“把信拿回给平儿,让她依照太夫人的吩咐送到冯家去。” 程观廉自被侯爷赶出侯府后,便不知去向。她知道程观廉有送信回来给冯氏和程太夫人,程太夫人在别的事情上靠不住,在这件事上嘴巴倒是十分的紧,竟然半点都没透露出程观廉的行踪来。而冯氏是程观廉的母亲,就更不用说了。 那老太婆不是想让程观廉回来吗,正好,她还怕找不出他来。她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怎么不好好利用。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冯氏若不是想看她生不如死,想看她在青楼里被男人侮辱然后留下了她的命,哪会有她的今天。她不会学冯氏,给自己留下后患的机会。 宋麽麽得了吩咐,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而观音却像是没听到俞姨娘在说什么一样,垂下眼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4章 第十四章 等到晚上程观庭回来,直接进了俞姨娘的元岚院。 俞姨娘将屋里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守着,然后跟程观庭说起今日程太夫人送信的事,说完后对程观庭道:“那一位留着始终是个祸患,派人跟着冯家去找他的人,然后找机会将他杀了。” 程观庭沉吟了几下,对俞姨娘道:“姨娘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俞姨娘点了点头,接着嘱咐道:“派多几个人出去,身手要好。他自小是由老侯爷教导的武艺,身手了得,普通的打手只怕为难不了他。” 程观庭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俞姨娘开口正想继续说话,结果这时候门外却传来“哐当”的一声。俞姨娘和程观庭向来敏感,唯恐是别的院子派来探听他们说话的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程观庭不动声色的从房间里出去,结果却只看到院子大门转角处随风而闪的一片杏黄色衣角。 他垂下眼沉吟了几下,然后指了院子门口站着的丫鬟让她过来,问她道:“刚才是谁进院子来了?” 丫鬟回答道:“回二少爷的话,是六小姐听说二少爷回来了进来了内院,所以来寻二少爷。” 程观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挥了挥手让她回去,微微皱着眉转身回了屋子。 等看到屋子里正等着她消息的俞姨娘,又松开了眉头,故作轻松的对她笑了一下,道:“没事,是观音。” 俞姨娘听着,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音儿或许不赞同他们现在做的,但却绝对不会害他们,但她自己心里怕是不会好过。 俞姨娘沉默了一会,然后对儿子挥了挥手道:“既然没事,那你回去吧,将事情安排好。” 程观庭点了点头,给俞姨娘行了个告退礼,然后从屋里出去了。 等他出了院子,在院子门口驻足了一会,最终往观音的院子走了过去。 俞姨娘为了方便照顾女儿,将观音的院子安排的离元岚院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程观庭走进双藻院的时候,观音正坐在榻上,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一个荷包,而她自己的主意力则完全没在刺绣上,眼睛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上的绣花针穿过荷包上的缎面,一不小心扎在她的手上。她疼得“嘶”了一声,连忙将手甩了甩。程观庭见了连忙走过来,一边掰开她的手指一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看到她手指头上渗出来的血液,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然后又替她吹了吹,问她道:“疼不疼?” 观音这才看到程观庭进来,对他道:“二哥怎么来了也不喊我一声?”说着见他正关切的看着她被扎的手指,又回答他的话道:“哪有这么娇气。” 程观庭继续将她的手指检查了几下,确定没有再流血了才放开,然后道:“不要做针线了,这活计费眼,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指着自己做针线过活,你要绣什么,送到针线房去或者让你自己的丫鬟做都使得。” 观音将手上的荷包放回绣筐里,将绣筐放到旁边的小几上,然后才回答程观庭的话道:“我也是闲着没事干,偶尔做一些东西。” 程观庭没再说什么,转而问起她道:“对了,我刚刚在姨娘的院子里,听丫鬟说你来找过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观音摇了摇头,道:“我是听丫鬟说哥哥进了内院,所以顺便去看一看哥哥罢了。且我闲着没事,想给家里人做一些衣服,不知道哥哥的尺寸,所以想问哥哥要了尺寸来,再问一问哥哥想要什么款式,上面想绣一些什么花纹。” 程观庭道:“我是男子,没这么多讲究。至于尺寸,我让夏薇拿给你。” 夏薇是自小伺候程观庭的丫鬟。 观音点了点头,然后道:“那我就给哥哥做几件直裰吧,上面绣一些云纹和松枝纹。” 程观庭道:“针线活费眼,做一件就好了。”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嘱咐道:“给太夫人也做两件吧。”省得她又叨叨着不孝。 说完又怕太辛苦了妹妹,又接着道:“让曼珠和优昙几个帮你,等完了你在上面绣几针就好。” 观音笑道:“我知道了。哥哥放心,我不会累着自己的,我可不是会为了别人辛苦自己的人。” 程观庭笑了笑,摸了摸观音的头。接着想到观音如今也大了,过几年就该是婚聘了的人,再不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的摸她的头,于是便又放下了,接着问她道:“你真的没什么事找我?” 观音道:“没有,哥哥可真啰嗦。” 程观庭道:“那行,你若真有什么事,那就来找哥哥,若哥哥不在,你就先跟我院子里的夏薇和秋彤说。” 观音道:“我知道了。” 程观庭又与观音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观音送了程观庭出了双藻院,让他走得再看不见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回了屋里,吩咐妙莲道:“你替我研磨,我要写封信给师傅。” 妙莲知道她写信是想要做什么,劝她道:“小姐,您何必管大少爷的事呢,您就是救了大少爷,也是吃力不讨好。况且俞姨娘和二少爷才是您的生母和同胞的兄长,您这样做,若是姨娘和二少爷他们知道了,只怕会伤心。” 在她看来,俞姨娘和二少爷做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小姐既然托生在俞姨娘的肚子,断然没有帮着外人的道理。说句实在话,俞姨娘、二少爷、四少爷才是和小姐亲的,小姐以后出阁,还得要靠娘家的亲兄弟撑腰,若是伤了姨娘和两位少爷的心,对小姐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观音没有说话,曼珠见妙莲顶撞小姐,怕观音生气,连忙低声训斥妙莲道:“小姐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 妙莲无奈,只好去端了文房四宝上来。 观音默了一会,问曼珠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做是错了?” 曼珠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六小姐处于现在这个位置上,确实是左右为难,帮了大少爷,会伤了俞姨娘和二少爷他们的心,若是帮俞姨娘和二少爷他们,则是助纣为虐,六小姐心善,做不来这样的事。在她看来,六小姐最好的做法还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帮的好。 但她是六小姐的丫鬟,无论主子做什么决定,无论好的坏的,正确的错误的,她只有遵从和支持。何况她能考虑到的事,六小姐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而她还是决定这样做,自然有主子自己的想法。 她笑了笑,对观音道:“小姐自有自己的考虑,奴婢只会听从小姐的吩咐做事。” 观音没有再说话,走到书桌前在摊开的信纸上快速的写了一封信,等墨晾干,然后装进信封里,递给曼珠道:“你替我去探望一下师傅,顺道把这封信带给师傅。师傅见信之后,会知道怎么做的。”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问府里要了马车,赶在第二天一大早准备出门去栖霞寺。 结果刚出了永安侯府的大门,却在门口遇上了程观唐。 程观唐在永安侯府就是“小恶霸”一样的角色,却行事阴狠十分记仇,得罪他的人事后都会被他找到机会整到死去活来,所以曼珠有些怕他。 她从马车上走下来,对他福了一个礼,道:“见过四少爷。” 程观唐眼神阴诡的看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马车,然后语气不善的问她道:“干什么去?” 曼珠回答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静慧师太一直病着,六小姐挂念静慧师太,让奴婢带着药材和补品去栖霞寺探望一下师太。” 程观唐跳上马车,在马车里将礼品翻检了一下,没找出什么东西,然后从马车上下来,眼神锐利的盯着曼珠,然后摊开手道:“拿来。” 曼珠有些害怕,强装作镇定的笑了笑,道:“四少爷,奴婢不知道您想要什么?” 程观唐道:“少装傻,信,或者书函什么的。”说着嘴角噙着冷笑,冷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六小姐身边得力的丫鬟,我就不敢将你怎么样?”说着又出言警告道:“我养了一盆嗜血的君子兰,隔几日便要浇一遍动物血才能长得好,我往日都是用兔子血或鸡血养着。不过我听说,若是用人血来养,这种君子兰会长得更好,我看你身上的血就很不错……” 曼珠吓得打了个冷颤,她是真的相信她若是敢不听他的吩咐,这位祖宗真的敢拿她去喂他养的花。她连忙从袖子里将信拿出来,双手递给程观唐。 程观唐拿过来将信翻看了一下,然后拆开看了看,里面都是平常的问候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 程观唐还是不放心,唯恐这里面藏了什么暗语,于是将信收走了,对曼珠道:“你去吧,替我跟师太问声好,等回来就跟六小姐说信已经送到了。”说着又警告了一声:“你若是敢告诉六小姐我将信劫走了,小心我拿你的血来喂我的君子兰。”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曼珠吓得手心都是汗,等他走远后才敢上马车,接着从车厢的锦凳下面翻出一封封印完好的信来,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第15章 第十五章 程观唐半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本闲书在看。 忽而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眼睛睥睨了一眼,见到掀开门帘悠悠走进来的观音,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便转了个身,并不理睬她。 观音走进来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生人莫近的态度,也不想理睬他,转身往房间角落里案几上放着的一盆君子兰走了过去。那盆君子兰大约是被人伺候得好,长得格外的青翠妍丽,紫色的花朵妖冶艳灼。 程观唐背对着观音,仔细的听着房间的动静。他本以为观音是会往他这边来跟他说话的,但是等了好半会没有听到她的动静,不由好奇的转过身去看。 结果这一看不得了,只见观音站在他养的那盆君子兰前,眼睛在君子兰上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仿佛是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接着又想伸手去碰那盆君子兰。 程观唐吓了一大跳,连忙从榻上跳起来,跑到观音跟前拍掉她伸出来准备碰花的手,然后气恼道:“你干什么,你想死是不是?” 观音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道:“我还以为你准备一辈子不跟我说话呢。”说着又转头继续看着君子兰,又道:“这就是你养的那盆要用动物血来浇灌的君子兰?原来这花这么厉害,连碰都是碰不得的。” 程观唐骂道:“什么东西你乱碰,小心它吸光了你的血。”说完拿了个黑罩子将君子兰罩了起来,然后扯着观音走了,又用力推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回到榻上,问她道:“找我干嘛?”说着又讽刺的看了她一眼,道:“怎么,找我兴师问罪的?” 观音装傻道:“四哥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吗,我找四哥兴师问什么罪。” 程观唐知道她在装傻,恼怒又讽刺道:“胳膊肘往外拐,小心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就死了,别连累家里人。”说完往榻上一躺,拿了书继续看,继续无视她。 观音不想跟他讨论这件事,转而说起道:“我最近准备给家里人做衣服,你要不要?你要就把尺寸给我。” 程观唐不理她。 观音见他这样,便道:“那便算了,反正你也不稀罕我给你做的东西,我只给姨娘和二哥他们做就好了。”说着转身便要走。 程观唐将书放下,喊住她道:“等等。” 观音转过头来,等着他说话。 程观唐问他道:“你准备给其他人做什么?” 观音道:“给姨娘做两套春裳,父亲一件袍子一双鞋,给二哥两件直裰,给姐姐只做了小衣服,以后给小外甥穿,还有祖母一套衣服一双鞋子,夫人那边跟祖母一样。”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会讨好不相干的人,就不知道人家会不会领你的情,指不定你的衣服鞋袜一送上,人家就一把火烧了。” 观音知道他说的是冯氏和程太夫人,便道:“领不领情是她们的事,但我的理却不能错。” 给自己的生母和同胞的兄弟姐妹都做了衣服,结果祖母和嫡母那边却没表示,传到程太夫人那里又是一桩错处,反正也不是多费功夫,还不如多一事少一事。 程观唐心知她的话是对的,但心里到底是不服气,虽不再说什么,但面上却还带着气,于是又冷冷的转过头去。 观音再问了他一次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程观唐翻着眼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给我做两身袍子,三身直裰。”说完尤不解气,又接着道:“还有三件披风,四双鞋子,五双袜子。衣服的尺寸你找五月拿。”这么蠢得分不清亲疏的人,就活该累死她。 观音心知他是故意为难人,不满道:“现在是春天,做什么披风……” 程观唐打断她道:“我留着冬天再穿不行?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拉倒。” 观音道:“不做那么多,我还要做其他人的。袍子和直裰都只给做一身,披风不做,鞋子只做一双,袜子可以给你多做几双。” 程观唐道:“你爱做不做。”说完又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烦我。”说完又将他的小厮初一喊了进来,踢了他一脚道:“下次你再敢不通传就随便让人进来,小心我放了你的血给我的君子兰做肥料。” 初一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观音知道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不如放了我的血给你的破花做肥料。”说完将门帘一甩,带着优昙出去了。 程观唐看着她的背影气嚷道:“你以为我不想,要不是为了姨娘,我早就这么干了。”说完气呼呼的在原地转了几个身,尤觉得不解恨,又往初一身上踢了一脚,骂道:“吃里扒外的家伙,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连屋里的两个丫鬟都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而观音也是被他气了一场,跺着脚回了双藻院。 而在另一边,知道观音派了人送信给静慧师傅的俞姨娘被气得生了一会小气,心口气闷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舍得责怪女儿,反而将长子叫了过来,对他道:“你妹妹自小在寺庙里长大,在菩萨跟前养出了一副菩萨心肠,对谁都忍不住心善,你别太怪她。” 姑娘家无论在娘家还是以后出了阁,终归是要亲兄弟给她撑腰的,她是怕因为这件事在儿子心里留下了疙瘩,以后就不管女儿了。 程观庭对她道:“不会的,姨娘。我不怪观音,您也别太生她的气。她自小的生活简单,没见过多少险恶,以后慢慢的知道了就会好了。”说着又道:“姨娘也别太担心,曼珠手上的信我扣下来了,静慧师太那边我也会让人看住的,不会让静慧的人去救人。” 俞姨娘沉默了一下,最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算了,这次由着她去吧。免得你妹妹知道了,只怕又会伤心,我也不想在你妹妹心里就是一个恶毒的形象。静慧师太要派人去便让她派去吧,能不能救到人各凭本事,只要他不回府,我们有的是机会。而我只给他这一次生机,逃不过就算了,就算逃过了下次也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程观庭没有说话,算是认同了俞姨娘的话。只是看俞姨娘脸色仍有些不好,叹息一声,又握了握俞姨娘的手臂,劝她道:“姨娘别为这个生气,观音就是心太软了些,但心里对姨娘还是孝顺爱戴的。” 俞姨娘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开口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将她寄养在栖霞寺了,就算那时高僧说她要寄养在菩萨跟前才能活命,可家里也能供奉菩萨,再不成请一些得道的高僧或尼姑到家里来。我不是介怀她现在跟我不亲,我是怕她这样心软的性子,以后要吃亏。” 程观庭安慰她道:“有我这个兄长呢,以后谁敢给她亏吃。不管是观音,姐姐还是观唐,我以后都会好好护着的,姨娘就别操这个心了。” 俞姨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等到程观庭走后,俞姨娘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到底是意难平。她不会责怪自己的女儿,却怨恨是程观廉才导致她们母女芥蒂,于是往荆兰院里走了一圈,将冯氏再气了一回,直气得冯氏吐了血,差点晕过去才回来。 回来元岚院后直接进了小佛堂,念了小半个时辰的经,接着抬眼看着上头供奉的菩萨,发了许久的呆,直到外面天都黑了,萱草进来叫她,她才回过神来,扶着膝盖从佛前起来,然后又问萱草道:“六小姐在干什么?” 萱草回答道:“六小姐这个时辰,也在抄经。” 俞姨娘点了点头,又道:“去将六小姐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萱草道了一声是,然后出了小佛堂,去了双藻院。 观音看到来萱草来请她的时候,没有一点意外。她知道自己送信给师傅的事情瞒不过姨娘和兄长。只是若俞姨娘不来问她,她也是不打算主动说的。有些事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说出来却会伤了姨娘的心。 她没有多问,换了一身衣裳去了元岚院,萱草直接将她带进了小佛堂。 她进来的时候,俞姨娘就站在菩萨跟前,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不知道在跟菩萨祈求什么。 她轻轻唤了一声:“姨娘。” 俞姨娘缓缓的睁开眼来,然后对萱草使了使眼色。萱草会意,福了个礼从佛堂里面出去了,顺便还关上了门。 佛堂与外界被隔绝开来,屋里安静得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声音。俞姨娘缓缓的走到前面,搬开案桌上供着的一尊菩萨,将后面的黑色布幔拉开,里面赫然显露出来的,是俞家大大小小十几座牌位。 观音有些惊讶,她一直只当俞姨娘信佛,但没想到元岚院的小佛堂里竟然有这样的乾坤。 俞姨娘从案桌上拿了三支香,放到蜡烛上面点燃,然后交给观音,道:“这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你的舅舅们的牌位,你给她们上柱香吧。” 观音将香接过来,在前面的垫子上跪下,手持着香恭恭敬敬的对着牌位磕了几个头。 俞姨娘静静的看着观音,直到她将香插到香龛上,才重新将布幔拉起来,将牌位遮上,将菩萨像放回原来的地方。这样一看,那些香火看起来是供给菩萨的,可谁又知道是供给菩萨身后的俞家人的呢。 俞姨娘重新在垫子上跪下,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然后透过菩萨静静看着它身后的牌位,才缓缓与观音说起往事来。 第16章 第十六章 “……你的外祖父是贫寒出身,靠着你外祖父的兄长给人做长工和你外祖母做绣活卖银子才念起了书,等到二十一二岁,好不容易才中了进士,因为拒绝了当时尚书家的招婿,娶了你外祖母,仕途上无人提携,所以在仕途上一直不怎么得意。你外祖父中进士的前十年一直在外放,去的都是一些贫瘠的县,你外祖母怕我吃苦,便将我留在了老家由你曾外祖母抚养。 后来,你外祖父好不容易在京谋了一个京官,本来打算将我和你曾外祖母都接到京城里来的,但你曾外祖母说,咱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你外祖父一个当官的,她一个乡下老太太,既不知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又不懂得官夫人的交际应酬,来了京城也只会给他们添乱,就不上京了,她在老家过得挺好,还禁止你伯公一家上京来给你外祖父添乱。你外祖母见劝不动你曾外祖母上京,本想将我接到京城去的,但你曾外祖母舍不得我,就跟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说,让我多在她身边多留两年,等我倒了婚嫁的年纪再让我上京来。 等到我十二岁的时候,你曾外祖母因病去世,你外祖父外祖母回乡守孝,等到三年孝期满了,你外祖父回京谋起复,顺带的就将我一起带到京城来了。 你外祖母生得好,可别人都说我比你外祖母生得还好上三分。你外祖父总想着将我嫁个好人家,可好人家哪里是这么好嫁的,高门大户娶媳妇,哪个只看容貌不看功言品行的。我在乡下长大,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一开始有贵女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宴会,我以为她们是真心喜欢我才邀请我,高高兴兴的去了,后来才知道,那些贵女们瞧不起我的出身,偏又嫉妒我长得比她们好,所以故意让我在宴会上出丑,挖苦嘲笑我。 我被气得掉眼泪,却不敢发怒,怕惹恼了他们给你外祖父外祖母惹来麻烦,又怕你外祖父外祖母担心,回家也不敢说,只是渐渐排斥那些贵女的邀请。后来你外祖母看出来了,但你外祖父官小位卑,她既不能替我做主也不能替我出头,也只能私下里陪着我一起掉眼泪,骂几句那些贵女们缺德。你外祖父却总想利用我攀附权贵,想让我讨好那些贵女,最好利用那些贵女认识一些高门的公子少爷之类的。 高门大户的人家怎么看得上我,看上的也是故意侮辱我想让我去做妾的,寒门小户的人家你外祖父又看不上,于是我的婚事便耽搁在了那里。 你外祖父外祖母愁我的亲事愁的上火,你外祖母也劝你外祖父说,不要拘泥于高门大户,只要是跟我们差不多的人家,品行好,有出息的男子就看看,但你外祖父却骂你外祖母头发长见识短。后来,永安侯府却突然派了媒人上门求亲,说要替他们府里的世子爷求娶我。 你外祖母不敢相信,还问是不是想让我去给他们世子爷做妾,我们家虽然门第小,但也不卖女儿去做妾的。媒人说,不是做妾,是正经的嫡妻,进门就是世子夫人。你外祖父却很高兴,客客气气的请了媒人进门,收了人家的聘礼,写信回去给你伯公报喜。家里人人都很高兴,都夸我有福气。 唯有你外祖母仍是担心,觉得堂堂永安侯府,怎么看得上我这个从五品官的女儿,还是跟府里的世子结亲,莫不是那府里的少爷有什么问题,故意坑人家闺女的,所以求了你外祖父去查一查世子的底细。你外祖父嫌你外祖母杞人忧天,但还是去查了。但查出来的结果是永安侯世子,也就是你们的父亲,说是他偶然见过我一面,然后看上了我,所以用自己的性命相逼,逼迫永安侯夫人替他求娶我。 我那时候并不认得你父亲,也不知道你父亲是在哪里见过我然后看上我的,更不知道你父亲在逼他母亲求娶我的时候,是跟人定了亲的。永安侯府来下聘的时候,我心里也忐忑,怕你父亲莫不是有什么隐疾或病得快死了,所以才来求娶我的。后来查出你父亲并没有什么问题,又知道是他自己求娶的我,身边的人又个个都夸我好福气,再加上我在那些贵女身边受多了委屈,被她们挖苦我长得再好也只是做妾的命,我便觉得倘若我能嫁入侯府,就能在她们跟前一雪前耻了,所以也接受了这门亲事,并因此得意。 女人没有一个不想嫁个好人家的,就是后来我知道了你父亲跟冯氏定过亲,为了娶我逼着冯家退了亲,我心里虽有小愧,但也不觉得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退亲不是我逼着你父亲去退的,也不是我逼着你父亲要来娶我的,就算冯家觉得委屈,也不关我的事。那时你父亲来求娶我,走的是正经的三书六聘,凭什么我就不能嫁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门亲事,给俞家带来的却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先帝晚年,太子有疾,几位皇子为了储君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最后二王爷和五王爷联合起来谋逆,后面事败,那时冯家的老太爷作为刑部尚书,是主审二王、五王谋逆案的官员之一,就这样,你外祖父被人用莫须有的罪名,牵扯进这桩谋逆案当中。” 俞姨娘说到这里,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外祖父不过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从五品官,既不是什么要职也没有多少实权,就是你外祖父想往上凑,那两位王爷只怕还看不上。结果冯家却以你外祖父曾给二王爷和五王爷送过礼为由,就说你外祖父是谋逆的一员。那二位爷是天潢贵胄,满朝文武给他们送过礼的何其多,难道人人都跟着他们一起谋逆了。冯家就以这样的原因,甚至连多少实证都无,就将你外祖父下了狱砍了头。而俞家的其他人,被砍的被砍,被流放的被流放,被充入奴籍的充入奴籍。 你的两个舅舅被发配南蛮,结果却在半路上传来说他们带着同时流放的一众犯人想逃跑,然后被斩杀了,尸首全无。真是可笑,你的两个舅舅,那时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特别是你小舅舅,平时弱得连提剑都不会,哪里有这个能耐敢带着犯人一起逃跑。还有你的伯公,堂舅们,全都因为各种原因死在了流放的半路上。俞家,连一滴血脉都没有留下来。 还有你的伯娘,堂姨母们,被没入奴籍后不知被带到了哪里,我至今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而我,冯家人使了手段则被充入官妓进了青楼。青楼的鸨母逼我接客,那时候的生活真是黑暗啊,像是地狱,不,比地狱还要可怕,几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围在你的身边,他们伸出手,露出猥琐的笑容,一个一个的往你身边来想脱你的衣服。 你的外祖母为了救我,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刀,冲进门来杀死了其中一个男人,结果她就被活活的打死了。我逃出妓院,一直跑到了河边,我那时候那么绝望,想到的只有死,可惜我没死成,最后却被赶来的你父亲救了上来。 从我活下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死,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勾引你的父亲,也没有跟他私相授受,是他主动来求娶我的,长得漂亮也不是我的错,女人长得漂亮是没有错的,凭什么要我死,凭什么我要遭受家破人亡的命运。该死的是他们,是那些害了俞家的人,她们让我这么悲惨,我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俞姨娘抬起手,用手背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然后看着观音道:“音儿,你懂不懂,姨娘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坏的,是她们在逼我,是她们逼得我不得不对她们狠对她们坏。你的外祖父,你的外祖母,你的舅舅们,还有俞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的人,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观音垂下眼,有两滴泪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落到了她跪着的垫子上。 她吸了一下鼻子,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伸手将俞姨娘抱住,问她道:“姨娘,你是不是在怪我……” 俞姨娘没有说话,仰起头看着案桌上那尊面容慈和的观世音菩萨,睫毛上挂着的眼泪再次滴落了下来。 观音将下巴靠在俞姨娘的肩膀上,眼睛的眼泪继续在流,她道:“我知道,我知道姨娘心中的恨,我知道当年是冯家的错是夫人的错,才让外祖母外祖父和舅舅们身首异处,所以这么多年来,姨娘要找夫人报仇,我哪怕心里不喜欢,但也从来没有劝过姨娘,让姨娘不要报仇,因为我知道,只有鲜血才能抹平姨娘心里的仇恨……” 她放开俞姨娘,抬起眼来正视着俞姨娘,继续道:“可是姨娘,夫人是夫人,大哥是大哥,大哥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这么多年来,他就算不喜欢我们,但至少从来没有害过我们。姨娘,你还记不记得我五岁的时候落水,是他救了我……” 俞姨娘张嘴想说什么,观音却先打断她道:“是,我落水是大姐买通了我身边的丫鬟推我才导致的,但他救了我,我就念他这份情。姨娘和二哥要对他下手,我知道我阻止不了姨娘和二哥,所以我写信让师傅救他一命。他当年救我一命,我现在帮他这一次,算是还了这份情,我也就只帮他这一次……”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伸手替观音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然后抱过她道:“你呀,我真不知道当初将你寄养在寺庙,让你养出了一副菩萨心肠到底是对是错。音儿,你要记得,人善被人欺,这世上心肠太好的人是会被人欺负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观音没有说话,靠在俞姨娘的怀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上面,依旧还挂着水珠。 第17章 第十七章 四月初五,黄道大吉,宜嫁娶。 程侯府的二公子娶亲,大摆筵席。永安侯府内张灯结彩,屋檐下贴了喜字的大红的灯笼能将人的眼睛晃晕。 宋麽麽站在茶水房前,一面带着喜色,一面又严肃的指挥着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们道:“快点快点,别让宾客们等急了……” 齐元堂内,俞姨娘眉眼带笑,温柔的替儿子整了整大红的衣裳,然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快去你岳家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程观庭脸上也是红光满面,笑着对俞姨娘道了声“是”,这才带着立春出了齐元堂的大门。 等看着儿子走远后,俞姨娘这才跟着出了齐元堂的大门,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准备去后面看一看茶水点心等安排得如何,顺便再去花厅招呼一下宾客。结果刚没走几步路,便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对着俞姨娘匆忙的福了一个礼,便道:“不好了,姨娘,夫人吐了好大一口血,然后晕过去了,像是要不好了。” 俞姨娘带着喜色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心里骂了一声“晦气”,接着问小丫鬟道:“去请大夫来,记得,让大夫从后门进,别让客人们看到了。” 小丫鬟道了一声是,正准备下去。结果俞姨娘想了一下,又叫住她道:“等等。” 小丫鬟停下来等着她示下,俞姨娘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用请大夫了,二少爷大喜的日子,没得晦气。让人去取根人参来,用水煎了给她灌下去,吊着她的命。”就算要死,那也得到她的儿子拜了堂成了亲再死。 小丫鬟再次道了声是,然后走了。俞姨娘想了想,终是不放心,去了荆兰院,亲手给冯氏灌了参汤,又吓唬了她一通,保证她不会在程观庭成完亲前挂掉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然后去招呼宾客去了。 永安侯府的大门传来噼噼啪啪的炮竹声,披着大红盖头的新娘被迎进了门,容光焕发的永安侯坐在中堂之上,笑吟吟的受了新人的叩拜。俞姨娘就站在永安侯的身后,看着穿着大红衣裳和新娘站在一起的儿子,亦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程观庭站起来后,看着站在永安侯身后一身银红色衣裳的俞姨娘,却突然有些心酸,娶亲拜天拜地跪父母,可他的母亲因为是姨娘,却连受他跪拜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有多少犹豫,对着俞姨娘微不可察的拜了一下,没有细看的人几乎没有看到他细微的动作,但一直关注着他的俞姨娘、永安侯和扶着新娘子的喜娘等人却是看到了。喜娘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反应过来,捏了捏新娘子的手,然后扶着她对着俞姨娘的方向也微微福了福礼。新娘子的动作先是一滞,但接着还是顺着喜娘的动作微微福了下去。 俞姨娘看着突然红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而永安侯则转头去看俞姨娘,悄悄去捏了捏俞姨娘的手,对她做出一个安慰的表情,等回过头来又对程观庭露出了一个满意欣慰的表情。 然后是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继续在外面敬酒陪客。 外面笙箫不歇,杯盏觥筹交错,而新房里面,庄氏坐在床沿上,动了动自己被凤冠压得有些酸痛的脖子,然后将盖头掀了起来,扫了一眼新房。 房间里面各处都是大红的颜色,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纱帐,大红的鸳鸯被,大红的龙凤喜烛将新房照得又红又亮。 她的麽麽见她将盖头掀了起来,连忙跑过来道:“我的小姐,这红盖头是要新郎官给您掀的,您怎么自己掀起来了,这不吉利的。”说着连忙将红盖头放了下来,又替她整了整衣裳。 庄氏有些娇嗔的道:“庄麽麽,这凤冠重得很。”说着到底却没有再将盖头掀起来。 庄麽麽劝她道:“小姐,您忍一忍,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庄氏又道:“麽麽,我肚子有些饿了。” 庄麽麽转头望了一下,见桌子上放着有点心等物,便商量她道:“要不,您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庄氏并不爱吃干干涩涩的点心,但此时好像也没有办法,便点了点头。 结果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叩门声。庄麽麽与庄氏对视了一眼,然后麽麽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十三四岁丫鬟打扮的姑娘,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见到庄麽麽,笑吟吟的对着她福了一个礼,道:“见过麽麽。” 庄麽麽连忙还了半礼,然后问她道:“姑娘是……” 那丫鬟笑着道:“奴婢是伺候六小姐的优昙,二少奶奶今日出门早,六小姐怕二少奶奶饿着肚子,特意让奴婢给二少奶奶送了点吃的来。” 庄麽麽高兴起来,连忙笑着将优昙迎了进来,一边笑着道:“六小姐太客气了。” 优昙笑着道:“二少奶奶进了门,跟我们六小姐就是一家人,六小姐对自家人最是关心和上心的。” 庄麽麽也笑着道:“是是是,二少奶奶在娘家时也一直听说六小姐是最为懂事贤惠的,又是二少爷的同胞亲妹子,我们二少奶奶也一直希望过门后能和六小姐亲近呢。” 优昙笑笑,不再说什么,接着将食盒里面的吃食端了出来。摆好碗筷之后,优昙笑着对庄氏道:“二少奶奶慢用,奴婢等一下收拾碗筷。”说着和庄麽麽和庄氏告辞离开了。 庄麽麽客气的将优昙送出了门,然后扶着庄氏到桌子上来。 庄氏扫了一眼桌子,上面摆着一碗饭,三个菜,一样素炒青菜,一个凉拌豆腐,一个香菇炒鸡丝,青菜苍翠欲滴,豆腐白嫩,香菇炒鸡丝也是香味四溢,既不油腻,让人看着就胃口大开,一看就不是随便从宴席上的菜扒拉来的,而是特意让人做的。 庄氏很满意,一边在心里点了点头。 庄麽麽一边替庄氏布膳一边对庄氏道:“这个六小姐真是不错,小姐过了门,以后倒是可以和这个小姑子好好交好。” 庄氏笑了笑,道:“麽麽,不过送个饭菜,能看出什么好来,这样就将你收买了?” 庄麽麽道:“小姐,这您就不懂了。虽然只是送个饭菜,但也足以看出这位六小姐是个体贴的人。您是不知道,大户人家娶媳妇,多的是婆婆和小姑子在进门当日故意饿着新娘子的,就是为了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 庄氏没再说话,拿筷子夹着青菜吃。 庄麽麽又接着道:“看来这永安侯夫人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好了,这样大喜的日子,她竟然都没有出来受礼,难怪侯府将婚期定的这么急。” 庄氏道:“管她呢,她又不是二少爷的亲娘,出不出来受礼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跪了她,二少爷就能高看我一眼不成。” 倒是今日拜堂之时,程观庭对着俞姨娘微不可察的行礼的举动,让庄氏想着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程观庭对俞姨娘再亲近,那也只是个妾室,凭什么让她一个堂堂的侯府嫡小姐给一个妾室行礼。 庄氏气闷了一会,等将饭菜吃完之后,心情才好了一些,然后继续走回床边坐着。 庄麽麽将碗筷收拾进食盒,正准备将食盒提出去。庄氏见了,心中一动,对庄麽麽道:“麽麽,将食盒放着,不用提出去。” 庄麽麽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庄氏却没有解释,而是又吩咐了一句:“麽麽,将食盒放桌子上。” 庄麽麽也没有问为什么,自己服侍的这位小姐自小聪明伶俐,行事自有她的深意,她虽是自小伺候她的麽麽,但也不宜过问太多。 等到了晚上,喝得有些微醺的程观庭推开新房的门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食盒。 他并没有说什么,接了喜娘手中的乌木秤杆,挑开庄氏的盖头。 盖头下面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杏眼桃腮,明眸善睐,虽不及观音和俞姨娘的绝色,但也是顶漂亮的一个姑娘。 庄氏见他在看她,不由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去,等低下去后又有些不甘心的抬起来眼,结果却看到程观庭对着她璨目温柔的一笑,笑得她心不由跟着突了一下。 等喝过了合卺酒,程观庭挥手让屋里的庄麽麽和喜娘等人下去,然后拉过她的手,柔声问道:“你肚子饿吗?要吃点东西吗?” 庄氏娇羞的摇了摇头,道:“刚刚六妹送了饭菜来,我用了一些。”说着又感慨了一句,道:“六妹真是个好人。”那声音里带着感激、喜爱和亲近之意。 程观庭在看到桌子上的食盒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此时听到庄氏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喜爱和亲近之意,心中对庄氏不由更满意了几分。而且他听到,庄氏喊观音喊的是“六妹”。 程观庭心道,这个庄氏不管性情怎么样,但至少是个聪明人。她不见得真的喜欢观音,但至少愿意为了他亲近观音。 他笑着对庄氏道:“六妹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你以后和她多接触了就知道,你会喜欢上她的。” 庄氏心里不以为意,但面上却浅浅笑着,流露出了十足相信他的意思,看程观庭的眼神,亦是一股崇拜仰慕之情。 程观庭问她道:“你的闺名叫燕娞?” 庄氏点了点头,道:“是的,相公。” 程观庭道:“那我以后叫你娞娘可好?” 庄氏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羞涩道:“那我以后叫相公二郎。” 程观庭十分开怀的笑了一下,对庄氏的知情知趣是十分满意的,拉着庄氏的手道:“我们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给长辈敬茶和认亲。” 庄氏娇羞的点了点头,然后依着程观庭往床边走去。 成亲的第二日是敬茶和认亲。 冯氏病重,自是不能出来接新媳妇的敬茶的。因着昨天拜堂的那一出,永安侯自觉得委屈了俞姨娘,于是等到敬茶的时候,便对程观庭和庄氏道:“既然你们母亲病重,那就让你们姨娘代你们母亲接了这茶吧,相信你们母亲知道了也是体谅的。” 庄氏心里不乐意,她堂堂的嫡女凭什么跪一个姨娘,但她刚刚进门,且跟丈夫的开头不错,却不敢表现出对俞姨娘的嫌弃来,免得伤了夫妻感情,只好面含笑意的看着丈夫,希望丈夫会拒绝永安侯的提议。 而程观庭却一口应下来道:“是,正该如此。母亲一向贤惠,若是现在清醒着,肯定会亲自交代姨娘这样做的。” 庄氏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做法实在可笑,俞姨娘是丈夫的生母,她也早就听说丈夫对生母十分孝顺,又怎么会拒绝公公的提议。那现在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让她去给一个姨娘敬茶? 庄氏正在犹豫之中,忽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道:“就算要有人代英娥接新人的敬茶,也不该由她来代。”说着庄氏便看到一个大概六十岁的老太太由一个麽麽和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扶着走了进来。 她停在了他们的面前,眼神凌厉,对俞姨娘厌恶,看她的眼神亦带着不喜。庄氏猜测她应该就是永安侯府的程太夫人,自己丈夫的祖母。 果然,永安侯站了起来,对着那老太太无奈的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程太夫人道:“怎么,我不能来?” 永安侯道:“您是长辈,自然该是观庭两口子去拜见您,怎么好让你亲自来。” 程太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若不来,还不让你们无法无天的将规矩全乱了。” 永安侯道:“母亲,我们怎么乱规矩了。这冯氏现在躺在床上不能接茶,湘湘是观庭的生母,怎么不能让她代冯氏接了。上次宁王娶儿媳,府中没有王妃,不是也让侧妃接新人的茶的吗。” 程太夫人道:“那就算是接,也不该让俞氏来。”说着对身侧的胡姨娘使了使眼色,道:“胡氏,你从前是伺候英娥的,又一直对英娥恭顺,英娥也最相信你。由你来代表英娥接新人的茶。” 庄氏皱了皱眉头,让胡姨娘来接她的敬茶?那还不是一样是姨娘,如果这样,她还不如让俞姨娘来呢,至少还可以讨好丈夫。 而胡氏心中也觉得为难,二少爷又不是她的儿子,她接这个茶有什么意思。特别是此时俞姨娘和二少爷看着她时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就更不敢答应了。就是庄氏,说不定她若接了这个茶还将她得罪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一点儿也不想做。 俞姨娘和二少爷是她不敢得罪的,可程太夫人也同样是她不能得罪的。她在那里犹豫了老半天,好半天才下定了决心,谦卑的对着庄氏笑了一下,问道:“二少奶奶是不是属羊的?” 庄氏不知道胡氏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娇羞一笑,答道:“是,我正是属羊的。” 胡姨娘对着程太夫人恭敬的笑着道:“太夫人,奴婢是属牛的,与二少奶奶属相相冲,奴婢来接二少奶奶的茶,只怕不大吉利。” 程太夫人狠狠的瞪了胡氏一眼,而永安侯则赞扬的对胡氏点了点头,然后对程太夫人道:“母亲,既然这样,那还是让湘湘来接茶吧。” 程太夫人骂道:“就算胡氏不成,难道就没人了吗?”说着将屋子周围望了一圈,指着身边的陈麽麽道:“你,去代英娥接茶。” 永安侯不满的道:“母亲,您让一个下人来接儿媳妇的茶,这让亲家怎么想?” 程太夫人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能干出让一个妾室接新人的茶,想来也不怕亲家怪罪。”说着望着庄氏,又接着道:“二孙媳,你来说,你愿不愿意敬一个妾室茶,喊一个妾室做婆婆。” 俞姨娘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藏在了衣服里面,面上却仍是一片柔和之色,仿佛现在正在说的是跟她无关的事情。而庄氏则听得脸上又红又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既不能答愿意,又不能答不愿。心里直将程太夫人、永安侯和俞姨娘等人都骂了个遍。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嫁了这么一个没规矩的人家。心里又怨父亲,说什么疼她,却将她嫁给了一个庶子,让她遭遇现在这样的尴尬。 她垂着头,眼睛红了红,望着所有正在望她的丈夫、公公、程太夫人、俞姨娘等人,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一个“我”字说了老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多余的话来。 观音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庄氏,心里叹了一口气,正想出来替庄氏打个圆场,结果程观月却一把扯住了她,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要你多事,就听一听她是怎么想的。” 观庭娶她虽然是高娶,但她既然嫁了进来,俞姨娘是他们的生母,那也不是她可以随便嫌弃的。她要是敢流露出一点嫌弃俞姨娘的意思出来,看她以后怎么教训她。 庄氏大约是发觉了观音想要出来替她打圆场,只是被程观月拦住了,此时便有些哀求的看着她。观音看了一眼警告的看着她的程观月,又看了一眼祈求的看着她的庄氏,最终拨开程观月的手,走出来对着程太夫人喊了一声:“祖母……” 结果她刚将“祖母”喊出来,还来不及多说,一个丫鬟突然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对着她们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身惊雷,惊得屋中每一个人都醒了过来。程太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跑进来的丫鬟,手腕中的佛珠噼噼啪啪的掉落了下来,她喃喃的唤了一声:“英娥……”接着也顾不得再为难俞姨娘,扶着陈麽麽的手,匆匆又步履蹒跚的往荆兰院的方向上去了。 胡姨娘小心翼翼的看了俞姨娘一眼,也跟了上去。而永安侯站起来拍了拍俞姨娘的手,也道:“我去看一看。”然后也走了。 俞姨娘想了一想,对程观庭使了使眼色后也跟上。然后是程观庭、程观月、程观唐,一一跟了上去。 庄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是该跟上去的好,还是独自回自己的院子,连叹自己倒霉,刚成亲就可能碰上丧事的精力都没有。 观音不想去凑荆兰院凑这个热闹,哪怕冯氏以前再不好,但人之将死,她也不想幸灾乐祸的前去围观。她走过来,扶了扶庄氏的手道:“嫂嫂,我送你回院子吧,有什么事,姨娘和二哥会使人来说的。” 她的这一声给庄氏定了神,庄氏此刻尤为感激她,拉着她的手十分真心道:“六妹妹,谢谢你。” 观音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便虚扶着她回了齐元堂。 第18章 第十八章 双藻院里。 观音一边抄着经书一边念着经,抄一句便念一句,但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看着再一次被写坏的纸,心里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张信纸,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重新抄写起来。 结果这一次没抄两句,曼珠却匆匆忙忙掀了帘子进来,微微对观音福了一个礼,便望着她道:“小姐,夫人去了!” 观音手上的动作一颤,最后一划重重的划了开去,笔墨力透纸张。 而在另一边,元岚院里。 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直静悄悄等着的俞姨娘,在听到宋麽麽面作哀伤,脸上却遮掩不住喜色的跟她禀报:“夫人,夫人去了!”的时候,一直紧紧握住的拳头终于松了开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又诡异的微笑。 宋麽麽继续有些幸灾乐祸的跟俞姨娘汇报着冯氏临死前的事,道:“……夫人这是昨天就不大好了,一直强熬到今日,临死前连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姨娘,您是不知道,夫人临死前要掐胡姨娘的脖子呢,她一个快死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差点就将胡姨娘给掐死了,幸好太夫人使人将她的手掰开了。您说,胡姨娘可一向是夫人最信重的人,怎么夫人会想掐死胡姨娘呢?” 俞姨娘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夫人临去前身上阴气重阳气少,大概是被什么恶鬼附身了吧。” 宋麽麽附和道:“可不是,老奴也是这样想的。” 俞姨娘又接着吩咐道:“将府里准备起来吧,棺材、寿木、麻衣孝服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再去各家府上报丧。” 宋麽麽道了一声是,俞姨娘又接着问道:“大小姐快生了吧?” 宋麽麽浅笑着回答道:“是呢,都八个月了呢。” 俞姨娘又道:“夫人是大小姐的亲生母亲,夫人去世,怎么都不能瞒着大小姐。去,马上让人通知大小姐。” 宋麽麽马上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说着又凑近了点,谄笑着道:“老奴保证,将姨娘的吩咐办得妥妥帖帖的。” 俞姨娘点了点头。 等宋麽麽走后,俞姨娘转身去了进了小佛堂,点了三支香,对着案桌上的菩萨拜了三拜之后,这才将香□□香龛里。 白麽麽从外面走进来,欣慰的对俞姨娘道:“现在好了,姨娘终于报仇了,老爷、夫人和两位小少爷若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俞姨娘的脸色一冷,发狠的道:“还早得很呢,死了一个冯氏算什么,还有整个冯家都还好好的呢,还有云氏那个老太婆……”死一个冯氏怎么能泄她心头之恨,她真想将当初与俞家人的死有关的所有人都通通毁灭掉,包括永安侯府,包括永安侯。 不过她不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仇要一步一步的报,现在死一个冯氏,以后就会轮到冯家,然后是云氏那个老太婆。而至于永安侯府和永安侯,她的儿女还需要这个侯府和父亲,等到她的儿女都长成的时候,那时…… 她会把她所失去的,一点一点的讨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她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眼睛,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哀伤的表情,然后出了元岚院,往荆兰院的方向上而去。 而在另一边的齐元堂里。 正在指挥丫鬟将新房里的红纱帐、红锦被等大红的东西取下来,换上素纱素被的庄麽麽叹了一口气,对庄氏道:“这叫什么事啊,这大喜字都还没贴热,府里就要忙着办丧事了。哪有新媳妇一进门就守孝的,早知道,当初都宁愿多等三年。” 庄氏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孝服,闻言笑了一下道:“一进门就守孝不好吗?”七出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她进门就给冯氏守了三年孝,不管夫家心里感不感激她,但在面子上,他们以后就要多敬她一份。 她本就不是一个不通透的人,昨天和敬茶的时候是一时想不通才会如此,回来后哭了一场,委屈自己为什么会嫁进这样没规矩的人家,但哭完之后却是心顺过来了。 不管当初她对这门亲事多不满意,但既然现在已经嫁进来了,她就要将日子过好。想到丈夫,那个俊朗又温柔体贴的男人,又觉得这门亲事到也不算太差。 还是母亲说的对,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亲事,这身份够得上的学识不好,这学识好的模样又不好,就算这身份、学识、模样样样都好的人,又有可能品行有差或婆婆规矩太严呢。这程二少爷学识不错,一看就是能考出来的,模样又出挑,生母是个姨娘管不到她的头上,嫡母想管病成那样也没那个精力,程二少爷唯一差就差在身份上,是个庶出。 你就是这个身份,那也不是一直一层不变的,永安侯府嫡出的大少爷已经被赶出侯府,看永安侯的意思是不大可能请立他为世子的,这最有可能继承爵位的就是程二少爷,等将程二少爷再考出来,那就样样齐全了。等他继承了爵位,在朝中有了成绩,谁还会记得他是庶出。 庄氏将自己头上的金钗步摇全都拆下来,简单绾了一个髻,插一根银簪,然后便往元岚院走去。 这冯氏死了就死了,反正这个嫡婆婆跟丈夫也不是一头的,她现在得赶紧赶到元岚院去帮俞姨娘的忙,挽回丈夫的心。 祸不单行,永安侯府刚大摆筵席办完喜色,结果不到两日,便又轰轰烈烈办起了丧事。结果灵堂还没布置起来,已经嫁到宋国公府当了国公夫人的程家大小姐在听到亲娘去世之后,当下就伤心得早产了,现在还耗在产房里,母子还不知能否平安。 听到程大小姐早产消息的程太夫人气得身子发颤,拿了拐杖就往俞姨娘身上敲,结果却被永安侯挡了下来。 程太夫人狠狠的瞪着俞姨娘,骂了一句道:“毒妇!”又恨其不争的看了一眼永安侯,这才扶着陈麽麽的手,让人准备马车,匆匆忙忙的往宋国公府去了。 俞姨娘看着程太夫人走远的方向,不屑的哼了一声。 而在宋国公府里。 正院的产房里面正在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嘶喊声,一声一声的连续不断,几乎将嗓子都喊哑了,让听的人都忍不住心颤起来。丫鬟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匆匆忙忙的进出产房。 孟太夫人吴氏站在产房门外,一边手持着佛珠念着经,一边焦急的等待着。 一个丫鬟匆匆忙忙的从产房跑了出来,对孟太夫人福了个礼,然后焦急的道:“太夫人,御医让奴婢来问您,是保大还是保小?” 孟太夫人转着佛珠的手立刻停住,手指用力的捏着佛珠,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情况竟然坏到这种情况了吗?那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 如果保大,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难道就这样不要了吗?看儿媳妇的情形,就算能活下来,只怕以后也没这样的运气再生了。她丈夫早亡,膝下只有绍儿一个儿子,绍儿不能没有嫡子。但如果保小,她又如何跟亲家交代? 孟太夫人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选择,选择哪一个都违背了她的心意。若是绍儿在就好了,偏偏绍儿又不在。 她转头问身边的麽麽:“国公爷送信回来了没有,国公爷走到哪儿了?” 那麽麽道:“国公爷已经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了,只是还得需要点时间。” 孟太夫人叹了一口气,又心里挣扎了好一会,最终道:“进去告诉御医,让保大吧。”或许他们孟家,真的跟嫡子无缘。 丫鬟道了一声是,匆匆的又重新进了产房。 想到即将失去的嫡孙,孟太夫人简直心痛得像是心都在刺。接着又听着里面继续一声声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又觉得心烦,语气里带了点埋怨的对身边的麽麽道:“她就不能喊得小声点,留点力气生孩子。她要是将劲儿都使在生孩子上,说不好就能母子平安了。” 那麽麽对着孟太夫人浅浅的笑了一下,不敢答话。 孟太夫人知道自己是迁怒了,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继续等着里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通传道:“太夫人,程太夫人来了。” 孟太夫人听得皱了皱眉,道:“这永安侯府正在办丧事吧,她怎么跑过来了。”丧事容易冲撞人,特别是现在儿媳还在生孩子。又想到正是程家的人跑来将冯氏去世的消息告诉儿媳,才导致儿媳受刺激早产的,对程家就更加怨怼了。 她的答道:“大概是听到夫人早产的消息了,所以才过来看望的吧。”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孟太夫人一眼,又劝她道:“太夫人,不如将程太夫人请进来跟夫人说说话,夫人听到娘家人的声音,说不定能好一些呢。” 孟太夫人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道:“去请她进来吧。”说着顿了一下,又交代道:“让人去告诉程氏一声,就说她祖母来了。另外,就让程太夫人站在门外跟程氏说说话,不要让她进产房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元岚院里。 俞姨娘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碗静静的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碗轻轻的放了下来,继续微微含笑的听着宋麽麽禀报从宋国公府打听来的事。 如今是冯氏的丧期,俞姨娘只穿了一身白的麻衣丧服,但便是如此也难掩她脸上的绝色。宋麽麽看着她,小小的失了一会神。 俞姨娘见她停在那里,出言提醒了一句道:“宋麽麽,继续说下去。” 宋麽麽这才回过神来,骂了自己一句该死,道了一声是,然后谄笑着继续说道:“……侯府正在办丧事,大小姐又正在生孩子,孟太夫人怕被晦气冲撞了,本是不大高兴的。后来大约是见大小姐一直生不下来,想着有太夫人安慰两句会好些,便将太夫人请了进来。但也没敢让她进产房,就让太夫人站在产房门外,与大小姐说了几句话。也不知太夫人和大小姐说了什么,一直生不下来的大小姐听了她的话,竟然真的一鼓作气,顺利的将孩子生了下来。” 俞姨娘打断她道:“这么说那孩子竟然活着被生出来了,还是个儿子?”她说着声音冷了冷,道:“她倒是好运气。” 宋麽麽知道俞姨娘不喜欢听到这个,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又马上道:“虽然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但大约是在娘胎里受的苦多了,这孩子身体有些弱,听说连哭声都跟小猫似的,哭都哭不响,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还有大小姐,孩子生出来后,她也伤了根本,身下的血怎么都止不住,是血崩之兆,御医说,除非大罗神仙来救,不然国公府就准备后事吧……” 俞姨娘听着这才脸色好了些,对宋麽麽道:“接着说下去。” 宋麽麽继续道:“……大小姐大概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孩子生下来后,就让人将孟太夫人和太夫人请了进来,然后拉着孟太夫人的手说,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是放心不下孩子和国公爷,等她死后,想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照顾孩子和国公爷。她没有年龄合适的姐妹,她往日跟舅舅家的欣表妹最要好,就请太夫人同意,以后让云佳表妹来照顾国公爷和孩子。 这涉及到国公爷的终身大事,孟太夫人哪里愿意随意答应,又怕拒绝了大小姐会让大小姐病情加重,便敷衍她说会好好商量国公爷的。而太夫人则让大小姐好好养病,让谁照顾都不如她这个亲娘好起来亲自照顾。又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一定非要找冯家的姑娘,云家不是也有她几位年龄合适的表姐妹。” 俞姨娘听着有些讽刺的笑了笑,宋国公孟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孟贵妃在宫里又得宠,膝下生有十皇子郑王,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程观玉若一去,宋国公续弦这个位置必定是人人争抢的肥羊。 程观玉大约也是防着她会插手孟绍以后的亲事,所以想要提前将宋国公续弦的人选定下来。而程太夫人呢,同样是舍不得宋国公府这门亲事。冯家是程观玉的外家,程观玉想让自己舅舅的女儿嫁进来,程家跟冯家不过是连襟之亲,孟绍娶了冯家的女儿对程家的作用并不大。程太夫人不喜她生的儿女,加上观音的年龄也不是太合适,二老爷膝下倒是有两个年龄合适的姑娘,但程太夫人防二老爷防得死死的,生怕二老爷会抢了侯爷的爵位,怎么可能让宋国公成了二老爷的女婿。所以这时候,她寄希望于的是自己的娘家云家。 程太夫人平日说起来是疼爱程观玉,真等到有利益之争的时候,这疼爱之情又能有几分。太夫人的主意只怕不会是临时起意,恐早就有所打算,而那时候程观玉还没死呢,她就已经谋划起她的身后事了。这样的疼爱之情,可真是令人感动! 俞姨娘对宋麽麽道:“继续说下去。” 宋麽麽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然后宋国公便回来了,大小姐便当着宋国公的面,将自己的请求又说了一遍,又说若是宋国公不同意,自己死不瞑目。宋国公没有说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说自己不是会不顾自己嫡子的人,让大小姐安心养病。大小姐听他没有应下,一时刺激之下身下又血流不止,大家慌慌乱乱的忙着叫御医照顾她,这个话题便搁置了下来。” 俞姨娘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死不瞑目不还是没死吗,熬着以死相逼搅风搅雨。 她挥了挥手让宋麽麽下去,然后问程观庭道:“宋国公今日来吊唁了吗?他既然已经回来了,死的又是他的亲岳母,于情于理他也该来吊唁一下。” 程观庭道:“宋国公今日好似被宣进宫去了,等出了宫,大约会往这边赶过来。” 俞姨娘点了点头,接着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观音呢?她去哪儿了?” 程观庭回答道:“我刚刚看她脸色不好,大约是哭灵哭得累着了,便让她先回双藻院休息去了。” 俞姨娘想了想,对他道:“等宋国公来了,让人将她喊起来,把她往宋国公路过的方向引。” 程观庭听了一动,道:“姨娘,你是想……” 俞姨娘打断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道:“怎么,你觉得不好?” 程观庭道:“观音才十二岁,宋国公都二十几了,再说了,宋国公现在已经有了嫡子,那嫡子还是大姐生的,等以后孩子长大了,怎么可能会好好对观音。” 俞姨娘道:“差个十二三岁怕什么,年长些的男子会疼人。现在先将亲事定下来,等过个三年守完了孝,观音也正该是出阁的年纪了。至于嫡子……”俞姨娘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宋麽麽不是说了吗?他能不能养大还两说。就算他能养大,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长不大。宋国公府以后,只会是观音的孩子当家。” 程观庭皱着眉头,仍是有些不同意。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对程观庭道:“观音在我们看来再好,毕竟差了身份。当初我能将观月嫁进巩昌侯府,是因为她毕竟还有个嫡母身边长大的由头,巩昌侯府又已经有些败落了。而你能娶上延安侯府的嫡女,是你自己成器占了大多数。但观音庶出的身份,勋贵高门的嫡子不会考虑她,难道让她去嫁庶子吗?一辈子被嫡子压得能不能出头不说,她进门要伺候嫡婆婆,受嫡婆婆的磋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苦差事,我怎么舍得。宋国公却不一样,现在国公府是宋国公在当家作主,观音若是能嫁进去,进门就是国公夫人。” 程观庭沉思了一下,终是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观音能得到的最好的亲事。但现在他仍有担心的是:“……我们打算将观音嫁给宋国公,只是宋国公未必会答应再娶程家的姑娘。” 俞姨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老侯爷在时,曾经救过老宋国公的命。他们原本是同僚,同战沙场,阵前杀敌时,老侯爷曾替老宋国公挡过一剑。你以为当初程观玉是怎么得到宋国公府这门亲事,就是冯氏拿了当初的救命之恩做的挟恩以报。既然如此,如今我也不介意再挟恩以报一次。再说……”她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继续道:“我的观音长得既漂亮又好,我就不信会有男人看不上她。只要宋国公对她动心,就不怕她嫁过去会过不好。” 程观庭想了想,没有再反对,只是开口对俞姨娘道:“既然姨娘有这样的打算,那现在还是不要将观音往宋国公身边引了。现在时机不对,也太过刻意。我听说宋国公十四岁开始上阵杀敌,是个胸有谋略聪慧睿智,性情又端方的人,怕会不齿这样的行为。若是这样,让他对观音起了反感之心,反而不好。” 俞姨娘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是她太急切了些,这种事需要好好的安排,最好让宋国公觉得顺其自然,便没再说什么,同意了儿子的话。 第20章 第二十章 俞姨娘正要跟程观庭继续谋划观音跟宋国公的亲事,这时候却有丫鬟轻声的敲门进来,说立春急着找二少爷。 程观庭是知道立春的性子的,他和姨娘谈事情的时候,没有急事立春是不会来找他的,听后便对俞姨娘道:“姨娘,我出去看看。” 俞姨娘点了点头。 程观庭起身出去了一会,俞姨娘喝完了一碗热茶,等程观庭再进来之后,脸色明显较之前有了不好,俞姨娘心里一突,问他道:“怎么了?” 程观庭望着俞姨娘道:“我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程观廉被几个化缘的尼姑救了,他们截杀没有成功,现在程观廉已经跟丢了。” 救人的人不用说极可能是静慧师太的人,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程观廉可能会逃脱,但真的发生时,俞姨娘仍还是不甘的很,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没想到还真的被他逃走了,他可真是命大。”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之后才将胸口的那些不甘心压了下去,然后缓缓道:“他虽然逃走了,但知道他亲娘和姐姐一起出事,肯定还是会回京城的。” 程观庭道:“那我们要不要再派些人在京城外等着?” 俞姨娘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不,离京城太近了容易暴露我们自己。别到时候杀他不成反而让我们自己陷入囹圄,你若带上个弑兄之名,那前程就都毁了。现在对付他,只能智取不能再硬碰硬。”她说着不屑的笑了一下,继续道:“他不是想回京吗,那就让他回京,父纲子臣,就让他老子去对付他。”说着又叮嘱程观庭道:“将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不要再有动作,记得拿银子捂紧他们的嘴。” 程观庭听着点了点头,赞同了俞姨娘的主意,又让俞姨娘放心道:“姨娘放心吧,那些都是职业的杀手,他们有他们道上的规则,绝不会将我们供出去”。 俞姨娘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你出去招呼吊唁的宾客吧,我收拾一下准备去趟宋国公府。” 程观庭奇道:“姨娘去宋国公府做什么?” 俞姨娘诡谲的笑了笑,去宋国公府做什么?自然是推程观玉一把,送她去地府与她亲娘团聚。 只有冯氏和程观玉都死了,才能越加的激怒程观廉。程观廉越激怒,回来才越会对她喊打喊杀啊,才能刺激他老子永安侯为她出头替她对付他啊。 那位程大少爷自小就是一副冲动火爆的脾气,也不知道离开侯府三四年,改变了些没有,他可千万别让她失望才好。 ****** 皇宫的宫门处。 宋国公孟绍大步的走出宫门,眼睛目不斜视直往停放着自家马车的方向而去。 他的身材欣长,面容英挺,大约是常年征战的缘故,身上又显得不怒自威,一双眼光彷如射寒星,看人时让人不由自主的便要腿脚发抖。 宋国公府的小厮见他出来,连忙拿着剑迎了上去。 孟绍接过小厮手中的剑,直接跳上马车,然后话语简洁的道:“去永安侯府。” 他奉命出差半年,回来后多了个病弱的儿子,妻子因生产重病在床现在只是熬日子,还死了个丈母娘。这事情可真是够多的,全都挤在一起了。 他回来后按礼本该先去吊唁岳母的,结果刚进京城连家门都还没摸到,就被皇上宣进了宫去。等见过皇上,又被他的姑母孟贵妃叫了过去。 他想到孟贵妃刚刚与他说的话“程氏的事本宫很遗憾,但你也别太难过。若程氏真的去了,孩子需要人照顾,你继室的人选倒是应该好好打算一下,至少得找个疼孩子的。本宫这里有个人选,是永和长公主的幼女南阳县主。南阳小时候落马导致腿有些小疾,但人是十分贤惠的,宫里连皇上都是常夸她的,我看她就很不错。” 孟绍皱了皱眉,程氏现在还没死呢,娘娘便开始打算着他继室的人选了,何况人选还是南阳县主。 南阳县主的母亲永和长公主是皇上的同胞亲妹,南阳县主因为小时候落马变成了个跛子,永和长公主为此一直操心她的婚事,家世不好的她看不上眼,家世好的不愿意娶个跛子,所以南阳县主才耽搁到了十五六还待字闺中。娘娘就算想要讨好永和长公主,替其所出的十皇子打算,也不该拿他做牺牲。何况宋国公府如今已是烈火烹油之势,跟永和长公主结亲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娘娘现在行事是越来越急躁了。 他接着想到程氏,则又越加的皱起了眉头。以她的性子,只怕对他继室的人选也有打算。 他叹了一口气,暂时先将这些念头放下来。正想闭着眼睛小寐一下,结果这时候马车却像是突然撞到了哪里,突然停了下来。 孟绍晃了一下,接着睁开眼睛问外面赶马的小厮道:“怎么回事?” 小厮回答道:“国公爷,是府里的小厮,好像有急事。” 孟绍掀开帘子,对他道:“让他上前来说话。” 然后他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厮急匆匆的走到了他的跟前,来不及行礼,便慌慌张张的道:“不好了,国公爷,夫人不好了。” 孟绍怒瞪了他一眼,目露寒光。 小厮吓得腿一抖,差点跪下来,但仍还是坚持的道:“国公爷,夫人真的不好了,太夫人让您赶紧回去。” 孟绍目光阴翳起来,将帘子一甩,寒声吩咐道:“马上回国公府。” 孟绍走进程观玉所居的正院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婆子正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喊着:“夫人,夫人……” 孟绍的脚上一滞,停在了院子里不敢上前。 孟太夫人抱着孩子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站在院里里脸色沉郁的儿子,叹了一口气,道:“去看看你媳妇吧。她活着时你们总是争吵,现在她去了,总该送她一程。” 孟绍望了一眼孟太夫人手上那个自己还没见过却流承着自己血液的婴孩,然后移开眼去,微微点了点头,直接进了屋子。 他走近床前,看着床上那个面容枯槁毫无生气的女子,微微闭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水光。 一直跪在床边在哭的丫鬟抬头望了他一眼,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哭着道:“国公爷,您一定要替夫人报仇,是俞姨娘害死了夫人,是俞姨娘害死了夫人,您一定要替夫人报仇,夫人死不瞑目……” 孟绍看着抱着他的大腿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丫鬟,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程氏陪嫁的丫鬟,对程氏忠心耿耿。 随后进来的孟太夫人见了,叹息一声,对旁边的婆子使了使眼色,让人将那丫鬟带出去。 那丫鬟仍是一边挣扎着一边哭喊道:“国公爷,求您看在跟夫人一场的份上,求您看在夫人拼死替您生了小世子的份上,一定要替夫人报仇……” 孟太夫人对身边的婆子道:“给夫人换身衣裳,将夫人敛起来吧,另外去各府上报丧。”说着又对孟绍道:“棺木、寿衣、丧衣孝服、纸钱等都是已经预备好了的,你也去将丧服换上。”说完又有些抱怨的道:“这都叫个什么事,两亲家府母女两个同时办丧事。” 孟绍问道:“她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我的?” 孟太夫人道:“她说放心不下你和孩子,她死后让她舅家的表妹进门来照顾你和孩子。我不知你是个什么打算,不敢应下她的话,只跟她保证以后不管谁进门,都不会亏待委屈了孩子,孩子满了周岁就上折子请封世子。” 孟绍有些讽刺的笑了一下,这可真像是程氏的性子。 孟绍又问道:“那俞姨娘又是怎么回事?” 孟太夫人沉下脸没有回答,顿了会对他道:“你先洗个澡换上丧衣,再去看看你儿子,然后我再跟你说你还没见过孩子吧。”说起孙子,孟太夫人脸上带了点笑意,道:“那孩子长得可真像你,小模样儿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说着又有些怜惜的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没你小时候有精神气和力气,你出生的时候哭得可是震天响,连狗听了都怕,这孩子却是跟猫儿似的,哭都哭不大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孟绍抱着手里的孩子,严肃的脸庞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慈爱之色来。 正如母亲所言,这个孩子确实长得像他多些,反而不大像观玉。唯一遗憾的是,这孩子弱得他连呼吸都不敢重一下,生怕会吓住了他。 他用手掂了掂孩子,母亲说只有四斤三两重,实在太轻了些,甚至不如他提的最轻的一把剑重。 孟太夫人看着儿子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知道现在孩子还太小,又生得弱,不能抱出来太久,便让奶娘将孩子接了抱下去,又让屋里伺候的人下去,等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人的时候,孟太夫人才缓缓开口道:“儿媳妇这一胎怀的一直不太平,我为了让她养住胎,连亲家母病了都不敢让她回去探望,生怕她受了刺激动了胎气……” 她说到这里吞了一下口水顿了一下,儿子半年不在家,她照顾怀着身孕的儿媳妇,结果儿媳妇不仅早产,将孙子生得虚虚弱弱的,儿媳妇也因此将命给搭上了。孟太夫人也担心儿子会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程观玉,所以提前解释她是真的尽力了。 孟太夫人继续道:“……结果没想到亲家那边却这般不着调,亲家母刚去,也不想着程氏怀着身孕,就这样直接报丧报到了程氏耳朵里来,程氏就这样动了胎气,然后早产。” 这些孟绍早已听下人已经说过了,不需要听母亲说第二遍,何况妻子早产的事,他也确实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便转而问起道:“观玉的丫鬟说是俞姨娘害了程氏又是怎么回事?” 孟太夫人道:“上午你进宫后,那俞氏便带着两个丫鬟来了府里,说是奉了你岳父的命来探望程氏的,我让两个丫鬟将她请了进来,防着她会冲撞了程氏本是想将她直接带到花厅让个婆子去招待的,结果半道儿却被你屋里的石姨娘截走了,带到了程氏院里。那俞氏在屋里也不知和程氏说了什么,程氏突然就激动起来。我听到消息赶去的时候,那俞氏正跪在地上一边请罪一边说些是自己不好,气着了大小姐,请大小姐为了夫人保重自己之类的话,而程氏却是红了眼,大喊大叫着要起来掐俞氏的脖子。我赶忙一边劝程氏一边让人去请大夫,恰好这时你岳父来了,我便让他先带着那俞氏先回去,只是没等大夫请来,你媳妇就这样去了。” 孟绍听着皱了皱眉头,道:“观玉在娘家时就与那俞氏不和,那俞氏来的时候,母亲就应该让人将她打发回去,怎么还将她进了府里。” 孟太夫人听出儿子的语气是有些责怪自己,也心有不悦的道:“这哪里能怪我,咱们家自从娘娘进宫后得了宠,你又在军中立了功,掌管一方兵权,早已是水涨船高之势,平日不知多少人看咱们家不顺眼,编排出咱们家功高盖主,骄横跋扈的事情来。程家毕竟是我们的亲家,那俞氏又是说了封了永安侯之命来探望程氏的,我若是将她打出去,只怕明日京城里就有人传出咱们家以势压人,连亲家都怠慢的事情来。” 孟绍没再说话,也知道这事不能怪母亲。 孟太夫人则是起了话头就说红了眼,接着说道:“要怪也是要怪你自个,当初若不是你成日的和程氏吵架争执,将程氏气着了,程氏这一胎也不会怀得这么不顺畅。” 孟绍蹙起了眉头,道:“母亲,您自己也说咱们家现在风头太盛正该低调,当初观玉是因为什么与我吵起来的,她不过就是想让我用权势在她娘家替她母亲出头,只要不能满足她便与我吵闹。我虽不齿永安侯的行为,也觉得俞氏没有当妾室的本分,我尽本分偶尔劝一劝,永安侯能听便听,他不愿意听,难道我还替她将那俞氏杀了不成,说到底这毕竟是永安侯内宅的事务,哪有一个当女婿的管到岳父屋里的妻妾之争去的。我若真的这样做了,那外头的人才要说我以势压人了。” 孟太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们母子两人不要在这里互相指责了。程氏的事,我有错你有错,程氏自己也有错。” 孟绍也不想伤了母子间的和气,不再说什么,转而问起道:“石氏为什么会将俞氏带到观玉的院子去?”说着继续道:“石氏是常在观玉身边伺候的,她不应该不知道将俞姨娘带到观玉院子去,对观玉没有任何好处。让人去查一查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石氏原是观玉陪嫁的丫鬟,她进门的第三年,将她放到他的身边做了通房。后来不知是断子汤出了问题还是石氏自己动了手脚,她竟然怀上了。那时候观玉正为子嗣发愁,动了让石氏将孩子生下来抱到自己身边抚养的念头,只是等石氏怀到四个月,她自己又后悔了,让人给石氏送了一碗落子汤。石氏也并没有什么怨言,顺从的将落子汤喝了,过后继续恭顺的在观玉身边伺候。观玉倒是因此对她心有愧疚,便将她提拔成了姨娘。 石姨娘一直表现得很老实很本分,但有时候老实人心里怎么想反而不容易参透,是否有因为当初的事怨恨观玉,甚至于一直想要报复,谁都不清楚。 孟太夫人道:“早就问过了,那石姨娘说,是观玉让她将俞氏带到正院去的,说观玉有事要质问俞氏,这个事情也有正院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丫鬟作证,看着倒不像是说谎。我也让人去查了一下石氏往日的活动,除了在观玉身边伺候就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也没有跟外面的人接触过。” 冯氏死了,知道俞氏来了国公府,观玉心里怨恨要将俞氏叫过去质问倒也符合观玉平日的作风。 孟绍蹙了蹙眉,对孟太夫人道:“不管怎么样,石氏始终带了嫌疑,等观玉的丧事办完之后,将石氏送到庄子上去吧。” 孟太夫人点了点头,她本也正准备这样办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接着交代孟绍道:“虽然我们家也在办丧事,但你岳母那边,你明天还是要去吊唁一下。” 孟绍道:“我知道了。” 孟太夫人闻言便不再说什么。 而另一边,俞姨娘听到宋国公府也挂起了白布办起了丧事的时候,她正跪在冯氏的灵堂前姿态优雅的哭灵,她的面容姣好,连哭灵都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当听到消息后,捂着帕子的嘴巴适时的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浅笑。 她看着躺在棺材里面的冯氏,她到死都不能瞑目,要人用手替她合了几次才将她的眼睛合上,她心里尤为畅快。她等了二十几年,到今天才等到了这一刻。 真是可惜,她应该先弄死程观玉的,让冯氏也尝一尝她当初所尝过的骨肉生死相隔之痛。让她早死,倒还是便宜她了。 她扑在冯氏的棺木上继续哭,声音听起来比灵堂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悲伤都绝望,她一声一声的道:“夫人,您怎么这么早就去了,丢下侯爷一个人可怎么办。还有大小姐,大小姐也跟着您去了,大小姐怎么这么傻……” 冯英娥,你听到了吗,你女儿也死了,下一个会轮到谁呢?会是你的儿子,然后是你的外孙,再然后是冯家人。我会让你死都不能安心,让你生生世世都活在地狱里遭受煎熬。 等她哭了小半个时辰,起来进去内室准备喝口茶歇歇脚的时候,顺便问起身边的丫鬟铃兰道:“侯爷和二少爷呢?” 铃兰回答道:“侯爷和二少爷在前院招待冯家的人。”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俞姨娘,继续欲言又止的道:“冯家的人在前院跟侯爷吵起来了,冯家的大老爷说要去告侯爷宠妾灭妻,逼死了夫人。” 俞姨娘不屑的道:“那就让他们告啊,前些日子冯家二老爷为了给庶子身份,逼着冯二夫人将庶子记成嫡子,气得冯二夫人差点敲了顺天府门前的大鼓的事还在那里挂着呢,侯爷再怎么样,可没说要将二少爷记在夫人名下。真要计较起宠妾灭妻,也要先算算他冯家的糊涂账。” 冯家自从当尚书的冯老太爷死了之后,子孙中没有成气候的,冯家出仕不过几代,底蕴不够,冯老太爷一死,人走茶凉,现在朝中卖冯家面子的人不多,冯家的家世自然也大不如前。 铃兰没再说话。 俞姨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这时候门口的帘子一动,胡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俞姨娘抬眸瞥了她一眼,胡姨娘连忙低下头去,恭顺的走过来,跪在俞氏脚边,伸手替她按摩膝盖。 俞姨娘没有阻止她,只是放下茶碗,抬眸看着她。过了一会,突然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脖子上的还没消褪的指痕。 那是冯氏临死前掐的,大概是用的力气太重,指痕至今仍还十分明显。 俞姨娘啧啧了两声,道:“真是可怜,你好歹尽心尽力伺候了她这么多年,没想到对你却这么狠心。我早与你说过,冯英娥是个不念恩的人,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胡姨娘恭顺的笑了一下,道:“是,俞姐姐未卜先知。” 俞姨娘放开她的下巴,然后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她临死前知道你背叛她了?” 胡姨娘低下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俞姨娘突然高兴起来,道:“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对我千防万防,却没防住身边信任的人对她下手,这不比知道是我下的手的还要伤心。可惜啊,我没亲眼看到她的表情!”她说完又接着对胡姨娘道:“你放心,你替我做完了事,我不会亏待你的。侯府在大兴有个庄子,非常适合养老,等侯府的丧事办完了,我就让人送你过去。” 胡姨娘听得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俞姨娘,道:“俞姐姐,你答应过我,等事成之后会……” 俞姨娘眼神阴狠的瞪向她,语气警告的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胡姨娘整颗心都在往下落,像是坠落在无底深渊。 俞姨娘继续道:“我警告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要想清楚。将你送到庄子上,我可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冯氏身边的人,冯氏死了,我却没把你怎么样,你让冯家的人和大少爷怎么想。” 胡姨娘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己被骗了,俞姨娘曾经许诺她的,她一样都不会给她,她甚至为了堵住她的嘴巴,会将她送到庄子上看管起来。 她到现在,才有些后悔起来,当初她不应该与虎谋皮……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孟绍走进永安侯府的大门,程观庭亲自出来将他迎进了灵堂。 永安侯府如今是一片缟素,到处都是悲伤的呐锁声和喇叭声,冯氏的灵前跪着一堆哭天抢地哭灵的人,但讽刺的是,孟绍却从中感受不到半点悲伤的气氛。 孟绍将自己准备好的三牲祭品等物送上,程观庭吩咐下人将极品带下去摆上,然后对孟绍道:“我还以为大姐夫今日不会来了,毕竟大姐她……”他说到这里非常适时的做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哽咽了一下,接着道:“大姐夫还请节哀,我实在没想到母亲和大姐会同时去了。父亲和姨娘昨天听到消息就病倒了,至今还躺在床上。特别是姨娘,从昨天探望大姐后回来就一直在自责说是自己的错,她昨日本是想要安慰大姐,让大姐振作起来的,跟大姐说母亲若地下有知也一定不会希望她这样,一定会希望她快点好起来。但没想到大姐见姨娘提起母亲情绪会这样激动,甚至……哎,昨天听到国公府报丧的消息,姨娘就难过的想要自残,所要将命配给大姐,我们好说歹劝的才让她放弃了这样的念头,如今情绪还是不稳定,吃了大夫开的安神药躺在床上……” 孟绍知道他是想要向他解释俞姨娘昨天的行为,她心知俞姨娘绝不会像程观庭解释的这样无辜,但昨天她究竟和观玉说了什么已经无从查证,如今他也只是客气的道一句:“请岳父、太夫人、俞姨娘还有几位舅兄、姨妹节哀。” 程观庭叹了一口气,道:“节哀,大家都节哀,也请大姐夫和孟太夫人节哀。” 两人一边寒暄着,程观庭一边将他请到了书房,路上还顺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厮道:“去将父亲请起身来,就说大姐夫来了,请他来招待。” 孟绍在书房里喝了半盏茶的功夫,永安侯才姗姗来迟。 永安侯亦是穿了一身丧服,脸色苍白面有哀容,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看着倒真像是伤心病倒的人。 他进门后对着孟绍喊了一声:“令仪……”令仪是孟绍的字。 他喊了这一声,接着突然便凄凄的哭了起来,道:“观玉,观玉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幸,她母亲刚去,她也就跟着去了,简直是剜我这个父亲的心啊……观玉自小就懂事,她又是做长姐的,我便多少对她有些忽略,但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去了,让我这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早知道如此,她小时候我就该好好多疼疼她的。” 程观庭连忙走过来扶了他坐下,劝他道:“父亲,您别这样,大姐夫还在这儿呢,大姐和母亲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孟绍没说什么,他对这个岳父多少是有些瞧不起的,也不耐烦看他装模作样的做戏,见他这样,依礼给他行了长辈礼,客气的说了一句:“岳父请节哀!”便不再说话了。 永安侯见孟绍对自己的行为视若无睹,心里有小小的不爽,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 他跟冯氏怨偶这么多年,早就没有多少夫妻情分了,何况他一直认为当初是冯家人和程太夫人逼着他娶了冯氏,拆散了他和俞姨娘,心里对她颇为怨恨。冯氏死了,他并无多少感觉。而观玉是他的女儿,她死了,他伤心是有些伤心的,但观玉是冯氏所出,性子又像冯氏,从小就喜欢跟俞姨娘对着干,十分不讨喜,他对她的伤心也有限。 他继续哀戚的说了两句,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伤心之情,然后便不再多说了,转而说起道:“我那小外孙,他还好吗?” 孟绍道:“由我母亲照顾着,暂时很好。” 永安侯哀叹了一声,道:“这孩子可怜,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又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骨弱,以后若是没有个细心的人照顾着怎么能行。”说着期期的望着孟绍,道:“令仪,观玉去了,你还年轻,以后免不了续弦。看在我这个外祖父对孩子的一片怜爱之心的份上,拜托你以后能找个心善宽和,能体贴照顾孩子的继妻,最好这个人与观玉和孩子都有亲,有……” 程观庭听到这里,连忙伸出腿来瞧瞧踢了永安侯一脚,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虽然有心将观音嫁给孟绍,但有些事不能急着来,太刻意了只能起反效果。 孟绍起初听到永安侯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想到永安侯仿佛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女儿,也是俞姨娘所出,便又不由讽刺的弯起了嘴角了。 他继室的人选倒是个香饽饽,这元妻才刚去,宫里他的姑姑孟贵妃已经盯着,岳家里程太夫人和永安侯各有打算,就连妻子临死时都想先替他打算上。 程观庭观察着孟绍的脸色,心里暗恼父亲拖后腿,连忙给孟绍倒了一杯茶,对他道:“大姐夫,你喝茶,你喝茶。”准备将这件事岔过去。 孟绍没说什么,端起茶杯正准备喝茶,结果这时候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走了进来,在地板上照射出一个长长的倒影。 孟绍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结果在看清楚那个身影时却微微收紧了瞳孔,略微发怔的看着眼前的那一片倾城之色。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穿着素白的丧服,但乌发如丝,眸如秋露,朱唇眉黛,白肤如雪,难掩其绝色。孟绍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词“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好一会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出神,懊恼一声,垂下眸,压去心中的念头,仰头将手中的茶水喝了下去,然后放下茶杯。接着想到这个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剩下的便就只是嘲讽。 程观庭一直在悄悄的观察孟绍的脸色,孟绍虽然表现的镇定,但他仍是发现了他第一眼见到观音时的惊艳,他甚至主意到,因为太过惊艳握着茶杯的手甚至抖了一下。 门口的女子仿佛也很意外书房中会有客人,惊讶的望了孟绍一眼,但很快沉静下来,垂下眸道:“原来父亲和哥哥有客人,那我等一会再来。” 程观庭连忙叫住她,道:“既然来了,那进来见一下人吧。不是外人,是我们的大姐夫。你长这么大,怕还是第一次见他。”说着又对孟绍道:“这是我们最小的妹妹观音,家里轮序排行第六,因自小寄养在栖霞寺,最近才被接回府里,所以大姐夫大概不曾见过他。” 观音没想到里面坐着的人是宋国公,这倒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赫赫威名的大姐夫。程观玉成亲的时候,她不过四五岁,且刚好她在栖霞寺里生了场大病,连姨娘都住到了栖霞寺里来照顾她,没回。而宋国公是武将,经常外出征战,她也不时常在永安侯府。她在永安侯府的时候,这位宋国公不是去打仗了,就是外出公干了,而他在京城的时候,她又在栖霞寺,所以这么长时间,他们竟然是连一次都没有遇上。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大概二十二、三的年纪,身材高大欣长,是个英挺的青年。只是表情有些冷肃,让人不容易靠近。 观音走到他面前,屈膝行礼:“见过大姐夫。” 孟绍的眼睛里已经掩去了惊艳,此时看着她却不说话,剩下的只有冷嘲。 观音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却看出了他脸上的嘲讽,心里感觉不舒服,对此有些微愠。见他不叫起,也不说话,干脆自己直接起来,站到了一边。 程观庭也看出了他们之间气氛不融洽,连忙开口岔过去道:“观音,你找我和父亲什么事?” 观音觉得有些奇怪,不是二哥的丫鬟夏薇跟她说,二哥有事找她的吗,怎么变成她有事找他们了。 毕竟有外人在,观音不好直接问,便顺着他的话道:“哦,我是见你和父亲都不在,外面管事招呼宾客忙不过来,我想来看看你们在忙什么。” 她说着又道:“你们既然在忙,那我就先出去了。”说着屈了屈膝,正要行礼退出去。结果这时候孟绍却先站了起来,对程观庭和永安侯道:“国公府里也在办观玉的丧事,岳父和二舅兄既然也在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不等程观庭和永安侯说什么,直接迈腿走了。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眼睛上下打量着观音,翘着讽刺的嘴角道:“六姨妹的确很漂亮,但……”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睛里的嘲弄越浓,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观音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 程观庭则是与永安侯对视了一眼,叹了一口气,不知这事情是成了一半,还是搞砸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观音走在路上,低着头在沉思。 直到玉兰拉住她,喊了一句“小姐小心”,她才发现前面是石阶,而她差点踩空下去。 玉兰有些奇怪的问她道:“小姐,您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观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着又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问玉兰道:“宋国公是什么时候来了府里的?” 玉兰道:“小姐,奴婢不清楚。” 观音吩咐她道:“那你去找人问一问,宋国公是在夏薇叫我去书房之前来的,还是之后来的。” 玉兰笑着道:“小姐,您怎么这么关心宋国公什么时候来的,他早来或晚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观音沉了一下脸,对她道:“让你去问你就去,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玉兰这才连忙敛了神色,道:“是,奴婢知道了。” 观音觉得有些烦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在另一边,元岚院里,程观庭也与俞姨娘说了一遍今日观音与孟绍初见时的情景,说完有些懊悔的道:“或许我们还是太急了些,我看宋国公似乎看穿了我们的行事,且十分反感,恐怕他会迁怒到观音身上。” 俞姨娘正在拿着针线绣花,闻言停下手中的针线,低头蹙起了眉头,沉思了起来。 她也有些号不准孟绍的脉,只是孟国公府对观音来说,的确是门好亲事,甚至是她能为观音打算的到的最好的亲事,所以她也不准备这么轻易的放弃。 她对程观庭道:“既然这一次没看上,那就制造机会让他多看几次。接触多了,了解多了,自然就容易动心了。你不是也说了,孟绍看观音第一眼时,确实被惊艳了吗?男人对女人的心动,往常都是从女人的外貌开始的。漂亮的女人,男人对她再不喜也有限。观音长得好,这就是优势。” 程观庭仍有忧虑的道:“但宋国公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十二三岁上阵杀敌,年纪轻轻便已经执掌一方兵权,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他未必就能被美色迷住。”他若能轻易被美色迷住,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俞姨娘脸上有些愠色,道:“除了孟绍,你能找到更好的亲事?你难道想让她去嫁个落魄的士子或是侯门的庶子?你也不用菲薄你妹妹,不是我自夸,整个大昭朝里头,能找得出比你妹妹长得还好的人,十个手指头也数得着,竟然还拿你妹妹跟那些庸脂俗粉相比。” 程观庭叹了一口气,道:“姨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观音是我的妹妹,我难道还能不为她好不成。只是我们想将观音嫁给宋国公,并不是我们说了就算的,也要宋国公愿意娶才行。” 俞姨娘微垂了眼,思索了一下,又道:“就算孟绍不愿意也不行,当年老侯爷救过老宋国公的命,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不用他涌泉相报,如今不过让她娶程家的女儿而已。若是孟绍不愿意,那我就要去找孟太夫人好好说道说道这救命之恩的事情了。” 程观庭皱了皱眉,道:“这样真的好吗?宋国公娶观音若是情非所愿,等观音嫁过去,宋国公能对观音好?”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理,男人不喜欢被胁迫,对被迫接受的东西只会排斥和冷落。就如当年程太夫人和冯家的人逼着父亲娶了冯氏,父亲于是便一辈子都怨恨并冷待着冯氏,甚至连她的生死都不在乎。他可不想让观音经历和冯氏一样的日子。 俞姨娘道:“我对观音有信心。”她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罢了,这都是不得已之后的最后一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让孟绍心甘情愿的娶观音,所以还是想办法尽量让孟绍多和观音接触吧。” 程观庭知道俞姨娘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何况宋国公这门亲事的确值得争取一下,便不再多说,转而问起道:“那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观音,让观音提前有个准备?” 俞姨娘反对道:“不用,观音不知道的情况下才更能表现得顺其自然,更能引起男人的关注。倘若她知道了,姑娘家皮薄,遇见孟绍难免不自在,看在孟绍的眼里,便会觉得她矫揉造作了。” 程观庭听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俞姨娘又对他道:“听说你媳妇昨晚守灵的时候被吓着了,趁着有空,你回你自己的院子看看你媳妇去吧。新媳妇心思重,她又一进门就遇上了丧事,她心里难免不安或不满,你多陪陪她。你们夫妻感情好了,你岳家才愿意多提携你,于你的前程有好处。” 程观庭道:“这些不用姨娘叮嘱我都知道。” 俞姨娘点了点头,起身亲自替他披了衣服,送了他出门去,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继续回了屋子。 结果程观庭刚走没多久,一身素白缟素的程观月又走了进来,看俞姨娘的眼神有些埋怨和郁卒。 俞姨娘见了,看着她问道:“这是又怎么了?” 程观月自顾自的走到椅子上坐下,扶着自己已经鼓起来的肚子,看着俞姨娘,幽怨的道:“听说观音在书房遇上了大姐夫?姨娘对观音可真好。” 俞姨娘知道她大概是从哪里听到了点消息,心里不平衡,所以跑到她面前来抱怨的,便瞥了她一眼,然后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也别总觉得我偏心你妹妹。你妹妹回来后,我承认是将心思多放在了她身上,那是因为她从小就比你受的苦多。你出生就被冯氏那贱人抱走,但你在正院受了再多委屈,受冯氏再多的磋磨,但我总想尽办法的照顾你护着你,你在府里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可你妹妹呢,她从小就被我扔到寺庙,她小时候,我一年抱她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连她生病了,我都不能时时在她身边照顾。 我知道你嫌女婿没本事,所以现在见我替你妹妹谋划宋国公府这门亲事,心里便有不平了。我实话告诉你,当初巩昌侯世子是我能替你谋划到的最好的亲事,现在孟国公也一样,也是我能替你妹妹谋划到的最好亲事。你若晚生几年,现在还没出阁,现在宋国公这门亲事说不定就是我替你谋划的了。你和观音都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我对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程观月听着,知道俞姨娘是有些生气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抱着俞姨娘的手臂,讨好的笑着道:“看姨娘说的,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观音也是我的亲妹妹,我也希望她能嫁得越好不是。” 俞姨娘瞥了她一眼,道:“你能这样想最好。” 程观月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不是被你女婿给气的吗,庶长的那一房都已经晓得上进寻路子找差事做了,结果他却还只会吃喝玩乐,我婆婆又只会责怪我管不住丈夫。”她说着望向俞姨娘,接着道:“姨娘,你跟父亲说说,让父亲给他找个差事做呗。”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道:“一个个都是回来讨债的。” 程观月抱着俞姨娘的手臂轻轻晃了几下,求道:“姨娘……” 俞姨娘道:“等办完了丧事再说。” 程观月高兴起来,连忙笑着道:“多谢姨娘。”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俞姨娘坐在椅子上,一边悠闲的喝着茶一边听下面的管事汇报冯氏丧礼上的用度。 下面的管事看着冯氏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拿不准俞姨娘是个什么主意,是不是的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望一眼冯氏,然后才继续说下去:“……纸钱、烛扦、灯油、白蜡等丧祀之物库存都不多了,恐不够用,姨娘您看是不是去外面采买些回来。还有灵堂用的冰,现在天气热,冰少了恐夫人玉体会有损,现在府里地窖存着的冰也快用尽了,是不是再吩咐人从庄子上运些冰回来?” 俞姨娘不紧不慢的将茶碗里的茶碗喝完,将茶碗轻轻放下,拿帕子抿了抿嘴,然后才将眉毛一敛,盯着那管事道:“我记得纸钱、灯油、白蜡等祀品当初可是采买了一千两银子的,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莫不是你们黑心,将银子贪墨了?” 那管事连忙跪下来道:“姨娘万不能冤枉了奴才,奴才绝不敢贪私一两银子。夫人是有品级的夫人,丧礼不能简单了办,免得辱没了侯府的身份。纸钱、灯油、白蜡等都是要一天不能断的连续烧,且不止一处,消耗得多,一千两银子用在这上面实在不算多。” 俞姨娘冷冷的道:“怎么就不能简单了办?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崇尚节俭,服饰用具力求俭省,天下命妇莫不以皇后娘娘为榜,节俭恭顺。到了咱们家,倒是大肆铺张,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永安侯府骄奢了,你们是想给侯爷招祸,好让那些谏官们有个弹劾侯爷的借口呢?” 下面的管事们被她大帽子一扣,吓得纷纷跪了下来,连称不敢。 俞姨娘接着道:“纸钱、灯油、白蜡等物俭省着用,以后每日的用度减半。至于用冰,府里每年存的冰都是有数的,这次给夫人停灵已经是用了好几车,等到三伏天都得俭省着过,再照现在的用法,你是打算让太夫人和侯爷苦夏的时候都没得冰用了?” 管事十分为难,祀品等都还好说,东省一点西省一点,客人来的时候就多烧点,没客人的时候就少烧一点,将就着也能混过去。只是这冰块,却是万万节省不了的。现在天气炎热,若是没有用冰块停放尸体,夫人的尸身只怕很快就要腐烂了。按夫人的品级,夫人要停灵五七之期,现在才刚过三七,难道真要让夫人遗体有损的下葬。 俞姨娘大约是看出了管事的为难,接着道:“我会跟侯爷提议,让夫人停灵四七便下葬。虽说按品级夫人可以停灵五七之期,但是事急从权,现在天气这样炎热,我们也是为了夫人的遗体着想。何况,夫人的父亲和太夫人都还健在,夫人亡故是令白发人送黑发人,属不孝,丧事也不宜办得太过铺张。” 管事想了想,觉得这终归这是她们这些上头的人在争来斗去,他只管按吩咐办事,若是太夫人问起来,他只管一句是俞姨娘的吩咐,既然如此,他何必现在反对俞姨娘得罪她找不自在,于是便俯身对俞姨娘道了一声是。 俞姨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正要继续吩咐他们,结果这时候一个丫鬟突然匆匆的走了进来,焦急的对俞姨娘道:“不好了,俞姨娘,夫人灵前的长明灯熄了。” 俞姨娘皱起眉头,冷声训斥道:“熄了就熄了,重新点上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丫鬟愣了一下,自古丧事,入殓后棺木前点一盏长明灯,灯到入土前不灭,寓意为长明灯在,愿亡人能找到返阳的路。长明灯若在亡人入土前灭了,那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 丫鬟犹豫了好一会,才乖觉的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俞姨娘骂了一句道:“咋咋呼呼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说完这才重新将眼睛转回到管事上面,继续吩咐丧礼上要办的事。 结果这时候,又有丫鬟走了进来。 俞姨娘以为灵堂上又出了什么事,不耐烦的道:“这是又怎么了?长明灯又灭了?棺材破了?还是夫人诈尸还魂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道:“姨娘,二夫人带着三少爷和五小姐回来了。” 俞姨娘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问了她一遍道:“谁?你说谁回来了?” 丫鬟又答:“二夫人和三少爷、五小姐。” 俞姨娘这才对应起程二夫人梁氏的面孔来,然后在心里骂了一句,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她倒是选了个好时候回来! 俞姨娘赶到灵堂的时候,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梁氏扑在了冯氏的棺木上,正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哭天抢地,又哭又叫的道:“……大嫂啊,您怎么这样就去了呢,上次见你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没想到我再回来,已经是阴阳两隔。你才刚过四十岁,真是天妒红颜啊。还有大侄女也是,怎么也早早的去了,留下个孩子可怎么办呀……” 哭声大得连府外的石狮子都能听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死的是她的亲娘而不是她的妯娌。 俞姨娘不屑的瞥了一下嘴,谁不知道她跟冯氏根本不和,做出这副模样也不知道给谁看。她跟梁氏的关系算不上不好,当年利益一致的时候,也曾合起火来一起对付过冯氏。但如今情形变了,曾经的盟友如今却未必还是朋友。特别是梁氏隐瞒行程,在冯氏死后突然回府,其目的更令人怀疑。 梁氏的身后还跪着两个孩子,大的十五六岁,穿一身浅蓝色的袍子,面容清秀,自然就是梁氏的儿子程观庠。女的十三岁左右,长相妍丽,与梁氏有六七分的相似,则是梁氏的女儿程观萤。 而灵堂的旁边,站着的则是看着梁氏一脸无奈的观音和庄氏。 最先发现俞姨娘进来的是程观庠,语气淡淡的喊了一声:“俞姨娘。”接着又去拉梁氏的衣摆,向她示意了一下俞姨娘的方向,示意她俞姨娘来了。 梁氏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俞姨娘来了,瞥了她一眼,然后从伏着的棺木上起来,将眼睛一擦,整了整衣裳,清“咳”了几声,然后便昂首高傲的站在那里,等着俞姨娘上来给她见礼。 俞姨娘心里不屑,面上却做出恭顺的模样,垂着头走到梁氏的面前,笑着柔声道:“二夫人,您回来啦?怎么回来也不曾提前通知府里一声,妾身也好安排人去接您和三少爷五小姐。” 梁氏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俞姨娘,道:“俞姨娘,许久不见了。” 俞姨娘笑了笑,道:“是,自从二夫人四年前跟着二老爷去了福建,妾身和二夫人便一直没有再见过了,妾身可常常想念着您呐。”说着打量了几眼梁氏的,又眉眼含笑的接着道:“二夫人跟四年前比起来,好似又年轻了几岁,若不是二夫人刚回来,真想跟您讨教一下保养方法。” 梁氏听着脸微微拉了下来,她最讨厌的便是俞姨娘拿外貌说事。说实话,梁氏长得并不丑,甚至可以说得上颇有颜色,但谁不知道,满京城里,容貌能比得过俞姨娘的,是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她自然跟俞姨娘没法比。再加上她这些年跟着程二老爷在福建任上,劳心劳力,憔悴了不少,她比俞姨娘还小了两岁,但她一看到俞姨娘的时候就知道,她们若是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俞姨娘比她大。 而这还不是最令她不甘的,最不甘的是,俞姨娘比冯氏长得漂亮,结果将大伯子迷得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元妻不顾了,嫡子嫡女也不要了,二十几年都只专宠她一个。而她长得比二老爷现在宠爱的妾室漂亮,结果二老爷却冷落她去宠那些不如她的妾室,凭什么同人却不同命。 梁氏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道:“我是老了,当主母的担子重,既要相夫教子打理后宅,又要管理妾室。”说着嘲讽的看着俞姨娘,接着道:“哪能跟俞姨娘比,只要讨侯爷开心了就好,看俞姨娘如今的模样,就知道你大约是不懂我的辛苦的。”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若是大嫂还活着,大概还能懂得。” 俞姨娘似有深意的看了梁氏一眼,脸上继续带着笑。不就是拐着弯的骂她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长得再好也不能当正室嘛。哼,当了正室又如何,还不是被她们这些妾室压在底下翻不了身。 她不反驳,只是温笑,道:“是,二夫人说的是。”她说完又接着看跟在她身后的程观庠和程观萤,明知故问的道:“这是三少爷和五小姐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说着又对观音和庄氏招了招手,让她们过来,然后对梁氏道:“这是观音和观庭的媳妇庄氏。”又对观音和庄氏道:“这是你们二婶母,快给她行礼。” 观音和庄氏依言给梁氏福了一下礼,唤了一声“二婶母。” 梁氏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先看向庄氏,心里道,听说是延安侯府的嫡出小姐,俞姨娘倒是好手段,竟让她娶了个侯府嫡女回来。再看向观音,则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长得跟她生母一样是个狐狸精模样。 梁氏压下心里的心思,冷淡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过了她们,接着又转过头,对俞姨娘道:“俞姨娘,大嫂的丧事办得怎么样了?将账册拿来,我要看一看。”说着又微昂起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继续道:“之前是府里没有当家主事的女人,太夫人又年纪大了,不得已之下才让你操办了大嫂的丧事,现在我回来了,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说着挑了挑眉,道:“毕竟你一个妾室,出面做这些事也不大好。” 俞姨娘笑了笑,道:“看二夫人说的,二奶奶不是人么,府里怎么没有当家主事的女人。”说着将庄氏拉了过来,接着道:“夫人的丧事,主要都是二奶奶在理,妾身只是从旁打打下手。说起来亲家太太将二奶奶教得真是好,贤惠不说,理家也是一把好手,临危受命还能从容不迫。” 梁氏信她才有鬼,道:“庄氏刚刚进门,怎么能操办得了这样的大事,别的先不说,她能将家里的管事认全吗?……哦,对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丫鬟在点长明灯,怎么,难道大嫂灵前的长明灯熄了?俞姨娘,不是我教训你,你怎么能出这样大的纰漏。果然妾室就是妾室,行事小家子气不说,也做不了大事……”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梁氏回来,除了在灵堂里给冯氏装模作样的哭了一场之后,接着便去锦荣院拜见程太夫人。 程太夫人最近的精神着实不好,短短几日之间,程太夫人接连死了儿媳妇兼外甥女以及最信重的孙女,是个人都要伤心一场。程太夫人近半个月,日日都是安神汤不断。 程太夫人对梁氏这个庶子媳妇也喜欢不起来,当年程老侯爷喜爱程举这个庶子多过她生的程娄这个嫡子,连带兵打仗的本事也只教给了程举,那是程太夫人一辈子都不能释怀的地方。等到后来程举谋了福建参将的职位,程太夫人基于恶心庶子庶儿媳妇的心思,想要将梁氏留在侯府,另放了两个丫鬟在程举的身边让他带着去上任。结果程举和梁氏却阴损的来了一招苦肉计,弄了一出她喝了她送的那两个丫鬟敬上的茶水后中毒的假象,阴测测的向别人暗示是她想要害她,然后又请出了梁氏的娘家人,逼得她不得不同意梁氏跟着去程举去任上。 程太夫人眼神阴冽冽的看了梁氏一眼,哼了一声道:“倒是舍得回来了,当初我这个当婆婆的想留你在府里都留不住的。” 梁氏跪在地上,擦了擦根本没有的眼泪,道:“婆婆这样说,是还为当年的事情怪我。婆婆明鉴,当年实在不是儿媳不愿意留在府里伺候婆婆,而是儿媳实在被那两个居心叵测的丫鬟吓破了胆,才不得已跟着老爷去了任上。但现在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媳怎么能不回来,我们一接到大嫂和大侄女去世的消息,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还有老爷,也是伤心得不行,只是苦于武将在外没有皇上的圣旨不能回京。”她说着露出了几分骄傲之色,接着又道:“不过老爷已经谋了京里的差事,五军都督府的蒋佥事要致仕,老爷找了老侯爷当年的一些同僚的关系,补了蒋佥事的差事。等到兵部的调任书一下来,老爷也会回京来与婆婆团聚。到时候,我和老爷就能在婆婆面前承欢膝下,好好孝顺婆婆了。” 程太夫人一听到程举又高升了的消息,立刻被气得心肝肉一起疼,狠狠的瞪着梁氏道:“老二要掉到五军都督府去?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何没有和我商量过,到现在才说。” 梁氏笑道:“我和老爷刚开始想着调回京城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婆婆,免得到时候事情没成让婆婆空欢喜一场,等事情办成了,我们再告诉婆婆让婆婆欢喜欢喜。后来知道事情定下来了,我正准备写信回来告诉婆婆,结果……”说着脸上做出哀恸状,接着道:“哪想到这时候我们就听到了大嫂和大侄女去了的消息,儿媳只好先匆匆赶回来了。” 程太夫人简直是怒火中烧,什么怕到时候事情没成让她空欢喜一场,根本就是怕她知道了从中阻挠所以防着他。 程太夫人冷哼道:“你们现在出息了,翅膀也硬了,自然什么事可以自作主张,不用告诉我这个婆婆了。” 梁氏连忙道:“婆婆,您这样说就是冤枉我和老爷了。老爷虽不是您生的,但我和老爷对您一直恭敬至孝,我们起先没有告诉您,真的只是怕到时候让您空欢喜一场。” 程太夫人知道如今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再纠结下去,反而要让别人说她这个嫡母不慈,看不得庶子好。只是她到底不想让梁氏这么舒坦,转而提起话题道:“既然观庠和观萤都回来了,那观苓和观庐怎么没有一起带回来?” 梁氏听得脸色僵硬了一下,程观苓和程观庐是二房的庶出。程观苓是从小伺候程举的洪姨娘所出,家中排行第三,比嫡出的程观萤年长两岁,今年十五。而程观庐则是程举现在所宠的吕姨娘所出,今年刚五岁。当年程举去任上时,梁氏以程观庐年幼为由,想要将吕姨娘和程观庐留在侯府,结果耐不住吕姨娘在程举耳边吹的枕头风。 程太夫人见她这样,马上阴沉了脸,厉声训斥道:“老二媳妇,观苓和观庐虽不是你生的,但也是喊你一声母亲的。你自己去哪里都晓得将自己两个亲生的带在身边,怎么两个庶出的却不管了。你这样不贤不惠……” 梁氏连忙打断她道:“婆婆,您误会了,儿媳对观苓和观庐两个孩子自然是疼的,也并不是儿媳不愿意带两个孩子回来,二十儿媳回来的时候,观苓突然生了病不好挪动,观庐则还小,儿媳这次是快马加鞭的赶路的,怕他受不住……” 梁氏在锦荣院里呆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出来,刚一走出锦荣院的院门,梁氏就望着身后的大门,冷声的骂了一句道:“死老太婆!” 程观庠不喜她动不动就口出脏语,皱着眉头不满道:“娘,你积点口德行不行!” 梁氏看着他不满的在身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骂道:“真是白养你了,尽会为了外人忤逆我。”说完又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正准备带着他和程观萤回二房的院子去。 结果她才刚迈腿,便看到俞姨娘笑眯眯的带着两个女人走了进来,十分和气的道:“二夫人,您看谁回来了。” 梁氏看着她身后的两人,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大的那个三十多岁,梳着妇人的发髻,正是洪姨娘。小的那个十三四岁,大约回了避讳冯氏的丧事,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正是洪姨娘生的程观苓。 梁氏皱起了眉头,脸上带上了愠怒。 洪姨娘和程观苓走了过来,对着梁氏福了福身,一个喊了一声“夫人”,一个喊了一声“母亲”。 梁氏语气不善的问洪姨娘道:“我不是让你留在福建照顾老爷吗?怎么回来了。”还跟她前后脚到。 她说着又转过头瞥了程观苓一眼,程观苓连忙底下了头去。 洪姨娘一副老实的模样,道:“是老爷让妾身和三小姐回来的,说是怕夫人回来没人伺候,让我们回来伺候夫人。老爷那边,他说他有吕姨娘照顾就行了。” 梁氏听着被气了一下,什么怕她回来没人伺候,侯府这么多的丫鬟下人,还伺候不了她了,用得着一个姨娘和庶女来伺候,当她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俞姨娘笑着道:“二老爷真是心疼二夫人,令妾身羡慕。” 梁氏狠狠的瞪了幸灾乐祸的俞姨娘一眼,然后留下一句:“俞姨娘,侯府的账册呢?把侯府的账册送过来给我,我要查查侯府这些年的用度还有大嫂丧事的花费。”说完带着人便走了。 俞姨娘保持微笑的看着她们离开,等她们走远后才用力的甩了一下帕子,脸上的表情拉了下来。 等到了晚上,梁氏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拿着算盘算着俞姨娘给她送过来的账册。 程观萤在屋子里东转转西转转,一会摸摸墙壁,一会又摸摸桌子,接着看到手上沾上的一层灰垢,嫌弃的道:“脏死了脏死了,娘,这屋子这么脏,今晚怎么睡啊。” 梁氏正算着账,结果被她这一打断,全又算乱了。梁氏见到气了一下,对着程观萤责怪道:“我的小姑奶奶,你给我安静点行不行!我们今天刚回来,院子没打扫,脏点就脏点,今晚将就着睡,等明天我再让人来打扫。” 程观萤不满的嘟起了嘴,坐到凳子上,扭头道:“我不要住这里,太脏了,我还不如去客栈睡。” 梁氏轻掐了一下她的手臂,骂道:“有家不住去住客栈,你说的这像话吗?再脏你也给我忍着,再吵来吵去,我饶不了你。”说完又转回头继续算账去了。 算了一会,没算出什么来,梁氏有些气恼的将账册和算盘一扔,重重的叹了口气。 服侍她的梁麽麽端着茶走了进来,劝她道:“夫人,您也别太急,慢慢算,先喝口茶,这账册已经在您手里了,又不会跑。” 梁氏想了一下,道:“说的也是。”说着端起茶喝了一口。 梁麽麽看了桌上的账册一眼,又有些忧虑的道:“夫人,这看账册真的能看出什么来吗?俞姨娘再得侯爷的宠,那也只是个妾室,我看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贪墨了府里的钱财。” 梁氏哼了一声,道:“你可别小看了俞氏,这个女人的胆子可大得很。”说着放下茶碗,将桌上的账册翻开来给她看,道:“你看看,就单说大嫂丧事上的花用,就纸钱、香烛、香油等祀品上的花用就有三千两,是,没错,以大嫂二品侯夫人的诰命,丧事上这一项花个三千两也不算太离谱,但俞氏这么恨大嫂,怎么可能厚办大嫂的丧事。我看这里的银子,至少要打个一半的折扣。不过你倒是也提醒我了,这账册就算有问题,俞氏敢送过来,只怕也早就做平了,我怕也根本查不出什么来。不过她一个妾室,有了银钱不可能不置产,但妾室无私产,更何况当年身陷奴籍,更不可能带了钱财进府,若是查出她偷偷置办了产业,我倒是可以问一问她,她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她说着又十分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接着道:“这侯府虽然是侯爷当家,但侯府的资财也有我们二房一份,怎么能随意让俞氏要拿就拿。” 梁麽麽笑着道了一句“是,夫人说的对,夫人英明。”,然后便站在一旁不说话。 梁氏突然又想起今日在灵堂上看到的观音来,半是自说自话的道:“这俞氏倒是会生孩子,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的漂亮,瞧瞧观音那孩子,真像是九尾狐狸转生的。”她说着又道:“当年高僧不是说她要在寺庙住到十五岁吗?怎么现在就将她接回来了。你说,俞姨娘会不会是打跟我一样的主意?” 若是俞姨娘真跟她一样对宋国公府有想法,想想观音的容貌,她倒是真的有些不自信,观萤能不能抢得过她了。 她转过头,扶过女儿的脸,用手抬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程观萤的脸。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倒是越看越觉得自己女儿漂亮,越看越觉得满意起来。她含着笑意,问梁麽麽道:“观音那孩子虽然长得好,但我们观萤跟她比起来也不差,你说是不是?” 梁麽麽有些为难的笑了笑,五小姐长得漂亮是漂亮,但毕竟不是绝色,她比起二小姐来怕都还差一截,跟六小姐则更是不能比了。 但梁麽麽也知道实话只怕不会让梁氏那么高兴,于是违着心奉承讨好道:“是,夫人说的是,五小姐跟六小姐一样的漂亮。” 梁氏听着,满意的笑起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在元岚院里,永安侯和俞姨娘同样也在谈论着梁氏回来之事。 永安侯对梁氏无感,只是有些好奇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问俞姨娘道:“梁氏怎么会回来?” 俞姨娘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若说梁氏刚回来的时候她还不明白的话,这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想明白了。 府里的中馈、宋国公,样样都是梁氏回来的目的。 她一边伺候永安侯脱着衣服,一边对永安侯道:“只怕还是为了跟宋国公府的亲事呢,程郎别忘了,二夫人生的观萤,比观音还大一岁呢。” 永安侯转过头来看着俞姨娘,仍是有些疑惑。 俞姨娘笑瞥了她一眼,开口道:“程郎真是的,怎么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宋国公府门第显赫,虽然是去做继室,但过门就是国公夫人,这亲事不仅我们盯着,就是二老爷和二夫人那一边,在听到大小姐去了之后,也打着这个主意呢。” 永安侯这才拍了一下额头,道:“看我,这都没想到。”然后对程举和梁氏有了不满,道:“二弟也真是的,孟绍是我们这一房的女婿,就算要再嫁个女儿过去,也是我们这一房的女儿,哪里轮得到他一房肖想。”说着又握了握俞姨娘的手,接着道:“湘湘,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观音嫁过去的。一个是承了爵位的长房之女,一个庶房之女,就是宋国公府也该知道怎么选。” 俞姨娘还真不像永安侯那样安心无忧,观音和观萤,单凭身份来论,观音还真未必争得过观音。观萤虽是庶房的嫡女,但好歹还是有个嫡女的名头,而观音却是货真价实的庶女。宋国公府未必不会为此弃观音而选观萤。 不过,俞姨娘又重新信心起来,倘若孟绍自己看上了观音,那这一切就什么都不是事儿。何况,梁氏前走刚走,程举后脚就将洪姨娘和程观苓送了回来,可见程举和梁氏对谁该嫁入宋国公府也是意见不统一的,这中间也不是不可以利用。 俞姨娘对永安侯笑了笑,道:“我相信程郎,我相信程郎一定会为我为观音着想的。” 她说完,又接着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道:“对了,二夫人今日一回来,就问我要了侯府的账册,说是以后侯府的中馈和夫人的丧事,由她来主持。” 永安侯不满道:“二弟妹也真是的,一回来就胡乱插手。”他对中馈这些东西倒是无所谓的,但是知道俞姨娘喜欢管,便又道:“放心,等明天我就去问二弟妹将账册拿回来,将中馈让你管。说什么我们这一房才是承爵承嗣的嫡长房,哪有二房主持中馈的道理。” 俞姨娘连忙道:“看你,我跟你说可不是为了让你替我将账册要回来的。何况二夫人说的对,我一个妾室,确实没有支持中馈的道理。”说着脸上适时露出了几分落寞和伤心之色。 永安侯看着,心里一片愧疚和心疼,正想说什么,俞姨娘马上又先开口道:“若是程郎出面替我去将账册要回来,外面的人要怎么看待程郎,我虽然喜欢管事,但也不希望程郎因为我声誉有碍。”她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只是我想着,我们到底是嫡长房,不能将中馈完全交给二房去管的道理。我管不得中馈,观庭媳妇不是已经进门了吗,我看不如让观庭媳妇跟着二夫人一起打理中馈。” 永安侯连连点头,道:“很是,还是你想得周到。”说着又握着俞姨娘的手,双眼深情又愧疚的看着俞姨娘道:“委屈你了。” 俞姨娘回望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俞姨娘又接着道:“不过这件事侯爷就不要插手了,我自有办法让二夫人同意让观庭媳妇一起打理中馈。” 她说完像是又才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听二夫人说,二老爷好似走了以前老侯爷手上的一些关系,补了五军都督府佥事的缺,不日就要回京就任了。”她说着,有些许的抱怨道:“二老爷也真是的,之前怎么一直将这件事瞒着,好像我们见不得他好似的。” 这件事情上,俞姨娘对二房跟程太夫人同样不满。二房这样的人,走得越高对爵位越有想法,她对爵位势在必得,绝不愿意二房打爵位的主意。更何况,程举走的还是从前老侯爷留下的人脉和关系,这些人脉关系都是多用一分就少一分的,现在程举都用光了,等以后她的观庭和观唐需要关系的时候,找谁去。 永安侯道:“回来就回来吧,府里又不缺房子住。” 永安侯对程举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就是平常的嫡兄庶弟的关系。 倒是程太夫人,从小就喜欢给他输灌老侯爷偏心程举,只教给程举带兵打仗的本事,说不定以后会将爵位传给他,让他努力上进,并压制程举的思想。虽说老侯爷确实只教了程举武艺和带兵打仗的本事,但是他本来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以前还会嘀咕父亲是不是真的会将爵位传给二弟,但事实证明,父亲还是将爵位传给了自己,且临死前让二弟发誓,永远不打爵位的主意。而且,当初父亲虽然没有教他带兵打仗,但却送了他去给当时为皇子的皇帝做了伴读,皇帝登基后,凭着少年相伴的情分,让他领了通政史的官职,他现在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所以在父亲心底,还是更看重他这个嫡子的,根本没有偏心二弟一说。 俞姨娘看永安侯的脸色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她没将二房的威胁放在心上,有意提醒一下他,便道:“都督佥事是正四品的实职,二老爷以后,只怕要水涨船高了。”说着玩笑一般的道:“以后来拜访二老爷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将永安侯府的门槛踩平,让人只知有他这个程二老爷,却不知你永安侯……” 永安侯没有说话,但却微微有了触动。 俞姨娘见好就收,也没有多说。 等到了第二日,等送了永安侯出门之后,俞姨娘将庄氏叫了过来。 庄氏一进门遇上冯氏的丧事,夫家的状况她都没有搞清楚,接着便要帮着俞姨娘料理冯氏的丧事,忙得晕头转向,短短一个月,身上便瘦了两圈,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她进来后,问俞姨娘道:“姨娘,您叫我?” 俞姨娘正在剥一个橘子,闻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对她道:“坐。” 庄氏道了一声是,然后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俞姨娘问她道:“你过门也有一个月了,家中适应得还好吗?”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适应得好,但就算适应得不好,她也只能说好。庄氏笑了笑,道:“挺好的。” 俞姨娘点了点头,也不再客气寒暄,开门见山的道:“想必你也知道,二夫人将我手上的账册拿走了。我到底是妾室,主持中馈缺了身份,但侯府是我们这一房的,不能将中馈全交到二房手上去。如果我说,让你跟二夫人一起主持中馈,你能做得好吗?” 庄氏先是惊讶,接着是兴奋,再接下来又有些担忧,刚要张口跟俞姨娘说些什么,俞姨娘却看了她一眼,先开口道:“你放心,我既然说了让你一起管,就有办法让二夫人同意,你只跟我说,你管不管得了就行。” 庄氏最后一点担心都放下来了,连忙笑着道:“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学过管家的,有时候我母亲忙的时候,也让我管一段时间延安侯府的中馈。虽说各府的情形不一样,但万变不离其中,其中管家的道理总不会变。只要姨娘给我机会,我愿意试试管好府里。” 能不能支持中馈,能显示她在夫家的地位。她既然嫁进了程家,自然对此有自己的想法。她还以为自己需要几年的时间,等生下儿子慢慢筹谋的,没想到现在就有了机会。现在看来,她还要多谢二夫人,若不然,俞姨娘怎么会想到利用她来争中馈之权。她有信心,一定能管好侯府。 俞姨娘心道,管延安侯府和管永安侯府可不一样,延安侯府是她母亲交给她管的,那下面都是她母亲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但永安侯府,管事下人不看着她新媳妇好拿捏,为难一下她显示自己的能耐才怪。 不过这些,俞姨娘也并没有直接跟庄氏说。让她吃一吃苦头也是好的,吃了苦头她就会回来找自己,那时候她才会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庄氏虽然是她的亲儿媳,但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她,则要做那个压倒西风的东风。 婆媳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讨论了一下怎样将中馈从二夫人手里撕下来,然后俞姨娘便让庄氏回去了。 宋国公府的小少爷满月,偏偏遇上生母的丧事不能办宴。但作为娘家人,程家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俞姨娘吩咐人备好了去程家用的礼品,接着转身去了观音所居的双藻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俞姨娘刚走进双藻院的院门,优昙正匆匆的屋子里出来,脸上还似有慌张之色。见到进来的俞姨娘,连忙走过来匆匆屈膝行了一礼,然后便有些着急的道:“姨娘,奴婢正要去找您。六小姐从今早一起来便喊肚子疼,刚刚还拉了肚子,好像是生病了。” 俞姨娘一直还停留在观音小时候体弱多病的印象上,最是在乎她的身体,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进了屋子,然后果然看到观音躺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肚子,脸上似乎还有痛苦之色。 她看到俞姨娘进来,声音虚弱的唤了一声:“姨娘。”说着便挣扎着要起来。 俞姨娘快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说着按了她继续躺着,又道:“快躺着,不要起来。”接着拿起她的手握着,一边去摸她的脸颊、脖子,又碰了碰她的肚子,一边焦虑的道:“你是肚子哪里不舒服,除了肚子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没有,有没有觉得身体发热,头呢,也痛吗?” 观音虚弱的笑了一下,道:“姨娘,我没事,大概只是吃坏了东西,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俞姨娘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的身体,见她脸色还算红润,并不算生了大病的样子,又见她身体并没有发烧发热等症状,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接着又怕她是身体隐藏了什么病症,只是症状没有表现出严重来,又提起了一颗心。 曼珠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六小姐大概就是昨天吃了凉菜的缘故,所以今天才会肚子疼和拉肚子,我去给六小姐那点藿香正气丸来。” 俞姨娘道:“就算是小问题,也不能轻视,我让人去给你请个大夫看一看。”至于去宋国公府的事,看来是去不成了。 她转过头,刚要吩咐人去请大夫。结果眼角却突然扫到旁边的书桌上,压在几本书下面半卷抄了经书的宣纸。宣纸露出一个半角,上面的墨光发亮,似还带着润意,一看就是刚刚抄写的。 俞姨娘先是觉得奇怪,再接着便有些犹疑,回转过头来,眼神怀疑的看着床上躺着的观音,又看看站在一边的曼珠和优昙二人。 观音表情自然任由俞姨娘打量,曼珠和优昙却有些心虚的垂下头去,不敢与姨娘对视。 俞姨娘心头一闪,一个清晰的念头升上来,再接着眼神凌厉的盯着曼珠和优昙,开口厉声道:“来人,将曼珠和优昙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曼珠和优昙听得大惊失色,连忙跪在了地上,望一望观音,又望一望俞姨娘,却不敢求情。 观音听得也是惊吓了一下,顾不得多想,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俞姨娘道:“姨娘,你做什么,好好的为何要惩罚曼珠和优昙两人。” 俞姨娘看着曼珠和优昙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她们两个没有好好伺候好你,让你生病,便就该打。”说着转过头来,看着观音,仿佛一切了然的道:“除非你没有生病。” 观音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去,知道俞姨娘是看出她在装病了。 俞姨娘看着她又接着道:“你自己选择,是让我给你请个大夫来,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宋国公府。” 观音看看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曼珠和优昙,最终默默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等观音收拾整齐,跟着俞姨娘出来的时候,俞姨娘一边走一边唠叨着道:“你也别怪我强迫你,我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会知道。”说着转过头来,语重心长的对观音道:“音儿,姨娘不会害你的,你好好听姨娘的话,只管让姨娘替你安排,宋国公府没什么不好。” 观音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手卷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俞姨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到了宋国公府机灵一点,你要是想故意做出点什么让人讨厌你,总之我是舍不得打你骂你,但我对你的几个丫鬟可不心疼。”说完又用力的在观音额头上按了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呀……”说完便走了。 观音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跟上。 母女两人并几个丫鬟刚要出垂花门,结果一个声音在后面突然喊道:“俞姨娘,你带着观音这是要往哪里去?” 俞姨娘回过头来,看着带着观萤迎面走来的梁氏,不由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几分厌恶。很快,她又将这份厌恶的情绪隐去,露出极为恭顺的笑容来,对梁氏屈膝福了福礼,浅笑道:“二夫人。” 观音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感激梁氏的出现,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也对梁氏屈了屈膝,唤了一声:“二婶母。” 梁氏又问了她们一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俞姨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观音却先开口道:“回二婶母的话,大姐姐的孩子满月,我和姨娘去探望孩子。” 俞姨娘转过头去警告的瞪了观音一眼,接着回过头来,正要和梁氏说几句,结果先听到梁氏开口道:“哦,今日竟然是观玉的孩子满月,怎么没听俞姨娘说过。”她回来的晚,并不知道观玉的孩子是哪一天生的。她说着又敛起了脸色,语气颇为严厉的对俞姨娘道:“俞姨娘,不是我说你,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妾室出面,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来出面才是,真是不懂事。”接着又道:“这件事不用你料理了,交给我来办吧。”说完指挥身后的丫鬟去将俞姨娘备好由丫鬟拿着的礼盒接过来。这么一个在宋国公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然后给了俞姨娘。 那些拿着礼盒的丫鬟没有俞姨娘的命令不敢动,与梁氏的丫鬟两边僵持着,一边看着俞姨娘,一边看着梁氏。 俞姨娘看着梁氏,则笑了笑,道:“大小姐是我们大房的姑娘,国公府的小少爷是我们大房的外孙,说到底这是我们大房的事,哪里好麻烦二夫人。” 梁氏道:“俞姨娘,这侯府还没分家呢。”说着又道:“这哪家的府里,是由妾室出门应酬的,也不怕被人笑话。”说着又看到不肯将礼盒交出来的俞姨娘身后的丫鬟,又哼了一声道:“看来,我应该请侯爷好好教一教你规矩了,一个妾室而已,竟然敢跟府里的当家夫人叫板,谁给你的胆子。” 观音拉了拉俞姨娘的袖子,小声劝她道:“算了,姨娘,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就让二婶母去吧。” 梁氏对观音点点头道:“你看看,你女儿都比你懂事,真是白长年纪了。” 观音对梁氏挑拨离间的话皱了皱眉头,但却不想跟她计较。 俞姨娘转过头来不满的看了看观音,接着蹙起眉头犹豫了一会,最终对身后的丫鬟们使了使眼色。 丫鬟们得了命令,将手上的礼盒放开,梁氏的丫鬟将礼盒解了过来。 梁氏满意的笑了笑,接着挥挥手道:“我们走吧。”然后带着观萤扬长而去。 观音一脸笑意的屈膝恭送道:“二婶母和五姐姐慢走。” 俞姨娘看着满脸笑意,一副解脱模样的观音,正想说什么,结果观音却先摊了摊手,道:“可不是我将二婶母请过来的,不能怨我。” 俞姨娘恨其不争的瞪了她一眼,道:“你跟我来。”说着先往后院的方向上去了。 观音耸了耸肩,然后跟上。 旁边的宋麽麽有些遗憾的问道:“姨娘,难道真的让二夫人和五小姐去宋国公府?万一让她们捷足先登了怎么办?要不我们也跟着一起去?” 俞姨娘心情不好,骂道:“去什么去,一个府里去两拨人,像什么样子。”说着又哼了一声,冷冷道:“她们真以为去一趟宋国公府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了,正好,就让孟绍看一看,观萤跟观音的差距有多大……” 有对比才有优劣,只要同时见过观音和观萤的男人,若果能够二选娶其一,她就不信会有人想要娶观萤,除非这个不是男人。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元岚院里,俞姨娘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知道观音大约已经猜出她的意图了,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只是有些气恼的道:“孟绍有什么不好,值得你这样嫌弃?” 观音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俞姨娘不满的道:“姨娘,我才十二岁呢,离成亲的事还早呢?” 十二岁的孩子在现代在做什么,才刚上初中。哪怕她两世的年纪加起来其实差不多四十了,那她也接受不了。 俞姨娘道:“不早了,现在先将亲事说定,等三年后守完孝,再过三书六礼,正好就是成亲的最好年纪。” 观音又道:“那宋国公都已经二十多了,我才十二岁,你不觉得他年纪太大了些吗,与我也不合适。” 俞姨娘道:“年纪大点怕什么,又是七老八十,正好年纪大点会疼人。” 观音道:“那我不想做继室。” 俞姨娘道:“那你想做什么,嫁给庶子做庶媳?辛辛苦苦伺候嫡母婆婆,受婆婆的磋磨,还要被嫡子嫡出的妯娌压住一辈子?” 观音道:“谁说不嫁宋国公就一定要嫁庶子,找个家世低一点的,但自己有才识有本事的人不行吗?” 俞姨娘哼了一声道:“户部的李侍郎当初倒是寒门出身,娶了个尚书的女儿后来仕途才顺当。结果现在呢,她的后院可是妻妾成群,庶出的儿女绕膝,李夫人和她生的几个儿女,都快被妾室和庶出的儿女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说着走到观音旁边坐下,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音儿,你听姨娘的话。嫁给家世不足的人可没有你想象的好,他以后能不能出息先不说,如果不能出息你一辈子要跟着他受苦。如果能出息了,他们飞黄腾达之后绝对不是报答跟他共甘共苦为他牺牲的妻子,二十不再委屈自己迎进一堆的通房妾室。” 观音道:“万事无绝对,世上或许是有这样的人,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 俞姨娘哼了一声道:“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就是你爹爹,口口声声的说爱我,当初还不是纳了菁姨娘、杭姨娘吗?他甚至让菁姨娘怀上了孩子。菁姨娘杭姨娘死了,又纳进来一个胡姨娘。这世上的男人靠不住,抓住权势和富贵才是道理。” 这世上能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人,她这辈子也只见过她父亲一个。她父亲是有很多不好,贪爱权势,爱好钻营,因为仕途不顺甚至脾气也不怎么好。但他当年考中进士后没有另娶高门,依旧回乡娶了她的母亲,且一辈子身边也只有母亲一个,没有通房妾室,膝下也只有她们姐弟三人。单就这一点,他就比得过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 观音不知道俞姨娘在想什么,她只是有些无奈于俞姨娘想让她嫁进宋国公府的执着,叹了一口气道:“姨娘,您何必一定要让我嫁给宋国公呢,我毕竟喊他一声大姐夫,姐妹嫁一夫,名声也不好听。更何况,你想让我嫁就一定能嫁吗,也要人家愿意娶才行。”看那天宋国公的态度,明明就十分反感俞姨娘的算计,连带着对她也并不喜。 俞姨娘道:“有什么不好听的,这世上姑侄前后嫁一人的都多的事,姐妹嫁一夫的事又不是只发生在我们这一家,她们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嚼去,我们自己得了实惠就好。至于孟绍愿不愿意娶,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的娶。” 观音道:“那嫁进去之后呢,让我给大姐姐的孩子做继母?这孩子以后若是知道……” 俞姨娘道:“放心,姨娘怎么舍得让你去做继母,就算这孩子要给你委屈受,那也得他能平安长大才行。” 观音听得大惊失色,急忙道:“姨娘,你想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跟夫人之间的恩怨,已经纠缠了两代,不要再让恩怨继续下去。不管您和大姐怎么样,那个孩子却是无辜的。”她说着又怕俞姨娘不知轻重,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又道:“何况宋国公看起来可不是什么糊涂人,若知道有人要害他的嫡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个人。” 俞姨娘不以为意的道:“我说了什么了吗?小孩子不好养,吹个风,发个热就可能将命丢了,更何况那孩子天生就虚弱,养不大也正常。” 观音道:“总之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更不要将手伸到孟家去,宋国公府不是那么好惹的。”又怕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又加重了语气道:“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二哥四哥还有我和姐姐想一想。” 俞姨娘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我自己心里有数。”说着伸手用力的按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骂道:“不知好歹,倘若你四姐姐还活着,我才懒得管你,我就将这门婚事谋划了给你四姐姐去。” 程家的四小姐程观京,俞姨娘所出,只比观音大了一岁。只是可惜,她在十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若是她能长大,那现在应该是跟观萤一样的年纪。也正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夭折让俞姨娘受了打击,所以对之后怀上的观音才会护得这么小心翼翼,生怕她也跟前一个女儿一样。 而这个姐姐去世的时候,观音还没出生,俞姨娘提起她的时候,观音除了唏嘘和怜悯俞姨娘之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俞姨娘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伤心了一会,接着回过神来,对观音道:“好了,这些事不用你管,我自会替你打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别想着自己私下里打算自己的亲事。” 观音知道自己劝不动俞姨娘,只是低下头去不说话。 俞姨娘见了抱怨道:“我这是什么命啊,生了你这么个冤家。” 她刚说完,萱草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俞姨娘和观音屈了屈膝,接着想了一下,最终走到俞姨娘旁边,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俞姨娘听得表情一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神冷冽。接着回过头来,放柔了声音道:“你先回你自己的院子去,我出去处置一点事情。” 观音听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俞姨娘从榻上坐了起来,也没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俞姨娘带着萱草和铃兰匆匆的出去了,观音在屋子里站了一会,然后和曼珠、优昙回了双藻院。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观音对曼珠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曼珠这些时候已经跟府里的其他下人打好了关系,很快就将事情打听了出来,回来告诉观音道:“是胡姨娘那边出了事。” 曼珠接着道:“说是胡姨娘跑去侯爷外院的书房勾引侯爷,将放了催情东西的茶水端给侯爷,侯爷发现了,一气之下将她打了出来,并让人将她关押了起来,说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太夫人听到消息后要侯爷将胡姨娘放出来,说这肯定又是俞姨娘的诡计。又骂俞姨娘,说她这是要将夫人的人一个个的都逼死逼走,好自己在这府里只手遮天。” 观音问道:“那胡姨娘现在呢?” 曼珠回答道:“被关押在柴房里。” 观音垂下眼顿了一下,接着道:“这是长辈们的事,我们不要去管了,也不要再去打听。” 她曾看到过胡姨娘的贴身丫鬟跟宋麽麽站在一起,胡姨娘恐怕没有外面表现得那样对冯氏忠心,也没有外面表现得那样老实。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而在另一边的外院书房里,俞姨娘捧了一杯茶,交给永安侯,然后笑着劝她道:“侯爷别气了,为她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永安侯脸上仍有余怒,闻言尽量平息自己的怒气,从俞姨娘手里将茶接了过来。 俞姨娘接着道:“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我看胡姨娘是再留在府里不得了,不如趁着今日就让人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吧。” 永安侯有些意外的看了俞姨娘一眼,她没想到俞姨娘会这样急切。 俞姨娘对他笑了笑,道:“程郎,你别觉得我太急,也别觉得我坏心眼。我承认我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胡姨娘也是你的妾室,女人哪里会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还有别的女人的。就是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也是准备等夫人的丧事过了之后,就准备将胡姨娘送出府的。我不喜欢胡姨娘,不是因为她是夫人的人所以我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她也是侯爷的妾室,所以我不喜欢她。” 永安侯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冯氏抬举的,我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你又何须这样。” 俞姨娘道:“就算程郎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但只要一想到程郎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想到她们随时有可能会从妾身身边抢走了侯爷,我心里就不舒坦。我希望侯爷心里眼里甚至身边都只有我一人,哪怕我知道这其实是我的奢望,哪怕我知道等出了孝之后,程郎免不了还是要娶继室的,但是只要有这么一小段时间,程郎的身边只有我一人,我也知足了。” 永安侯拉起俞姨娘的手,道:“罢了,就依你吧。不过你也放心,我虽然不能娶你给你妻室的名分,但今后我也不打算娶妻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 俞姨娘脸上似有感动,接着便是温情脉脉的道:“在妾身的心里,程郎也就是我的夫君,是我心爱的相公。” 永安侯含情脉脉的回望着她,然后揽过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俞姨娘悄悄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而后过了一会,俞姨娘又问道:“只是,太夫人那边……” 永安侯道:“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来劝她。”说着又皱了皱眉头,道:“母亲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胡氏所行的事,难道我还会骗她不成,以前管冯氏我就不说了,现在连一个丫鬟出身的胡氏都要管。” 俞姨娘道:“侯爷别这样说,胡姨娘原来毕竟是夫人的丫鬟,太夫人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永安侯听着她的话,没有消气,反而对程太夫人越加不满起来。冯氏不过她的外甥女,难道比他这个儿子还重要不成。 俞姨娘又在屋子里和永安侯厮磨了一会,然后才送了他去程太夫人那里,而自己则收拾了一下,然后去了关押胡氏的柴房。 柴房潮湿,总带着一股霉味,俞姨娘皱着眉头挥了挥鼻子,然后才抬脚走了进来。 胡姨娘正蜷缩着抱着腿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丧衣,头发有些许的凌乱,显得有些狼狈。见到俞姨娘进来,胡姨娘动了一下,接着便扑过来,抱着俞姨娘的腿哀求道:“俞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俞姨娘看着她,摇了摇头,一副失望的语气道:“胡妹妹,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俞姨娘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下人出去,然后走到旁边丫鬟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了胡姨娘几下,啧啧了几声道:“看看你,将自己搞得真是狼狈,你乖乖的等冯氏的丧事完了之后去庄子上不就好了,非要弄这一出。” 胡姨娘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俞姨娘,我以后会乖乖的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你不喜欢的人我替你对付,只要你不要将我送到庄子上去。我会好好服侍您和侯爷的,不,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侯爷的面前,只服侍您一个人。”曾经俞姨娘答应过她的,会给她机会服侍侯爷,让她生一个孩子她已经不敢想了,可是只要去了庄子上,以俞姨娘的性子,她焉还有命在。 俞姨娘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道:“你不懂得吗?冯氏死了,程观玉也死了,大少爷被赶出了侯府,这侯府剩下的都是我的儿女,我还要对付谁?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我还需要你做什么。” 胡姨娘哭着伏在地上:“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哪怕杀人放火,我都可以替你办到,只要你不要将我送出侯府。”只要你留下我这条命。 她不过是希望要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故意要背叛冯氏,可是冯氏病了,眼看着就要不成了,她不得侯爷的宠,侯爷对冯氏也没有多少情分,等冯氏死了,俞姨娘一定会对付她们这些冯氏的身边人,她这个时候不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能怎么办。 她才三十二岁,她不想死,更不想失去依靠惶恐终老。这个时候俞姨娘向她招手,说只要她愿意替她办事,她会给她机会伺候侯爷,甚至可以让她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不敢跟俞姨娘争,只要有一个孩子,哪怕不是儿子只是一个女儿,她的下辈子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她以为她投向了俞姨娘,她的下辈子就有着落了,谁知道俞姨娘会出尔反尔,让她变成今天这样。 俞姨娘道:“我乖乖的去庄子上,闭紧你自己的嘴巴,我会让你平安老死。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胡姨娘紧紧的握紧了拳头,泥土陷进了指甲里面去,塞得自己的手指生疼。她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盯着俞姨娘,豁出去一样的道:“俞姨娘,你别将我逼得太狠,狗急了也会跳墙的。” 俞姨娘不屑的笑了一下,弯下腰来与胡姨娘对视,盯着她不急不缓的道:“胡姨娘,你还记得当年的菁姨娘吗?她当年可真是猖狂,仗着自己是太夫人所赐,身后有太夫人撑腰,对我没大没小,还敢给太夫人出主意,想将观庭从我身边抱走。后来她好好的姨娘不做,非去外面勾引野男人,怀了个野种回来。结果怎么样,被侯爷下令,让人一棍子一棍子打死了,可怜那时候她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那打得身下的血流得啊,真是想想都令人恶心。” 胡姨娘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当年菁姨娘当然不敢勾引野男人,可是俞姨娘弄出了一场抓奸在床,她说是,侯爷又怎么会说不是。 俞姨娘接着道:“还有杭姨娘,她是侯爷的同僚送的,倒是比菁姨娘聪明一点,知道先悄悄投靠了夫人,又假意来投靠我,然后想给我下毒。后来我知道了,实在太生气了,就让人将她的四肢砍断了,扔在酒缸里泡酒了。”她当年还差一点就让冯氏和杭姨娘得逞了,可惜,她命不该绝。 她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道:“哦,对了,听说你的父母和三个兄弟在冯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因为你对冯氏忠心,冯家还提拔了你其中一个兄弟做了管事。你说,冯家要是知道冯氏的死与你有关,他们会不会也学我,将你的父母和兄弟们也做成人彘?” 胡姨娘是彻底摊在了地上,没有了一丝生气。她不敢赌,她不敢拿自己父母和兄弟的命去赌。若是她去了庄子,冯家的人会依旧认为她对冯氏忠心耿耿,看在她的面子上依旧照顾她的家人,可要是她们知道了她也有份害死了冯氏,她不敢想…… 俞姨娘冷冷的哼了一声,踢了她一脚,不屑道:“想跟我比狠,你还没资格。” 胡姨娘流着泪,有气无力的道:“俞湘湘,你这么狠,就不怕有报应吗?” 俞姨娘道:“如果有报应,那就让它来,我看一看老天能报应我到什么程度。老天爷的眼从来都是瞎的,要不然,冯家早就该遭受报应了。”她说完从凳子上站起来,又轻蔑的看了一眼胡姨娘,然后吩咐道:“来人,准备车马,将胡姨娘送出府去。”说完便转身出了柴房。 等回到元岚院,俞姨娘将宋麽麽叫了过来,道:“胡姨娘知道得太多了,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的保密。示意一下庄子上的人,让她们好好‘照顾’胡姨娘。做得漂亮一点,不用让她马上死了,最好让她病个两三年再死,免得惹人怀疑。” 宋麽麽道了一声是,然后便出去吩咐人,准备套马车亲自送胡姨娘去庄子一趟了,顺便好好叮嘱庄子上的人。 押胡姨娘的人出府的时候,正遇上从宋国公府回来的梁氏和程观萤。 梁氏的脸上带着喜色,程观萤更是一脸娇羞的模样,看样子在宋国公府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看了被人押着的胡姨娘一眼,扬了扬眉,开口道:“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了一天的功夫,这就准备着将大嫂的人全都打发出去了,俞姨娘,你可真不闲着。” 俞姨娘正觉得她脸上的喜色刺眼,又有早上发生的事,闻言收紧了目光,看着梁氏道:“怎么,二夫人管了中馈还不算,现在是想连我们大房后院的事情也一并管了。送胡姨娘出府是我们侯爷亲口发的话,二夫人不满,就跟我们侯爷说去。” 梁氏被她顶得一噎,然后怒道:“俞姨娘,我是提醒你,别做太多亏心事,小心半夜有恶鬼来找你索命。”说完气哼哼的带着观萤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俞姨娘笑道:“对了,今天在宋国公府见到了观玉的孩子,那孩子说是生得虚弱,但我看养得很好嘛,跟观萤也十分投缘,观萤一抱他就笑了,连孟太夫人都夸观萤跟这孩子有缘。啊,还有宋国公,他……”她说到这里却没有说下去,故意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便走了。 俞姨娘气了一下,手上的帕子用力的甩了一下,小声骂道:“神气个什么劲,有本事真将这门亲事弄到手。”说完也是气哼哼的回了内院。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壬辰年,六月初十,宜求嗣、嫁娶、安葬、入宅。 京都的城门处,一匹棕黄色的快马急速奔入,伴随着驾马之人的“驾,驾”声,马蹄下的“哒哒哒”声连续不绝,卷起地上的尘土飞扬。 马背上的是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少年,穿一身旧得发黄的白衣,面容沉毅,眼神沉静又似乎带着寒光,手持缰绳,目光坚定的目视着前方。似乎是长时间赶路的缘故,他的脸上带着没有清理的胡渣,看上去显得他整个人都沧桑起来。 等马过了城门,入了京城的直大街,那少年并没有让马停下来,反而再次扬了一下马鞭,喊了一声“驾”,从直大街横冲而过,引得街上行走的人群惊叫着躲闪开。 少年一直到了永安侯府的门前,然后来不及驭停马,便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眼睛掠过梁上“永安侯府”的牌匾,然后便匆匆上了台阶,准备直接入府。 守门的两个小厮并不认得他,伸手拦了他下来,问道:“你是谁呀,有名帖没有,没名帖不能随便入府。” 少年的眼睛寒光乍现,目光凌厉的看了他们一眼。 两个小厮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就放了他进来,只是想到了什么,又挺直了身板用力的回瞪着他,继续将他拦着。 少年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正要准备动手直接硬闯,这个时候府里却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看见他,大惊一声道:“大,大少爷!” 是的,眼前这个目光沉毅的少年,正是离府四年的程观廉。 两个小厮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放下了拦住他的手。 而程观廉则直接大步跨进了永安侯府的大门,目光寒冷的盯着那个管事,那管事吓得正要躲避,结果程观廉却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开口问道:“我母亲呢?我母亲呢,再哪里?” 他的话越问到后面,语气越加的凌厉寒冷,仿佛带了冬日里的冰霜。 那管事一边去抓他掐着他脖子的手,一边用力的回答道:“今,今日夫人出殡,出殡的队伍已经走了好一会了,大,大少爷,您先放开奴才。” 程观廉痛苦的闭了闭眼,觉得仿佛万针穿心。慢了一步,他还是慢了一步。 短短四年的时间,侯府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当年跟随母亲的人都不见了,剩下的全是当年奉承俞姨娘的人。而他更没想到的是,短短四年的时间,却是让他与母亲阴阳相隔,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他当年不该任性的负气离家,有他在,或许母亲不会早死,是他这个儿子不孝。 穿着丧服的管事被他掐得已经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双手去抓他的手,嘴巴张开吐着舌头,艰难的求饶道:“大少爷,大少爷,您快放开奴才。出殡的队伍其实离开没多久,您现在去追或许还能追上,您快放开奴才……” 他一句话仿佛终于将他从绝望愧疚的情绪中惊醒过来,他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那管事一眼,放开他然后一脚用力的踢在他的肚子上,将那管事踢得直接摔倒在地,而他却未多看一眼,出了侯府的大门,然后骑上马,又快速的走掉了。 而在离永安侯府不远的直大街的一间茶楼上,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缓缓的喝着。风吹起窗户上帘子的一角,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男子的面容极为阴柔俊美,只是面不辨喜怒,表情又略带了些凌厉阴沉,令人觉得不易亲近。 他位置的旁边,还坐了一个带着胡须的中年人,此时同样沉静的喝着茶。而在他的身后,则又有另外一大一少站在窗户边,掀开窗户的一角往外看。 那年长的那个看起来也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看着就像是个武将。而年轻的那一个,锦衣华服,看着则是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做公子打扮。 魁梧的那一个看了一眼茶楼下面,从大街上骑快马而过的少年,先皱了皱粗狂的眉毛,疑惑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道:“看看,那不是在豫州的时候,曾救过我们的冯公子吗?” 年轻的那位公子循着他的声音望过去,然后道:“那看着倒像是永安侯府的大少爷,程娄的长子程观廉。”说着疑惑了一下,又接着道:“说起来这位程大少爷当年被永安侯以忤逆不孝的罪名赶出侯府,至今也有三四年了,没想到他今日会出现在了京城。”说完又觉得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又道:“不过他母亲过世,今日正好出殡,他会回来倒是也不足为奇了。” 魁梧男子道:“你会不会看错,那一位当时明明自称姓冯,殿下当时见他身手好,还想将他招至麾下,只是没想到他救了我们之后,没留下只言片语又偷偷走了。” 锦衣公子道:“我怎么会看错,说起来我小时候还跟他打过架呢?”说着又不好意思的道:“只是我学艺不精,最后输给了他,为此我父亲还将我揍了一顿。”然后又道:“他的母亲正是姓冯,大概是在外用自己本来的姓名行走不方便的缘故,所以隐盖了自己的身份,取了自己母亲的姓氏。说起来他也是挺可怜的,他的父亲永安侯宠爱妾室,永安侯府嫡出的一系被庶出的一系压制,而最近他的母亲和胞姐更是接连去世。” 座上的黑衣男子放下茶杯,突然笑了一下,别有意味的道:“有意思,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他的那位胞姐,嫁的正是孟贵妃的侄子,宋国公孟绍吧?” 孟绍的元配还没下葬,孟贵妃现在可已经十分卖力的物色新的侄子媳妇了。孟贵妃为了十皇子,可真是不予余力,连个跛子都不介意,想让孟绍娶了。 锦衣公子走过来,对黑衣男子道:“正是呢。而且微臣最近还听说了另外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宋国公夫人难产去世,临死前想让自己的舅表妹嫁进侯府照顾孩子,但永安侯府好像是另有打算,想让府里的庶出的六小姐嫁入宋国公府。” 黑衣男子问道:“那位自小寄养在寺庙,出了名漂亮的程六小姐?” 锦衣公子称是。 黑衣男子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个绝色的小脸来,那张小脸在黑暗的马车里显得格外的狡黠而又沉静。 但他很快又让那张脸在自己的脑中消散,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说起来的永安侯府和宋国公府都是功勋之家,当年一起镇守西北,在军中颇有影响。宋国公少年有成,继承了上两代国公的遗志,有在西北军中影响力渐大的趋势。倒是永安侯府这一边,永安侯没有武将的天分,老永安侯只好将希望寄放在庶子身上,结果庶子的天分也是平平,只比永安侯好一些而已。又因程举贪生,不愿意去外族经常入侵的西北,反而谋了福建的武职,平日就打打水寇。程家在西北军中的威名势力渐渐走弱。” 他顿了一下,垂下眼喝了一口茶,然后接着道:“找人去跟着程观廉,引他到我麾下。听说他自小是老永安侯亲自教导的,是老永安侯十分得意骄傲的孙子,我齐王府需要这样的人才。” 孟绍是孟贵妃的侄子,西北军不能让孟绍一家独大,程家在军中的威名虽然渐弱,但毕竟实力的底子还在,老永安侯往日的同僚门生也还有许多在军中效力,他需要一个跟程家有关系的人接掌程家在西北的势力,替他对抗孟家的一家独大。 魁梧的男子道了一声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继续漫不经心的喝着茶。 而在另一边,程观廉骑着马一直追到了京城外,通往程家祖坟的驿道上。 梁氏热得受不了,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用帕子扇了扇风,在心里骂了一句“鬼天气”。结果这时候,旁边的程观庠拉了拉她袖子,指了指后面正往他们这边骑马赶来的人,问她道:“娘,你看一下,那像不像大哥?” 梁氏转过头去,因为离得远,她看得并不大清。她用力的睁了睁眼睛,直到那人走近了,才确定那确实是程观廉。 她拍了拍程观庠的肩膀,吩咐他道:“快快快,往前面去告诉一声你大伯。” 程观庠道了一声是,然后跑到前面去了,对着永安侯说了几句话。永安侯脸上一沉,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便挥了挥手让出殡的人马停下来。 俞姨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他道:“怎么了,侯爷?”说着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然后便看到了背后跳下马背,一脸痛苦的走过来的程观廉。 她沉了沉眼,手上握紧了拳头。 程观廉走过来,看着站在冯氏棺柩旁边的俞姨娘,眼中迸发出愤恨之色。再然后,他直接越过她,走到棺柩旁边,扶着棺柩,扑在那上面,哭道:“母亲,孩儿回来了,孩儿回来了……” 观音在披着麻服站在后面,看着痛哭的程观廉,突然低下了头去。她不知道现在该是什么样的心情,该同情眼前的这个失去母亲的男子,还是该为俞姨娘忧虑。 第30章 第三十章 程观廉站在荆兰院里,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明明是在应该枝繁叶茂的夏日,他却感觉到了荒凉的味道。院子里种了一颗很大的香樟树,他记得小的时候,这棵香樟树总是长得又茂盛又苍翠,巨大的树冠往四面长开,叶子又多又厚,像一把绿色的大伞一样,常年绿叶不败。 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爬到这颗树上去玩,掏树上的鸟蛋。那些鸟儿见自己的窝经常被破坏了,后来便不来这边筑窝了,母亲怕他失望,便让人将鸟筑在别处的窝移到了这颗树上来让他掏。倒是祖父知道了,常会揪着他的耳朵骂他不务正业,然后罚他扎马步,练射箭。 可是如今,这棵香樟树却光秃秃的,树枝枯萎,叶子长得稀稀落落,仿佛随时都会枯死一样。还有院子里种的其他花木,同样的花叶败落,曾经母亲最爱的芍药,稀稀落落的长在花坛里,花瓣败了一地。 母亲生前看重的一个管事正在跟他汇报他不在这几年府里这几年发生的事:“……自大少爷被迫离开侯府之后,侯爷闹着说不认大少爷,夫人因此便被气病了,之后便一直疾病缠身。侯爷与夫人不和,又经常为大少爷或俞姨娘吵起来,夫人郁结在心,换了几拨御医,都不曾将夫人治好。夫人病倒后,侯爷便趁机将后院的事务交给了俞姨娘,没多久,我们这些原来受夫人器重的老人便被俞姨娘拿了各种理由撤换了下来,后院里都是俞姨娘的人手在把持,连夫人院里都是,等闲我们都近了不了夫人的院子。至于俞姨娘这几年有没有对夫人做了什么,我们实在不清楚……” 程观廉听得心里猛猛抽痛,他不知道在他不在府里的这些年,母亲在这个荒凉而没有任何生气的院子里,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是不是也绝望的,随着这些花木树丛一样,渐渐的枯萎衰败。 程观廉问道:“胡姨娘呢?她是一直在我娘身边服侍的,按理知道我回来了,她应该主动出来见我,为何自我回府之后,便一直不曾见过她。” 管事回答道:“胡姨娘在夫人丧礼期间行为不检,意图用药引诱侯爷,被发落到庄子上去了。”管事说着顿了顿,抬眸看了程观廉一眼,又接着道:“胡姨娘去庄子上的事情,是俞姨娘亲手办的。” 程观廉听得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什么行为不检,根本是俞姨娘迫不及待的要打发了母亲身边所有人。俞姨娘向来老实本分,又是母亲亲手所提拔,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想起了俞姨娘的院子,花枝繁茂,树木长青,是与母亲所住的院子不同的生机勃勃之色。他想起了院门上牌匾所刻的三个字,元岚院,元岚院,一个妾室的院子,竟然用上了“元”字。 母亲在她手下,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母亲的早逝,绝对与她脱不了关系,他甚至怀疑,是她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他真后悔,当初不该离开侯府留下母亲一人独自来面对府里的这些豺狼虎豹,还有大姐,是他不孝,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们。 他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脸上是深深的愧疚和痛悔。他闭了闭眼睛,红红的眼睛有一滴泪流了出来,在空气中泛着水光。等他再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又布上了冰寒,寒光乍然泻出,并冬天的冰雪还要让人觉得寒冷。 他突然进了屋里,将桌上放着的剑拿了起来,转身便出了院子,往元岚院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那个管事见他如此,突然感觉有些不好,连忙一边追上一边喊道:“大少爷……” 元岚院里,俞姨娘在和永安侯说话,说的亦是程观廉的事。 永安侯冷哼着道:“那孽子我道他是永远不回来,准备死在外头的了,没想到还晓得回来。” 俞姨娘哪怕恨程观廉恨得要死,比永安侯更真实的想要他死在外头,但此时却依旧保持着面容柔和,笑着对永安侯道:“既然大少爷回来了,侯爷就跟大少爷好好谈谈,父子没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说着面上又做出愧疚的模样,道:“都是怪我,若不是因为我,侯爷和大少爷也不会将关系闹僵。” 永安侯不听她说起这个还没这么生气,一听她提起,反而对程观廉越加的生气了。 他想到那个逆子举着剑对着俞姨娘的样子,眼睛赤红,那样子是真的想一剑刺下来。若不是他替她挡了,他和她或许就真的是阴阳两隔了,他现在想起来都一阵后怕。他握起俞姨娘的手道:“你说的什么话,这怎么能怪你。”说着鼓大了眼睛恼怒道:“明明是那孽子的错,这种不孝不悌,手段狠毒的儿子,当初他生下来我就该将他掐死……” 俞姨娘连忙伸手捂住永安侯的嘴,道:“程郎,你快别说了,你越这样说,我就越加愧疚不安了。早知道我会令程郎与大少爷父子失和,我当初就不该答应程郎进府的。我当初应该远远的在府外看着程郎就好,只要程郎偶尔能去看看我,我就满足了……” 永安侯无奈而又感动道:“湘湘……” 俞姨娘深情脉脉的回道:“程郎……” 接着两人便依偎在了一起。 程观廉提着剑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情景。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幸福满足,看得可真是让人觉得刺眼。 那一刻,程观廉的心突然比走在冬雪里还要令人发寒。这就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尸骨未寒,他便已经开始跟妾室卿卿我我。而也是这个父亲,用一种厌憎的口吻说当初他生下来就该将他杀死。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用孺慕的眼神看着这个父亲,努力念书努力学武,希望能得到他的赞赏。可是,无论他做得多好,他对他永远是冷淡的,不屑于多一个笑容。他的笑容和赞赏,永远是给二弟的。 后来,他知道这个父亲根本是不值得他为他努力的,他甚至不配得到他的尊敬和爱戴。他薄待母亲,骄纵妾室。他在跟妾室山盟海誓的时候,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元配坐在屋子里,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一直在等他。 永安侯和俞姨娘被闯进来的程观廉吓了一跳,两个人连忙分开,接着永安侯看着他骂道:“你进来之前不会让人先通报吗,在外头几年连规矩都忘了?”说着看到他望向他失望和冷嘲的眼神,又不满的问道:“你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不成?”接着又看到他手里提着的剑,他没由来的想起了几年前他拿剑指着俞姨娘的一幕,脸色一白,连忙指着他手上的剑厉声道:“你提着剑想干什么,快给我把剑放下。” 程观廉对他冷冷的嘲讽了一声,接着将目光转向俞姨娘,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而又愤怒。 俞姨娘从他进来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早就悄悄的往永安侯身上躲,见程观廉瞪着他,她亦是不惧的对上他的目光,接着又马上换上了楚楚可怜的表情,一副无措的样子,拉扯着永安侯道:“程郎,程郎……” 永安侯将她挡在身后,怒瞪着程观廉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程观廉将剑拔了出来,将剑稍往地上一扔,然后恨恨的瞪着俞姨娘道:“我今天就杀了你,为我母亲报仇……”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观音步履匆匆的走在花园的青石路上,青石路的两旁种满了这时节开放的花卉,百花灿烂,姹紫嫣红,但观音却无心停下来欣赏。她此时的脸上带着慌张和焦急之色,却又强自装作镇定。 优昙跟在她身侧,一边走也一边焦急的道:“……小姐,往荆兰院的方向,大少爷挟持俞姨娘往夫人的院子去了,说是要让姨娘跪下来给夫人认罪。” 观音听着脚不停蹄的转了个方向,往荆兰院的方向而去,而后在荆兰院的门前停了下来。 她看着被程观廉持剑挟持在手里,脸上虽看着还算镇定,但眼底已经掩饰不住有些略微发慌的俞姨娘,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此时永安侯和程观廉、程观唐正在与程观廉对峙着,他们的身后还站了一群的家丁护卫和小厮。 永安侯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瞪着程观廉,大骂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你还不将你的庶母放开,你想反了天了不成……” 程观廉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心要将俞姨娘往冯氏的院子带。 程观庭也是紧张得冒汗,整个脸都紧绷着,眼睛不眨的盯着俞姨娘,生怕程观廉手上的剑会划下去,伤着了俞姨娘。 他将目光从俞姨娘身上移开,抬起头来,看着程观廉,然后盯着他道:“大哥,母亲是病死的,与我姨娘没有任何关系。你若不信,我将医治过母亲的太医请过来,你可以问问他们,母亲的死与别人有没有任何关系……” 而程观唐更直接了一些,挽起手上的弓箭对准了程观廉,阴狠的道:“放开我姨娘,否则我射死你。” 程观庭生怕他激怒了程观廉,使了使眼色让他将弓箭放下来,道:“快收起来,小心他伤着了姨娘。” 程观唐这次却没有听他的话,依旧拉满了弓,对准了程观廉,放佛随时都准备放开弓,将他射成肉垛。 程观廉却轻蔑的看着他冷笑了一下,并不将他手上的弓箭放在心上,然后低头看着俞姨娘,道:“我终于知道我母亲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府里成了你和你生的儿女们的天下,我母亲是这府里的正经女主人,却受着你们的逼迫、压制,你们就像是是环伺在她身边的群狼,令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你是不是还仗着父亲的纵容,对母亲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这群人,简直比地狱的恶鬼还要可怕……” 俞姨娘淡淡的道:“大少爷,我知道你为夫人的过世而伤心,但你真的误会妾身了。妾身侍奉夫人兢兢业业,从来不敢不恭敬,何来逼迫压制之说。” 程观廉道:“你现在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相信,你就进去我母亲的院子,跪下来给她赔罪吧。” 永安侯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道:“……你这个孽子,你再不将湘湘放开,我就将你母亲移出我程家的祖坟,让她做个孤魂野鬼。” 程观廉听到这里才触动起来,抬起头来盯着永安侯,恨声道:“你敢!” 永安侯道:“你看我敢不敢。”说着就转头找了一群,指着一个管事道:“你去,马上叫人去将冯氏的坟挖了,将她的尸身给我扔到深山老林去喂狼。” 程观廉气得连脖子都冒出青筋,脸上更是震怒到无以复加的表情。就为了这么一个妾室,他就能让母亲连死了都不能得到安息。 观音看着场面里越来越紧张,却又两边僵持不下的气氛,伸手将汗湿的手心往裙子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的不让人发现,悄悄的绕到令一边,慢慢的往程观廉的身后走近。 程观庭很快就发现了她,吓得眼神大变,但却不敢声张让程观廉发现,只是用眼神示意观音快闪开。 观音避开他的眼神,继续往程观廉身后靠近。 程观廉是练武之人,到底灵醒,耳朵动了动,很快就发现了身后有人在靠近。他扭过头去,正想看清楚来人是谁,观音则干脆趁机扑了上去,两只手臂抱住了他持剑的那只手臂,拼尽全力往外拉开。 俞姨娘低头一看,迅速移着步子离开,而程观庭也迅速上前,将俞姨娘拉了过来,接着便想上前去救观音。 而程观廉被观音这一扑,看着俞姨娘被救走,伸手将观音抓住往地上一摔,然后条件反射之下,拿着剑就要往她身上刺。观音转过身子看着刺过来的剑,身子连摔着的身体都忘记了疼,只顾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闪着银光越来越往自己身上刺过来的剑尖。 她只来得及听得见俞姨娘尖叫的一声“观音”,然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想,完了,她这辈子估计就交代在这里了,只是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运气,再重生到另一户人家。 而等程观廉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心下一惊,正想收剑,但却已经来不及。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突然将观音拉了出来,然后“铛”的一声,程观廉手上的剑被另一把闪着银光的剑拨开。 观音惊魂未定,好一会之后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睁开了眼睛,接着便看到了站在她身侧,正高高在上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孟绍。 他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俞姨娘扑过来,一边抓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一边红着眼睛焦急的问道:“观音,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伤着哪里?”说着看到她手腕手臂上被擦伤的地方,特别是手腕的背面处,大约是摔下来划到尖利的石头的缘故,被划出了好大的一个口子,此时正源源不断的渗出血来。 俞姨娘抓住她的手腕,惊叫道:“流血了,流了好多的血。”说着又哭又骂道:“真是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还是自己的妹妹。”接着又在观音身上拍了一巴掌,骂道:“谁让你出头的,谁让你逞强的,这里自有你的父亲和兄长,用得着你?” 观音被俞姨娘这一巴掌拍得疼得“嘶”了一声,俞姨娘听了,又连忙问道:“怎么,我拍疼你了,我拍得很轻的,你是不是身上也受了伤?” 观音被程观廉那一摔摔得全身骨头都在疼,比起来,甚至连手上的伤都不算什么。她不敢说出来让俞姨娘担心,连忙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对俞姨娘道:“姨娘,我没事。”说着又望了一眼将她救下来的孟绍,屈膝福了个礼,谢道:“多谢国公爷的救命之恩。” 孟绍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着她手上的伤在看,犹豫了好一会,终是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她。 观音讶异的看着他,而孟绍见她不接,干脆直接拿帕子捂在她的伤口上,声音依旧冷冷的道:“自己捂着不要让血流出来,难道还要我亲自替你止血吗?” 观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放在帕子上面捂住伤口。 而孟绍则上前走了两步,看着程观廉,开口道:“我原以为你离开了几年,能沉稳一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的冲动。你今天若是杀了俞姨娘,或者是你自己的妹妹,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杀庶母杀亲妹,你会被从程家除族,然后变成狠辣不仁之人,为天下人所唾弃。你的前程还要不要了,你想让岳母和你姐姐走了都不安心?” 孟绍比程观廉年长两三岁,程观廉对这个姐夫向来敬重,此时心中虽然愤怒,但却已经没再说话。 永安侯却在这时候怒气腾腾的道:“来人,给我将这个孽子绑起来。翅膀硬了,竟然敢对着自己的庶母喊打喊杀,看我不将你打死我都不姓程。” 孟绍听着皱了皱眉,转头对永安侯道:“岳父,岳母刚下葬,观玉的丧事都还没办完,你确定这时候你要对你唯一的嫡子痛下杀手。” 永安侯想到程观廉刚才挟持俞姨娘喊打喊杀的样子就气得脖子冒烟,此时也不管眼前这个是自己讨好的女婿,不管不顾的道:“孟绍,你虽然是我的女婿,但我管教儿子也轮不到你插手。你今天也看到了,对着自己的庶母喊打喊杀,还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这样的儿子我不要也罢,我今天就将程家的宗族们都请过来,要将这个孽子除族……” 程观廉看着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稀罕做你的儿子,我身上流着你一半的血,我都感觉耻辱……” 永安侯怒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抢了护卫手上的棍子,拿了就过去用力的揍在程观廉身上。 程观廉站着不动任她打,只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暴怒,握着剑的那只手青筋冒起,仿佛随时都要将剑提起来。 永安侯见了,继续骂道:“怎么,杀庶母不成,现在是准备弑父了吗?你杀啊,你杀啊,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敢将我杀了,你这个不孝子……” 程观廉眼睛赤红的看着骂骂咧咧的永安侯,握了握拳头,伸手将剑抬了起来,放在了永安侯的脖子上。 永安侯终于停止了骂骂咧咧,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剑,然后望着程观廉,恨道:“你竟然真敢!” 孟绍看着越加的蹙起了眉头,正想上前将两人分开,结果这时候却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道:“住手!” 通往荆兰院道路的方向,程太夫人正由几个丫鬟扶着,一边拄着拐杖一边匆匆的往这边赶。等站到了程观廉和永安侯跟前,她才盯着程观廉,道:“观廉,把你的剑从你老子脖子上拿开。”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恼怒,此时声音不由便带了几分厉色。 程观廉喊了一声:“祖母。” 程太夫人继续盯着她,一边厉声道:“拿开。” 程太夫人自小疼爱程观廉,程观廉自小也对这个祖母孝顺,何况他本就是被永安侯气急,一时做出来的激动之举,所以才会拿着剑对着永安侯,此时听到程太夫人的话,也就顺势将剑放了下来,只是整个脸上也颓然了起来。 程太夫人对身边的人使了使眼色,让他们将程观廉手上的剑拿走,然后才拿起拐杖,在程观廉身上打了几下,骂道:“你祖父辛苦教你武艺,不是让你拿剑指着你老子的。那是谁,那是你老子,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连孝道都不知道?”永安侯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母子两人平日再又芥蒂,儿子在她心里的位置也不是孙子能比的。 程太夫人继续骂道:“我写信叫你回来,不是让你回来杀你老子的。” 程观廉在地上跪了下来,对程太夫人道:“祖母,孙儿不孝。” 程太夫人道:“你当然不孝,但你不是对我不孝,是对你老子不孝。”她说着接着道:“观廉,你给我记住,死死的记住,你老子有些事情做得再有不对,那也是你老子。” 永安侯这时候道:“母亲,你看到了,这个不孝子竟然敢拿剑对着我,我看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 程太夫人“呸”了一声,拐杖在永安侯身上敲了一下,骂道:“他心里没你这个父亲,难道你心里就有他这个儿子,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儿子一回来就喊打喊杀,恨不得再将他赶出府去。这是你的嫡子,你唯一的嫡子!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谁想要赶他走,谁想要将他除族,除非我死了,否则,想都别想。” 她说完又走到俞姨娘跟前,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俞姨娘道:“还有你,你这个搅家精,黑心烂肝的女人,我真后悔当年准了你进府,结果将侯府闹得父不父子不子,家不像家,嫡庶颠倒。现在外头人看我们永安侯府,就是一个笑话。” 俞姨娘听着在心里冷嘲了一声,面上却作出一副冤屈的模样,道:“太夫人,您这样说,这简直是要逼妾身去死,妾身……” 程太夫人骂道:“你要是真舍得死,我还倒省心了。” 永安侯不满道:“母亲,这又关湘湘什么事,你没看到吗,湘湘也是受害人。” 程太夫人道:“你给我闭嘴。”说着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该说的她都说了,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的。 她又走到程观廉跟前,对他道:“你起来,跟祖母回院子去。” 程观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程太夫人又打断他道:“你放心,有祖母在,没有人敢委屈了你,该是你的,祖母也会帮你拿回来。你父亲不懂事,祖母还没有老糊涂。” 程观廉当然不是怕留在府里会受了委屈,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侯府里这些令他厌恶的人。他的母亲不在了,侯府不再是他的家。 孟绍看着这像闹剧一样的永安侯府,想了想,对程太夫人开口道:“太夫人,让舅兄暂时住到我府里去吧。我看今天舅兄和岳父闹得也有点僵,两人暂时分开各自冷静一下也好。” 程太夫人看了一眼仍还是气呼呼的永安侯,再看一眼程观廉,终是点了点头,对孟绍道:“那就麻烦国公爷了。” 孟绍道:“不麻烦,正好观玉过几天也要下葬了,舅兄或许会想好好看看观玉。” 孟绍带着程观廉走了,程太夫人对着俞姨娘冷冷哼了一声,也带着人走了。 俞姨娘也对着程太夫人的背影冷笑了一下,接着回过头来,看着观音手上还在流血的手,一边小心的拿起来细看,一边吩咐人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说着又转头问观音身边的几个丫鬟,眼睛散发着寒光道:“今天是谁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六小姐,让六小姐过来的。” 优昙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对俞姨娘屈了屈膝,道:“是奴婢。” 俞姨娘挥手给了她一巴掌,冷声道:“自己下去领三十大板。” 观音看着有些气急,道:“姨娘,你又责怪我的丫鬟做什么。她是我的丫鬟,告诉我府里的事情是她的本分。”说着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要去抚摸她脸上被俞姨娘打出来的五个手指印,又问她道:“疼不疼?” 优昙摇了摇头。 俞姨娘将她伸出去的手抓了回来,继续道:“当丫鬟的就该知道什么该对主子说,什么不该对主子说。不知道为主子好的丫鬟,留着何用。” 观音道:“那你现在罚了她们,我不护着她们,以后谁还会忠心对我。” 俞姨娘想了想,终是道:“将三十大板改成三天不许吃饭不许喝水。” 观音还想说什么,而优昙则马上跪了下来,对俞姨娘道:“奴婢领罚,谢姨娘轻饶之恩。”说完对观音摇了摇头。三天不许吃饭不许喝水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她不想六小姐再因为这事和俞姨娘再起争执。 程观庭这时候道:“姨娘,这罚丫鬟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赶紧送观音回去,让大夫来给她看看伤口才是要紧。”说着扶了观音往双藻院的方向走。 在另一边,二房居住的院子里。 梁氏听着身边的婆子回报外面的事情,听完遗憾的道:“就这样完了,竟然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婆子点了点头。 梁氏可惜道:“我还以为有好戏看呢,真是白浪费心情,程观廉也真是孬种,这样都没将俞姨娘给杀了。”他怎么不将俞姨娘杀了呢,死了俞姨娘不说,顺便也毁了他这个长房嫡子,这样于他们二房才有利。 程观庠不满梁氏说的话,道:“娘,大伯一房发生了这种事,你不去阻止,躲在屋子里装不知道不说,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梁氏骂道:“阻止什么阻止,你没听见你大哥是提着剑的,刀剑无眼,将我伤着了怎么办。你就见不得你娘好了是吧。”说着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不孝子,生你还真不如生块叉烧。”她巴不得大房的人全都死光了呢,这侯府才能轮得到他们二房来做主,她做什么要阻止。 程观庠不高兴的闪到了一边,惹得梁氏又瞪了他一眼。 梁氏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问道:“不是说观音也受伤了?观廉将她摔在了地上,怎么样,有伤到她的脸没有,有没有毁容?” 那帕子在心里“呃”了一下,实在没想到梁氏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顿了一会之后,才小心讨好的笑着回答道:“没听说六小姐伤到了脸,只是说手上伤得严重了些,身上大概也有伤。不过老奴打听得也不仔细,说不定有这回事但老奴听漏了呢,要不,老奴再去打听打听。” 梁氏听着收了笑容,真是可惜,搞了半天,大房竟是什么事都没有。她有些无趣的挥了挥手,让那婆子下去。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观音抬起手,看着自己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手腕,然后伸了伸手掌,手臂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现在只要动一动,仍会感觉到疼。 俞姨娘正在给她的另外一只手上药,抹一下药便替她吹一吹,然后心疼的问道:“疼不疼?” 观音摇了摇头,笑着道:“姨娘,不疼,只是小伤而已。” 她身上,除了右手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比较严重之外,其他的都是擦伤,并不很严重。 俞姨娘心疼道:“还说是小伤,你看看,两只手臂哪里还有完好的地方,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说着便开始骂程观廉道:“真是不得好死的小王八羔子,下这样的狠手,还有你身上也是,虽说没有伤到骨头,但也被摔出了好几大块的淤青。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让观唐将他射成刺猬。” 观音对俞姨娘道:“姨娘,别说了,我看大哥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先扑上去,他反射性之下才会摔了我。” 俞姨娘大声道:“这不是故意的就能将你摔成这样,这要是故意的,还不知道将你怎么样了。”说着又瞪着观音,有些生气的道:“还有你,刚刚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要你上前逞强?要不是宋国公来得及时,你就要被他一剑刺死了。” 观音笑了笑,道:“我当时没想这么多,看到母亲有危险,我就上去这样做了。” 俞姨娘在她额头上用力按了一下,然后道:“你呀,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给我躲着点。” 观音十分乖觉的道:“是,我知道了,姨娘。”说着又用撒娇的口吻道:“我现在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嘛,姨娘你这次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下次遇上这种事一定保护好自己。” 俞姨娘道:“幸好你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我一辈子跟他没完。” 观音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扯了扯俞姨娘的衣裳撒了一会儿娇。俞姨娘则是一会关心一下观音的伤,一会骂一骂程观廉,然后又是抱着她,反反复复的叮嘱她下次再不可这么鲁莽惹得她担心。 然后这时,门外便响起了程观月的说话声:“姨娘,观音,听说你们受伤了……”说着帘子被人掀开,一身白衣裳的程观月从外面闪了进来,一边进来一边继续问道:“都说你们是被刚从府外回来的那一位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伤得重不重?” 程观月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好大的一个肚子,一边走一边面带焦急之色。 俞姨娘看着她匆匆走进来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叮嘱她道:“你走慢一些,挺着那么一个大肚子,你小心点,别摔着了。”说着又回答她的话道:“我没事,你妹妹伤着了。” 程观月问道:“伤着了哪里?”说着人已经走近了,看到观音被包扎着的一只手,没包扎的地方也是擦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血痕,现在已经慢慢结痂,看起来手臂上有那么一些触目惊心。程观月看着惊叫出来,道:“天呐,你的手怎么会弄成这样,这得多疼啊!”说着一边坐下来,一边小心的拿起她的手查看起来,一边骂道:“那王八蛋可真没手下留情。” 观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藏到袖子下面,然后笑着对程观月道:“姐姐,我没事。” 程观月道:“怎么可能会没事,都伤成这样了。”说着就继续骂道:“他怎么就不死在外面,回来专会害人。”接着继续喋喋不休的骂着。 俞姨娘嫌她聒噪吵得她耳朵疼,正好这时候曼珠端了汤药进来,俞姨娘阻止她道:“好了,别吵了,尽会在这里骂有什么用。让你妹妹将安神汤喝了,压压惊然后休息一下。”说着从曼珠手上接了安神汤,递给观音。 观音一口喝完,将药碗递回给曼珠。 俞姨娘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接着道:“好了,你今天也被吓着了,先休息一下,我跟你姐姐先出去。” 观音点了点头。 俞姨娘站起来,使了使眼色让程观月和她一起出去。 观音看着她们,正要说一句“姨娘姐姐慢走”,结果她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问观音道:“哦对了,你刚刚用来止血的那方帕子放哪儿了。” 观音道:“上面沾了好多血,大约是扔了吧。” 俞姨娘白了她一眼,不满道:“你怎么把它给扔了,那帕子不是宋国公的吗,扔哪里了,我让人去将它捡回来,洗干净了让人还回给宋国公去。” 观音笑着道:“姨娘,你也不用这样吧,左不过一方帕子而已,难道宋国公还会穷到缺这一方帕子。大不了让针线房的人绣十方八方的帕子还给他。” 俞姨娘道:“东西虽小,但有借有还才是礼数。”说完吩咐曼珠道:“去看看那帕子扔哪里了,找回来给我。”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就将那帕子带了进来递给了俞姨娘,俞姨娘看了一眼,使了使眼色让身边的丫鬟拿过来带上,然后又叮嘱了观音一遍好好休息,接着便和程观月一起出去了。 等回了元岚院,程观月终于忍不住奇怪的问俞姨娘道:“姨娘,这帕子你还要来做什么。” 俞姨娘别有深意的道:“我自有用处。”说着吩咐人去将那帕子处理干净。 孟绍今日在程观廉手中救下观音,尚且可以解释成是为了舅兄,但后来他能注意到观音手上的伤,并送出这一方帕子,则全就是下意识的行为了。先不说孟绍此举是否对观音有意思,至少他对她并没有讨厌,这便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头。救命之恩,倒是一个很好的接触借口…… 而在另一边,宋国公府中。 程观廉看着棺木中沉睡的程观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是冷透了。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好一会之后,重新睁开,然后问孟绍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孟绍回答道:“难产,只活了孩子,你姐姐没保住。”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孩子现在由我母亲照顾着,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宗哥儿,敬宗,孟敬宗,你想去看看他吗?” 程观廉现在却没有看孩子的心情,他对孟绍到底是生了几分怨气。姐姐出阁的时候,他亲自背着她上了花轿,亲自将姐姐交给了他,并让他好好待她。可是这才过了几年,他的姐姐就在这宋国公府里耗尽了自己的生母。 他质问孟绍道:“你明明知道这几年姐姐的身体不好,不适合生怀孕,为什么还要让她生孩子,难道就因为你们孟家想要一个嫡子吗?”说着手用力的锤在棺材上,脸上有些恼怒。 孟绍皱了皱眉,对程观廉道:“观廉,你要搞搞清楚,孩子不是我逼你姐姐生的,她进门这么多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我宋国公府上上下下从来没有人怪过她。我亦跟她说过,没有嫡子没有关系,以后妾室里头有人生了儿子的,抱一个在她身边养着,记在她的名下,孩子的生母我会送走,以后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是她自己要强,非要自己生的。” 程观廉没有再说话,他离开得太久,这几年母亲和姐姐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知道,他也知道以姐姐的性子,孟绍说的很可能是真实的。他只是觉得难过又愧疚,这种难过和愧疚他无法对别人说出口,便只能通过责怪别人来发泄。可是最该责怪的,其实不是应该是他自己吗。 孟绍看着他伤心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劝他道:“先回去吧,明日再来看她,或许你想去看看宗哥儿。”说起儿子,孟绍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那孩子刚生下来弱得跟猫儿似的,现在被我母亲养得慢慢有了好转,我今早抱他的时候就发现他比前些日子重了些。” 程观廉听着问他道:“他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姐姐多些。” 孟绍听着顿了顿,然后才道:“长得像我多些。” 程观廉听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冯氏下葬后的第四日,程观玉出殡。 作为娘家兄弟姐妹的程观庭、程观唐、程观月并梁氏等人都去了宋国公府,观音因为手受伤了,倒是被俞姨娘留在了家里。 观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帐顶,蹙着眉头在想心事。 忽然,院子的外面传来一阵绰绰约约,忽远忽近的嘈杂声,观音皱起了眉头,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唤外面的丫鬟道:“曼珠,你在外面吗?” 曼珠匆匆的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看着观音道:“在呢,小姐。”说着一边走过来一边对观音道:“小姐,您醒了,要不要奴婢服侍您梳洗一下。” 观音问她道:“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声音?” 曼珠“哦”了一声,笑着对她道:“是家里遭了贼,侯爷和姨娘正叫人追贼呢?刚刚姨娘还叫人过来说了,还让小姐不用担心,说贼很快就会抓住了。我见小姐在歇着,就没有让她进来打扰小姐。” 观音奇怪道:“好好的大白天,怎么会遭贼呢。侯府门卫森严,外面的贼是不轻易进来的,难道是府里的人手脚不干净?”她说着吩咐曼珠道:“你去姨娘哪里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观音穿了鞋子从床上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房间的窗外突然又传来“咚”的一声,观音弯了弯眉毛,觉得奇怪,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往外仔细查看了一下,结果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观音摇了摇头,正想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关上了窗户,接着回过头来。结果却被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睁大了眼睛差点就要尖叫出来。只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及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榻上坐着的人对她的吃惊仿佛半点不介意,一身黑衣,面容柔美而阴冷,自顾自的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完了才转过头来,看着观音,嘴角上扬,阴柔的一笑,道:“程六小姐,好久不见!” 观音也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往他跟前走近了几步,然后拉着裙子跪了下来,拜见道:“臣女见过齐王殿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不过殿下这种不从大门进来的方式,实在特别了些。” 眼前的男子笑了一下,道:“你竟能猜出我的身份,倒也不算太笨。” 观音没有说话,她那天在马车里拾到的那块蟠龙玉佩,她曾经拿出来仔细的研究过,上面隐蔽的地方做了标识,刻了极小的一个“琅”字。出身皇家,名字中又带有一个“琅”字的,恐怕只有圣上和其所出的五皇子,齐王萧琅。他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圣上和先后共生四子二女,分别为废太子萧琮,睿王萧琊,齐王萧琅,和未曾封王的七皇子萧珩,以及嘉兴公主和延平公主。 只是可惜在十二年前,因为废太子和睿王逼宫联合外家殷氏逼宫谋反,事败后,废太子和睿王被诛杀,七皇子萧珩被如今的皇后郦氏的两位兄长,在平叛时误伤,后不治身亡,殷皇后因自愧而自裁于凤仪宫中,史称“靖武之变”。 殷后仅剩的儿子齐王当年虽然未涉谋反之事,但经靖武之变,已为圣上所厌弃,小小年纪便被“流放”封地。而殷后的两个公主,靖武之变发生时,嘉兴公主已经十几岁,早已知事,母后和三位兄弟死后,与圣上生了嫌隙,并不得圣上的宠。倒是殷后最小的女儿延平公主,靖武之变时其才发生,对早亡的母后兄长并无印象,又生得乖巧伶俐十分会讨圣上的欢心,竟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连郦后所出的庆都公主都比不上。 当年圣上亲下旨意,齐王无召不得入京,但如今为何会出现在京城里,却不是该她管的事情了。 观音垂下眼,问萧琅道:“不知殿下到访,所谓何事。臣女一介女眷,实在不方便招待殿下,殿下不如到前院去寻父亲,父亲必会好生招待。” 萧琅突然从榻上起来,缓缓的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在她跟前站了一会,然后蹲下来,凑到他的身边,笑得极意味深长的道:“我不喜欢你父亲,我喜欢你。” 观音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刚想什么,结果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捏着了她的下巴,观音想要挣开,挣扎了一会才发现,他这种习武之人的力道,根本不是她所能比的。 萧琅捏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嘴角带着放肆的笑意,仔细的打量她的脸,然后道:“上次在马车里没有看清楚,现在仔细看看,长得倒的确如外面传的那么漂亮,天香国色,倾国倾城,只怕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见了你,都会想要将你藏在自家的后院里,就是可惜年纪小了点。不过等个两三年,年纪也差不多了。你也别想着嫁什么姐夫了,以后在我齐王府的后院做个侧妃倒是不错。”说着手伸到她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极得他欢心的艺术品。 观音皱起了眉头,脸上带上了怒气,用力的挥开他的手,低声斥道:“殿下请自重!” 大约是她的声音有些大了,外面的优昙等人听到动静,在门外问道:“小姐,您没事吧?”说着大约是不放心她,又问她道:“小姐,奴婢可以进去吗?”说着就要推门进来。 萧琅垂着头看她,脸上带着无所畏忌而又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在等着看她会怎么做。 观音叹了一口气,对优昙道:“我没事,你不要进来。”他是笃定了她不敢声张,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倘若丫鬟们真的进来,看到一个大男人出现在她的闺房里,便是她心里不在乎,那她以后也不用嫁人了,还会连累了永安侯府的名声。 妙莲依着她的吩咐,终是没有进来。 萧琅则又道:“我的玉佩呢,拿了这么久,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观音微微弯腰,对他福了一下礼,然后从地上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将放起来的那块玉佩找出来,然后递给他。这块玉佩她扔不得,放在身边她还怕被人发现了问起来说不清楚,她巴不得他拿走了。 萧琅将玉佩接过来,粗粗扫了一眼,然后便放到了身上。 观音道:“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恭送殿下。”说着福了福身,做出恭送的姿势。 萧琅扬起眉毛,又笑了起来,绕到她身后,凑到她的耳边,又低声道:“倾国佳人在此,本王可舍不得走。”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令那片皮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上微微发麻,那是一种极为厌恶而又不舒服的感觉。而他则像是好玩的孩子一样,仿佛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了极为愉快的表情。 观音微微将脖子避开,正想往外远离他几步,结果却被他伸手揽了回来,禁锢在了他的怀中。 他低着头,继续在她的头发上嗅了嗅,然后道:“我们也算熟人了,帮本王一个忙吧。你们家遭了贼,府里少不了有一批平时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被赶出去。本王关心臣下,怕你府上用的下人不凑手,想送几个得力的仆人进你府上伺候,你将他们要进永安侯府。” 观音想也不想的拒绝道:“不可能!”她是疯了才会帮着外人在自己家里安插细作。 萧琅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商量你?” 观音道:“请恕臣女不能遵照殿下的命令。” 萧琅又突然好想想通了一般,转头看着他,道:“罢了,反正我办法多的是,你不愿意便不愿意吧,谁叫你长得好呢,女人长得漂亮是该有些特权的。” 他放开她,然后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自己衣裳,道:“这旧叙完了,你这府里的贼也该抓到了,看来本王该走了。” 观音马上福下身去,做出恭送的姿态。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笑着道:“哦,对了,你拿了我的玉佩这么久,作为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该拿点东西留做纪念?记住,我会在后院给你留一个侧妃的位置。”话音未落,他已经推开窗户“扑”的一声跳出去了,很快就将身影隐没在了这府里。 观音却是大惊失色,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跑到梳妆台上照了照镜子,果然头发上少了一支钗子。 优昙敲了敲门,问道:“小姐,您起来了吗?” 观音叹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然后道:“进来吧。” 优昙开门走了进来,对观音屈了屈膝,道了一声:“小姐。”说着看到房间里开着的窗户,有些奇怪,但却聪明的什么都没问,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等重新回来,看着观音的头发,又眼尖的发现了,道:“小姐,您头发上少了一支钗子。” 观音道:“大概是在哪里掉了。” 优昙有些担忧道:“那钗子上是做了标记的,刻了您的名字,若是被外人捡了流落到外头去,只怕会对小姐的闺誉有碍。小姐没去什么地方,钗子大概就是掉在这院里了,我带几个人仔细的找找。” 观音心知这钗子是找不回来的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接着道:“若是找不回来,就去告诉姨娘一声,说钗子丢了,大概是被家里的贼一起盗走了。我们提前说钗子是被盗了,以后就算被人得了想拿来做文章,也不会有大的妨碍……”她一边说着,心里却是将萧琅问候了几百遍。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嘉兴公主府。 公主府的李典史拉耸着眼皮,重重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游廊檐下挂起的大红灯笼。 盯了好一会,好像终于清醒了一些,接着用力的甩了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李典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实在是个让人容易犯困的季节。可惜自己生来是个劳碌的命,享受不了清闲。得,自己还是赶紧去看看公主和驸马的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了吧,嘉兴公主看着和蔼,要是发起脾气来,可真是让人瘆得慌。 他一边想,一边背着手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另一边还默默的想着,今日是十五,驸马肯定是要歇在公主的屋里的,想来这晚膳也是要在公主的院里跟公主一起用,如果这样,等一下驸马的晚膳就应该一起提到公主的院子里去…… 李典史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在心里点了点头,正想加快脚步往厨房去,结果在这时却看到远处游廊的拐弯处掠过一方衣摆,一个作家仆打扮的男子快速的往长廊的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男子的脚步矫健,身姿挺拔,动作实在不像普通的家仆那样带着几分敬畏和卑琐,反像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一样。 李典史心中一动,连忙叫住他道:“喂,你站住,你是哪个院里侍奉的下人?” 男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叫喊,继续不停的往前走去。李典史少有这样被人无视的时候,立时带了几分怒气,抬起手指着他,加大了声音喊道:“说的就是你,给我站住!” 男子身子顿了一下,这才停了下来。 李典史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瞧了他一眼。男子低着头,并看不清真个真容,但瞧着却是面生得很,便质问他道:“你是哪个院里伺候的,我怎么不曾见过你,看你不像是公主府里的下人,你莫不是外面混进来的贼人?”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过头,眼神锐利的看了他一眼。 李典史被吓了一跳,只觉得那眼神让人瘆得慌,阴森森的,像是躺在棺材里丧尸的眼神,仿佛还透着几分杀气。 李典史在心里低骂了一句,真是活见鬼了,等镇定下来,又实在为自己的胆小羞愧,自己好歹是公主府里的典史,竟然被一个小仆吓住了。 他轻咳了两声,壮起胆子,回瞪了他一眼道:“瞪什么瞪,好大的胆子!”说着抬起手掌,就要往他身上拍下去。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典史连忙回过头来看,结果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带着两个家仆正款款的往这边走过来。那男子大约二十*岁,长相温雅,正是嘉兴公主的驸马韩湘。 李典史连忙扬起谄媚的笑容,恭敬的向其作了个揖,拜道:“见过驸马爷?” 韩驸马的眼神却越过他直接移到眼前站着的男子身上,李典史见了连忙解释道:“我看这人面生得很,不像是府里的下人,怕是外面的贼人闯入我们公主府里,正叫住了他盘问。” 韩驸马道:“不用了,他是公主院里的人。”说着又对男子道:“公主正在找你,你随我去见公主吧。” 男子抬起头微微对韩湘作了个揖,然后跟随在他身后走了。 李典史眯着眼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在心里道,难怪这么狂,原来是有靠山。刚才没认真瞧,此时才想起来,那男的倒是长得俊美得有些过分,连驸马站在他身边都有些不如。 李典史不由想起公主府里的某些传闻。 韩驸马出身商贾,身份低下。当年圣上征伐高丽,偏军饷不足,于是向大商贾提出募捐。只是大商贾们也不是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相互贯通拒不出捐,除了韩家。韩家为北方首富,是第一个响应圣上捐出银子的。正因为有韩家的首先响应,才使得其他商贾不得不捐出银子,为圣上凑得了足够的军需。 圣上为推恩于韩家,于是允诺下嫁一个公主于韩家,偏又嫌弃韩家身份低,于是便将宫里最不得他宠爱的嘉兴公主下降了韩家。 有传言嘉兴公主并不满意这门亲事,对驸马也多有看不上,从成亲伊始,两人便分院而局,驸马只能在逢五逢十的日子才能进公主的屋子。而公主更是不顾驸马的面子,公然的在公主府内养起了面首。 当然,李典史是未曾亲眼见过公主养的那些面首的,这些事,恐怕也只有公主最信任的褚长史才能知道。但李典史确实时常能在公主府里看到一些年轻俊美的男子出入,想来这传言就算是空穴来风,也未必不是真的。 刚才那男子对着驸马既未拜见也未请安,对驸马也未见恭敬,只怕也是仗着公主的势。偏驸马竟然也不恼,对其还颇为客气。 李典史不由有些同情的望了韩湘一眼,心道,可见这娶了皇帝的女儿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这脑门上都绿得冒烟了,这不仅不能跟公主生气,还得客客气气的将公主的奸夫带到公主的屋里去。这驸马做的是什么滋味,怕也只有自己知道。 李典史再次在心里深深的摇了摇头,然后走了。 而另一边,韩驸马站在嘉兴公主所居的院子前,眼神寞寞的望了里面一眼,心里微微落寞的叹了口气,然后才回过头来,微微笑了一下,对着男子恭敬道:“你姐姐在里面等您,您进去吧。” 萧琅点了下头,然后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院子里面灯火闪烁,檐下大红的灯笼照得人的脸都是红色的。 萧琅推开门走进去,然后便看到穿着大红缕金百蝶穿花大袖衣的嘉兴公主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出神。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嘉兴公主回过头来,颇有些不高兴的道:“去哪儿了,一天都寻你不到?” 萧琅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才言简意赅的回答道:“有事。” 嘉兴公主道:“便是有事,你也该告诉我一声。京城里盯着你的眼睛数都数不过来,那些人恨不能抓住一些你的把柄,你私回京城的事不能为外人知,你行事该小心一些,怎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萧琅握着茶杯不说话,脸上却皱起了眉头,略带了些不喜。便是嫡亲的姐弟,他也不喜她干涉太多。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要什么,该怎么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应该由他说了算,而不是别人指挥他怎么做。 嘉兴公主自然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亦是不满的蹙了蹙眉头。但好一会儿之后,她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尽量舒展了眉头。 她虽是为了他好,但他弟弟毕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许多事并不会再听从她的话,更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哪怕她这个唯一的姐姐也一样。而她也该学着转变角色,从被他依靠的那一个变成依靠他的角色上来。 他并不想姐弟之间的关系生隙,便也不再继续提这个话题,走到他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转而说起道:“今日宫里的探子传话出来,凤禧宫的那一位惦记起你的亲事,突然跟我们那位父皇提起说该要给你选妃了。”她说着恨恨的“哼”了一声,骂道:“我还以为她整天在凤禧宫里敲经念佛装菩萨真的入了佛了,现在倒又管起了红尘俗事来。” 萧琅倒是不像嘉兴公主那样气愤,只是问道:“人选是谁?” 嘉兴公主答道:“明谙之女。” 萧琅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静默了一会,接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下,放下茶杯,然后才慢悠悠的道:“我也的确是该娶王妃了,明氏女也不错。” 嘉兴不可置信的望了他一眼,接着厉声怒道:“糊涂,明谙是什么人,他的女儿怎么能娶。当年若不是明谙的叛变告密,母后和两位皇兄及殷氏一门未必不能宫变成功,两位皇兄不会身首异处,殷氏一门不会被诛十族而亡,母后更不会自裁,我们姐弟更不会沦落至此。明谙是郦氏的人,我决不允许他的女儿进你齐王府的门。” 萧琅漫不经心的道:“明谙是郦氏的人,他明谙知道,郦氏知道,我们也知道,郦氏能不顾忠臣之义,提议让明氏女进我齐王府,他明谙亦能为了忠主之事不顾女儿的死活,我们又何须在意。她明氏女进了我齐王府,要圆要扁,要生要死,由我说了算。” 嘉兴公主道:“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也知道你有你的打算,其他的事我不管你,但仅此一条,你娶明氏女我绝不同意。如果你是打算等明氏女进了齐王府再解决她,那还不如现在就除了她,一劳永逸。” 萧琅却不欲再为这件事争执下去,道:“好了,明氏女不是重要的人物,我们不要再多提她,我另有要事要和姐姐商量。” 嘉兴公主问道:“何时?” 萧琅道:“我需要银子,你这里能凑到多少银子?” 嘉兴公主问:“你需要多少?” 萧琅道:“二百万两。” 嘉兴公主垂了垂眼,两百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整个嘉兴公主府一年的出产也不过二十万两,但她仍是道:“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准备。”也并不问他要这么大笔银子的用处。 萧琅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便站起来道:“姐姐先歇着吧,我还有事。” 嘉兴公主点了点头,然后便看着萧琅出去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萧琅走后,嘉兴公主继续坐了一会,然后将亲近的侍女叫了进来,吩咐道:“去将驸马请过来。” 韩驸马来得很快。 嘉兴公主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是他喜欢喝的峨眉毛尖,然后问他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嘉兴公主难得关心起他的生活,韩驸马有些难掩的高兴,温笑了道:“没什么可做的,都是闲事,左不过是跟其他的宗亲聚会跑马,喝酒吟诗作画,另外就是管管家里的生意……”韩驸马虽然尚了公主,不得参与政事,但于韩家来说,却依旧是嫡长子继承人。韩驸马有心想要和嘉兴公主多说话,饶有兴致的说起道:“去年北方大寒,咱们家在北方的马场冻死了不少马匹,上午见了马场的管事,说起马场要补进马种的事情来……” 韩驸马说了一会,才发现嘉兴公主正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帕子,对他说的话显然并无多大的兴趣,他停了下来,然后有些自嘲的道:“是我的话太多了。” 嘉兴公主道:“倒也不是,只是我对生意上的事情向来不通。”她说着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们韩家在北方的马场养着多少的马匹?” 韩驸马道:“大概七八万匹。” 嘉兴公主道:“为何不将马场扩大,多养些马?” 韩驸马摇摇头道:“我们养的是战马,主要供于军中。如果扩大马场,一个若是军中不需要,销路没地方去,另一个是朝廷对私人战马的养殖数量有严格的控制……”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默了一会,才接着道:“我会和父亲商量看看的。” 嘉兴公主和齐王私下里做的事,嘉兴公主并不会跟韩驸马提起,有许多事甚至是避开他的。但就像嘉兴公主从来不问韩驸马韩家的生意但却多少能知道一些一样,韩驸马对嘉兴公主所做的事自然也多少有所意会。 而嘉兴公主现在想的确实是,倘若齐王以后要起事的话,战马是必不可少的。藩王不能私下养殖战马私造兵器,但是这些,可以利用韩家强大的生意网作为隐蔽而得到。韩家的命运从她下嫁韩家时就连为了一体,她荣韩家则荣,她死韩家亦则死,所以韩家会考虑她的提议的。 嘉兴公主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又道:“你今晚留在这里吧,我们好像许久没有坐下来说说话了,我让侍女将你的晚膳提到这里来。” 嘉兴公主难得有主动留他的时候,便是刚刚嘉兴公主提起马场的事,让韩驸马多有些黯然,此时他也忍不住有些雀跃起来,连忙温笑着道了声“好”,接着看了嘉兴公主一眼,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轻轻握了握嘉兴公主的手,柔声问道:“嘉兴,我们生个孩子吧?”他顿了一下,接着又有些急切的继续道:“我们成亲已经七载,你知道,父亲也一直在催。” 嘉兴公主为景佑帝长女,她与韩驸马成亲七载,比她晚成亲的其他公主都已经皆有所出,唯有嘉兴公主至今未得一儿一女,宗室里头不是没有闲言碎语的。说什么的都有,恶心些的连说是韩驸马无道,所以嘉兴公主才会至今无所出的也有,并为此对嘉兴公主产生高高在上的同情,替传言中嘉兴公主豢养面首找到了借口。就是韩驸马的生父,韩家的族长都隐晦的提出,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他调理一下身体。 韩驸马在外面对这些闲言从来不曾分辨,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嘉兴公主为何至今没有孩子。 他从来不敢勉强嘉兴公主,但他是期待孩子的,哪怕是一个女儿也好。 嘉兴公主抬眼看着韩驸马的眼睛,那里含着炙热的期待。 嘉兴公主移开自己的眼睛,语气随意的道:“哦,我们的确该要个孩子了,这公主府确实清静了些。” 韩驸马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等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雀跃的几乎要欢腾起来,只是从小接受的礼仪让他克制了下来,但他仍是没有忍住激动,有些颤抖的望着嘉兴公主又问了一遍:“可是真的?” 嘉兴公主道:“自然是真的。”她顿了一会,又接着道:“对了,你们韩家能凑出多少银子来?” 韩驸马听着愣了一下,接着像是被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刚刚心里有多炙热,现在心里就有多寒冷。 他缓缓的放开嘉兴公主的手,闭了闭眼睛,脸上黯然下去,过了好一会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问道:“你需要多少?” 嘉兴公主道:“一百五十万两。” 韩驸马道:“一百五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抬眼望了望嘉兴公主的脸,那里依旧是冰冷的,高贵的,高高在上的一张脸,一如他初见她的时候。他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我会想办法的。” 他低着头,接着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歇着吧。”说着扶着桌子站起来,想要离开。 嘉兴公主道:“不留在这里?” 韩驸马道:“不了,我去跟管事们商量调集银子的事。” 嘉兴公主道:“也好,总是这件事情重要。我让□□过去服侍你,若是晚了,你就留她在你院里吧,晚上也有个添茶倒水的人。” 韩驸马脸上带上了怒气,有些恨恨的道:“公主殿下可真是贤惠。” 说完像是要阻止她说出更多他不想听的话一样,脚步有些缭乱而急切的走了,走了几步,又突然忍不住的停了下来,失望而灰心的道:“你便是连敷衍着骗我一下都不肯,你便是等到明天再跟我提起银子的事,我也可以骗一骗自己……”说完便再不曾再回头的走了。 韩驸马走后,嘉兴公主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微微福了个礼,轻声唤了声:“殿下。” 嘉兴公主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仿佛刚才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吩咐道:“让□□跟去驸马的院子里服侍。” 侍女有些不忍心,轻声劝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伤驸马的心呢?奴婢看驸马对殿下是真心的……” 嘉兴公主在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真心?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得不到时专情深情,等得到了便负心薄幸。 她的那位父皇当年对她的母后如何不深情,偌大的王府后院,只有她母后一人,只独宠她母后一人。可等到他利用殷家的权势登上皇位,坐稳皇位之后呢,卸磨杀驴,预谋废后废储,改立自己的初情人。 而如今呢,当年显赫三朝的殷家无一人得以幸存,午门前殷家人流的血至今未冲刷干净,而她的母后皇兄幼弟,成了皇权屠刀之下的白骨。 她不会学她的母后,这世上的男人,可以利用,但不能信。 侍女知道嘉兴公主并不是能听得进去劝的人,也只能在心里叹气摇头,然后便下去做嘉兴公主吩咐做的事情去了。 另一边,程府里。 观音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绣着的海棠花发呆,有些睡不着。 她心里装着很多事,俞姨娘的事,程观廉的事,程观玉的事,宋国公府的事,还有齐王萧琅,以及那根被拿走的簪子…… 她轻声叹了口气,转了个身,想要将心里装着的那些事全部扔开。 而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零碎的窸窣声,俞姨娘的声音轻轻的传来:“六小姐睡了没有?” 门外的玉兰像是回了什么话。 观音让床外值夜的优昙将屋子里的灯点亮,自己披了件外衣起床。 俞姨娘推门从门外走进来,见了她笑着道:“姨娘来看看你睡了没有?是不是吵醒你了?”说着看到她身上穿着的单薄的外衣,又道:“夜里天寒,怎么才穿了这么点。”说着让优昙给她披了件厚披风。 观音引了俞姨娘一起在榻上坐下,俞姨娘接着问道:“今日家里遭了贼,优昙说你这里也丢了东西?姨娘今天也忙了一天,都没时间来看看你问问你。” 观音道:“不过是一根不值钱的簪子,姨娘不用担心。” 俞姨娘骂道:“这些贼子也实在太嚣张了,连侯府也敢闯,我已经跟你父亲说,这侯府实在该加强防范了。这簪子丢了也就丢了,正好我看你的首饰也该换了,过几天,我让人上门来给你重新打一批。” 观音拒绝道:“不用了,现在打了也不能戴,等以后再说。” 俞姨娘这才想起来,接下来还要给冯氏守三年的孝期,道:“说得也是。”接着又不岔道:“说起来真是恼人得很,为着一个死人,这活人还不能好好过日子了。”说来说去,总还是迁怒于冯氏了。 俞姨娘又道:“对了,手上的伤好些了没有,还疼不疼?” 观音道:“不过是小伤,姨娘不要太过在意。” 俞姨娘将她的手拿起来轻轻的瞧了瞧,道:“可千万别留疤了,女孩子家手上留了疤多难看。晚上过药没有?” 观音道:“上过了。” 俞姨娘道:“再上一遍药吧,多上几次药好得快。”说着吩咐玉兰去拿药。 等玉兰将药端上来,俞姨娘一眼就被托盘上一个白色小瓷瓶吸引住了,她将它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药,看着不像是太医开的药。”说着打开盖子闻了闻,又道:“闻着倒像是好药。” 玉兰回答道:“是下午的时候掉在了地上的,奴婢收拾了起来。下午四少爷在院子外面逗留了一会,奴婢想该是四少爷给六小姐找来的伤药。” 俞姨娘听得高兴起来,道:“观唐这孩子在外面的猪朋狗友多,说不好还真是他从哪里捣鼓来的好药。别看你四哥他平时老是喜欢跟你犟嘴,又一副跟你是仇人的模样,真到关键的时候才看得出他是真关心你,今天下午你受伤的时候也是,他比谁都急呢。要不然说是亲兄妹呢,兄妹之间怎么拌嘴都行,在外面还是一条心的。”她说完将药递给玉兰,道:“明天拿给太医先看一下,看能否用在六小姐的伤上。我虽说不会不相信观唐,但药这东西还是要小心谨慎一点。” 观音倒不觉得这药是程观唐拿来的,她今天下午看得清楚,程观唐并没有带药来。何况就以程观唐的脾气,就算要给她药,那也会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样,将药直接扔到她身上,再说明这绝不是治伤的药,而是用来毒死她的“绝世□□”。 她脑袋里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但接着又觉得不可能。虽然她也承认她的容貌确实不差,但也没有自恋到人人都会为她着迷,特别是一个对权利有着强烈*的男人,美色对他来说更是不值得一提。 俞姨娘亲自给观音上完了药,接着又道:“这次发生贼子进府的事,我处置了一些当差失职的下人,府里要补进一些新的下人进来,我看你这里伺候的人也少了些,顺便你这里也进几个丫鬟婆子。” 观音心里一动,突然想起齐王说的话来。他虽然不知道齐王想安插细作在永安侯府有何用意,永安侯虽然是当今圣上的伴读,但政治上的能力有限,永安侯府并不处于朝廷权利的中心,按理应该没人会在意永安侯府才是。但不管如何,永安侯府□□别人的细作,于永安侯府来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而想要送细作进别人府上,再没有比那府上进新的下人更合适的机会了。 观音问俞姨娘道:“姨娘是想送外面采买下人,还是从家生的奴才里面挑选进府?” 俞姨娘道:“家生的奴才难免奴大欺主,这次失职的下人可不就是家生的奴才,所以这次我准备从外面采买。” 而实际上,她本就是打算利用这一次贼人进府的事件,将冯氏残余的势力清理干净,再顺势将程太夫人的人也整理一番,这家生奴才可是程家的家生奴才,可不是她俞家的家生奴才,她要他们做什么,还要费力气收服她们,还不如直接从外面采买。 观音道:“何不从家生奴才里面挑,家生奴才几代人都是伺候府里的,身份清白不说,对程家也比外面进的不知明细的人忠心。若是姨娘嫌她们不听话,□□一番就是。” 俞姨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下人也一样,家生奴才就能比外面采买的下人忠心了,真是天真得很。”说着站起来,又道:“好了,天晚了,你也再点睡吧。等到采买下人的时候我叫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自己挑。”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观音坐在椅子上,看着院子前面站着的一排排妙龄女孩。那些女孩大都在十二岁到十五岁,长相清秀,穿着质朴,此时正一动不动的微低着头,做出恭敬谦卑的模样。 梳着圆髻,长相富态的牙婆正滔滔不绝的跟俞姨娘推销这些女孩的好处。 观音叹了一口气,托齐王萧琅的福,她现在看着这些小姑娘,见谁都觉得像是别人安插在永安侯府的细作。就连现在滔滔而谈的牙婆,她都觉得她是不怀好意。 俞姨娘认真听着牙婆的话,偶尔点一点头,然后便转头低声吩咐了宋麽麽和白麽麽几句。宋麽麽和白麽麽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那些女孩面前,先瞧她们的模样,再观其手,看其步,问话……等等。 这些都是挑选丫鬟的一般步骤了,淘汰掉模样太丑有碍观瞻,模样太出挑进来容易勾坏府里的爷们的,观手是为了看她们的平日卫生习惯,勤勉与否等等,看她们的步行,则是为了看她们的规矩,问话则是为了打听她们的身世背景以及伶俐与否了。 经过这些步骤,宋麽麽和白麽麽大概挑选了二十名女孩出来,最后再由俞姨娘过眼,去掉其中俞姨娘没看上眼的几个,最终留下了十四五个。 俞姨娘挑完后,转头对观音道:“你也看看,你自己的丫鬟,你要什么样的,自己挑,挑好一并留下来。” 观音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然后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里站得密密麻麻的女孩子们。 虽说牙婆对她们的教导里,直视买主是个不规矩的行为,但那些落选的女孩子,此时也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眼睛望向观音的方向,露出期盼而可怜的神色。对于她们这种入了奴籍,在人牙手中四处流离的人来说,最好的归宿,也便是能被一个好的府上买下,伺候那些身份高贵的主子,也籍以自己不用再挨打受饿。 观音看了两圈,有些不忍再看下去,最终点了点站在最后一排的两个女孩子,对牙婆道:“就她们两个吧。” 牙婆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观音会看上那两个女孩。牙行不成文的规矩,为了提高成交率,牙婆将手上的女孩给买主看的时候,一般都会将质量好的女孩放在前面,而排在最后一行的,自然也都是质量最差的。 俞姨娘也是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要了她们两个,看她们面黄肌瘦的,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模样也不好。看着没福相不说,这么瘦小,让她们提个扫把都不知能不能提起来。” 的确,跟别的女孩子们比起来,她们身材瘦小,头发发黄,看着的确难看了些。刚才宋麽麽和白麽麽挑选的时候也看到,她们的甚至不甚机灵伶俐,其中有一个说话的时候甚至有些结巴。 但观音想,倘若别人要安插细作在永安侯府上,总要挑几个机灵能让人看得上眼的人来,像她们这样模样不好又不伶俐的,反而安全。反正她又不需要她们做什么,贴身伺候的她已经有曼珠优昙几个了,只要她们会扫地擦桌子这些活儿就行。 那两个女孩儿大约也没想到观音会挑上她们,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好像才终于明白了什么高兴起来,然后急切又有些笨拙的走出来,跪在地上对观音磕头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小姐……”然后一边磕头一边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几句。 俞姨娘看着她们笨拙的模样,实在有些看不上眼,于是问观音道:“你要不要再重新挑一下,要是下面这些没有合你心意的,刚刚姨娘挑好的你拿两个走……” 观音笑了笑道:“我看她们就很好,我又不是寻她们做小妾,要这么漂亮做什么。何况不聪明有不聪明的好处,下人太聪明了,就容易将主子当傻子哄,笨人容易对主子忠心。” 牙婆刚才虽然愣了一下,但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些质量不好的小丫头本就不容易出手,她养着她们,卖不出高价不说,还费口粮,现在有人要买了她们,她简直求之不得。想明白了之后,她马上眉开眼笑的奉承道:“六小姐果然是见识不凡,老身佩服。小姐放心,这两个丫头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人是最忠心不过的了。且别看她们长得瘦小,干起活来可是一把好手……”说着滔滔不绝的夸起这两个女孩来,真真是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连缺点都能被她说出无数个好处来。最后见俞姨娘有所犹豫大约是怕她们反悔,于是提出这两个女孩的价格给她们打个八折。 观音见俞姨娘仍然是不大赞同的模样,便笑着道:“姨娘,左不过是两个丫鬟而已,难道姨娘是舍不得花钱?两个丫头加起来还花不了你二十两银子,拔不了你几根毛。再说,刚才听她们两人说,她们出身于魏州。魏王今春元宵时,在自己的封地发现了‘祥瑞’进献给了圣上,说不好她们身上也有从魏州带过来的福瑞呢。姨娘,你挑的时候也应多想一下,除了看她们本身素质,还要多看看她们出身自何处。刚才我看姨娘挑了好几个出身齐州的,齐州不久前还闹了瘟疫,许多就是因此从齐州逃出来,然后落身奴籍的。先不说她们身上会不会带着瘟疫,但这些人多少让人觉得晦气。反倒是像魏州这种福瑞之地出来的,应该多挑一些。” 俞姨娘道:“就你歪理多,罢了,你愿意要她们就留下吧,又不是出不起两个丫头的银子。” 不过,观音的话她到底还是听到了心里。她倒是不会怀疑牙婆敢将带疫病的丫头带进府里来,但确实如观音说,从那地方来的,多少带些晦气。 她默默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挑出来的几个从齐州来的退掉,换上了几个从魏州来的。 观音松了一口气。 魏王是郦皇后之子,当年殷后和殷家之亡,与郦后及郦家扯不开关系,甚至当年殷后的长子,齐王的兄长,就是在逼宫失败后,被郦后的兄长一箭射死在皇宫内的。齐王与魏王不说是死敌,但也是差不多了。齐王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因不至于能插手到魏王这个得宠皇子的封地去。倘若齐王要用人,自然应该更可能用他齐州的人,而不至于魏州出身的人。 丫鬟挑好后,俞姨娘吩咐身边的宋麽麽道:“将这些丫鬟带下去,让人先教导她们规矩,等学好了规矩再让她们出来当差。” 宋麽麽道了声是,然后带着新丫鬟下去了。白麽麽称了银子,递给了牙婆。 牙婆接了银子,笑不拢嘴的说了好一会的吉祥话,这才带着剩余的丫头告退出去。 牙婆走后,俞姨娘尚来不及起身回自己的院子,便有丫鬟匆匆的走了过来,对着俞姨娘和观音屈了屈膝,然后禀道:“姨娘,六小姐,二老爷回来了。” 俞姨娘听得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什么时候?” 丫鬟答道:“已经到门口了。” 俞姨娘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落了下去,冷了冷脸道:“她们夫妻二人倒是一个德行,回个府都爱不打招呼偷偷摸摸的,是怕我们关紧了府门不让他们进府不成。” 观音拉了拉她的衣袖,唤了一声:“姨娘。”说着向她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丫鬟下人。 俞姨娘这才缓了缓心口的不满,又问丫鬟道:“去通知侯爷了没有?” 丫鬟回道:“已经让人去告诉老爷了。” 俞姨娘又道:“让人去告诉二夫人一声,准备去门口迎接二老爷。”说着又冷屑道:“想来二夫人怕也不用我们告诉,怕是比我们还先得到消息。” 那丫鬟听着俞姨娘前后不一的话,顿时不知到底该不该去通知二夫人了。观音示意她道:“快去通知二夫人吧。”二夫人知不知道是她的事,但她们通不通知则又是她们的事了。 丫鬟得了吩咐,连忙屈膝道了声是,然后往二夫人的院子去了。 观音跟着俞姨娘到永安侯府的大门的时候,梁氏果然已经在了,此时正靠在程二老爷的肩膀上,半把鼻涕半把泪的诉说相思之苦,观苓、观萤以及洪姨娘站在梁氏的身后,也是红着眼睛拿着帕子抹泪。程二老爷的身后则站着一名美貌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穿一身素色的衣裳,手上牵着一个五岁的孩童。这大概就是程二老爷的宠妾吕姨娘,以及程二老爷的庶子,程家排行最小的观庐了。 程观庭和程观唐也已经到了,正眼观鼻鼻观天的一脸漠然的看着二房这一出“久别重逢相思苦”的戏码。程观唐永远是不分场合的跟观音不对付,见到观音,狠狠的瞪了观音一眼,结果被程观庭发现了,则又被兄长警告的瞪了一眼,然后只能不满的低着头败下阵来。 俞姨娘有些不屑的看着那哭哭啼啼的一家子,隐了隐自己的神色,然后笑着屈膝给程二老爷问安道:“见过二老爷。二老爷回来得怎的这么突然,也不让人送个信回来,倒是让府里毫无准备。” 程二老爷程举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他比永安侯小了五六岁,但概因常年在外不及永安侯在京中舒坦的原因,程二老爷看起来比永安侯要沧桑,又加之他皮肤黝黑,更显得他年纪比永安侯还大。 程二老爷听到俞姨娘问安的声音,挥了挥手让梁氏闪开,然后看向俞姨娘,道:“啊,是俞姨娘啊。”说着直接忽略了她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的话题,转而问起永安侯道:“大哥呢,怎么没有见到他。许多年不曾见到大哥了,真是念着他紧。” 未等俞姨娘说话,梁氏却突然瞥了他一眼,然后哼哼道:“你是哪个牌子上的人,不过一庶出而已,难道还想让人家堂堂永安侯亲自出来迎接你不成,人家可是连个身边的妾室都比你的正牌夫人高贵。还不赶紧进府先自己收拾干净了自己,然后亲自去九拜三叩的去见侯爷。” 这话说起来便是有些诛心了,偏俞姨娘只能忍着不能发作,反而要陪笑着道:“二夫人这话就说得真是让妾身面红耳赤了,这府里,何人敢对二夫人不敬。”说着又对程二老爷道:“侯爷也一直记挂着二老爷呢,常常跟妾身念起二老爷。只是今日侯爷出门会友去了,二老爷回来得突然,侯爷和妾身都没个准备。这已经让人去请侯爷回来了,想来很快二老爷就能看到侯爷了。”说来说去,也只能怪你自己不打声招呼就回来。 程二老爷却抚着胡子道:“的确该是我这个弟弟先去拜见兄长,是我不懂事了。” 俞姨娘还要说什么,程二老爷却已经指了身后的美貌妇人和孩童对俞姨娘道:“这是我房里的吕姨娘和小五观庐。”说完又转头对身后的吕姨娘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指着俞姨娘道:“这是大房的俞姨娘,去,拜见一下,磕个头。” 俞姨娘连忙道:“这可千万使不得,妾身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不过一妾室,哪里受得起吕姨娘的磕头。” 程二老爷道:“欸,这虽然都是姨娘,也有尊卑之分,你是大哥的妾室,自然要比她高一等。” 这说来说去,话说得再好听,还是想要强调她不过是个妾室,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既然他这么想要让吕氏磕,那她就让她磕。 她不再说话,笑眯眯的看着吕姨娘,等着她来磕头。 吕姨娘自然知道程二老爷不是实意想要她磕这个头,只是如今情形,她却有些进退不得,于是便悄悄的看向程二老爷。 程二老爷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他是没想到俞氏真敢让吕氏磕这个头。难怪梁氏在信里说,这个俞氏仗着有侯爷撑腰,都快挤得她在侯府没地方站了。 他想了想,对吕姨娘示意了一下。吕姨娘会意的垂下头去,牵着程观庐走过来,然后拜下去,道:“见过俞姐姐,以后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俞姨娘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眼,拿帕子捂了捂嘴,然后半是玩笑半是故意的道:“你这可是求错人了,要关照,你该求你的主母才是。我一个大房的妾室,可关照不到二房的屋里人去。” 吕姨娘听得脸上一红,连忙悄悄去看梁氏的脸色。而俞姨娘亦果然看到,梁氏正偷偷的扯着手里的帕子,眼睛看着吕氏,簌簌的射出冷箭来。 俞姨娘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想要给她难堪受,一个生了儿子的姨娘,梁氏的嫉妒就能让她在这府里站不住脚。 吕姨娘虽明知俞姨娘是故意离间,却也不能跟梁氏解释什么。 吕姨娘有些暗恼俞姨娘,接着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微笑了起来,然后拉着程观庐道:“五少爷,来,你也跪下来给俞姨娘磕个头。” 妾室算作半个奴,但她生的五少爷却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她倒是看看,她一个妾室,敢不敢受五少爷这个主子的拜。倘若她敢,外头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大房。让二房的主子给大房的半个奴才下跪,不是大房欺压二房是什么。 程二老爷正在为吕姨娘的机智点赞,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眼睛却偷偷的瞄向俞姨娘的方向。 只是程观庐到底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还处于叛逆却又不懂事的年纪,吕姨娘拉着想让他跪,他却扭着身子不愿意。吕姨娘低声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哄得他愿意了,程观庐正要跪下来,结果这时候观音却突然走了出来,过去抱住程观庐,笑着道:“这就是五弟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呢,真是个可爱的弟弟。” 程观庐显得有些胆小,被陌生的人一抱,顿时吓得哭了起来。吕姨娘连忙去哄儿子,至于跪拜的事自然也不能进行下去了。 观音像是也被吓到了一般,连忙放开了程观庐跳开了几步,有些惊慌的道:“五弟怎么哭了,我只是喜欢他,想要抱一抱他而已。” 旁边的程观庭心里松了一口气,悄悄的将手里拿着的小石子收回了袖子里。他自然不能看着发生程观庐跪拜俞姨娘的事,这于他们大房的名声有碍。他刚才还想着,若是吕姨娘真的不知分寸,他免不了要让他儿子吃点苦头哭一场了。观音这丫头倒是聪明。 他给观音投去一个称赞的表情,但观音却对着他仍是一脸无辜样,仿佛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俞姨娘露出一股笑意,但很快又遮掩下去,然后故作严肃的佯装训斥观音道:“看你没轻没重的,将你五弟都吓哭了,还不快给你二叔父道歉。” 观音从善如流的走过去,低头对着程二老爷微微屈了屈膝,十分歉意的道:“对不起,二叔父,我不该将五弟吓哭。” 程二老爷有些失望,但此时也只能道:“好了,不关你的事,是你五弟胆子太小了。”说着又被小儿子的哭声吵得心烦,于是转头狠狠的瞪了小儿子一眼,骂道:“哭什么哭,胆子小成这样,以后能干什么大事。” 程观庐被这一吓,连忙缩在吕姨娘怀里,哭得越加大声了,吕姨娘一边心疼得直想掉泪,又怕儿子惹得程二老爷心烦让他厌弃,越加急切的去哄儿子。倒是梁氏,见庶子被丈夫训斥,倒是心情转而好了起来。 程二老爷重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观音。起先是有些嫌恶的觉得,这小丫头真是跟她生母一样,满肚子的心眼。但是越看着倒是越看越觉得,这小侄女长得正是倾城惊艳,竟然比她生母还要绝色上三分,一时看着,倒是忘记了移开目光了。 观音很不喜欢程二老爷的目光,她看得出来他看她的目光里带着赞叹、惊艳和可惜,但这种惊艳又不像是某些男子的那样,是一种倾慕或者欲念的眼神。他看她就像是一件华丽珍贵、奇货可居的物品,她甚至猜测,他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啊,这东西可真是漂亮啊,可惜不是他的,不然他可以用她来换一些更好的东西,比如说富贵,比如说权势。 俞姨娘对程二老爷看宝贝女儿的目光很是不满,提醒的轻咳了几声,然后出言打断他的打量道:“观庭和观唐,想来二老爷已经见过了,这是妾身和侯爷所出的小六观音。” 程二老爷终于回过神来,但仍是舍不得移开目光,心里可惜了好一会,才道:“是观音啊,我离开侯府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垂髫孩童,如今却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也……比小时候更加标致了。” 俞姨娘道:“二老爷还是快进府吧,太夫人想来已经知道您回府的消息了,怕是等不及见您。您可不知道,太夫人这些年可记挂着您呢。” 程太夫人向来视这个庶子为哽在心口的一根刺,会记挂他才是奇了怪了。 程二老爷却像是没听出俞姨娘的不怀好意一样,反而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作出一副孝子状,道:“我也记挂着母亲,这些年在外,特别是每逢佳节,更是让我想起了母亲。这些年我不孝啊,未能尽孝在母亲膝下……” 说完先抬脚跨进门槛,进府里去了,后面的人自然也跟着进去。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程二老爷到锦荣院的时候,永安侯也终于从外面赶回来了。 程太夫人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衣裳,看着程二老爷是毫不掩饰的不喜和高高在上的冷淡。嫡母庶子之间见面,自有一番暗地里的针锋相对,两边打着表面关心的名义,专挑各自的痛脚说话。 永安侯和程二老爷之间的感情虽然冷淡,但永安侯对程二老爷的怨念倒是不像程太夫人那样深,兄弟二人相见要和谐一些。 等嫡母庶子、长兄庶弟之间见完了礼,程二老爷又装得一脸恭孝的说起道:“儿子这些年在外一直因为有职在身,不能尽孝于母亲膝下,都是儿子的不是。如今好了,儿子好不容易在京里谋了一份差事,以后终于能在母亲膝前尽孝了。” 程太夫人冷哼哼的瞥了庶子一眼,程老侯爷活着的时候就爱护着宠着这个庶子扎她的眼,他若是天天在她眼前晃,她只会短命好几年,她恨不能他一辈子死在外面。 程太夫人冷冷道:“你现在大了,主意也大了,无论是谋职还是回京,都不用跟府里商量。我虽是你的嫡母,虽然养你但却不曾生你,哪里敢拿大让你尽孝膝前。” 程二老爷道:“母亲这样说可就是戳儿子的心窝子了,儿子自小喊您母亲,哪里敢有半点不敬。谋职的事,也是托了几位叔伯的福,不曾提前跟母亲谁,也是怕事情不成让母亲失望。等到成了,儿子可不就第一时间写信回府跟母亲报喜了。儿子接到大嫂过世的消息的时候,就想提前回来的,可惜手头上的事情未交接完毕,上司不肯放行,所以只好让梁氏带着几个孩子先提前回来了。” 说起了冯氏,程二老爷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来,哀伤道:“说起大嫂,儿子也是惋惜伤心得很,儿子当年离府的时候,大嫂还是好好的,怎会如此突然的就去了。还有大侄女儿……” 程二老爷说到了程太夫人的伤心之处,程太夫人触景伤情,也面露几分难过起来。 程二老爷又接着转向永安侯道:“听说观廉也回来了,大哥,您可别怪弟弟多嘴,观廉有再多的不是,这些年被赶出侯府,也罚够反思过了,如今大嫂和大侄女去世,您就是看在两位亡者的份上,也该原谅大侄子将其接回府中来了。说句大哥不爱听的话,观廉毕竟是你的嫡长子呢,以后是要继承侯府的,怎么能将一个侯府的继承人放逐在外……” 永安侯一听到程观廉的名字就有点想炸毛,正想怒吼一句“谁说要让那孽子继承侯府了,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结果却被俞姨娘轻轻拉了拉衣袖摇了摇头示意。 俞姨娘虽然也讨厌二房的两口子翻来覆去的提起程观廉,她身边站了这么两个大儿子,难道不是永安侯的儿子么。只是如今场合,永安侯却是不能与程二老爷争执的,白给程二老爷落一个正值的好名声,也白让自己招一个坏名声。 程二老爷说的虽然正都是程太夫人心中所想,但在庶子面前,却不想说儿子什么,更不喜欢庶子说自己儿子的不是,于是冷冷淡淡的道:“这是你大哥的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程二老爷一副不同意的道:“看母亲说的,侯府没有分家,事关侯府的传承,儿子作为侯府的一员,自然有权也有责任多关心一下。” 程太夫人讽刺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镇静道:“你不提起我倒是忘了,你父亲已经走了十几年了,你如今也是有儿有女将要嫁女娶媳妇的人了,树大分枝,是该分家了。” 程二老爷被程太夫人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分家对他二房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个兄长再没本事他再瞧不起他,那也是继承了侯府的侯爷,如今他在外面别人还尊喊他一声“程二老爷”,行事上也愿意给他几分方便。但若分家出去,他便成了永安侯府的旁支,许多侯府的人脉人情,他就未必能再利用得到了。 程太夫人又接着说了一通名为关心实为训斥的话,程二老爷怕程太夫人一气之下真不管不顾将他分家出去,倒是不敢再吭声。程太夫人见终于将程二老爷训斥得跟孙子一样,终于满意了,这才停了下来,用“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着吧”的借口将程二老爷打发了出去。 程二老爷带着梁氏和二房的儿女告退,程太夫人却将永安侯留了下来。 等出了门口,程二老爷气呼呼的瞪大了眼睛,低骂了一句“老太婆”。 结果话刚骂完,身后的屋子里就传来一声“哐当”的杯子碎落的声音,接着传来程太夫人的声音“糊涂东西”,再接着隐隐约约的又听她提到“英娥”“观廉”什么之类的,然后又是永安侯断断续续的争执声。 程二老爷听着屋子里面母子两人之间的争吵,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接着带着梁氏和几个儿女回了二房的住处了。 等一回到自己的院子,梁氏将几个孩子和两个姨娘都打发了出去,自己跟着程二老爷进了屋子,等一关上门,梁氏就忍不住红了眼睛低声哭道:“老爷,您可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在这府里可真的快要没地方站了。” 程二老爷听了转过头瞪着她道:“你还好意思说,大嫂没了,如今侯府后院就你二夫人最大,你却回来府里这么久,连侯府管家的边都没摸到。你连一个妾室都斗不过,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梁氏也甩了甩帕子,不满的抱怨道:“这能怪我吗?你也不想想俞姨娘是什么人,能将大嫂斗死,让侯府的嫡长子被逐出门,勾得侯爷宠妾灭妻的人,能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何况我跟着你外放这么多年,我们留在这府里的人早就被摘得个一干二净,我就是要跟俞姨娘争,手上也没有人手。” 俞姨娘倒是看着很上道,她一提起便将账册对牌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可是这府中里里外外上到管事下到丫鬟,全都是俞姨娘的人,她要插手进侯府的家事,却没一个听她的,全都是对她阳奉阴违的小人。 她想换上自己的人,才刚刚有所动作呢,结果这府里就传起了她程二夫人“刻薄心狠”的名声,然后下人们以“惶恐不安”为由给她来了个集体请辞大罢工。她倒是想将俞姨娘的人一股脑全撤了呢,只是撤了她手上没这么多人替换上不说,她一回来就里里外外将侯府的下人全撤换了,外面的人该怎么传她。 程二老爷想到这侯府如今俞姨娘只手遮天的光景,倒也明白不能全怪梁氏。 梁氏见程二老爷终于消气了,自己怨气却不停,又抱怨起道:“倒是老爷,妾身带着观庠观萤回来之后,又将洪姨娘和观苓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程二老爷背手走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一副深沉的模样道:“我自有我的用意。” 梁氏冷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让观苓嫁进宋国公府,将观萤送进宫里替你去争权势富贵。我告诉你,我绝不同意。” 程二老爷道:“进宫有什么不好,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 梁氏骂道:“你还好意思说,圣上如今胡子都一大把了,怕是连个儿子都生不来了,观萤进宫也是守活寡的命。进宫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让你的宝贝庶女去。程举,我告诉你,观萤才是你的嫡女。” 程二老爷也不满道:“你以为我不想让观苓去吗,观萤模样儿比观苓长得好,自然是她进宫希望更大也更容易得宠。”说着抬眸见梁氏仍是一副气愤的模样,又放柔了声音继续道:“其实也不一定要送进宫里去伺候圣上嘛,如今几位皇子也都大了,都是少年有为,我看魏王就很不错……” 如今圣上年迈,几位皇子争储日烈,也是到了该押宝的时候了。魏王是郦后所出,有嫡出身份,排在他前面的废太子、二皇子翘了辫子,三皇子幼年夭折,四皇子身有残疾,五皇子齐王是殷废后之子,无缘皇位,剩下的就只有排行第六的魏王最长,魏王在朝中又有贤德的名声,无论从嫡庶、长幼有序还是贤愚来说,都是魏王最可能继承皇位。 梁氏又气又骂的道:“亏你说得出口,魏王早已娶了王妃,连嫡子都生了,难道你想让观萤进魏王府做妾不成?” 程二老爷道:“什么妾不妾的,凭观萤的身份,若是进了魏王府,自然该是上了皇家玉蝶的亲王侧妃。” 梁氏道:“侧妃就不是妾了?程举,你想作践我的女儿,门都没有,要去做妾就让你的宝贝庶女去。” 亲王侧妃又怎么样,先不说魏王能不能继承皇位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当上皇帝,观萤顶天也就当个贵妃,上面有个皇后压着,有什么好的,哪里能比得上嫁给孟绍当正正经经的宋国公夫人。再说了,她生的女儿她清楚,半点心眼都无,进了魏王府能不能得魏王的宠还不好说,就算能得宠,怕也斗不过王府后院那些狐狸精出身的黑莲花。 程二老爷见梁氏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模样,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也懒得再跟她多说,只强硬道:“夫字天出头,你的三从四德学到狗肚子去了,跟我大呼小叫的。我告诉你,这个家里我做主,观萤和观苓的婚事我来安排。”说完气呼呼的站起来,准备出去。 梁氏连忙拉住他道:“这话还没说清楚呢,你想到哪里去?” 梁氏有一个本事,那就是放得下身段,一见程二老爷生气,便知不能跟他硬起来,马上放下了身段,打起了悲情牌,低声哭道:“老爷,您也要想想妾身,观萤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来又是个没心眼的,我哪里舍得将她送到那吃人的地方去。观苓就不一样了,自小就聪明伶俐,进了王府,一定能活得好好的,并替老爷挣来前程富贵。” 程二老爷正要不耐的说什么,结果梁氏又马上打断他道:“再说了,你也不想想观苓的身份,毕竟是庶出,宋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会娶个庶出的做当家主母。”还有最后一句话梁氏没说“更别说是庶出的庶出”。 程二老爷道:“这个我已经想过了,只要将观苓记在你的名下不就成了。” 梁氏在心里气得骂道“想得美,一个庶女还想踩在她的女儿头上”,但面上却温柔的道:“老爷,这记名的嫡女也就能糊弄糊弄自己府里的人罢了,走到外面去,你看谁会认。你也不想想,万一宋国公府真的嫌弃观苓的身份,难道我们真的要看着大房得到宋国公夫人的位置不成?俞姨娘可琢磨着将观音嫁进宋国公府去呢,若是观萤和观音来比,观萤嫡出的身份占了优势,但若是观苓和观音来比,无论模样还是身份,可是半点优势都无。” 程二老爷有些沉思起来,他是庶出,自然愿意相信庶出和嫡出的身份是一样的。但他也知道,这确实不可能。观苓庶出的身份,倒确实也是个问题。 梁氏见程二老爷多少有些听进去了,又加了一剂猛药道:“再说了,我前些日子带了观萤去过宋国公府,孟太夫人可是十分喜欢观萤。” 程二老爷听得脸上一动,有些怀疑的睥睨着梁氏道:“真的?” 梁氏连忙道:“自然是真的,难道妾身还会骗你不成。” 程二老爷有些犹豫了起来。倘若孟太夫人真的喜欢观萤,倒的确让观萤嫁进宋国公府机会更大一些。只是若是让观萤嫁进宋国公府,将观苓送进皇家,观苓的容貌就显得太普通了些。她倒是也不丑,但跟观音观萤比起来,就差了许多。 程二老爷不由想起观音的脸来,心里不由十分可惜。若是观苓和观音的身份能换一换就好了,让观音来做他的女儿,他就不怕她进不了皇家得不了宠。俞姨娘这个人有诸多不好,但有一点却是好的,生的女儿一个塞一个的绝色。 他不由有些后悔起来,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由着梁氏在他后院里胡闹,要是那些漂亮的妾室替他多生几个漂亮的女儿出来,他也不至于现在连个挑选的余地都没有。 程二老爷在心里惋惜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梁氏道:“你的话我会考虑看看的,大哥应该已经从母亲的院子里回来了,我还有事要找他商量,你先歇着吧。”说完挥开梁氏的手,出去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永安侯气冲冲的从锦荣院里回来,一边走进元岚院的门一边哼哼的念道:“真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俞姨娘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使了使眼色让屋里的丫鬟出去,然后才问起道:“怎么了,可是太夫人说了什么?” 永安侯气哼哼的问俞姨娘道:“你说母亲是不是老糊涂了,她竟到现在还让我去将那逆子寻回来。”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俞姨娘也并不意外,随口便说道:“终归是孙子呢,大少爷又是自家亲外甥女生的,又比别的孙子更亲了一层。侯爷不如顺着太夫人的意,先去将大少爷寻回来。太夫人是您的母亲,为此总是争吵生了嫌隙便不好了。” 永安侯不满的嚷道:“再亲能亲得过我这个儿子不成,也不看看那逆子那天做的事,竟然还敢在府里挟持人。倘若他真的回府,他将你我杀了我都不意外。”说着想到那天的事,永安侯更加的气了起来。 俞姨娘没有再说话,只是微低着头佯装出几分惧意,仿佛还因为那天的事情心有余悸。 永安侯见她如此,又连忙拉了她的手安慰她道:“湘湘别怕,我必不会再让那逆子伤害了你。” 俞姨娘笑笑,道:“我自然是相信程郎的。”说着顿了下,又黯然道:“其实妾身倒不怕大少爷伤害了妾身,只是几个孩子……” 永安侯听了,心里越加坚定了不能让程观廉回府的念头。 其实俞姨娘也是有些厌烦了,程观廉,程观廉,这些天总是无数人跟她提起这个名字,不管是好意的还是故意恶心她的,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死了一个冯氏和程观玉,现在又回来一个程观廉,与冯氏有关的所有人,就像是魔咒,总是在打扰着她的生活。 永安侯或许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儿子,但她却不可能不在意这个隐藏的祸患。从那天程观廉被孟绍带走之后,她便让人去监视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而程太夫人也一样,她不可能不关心这个孙子,她甚至还派了几拨的人去宋国公府想要将程观廉请回来。不过可惜,程观廉仿佛真的是对永安侯府绝望死心了一样,并不肯回来。 俞姨娘心道,死心好了,她就怕他不死心。 但程太夫人可不这么认为,她固执的认为,程观廉是因为永安侯不许他回来所以他才不愿意回来,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永安侯亲自去将程观廉接回来。 不过程太夫人怕是还不知道,程观廉在昨天的时候就给孟绍留下书信然后离开了宋国公府。他打伤了她派去尾随他的人,然后现在不止孟绍,连她也不知道程观廉去了哪里。 俞姨娘想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隐患啊,这个人不除,以后绝对会是她们的灾难。 俞姨娘又跟永安侯说了几句,继续挑起他对程观廉的不满和厌恶。 然而恰在这时,外面丫鬟进来禀报道:“侯爷,姨娘,二老爷在外面要见侯爷。” 永安侯有些奇了怪,道:“他回来不跟梁氏和二房的几个孩子好好说说话,这么着急见我做什么,连明天都等不及了。” 俞姨娘起来替永安侯整了整衣裳,推他出去,柔声道:“既然二老爷有事,侯爷去快去见他吧。” 永安侯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俞姨娘的手然后出去了。 俞姨娘继续坐在房间里喝了一会茶,然后不久之后便听到了外面花厅里传来永安侯和程二老爷的争执声,永安侯声音鼎沸而又气愤的说了句“不可能!”,再其他两人争执的话,她便有些听不清了。 俞姨娘没有去管他们,也没有让人出去劝架。 没过多久,永安侯便从外面回来了,这次表情看着却比刚才还更加生气。 俞姨娘倒了一碗茶,亲手递到了永安侯的面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二老爷也吵起来了。” 永安侯气得脸红脖子都粗了,愤怒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知道刚刚老二跟我说了什么?她竟然劝我将观音送进宫里去,先不说圣上的年纪都可以做观音的父亲了,就是圣上还年轻,我也不舍得让观音进后宫里面去吃苦。” 俞姨娘听得睁大了眼睛显得不可置信,好一会之后才不知该无语还是愤怒,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道:“这二房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连她的儿女的婚事都想管一管。 与永安侯的愤怒一样,程二老爷也一样是气愤的离开元岚院的。 他有时候,不,是大多时候都真瞧不起这个兄长,一辈子就只沉浸在儿女私情之上,没有半点的进取心和为程家光宗耀祖的心思。养女儿是做什么的,自然是为了让她该为家里出力的时候就出力的。程家养她们这么大,她们自然也该为家里尽一份心。既然家里有观音这样好的资源,可以利用她让永安侯府更上一层,为何不能利用。 他也就是比他会挑肚子出生罢了,倘若他也投生在正房的肚子里,这永安侯未必能轮得到他来做。而他若是做了永安侯,也一定能将永安侯府传承得更好。 程二老爷一边在心里将永安侯贬损了个遍,一边气哼哼的从元岚院里出来。结果没走几步,突然看到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一抹白色倩影,他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等着那个身影走近。 观音同样也看到了程二老爷,她带着曼珠和优昙走过来,对着程二老爷屈了屈膝,道:“二叔父。” 程二老爷上下将她打量了几番,因为冯氏孝期的原因,她身上穿着孝服,但就算这样,仍是难掩她的绝世容色。绝色倾城,让人忍不住叹老天怎会将一个人创造得如此漂亮。 程二老爷在心里又可惜了起来,这怎么不是他二房的女儿呢。 观音见程二老爷一直盯着她看却不说话,不由出言提醒了他一下:“二叔父。” 程二老爷这才“啊”了一声收回自己的心思,开口道:“是观音啊,这是要去寻你姨娘?” 观音道了一声“是”。 程二老爷道:“那快去吧,叔父就不耽搁你了。”说着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又难得态度慈爱的道:“哦对了,有空多来二叔父的院子坐一坐。我回来时给你带了礼物,等一下让人给你送去。” 观音道谢道:“多谢二叔父。” 程二老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抬眸看了观音一眼,这才一边继续可惜一边抬脚走了。 观音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的缩了缩肩,然后继续往元岚院的方向走去。 观音进了院门,小丫鬟正进进出出的收拾茶具,正站在院里指挥丫鬟的萱草见了她,过来对她福了福礼,道:“见过六小姐。” 观音笑着问道:“姨娘呢,可在?” 萱草道:“在,在屋里呢。”但说着却有些为难的欲言又止起来,也不说要让她进屋里去。 观音看了一眼俞姨娘紧闭的房门,明白过来,问萱草道:“可是父亲也在?” 萱草松了一口气,道:“是呢。”说着也看了俞姨娘的房门一眼,怕观音想歪到其他的地方去,又跟她解释了一遍:“二老爷刚刚来了,和侯爷吵了一架,侯爷心情不好,姨娘正劝侯爷消气呢。” 俞姨娘跟侯爷说话时将她们都指使了出来,萱草便猜俞姨娘怕是有些私密的话要和侯爷说。萱草知道俞姨娘平日做的许多事,其实并不愿意让六小姐知道的,所以才会没有说让观音直接进去找俞姨娘。 观音对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然后:“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过会再来吧。” 萱草点了点头,道:“那我送六小姐出去。”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观音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摊在自己的床上,皱起了眉头。 玉兰见了,问她道:“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观音摇了摇头,然后翻了个身继续躺在床上。 这府里的气氛总是不好,一直让人觉得紧张而又烦躁。她想要离开侯府,去栖霞寺住一段时间清静一下。有许多令她烦心却苦于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事,她也想跟师傅说一说。师傅慧明,或许能够告诉她该怎么做。 她今天去找俞姨娘,原本就是想跟她说这件事的。只是她现在又想,俞姨娘或许不会答应她离开府里,特别是她手上的伤还没痊愈。 她想了想,从床上起来,对优昙吩咐道:“准备笔墨,我给师傅写封信。” 或许让师傅开口,找理由让她回寺里住一段时间,更容易让俞姨娘松口。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观音从马车上扶着曼珠的手下来,抬眼看了一眼栖霞寺的大门。山门里面的桃花早就谢了,桃树长出了青翠而茂密的桃叶。 观音叹了一口气,离开寺里不过才几个月,却让她觉得好像离开了好久一样,总让她错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小师太净仪站在寺门的台阶上,扬着手大笑着向她们招手,然后从高兴的从石阶上跑下来,笑着拉着观音的手臂道:“师妹,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可无聊。” 观音笑了笑,取笑她道:“师姐,几个月不见,你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师傅怕是对你头痛得很吧。” 净仪却满不在乎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那个人,最是无趣,老是让我念经抄经的。所以说师傅最喜欢你,因为你最喜欢念经和抄经。”说着又拉着观音一边往寺庙里面走,道:“快进去寺里,外面日头大。” 观音随着净仪进了寺里,一直到了后院。净仪一直叽叽喳喳的道:“你们快将行李放进去,你的屋我天天都帮你打扫着呢,干净得很。知道你回来,我还特意去后山采了些茉莉花插在你的房间里,现在房间一定是香香的……” 观音问净仪道:“师傅呢,我想去拜见师傅她老人家。” 净仪却答非所问的道:“师妹,你一路上山来,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观音却想先去见师傅,同时又觉得净仪的态度有些奇怪,便一直盯着脸打量。 净仪被她盯了一会,终于受不住,开口道:“师傅有客呢,等客出来了你再去见她。” 观音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同时依旧觉得净仪的态度可疑。有客便有客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净仪为何第一时间不说非要隐瞒。 但观音也没有再问,净仪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她既然都不肯说,那必然是师傅有交代,或者连净仪也认为不宜让她知道。 净仪生怕自己继续在这里,会一不小心就说了,逃也似的道:“师妹,我去给你泡点茶来。”说完一溜烟的走了。 等净仪端了茶进来,观音给自己和净仪各斟了茶,然后便心定神闲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倒是净仪,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的有些坐不住,时不时的抬起头来偷偷瞧上观音两眼,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你怎么不问,你怎么不问?”,一副心痒痒的,想说又不能说的样子,十分的令观音觉得好笑。 净仪到底还是没能藏住话,最后悄悄的凑在观音的耳边,跟她道:“师傅见的客人,好像是你家那位大哥。” 观音愣了一下,半会儿之后才想到,净仪谁的“你家那位大哥”是指程观廉。 观音知道,程观廉自从那天离开永安侯府之后便住到了宋国公府,但在宋国公府也没有长留多久便离开了,之后去向不明。俞姨娘派出跟踪他的人跟丢了,之后便一直再寻她不得,因为这件事,俞姨娘这段时间都在懊恼忧愁。不仅俞姨娘的人找不到他,好像孟绍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直派人在寻他这个小舅子。 净仪继续凑在观音耳边悄声道:“他好像知道了上次救他的人是师傅,所以特意来谢恩。” 观音慢慢的将手上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叹了一口气。 而在另一边,佛堂里。 佛堂的四边都点满了白色的蜡烛,前面坐了手持净瓶的菩萨,正慈爱的看着这人世间。房间里檀香缭绕,总是让人忍不住的会觉得心平静和。 程观廉看着站在前面的静慧师太,不可置信的道:“……师太,我不信。你说上次是程观音拜托你救的我,你不觉得这样的谎话好笑吗?她的生母派人来杀我,她却要救我。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知道程观音自小拜在师太门下,但师太也不能为了维护弟子,而说出这样的谎话来。” 静慧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接着才开口道:“施主,人性本善。你既也说观音自小拜在我门下,自小受佛法熏陶菩萨教导,又为何不愿相信其心之善呢。观音虽是俞姨娘所生,但她们二人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俞姨娘所想,却未必是观音所愿。” 程观廉请呵一声,讽道:“师太这是想告诉我,俞姨娘是坏人,但她生的女儿却可能是个好人吗?师太可曾听说过民间一句俗话,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说着对静慧师太拱了拱手,道:“不管师太如何说,当日救我一命之恩情,我只会记在师太身上,他日师太若有需要我之时,我必当报答师太救命之恩。”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静慧师太在他身后摇了摇头,道:“施主,你身上执念和怨念太深,这于你并无好处。冤冤相报何时了,佛言因果,造杀孽必得果报,定业不可转,施主应放下心中仇恨……” 程观廉打断她道:“师太是出家之人,自然能看淡生死和七情六欲,以慈悲为怀。但我是红尘之人,既身在红尘又怎可能看淡红尘。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母亲之死,我绝不可能就此善了。”说完抬脚出了佛堂。 静慧手持佛珠,无奈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程观廉从佛堂里出来,直往寺门而去。 但刚走至半路时,却远远看到两个丫鬟正各捧着一个包袱往后院而去。 程观廉记得那两个丫鬟,仿佛是程观音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因为取的名字是佛家的四大佛花,名字也很好记,好像是叫“优昙”和“妙莲”的。大约是刚到寺庙的缘故,身上还穿着永安侯府的丫鬟服饰。 程观廉心里一动,拿着剑便跟着那两个丫鬟往后院而去。 程观音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株山茶花前出神,而优昙和妙莲进来后也并未打扰她,直接拿着行李进了屋。 程观廉走过去,手中的剑“倏”的出鞘,然后直直的指在了程观音的脖子上。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被这突然出现的情景吓了一跳,直接尖叫起来,好半会的功夫都没想起来,要上前去保护自家主子。 正在屋子里吃着观音从家里带来的糕点的净仪听到丫鬟尖叫的声音跑出来,看到被剑指着的观音,嘴巴长成了“o”字,原本咬着的一块糕点从嘴巴里掉落了下来。她大叫道:“喂,你想干什么,竟然想在我佛门之地杀人。”说着就要跑过来阻止程观廉。 跟着净仪跑出来的曼珠、优昙等人也是一脸焦急,此时却不敢激怒程观廉,又怕他会伤了观音,只是一脸着急又担心的看着程观廉哀求道:“大少爷,您有话好好说,先把六小姐放开。” 观音却很镇定,转头望了望自己的肩膀,再从肩膀往上,看着那把剑刃锋利,闪发着银光的宝剑。她并看不到身后的人,但她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正因为如此,观音反而并不觉得害怕了。 观音背着他问他道:“你想杀我?” 程观廉对她镇定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失望的,他挑起眉毛,反问她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观音摇了摇头,道:“不,倘若你要杀我,那一天你就可以下手。” 他挟持俞姨娘的那一天,她在后面偷袭他,他因为惯性回过头来想要刺她,但因为看清是她他才又突然的收手,若不是因为如此,她伤的可就绝不会只是手而已,也不会因为收手而致应对不及后面吃了亏。 程观廉绝不会承认,自己对她还会有什么不忍。他哼了一声,恨道:“那我今天就杀了你,替我九泉之下的母亲报仇。”他将手中的剑更靠近了她的脖子几分,近到可以看见有几根头发都在他的剑刃下断裂飘落下来。那剑刃哪怕再靠近半分,观音的脖子只怕都要皮肉割裂开来。 可就算这样,程观廉的剑却被拿得稳稳的,没有更靠进一半分。就连程观廉自己都在懊恼,为什么自己下不了手一剑杀了她。 观音挥了挥手,让院子里的丫鬟和净仪都出去,道:“你们都出院子去,我跟大少爷好好说说话。” 曼珠等人不可能放心观音,喊了一声:“小姐。” 观音道:“出去吧。放心,我死不了。” 净仪看着被程观廉挟持在手的观音,眼珠子转溜了几下,于是笑着开口道:“哈哈,师妹是程施主是兄妹,兄妹之间偶尔打闹这玩也是正常的。我们都出去吧,让他们兄妹好好玩去。”说着推着曼珠和优昙等人道:“走走走,我们都出去。” 丫鬟们不得已的,只能退出了院子外面,眼观着院子里面的事态发展。 而净仪一出到院外,则是拔腿就往静慧师太的佛堂跑。这事可不得了,只有师傅她老人家才能解决得了。师妹,你可千万得要坚持住啊,我找师傅来救你…… 第40章 第四十章 程观廉看着观音,眼睛里有露骨的恨意和厌恶,他哼了一声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你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观音没有说话,但她心里确实就是这样笃定的。不说其他,单就静慧师傅救过他这一条,他就不会再师傅的地界里杀人。某种程度上说,程观廉算得上是恩怨分明的人,他与冯氏与程观玉都不一样。 观音抬起手指,竖起手指想要将脖子上的那把剑拨开。结果脖子上的剑动了一动,身后的人厉声道:“别动!” 观音心里无奈道,好吧,他们就这样说话吧。 程观廉继续厉声道:“说,你让静慧师太救我,究竟为了什么目的?你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心地善良,或者念我们是同胞手足,我不会相信。”他们是同一个父亲所出,但就像他从来不会把她当妹妹一样,他也不相信观音会当他是兄长。 观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他道:“我五岁那年被大姐推落水,差点被淹死,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 程观廉皱起眉头,眼睛阴翳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观音继续道:“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那我如今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救你。” 程观廉道:“我真后悔当年救了你,当初如果预料到有今日,就该让你死在荷花池里。” 他说完,将剑收回,“倏”的回鞘,接着继续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救我,我今日放你一马,今后我们两不相欠。他日若是再相见,我手上的剑绝对不会再留情。你该好好在菩萨面前祈求,今后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观音转过头来,终于看清了身后的人。而程观廉看着她那张倾城的、与俞姨娘相像的脸,心里却只感到厌恶。 程观廉接着道:“回去告诉你的姨娘,少做点坏事,否则容易遭天谴。就算老天不管,也会有人来收拾她。” 观音微皱起眉头,看着程观廉,道:“我姨娘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的母亲就是好人了吗?我姨娘也不是从一出生就会做坏事的,是谁将她一步一步逼成了一个坏人?所有人都有资格责备她的坏,但你没有资格为了你的母亲这样指责。” 程观廉蹙起眉头,眼神阴鸠一样的看着她,显然是她的话激怒了他。他开口想要说话,结果观音却又先继续道:“知道俞家一大族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她盯着她,一字一字的道:“你知道。你自小就聪明,就算你母亲你外祖家没人告诉你,但你也一定知道了。但就算知道了,你依旧会替你母亲叫屈觉得是我姨娘欺负了她欠了她。无他,左不过是亲疏有别罢了。”就像她有时候觉得冯氏虽然死得可怜但也很活该一样,同样的亲疏有别,她只会为俞姨娘委屈。 程观廉冷冷的看着她,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要告诉我,我母亲死有余辜吗?” 观音张口想要说话,程观廉却“哐”的一声挥剑而出,出鞘、挥剑、刀光剑影而过、回鞘,所有的动作一呵而成,快得几乎没有让人看清他的剑是怎么出鞘的便已经回到了鞘里,而后,旁边的书“啪”的一声倒了下来。 程观廉道:“别再多说一句话,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在这里就杀了你。” 他说完,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围在院子外的丫鬟早已经被他吓呆了,见他出来,纷纷避开,让出一条路出来。 等他走后,曼珠、优昙等人连忙走进来,扶着观音的手,关心的问道:“小姐,您没事吧?”说着又吩咐身边的小丫鬟,道:“快去,煮碗压惊茶来。” 观音摇了摇头,道:“无事。”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倒在院子里的树,心里觉得真是可惜了,这还是她小时候刚来栖霞寺的时候,师傅和她一起种的,好不容易才长了这么大。 那时候师傅怕她离开了家会想家,便陪她种了这棵树,告诉她等这棵树长大了,她便可以回家了,大约是想让她心里有个希望,便不会觉得日子难熬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道,她那时心里便住了个大人,比起永安侯府,她其实更喜欢住在栖霞寺里。 而在另一边的佛堂里,净仪在静慧跟前走来走去,一边着急的道:“师傅啊,你再不去救师妹,她就要被人杀死了。您先别念经了行不行,咱们先救师妹要紧……” 静慧没有理她,继续坐在蒲团上,手持佛珠不断的转着,不停的念着经。 净仪觉得师傅实在是太分不清轻重缓急了,师妹难道还比不上经书重要不成。她正想继续说什么,结果这时候寺里的另一个小师太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对静慧拜了拜,然后道:“师傅,程施主已经走了,师妹安然无事。” 静慧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念着经。 而净仪则是高兴起来,“嘿”了一声,然后转头对静慧师太笑道:“师傅,你果然神机妙算,你说程施主不会伤了师妹,没想到他真的就没有伤师妹。” 静慧终于放下佛珠睁开了眼睛,她何来神机妙算,不过是相信他心里仍存善念罢了。 净仪依旧在静慧身边叽叽喳喳的道:“徒儿太佩服您老人家了,什么都能算到,徒儿要是能学到您的本事一成,以后也不用愁了。以后出去化缘时,肯定能糊弄住人……”说着自己捂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 静慧看着一惊一乍的净仪,无奈的摇了摇头。 净仪是她捡回来的孩子,将她养在寺庙,在她小时便也就自作自张为她剃度入了佛门。但是净仪的性子脱跳,未经历过红尘,心中六根未净,心中对佛祖和菩萨总少了几分敬畏。 看来,是该对这个徒儿严加教导了。六根不净,于她来说并非好事。红尘太苦,她并不希望她去经历,她终是希望她能在佛祖跟前,平安知足的终老。 她看着净仪,问她道:“师傅前几日让你抄写的经书,你抄写了吗?” 净仪听得连忙捂起嘴,然后跳起来,道:“师傅,师妹刚才经历那一番,一定受了惊吓,徒儿去看看师妹。”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 程观廉骑着马,一步一步的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茫茫然的望着四周,有些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天下之大,但仿佛没有一个他可以安身的地方。 他踢了一下马腹,“驾”了一声,想要骑马快点下山。但没走几步,风吹过来,四周传来一阵“沙沙”的树叶声,夹杂在这声音里面,还有另外一种令人觉得危险的味道。 他自小学武,又少年时便被逐出家门在江湖闯荡,对危险总有一种不寻常的敏锐。 他拉了一下缰绳,将马停下来,然后拿起剑,做出随时出鞘的动作,然后警惕的看向四周,一边还在心里揣测来的会是什么人,俞姨娘派来的杀手?或者是江湖的仇家来寻仇? 他厉声喊了一声:“出来!” 然后树顶隐匿之间,突然飞出无数个黑衣人来,直往他的方向而来。 他拔出剑应对,但来的人仿佛并不想杀他,只是想要活捉他,所以招招式式并不下狠手,只以能制住他为前提。但因为如此,反而让他找到了机会,挥剑而出划过其中一人的胸口。 黑衣随剑而裂开,露出衣服里面的盔甲来。程观廉心中一动,这是军队里才会有的盔甲,这并不像是普通的仇杀。 他收回剑势,宝剑随之回到鞘里。其他的黑衣人见他停了下来,便也全都住了手。 程观廉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却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领头的黑衣人亮出一面令牌,黑绿的青铜中间,书的是一个“齐”字。 那人道:“程大公子,我们主子想见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程观廉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哼道:“你们请人的方式倒是特别。” 黑衣人并不说话,只等着他回答,但围住他的情势并未减弱。仿佛这一声“请”只是对他的客气,就算他不同意,也并不妨碍他们用“绑”的方式将他请走。 程观廉倒也并不是不能从他们中逃脱,只是他们人手众多,身手也不弱,会让他多费些功夫罢了。 他想了想,最终道:“罢了,方正我也没地方去,就跟你们走这一趟。我倒想看看,你们主子请我去是有何贵干。” 领头的黑衣人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一伙人瞬间便消失在这山林之间。 而在他们消失不久后,从路的另一方却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孟绍带着两个小厮,骑着马远远而来。 他看到地上打斗的痕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多少想着不关自己的事,便也没有多去在意,马蹄未停,直接往山上去了。 等到了栖霞寺门前,他跃身下马,望着矗立在前面的寺庙,吩咐后面的小厮道:“去敲门。” 小厮道了一声是,然后走上台阶,用力的敲了门。过了没一会,便有年轻的小师太开门出来,对着他们双手合十拜了拜,道了一声:“几位施主,今天不开寺。” 孟绍走上前去,对她道:“我想见你们静慧主持,请通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孟绍倒底是来迟了一步,他在栖霞寺被告知的消息是,程观廉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离开了栖霞寺。 他的小厮对他道:“公爷,我们赶紧追吧,或许还能追上舅少爷。” 孟绍想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无奈道:“罢了,他既然有心躲着我们,便是我们追上了,又能如何。” 他也是大人了,应该由他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也应该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他想做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都不是他这个姐夫管得了的。 虽然不打算去追程观廉,但孟绍也并不打算就此回去。他从静慧师太的禅房里出来时,才发现栖霞寺里的景色怡人,幽然娴静,连空气仿佛都要比别处要清醒几分。 孟绍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想要在这里清静一会,于是便问领他出来的小师太道:“贵寺的景色很好,我想留在这里观赏些时候,不知可否?” 小师太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拜,道:“施主轻便,只是此为女寺,施主身为男眷,不得在此留宿,更不得擅闯后院厢房。” 孟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小师太又向他介绍了栖霞寺里几处景色优美之处,这才告辞离开。 孟绍带着小厮逛了一会寺里的宝殿,接着过了一会,便屏退了小厮,自己往后山而去。 栖霞寺的后山种着一片桃树,如今桃花早已经谢了,树上长出了茂盛的叶子,树下长了杂草,有野花间或开在其中,在轻风中四处摇曳,看着到了倒是别有一番野致。 隐匿在桃林深处,是一条水势湍急的溪流,溪水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溪面下的石头和上面欢快游来游去的小鱼。溪水“刷刷”的急流下来,冲撞在矗立在溪水中的岩石上,涌起一片的白色水花。 孟绍顺着溪边往上走,走了大约二十几步,突然看见溪流中间,有一块白色的东西从上流正缓缓的漂流下来。 在清澈的溪水之中,看见这样一块东西,总是特别能吸引人的注意的。 孟绍用剑稍将它挑起来,等握在手里时,才发现那是一方帕子。白色的缎面,上面绣了两枝桃花,粉色的花瓣浅黄色的蕊,绽放得娇艳。帕子的边角之上,绣了一个小小的“善”字。 孟绍猜这溪流的上面,或会有一位姑娘。那位姑娘在不慎之间,将帕子落到了水里。那帕子边角绣着的“善”字或许就是那位姑娘的名字。他甚至猜想,或许那位姑娘还生得跟这帕子上的桃花一样妖冶娇艳。 孟绍心里动了一动,男人总是好奇心重的,他对那位落了帕子的姑娘产生了好奇,甚至想要看一看,她是否如他猜想的那样。 当然男人在这种际遇里,总爱想成桃花色。他将落了帕子的人想象成如桃花一般的姑娘,但他没有想过,这位帕子的主人或许会是一位七老八十的老人,或者虽然年轻,但是一位已经嫁了人的少妇,更或者还有可能,其实是这寺庙里的尼姑。这毕竟是栖霞寺的后山,在这里遇上尼姑,还是很有可能的。或许还有一种更坏的可能,那其实是一位男人。虽然身处古代,但你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一位喜爱佩戴女子之物的娘娘腔,你说是不是。 但事实证明,这种际遇总是更可能确实是带着微微桃花色的。 孟绍继续往上走的时候,转过一簇细竹从,看到溪流上面远远的地方,果然有一位姑娘。只是那位姑娘比他想象得要更小一些,看着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当然,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岁就可以嫁人了,十二三岁当然可以看成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小女孩。 不过孟绍有些遗憾的是,他并未看到那姑娘的脸。她此时背对着他,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衣裳,身姿袅娜。 她的鞋子放在岸边,此时提着裙子站在溪流之中,弯着腰伸手到水里仿佛在摸些什么。裙子被提起□□出来的半截大腿肚,那里纤细的白皙的跟冬天的雪一样,不,那比雪要光滑细腻。从那里望下去,他甚至可以猜想到水下面她的那双脚,从脚后跟到十个脚趾头,也一定是白皙细腻的。 他甚至有点希望她能从水中走出来,让他看一看她的双脚。 孟绍并未出言打扰她,他找了棵桃树,跳上树干,找了跟枝丫坐靠着,一边玩着手里的帕子,一边继续看着远处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在水下面抹了一会,终于伸直了腰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两块白得温润的鹅卵石。她提着裙子走回岸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将石头放在旁边的草丛里,双脚继续放在溪水里,一下一下的划着。然后她一边哼着歌,一边伸手拧着自己有些泡湿的头发。 孟绍双耳敏锐,虽然隔得远,却断断续续的能听到她哼的曲子。那是一首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调子,曲调奇怪,但却很好听。 此情此景,此树此人,让人觉得美好而宁静。 没有人不爱美的东西,孟绍也一样。他很喜欢那坐在溪边的姑娘,尽管他不认识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但她给了他美的享受。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打算对那姑娘做些什么,或者和她发生些什么。他喜欢她,就如他喜欢这周围的景色一样,他再喜欢她,那也只是他眼中的一抹景色而已,与他喜欢这花草树木溪流并没有什么不同。 按他的想法,他会在欣赏完之后,在她未发觉他之前便悄悄离开,然后可能睡一觉醒来,他便已经将这里的景色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想法远赶不及变化快,比如他没想到她从水里伸出双脚,准备穿鞋子时,会不小心将一只鞋子掉进溪流里。她连忙重新跳进溪流里,顺着水流伸手去捡,但是溪流湍急,她几次伸手都没有捡起来。 孟绍原本本没有打算出手相帮,只是看着那只绿色的鞋子顺着急湍的水流离她越来越远,想到这山中四处荆棘,倘若丢了一只鞋子,她或许没法回去。他生了几分好心,从树上跳落下来,伸手迅速的捡起了鞋子,然后转过身,温煦的问道:“是你鞋子?” 只是回身终于看清她的面容时,他却不得不惊讶起来。眼前的姑娘倾城光艳,比他刚才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倘若这个姑娘不是他那位庶出的小姨子的话,他甚至要惊艳几分的。 观音却比他更加的惊讶,她没有想到在这里都能遇上孟绍。只是未等她反应过来,孟绍却已经从温煦中冷了脸色,看着她冷淡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将话说完,他突然又像是想明白了一样,看着她冷嘲了起来。 倘若说你偶然遇上了一位女子,那位女子的生母正千方百计的想将她嫁给你做继室。这样情形下的偶遇,任谁都会觉得不怀好意。而此刻令他有些懊恼的是,他仿佛真的轻易的就中了俞姨娘的算计。在刚才的某些瞬间,她确实是令他心动了,尽管这微小的心动并不足为道。 观音终于反应了过来,快速的抢过他手中的鞋子,抬脚走回岸边将鞋子穿上,然后放下裙子,又整了整衣裳,这才屈膝对孟绍行了行礼,垂下眉头道:“见过国公爷。” 孟绍眼睛盯着她,过了一会,突然呵笑出生,仿佛是在嘲笑观音,又好像是碰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道:“你们母女两个,还真是……”连他都有些佩服俞姨娘了,能够这般的见缝插针,又豁得出脸面,这种心志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观音有些懊恼,又有些气愤。她知道孟绍心里在想些什么,谁都不希望自己被人想成盯着鸡蛋的苍蝇。她不是追着他来的,这个地方也是她先来的,就算比较先来后到,凭什么她要受他这样恶意的揣测。他还真当自己人见人爱,谁都想嫁给他了。 她没好气的道:“难道没有人告诉宋国公,我自小寄养在栖霞寺,栖霞寺的静慧师太正是我的师傅吗?” 孟绍听得动了下,但仍是有些怀疑。他虽知道她自小寄养在寺庙,但她究竟寄养在哪个寺庙中,则不是他清楚和关心的事情了。这确实是非常合理的说法,但或许是他一直对她和她生母印象不佳的缘故,他对她的话总要怀疑上三分。 正在这时,有两个丫鬟突然从茂盛的竹丛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每人手上抱着一个大缸子,一边走还一边笑着道:“小姐,我们已经装好山泉水了,我们快回去了。” 说着抬眸时看到站在观音前面的宋国公,突然愣了一下,惊讶道:“大姑爷?”说着连忙上前来行礼,之后一边看看宋国公另一边又看看观音,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孟绍对这两个丫鬟有些印象,好像是伺候程观音的丫鬟。 优昙顺着观音的目光又低头望见她的鞋子,又吃惊道:“小姐,您的鞋子怎么湿了?” 观音没有回答她的话,对孟绍再次屈了屈膝,对曼珠和优昙道:“我们回去吧,出来久了,师傅和师姐怕是会担心。”说完踩着湿哒哒的鞋子离开了。 曼珠和优昙面面相觑,但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观音走了。 孟绍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心想他或许确实误会她了。他想他或许应该追上她跟她道个歉? 他抬脚欲走时,结果脚上却猛然一痛,他低头去看,然后便看到了那条长长的,通体青色,头上呈三角形的东西。此时它已经咬裂了他裤管,咬破了他的小腿,正准备撒腿逃跑。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孟绍被蛇咬了。 孟绍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倒不是他觉得那些蛇蝎一类会对他敬而远之,只是他自小习武,听力敏锐不是一般常人能比。往往在蛇蝎一类靠近他之前,他已经发觉了它们而将它们扼杀于刀下。 刚刚或许是他太出神的原因,他竟然没有发现这蛇的靠近。 他来不及多想,拔了剑以迅雷掩耳之速将那青色的小东西斩成了两半。 小腿上被咬到的伤口处传来麻麻的感觉,然后变得坚硬,像是渐渐的失去感觉一样。孟绍皱了皱眉头,他十分不喜欢这种事情不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更何况还是他对自己的身体。 他抬起坚硬的小腿想要动一动,最好走到旁边找块岩石坐下来,然后慢慢的处理伤口——他没有见过那种青色的小东西,但他想得不错的话应该带有毒性。 而这个时候,听到身后动静的观音已经倒了回来,见到想要走动的孟绍,语气冷冷的开口道:“你再走动试试看,我保准你二十步之内毙命。当然,或许你的身体比常人好些,但也绝对走不过三十步。” 孟绍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她,不知是对她重新出现的意外,还是为她话里的危言耸听。 观音却已经快步的走到了他跟前,蹲下来,看着他被咬到的地方,道:“把鞋子脱掉,把裤子拉上来,你现在需要把毒血放出来。” 孟绍却有些怀疑的看着她,他并不觉得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十二三岁姑娘家懂得处理这些事情,所以并没有动。 观音见他不动,不满的“啧”了一声,于是干脆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从怀里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眼睛不眨,手起刀落,“嚯嚯”的两声将他的裤子割开,然后再在他的伤口呈“十”字形划了两刀。 观音抓住他小腿的两边,将血不断的往中间挤,有黑色的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流出来,一边挤还一边跟他解释道:“这种蛇名叫‘竹叶丝’,体型虽小却是世上最毒的毒蛇之一。它一般只在有竹子的地方出没,从这往上走再走几段路,有一片竹林,所以这里时常有这种蛇出没。又因它体型娇小,通体青色,善于伪装,行动之间无声无息,所以不容易被人发现……” 孟绍看着观音手脚利索的帮他挤毒,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一般的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情,怕是早就吓得尖叫起来了,就算没有尖叫,怕也要颤抖几下,更没胆子这样直接动手在他腿上划开伤口。但眼观却神态镇定,下手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动作之间章法有序。 他突然想起了他军中一位副将的夫人来。那位副将随他出兵打仗时,正是新婚,夫妻二人正是情浓时。副将出兵打仗的时候,他那位夫人竟然瞒着人穿了男装混进了军队里,随他们一起到了沙场。后来他知晓后,本依军法该打二十军棍然后逐出军队。她跪下来哀求,打她多少军棍她都可以接受,但求能让她留在军中,并称她懂得医术,能替将士治病疗伤。 最后军棍她的丈夫替她挨了,他破例将她留在了军中,以军医的身份。后来,她在军中的确治好了许多将士。他看过她治伤的样子,割肉剜骨,利落得眼睛都不眨半分。孟绍虽然认为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但他同样也钦佩这种女中的英豪。而观音此刻的样子,便有点像她。 观音继续道:“这种蛇毒,最好是用吸的才吸得干净。但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为难自己和我的丫鬟了。”她说着抬起头来,见他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便吃惊的道:“怎么,你该不会真的想让我们帮你吸出来吧?” 孟绍没有回答她的话,言简意赅的道了一句:“多谢。” 观音不屑的动了动嘴,然后继续低下头帮他挤毒。见毒血再挤不出,又在他的伤口再划了两刀继续挤。 她转头吩咐身后的优昙道:“他身上的余毒清不干净,走动会让他的毒加快扩散,我们几个搬不动他。你现在赶紧回去寺里找人,最好再让他们抬个担架过来。” 优昙道了一声是,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观音又对曼珠道:“倒点水到他的伤口上,洗一洗伤口。” 曼珠依言过去帮她打着下手。 等排完了毒之后,观音又从他身上的衣服撕了一条布条出来,绑紧在他的伤口上方,防止余毒扩散到身体别的地方。等做完这些之后,大家也就只能等着优昙带人来救援了。 优昙回来的很快,带来了孟绍的两个小厮,连静慧师太也一起来了,她还带了治蛇毒的药来。 静慧师太来了之后,重新替孟绍上了药,然后道:“余毒未清,回去怕还要再用两服药。”说着又道:“先抬回去再说。” 孟绍从来不是任性的人,被人抬着走虽然不太雅观也不符合他的身份,但也没有拒绝。 等回到栖霞寺,静慧师太让人重新帮孟绍处理了伤口,换了新药,再加一剂外服的汤药。等做完这些的时候,外面天色也已经黑了。一来他行动不便此时回去怕要麻烦别人,另一个方面回去难免会惊动孟太夫人引得她忧心,于是孟绍问静慧道:“师太,今夜可容我留宿一晚。” 不等静慧回答,观音已经皱着眉先出言提醒道:“师傅,这里是女寺,留男子夜宿怕是不方便。另外也容易引来闲言给栖霞寺招惹是非。” 静慧师太道:“无碍,事有轻重缓急,孟施主现在不宜挪动,留孟施主在此留宿一晚是善举,想来佛祖不会怪罪。至于招惹闲言,只要自身持正,又何怕是非。”说完吩咐弟子道:“去整理一间客房给施主居住。” 孟绍对静慧感激道:“多谢师太。” 说完转头望向观音,他本以为会看到她的不满,但她神情却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话真的只是一句提醒,对他这个人却并无恶意。见静慧师太这样说,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服。她甚至开口问他道:“要不要让人去孟国公府跟孟太夫人说一声?” 孟绍并不欲让母亲担心,拒绝道:“无需。” 观音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说。 孟绍在栖霞寺睡的这一晚,是他这几年来尤其舒服的一晚。到底是佛法熏陶的古寺,总能让人抛开心中的一切暂时静下心来。 静慧师太的药很好,等到第二日他起来时,身上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行动也已经利索。只是为安全起见,还是要再服一剂药。 他开了窗户站在窗前,外面的晨雾刚刚散去,空气清新,景色正好,从钟楼里传来的钟声洪亮而悠远,回响在这古寺里,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不远处的佛堂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没多久,有小师太敲门问道:“孟施主,你在吗,我给你端药来了。” 孟绍叫了声进来,然后便有小师太端着药推门进来,一边走一边问道:“孟施主,你身体好得怎么样了?师傅让我端药给你,说你喝了这服药就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喝药了。你赶紧趁热把药喝了吧,药应该趁热喝疗效才最好……” 小师太长得有些娇俏,比起别的小师太来,也显得有些聒噪和活泼,少了点出家人的沉静和气定神闲。 他道了谢,将药一口喝了。 小师太一边收拾药碗一边道:“那施主你继续休息,有什么需要,过来告诉我一声。” 孟绍道:“劳烦了。” 小师太笑着摆手道:“施主不用客气。” 孟绍想着也该差不多回去了,府中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置,另外母亲若是见他一夜没回来,怕是要担心,便问道:“静慧师太呢?” 小师太道:“啊,你要找师傅啊?可不巧,师傅带着师妹做早课去了,怕是还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完。” 说到观音,小师太又叽叽喳喳的说起道:“你昨天运气好,碰到了我师妹,要不然可要出大事了。每年在后山,可都有被蛇咬死或咬伤的人。听优昙说,你是我师妹大姐的丈夫,但平日却似乎对我师妹态度不好。你这样可不好,以后也别这样了,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我师妹这个人,平日是再善良不过的人了。” 孟绍想起了观音,笑了笑。经过昨日的事,他对她的确有所改观。他想到了永安侯和俞姨娘的人品,再想到观音,倒的确是歹竹出好笋。这条好笋,便是说不上善良,倒也不坏。 孟绍终是等不及静慧师太下早课亲自告辞,让小师太代她向静慧告辞之后,便带着小厮回了府中。 刚进宋国公府的大门,便有孟太夫人身边的麽麽来跟他道:“国公爷,太夫人请您去过去。” 孟绍点了点头,道:“待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等他回自己的院子梳洗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才去了孟太夫人的院子。 孟太夫人正坐在榻上,抱着宗哥儿喂他喝奶。见他进来,抬眼看着他道:“你昨晚是去哪儿去了,怎么一晚上不回来,也不让人送个话回来。” 孟绍给孟太夫人行了礼,然后走上去看了看宗哥儿。他的渐渐有了点气色,此刻睁着小小的眼睛,正努力的咽着孟太夫人喂给他的奶水。见孟绍看着他,便也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连喝奶都忘记了。 孟绍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虽然被孟太夫人养得精气足了许多,但仍虚弱得跟小猫似的。他轻轻握了握他拳起来的小手,然后才走到孟太夫人的另一边椅子上坐下,回答他的话道:“昨日碰到几个同僚,一起喝了点酒,喝醉了便在外面歇下了。令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是。” 孟太夫人向来相信儿子,不疑有他,便道:“宿醉醒来怕要头痛,我让丫鬟给你煮点醒酒汤。” 孟绍道:“不用让人忙活了,母亲。” 孟太夫人却没有依,依旧让人去煮汤去了,又问他道:“你用过早膳没有?” 孟绍见孟太夫人一直忙活着照顾宗哥儿,只怕也没来得及用早膳,便道:“正好没用,来母亲这里蹭点吃的。” 孟太夫人道:“什么蹭不蹭,你能来我这里吃,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着见宗哥儿已经喝饱了奶,便道:“正好我也没用,我们母子两人一起用点。” 说着将宗哥儿交给了奶娘,交代她们精细的照顾着,这才让人在屋子里摆了桌子,端了早膳上来。 正好丫鬟端了醒酒汤上来,孟绍也未拒绝,一口喝了,跟孟太夫人一起用过了早膳之后,然后便转到偏厅里去喝茶。 孟太夫人挥手让屋里的丫鬟下去,孟绍知道孟太夫人这是有话要说,放下茶碗,端坐起来。 孟太夫人开口道:“昨天,娘娘又将我召进了宫去,说起了你的婚事。你老实跟娘说,你对你继室的人选是怎么打算的?” 孟绍皱起了眉头,十分不满孟贵妃的干涉。实际上他对继室并没有任何打算,程氏去世不过几个月,也不到该打算的时候。他和程氏虽然关系不睦,但夫妻情分一场,该守的孝期他还是会为她守完。 孟太夫人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不是那种刚死了儿媳妇,就恨不得娶新媳妇进门的婆婆。按规矩你该给观玉守一年,我本也打算等你守完再做打算。更何况,宗哥儿是嫡长子偏偏身体却不好,就是为了宗哥儿,我也希望你晚娶继室几年。只是现在娘娘现在越来越强势,她想让你娶残疾的南阳县主,我也不满,但是身份摆在那里,我也有些招架不住。” 孟绍没有说话,只是摸着茶碗一直在沉思。 孟太夫人继续道:“我拿永安侯府对咱们家有恩,永安侯想续上孟程两家这门亲事,咱们家不好拒绝,准备从程家未嫁的姑娘里给你挑选继续为由搪塞了过去。只是现在永安侯府势力不显,对十皇子没有多少助力,贵妃娘娘听后十分不满。我怕这话搪塞不了多久,到时贵妃娘娘见软的不行,直接让圣上下旨给你和南阳赐婚,横生出变故来……”她顿了顿,小心的瞧了瞧儿子的神色,继续道:“我想着,是不是干脆先将你继室的人选定下来,两家先透了口风,等你出了孝再过三书六礼,我也好有话拒绝娘娘。皇家再大,毕竟也没有强拆人家亲事的道理。” 孟绍默了一会,然后才道:“这件事,母亲不用费心,我会跟娘娘说。” 孟太夫人见孟绍并不打算同意她的做法,便只好又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抱怨道:“娘娘现在真是越来越心硬了,她只想着替十皇子打算,也不替孟家想想。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那时候绍儿也还小,孤儿寡母,另还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孟贵妃这个小姑子。孟家的族亲叔伯见她们孤弱,打起了国公府爵位的主意。她没有同胞兄弟,娘家继母异母弟掌家,他们串通了她娘家的继母和异母兄弟,一心想要让她归宗改嫁。孟贵妃又正好是适嫁的年龄,又生得美貌,他们又打起了她的主意。 她娘家无靠,又失了依仗,眼看护不了幼儿弱姑,要辜负了丈夫的托付,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候,是一直柔弱的孟贵妃站出来,跟她道:“嫂子,我进宫吧。若是我做了皇妃,他们便不敢再欺负你和绍儿了。” 她去参加选秀,没有意外的被选中。年轻少艾的少女,对未来的夫婿哪里没有一点期待,进宫不是她想要的归宿。她临进宫的晚上,靠在她的怀里哭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不得不跟着内监走了。而她除了偷偷给她塞银子,嘱咐她进宫谨慎小心之外,也没有任何办法。 很快,她便听到了她在宫里得了宠,没多久又有失宠的消息传来。她在宫外替她担心,每天三炷香的祈求菩萨她在宫里不要受人欺负。再后来,便又听到了她复宠,升了份位的消息。 在后来,绍儿成器,年纪轻轻便进了军中,略立战功。在外有绍儿的军功为仗,在内有孟贵妃的荣宠作保,宋国公府才渐渐重新起势,并渐渐权势日隆起来。 老国公爷与孟贵妃年岁隔得大,她嫁进门的时候,孟贵妃不过几岁,孟贵妃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更像是将孟贵妃看成女儿,而不是小姑子。孟贵妃也更像是将她当母亲而不是嫂子。只是当母亲毕竟不是母亲,随着孟贵妃生下十皇子,恩宠荣盛不衰,份位越升越高,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渴望权势。 后宫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将一个女子善良可贵的心都吃进去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还没有到响午的时辰,但天气已经热得让人受不了。 宋国公府的小厮站在宫墙前面阴凉的地方,不断的拿手扇着风,眼睛则一动不动的看着宫门之处,生怕错过了什么。 过了一会,孟绍黑着脸从宫门里走出来,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小厮心里“咯噔”了一声,凭多年伺候孟绍的经验便可得知,自己这位国公爷心情怕是不大好,看来是被宫里的贵妃娘娘又给气着了。 孟绍性子内敛,虽然生气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拿下人出气,但是若是这个时候惹着他了,那他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小厮不敢耽搁,连忙捧了剑迎上前,对孟绍行礼道:“国公爷。” 孟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将剑佩回身上。外臣入宫不得随身携带武器,所以他早晨入宫之前,便把随身携带的剑交给了小厮拿着。 他佩好剑之后,跃身上了马,然后对小厮吩咐道:“回府。”接着便踢了一下马腹,“驾”了一声。 那座巍峨的皇宫渐渐的在他身后远去,但孟绍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转。他想到孟贵妃对他说的话。 孟贵妃一大早让人来国公府传召宣他入宫,他也有些事想要和孟贵妃说清楚的,便没有耽搁的换了衣裳,随内监入了宫。但他走进鸾阳宫的大门,看到的人却不止孟贵妃,还有永和长公主和南阳县主。 孟贵妃对永和长公主很客气,话里话外想要将他和南阳凑成一对,而永和长公主亦是附和,话里话外表达了对他的满意,而南阳则是微垂着头,一直含羞带怯的看着他笑。那双跛腿被她藏在衣服下面,这样坐着看着,倒像是个正常人。 他不用想,也猜到了孟贵妃今日召他进宫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不满,对着永和长公主和南阳县主不好与孟贵妃说什么,便以“旧人刚去,不敢急纳新人,昭自己薄幸”为由拒绝。 这本是普通拒绝人的话,且说得合情合理,但因南阳腿上残疾,在婚事上一直不顺,永和长公主和南阳县主显得十分敏感,永和长公主马上便冷了脸,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嫌本宫的女儿不好?” 南阳县主也在旁边开始哭哭啼啼的,仿佛他真的说了什么十分绝情的话一样。 孟贵妃起身道歉,却并没有让永和长公主消气。 最后永和长公主也只留下几句:“你以为你是谁,敢挑剔本宫的女儿。本宫的南阳是圣上的嫡亲外甥女,圣上亲封的县主的封号,若不是看在你还算年轻有为的份上,你以为本宫舍得将她嫁给你做继室,帮你养那便宜儿子。本宫告诉你,南阳愿意嫁给你,那也是你孟绍高攀了,你敢嫌弃本宫的女儿?”然后又狠狠的瞪了孟贵妃一眼,便带着南阳离开了。 孟贵妃也很生气,但她不能责怪永和长公主和南阳县主“玻璃心”,便只能责骂他这个外甥。 他想着孟贵妃说的话。 “本宫知道南阳腿脚不好,让你娶她是有些委屈了。但女人嘛,娶回家里被子一盖,不管美得丑的胖的瘦的,还不都一个样。重要的是她能给家里带来助益。” “你自己也是娶继室,前头原配还留下了个嫡子,你以为还能挑选什么,南阳是你最好的选择。” “十皇子是国公府的外孙,是你的亲表弟,他的前程跟国公府的前程跟你的前程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尽心辅佐他,也是为了国公府和你自己的前途。为此稍受些委屈又有什么……” 孟绍心里哼笑一声,十皇子是国公府的外孙不错,但就算他要从龙之功,他也未必就一定要辅佐他。 十皇子是贵妃的唯一儿子,他是贵妃的唯一选择,但却不是国公府和他的唯一选择,甚至不是国公府和他最好的选择。 十皇子排行不靠前,如今才十二岁,排在他前面的齐王、魏王等人比他大了十岁不止。而这两人一个是先后所出,一个是继后所出。魏王在朝中经营已久,早已有了自己的势力;先后虽被废,齐王亦被驱逐,但齐王这个人却不可小觑。 圣上这两年的身体渐渐有颓废之势,怕是没有十年的光阴来等十皇子长成,然后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他若辅佐十皇子,于国公府的前途来说,反而是弊大于利。 孟贵妃其实未必不能想到这一层,只不过到底是将儿子看得比娘家重要,没有将国公府放在心上罢了。 照他来说,十皇子最好的结果是现在在圣上面前当个孝顺乖巧的小儿子,不要去掺合储君之事,顺顺利利的在圣上驾崩前封个亲王,等新君登基之后,携孟贵妃去藩地,做个富贵闲王。 只是这十几年的荣宠,怕是早已养大了孟贵妃的野心,她未必甘心只当个藩王太妃。 孟绍叹了一口气,贵妃跟国公府不一心,偏偏又有斩不断的亲缘,万一她做出什么激进的动作来,只怕会拖了国公府的后腿。 孟绍回了宋国公府,先去了孟太夫人的院子想向母亲请安。 但刚走进院门,却听到屋子里面有说话声,间或还有笑声。他听得出其中一个是母亲的声音,另外一个声音却有些陌生。 他问旁边的丫鬟道:“母亲院里来客人了?是哪家府上的夫人。” 丫鬟答道:“是亲家府上的二夫人和亲家五小姐。” 孟绍听了点了点头。 按理程家二夫人是长辈,他本应该进去拜见。只是他对程家人印象不佳,加之上次程二夫人和程五小姐在国公府表现出来的明晃晃写在脸上的目的,更不想进去。 他对丫鬟吩咐道:“不用进去禀报我来过。”说完转身便打算离开。 结果这时候身后却有女子的声音传过来,唤了他一声:“大姐夫。” 孟绍转过来,然后便看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看着还小,身量像是还没张开,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裙,头上没有梳少女的双丱髻或螺髻,却故作成熟的梳了牡丹髻。 她此时手中抱了一束像是刚摘来的花,正含笑盈盈的看着他,眼睛故作的水盈妩媚。 她的声音也有些故作的俏皮,望着他道:“大姐夫,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观萤,上次您见过我的。” 孟绍印象不差,自然是还记得她的。 孟绍点了点头,道:“过来玩?玩得开心点。” 说着又看到她手上的捧着的花,那是一束木芙蓉,有白色的、粉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还有一朵醉芙蓉。 孟绍皱了皱眉头,观玉生前喜爱木芙蓉,所以让人在花房里种了许多木芙蓉,其中醉芙蓉还是她自己亲自培植出来的,他记得花房里一共才长了五六棵。观玉喜爱木芙蓉,但却不喜欢折下来观赏,二十喜欢让它们种在土里,这样连土带花的观赏。 观玉走后,孟绍让人继续精心养着那些话。她生前他们感情不算太好,经常吵架。她去世后,心里常有愧疚的时候,觉得当初应该好好待她。让人精心养着她的话,多少是一种弥补愧疚之意。虽然这种弥补显得毫无意义。 观萤见他看着她手上的花,便笑着解释道:“母亲和太夫人在屋里说话,便打发我自己在外面玩,我见花房的木芙蓉长得好,便想折一些养在瓶子里,放在太夫人和大姐夫的屋里。屋里放一些花,住在里面人也舒心些。” 孟绍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跟着程观萤的丫鬟。 那丫鬟连忙低下头来,一副怕被责骂的样子。都知道木芙蓉是夫人生前种的,夫人生前从不让人摘那些花。亲家五小姐要折时,她也不是没有阻止,只是亲家五小姐太把自己当回事,非说她是折给太夫人的,太夫人和国公爷一定不会责怪。然后就不顾劝阻,自作主张的折了花。 程观萤并没有发现孟绍表情有了变化,继续眉眼带笑的娇声道:“早上和母亲来时,便想给大姐夫请安,但太夫人说大姐夫进宫去了,还十分遗憾今日怕是不能见到大姐夫了。对了,上次见大姐夫时,发现大姐夫身上佩玉的络子旧了,我便帮大姐夫重新打了一条……”说着将手上的花交给身边的丫鬟,从怀里拿出一条络子来,继续道:“希望大姐夫会喜欢。” 孟绍越加皱起了眉头,实在觉得这个姑娘不仅不懂得察言观色,而且轻浮得很。虽说是姐夫,又是才第二次见面的男子,怎么也该懂得避嫌,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的女红送了出来。 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姑娘来,“观音”、“观萤”两个名字读音相似,同样是十二岁,也都是程家的姑娘,怎么差别这样大。 孟绍道:“五小姐有心了,我身上的佩戴之物,自有身边的丫鬟打理。无功不受过,拒不敢受。” 程观萤有些失望,脸上低落起来。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重新道:“大姐夫,叫我观萤就好。这络子是我……”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孟绍已经转身离开了。 程观萤看着他的背影“诶”,连忙喊住他道:“大姐夫,大姐夫……”说着想要上前去追,结果却被身边的丫鬟用力拦了下来。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孟绍站在屏风后张着手,他的丫鬟燕夏站在他跟前,替他换着衣裳。另一丫鬟燕秋从捧着一个匣子从外面走进来,匣子里面放了一方整齐叠好的帕子。 燕秋对孟绍屈了屈膝,道:“公爷,这是奴婢在您的衣服上找到的,奴婢想着既然是公爷您随身携带的,怕是您重要的物件,便浣洗好了吹干……” 孟绍看了匣子上的帕子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燕夏比燕秋要活泼一些,见匣子里面放着的明显是属于女人的物件,又是从前她们不曾见过的,便笑着打趣道:“国公爷,可是外面哪位姑娘送给您的?一看帕子上的刺绣就知道,那位姑娘定是位心灵手巧的,不知长得漂不漂亮……” 燕秋瞪了燕夏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府里夫人刚去,国公爷身上还带着孝,这时候说什么国公爷跟其他姑娘有染,明显就不对。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来。 燕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抱歉的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去继续帮着孟绍整理衣裳。 孟绍却是一直盯着匣子里的帕子看,眼睛出神仿佛在思考什么,倒像是没有听到燕夏的话,也并没有生气。 过了一会,他挥了挥手让正要给他佩戴玉佩的燕夏下去,然后拿起匣子里的帕子,拿在手里仔细的摩挲了一遍。 丝质的帕子轻薄光滑,捏在手掌里,只是小小的一团。他不由想起了那天在栖霞寺后山无拘无束踩在水里的姑娘。 他拿着帕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到榻上坐下,一只手继续摩挲着手里的帕子,另外一只手则两根手指放在在旁边的小几上,用指节一下一下的叩着小几,小几上发出“叩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清脆和响亮。他的眼睛仍是漂浮着出神,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燕秋和燕夏站在他旁边,相互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房间里的“叩叩”声猝然暂停,孟绍收回轻叩小几的手指,手握成拳头放在小几上,然后吩咐身边的两个丫鬟道:“让人去太夫人院里看看客人走了没有,若是客人走了,让人来禀报我一声。” 燕秋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吩咐小丫鬟去孟太夫人院里探听消息了。 过了一会,有小丫鬟探头进来,轻轻的敲了三下门。燕夏见了请脚走了过去,在门口听小丫鬟说了几句话,然后重新回来,对孟绍屈了屈膝道:“公爷,石姨娘求见。” 孟绍微皱了眉头,问道:“她是有什么事?” 燕夏没有回答,石姨娘并没有说明来意,只说有重要的事要和国公爷说。孟绍好像也只是这随便一问,并不指望她回答,动了动坐得僵硬的身体,然后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燕夏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接着不久,便有有一个身材窈窕、长相柔美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因着主母孝期的原因,女子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裙,但就算这样,依旧遮不住女子的盈盈之姿。 女子在孟绍跟前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拜下去行了个礼,道:“见过国公爷。” 孟绍点了点头让她起身,问她道:“你是有什么事?” 其实石姨娘的来意很简单,左不过是为了宗哥儿抚养权的事情。不过,她的话包装得很好听,什么太夫人年纪大了照顾小少爷难免劳累,夫人生前对她宽厚体贴,如今夫人去了,她想为小少爷尽绵薄之力,她进府之前在家也是照顾过弟弟妹妹的,对照顾孩子有些经验等等…… 孟绍抬起头来,脸上质疑的看着她。她说程氏生前对她宽厚体贴,他是不信的。程氏不是什么心胸大方的女子,石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面上一个贤惠一个本分,私下里却少不了明争暗斗。只要府里没有妻妾颠倒,后宅能保持大面平和,他也懒得管他们,由着她们折腾。只是现在石姨娘想要沾染宗哥儿的抚养,他则不得不多心。 石姨娘安安静静的站着,任由孟绍打量,脸上一派磊落的模样。 她想照顾宗哥儿当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若说她对宗哥儿有什么坏心,那也是没有的。程观玉厉害,一碗绝子汤灌得她以后都生不了孩子。程观玉死了,她简直要大笑三声,但她不至于将这仇恨转移到宗哥儿身上去,不是她心善,而是她不敢。宗哥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孟绍的嫡子,且是唯一的儿子,她要是敢动宗哥儿一根寒毛,孟绍饶不了她。 她自己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想要以后身有依仗,便只能依靠国公府里别人的孩子。当然,她也可以将自己的丫鬟送到孟绍床上去,让丫鬟替她生一个儿子,只是这样一来孟绍不是随便别人摆弄的性子,这样做容易惹恼了他。二来,养丫鬟生的庶子哪里能比得上抚养这国公府里的嫡少爷。 当然,她也没指望孟绍会答应能放心的将宗哥儿完完全全的交给她照顾,她想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孟绍能同意她搬到太夫人的院子里去,让她协助太夫人照顾宗哥儿。只要能让她碰到宗哥儿就好,她保准将宗哥儿当成亲儿子一样细心的照顾,总比她现在连嫡少爷的手指头都碰不着的强。新夫人进门还要一年以后,一年以后,宗哥儿是会亲近她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姨姨,还是会亲近一个陌生的继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更何况,国公爷和太夫人也未必放心让新夫人来照顾宗哥儿。手里有个嫡少爷加持,以后就是进来一个比程观玉还厉害的,她也不敢轻易将她怎么样。 孟绍盯了石姨娘好一会,终于收回了眼神,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有心了,宗哥儿在母亲院里被照顾得很好,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你要是真的感念夫人,就多替她多抄几卷经吧。” 他屋里就只有石姨娘一个妾室,倘若孟太夫人照顾宗哥儿精力不济,石姨娘倒的确也是最好的人选。哪怕不是全由石姨娘照顾,她从旁协助,孟太夫人也能轻松很多。但是,他并不相信石姨娘。宗哥儿是嫡长子,对国公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得不事事小心。 石姨娘心里很是失望,张了嘴还想再说什么,孟绍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去,她终是不敢再开口,垂下头不甘心的道了声是。 石姨娘走后不久,燕秋便也从外面回来,对孟绍道:“国公爷,太夫人院里的客人走了。” 孟绍点了点头,顺手将手里握着的帕子放进袖子里,然后站起身去了孟太夫人的院子。 一进孟太夫人的门,坐在榻上的孟太夫人便笑着对他道:“知道你从宫里回来便进了我的院子,偏偏过门而不入,刚刚又见你院里的丫鬟在我院里探头探脑的,我便知道你找我怕是有事。怎么,可是贵妃在宫里跟你说了什么?” 孟绍却并不回答,在孟太夫人的另一侧坐下,反而问起道:“永安侯府的二夫人拜访您是有什么事?” 孟太夫人看着他,笑着打趣道:“能有什么事,左不过看你年纪轻轻做了鳏夫,隔着两府操心起你的婚事,又怕你娶不上媳妇,想要将女儿嫁给你。” 孟绍微微侧过头,对孟太夫人的打趣并无半分反应。 孟太夫人又接着叹了一口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其实要是想要阻止贵妃娘娘插手你的婚事,娶程家的姑娘倒是最好的人选。我们只要道一句老永安侯对你父亲救命之恩,永安侯府想续上这门亲我们无法拒绝,就能让贵妃娘娘无话可说。” 孟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将孟太夫人的杯子续上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道:“娘娘狠了心要插手我的亲事,今日进宫,娘娘甚至不顾我的面子,将永和长公主和南阳县主都请了过来。我回来想了一下,母亲之前说的虽然是个蠢办法,倒也不是不可行。” 孟太夫人来了兴致,有些意外孟绍的态度转变,微坐起身,“哦”了一声,看着孟绍道:“说说看,你心里是有什么人选。” 孟绍顿了一会,才开口道:“母亲,你看程家的六小姐如何?” 孟太夫人惊讶道:“程六小姐?她可是俞姨娘所出。” 婚姻是结□□之好,多的是长姐过世,幼妹或族中的姐妹嫁给家中做继室的,孟太夫人倒也不是介意程家姐妹共侍一夫,只是芥蒂她是俞姨娘所出。 孟绍挑了挑眉道:“俞姨娘所出又如何,母亲别忘了,她喊的俞姨娘是姨娘,喊的过世的永安侯夫人才是母亲。” 孟太夫人道:“话虽这样说,但这礼制哪里能抵得过骨肉之情,你问一问那位程六小姐,她心里是认得俞姨娘为母亲还是你岳母。都说女儿随母,俞姨娘品行不端,程六小姐在她身边耳濡目染,难免不会学上她。何况你岳母生前和俞姨娘斗得不容水火,我实在担心……” 孟绍道:“听闻程六小姐自小身体不好,一直寄养在栖霞寺的静慧师太坐下长大的,静慧师太是积善成佛之人,若说耳濡目染,程六小姐怕是的教于静慧师太更多。” 孟太夫人仍是排斥这个人选,皱了皱眉头道:“若是非得要娶程家的姑娘,那还不如娶那位二房的程五小姐呢。那五小姐虽然性子轻浮了点,但□□教导一些时日,倒也不是不能改,更何况她至少还是嫡出……” 孟太夫人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盯着孟绍道:“我说,你是不是看上了程六小姐?” 要知道,那位程六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的确是个极绝色的美人,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赞一句漂亮的。她虽然不相信儿子是会轻易为美色所惑的人,但程六小姐长得太美了,却也难保…… 孟绍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开口道:“母亲您仔细看看吧,若是同意,我们现在就跟永安侯府私下里通口气,我这里也可以拿话去回娘娘并禀报圣上一声。”免得孟贵妃自作主张,真的从圣上跟前求了一道赐婚圣旨出来。他继续道:“程六小姐还年幼,加之我这里还有观玉的孝,她也要守母孝,倒也不用急着过三书六礼。等过三年她出了孝,倒也差不多了。” 他说完,不欲与孟太夫人为这件事讨论下去,便又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我看母亲照顾宗哥儿实在辛苦,我打算将康麽麽请回来帮着母亲一起照顾宗哥儿,母亲看如何?” 孟太夫人叹了一口气,知道儿子不想再与她谈论程六小姐的事,便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道:“你倒是会折腾人,康麽麽好不容易出府去享几天清福,倒是你又琢磨着将她弄回府里来了。” 康麽麽是孟绍的奶娘,因为从前照顾小时的孟绍时患上了风湿,孟绍对这位奶娘十分尊敬。等他成年后,他便在外面置了宅院,买了丫鬟,将康麽麽送出去养老。 孟太夫人又道:“罢了,我年纪大了,照顾起宗哥儿来倒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宗哥儿又是不能离了人看着的,若是康麽麽愿意回来,帮着我一起带宗哥儿当然是好的。” 孟绍道:“那我明日便让人去接康麽麽。” 孟绍又接着道:“以后就算程六小姐进了门,我也打算继续让宗哥儿养在母亲的院子。” 孟太夫人惊讶的看着孟绍,她这是还没答应让他娶程六小姐呢,他就已经打算起她进门以后的事情了。看来他说要娶程六小姐也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心里真的这样想。 而于孟绍来说,就目前的情况,他娶程家的姑娘是最好的。他对观音的确有好感,程家几个适嫁的姑娘里面,能让他不排斥娶进门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但好感也仅是好感,他还没有喜欢她到完全信任她的地步。 目前来说,程六小姐看起来并不像俞姨娘那样是个坏的,但他也不敢拿宗哥儿来冒这份险,所以就算他娶她,他也不得不防着她。便是她进门之后,他也并不打算让她插手宗哥儿的成长,将康麽麽请回来,也是为了这个打算。 母子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然后孟绍便离开了。 孟绍走后,孟太夫人将自己的贴身麽麽叫了过来,将孟绍跟她说了一遍,然后问她道:“你说,绍儿是不是真的看上了程家六小姐?” 麽麽笑着答道:“这奴婢可不知道。国公爷与您才是母子,母子心灵相通,自然是您才最知道国公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孟太夫人道:“你就装吧,你心里有几个小九九,你以为我不知道。” 麽麽笑了笑,不说话。她心里自然是觉得孟绍肯定是看上了程六小姐的,国公爷自来就有些瞧不上永安侯和俞姨娘,能让一个男人娶自己看不上的人的女儿,除了心里喜欢还能是什么。何况程家六小姐长得实在漂亮得过分,哪个男人看了不爱,国公爷虽然不是爱好女色的人,但也毕竟还没入了僧摒弃了红尘。 只是孟太夫人看起来明显不喜欢程家六小姐这个人选,问她也不过是想要求个否定的让自己心安的答案而已,这个时候那她便不能照心里想的实话实说。 孟太夫人又半是自言自语半是问麽麽的道:“要是绍儿真的看上了程家六小姐,那该怎么办?” 她早年丧夫,绍儿小小年纪便扛起了这个家,外人只看到他人前的风光,但谁又知道他背后的辛酸,也只有她这个当娘的会时时为他心疼。当年冯氏以老永安侯的救命之恩提出让绍儿娶了观玉,她迫不得已只能答应,绍儿虽心里不喜但也还是顺从的成了亲。成亲后他们两人过得不和,观玉几年不见生下孩子,又不许府里的其他妾室生,她便也有些后悔,觉得连自己这个当娘的也委屈了他,早知道便不管冯氏怎么说,也不该答应与程家做了这门亲。 观玉去世后,她也想过,等他替观玉守完,再娶继室时,便由着他的心意来,他想娶谁就她就高高兴兴的将谁娶进门来,能让他高兴就好。 可是现在,她没想到会是程六小姐。想到程家嫡房庶房的关系,再想到俞姨娘的品行,她心里总是有些打鼓。 孟太夫人愁眉苦脸的坐了好一会,又叹了好几声的气。过了好半天,她才又接着道:“罢了,倘若他真的看上了程六小姐,只要程六小姐也是个好的,她便将程六小姐娶进门来吧。大不了我辛苦些,以后宗哥儿都养在我的院子里就是了。不管是娘娘也好还是别人也好,都只想着委屈了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总不能我这个当娘的也跟着委屈他。” 麽麽笑笑道:“太夫人和国公爷母子情深。” 孟太夫人自嘲又愁苦的动了一下嘴唇,接着又吩咐道:“绍儿不是轻易能被女人打动的人,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起了这个念头,你找绍儿身边伺候的人打听打听,看他这些日子做了什么,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再顺便找人去打听打听程六小姐这个人……”她说着想到了什么,又接着道:“哦,对了,听说她是寄养在栖霞寺长大是不是,让人去栖霞寺也打听打听她的品行如何。” 麽麽屈膝笑着道了声是,道:“奴婢马上就吩咐下去。” 孟太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看我这个脑袋,倒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位程六小姐叫什么来着?” 麽麽答道:“观音。” 孟太夫人奇道:“观音?”说着又道:“这个名字倒是特别。” 麽麽解释道:“听闻是出生时便身体不好,生病不断,俞姨娘怕她养不活,特意请了高僧给她取的名,望的是菩萨能保佑她平安长大之意。” 孟太夫人道:“名倒是好名。但愿她能如她的名字一样,像观音一样心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孟太夫人叹了一口气,和跟前的年麽麽抱怨道:“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就养了绍儿这一个,都要日日操心,别家那些养了四五个的,还不知道要操心成什么样呢。” 年麽麽动了动自己坐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将手上已经剥好的榛子放到孟太夫人跟前的碟子里,然后继续笑着道:“……所以要奴婢说啊,大家争着抢着要将姑娘嫁给国公爷,可不正证明了我们国公爷有出息,年轻有为,太夫人您应该高兴才是,何至于还愁眉苦脸的。若是奴婢的儿子能有国公爷的万分之一成器,奴婢梦里都该偷笑了。” 孟太夫人挥了挥手,让年麽麽不用再剥榛子了,然后接着道:“你就哄我吧,你儿子将国公府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是我就连绍儿都将他看成是左臂右膀。他除了没有绍儿的出身,哪里又缺了?” 年麽麽笑道:“他这哪里是凭自己的本事,全是仰仗着您和国公爷的看重。若是您和国公爷不重用他,他连个屁都不是。” 孟太夫人道:“若不是他自己有本事,这我和绍儿就是想重用也重用不起来。说起来我们主仆二人,在儿媳妇缘上倒是像的很。你那儿媳妇生下双儿女就闭了眼,我这里程氏也是个没福气的,生下宗哥儿也撒手人寰。” 年麽麽也叹了口气,道:“可不就是。” 孟太夫人又道:“对了,你那儿媳妇也走了三年了吧?你也该将新儿媳妇打算起来了,这男人屋里,还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看你最近对我身边的瓶儿倒是关心热乎得很,怎么,你是看上她了?瓶儿也是快到年岁放出去了,你若是想要,我便做主将她给了你们家。” 年麽麽连忙拒接道:“您可千万别。”说着解释道:“瓶儿人老实勤快,我是有点这么个意思,只是这种事总要看看瓶儿的态度,让她先点头了才好。万一她不想进我家的门,毕竟前头那个留下了一双孩子,进门就做后娘,任谁都要多想一想。您这一做主,瓶儿便是嫁进我家里来,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孟太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打趣她道:“你这个婆婆倒是开明,这还没进门呢,就已经照顾起儿媳妇的心情了。我看,无论是谁嫁到了你家里,都是福气。” 年麽麽叹了一口气,道:“您这是高抬奴婢了,奴婢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自个的孩子么。儿媳妇不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对男人便不会上心,到时候夫妻两个三头两天的吵架,苦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我尽着力的对儿媳妇好,也是想她能对我儿子好。就说太夫人您,国公爷说想娶程家六小姐,您便打算将程家六小姐娶进门来,难道是因为您喜欢程家六小姐?还不是心疼国公爷,想成全国公爷。” 说到这个,孟太夫人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愁眉苦脸起来。年麽麽说的可不就是,她当年不顾绍儿的不乐意,坚持将观玉娉了进来,结果两人吵得整个国公府都不得安生,后来绍儿更是连家都不愿意回了。当让她同样娶程六小姐进门,因着永安侯和俞姨娘,她心里是对程六小姐的人品又打着突儿。加上永安侯和俞姨娘一直想将女儿嫁进国公府,她甚至觉得儿子突然说要娶程六小姐,是不是也有他们一家人的算计。 孟太夫人叹道:“你说绍儿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程六小姐。”他要是看上别的什么人,哪怕身份低点,她也二话不说帮他娶进门来。 这个问题便不是年麽麽能回答的了,所以她只是微微含笑,并不回答。 而就在这时,有丫鬟从外面轻轻的走进来,对孟太夫人屈膝福礼后,道:“太夫人,永安侯府的程太夫人求见。” 孟太夫人听后皱了皱眉头,道:“她们程家的人倒是我行我素的很,便是亲家拜访前也该送个帖子,没得说来就来的,昨天的梁氏是,今天这云氏也是。” 年麽麽笑笑,并不说话。 孟太夫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了直身子,用手微指着门口的方向,打趣道:“我们来瞧瞧,这位程太夫人怕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准带了一位姑娘。” 年麽麽笑起来,奉承道:“太夫人您向来神机妙算。” 进来禀报的丫鬟似乎也被逗笑了,抿着嘴笑了笑,接着道:“程家太夫人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 孟太夫人道:“哦,说说看,带的是程家哪位姑娘。” 丫鬟道:“带的不是程家的姑娘,是云家的姑娘,听闻是程太夫人娘家的侄孙女。” 孟太夫人被逗乐了,呵呵笑了起来,道:“这云氏可真是,他们程家的人行事倒是出人意料得很,连娘家侄孙女都出来了。” 孟太夫人哈哈的笑了好半会,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一会之后,她才渐渐停了笑声,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罢了,我今日不想见她们,拿话将她们打发了吧,就说,就说……”孟太夫人思索了一会,想着该用个什么样的借口。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就说我今日去寺庙上香去了,我记得今日是地藏菩萨的诞辰吧?”说着转头望向年麽麽,带着询问的眼神。 年麽麽道:“今日是七月三十,正是地藏菩萨的诞辰。” 孟太夫人吩咐丫鬟道:“就昭我说的去回程太夫人。” 丫鬟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孟太夫人接着站了起来,吩咐年麽麽道:“去让人准备出行的马车,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年麽麽奇道:“太夫人,您还真的准备去上香?” 孟太夫人道:“为什么不去,正好这段时间闷在府里,先是观玉的丧事,后又一直要照顾宗哥儿,连个闲下来的时候都没有,我们今日就出去透透气去。” 年麽麽问道:“那您是准备去哪家寺庙?” 孟太夫人道:“栖霞寺。” 年麽麽顿时明白了,只怕这上香透气是假,想看新媳妇是真。 年麽麽接着便道:“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安排。” 孟太夫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然后便将身边的丫鬟召了过来,让她们伺候她换衣裳。 年麽麽做事向来利落,等孟太夫人将衣裳换好了,马车和随行的小厮护院她也已经安排好了。 宋国公府到栖霞寺并不是太远的距离,只是她们来得实在算得上不巧。 栖霞寺的小师太打开寺门将她们迎了进来,孟太夫人上过了香吩咐丫鬟送上了香油钱,然后问起了一直未见的主持,道:“你们静慧师太呢?听说静慧师太佛法高深,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可能请出来一见?” 小师太手持佛珠对她施了一礼,道:“夫人来得实在不巧,今日是地藏菩萨诞辰,师傅带着两位师妹施药问诊去了。” 孟太夫人“哦”了一声,接着又奇道:“你们栖霞寺供奉的不是观世音菩萨吗?” 小师太回答道:“师傅说,诸佛菩萨本一家,既是行善,何必分你我。” 孟太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听说永安侯府的程六小姐是你们寺里的俗家弟子,正巧我府上和永安侯府是亲家,我既然来了,不好不见,不知能否请程六小姐出来一见。” 小师太道:“可不巧,观音师妹也随师傅出去施药去了。” 孟太夫人听着默了一下,倒底不想无功而返,又问道:“师太和程六小姐是在何处施药?” 小师太道:“不远,就在山下庄子里,半个时辰就到。” 孟太夫人拜辞了栖霞寺,等出了寺门,便对年麽麽道:“走,我们也去山下庄子上看看。” 孟太夫人坐的是马车,脚程比一般人要快些,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的村庄。 年麽麽找村民带了路,一路走到了村庄里面的一处空地前,然后村民远远指着前面用竹子搭建的一个简易竹棚,对她们道:“诺,你看那里就是。”说着村民又赞道:“这静慧师太可真是一个大善人,每月都有一日会下山来帮村里的人免费看病施药。她的两个徒儿也是大善人,常下来帮忙。” 年麽麽道了谢,给了村民半块碎银子,然后才扶着孟太夫人走上前来。 天上的太阳还有些烈,孟太夫人将手撑起在头顶,看着远处的竹棚。 空气里飘着浓浓的药香,竹棚下面搭了七八个炉子,上面煎着药。炉子前面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小师太打扮的姑娘正拿着一把扇子扇着炉子。炉子前面隔了三四米的地方,坐了一位年纪教长的道姑,此时正替一位年轻瘦弱的男子诊脉,男子的后面还站了很长的一队。孟太夫人一眼便看出,这应该就是栖霞寺的静慧师太。 而在静慧师太的旁边,还站了另一位姑娘年约十二三岁的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却没有作道姑打扮,长得十分倾城光艳。此时手上端了一碗药,蹲在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前,那小姑娘本来是在哭,像是不肯吃药。而她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与她说了什么,然后那小姑娘便被安抚了下来,乖乖的喝了药。 孟太夫人不用想也知道,这便该是那位程家六小姐了。毕竟长得这样绝色的姑娘,世间也是少有。 孟太夫人继续盯了她好一会,见她劝小姑娘喝完了药,接着又到了炉子前面,与小道姑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到了药重新端着走了过来,而这次她端药的对象则是一位老妪。那老妪倒是没有为难她,自己接过药一口喝了,将空碗还回给她,然后笑着拉着她的手絮叨说了好一会的话,看样子像是在赞美她。那老妪大约是常年干活的原因,手显得并不那么干净,看起来黄黄的像是粘着一层泥土。而她听着则是抿着笑,眼睛亮亮的,对老妪没有半分嫌弃。 年麽麽轻声问孟太夫人道:“太夫人,您可要过去跟静慧师太和程六小姐打声招呼?” 孟太夫人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们回去吧。” 孟太夫人心想,能对着孩子和老人耐心,不嫌弃她们的脏贱的,她就算坏,也该坏不到哪里去。孟太夫人提着的心,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观音起先并未发现孟太夫人一行人,直至她们转身要走时,她才不经意间看到了她们。观音自小常年住在栖霞寺,见过孟太夫人的时候并不多,并没有认出她的背影来。她只是有些奇怪,以为她们是来求药的,但看她们的穿着又不像是买不起药的人家。 直至净仪喊她:“师妹,药好了。”她才放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去倒药送药。 孟太夫人刚刚走远,便有作书童丫鬟打扮的一男一女提着食盒从远处走来,到了竹棚跟前,那丫鬟笑着道:“静慧师傅,净仪小师太,程姑娘,您们忙了一整日,肚子饿了吧,我们夫人做了些点心,让带给您们尝尝。” 净仪一听有吃的,连忙扔下扇子跑了过来,拍了怕丫鬟的肩膀,笑道:“哟,还是你们夫人有心,正好我肚子饿了,快打开让我看看,今天送的是什么点心。” 丫鬟笑了笑,将食盒放下来打开,将里面的点心端出来,先分了一碟给净仪,然后又端去给静慧师太。 静慧师太道了谢,又问起那家夫人的病情,道:“何夫人的病情可有好转,她得的是慢疾,须得用药慢慢调理,我再开几服药,你带回去让何夫人继续服用。” 而另一边,那位书童那时从食盒端了点心出来,亲手端到了观音的面前,笑着道:“程姑娘,这是您的点心。” 观音道了谢,将药碗放下来,拍了拍手,这才将点心碟子接了过来。 书童则又跟了过来,凑到观音跟前,悄声的道:“程姑娘,我们少爷还有一事想要跟您说。”说着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用帕子包住的玉簪子出来,递给观音道:“我们少爷说,上次打碎了您的簪子,真是对您不住,他已经将簪子补好了,只是补过的簪子难免有些裂缝,作为赔礼,他送上另一支簪子给您,望您收下。”说着又从怀里将另外一支簪子掏了出来,打开捧到了观音的面前。 观音看着书童手上的两根簪子,其中一支白玉簪子的确可以明显看出裂缝,而另外一支簪子虽然通体温润细腻,一看就是上乘的羊脂玉雕成,且材质比那白玉簪子要名贵许多。 观音笑着道:“何公子怎么还记着,那簪子碎了便碎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何公子何必这样客气。至于这羊脂玉簪,这样名贵的首饰,我愧不敢受,还请收回去。” 书童道:“我们少爷说了,这原是老姨奶奶活着时私藏下来偷偷给他的东西,只是他一个男人又带不了这样的簪子,簪子再好他放着也是让其蒙尘。如今给姑娘,他赔了礼不说,这簪子也有了好去处,不至于哪一天就让他丢了,辜负了长辈的心意。” 观音道:“既然是长辈所赐之物,那我就更不能接受了。” 书童还要说话,这个时候,净仪却一边塞着点心一边走了过来,见到书童手中拿着的簪子,眼睛发亮的道:“哇,好漂亮的簪子。” 说着放下点心碟子,将簪子拿了过来,快得书童连阻止都来不及。 净仪将簪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书童怕她一不小心将簪子摔下来,连忙道:“净仪小师太,这是我们公子给程姑娘的。” 净仪抬起头盯了小厮一会,接着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用手肘撞了撞观音,道:“那位何公子喜欢你,在打你的主意。” 观音连忙从她手上抽回簪子,塞回给书童,接着瞥了净仪一眼,道:“别瞎说,何公子是方正的读书之人。还有师姐,你是脱开红尘的方外之人,别老是说什么喜欢啊爱的。” 观音和净仪所谈论的何公子,名为何元炆,出身濠州何家。 濠州何家是大家族,在士林中素有名望。何允炆出身何家四房,少年失估,跟着寡母一起长大。何家共七房,只有四房是庶出。何允炆的亲祖母是何家大老太爷的宠妾,活着时候没少让何家大老夫人折腾,但也没少让何家大老夫人吃亏。何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老姨太太却只生了何允炆的父亲一个儿子。等到何大老太爷一去,那嫡出的三兄弟没少联合起来代母亲算账,老姨太太和四房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后来老姨太太和何四老爷接连病死,嫡房的矛头又转到了何允炆的身上来。 何夫人带着儿子孤儿寡母强斗不过,一怒之下干脆卖了嫁妆田地躲到了这个离京城十分近的村庄来。 而观音之所以会和何允炆相识,则是因为何夫人病了,他和何夫人前来求医。 净仪道:“我虽然剃了头发做了尼姑,但我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位何公子肯定对你有意思。” 观音摇了摇头,道:“师姐,你真不适合做尼姑。” 净仪嘿嘿笑了起来,道:“你也这样觉得,其实我也觉得是。其实当初我就不愿意出家,是师傅非要割了我的头发,我那时候还哭了半天呢。” 观音:“……” 而在另一边,永安侯府上。 梁氏在知道程太夫人在宋国公府吃了闭门羹,孟太夫人前脚知道程太夫人来了,后脚就出了国公府躲了出去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梁氏对程二老爷道:“我听说母亲躲在她院子里气得直发抖。我早就跟你说过,孟太夫人中意我们观萤,要不你看孟太夫人为何昨日见了我,今日却不肯见母亲呢。你呀,就等着做宋国公的岳丈吧。” 程二老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心里也有些得意。大房再想将女儿嫁进国公府又如何,最后国公府还不是看上他的女儿。 程二老爷到底比梁氏要克制一些,扫了梁氏一眼,斥道:“知道母亲被气着了,你还乐个什么劲儿,不孝!还有,你昨日去宋国公府,怎么不将观苓也一起带去。她也叫你一声母亲,你也该多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多认识一些府上的夫人,别只想着自己生的那两个。” 梁氏懒得理他的装模作样,继续道:“你说要是观萤嫁到宋国公府,我们该给她准备多少嫁妆。要我说,怎么也不能比当年观玉的要少,至少也要持平。” 程二老爷吓了一条,观玉当年的嫁妆除了公中出的,还有冯氏私下的贴补,厚得连京城都找不出几个人能与她相比。梁氏要是比着观玉的例给观萤准备嫁妆,那还不将他二房半个身家都陪嫁了出去。 他气得瞪起了眼,拍了一下桌子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这些有的没的。”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梁氏正想与他深谈一下观萤嫁妆的事宜呢,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道:“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是要去哪里?” 程二老爷头也不回的道:“去吕姨娘院里看看观庐。我今晚不回来了,你自己一个人歇吧。” 梁氏气得直扯帕子,骂道:“又去找那些狐狸精……” 而在元岚院里。 坐在椅子上的观月一边摸着凸起的肚子一边沉思道:“姨娘,你说孟太夫人不会真的看中了观萤了吧?” 俞姨娘却是半点不在意,道:“少听风就是雨,你以为孟太夫人肯见梁氏和观萤便是看中观萤了,挑儿媳妇哪里会这么简单。更何况,就算孟太夫人看中了,孟绍也不会同意。在宋国公府里,是孟太夫人这个当娘的听孟绍的,而不是孟绍这个儿子听孟太夫人的。” ***** 孟绍回来的时候,孟太夫人还并没有回来。 他问孟太夫人院里的人她去了哪里,然后从丫鬟口中得到了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天色,然后往府外走去,准备亲自去栖霞寺将孟太夫人接回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便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孟太夫人。 孟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问道:“母亲,您这是去哪儿了?” 孟太夫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根本是明知故问,便也不答他,直接进了院子。 孟绍跟着进去,和孟太夫人一起在榻上坐下,然后又问道:“听说母亲去了寺庙上香,怎么会突然想起去上香的?” 孟太夫人今天走了一天,实在是累了,召了小丫鬟给自己捶腿,然后才回答他道:“什么突然想起,我早就有这个主意。你婚姻不遂,母亲想向菩萨问问你以后的婚姻,让菩萨保佑你以后婚姻和顺。”说着还故意的看了他一眼。 孟绍装听不懂她的话,“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菩萨是怎么说的?” 孟太夫人故意道:“菩萨的话,岂是我们凡人能随便参透的。” 孟绍听完气得想骂娘,既然参不透,那还问什么问。 孟太夫人又将年麽麽叫了过来,吩咐她道:“明日去永安侯府送张帖子,说我明日下午前去拜访。” 孟绍道:“母亲有什么话想要跟程家人说的,将她们叫过来就是,何必还要您亲自去一趟。” 孟太夫人知道他是故作不知,左眼撇着他哼哼了两声,然后便不愿意再理他。 俞姨娘知道孟太夫人定下观音嫁进宋国公府的时候,很是愣了半天的功夫,她问永安侯道:“侯爷,您没听错吧?孟太夫人真的说想让观音做她的儿媳妇?”将观音嫁进宋国公府虽然一直是她正在筹谋的事,但当这真的发生的时候,却又让她觉得不可置信。明明前些日子孟太夫人还十分排斥的,却又因为什么原因转变了心意。 永安侯道:“错不了,放心,我听得清清楚楚呢。孟太夫人的意思,两家先暂时透个口风,等观音守完孝再过三书六礼。” 俞姨娘听完高兴起来,管她因为什么原因,但目的并不与她相悖,且比她意料中的还要顺利,她还以为搞定孟绍和孟太夫人还需要一些手段呢。 俞姨娘道:“这真是太好了,总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倒是梁氏和程太夫人,在知道宋国公府最终定下观音的时候,各自摔碎了不少茶杯。 观音知道俞姨娘已经搞定了她的终身大事的时候,已经是在快一个月之后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观音正坐在房间里抄经书,净仪抱了一大束的桂花从外面进来,递给她道:“诺,那位何公子让人送上山来给你的。”说着还用手指夹起一封信,继续对她道:“还有一封信,观音妹妹,那信里头叫得可真亲热。” 观音将桂花接过来,又看了看净仪手上的信,一看便知又被她拆过了,不由道:“师姐,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拆别人的信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净仪耸了耸肩,道:“好吧,下次再拆的话一定会小心不让你发现。” 观音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将桂花交给曼珠,吩咐她道:“找个瓶子装起来。”然后才将信展开来看。 信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左不过是些今天又读了些什么书,很多以前没读过的文章,这些日子重读发现自己又有了新的理解。又说道今日出来散步时,突然发现院子前的桂花开了,桂花飘香,我便想到了妹妹你,特意摘了让人送上山给妹妹你。最后,天气渐渐转凉,傍晚风寒,望妹妹多加珍重。 净仪凑过来,再次老话重提道:“那位何公子,自己读了篇文章要写信来告诉你,见桂花开了也想到了你,真是天天在想你。我敢打赌,他一定是在打你的主意。” 观音无奈道:“是是是,师姐你说的都对,何公子在打我的主意。小心让师傅听到了,又罚你抄经书。” 说完又对捧着插着桂花的白瓷瓶出来的曼珠吩咐道:“拿文房四宝上来,我要写封信。” 然后就是在这时候,优昙匆匆走了进来告诉了她,她的终身大事被解决了的消息。 观音听到的时候很是震惊了半天,她离开侯府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想过俞姨娘会继续谋划将她嫁给孟绍。她之所以放心离开,是因为知道孟绍和孟太夫人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不,或者说他们是对俞姨娘的印象不好,她尚且算是受了俞姨娘牵连的无妄之灾。 俞姨娘再厉害,她都没办法左右得了孟绍和孟太夫人的行为,特别是孟绍,更加不是能被人随意左右得了的人。 只是她仿佛还是小瞧了俞姨娘的本事,她是怎么做到让孟绍愿意娶她这样一个他讨厌的人的。 观音顾不得其他,连忙让人准备马车回了永安侯府。 俞姨娘对她的回来并不显得惊讶,面无惊澜的道:“回来了?看来你是听到消息了,姨娘本还打算过两个月再告诉你的,是哪个大嘴巴的将消息告诉了你?” 观音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道:“姨娘,我不想嫁给宋国公。” 俞姨娘没有扶她起来,也没有对她的行为责备什么,只是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嫁,多少人想着嫁给宋国公,宋国公府也是姨娘能替你谋划来的最好婚事。” 观音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俞姨娘“哦”了一声,然后道:“说说看,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观音抬起头,看向俞姨娘:“我,我……”,但“我”了几声,到底是说不出来。 俞姨娘道:“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说着又严厉的望向她,道:“听说你在栖霞寺里这段时间,跟何家的那小子走得挺近。” 观音有些泄气,不用想也知道,跟着她去栖霞寺的那些人里,肯定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禀报给了俞姨娘。 俞姨娘叹了一口气,将她拉了起来,道:“音儿,姨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姨娘不会害你的,姨娘只会把最好的千方百计捧到你的面前。你以为何家的那小子是真心的喜欢你?她喜欢的是你的家世……”她说着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观音的脸,接着道:“哦,或许还有你绝色的容貌。而你,也不是真心的喜欢他。” 观音心里承认,她不拒绝何允炆的接近确实存有别的目的。倘若她要嫁人,何允炆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她的庶女,他虽是嫡子,却是庶子的嫡子;她出身侯府,而他出身名门望族。嫁给他,不比嫁给孟绍这个嫡姐夫强。更重要的是,她看过他写过的文章,算得上十分有才华,只要给时间,必有出头之日。至于说他对她示好,是不是完全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她当然有认真思考过。只是这又有什么重要呢,她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考虑嫁给他。既然都是各怀目的,又何必在意谁怀的目的多,谁怀的目的少。 她看向俞姨娘,开口道:“那宋国公呢?难道他就是因为喜欢我才愿意娶我的吗?不,他甚至讨厌我,我嫁给他更不会幸福。姨娘,你所做的一切或许真的是为我好,但不一定是真的对我是好的。” 俞姨娘反驳道:“谁说孟绍不是真心喜欢你,是宋国公府先提出要跟我们家结亲的,姨娘也打听过了,也是孟绍先提出娶你的。” 观音很是意外,并不大相信俞姨娘的说法。便是真的是宋国公府先提出结亲,她也更相信是俞姨娘和永安侯使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宋国公府不得不答应。 观音道:“总之,我不要嫁给孟绍。” 俞姨娘道:“那你可决定不了,总之等过个三年,俞姨娘有的是办法让你坐上宋国公府的花轿。你相信姨娘,姨娘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你也别耍什么花样。”说着又揉了揉太阳穴,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刚回来也累了,赶紧回你的院子里去。跟你说话,只会气得我头疼。”说着叫来曼珠和优昙,道:“带你们小姐回自己院子去,好好照顾你们小姐。” 观音心里不满,却也不愿意再与俞姨娘说什么,气哼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自己的房间便甩上了门。 曼珠和优昙跟着进了房间,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玉兰端了吃食进来,对观音道:“小姐,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观音扭了头道:“不吃,你端出去。” 观音难得有这样任性的时候,曼珠优昙和玉兰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 ****** 孟绍听到观音拒绝嫁给他,并为此闹起了绝食的时候,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幼稚。” 他并没有去永安侯府向她解释什么,或者劝解什么,采取的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他早就看出程观音这种人,是没有这么不惜自己的命的。倘若她真的舍得绝食而死,他便绝对不会强迫她成为他孟家的鬼。 而俞姨娘也明显是看出了自己的女儿不是那么愿意舍得死的人,所以在观音以绝食相逼的时候,也并没有妥协。 只是等孟绍在永安侯府再次看见观音,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身板时,到底没有忍住,问她道:“听说你不愿意嫁给我,为何?” 观音同样看向他,同样也问起他道:“听说是你主动说要娶我的,那又是为什么?可千万别说你喜欢上我了,这样的话你说给自己听,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孟绍回答道:“因为时机正确,因为情况合适,因为娶你能免去很多麻烦,还因为……”他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接着道:“你很漂亮。”是的,孟绍现在终于敢承认,他愿意娶她,还因为她很漂亮。一个漂亮的女人放在家里,的确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 观音问道:“你娶观萤可以起到和娶我相同的作用,观萤也很漂亮,重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的想要嫁给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娶她。” 孟绍道:“因为她没有你漂亮。” 观音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我不愿意嫁给你,因为人不对,身份不对,嫁给你会给我带来很多的麻烦,还因为……”她学着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道:“你实在太老了,于我来说。我们之间隔了十二岁,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概念便是我现在都才十二岁。等三年后我十五岁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七岁了。” 说一个男人长得太老,本来是件很打击人的事,但孟绍却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呵”的一声笑了。 观音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的那句话能引起他这样好笑。 她望着他,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孟绍看向她,等着她说下去。 观音继续道:“我是俞姨娘生的,夫人生前和我的姨娘斗得水火不容,而你的元妻生前恨俞姨娘和我也恨得要死,你的元妻甚至认为我姨娘害死了夫人。就算这样,你也还是要娶我。” 孟绍没有说话,但观音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她是谁生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因为娶了她就对俞姨娘改变印象,也不会因为娶了她就向着俞姨娘。他的岳母还是那个岳母,他依旧会站在嫡出的那一支。 好一会之后,他才又接着道:“你该喊她母亲,叫自己的嫡母为夫人,实在是一件很没规矩的行为。” 观音挑了挑眉,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并挑衅的看向他。 孟绍却突然走过来,捏着她的肩膀,按向自己,然后道:“你不要多想,也不用再做一些无用的动作,我既然答应娶你,那么以后我便会给予你妻子的尊重和保障。” 他说完放开她,又道:“好了,我还有事,有空再来看你。”说完转身便走了。 观音看着被他捏过的肩膀,皱了皱眉头。 这实在是一个强势的人,不允许别人违背他的意愿,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来。 程观庭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孟绍远处的背影,对观音道:“为什么这么排斥宋国公,排除他的元妻是程观玉,他的确是万里挑一的人选,至少他是个护得住妻儿的人,就算他不喜欢妻子,也会给她必要的尊重和保障。” 观音转过头来,看向兄长,道:“万里挑一的人选吗?我看不见得。单就他是程观玉的丈夫这一条,就足够让人将他排除在外。夫人和冯家的人害得俞家家破人亡,姨娘便害死了夫人报仇。程观玉仇恨姨娘,而她的死与姨娘怕也未必没有一点关系。倘若我嫁进宋国公府,宗哥儿长大了再找我报仇,而我生的孩子再去对付宗哥儿,相怨相杀,从此生生不息吗?” 程观庭叹了一口气,对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又是一年的春天。 百花灿烂,草长莺飞。园子里的秋千在春风的吹拂中,微微的荡漾。 而从花园里面,可以时不时的听到远处屋院里传出来的欢笑声,或者还夹杂着小孩子稚嫩的童音。 元岚院里。 观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已经长成了少女的妹妹。 是的,观音已经十五岁了,模样长开,身材窈窕,姿容比之三年前更加的倾城光艳,只是简单的一件素色襦裙便能让她鹤立人群,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观音手上抱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脖子上挂了一个璎珞,头发用红绳绑了一个小揪揪,看起来粉嫩可爱。此时他正拿着一个栗子,低着头,非常认真的想要将栗子的壳儿剥开。 观玉慈爱的笑看着他,对自己妹妹道:“这小子在家里可淘气得很,也就在你跟前能安静些。” 小男孩听到了有人在说他,暂时停下了剥栗子壳儿,抬起头来看向观月,恶狠狠的道:“娘才淘气,我不淘气。” 屋里的众人被他逗笑了,不由都笑了起来,观月指着他道:“哟哟哟,还学会顶嘴了。” 这次小男孩却没有理她,专注的低着头剥着壳。 观音笑着摸了摸小外甥脑袋上的小揪揪,然后低着头问怀里的孩子道:“茗哥儿,姨姨帮你剥好不好。” 小男孩连忙用力的摇了摇头,道:“不要不要。” 那摇头晃脑说着“不要”的样子,实在可爱的紧。 等他终于好不容易将手里的栗子剥出来了,却没有直接吃,而是递到观音的嘴巴里,道:“姨姨你吃。” 观音握了他的手,将栗子递回他的嘴巴,道:“姨姨不吃,茗哥儿吃。” 茗哥儿却不满的扭起了身子,再次将栗子递回到观音的嘴吧前,再次道:“姨姨吃。”大有一种观音不吃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观音道:“好,听茗哥儿的,姨姨吃。”说着一口将他手里的栗子含了。等吃完了,嘴吧“啊”的一声张开给他看,表示吃完了。 茗哥儿仔细的看过她的嘴巴,等确定她吃完了以后,连忙又扭过身去,从小几上的碟子里再次拿了栗子。栗子上面切开了口,他便就着口子用力的剥,等剥开了,再次将栗子递到观音的嘴边。 观月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睛,见他不停的剥栗子给观音,又笑他道:“今天这小子倒是大方。”说着又跟一同坐在屋里的观音和俞姨娘道:“你们不知道,这小子在家里,可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平时他祖母最是宠他,但连他祖母问他要东西都不肯给。” 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们的俞姨娘道:“小孩子都这样,大了懂事了就好。不说其他人,就说你小时候,可也是一丝一毫不乐意分东西给你弟弟的。我看茗哥儿这样子,怕是像了你。” 观月听了半是佯装不满半是撒娇的道:“姨娘,说孩子就说孩子,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茗哥儿,对他道:“茗哥儿,娘也想吃栗子了,来剥一个给娘吃。” 茗哥儿头也不回的道:“不给。” 观月瞪了他一眼,用手指用力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笑骂道:“臭小子,白疼你了。以后娘生个弟弟,然后疼弟弟去,再也不疼你。” 茗哥儿道:“不要娘疼,我有姨姨疼。” 俞姨娘听着却是一动,连忙问道:“怎么,你怀上了?” 观月道:“我随便说说的而已,哪有这么容易。”说着轻叹了口气,有些失落起来,道:“要是真怀上了那就好了。” 她生下茗哥儿已经三年了,却一直没有没有消息。她的那位婆婆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瞧,又见她一直不肯断了侍妾的汤药,心里一直颇有微词,大有她既然生不出那就让侍妾生的意思。她其实也想要再生个儿子,大户人家儿子是不嫌多的,她膝下至少有两个嫡子才算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俞姨娘也为女儿着急,听到观月没有怀上也有些失望。她垂着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嘱咐她道:“多长点心眼,平时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多上上心,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她说着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也别太相信你婆婆,多防着些总没错。” 观月听着有些奇怪,道:“你让我小心别人倒也算了,怎么说连我婆婆也要防。我生的可是她曹家的子孙,且是嫡出,她总不至于不想要孙子。” 俞姨娘道:“谁说不要,不是已经有了茗哥儿了吗。在已经有了一个嫡孙的情况下,她是不是还想要那就不一定了。” 观月道:“这话怎么说?” 俞姨娘问她道:“巩昌侯府的后宅,现在是谁当家作主?” 观月道:“自然是我婆婆。” 她不是没有想过将侯府的中馈争过来,只是刚进门的时候,她觉得生儿子更要紧,巩昌侯夫人也是笑眯眯的让她先给她添个孙子,中馈她先暂时替她管着为由将中馈握在了手里。等到她生了茗哥儿,她想要让巩昌侯夫人将侯府中馈交出来,她又用一个嫡子不足让她赶紧再给茗哥儿添个弟弟为由,继续将中馈握在手里,加上巩昌侯世子也不肯站在她这一边,所以进门这么久,她连管家权的边儿都没捞到。她私下里没少骂巩昌侯夫人这个婆婆好弄权不肯放权,但想到只有茗哥儿一个确实资本不足,没有筹码撕开脸来跟她闹,又想着等她再生个儿子出来,看她还有什么话可说,于是便一心一意准备再生个儿子。 俞姨娘接着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后院里面装不下两尊大佛。他巩昌侯府要靠永安侯府的势,对你便要客气的供着。但巩昌侯夫人掌管后院这么多年,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将手中的权势让出来。何况你已经有了家世,若是再主持了中馈,她这个婆婆还不得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但只要你一天没再生出个嫡子,她便一天能以嫡子少为由将中馈继续扣在手里。” 观月听完后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又大骂道:“这死老太婆,真是恶毒,为了保住权利,连孙子都不要了,她……”但接着她便想到,并不是只有她能生出她的孙子来,嫡孙庶孙都是孙子,那些侍妾同样可以帮她生出无数个孙子来。难怪这些日子,那老太婆话里话外总想让她停了侍妾的汤药,还从庄子上寻了几个看着好生养宜男相的丫头塞到了她的屋里,原来是应在这里。 观月冷冷哼了一声,道:“等着瞧吧,只要我一天没能再生个儿子出来,我院里的那些小妖精们就别想蹦出个子儿来。”她倒是看看谁的算盘打得精。 观音听着不赞同的对俞姨娘道:“我说姨娘,你别什么事都先阴谋论行不行,你这是挑拨人家婆媳关系,损阴德。要我说,巩昌侯夫人未必有这种心思,怀孕这种事本就是看机缘和运气的,且着急不来。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越想要孩子,孩子越不容易来,姐姐你也且先放宽心,说不定就是你情绪太焦急了吓得孩子不敢来了。” 观月瞥了她一眼,笑呸了一声道:“你就少胡诌吧你,你一个黄花大闺女,那个长舌妇会在你面前总说起怀孕生孩子的事,还被我吓得孩子不敢来了呢。” 观音道:“我躲在树后偷偷听来的成不成。再说长舌妇指的是谁?你现在在我面前说的是什么,可不就是怀孕生孩子的事情,姐姐你是将自己给骂进去了。” 观月瞪了她一眼,道:“少跟我贫嘴。” 观月耸了耸肩,懒得跟她这个“长舌妇”争辩。 这个时候,她怀里的茗哥儿突然哆嗦了一下,跟她道:“姨姨,我想尿尿。” 俞姨娘听了,连忙伸手对他招了招手道:“快过来,外祖母带你去。” 茗哥儿却不要她,摇着头道:“不要,我要姨姨。”说着扯着观音的衣领,一边哆嗦一边道:“姨姨快点,要尿了。” 观音连忙抱起他,道:“好,姨姨带你去尿尿。”说着抱着他往外面走。 等她带他尿完,抱着他重新进来,观月看着他们,问她道:“有没有尿湿裤子,若是湿了得换身衣裳,免得受寒生病。” 茗哥儿听着瞪了她一眼道:“我才不尿裤子,娘才尿裤子。” 观音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大笑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我们茗哥儿可聪明得很,且是个小大人了,才不会尿湿裤子,是不是。” 茗哥儿一边对着手指一边笑了起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观月则嫌弃他道:“你今天话可真多。” 观音将他放了下来,道:“来,小男子汉,自己下来走好不好。” 茗哥儿脚一落了地,连忙自己跑开了,又见丫鬟端了水进来,自己跑过去将手放在了铜盆里面。观音怕他将袖子弄湿,连忙过去帮他将手洗了,又将他的手擦干,然后才自己净了手。 俞姨娘已经将茗哥儿拉到了自己的跟前,正低声的哄着他,茗哥儿却一直笑着摇头,嘴里不停的说着“不要不要。”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丫鬟禀报道:“二少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门上的帘子便被人掀开,然后一个美貌的少妇走了进来。 少妇穿了一身粉橙绣梅花的褙子,梳着双刀髻,头上绾了两根簪子,一对碧玉簪子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她的肚子大大的鼓起,一看就知道是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 而这人,正是程观庭的媳妇庄氏。 庄氏进来后,扫了屋子里的各人一眼,然后含笑走了过来,对俞姨娘屈了半膝,唤了一声“姨娘”,又对观月屈了一膝,又客气的打招呼道:“二姐,您来啦。” 观月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而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俞姨娘跟前的茗哥儿见到她,却突然眼睛亮了起来,连忙一边扑过来一边道:“舅母舅母,你上次给我的风筝还有没有,我还想要。” 庄氏看着那扑过来的小身影,惊了一下,连忙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将身子一闪。茗哥儿刹车不及,直接跌落在了地上。观月见了,脸上一冷,急忙将儿子扶了起来,上下查看他的手脚,一边道:“走路怎么不看地上,冲这么急做什么,摔伤了没有。” 庄氏被这一幕惊得有些无措,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过激了,抱歉的看着观月,诺诺的道:“二姐,我……” 茗哥儿大约并没有摔疼,并没有哭,他还记着风筝的事,扭过头来看着庄氏,再次问道:“舅母,风筝……” 庄氏正怕俞姨娘和观月误会她是故意闪开的,正想找补,虽觉得茗哥儿这孩子有些烦,但此时也打起了十二分慈爱的笑容,连忙答道:“有,有,舅母这就让人给你扎,你想要多少个都可以。” 俞姨娘也为刚才的事皱起了眉头,直看到茗哥儿并没有大碍才舒缓了眉头,然后才有空问起庄氏道:“回来啦?延安侯和延安侯夫人身体如何?” 庄氏浅笑着回答道:“是,父亲和母亲身体都还好,还让我代他们向姨娘问好。”说着顿了顿,又像是解释一般,接着道:“我今日回娘家,母亲本是要留晚饭的,只是想到二姐今天要来,便提早回来了。”说着对还垂眉笑了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还怕我回来的晚了,赶不上见到二姐,幸好二姐没早走。” 观月在心里哼了一声,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要在她回来的这一天赶着回娘家,当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就如庄氏不喜欢程观月这个大姑子一样,程观月对庄氏也很是有些瞧不上眼的。 出阁之前嫌弃她的弟弟是庶出,吵着闹着不愿意嫁到程家来,这些事情虽然被延安侯府瞒得死死的,但天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哼,自持个嫡出的身份,倒是将自己当成个宝贝了。 就像许多嫡出的总是瞧不上庶出的一样,庶出的看嫡出的眼神也总会带着嫌恶的光。 总之,程观月就是不喜欢庄氏这个弟媳妇。 程观月挑着秀美瞥了庄氏一眼,故意笑着拿话刺她道:“没见着弟妹你呢,怎么舍得走。难得回娘家一趟,竟连亲弟媳都不见上一面,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拿话戳我的脊梁骨。倒是弟妹回来得够晚,让我好等······”说着话题一转,又接着道:“想来是亲家夫人舍不得女儿,拉着弟妹的手不肯让你回。” 庄氏知是程观月讽刺她明知道家中有客还往娘家走,行事没规矩。她哪里是说怕自己被人戳脊梁骨,根本是在讽刺她的行事会被人戳脊梁骨呢。庄氏心中微怒,偏偏这屋里怕没有一个向着她的人,而自己还要在夫家生活,并不敢直接发作。只得忍着心口的怒气,陪着小心,伏低做小的道:“都是我的错,想着我母亲急急将我叫回娘家去,定是有着急的事,没能好好招待姐姐。我这就给姐姐陪不是。” 说着身体微屈,向程观月行了个礼。 程观月秀眉轻佻,撇过脸去不去看她。 旁边观音只觉得姐姐行事实在有些过了,便缓和着气氛,一边拿糕点喂茗哥儿一边笑着道:“姐姐也真是的,明明是自己玩得乐不思蜀不舍得回去,偏偏说成是为了等嫂子。”说着又向庄氏道:“嫂子你别理她,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贪玩,她偏就能说出一百种理由来说成是为了别人着想,好让别人对她愧疚。她刚刚还说是怕我舍不得她才不肯走的呢。” 庄氏抿着嘴笑了笑,不再说话。 程观月却拿眼瞪了观音一眼,对她替庄氏解围很是不满。 庄氏走到程观月旁边的椅子坐下,斟了一杯茶,然后双手捧着递给观月,浅笑着道:“姐姐别跟我生气了,我保证下次姐姐回来,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敢不留下来陪姐姐了。” 自己的亲妹妹给庄氏递了梯子,让她哄着自己下,自己也不好不给她面子,便缓和了声音表情,柔声道:“我明明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家,倒被你们揶揄成了一个活霸王,非要让人人哄着我似的。”说着接过庄氏的手里的茶喝了一口,仿佛刚才挤兑庄氏的话真的只是玩笑话。 程观月放下手里的茶,眼睛瞥过庄氏的头顶,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指着她头上的一根点翠衔东珠碧玉簪,道:“你头上戴的这根簪子倒是别致,从前没见你戴过。” 庄氏伸手抚了抚自己头上的这根簪子,然后笑着解释道:“哦,这是我出阁时外祖母给的添妆,听说是前朝宫里的东西呢,今日是第一次戴出来,姐姐自然不曾见过。” 看得出来庄氏是极喜爱这件首饰的,又因为珍贵来头大,多少又有些忍不住炫耀的意思。 程观月最见不得她这样,故意道:“哟,原来是前朝皇宫里的东西,我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这么稀罕的东西,不知弟妹肯不肯拿下来让我开开眼。” 庄氏听着她的话直接便感觉有些不对,连忙收住了脸上得意的表情,正要拿话推诿,结果程观月又先开口了道:“怎么,不会弟妹连看都不舍得让人看吧。” 庄氏只得不自在的笑了笑,道:“怎,怎么会。” 说着有些舍不得的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递给程观月。 程观月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翻来覆去的看,只觉得这前朝的东西也并不有多么特别的。庄氏看着她将簪子拿在手上转来翻去的,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一不小心将簪子摔下来,把簪子摔碎了。 过了一会后,程观月突然笑着道:“弟妹,你这簪子我看着喜欢的很,不如借我戴几天。” 庄氏心里着恼,心里骂道庶出的果然是庶出的,一副小家子气。君子不夺人所好,连弟媳的嫁妆贪。她话说的是借,但簪子真到了她那里,那里还可能回得来。到时候难道她这个弟媳妇,还去问她这个大姑子要不成。 倘若是别的物件也就罢了,她就只当打发叫花子,偏偏这根簪子也是她极喜爱之物,又是外祖母所赠,庄氏自然不愿意。 庄氏忍着心里的怒气,开口道:“按理说,姐姐难得看中我的东西,我自该双手奉上。只是这毕竟是我外祖母所赠,当然外祖母将簪子给我时就说过,要将这簪子当成传家宝一样,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我实在不敢敷衍外祖母的嘱咐,请姐姐见谅。”说着又像是道歉一般道:“我首饰盒里还有其他的首饰,不如姐姐另选其他的,姐姐看上哪样只管拿去。” 程观月脸上一沉,将簪子拍在桌子上,冷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哪找的这么高大上的借口,道真以为我会图你的东西一样。”说着“哼”了一声,接着道:“现在倒是说着好听,还首饰盒里的首饰随着我选,只怕我真看上那件,等着我的还有是姑姑送的,舅舅送的,大姨妈送的,小姨妈送的吧。” 庄氏也沉着脸不再说话,不愿意再捧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大姑子。 观音在心里直叹气,正想开口说话,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女儿和儿媳相互挤兑的俞姨娘突然开口道:“好了,你这个性子真是不知道像了谁,难道你出嫁的时候我没有给你打首饰吗,非要问你弟媳妇要首饰戴。” 程观月翘着嘴巴,哼哼道:“我还不是因为将人家当亲的才这样,你看我总拿你的首饰戴,拿观音的首饰戴,也把我自己的首饰给你们戴,不就是觉得亲人之间不分彼此吗,若是对着外人,我可不会这样。”说着“呵”了一声,又接着道:“只是我将人家当成亲的,人家可不一定将我当成亲的。” 观音不想看她们继续这样争来挤兑去,开口对俞姨娘道:“姨娘,二嫂从娘家回来怕还没来得及回去梳洗呢,外面风尘大,不如先让嫂子回去梳洗。” 俞姨娘点了点头,对庄氏道:“你先回去吧。” 庄氏站起来道了声“是”,然后告了退。结果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到里面程观月对俞姨娘道:“姨娘,庭哥儿媳妇肚子都这么大了,现在屋里也没个通房姨娘的,平日里谁来伺候?哪家主母怀孕了,不放个通房或姨娘在屋里伺候夫君的,庭哥儿媳妇倒好。要我说,庭哥儿媳妇想装傻充愣,你不该纵着她,子嗣可是大事,多子多孙才是福气,哪怕是庶子呢,家里多几个孩子也是好的。庭哥儿媳妇不会办事,你不如帮庭哥儿将人备好了。” 庄氏听着差点气哭,胸口一口血气差点没吐出来,她甩了甩衣袖,对身边的丫鬟道了一声“走”,然后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观庭的屋里原来自然也是有通房的,只是哪个女人不希望丈夫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她进门后多番试探,发现程观庭对这两个通房并没有什么情分,后面又正好遇上冯氏的孝期,庄氏便打着守孝为名,将两个通房打发了出去。后面等到她怀孕,按理本该替丈夫准备好伺候的人的,只是程观庭不提没人伺候,她自然也就乐得独自霸占丈夫。她心里还暗暗欣喜,认为丈夫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结果的她的好梦偏偏让这个大姑子打碎了。 她很清楚,俞姨娘对她不放通房的事情早有不满,只是碍于妾室的身份不好跟她提,但倘若她将这些话对丈夫说,丈夫向来孝顺这个生母,未必不会主动提起要通房。 庄氏越想越想要将程观月撕裂成十八段,眼里急得流出泪来,却只能将水光逼回去。 而屋里面,观音有些不满的对程观月道:“姐姐也真是的,自己屋里的事都操心不够,还有心思操心二哥屋里的事。要不要纳通房或姨娘,是二哥和二嫂自己房里的事,姐姐和姨娘还是不要插手过多的好。再说了,嫂子给二哥怀着孩子呢,二哥这个时候却去宠别的女人,这也太让人寒心了。”她还有一句没说的是,你自己都晓得不让别的女人近姐夫的身,怎么到了二哥这里,却又女人为难起女人了,只是到底怕引起姐姐的不满没有说出口。 程观月伸手在观音额头上用力的按了一下,骂道:“你呀,就知道胳膊肘子往外拐,尽帮着外人。”说着又哼了一声道:“我就是瞧不惯她那一副高高在上瞧不上庶出的样,投生在夫人肚子里了不起,是比我们多了个胳膊还是腿。” 第48章 第48章 潭柘寺里。 徐氏虔诚的跪在佛祖面前,口中低低的念着,许着自己的愿。 她一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 二求夫君能够前程似景。 三求夫君能够大仇得报得偿所愿。 她虔诚的在佛祖面前磕了三个头,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就怕自己不够心诚,不能让佛祖听到自己的声音。 等她磕完头后,丫鬟将她扶了起来。 有小沙弥领着她进内殿,一边说着捐献灯油钱的事情。 小沙弥跟她道:“夫人可是为家人祈福?何不在寺庙里点个长明灯,保佑家人健康。” 徐氏问道:“点一盏长明灯需要多少银子?” 小沙弥道:“不多,一年只需要五十两银子。” 徐氏道:“那帮我点上三盏吧。” 反正不是多费银子的事,只当求个心安,若是能真的保佑丈夫、孩子、父亲,这些银子也花得值。 徐氏挎着门槛进了内殿,小沙弥在门口双手合十对她打了个千,道:“夫人,请等一等,我这就进去通报主持。” 徐氏点了点头。 小沙弥走后,徐氏有些百无聊赖的在哪里站着。 正在这时,突然有穿着青衣戴着面纱的女子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低着头,仿佛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她们。 徐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给她让一让。 结果这时候那女子却已经撞了上来,徐氏被摔倒在地,幸好有丫鬟扶着。 而那人却撞得踉跄了几下,等站定后连连说“对不起,夫人”。 徐氏本想出言斥责,但见她开口道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眉目淡淡语气不悦的道:“姑娘走路请看着点路。” 那女子却像是顿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看到徐氏,惊讶的道:“程夫人,是你?” 徐氏皱了皱眉头,她并不觉得她认识这位姑娘。 那女子将面纱拿开,这才露出她的脸来,竟然是何姨娘——不,或者应该说是程观玉。 程观玉道:“夫人,您不记得我了。上次小世子的洗三礼上,咱们见过一面。” 徐氏当然想起来了,洗三礼上她的无礼真是叫她印象深刻。 徐氏依旧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冷漠的道:“何姨娘怎么会在这里?” 程观玉有些苦楚的笑了笑,道:“我早已不是什么何姨娘了,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暂时寄居在山下的一户农家家里,今日是来上香的。” 徐氏当然也听说了广平侯府出妾的事,所以自然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广平侯府的何姨娘。 不过她对她并无好感,所以并不愿意多搭理。 程观玉也看出来了她脸上的不喜,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夫人这样高贵,大概是不愿意与我这样低贱的人站在一处的,是我打扰夫人了。”说着对徐氏屈了屈膝,道:“我告退了,希望夫人在佛前许下的心愿,全部都能得偿所愿。” 徐氏没有留她,所以她也便就直接走了。 这时候小沙弥过来请她,说主持现在可以见她了,徐氏也就去了主持的房间。 等在主持屋里听了一段经,又求得主持亲自画的护身符,徐氏才从里面出来。 领她出去的小沙弥笑着道:“我们潭柘寺后山的景色也是极其优美的,特别是后山有一口玉麓泉,夫人若是带了瓮,装一瓮回去泡茶最好。” 徐氏倒是有了些兴趣,徐徽好茶,倒是可以装一瓮回去给他泡茶喝。 徐氏并没有带瓮,于是开口问道:“你这里有瓮可以给我一个吗?我给你银子。” 小沙弥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瓮不值钱,小僧这就给夫人拿一个去。” 等小沙弥给她拿了瓮来,徐氏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后山。 玉麓泉离寺庙后山不远的地方,她走到了之后,由丫鬟帮着装了一瓮清泉,用盖子盖好,亲自抱着正准备往回走。 结果这时候其中一个丫鬟低头看着她的脚,突然捂着嘴巴惊呼了一声:“蛇!” 徐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便觉得小腿一痛,手上装水的瓮摔了下来,然后她便看到了盘踞在她鞋面上的手指粗的青色小蛇。 那小蛇咬完她之后,又蹿的一下快速滑走了,转眼便躲到了草丛里。 徐氏倒在地上,掀开裙子去看自己的腿,只见小腿上有两个细小的伤口,里面正流出血来,流出来的血已经有些变黑。 徐氏明白过来,刚才咬她的应该是条毒蛇,她顿时脸色苍白起来。 两个丫鬟围在她的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不知道咬她的毒性有多大,也不敢说帮她吸出来,纷纷只是着急的道:“夫人,我们扶您回去潭柘寺找寺里的师父救您。”说着就要扶着她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别动她。” 丫鬟和徐氏抬起头来看,发现出声的竟然是程观玉。 程观玉快步的走过来,推开两个丫鬟,然后跪到地上,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压下身子去,用嘴含住她小腿上的伤口,将毒血吸了出来。 她吸一口便吐一口,直到伤口上流出来的血变成鲜红色,才直起身来跟徐氏解释道:“这种蛇叫做青竹蛇,是十分毒的毒蛇,被它咬伤之后若吧不及时将毒血吸出来,极容易会中毒而死。且你越动,毒性散发的越快。倘若刚才你的两个丫鬟扶着你先回潭柘寺,恐怕你早已就毒性漫布全身,救也就救不回来了。” 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羞愧的低下头去。 程观玉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自己吃了一粒,又递了一粒给徐氏,道:“这是半枝莲制成的药丸,可以治疗蛇毒的。” 徐氏连忙拿起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她刚才救了她,徐氏对程观玉多了几分好感,开口问她道:“何……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程观玉道:“我刚刚看到你们往后山这边来,是像来提醒你们,这后山最近毒蛇出没,要小心一些。结果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提醒,就看到你被毒蛇咬了。 徐氏真诚的感激道:“谢谢你,何姑娘,你救了我的命。” 程观玉浅笑着道:“不用谢夫人,其实我一直觉得跟夫人有缘,若是夫人不介意,唤我一声萤月就好。” 说着又道:“夫人还是赶紧回寺庙里面去吧,我虽然帮你吸出了大部分毒血,但还是有些毒血留在你体内,应该再找大夫看一看。” 两个丫鬟赶紧扶着徐氏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回了寺里。 徐氏在潭柘寺里稍稍处置了一下伤口,接着便被扶着上了马车回了永安侯府。 程观玉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沉下眼来。 身后的小沙弥悄悄的唤了她一声:“何姑娘。”藏在袖子里的手比划了一下,提醒她。 程观玉悄悄的给了他一锭银子,眼神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闭紧你的嘴巴。” 小沙弥将银子藏进口袋里,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回寺庙里面去了。 程观玉继续回身看望着走远的马车,眼中藏着锐利。 取得徐氏的信任,是她回去永安侯府,接近观廉和孟绍的第一步。 程观廉听到徐氏被毒蛇咬伤了之后,提前从衙里回了永安侯府。 他看着徐氏小腿上的伤口,关切的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徐氏浅笑道:“夫君不用担忧,已经没事了。”说着又道:“还要多谢何姑娘帮我将毒血吸出来,救了我。” 程观廉问道:“哪一个何姑娘?” 徐氏道:“原来广平侯的妾室,何姨娘。” 程观廉皱了皱眉,道:“何姨娘行事毒辣,连自己的亲子都虐待,你以后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好。” 徐氏经此一事,倒不觉得这个何姨娘是个坏人了,忍不住为她说话道:“我看何姨娘不像是个坏人,我们不知道广平侯府发生的事,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说不好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何况她还救了我。” 程观廉却并不觉得何姨娘能是什么好人,道:“说不好她接近你就是别有目的,以后少和她交往就对了。你要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送份厚礼给她就是了。” 徐氏见丈夫脸上不高兴,也只好打住不说。 她准备了厚礼,让人送到了何姨娘所说的她住的那个农户那里,却发现她已经从那家农户那里搬走了,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有些叹气,但既然人找不见了,便也不再多想。 直到过了大概半个月,她出去集市上想要买些东西,路过一家当铺时,却看到一个女子被人从当铺里面推了出来,当铺的掌柜对她吐了一口口水,骂道:“拿个不值钱的玩意想要换五十两,你是讹我呢。”说完就进去了。 因为那女子被推出来,正倒在她马车的前面,徐氏便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等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忍不住喊了一声:“何姑娘。” 程观玉看到她,像是脸上也有些诧异,也唤了一声:“程夫人。” 徐氏看到她拿在手上的镯子,程观玉则有些窘迫的将镯子往身后藏了藏。 徐氏顿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程观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徐氏道:“上次潭柘寺一别,我后来让人去寻你,却打听到你又走了。” 程观玉笑了笑,没说话。 徐氏又道:“何姑娘可有闲日,我们一起喝个茶。” 第49章 第49章 房间里面焚了香,四周布置清雅。 小厮给她们上过了茶之后,徐氏才挥了挥手让小厮出去。 徐氏这才问起程观玉道:“何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当铺里?” 程观玉好像一直都有些不自在一样,过了一会,才叹道:“夫人知道,我是被朱家出妾的,身上并没有带银子出来,好在随身还有几件首饰……我一个女人孤身在外,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徐氏想起她被出妾的缘由,不由道:“早知当初,你又何必……” 徐氏没有说下去,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一句“你又何必这么狠毒对待自己的儿子”还是说不出口。 程观玉却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不由泫然欲泣道:“大家都以为我是虐待彭哥儿,才会被朱家出妾的,朱家也必然是这样跟外面说的。其实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夫人去问问彭哥儿,我这个生母有没有虐待过他,我将他看成眼珠子一样……” 徐氏想了想,也觉得传言也许有不尽实的地方。她确实听说广平侯府的大公子自何姨娘走了之后就病了一场,声声念念的都是何姨娘。若何姨娘真的对孩子不好,孩子又怎么会一直念着她。 程观玉观察着徐氏的表情变化,继续楚楚可怜道:“人人都将我说成是坏人,说当时温氏的死怨我,说程氏与侯爷决裂也怨我,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侯爷甚至不喜欢我,我又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能耐。温氏是嫁进来的时候身体便不好,至于程氏,夫人自己也知道这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她手下,何曾讨得好过。她自己想要做皇妃,弄没了自己的孩子,还想要侯爷心怀愧疚,却冤枉是我害的……不过大家都欺我无父无母,所以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罢了。” 若是真正的飞扬扈烈的程观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没有人相信。但现在她披着的是何姨娘的皮囊,这具皮囊柔弱无依,楚楚可怜,说起这些话来的确让人觉得她好像是真的被愿望的。 特别是她提起了程观音,想到现在这位程贵妃的狠毒毒辣,她是更加相信她的话了。 程观音哪里是个能被妾室压着的人,她不害别人已经是谢天谢地。 程观玉见徐氏已经相信了,便也不再多说。 徐氏又看着她手上拿着那枚准备典当的镯子,拿起来看了看,又道“何姑娘,你别怪我多嘴说实话,你这个镯子,的确是不值钱。” 程观玉道:“我知道……” 徐氏不由道:“那你还想当五十两银子?”在她看来,买这枚镯子五十文钱就够了。 程观玉叹了一口气,道:“我拿进去的是一枚镯子,当铺的人说要拿进去给掌柜的鉴定一下,可是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枚镯子了。” 徐氏有些同情她,想来是当铺的人看她一个女子孤苦无依,所以故意换了镯子。 徐氏又看了看她,身无长物,甚至连银子都没有,一个女子在外面不知道要怎么生活。可是若只是给她银子,只怕不久又会被人夺了去,甚至还可能给她带来性命之虞。 徐氏想了想,最终道:“何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到我府上暂住,待你找到能够依靠之人,再从我府中离开。” 程观玉先是高兴,接着又犹豫起来,低声问道:“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府上。” 徐氏道:“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是多个房间多双筷子的事,及不上你救我的恩情。” 程观玉道:“那就多打扰了,夫人就当我是个婢女,我替夫人做些杂事当是我的食宿之资了。”说着又不好意思道:“夫人不要怪我舔着脸,我实在是身上没有银子了。”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就放心在我府上住下吧。” 徐氏的丫鬟见此,不由出言提醒道:“夫人,侯爷那里怕会不同意吧。”丫鬟是知道程观廉并不喜欢何姨娘的。 徐氏不由眉头一敛,道:“我是侯府的女主人,我想要带着人回府,这点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丫鬟见她这样,便也不再多说了。 等到了晚上,程观廉听到丫鬟说徐氏真的将何姨娘带回了侯府,果然面上不悦,道:“怎么将她带回府里来了?” 徐氏不由道:“她一个女子,在外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她救过妾身的命,难道臣妾能够看着她饿死街头不成?”说着又道:“妾身知道相公也是有恩必报,重情重义之人,应能理解妾身的做法。” 程观廉不再多说,但到底还是不悦。 然后第二天程观廉出门的时候,就在门口遇上了这位何姨娘。 重生之后,程观玉第一次这么接近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忍不住深情脉脉,眼中带着湿光的喊了一声:“观廉……” 但结果她的表情,却被程观廉解读成了另外一种意思,皱着眉头,眼神冰冷而嫌恶的看着她。 程观玉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忍住眼泪,重新换了个称呼:“侯爷。” 程观廉收回自己的眼神,再没有看她,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越过她直接走了。 程观玉有些失望。 等到了晚上,程观廉一回屋子时,看到的就是程观玉趴在他儿子的小床上,手还伸在小床里,仿佛对里面的孩子在做什么。 程观廉脸色大变,连忙走过去,推开她,将孩子抱起来,眼神几乎像是寒冰,能够一块块射出来射到她的身上。 他怒道:“离我的儿子远一点。” 程观玉没曾想他会突然回来推她,更没曾想他的力气会这么大,一下子被推得磕在旁边的柱子上,让她疼得有些脸色苍白。 程观廉抱着孩子转身想要出去,结果看到正带着端着粥的丫鬟进来徐氏,不由声音冷了几分,道:“你是怎么回事,竟然将孩子一个人独自放在房间里面。” 徐氏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声音里更带了两分委屈,道:“我不是留了何姑娘在这里看着吗?” 程观廉怒道:“这个女人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敢虐待,你竟然放心将孩子交给她来看着,你就不怕她趁着你不注意在你儿子身上扎针扎刀子,你还是不是当母亲的……” 看着徐氏脸上流露出来的羞愤和委屈,眼里隐隐已经有了湿光,想到这毕竟是从自己穷途末路之时就伴着自己的妻子,他停止了责备,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但心里却仍十分的生气,抱着孩子走了。 程观玉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程观廉的背影,眼睛变得通红,心里伤心和难过 她在心里对他道,观廉,这是你的孩子,也就是姐姐的侄子,我怎么会伤害他,姐姐帮你疼他还来不及。 明明是姐弟,现在却见面不识。 徐氏吸了一下鼻子,但看到似乎比她还更伤心的程观玉,不由走过去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侯爷对你有点误会,以后慢慢的他知道你的为人,就不会这样了。”说着看到她的额头,又惊呼一声,道:“哎呀,你额头流血了,我让丫鬟帮你处理伤口。” 程观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等丫鬟拿了纱布帮程观玉处理伤口的时候,程观玉又接着打听道:“听说前任宋国公夫人是侯爷的姐姐,现在宋国公府的小世子便是侯爷的外甥,宋国公平日应该会时常带着小世子上门吧?” 徐氏道:“宋国公与侯爷同朝为官,来得勤一些,敬哥儿倒是少来。”说着有些遗憾道:“敬哥儿跟宁王府那边比较亲,跟我们侯爷并不亲近。” 程观玉一下子坐直了身,急问道:“这是为何?侯爷这边可才是敬哥儿的亲舅舅。” 徐氏道:“毕竟是新宁郡主将敬哥儿带大的,我们回到京城的时候,敬哥儿都四五岁了。”徐氏又道:“但侯爷说的也对,若是新宁郡主真心对敬哥儿好,敬哥儿不跟我们亲便不跟我们亲吧。” 程观玉握紧了拳头,她有一种的儿子丈夫都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所以连带的对那个抢走了她的丈夫儿子的新宁郡主都带着憎恶。 程观玉顿了一下,又挤出笑来,道:“侯爷和夫人怎么能这样想,敬哥儿跟这边才是有血缘关系的甥舅,就应该亲近才是。现在敬哥儿不跟侯爷和夫人亲,必然是那新宁郡主教他的,侯爷应该让敬哥儿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亲人。何况你们真的相信新宁郡主会对敬哥儿好,她现在只不过是想要做做样子给宋国公看罢了,等她生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只怕第一个暗地里对付的就是敬哥儿。” 她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相信新宁郡主会真的对敬哥儿好,所以她现在时刻都在为敬哥儿担心,她不能让敬哥儿留在新宁郡主身边,她要让观廉明白过来,让他去保护敬哥儿。 她为了让徐氏醒悟过来,握了握拳,又有些严肃道:“夫人,您自己也有孩子,他跟敬哥儿是表兄弟,而敬哥儿现在是宋国公世子,以后是宋国公,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敬哥儿亲近,以后好互相扶持。” 说到自己的儿子,徐氏不能不为他考虑。 她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接着又道:“我晚上会跟侯爷说一说的。” 西府里。 程观庭、程观唐和庄氏、潘氏现在正在吃饭。 潘氏现在已经有五个月了,胃口很大,但不见发胖,她又是自小培养起来的见到饭菜都是大口吃大口喝的,虽在程家被庄氏纠正过来一些,但吃起饭来仍是比别人要快上好多些。 等她吃饭两碗饭,准备让丫鬟再盛第三碗的时候,程观唐忍不住道:“别再吃了,孩子都要被你撑坏了。” 潘氏不满的努了努嘴,但还是依言将碗放了下来。 庄氏则笑着说起道:“东府那边新住进来一位客人,你们猜猜是谁?” 程观庭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儿子的碗里,漫不经心的问道:“谁啊?” 庄氏道:“广平侯府被出妾的那一位,也不知道她跟徐氏怎么走到一起的,她是被徐氏亲自接进东府的。”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道:“她们两个倒是狼狈为奸凑到一起去了,果真是气味相投。”说着想到何姨娘曾经欺负观音的那些事,又摔下筷子,狠狠的道:“迟早我要将那姓何的女人杀了。” 程观庭瞪了他一眼,道:“别总是在饭桌上说杀呀杀的。” 不过何姨娘,程观庭黑了黑眼睛,他倒是不反对取了她的姓名。 潘氏在旁边也不满的道:“相公,也不要总在孩子面前说杀呀杀的,嫂子说的,这不吉利。” 程观唐瞪了她一眼,往她碗里扔了一个鸡腿,道:“吃你的饭吧。” 潘氏扁了扁嘴,不是不让她吃了么? 第50章 第50章 凤藻宫里。 观音扶着萧殷的腋下学站立。 他现在还不能单独的站立或走路,但是他又总是特别好强,学会爬时候就想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宫女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时,他便又开始迈着脚步想要走。 像现在,明明观音只是扶着他想让他站一会,但观音刚扶起他,他便迈开步子想要大步往前走。 观音怕他太早学走会伤着他的骨头,放他坐下来他又要生气,所以便用手微抬着他走。 但这样他还是要生气,甩着观音的手不想要让他。 正好萧琅从外面走进来,观音连忙指了指从外面进来的萧琅,哄他道:“看看,父皇来了,小殷儿不能不能对娘生气了哦。” 萧殷连忙回头去看,对着萧殷,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来。 不知道为什么,萧琅明明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萧殷却总是很粘着他,他来的时候会很高兴,他亲近他的时候若他不生气也会很高兴,甚至比观音这个天天照顾他的娘,都不及萧琅。 萧琅也不理他,直接走到榻上坐下。 观音现在对他也随便了,也没有行礼,而是道:“我还以为皇上一辈子不进我的凤藻宫了。” 上次他离开时,发多大的脾气啊。 萧琅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萧殷伸着手也想跟着萧琅去榻上。 观音抱了他,一起去了榻上。 萧殷立刻从她怀里爬下来,溜溜的往萧琅的大腿上爬,仰着头,一双跟他相似的眼睛晶莹晶莹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小心和讨好。 萧琅低头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冷着脸。 观音心里紧起来,结果萧琅最终没有出言骂他,而是有些嫌恶的提着他,扔到了观音的身上。 萧殷又重新爬过去,爬上他的大腿,萧琅再提。 萧殷再爬…… 到后面萧殷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大约是以为这个总是冷脸的父亲,终于肯陪着他玩了。 萧琅想要发怒,但看了观音一眼,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根本不去管他。 其实萧殷很乖,也很能感知大人的眼色和情绪,他爬上萧琅的大腿上后,也并没有干什么,就是乖乖的坐在他的怀里,眼睛不转的看着他看书。 萧琅盯着书页上,他也跟着盯在书页上,萧琅头动一下,他也跟着动一下,极其的统一一致。 从萧殷出生后,萧琅还没有抱过他,这还是第一次——尽管这一次也是萧殷强求。 但观音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温馨。 过了一会,有宫人进来通禀:“皇后娘娘带着姮妲姑娘来探望小皇子。” 观音不想应付她们,更不想破坏萧琅和萧殷之间难得的气氛,开口道:“就说本宫今日不想见人,让她们回去吧。” 宫人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萧琅翻了一页书,道:“我看姮妲这个人挺不错,有个性,怎么不见你跟她交好。” 观音冷哼了一声,讽刺道:“得了吧,我害怕将我儿子当成那只猫弄死了。” 萧琅道:“她不敢。”她这种人,视别人的命如草芥,但自己怕死。 观音又道:“既然皇上觉得她不错,怎么这么久了不见皇上给她个份位,让她伺候你。”倒是让人家无名无分的呆在皇后宫里,都快成了后宫的笑柄了。 萧琅道:“我看曼珠和优昙也很不错,要不要我封她们一个份位,让她们来伺候我。” 观音瞪着眼狠狠的看他,却再不敢说话。 萧琅却只是对她冷嘲的哼了一声,然后继续看书。 观音又道:“皇上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何又将人家留了下来?” 萧琅道:“无聊,想看人耍猴。” 所以于他来说,留下姮妲只是他无聊之下的随心所欲。 观音不再说什么。 永安候府,东府。 徐氏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身边的丫鬟道:“……你说你几次都看到何姑娘私下去见侯爷,还被侯爷训斥了出来?” 丫鬟道:“是呢,我看何姑娘有些不安分。夫人可别好心却做了放蛇的农夫。” 这个丫鬟是她贴身陪嫁过来的丫鬟,所以说话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也都是真心实意为了她。 徐氏叹了一口气,她自然能明白丫鬟的意思。 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何姨娘都不是黄花闺女了…… 可是想想,宫里现正得宠的那个,不也不是黄花大闺女进的宫吗? 徐氏到底还是生了些嫌隙。 另一边,程观廉和孟绍谈完了公事以后,程观廉突然对孟绍道:“过几天是贤哥儿的周岁礼,你让新宁郡主带着敬哥儿来一趟侯府吧。” 敬哥儿虽跟他们不亲,但儿子的周岁礼,他还是希望这个外甥来的。 程观廉本就是敬哥儿的亲舅舅,让敬哥儿来本就是礼数,他也没有不让敬哥儿跟永安侯府亲近的意思。 孟绍道:“我会跟新宁说的。” 孟绍从书房出来后,绕过抄手游廊,穿过外面的一条花园夹道,正打算从永安侯府出去。 结果在半路上的一棵桂花树下,却又看见了一身红衣的程观玉。 上次也是在永安侯府,有人想要杀她,他救了她,她跟他说她是冯家的人。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原来她是广平侯府出妾的那位何姨娘。 孟绍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明白,这位何姨娘几次三番的堵他,究竟是什么意图,几乎他每一次来永安侯府,都能碰上她,她还故意穿着程观玉的衣裳,打扮成程观玉的样子。 程观玉转过头来,看着孟绍,笑了一下,唤道:“孟国公爷。” 孟绍并不喜欢这种女人,心思深沉,贪欲过多,心怀叵测。 他并不打算理她,越过她打算直接过去。 程观玉连忙叫住她:“等等。”说着一步一步走上来,又道:“我上次说过,我与您的元夫人程观玉是旧识,你真的不想知道一些她的事情吗?” 孟绍转过身来,警告的看着她:“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永安侯夫人既然好心收留了你,你就该懂得为客之道。小心思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说完便有些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 他一边走又一边背对着她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一些观玉的事,但你若想就此用来行骗,那你就打错算盘也小看我孟绍了。还有,观玉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并不合适。” 孟绍并不相信她真的认识程观玉,程观玉眼高于顶,她一个在广平侯府长大的孤女,后来做了广平侯的妾室,程观玉根本不会瞧得起她。 而就算她真的是程观玉的旧识,一个去世多时的妻子,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打听的。 他以前与程观玉的夫妻关系并不融洽,时常吵架。程观玉好强,喜爱干涉插手他的事,而他则认为女人应该温柔体贴。她埋怨他在永安侯府妻妾之争的事情上没有帮助冯氏,而他则认为这是别人的家事,他能劝一两句老永安侯不该宠妾灭妻,但却不能过于干涉。 夫妻两人到最后,根本是一对怨偶,跟她生活让他觉得很累。 他现在已经新娶了妻子,新宁郡主很好,他实在不明白他要打听程观玉做什么。 程观玉有些气恼,脸上幽怨又带着眷恋的看着孟绍走远。 直到孟绍走得已经看不见了,她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回了后院。 而这一幕,却正好被不远处的程观廉看在眼里,对此时被他认作何姨娘的程观玉越发的不喜和厌恶。 到了晚上,徐氏伺候他换衣服的时候,程观廉开口十分不悦的道:“快些将何氏送走吧,她这个人心思不正。” 徐氏叹了口气,道:“人是当初我主动请来的,现在让人家走,总要有个理由。” 听过丫鬟的话,其实徐氏现在也觉得有些后悔,觉得当初主动让何氏住到府里来太轻率,到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程观廉道:“我知道你记着她的救命之恩,但报恩也没有养她一辈子在家里的,她是个女人,总住在家里容易引来闲言碎语。”传来传去只怕传成他和她有什么,特别是这个何姨娘也不是个安分的人。 程观廉又道:“人言可畏,她要是还有别的亲人让她去找自己的亲人,若是没有,给她一些银子打发她走,或者给她置个小宅子。” 徐氏道:“我明天会试试跟她说的。” 等到了第二日,徐氏让人将程观玉请了过来,然后试探性的问道:“何姑娘,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程观玉眼睛动了动,顿了下,才做出伤心的模样,道:“夫人知道,我父母都已经过世,唯一能投靠的只有广平侯太夫人,但……” 她没有说下去,而徐氏自然也能明白她没有说下去的是什么意思。 徐氏急忙又问道:“你外祖家呢,你外祖家高氏也算大族,你……” 程观玉道:“夫人不知道,我外祖母早早过世,我外祖父续娶了夫人,我外祖父去世后,家里是我母亲异母的弟弟在当家。当初我父亲落罪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投靠外祖家,但是被舅舅赶了出来。至于高家的其他人,也都嫌弃我父亲是罪身,我是罪臣之女,觉得有辱家门,不肯收留。最后只有我的堂姨母朱太夫人收留了我……” 这样说来,她就是有亲人,但也都一个靠不上的。 程观玉连忙站起来,惴惴不安的道:“夫人,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您觉得我留在这里不方便。你放心,你收留我这些日子已经是大恩,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的,我明日,哦,不,我等一下就离开侯府……” 徐氏原本还想说给她在外面置办一个小宅子,让她住在外面的,她一个女子住在侯府毕竟不方便。 但她这样说,徐氏反而不好说什么了,若不然,反倒是她真的听信了别人什么,故意想要赶她走。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救过她的性命,现在却因为别人一句话,却…… 徐氏只好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就暂时放心住在这里吧。”说着心里却有些叹气。 而程观玉则眼睛挑了起来。 她猜到是谁在徐氏面前挑拨离间,想赶她走? 她才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永安侯府是她的家,一个陪嫁过来的小丫鬟,竟然敢唆使徐氏赶她走,她会让她明白,最后被赶出去的究竟是谁。 第51章 第51章 永安侯府的周岁礼,自然是宾客满盈,男客女客都是各开五十席。 新宁郡主呆着敬哥儿来了,新宁郡主的兄长,宁王府的世子爷,人称“小宁王爷”的萧洹也来了。 兄妹两人是一起来的,小宁王爷抱着敬哥儿。 宋国公府与永安侯府的关系不一般,何况敬哥儿还是侯爷的亲外甥,所以新宁郡主带着敬哥儿来了之后,永安侯府的丫鬟就直接将她们带往了后院。 小宁王爷来了之后也称想看看永安侯府未来的小世子,也跟着进来了。 小宁王爷是京城出了名的不守规矩,加上又是亲王世子,丫鬟不好拦着,只好让他进来了。 敬哥儿被小宁王爷抱在手上,脸上笑嘻嘻的,一会儿去蒙小宁王爷的眼睛,一会儿又去拉他的耳朵,再一会儿又奶声奶气的问道:“别人家的舅舅都住在一个地方,为什么我的舅舅住在两个地方?” 小宁王爷也笑着反问道:“是啊,为什么你有两边的舅舅?” 敬哥儿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因为我有两个娘,一个死了的娘,一个现在的娘,所以我有两边的舅舅。” 小宁王爷掐了掐敬哥儿的鼻子,笑着道:“那就是了吗,因为你有两个娘,所以你有两边的舅舅。”小宁王爷又故意逗他道:“那你说说,两个娘,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敬哥儿对着手指道:“可我不认识死了的娘,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小宁王爷又道:“那这样,你说说两个舅舅,你喜欢哪一个舅舅?两个舅舅可都是活的了吧?” 敬哥儿笑嘻嘻的,埋头到他的肩膀上,然后又抬起身来,用手指戳了戳小宁王爷的脸,笑着道:“我最不喜欢这个舅舅。” 小宁王爷故意板起脸来,瞪着他道:“什么,真是白疼你了,以后我这个舅舅不疼你了,你找你喜欢的舅舅去。”说完作势又要将他扔下去的模样。 敬哥儿连忙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起来,又道:“我说错了,舅舅,我最喜欢你,你别把我扔下来……” 小宁王爷哼哼的道:“这还差不多。” 小宁王爷又道:“那这样,你以后就喊我最喜欢舅舅,喊永安侯就喊不那么喜欢舅舅。” 新宁郡主从前面转过身来,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道:“你别逗他了。” 小宁王爷低着头看着敬哥儿,道:“你看,你娘又觉得我欺负你了。我欺负你了吗?” 敬哥儿摇了摇头,连连道:“没有。” 新宁郡主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只能转身继续往前走。 转眼倒了徐氏所居的正院子,徐氏的屋子里面已经住了些人,有徐氏的继母徐夫人,还有徐氏异母的妹妹,另外还有别家府上的几位夫人。 徐氏手上抱着孩子坐在榻上,旁侧站着程观玉。 徐氏见到新宁郡主,将孩子教给旁边的丫鬟,站起来迎上前几步,与她见礼道:“郡主来啦。” 新宁郡主还了礼,笑着道:“看来我来晚了一步。” 说着又回身对还趴在小宁王爷身上的敬哥儿道:“敬哥儿来,给你舅母见礼。” 敬哥儿少了刚才的欢乐劲儿,从小宁王爷身上滑下来,然后恭恭敬敬的过来给徐氏见礼,道:“见过舅母,舅母一切安好?” 徐氏脸上带上了几分慈爱,笑着道:“好好,敬哥儿好吗?” 敬哥儿道:“我也一切安好。” 身后程观玉握着拳,瞳孔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敬哥儿,全身几乎都有些颤抖。 她几乎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忍住没有马上冲上去将敬哥儿紧紧的抱在怀里。 徐氏引了新宁郡主在前面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新宁郡主看了看丫鬟手上的孩子,笑着道:“这孩子真是越长越结实了,真可爱。” 徐氏笑了笑。 这时候冯家的一位夫人笑着道:“敬哥儿,你也快去见过你的表弟,这可你嫡亲的表弟,你看长得多像你。”跟宁王府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弟可不一样。 她的语气太明显,新宁郡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冷了脸,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小宁王爷则是直接冷哼了一声道:“哪里像,我看全身上下连一根毛都没有想象的。” 徐氏皱了皱眉头,也有些怨冯家的人不会说话,好好的提起这些做什么。 她连忙和稀泥道:“好了好了,这像不像的,都是个人的眼光。”但徐氏还是希望敬哥儿能够跟自己的儿子亲近的,又笑着对他道:“敬哥儿,来,你来看看这个表弟像不像你。” 敬哥儿听话的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见贤哥儿一直在低着头玩一个九连环,然后便又退了几步走出来,回身看着小宁王爷道:“没有舅舅的表弟好看。” 小宁王爷也有个差不多一岁大的儿子。 小宁王爷听完,不由抬起了下巴,露出得意之色。 徐氏的表情却有几分黯了下来,冯家的夫人更是觉得丢了脸,则又故意对小宁王爷发难道:“这里是后院,小宁王爷一个外男进来这里不好吧?” 小宁王爷真是讨厌死了这个女人,怒道:“夫人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好法,小爷我是侮辱你了还是对你动手动脚了?” 冯家夫人张了张嘴,也要说话。 徐氏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连忙道:“舅母说话有些直,小宁王爷给我几分薄面,不要跟她计较。”想到小宁王爷一个外男呆在屋里,也的确是有些不规矩,又接着道:“要不小宁王爷先到前头去,那里人多,也有人招待。” 新宁郡主也不想跟永安侯府把关系弄僵,于是到兄长道:“你先去前头吧,你不是说今日还要找几个好友一起喝酒吗?” 小宁王爷不想妹妹为难,却又哼了一声道:“敬哥儿也是男的,我看也不适合留在内院,敬哥儿走,跟舅舅到前院去。” 徐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则又最终阖上什么都没有说。 敬哥儿看了看新宁郡主,想问她他是不是要跟舅舅走。 新宁郡主道:“让他留在这里吧,他不在我跟前我不放心。” 小宁王爷只好一个人走了。 小宁王爷走后,有徐氏和徐夫人的居中调和,屋里的气愤见见融洽起来。 屋里聊的都敬哥儿听不懂的女人的话题,敬哥儿觉得无趣,敬哥儿在新宁郡主身边待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想溜出去玩。 永安侯府他也来过几次,尚算得上熟悉。 敬哥儿趁着新宁郡主不注意,很快溜出去了。 新宁郡主自然发现了他的偷溜,看到徐氏示意了旁边的丫鬟跟着他出去,她才放心下来。 程观玉见了,眼睛动了动,对徐氏道:“夫人,我出去看着宋国公世子吧?” 徐氏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程观玉急步的跟着出去。 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皮球给敬哥儿踢着,敬哥儿一个人在草地上,一个人踢来踢去也很乐呵。 程观玉看着,眼睛有些湿润。 过了一会,程观玉对旁边的丫鬟道:“夫人让你去厨房看看小少爷的燕窝粥煮好了没有,这里有我看着,你快去吧。” 丫鬟有些疑虑,小少爷的吃食一向不是她负责的,但又害怕这确实是徐氏的吩咐,想到这里有何姑娘看着,应不会出事,于是便点了点头,去了厨房。 程观玉看着院子中玩耍的孩子,早已忘记了其他。 她有多少次想象过这样的情景,她陪着她的孩子玩耍,然后敬哥儿玩累了,会扑到她身上来喊“娘”。 敬哥儿脚下的皮球踢到了她的跟前,她蹲下身,将皮球捡起来。 敬哥儿小跑过来,伸出手道:“这是我的皮球。” 程观玉却没有立刻将皮球还给他,有些怔怔的,流着眼泪喊了一声:“敬哥儿。” 敬哥儿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奇怪,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认识我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程观玉道:“当然。”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看到你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呀。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又挤出一个笑来,道:“我和你娘是旧识,所以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认得你了,我还曾经抱过你。” 敬哥儿却不信道:“我娘就在里面,她刚刚怎么没有跟我说她认识你?” 程观玉脸上冷了下来,她没有想到,一提起“娘”这个称呼,敬哥儿一想到的会是新宁郡主。 程观玉道:“我不是新宁郡主的旧识,而是你的生母,你的亲娘的旧识。” 敬哥儿“哦”了一声,然后脸上立刻没有了兴趣,眼睛只盯着她手上的皮球看。 对于他来说,死去的生母更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亲人,从小照顾他陪伴他疼爱他的新宁郡主才是亲娘。 程观玉看着他的样子,有些着急起来,放下手里的皮球,然后双手捏住敬哥儿的肩膀,甚至有些用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加重语气道:“敬哥儿,你听我说,一定要听我说。新宁郡主不是你的娘,她是会害你的人,你不要相信她,她是个坏人,你一定不要相信她……” 敬哥儿听着却愤怒起来,推开她,怒道:“你不许说我娘的坏话!”见推不开她,便拼命的用脚踢用手抓她,不断的重复着上面的那句话。 程观玉却并不肯放开他,仍是认真的希望他能听进去道:“敬哥儿,新宁郡主不是你的娘,你一定要认真的记住,她不是你的娘,她会害你的,等她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她一定会害死你的,你要小心,你要防着她……” 敬哥儿却气得哭了,一边哭一边怒道:“你才是坏人,你这个坏人,你快放开我。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舅舅,我舅舅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程观玉张了张嘴,还想要说话。 结果这时一个身影却映射在了地上,身影移动得越来越快,然后敬哥儿便被她拉着抢到了身后。 新宁郡主瞪着程观玉,脸上怒气腾腾的道:“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敬哥儿抱着新宁郡主的腿呜呜的哭了起来,道:“这个女人是坏人,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来这个舅舅家了……” 新宁郡主连忙弯腰下去抱着他,心疼的哄起来。 程观玉站起来,这才看到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和新宁郡主一起出来的,此时已经被惊呆了的徐氏,还有仿佛刚刚从外院一起进来的程观廉、孟绍,还有小宁王爷。 程观玉想说什么,但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宁王爷脸上亦是震怒,程观廉和孟绍的脸上则是阴沉。 小宁王爷道:“妹夫,你刚刚听到了吧,那个女的说了什么话?” 他说着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妹妹以郡主之身嫁给你为继室,幸幸苦苦带大敬哥儿,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当初敬哥儿弱得许多人都说养不大,是我妹妹幸幸苦苦将他养得这么活泼健康,养得这么大,结果现在却被人说成要害敬哥儿的人。这个公道,你这个做丈夫的,还不还她?” 说着又转向程观廉,更加怒道:“还有你,永安侯,你府上一个丫鬟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觉得我妹妹会害了敬哥儿……” 孟绍看着程观廉,道:“敬哥儿虽是观玉所出,但却是新宁养大的。侯爷是觉得,新宁哪里做得有不妥,竟让你府上连一个客人都能有这样的想法。” 程观廉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的看着程观玉,然后对孟绍和小宁王爷道:“国公爷和小宁王爷误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新宁郡主用心照顾敬哥儿,我很感激……” 孟绍道:“敬哥儿是我府上的世子,新宁养自己的儿子,用不着你来感激。”又道:“看来侯爷这趟周岁酒,我和新宁是喝不成的了。”说完对抱着还在哭的敬哥儿的新宁郡主道:“走吧,我们回府。” 孟绍和新宁郡主走后,小宁王爷看着程观廉和程观玉,道:“难怪敬哥儿每次说到要来永安侯府都不肯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说完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也甩袖子离开了。 程观廉有些生气的看了徐氏一眼,再看向程观玉,简直想将她碎尸万段。 第52章 第52章 新宁郡主和孟绍上了马车之后,有些抱怨的道:“真是,这算什么事。就算觉得我要谋害敬哥儿,也要拿出证据来。” 她多少还是担心孟绍会误会她,所以用这个方式来跟他解释。 孟绍道:“你放心吧,你这几年怎么对敬哥儿的,我都记在心里。” 新宁郡主叹口气道:“只要你不误会我,别人怎么看我,我倒是不放在心上。” 敬哥儿现在还是一抽一噎的,新宁郡主又低声的去哄他,道:“我们敬哥儿吓着了吧,不要害怕,娘在呢。” 敬哥儿又有些负气的重申了一句道:“我以后再也不来这个舅舅家了。” 新宁郡主道:“好好好,不来就不来了,以后这个舅舅想见你,让他来我们家里。” 新宁又对他张开手来,道:“来,娘抱抱,抱抱就不哭了。会哭的可不是男子汉。” 敬哥儿这才抱着她,靠在她的胸前。 新宁郡主一边晃着敬哥儿,过了一会,又跟孟绍道:“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在咱们府外,我也见过那个何姨娘。我那时候并不曾见过她,可感觉她看我的眼神瘆的慌,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似的。” 她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她当初是广平侯的妾室,她一个郡主,跟她也更不会有什么交集和接触。 孟绍有些厌恶的道:“不要理她,我看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马车外面,小宁王爷低声对自己的护卫嘀咕了几句,接着看到缓缓开动的宋国公府的马车,自己也上了宁王府的马车。 发生这样的事,程家的喜酒他是没有心情喝的了,回家去。 而在永安侯府里面。 程观廉怒不可歇的对徐氏道:“早对你说过,将这个女人赶出去,看看你惹出了什么祸事来。” 徐氏低着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也没有想到,何姨娘居然会背对着人对敬哥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现在对她也生气得很。 宋国公府和宁王府都不是好惹的,她却帮她一下子得罪了两个府邸。特别是敬哥儿,原本就跟永安侯府不大亲近,这下子更加不愿意跟永安侯府亲近了,丈夫平日不说,心里却十分挂念关切敬哥儿的,这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埋怨自己。 程观廉又指着程观玉,厉声道:“你,马上给我滚,马上给我滚。” 程观玉也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可以说几句话敷衍过去的,于是干脆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你真觉得新宁郡主会真心对敬哥儿,她现在根本是在捧杀他,以后更会害死她的。你是他的舅舅,你要保护他,怎么还能任由他跟新宁郡主亲近,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她迈着脚想要走上前去,想要告诉他她是程观玉,她是他的姐姐程观玉。 程观廉却被气得笑了,怒道:“敬哥儿是我的外甥,我要怎么样对待我的外甥与你何干,你是那里来的东西,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我对不起你。” 程观玉快步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急切的道:“观廉,观廉,你听我说,这件事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但这确确实实是真的,我是姐姐,我是你的姐姐程观玉啊……” 程观廉一把将她推到地上,眼神想杀人的看着她,怒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和骗子,竟然还敢冒充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她下葬的。你竟然说你是她,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看看你长得像她吗?” 程观玉被他推得摔在地上,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一边转过身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看着程观廉,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我是死了,可是后来我又醒了,等我醒来之后我就变成了广平侯的妾室何氏。” “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是借尸还魂,真是编造的一个好理由,你怎么不说你是菩萨转世。” 程观玉道:“我知道这件事令人诧异,也很不可置信,但这就是真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程观音知道,程观音知道我是程观玉,你不信就去问她。” 程观廉拍了两下手,道:“故事说得真是精彩,你明知道我和程观音兄妹已经是水火不容,你还让我去跟她求证,你觉得她会跟我说实话?” “观廉,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得了一把弹弓,但是祖父却不许你玩,因为一直督促你练剑,怕你玩物丧志,所以将你的弹弓没收了。后来你将弹弓偷出来,是姐姐带着你一起藏到了院子里的假山里。你看,这件事只有你和姐姐知道,若我是何姨娘,她怎么会知道。” 她重新上来想要抓他的手,又期期的望着他:“所以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姐姐啊。”观廉,你一定要相信姐姐。 程观廉却哼笑了一声,怒道:“这件事程观音也知道。” 那时他偷偷去取弹弓,只有三四岁的程观音从那里路过看到了他,他还威胁过她不许说出去。 那时的程观音还很小,但好像就是听懂了一样,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后来也没有告诉大人。 他现在倒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根本是以前从程观音那里打听到了一点他的事,就想用一些怪神乱力之事,冒充他的姐姐来行骗。 他从来不信鬼神,更不信这种借尸还魂的无稽之谈之事。 程观玉有些气道:“我就是程观玉,不是何姨娘,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还可以说出更多你小时候的事情来。” 程观廉却对着丫鬟和小厮道:“将这个骗子和疯子给我赶出去。”说完甩袖子进了屋子。 程观玉又求助的看向徐氏,道:“夫人。” 听她说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徐氏也认定了她根本就是个骗子了,甚至连想起当初她救她的事情来,她都觉得有太多过于巧合之处。 连丫鬟都怕死,不肯帮她吸出毒血来,她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却能正好出来救了她,还有她竟然也能恰好的随身带着半枝莲。 她去过多次潭拓寺,也从未听过后山有毒蛇出没。 之前没有多想,现在才觉得处处都是无法解释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冷淡的道:“你作出这样的事,差点坏了侯府与宋国公府及宁王府的关系,我是再不能留你了。” 说着对小厮使了使眼色,让他们将她送出府外,接着也跟着进了屋里。 她现在被她闹得一团乱,好好的周岁宴被她闹成了这样,还有生气的丈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小齐消气才好。 程观玉最终还是被赶出了永安侯府。 正门有宾客往来,她是被从后门赶出去的。 她被小厮推出去后,小厮随手还扔给她一个包袱。 小厮道:“这是夫人让我们给你的,我们夫人说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一边关上门,另外一个小厮还叹道:“夫人也真是心肠好,对这种骗子,竟然还给她五十两银子,若是我,就直接扭送官府了……” 声音渐渐被门隔断在外,里面只传来栓门的“呼啦”声。 程观玉上前推了推门,里面已经被栓紧了。 程观玉拿着手里的包袱,仰了仰头,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 她握了握拳,她一定要让观廉明白,她真的是他的姐姐。 程观玉突然眼睛一动,找大师和高僧,对,那些大师和得道的高僧一定明白,这世上真的存在借尸还魂之事,找他们来,让他们来跟观廉说,她真的是程观玉。 她拿着包袱疾步的离开。 与这一墙之隔的西府。 程观唐看到程观玉被赶出来,又见她拿着包袱走了,转身回了屋子拿上剑,然后又出来。 潘氏挺着肚子,端着一碟桂花糕边吃边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一副要出去的模样,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说着又看到他一副脸色阴沉的模样,又道:“你难道是打算出去杀人啊?” 程观唐道:“不用你管,你好好呆在家里,我晚上不一定回来。” 说完就走了。 潘氏重新咬了一口桂花糕,努了努嘴,不让她管她还不想管呢。 转身又想到,难道他真的打算出去杀人,想想都觉得好兴奋啊,她都多久没有碰过刀了。 另外一边。 程观唐看到程观玉离了永安侯府,然后进了一家客栈,接着上了楼。 程观唐走过去,给掌柜摔了十两银子,直接道:“告诉我,刚才那个女的住了哪个房间。” 掌柜悄悄的将银子收进了袖子里,笑眯眯的告诉了他程观玉住的房间号。 程观唐道:“在她房间的隔壁,给我订一间房。” 掌柜有些为难道:“她那间房的两边都住了人了呀。” 程观唐再掏出十两银子,在他眼前挥了挥,掌柜盯着他手上的银子看。 程观唐将银子放下来,又另外放了五两银子,道:“这是赔给她隔壁的房客的,想必他会愿意挪一个房间的。” 掌柜将两锭银子收起来,笑呵呵的道:“客官稍等,马上就去帮你安排。” 等程观唐住进房间之后,盯着程观玉住的房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茶。 这里繁华,杀人只会引来麻烦,他倒是不准备在这里动手。 不过他就不信,这个何姨娘以后都不会去偏僻的地方。 第53章 第53章 程观玉坐在马车上,垂着眼睛在出神。 马车是普通的平头马车,不够稳,也不够豪华,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晃得人都头疼,无法与她以前坐过的任何一辆可比。 她想起当她还是永安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或者是宋国公夫人的时候,每次出行,七彩琉璃华盖翠帷、珠缨朱轮,八宝车、华盖车,哪一个不是样样精细样样豪华,身后还有一堆的丫鬟麽麽跟着伺候着。 就是变成广平侯府的妾室时,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程观玉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这里早已不复当初的细腻白皙,变得有些粗粝——徐氏说将她当成客人,可她为了讨好徐氏留在永安侯府,却让自己干着丫鬟的活。 程观玉闭了闭眼睛,垂下头来,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道,会好的,以后会好的。只要她能向观廉和孟绍证明,她真的是程观玉,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前面的车夫突然道:“夫人,前面落了一块大石拦在了路中间,这马车过不去呀。” 程观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下。 大概是前几天下了雨,确实落了一块巨石在下面,只余两人行的过道,其他地方也是坑坑洼洼的,有些路难行。 车夫又道:“前面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拓潭寺了,夫人您自己行过去吧,这路可走不了。” 程观玉下了马车,看了看前面的巨石,然后给车夫付了银子,道:“你走吧。” 车夫接了银子,连连道谢,然后驾着马车走了。 走到半路看到一人骑着马,还好心的提醒道:“公子,前面有巨石拦了路,可过不去哟,得等官府的人来清了路或者是走路才能过去嘞。” 马上的公子哥却并没有理他,越过他直接过去了。 车夫摇了摇头,想着他骑着马比他的马车要容易过去,便也不再多理,然后走了。 程观唐看着前面提着裙子一个人在走的程观玉,也翻身下了马,将马系在一根树上,跟了上去。 程观玉已经过了巨石前面,程观唐在后面稍微躲了躲,正打算也跟着过去。 结果却看到有一人做樵夫的打扮,担着柴从山上往下远远走来,与程观玉越来越近。 程观唐重新躲回石头里面,正觉得奇怪,这条路上去就是拓潭寺,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的山上打柴。 他再细看了一下那人的身形,只觉得像是练家子,表情沉稳坚毅,也不像是普通的樵夫。 直到他靠近程观玉,突然从他袖子底下反射出来的一道细小的亮光,他才明白过来,然后哼笑了一声。 何氏,看来想要取她性命的不止他一个人…… 宋国公府里。 小宁王爷就坐在自己妹妹的屋里。 新宁郡主惊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兄长,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你说你派人将那个何姨娘杀了?” 小宁王爷一边拿着茶杯喝着茶,一边道:“对呀,有什么问题。”说着放下茶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我的护卫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得手了。” 小宁王爷继续道:“何萤月这个人我查过,父亲是罪臣,且父母已经双亡,父亲那边已经没有亲人,母亲这边她的外祖家根本容不下她,一个广平侯府,自从出妾之后,也已经不管她的死活,杀了她根本不会引起任何的问题。” 新宁郡主跌坐在椅子上。 小宁王爷看妹妹一副惊吓的模样,不由道:“这种人,不杀了她,难道还等着她再跟敬哥儿胡说八道。我跟你说,敬哥儿毕竟不是你生的,她现在看着亲近你,但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挑拨就和你离了心,不得不小心。” 小宁王爷不满意道:“你也就是个死心眼,宁王府的嫡郡主,满京城的青年豪杰随着你挑,你非要来给孟绍做继室。好,做继室就做继室吧,总归孟绍还算年轻有为,我劝你努力生自己的儿子,程观玉生的那一个你不要管,结果你又非要将敬哥儿养在身边,当成亲儿子一样来照顾……都不知道我这样聪明睿智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死心眼的妹妹。” 新宁郡主已经从惊吓中缓和过来了,听到兄长的话,不由道:“你不要说了,敬哥儿是孟绍的儿子,那便是我的儿子。” 说着又道:“何氏已经杀了就杀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看她看着孟绍时又爱又恨的眼神,真是让她瘆的慌。反正他们宁王府还不怕惹上这点事。 小宁王爷不由的“嘿”了一声,道:“你还真是爱屋及乌了,爱孟绍就连他的儿子都一起爱了。” 新宁郡主道:“敬哥儿这孩子不是挺好的吗,懂事乖巧,你不是也挺喜欢他。” 小宁王爷在心里道,那是因为她先他当成了亲儿子,为了不让他跟她离心,他才表现得喜欢他。要是她给他生个亲外甥,那他才会真正的疼他呢。 小宁王爷知这些话会让妹妹不满,倒也没有直接说出来。 新宁郡主又道:“何况孟绍现在对我挺好的。” 她知道他心里还放了有其他女人,不是程观玉,而是其他的女人,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但是她不在乎。 年少时她在宁王府第一眼看到他时,满树的桃花翩翩而落,他持剑从桃花树下走过,那真的是一个很英俊青年,所以第一眼她便喜欢上了他。 可惜那时候的她太小了,小得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的情思。 而那时候的他也与永安侯府的大小姐订了亲,很快就要成亲。 后来他在京城的名声越来越大,年轻而赫赫有为,在朝中执权一方,每个人说起他都会夸一句。 她认真的听别人谈论他的只言片语,别人夸他一句,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后来父王想要给她找夫婿,有很多的人选,父王随着她挑,她样样都拿他来作比,然后便对那些来提亲的人越看越满意,然后便一日一日蹉跎下去。 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后来程观玉死了,难产而亡,后来又听说他要跟程家的六小姐订亲,但最终没有订成——程观玉最后被赐婚给了广平侯。 她跟父王说,她要嫁给孟绍。 她知道,凭她的身份,无论是孟太夫人,还是那时宫里的孟贵妃娘娘,都不会不满意。 然后这么多年,她终于长大,也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尽管他的心里并不爱她。 但她能等,一生这么长的时光,她终究能等到他爱上她的时候。 你看,他现在不就已经开始在心里将她当成妻子来看待。 敬哥儿是他的儿子,因为他重视疼爱敬哥儿,所以她也会去疼爱敬哥儿。 小宁王爷顿了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妹妹对孟绍用情至深。 过了会,他又说道:“我们家的大闺女以后给敬哥儿做媳妇吧。” 新宁郡主看着他。 小宁王爷不由道:“看什么,你别以为我是惦记着你们家那个破爵位,大姐儿是我的嫡女,以后就是嫡郡主,什么样的夫婿找不着,我都是为了你。敬哥儿不是你生的,他现在再跟你亲,谁知道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候他要是娶个媳妇也对你不孝,你要怎么办?” 新宁郡主没有说话。 她也不敢保证敬哥儿长大之后,就会真的孝顺她这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养母。 大姐儿嫁给敬哥儿也好,大姐儿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敬哥儿的身份。 新宁郡主感激道:“我知道兄长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也很感激兄长。” 小宁王爷撇了她一眼,然后打开手上的扇子摇起来,道:“我就你这一个亲妹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新宁郡主对她笑了笑。 ※※※※※※ 另一边,拓潭寺山脚下。 程观唐迈着步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程观玉,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程观玉的双手扶在刀身上,双眼睁大,瞳孔涣散,眼角湿润,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能清楚明白的是,她的生命大概也走到头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是她生完敬哥儿躺在床上的时候,生产血崩,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到来。 她那时也一点都不想死,最低最低的要求,也想等到孟绍回来看她一眼。他们一直在吵架,一直在冷战,她都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但那时孟绍出兵在外,最终她还是没能看他一眼。 上一次她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可以重生回来,但这一次,大概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吧。 她的眼神终于聚焦起来,然后看清了高高站在她上面的男子——是程观唐。 她眼睛里带着愤恨,嘴巴微动,想要说出点什么,但最后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程观唐蹲下来,弯着嘴角看着她,问她道:“想要我救你吗?” 她先是愤恨,但接着便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会救她,他会杀了她。 程观唐笑起来,他本长得俊美无双,笑起来,那双肖似俞姨娘和程观音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的好看和张扬。 他笑着道:“这做女人,可见,还是不要太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好,要不然随时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何姨娘,你说是不是。” 程观玉愤恨的看着他,努力的抬着手,想要伸手去将他掐死然后同归于尽。 可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只能动动手指,然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能为力。 她闭上眼睛,有眼泪从眼角处溢出来。 她现在越来越感觉不到疼了,连知觉都渐渐失去了。 程观唐道:“看你这么痛苦,我送你一程吧。” 她直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程观唐将他胸口的匕首抽出来,直接放到她的脖子上,轻轻一抹,血从她的脖子流出来,然后她的表情便停滞在恐惧、愤恨,还有不甘上,就这样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知道她没了气息也不肯闭上。 程观唐冷哼了一声,将沾上了几滴血的手往她的衣服上抹了抹,然后站起来,将匕首扔到了山下的树林中,就这样走了。 一天之后,有人在拓潭寺下发现一具女尸,报到顺天府。 那时小宁侯爷正在跟顺天府尹喝酒,听到府丁来报,一起去看了一眼女尸。 顺天府尹看着死状惨烈的女尸,叹道:“也不知是谁跟她有这样的仇,拿刀刺了胸口还不算,竟然还割了人家的脖子。” 小宁王爷捏着鼻子有些嫌弃的挥了挥手,然后道:“还能是谁,手段这么狠厉,定然是山上的强盗,不是说最近拓潭寺有强盗出没吗?也怪这女人自己,这样大胆一个人孤身行走。” 拓潭寺离京城远,天子脚下,有个屁强盗。 不过顺天府尹秒懂,拱手道:“小宁王爷说的是。” 说着对顺天府的捕快道:“不用查了,结案,是山上的强盗作案。” 宫里观音听说程观玉已经死了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去陪榻上低着头玩九连环的萧殷。 第54章 第54章 萧殷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明明才八个月大,但大约是平时看萧琅动不动就那个九连环在拆,甚至为此对自己不理不睬,于是便也从观音给他的玩具里找出了这个九连环,每日坐在榻上低着头认真的研究着。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转来转去拆的,一个完整的九连环竟然真的被他完整的拆出来了,然后高兴的举着拆出来的环,递给观音看。 观音看着不由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额头,道:“殷儿真是聪明!” 萧殷越发高兴起来,然后拆下来的九连环又重新装回去,再递给观音看。 观音又亲了亲他,笑着赞道:“这么聪明的孩子,真的是娘的孩子吗?” 他像是能听懂一般,用力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萧琅再来凤藻宫的时候,萧殷便爬到了萧琅的腿上,然后举着手中的九连环给萧琅看,然后又低着头,三下五除二的将九连环拆开了,再举给萧琅看。 萧琅觉得他这根本是在炫耀,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将他拆开的九连环又装上去了,扔在他脚边的榻上,低头看着他。 他想看看这个卖弄聪明的小家伙会不会哭。 结果当然是令他失望的。 他那双肖似他的眼睛,抬眼望了望他,再看看脚边的九连环,突然笑了起来。 他以为父皇是在跟他玩,所以很高兴是将装上的九连环又拆下来了,塞到了他的手上,然后抬头看着他,意思是让他再装。 萧琅看出了他误会了他的意图,但跟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讲的小娃娃解释他根本不是跟他玩,只是看不惯他炫耀自己的小聪明,所以装上他拆下的九连环想要告诉他他比他更聪明明显是解释不通的。 他默默的转过了头,对奶娘道:“将他抱下去。” 萧殷因为萧琅今日愿意跟他玩,显得很高兴,哪怕萧琅让奶娘将他抱下去的时候,也是乖乖的没有闹,甚至带着笑意的看着萧琅,仿佛在说,父皇下次再陪我玩儿吧。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萧琅将观音压在身下,对她道:“萧殷实在讨厌得紧,我很不喜欢,我们另外生个孩子吧。” 观音奇道:“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 萧琅道:“所以这次我们生个姑娘。” 观音却有些心疼萧殷,并不大愿意生。萧琅现在都对萧殷这个态度,真的生个他期待的孩子出来,他只会越发不会将萧殷放在心上。 观音道:“生孩子太疼了,我不想生。” 萧琅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从观音身上起来,盯着她隐藏着怒气道:“生萧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观音有些不耐烦道:“那是我第一次生孩子,我不知道有这么疼。” 萧琅脸上这才缓和起来,重新压在她身上,难得的哄着她道:“第二次生孩子就没有这么疼了,你乖乖的,生萧殷你都熬过来了,生闺女的时候一定能熬过来的。” 观音敷衍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再说怀孩子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得靠缘分。” 萧琅哼哼道:“靠什么缘分,靠的是你家爷我。” 说着身下越发用力起来。 观音只好闭上了眼睛,由着他折腾。 到了第二天早上,萧琅一走,观音便让曼珠偷偷帮她弄了避孕的药来,然后去抱萧殷。 萧殷在十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迈出第一个步子,为的是去追从凤藻宫离去的萧琅。 在十一个月大的时候,学会了喊出第一个字,不是“娘”,而是“爹”。 这不由让观音有些吃醋,明明更疼爱他的人是她,天天和他在一起的人也是她,但这个孩子却好像更喜欢亲近萧琅一样。 观音亲了亲他,心里有些酸涩道:“你怎么不会喊一声娘呢?” 萧殷却只是看着她笑,眼睛亮亮的,仿佛是在讨好。 观音心里软软的,再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然后又过了半个月,萧殷才又清晰的叫出了一声“娘”字,这让观音激动了很久。 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孩子这么动听的语言。 萧琅问观音道:“你想不想给这小子办个周岁?” 观音道:“办吧。” 为什么不办。 人生只有一次的事情,而她或许以后都只有这一个孩子,她希望这个孩子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萧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他将这件事交给了杜氏去办。 杜氏虽然智商不太够,但是管着后宫这么久,办事能力还是有一点的,又有那位姮妲姑娘给她支招,杜氏真的是风风光光,十分盛大的给萧殷办了一个周岁宴。 京中四品以上的外命妇全都入宫来了,她还劝萧琅为庆祝萧殷周岁而大赦天下。 而离奇的是,萧琅竟然真的同意了。 等到了萧殷周岁的那一日,徐氏看着这宫里为大皇子所举办的繁华隆重的周岁宴,再看着站在杜氏身边低眉垂眼的姮妲,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姮妲到现在都还是清白之身。 这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 外命妇中也扎堆窃窃私语谈论起这场几乎奢靡的周岁宴来,直到宫人一声通报:“皇上,贵妃娘娘,和大皇子殿下到。” 然后便是穿着一身龙袍,有些漫不经心走进来的萧琅,后面跟着盛装的观音,她的手上抱着萧殷。 萧殷也穿得十分漂亮,一身红色绣百婴的衣裳,脖子上挂着璎珞和长命锁,眼珠跟黑葡萄一样,明亮而灵动。 而令座中内外命妇有些惊讶的是,面对这么多的人,这个孩子竟然能够不怯场,既不害怕的躲闪,也不会眼珠子四处好奇的乱看,而是沉稳的端坐在贵妃的怀里,眼睛目视着前方,颇有几分泰山不崩于前的味道。 杜氏领着众人上前来给萧琅行礼,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萧琅点了点头。 而观音则转过头,替萧殷整理着胸前的衣裳,并不给杜氏行礼。 杜氏有些尴尬起来,接着有些无奈的对着诸位外命妇笑了笑,一副她无法奈贵妃如何的模样。 外命妇看杜氏的神情不由多了几分怜悯,而这又坐实了贵妃跋扈蛮横的名声。 杜氏对萧琅道:“皇上,大皇子的抓周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说着将萧琅领到抓周的桌子前。 抓周用的是一张八仙桌,铺了红色的锦缎,上面放了抓周用的算盘、印鉴、书、镜子、木剑等等东西,最惊奇的是,上面竟然还放着一管朱砂御笔。 杜氏像是也很惊讶,“呀”的一声,然后怒斥道:“哪个大胆的奴才,竟然将御笔也放在了这里。” 准备抓周之物的奴才连忙跪了下来,道:“皇后娘娘饶命,是贵妃娘娘吩咐奴才放进去的,奴才还以为是皇上的旨意。” 杜氏看着地上的奴才,再看看观音,最后看向萧琅,道:“皇上,这……” 观音看着杜氏,讽刺的弯了一下嘴角。 杜氏没有看观音,而是直接对皇帝道:“臣妾这就让人将御笔拿走。” 萧琅漫不经心的道:“不用了,既然拿都拿来了,那就放着吧。” 杜氏有些犹豫道:“皇上,这不合规距吧。” 萧琅斜斜的撇了她一眼,然后杜氏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姮妲跟在杜氏身后,听着皇帝的话,垂下了头,手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袖子,捏得指甲都有些发白。 那边魏公公已经过来说道:“皇上,娘娘,抓周可以开始了。” 萧琅转头看了观音怀里的萧殷一眼,伸手想要直接将他拎到抓周的桌子上。 观音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亲自将萧殷放到上面,然后摸了摸萧殷的脑袋,柔声道:“殷儿,从这些玩具里面找一样你喜欢的东西给娘好不好?” 萧殷端坐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一眼,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跨了两步走到另一端,再一屁股坐下,然后直接便拿起了那管御笔,将笔杆放到嘴巴里面咬。 屋中一时安静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司仪原本准备了贺词,无论大皇子抓到什么,他都能说出一段赞扬的贺语出来,结果大皇子抓的是御笔…… 御笔代表的是什么? 难道他要贺说大皇子以后必成皇帝吗? 这现任的皇帝就在跟前还没死呢。 且皇家多忌讳帝王在世,便谈论下一任帝王的事。 杜氏倒是显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眼睛看向观音。 这可不是她算计的,大皇子日日在凤藻宫,她也没有那个能耐能教的了大皇子在抓周宴上一定要抓御笔。 结果大皇子自己就撞枪口上去了。 不过令杜氏有些失望的是,观音脸上竟然若无其事,甚至还摸了摸萧殷的脑袋,亲了亲他,夸赞了一句:“殷儿真聪明!” 杜氏哼了一声,心道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皇帝再宠爱她,她就不信皇帝会不忌讳觊觎他的皇位的人。 杜氏转头看着皇帝,等着看皇帝接下来会如何生气。 第55章 第55章 不仅杜氏,就连外命妇们都等着萧琅的反应。 萧琅却像是无所谓的“嗯”了一声,然后道:“倒是提醒朕了,是该立太子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外命妇窃窃私语起来,而杜氏差点仰倒,幸好后面的姮妲扶住了她。 立,立,立太子…… 杜氏怎么都没想到萧琅一开口的就是这句话。 立贵妃生的大皇子为太子,那以后还有她这个皇后什么事? 杜氏脸上几乎是挤出笑来,道:“皇上正值壮年,立太子的事还早得很呢。” 萧琅道:“这谁说得准呢,恨朕的人这么多,说不好朕明天就死于非命呢,朕总要提前立下个继承人,省得皇位最后便宜了别人。” 杜氏道:“皇上说笑了,谁敢恨皇上。” 萧琅道:“这面上不敢心里敢。”说着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氏,继续道:“比如说皇后你,现在对朕毕恭毕敬,说不好心里就正在恨着朕。” 杜氏连忙跪了下来,道:“臣妾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决不敢对皇上有一丝的不满。” 萧琅没有再理她,直接道:“立太子的事就这样定下吧。” 这是外命妇参加的最七上八下的一个宫宴,连桌子上的席面都吃得没滋没味。 外命妇里当然有不喜欢观音的,观音这个奸妃的名声比萧琅这个暴君的名声还差,不守妇道,骄横跋扈,阴狠毒辣,所有自持贤妇烈妇的命妇没有一个人喜欢她的,应该说讨厌她的人要比喜欢她的人多得多。 所以萧琅要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消息,对大部分人来说当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等宫宴一散,大家纷纷的快马加鞭的赶回家,告诉丈夫这个消息。 徐氏闭着眼睛靠在车厢里,马车则行得不急不缓,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 她都不知道回去应该怎么样将这个消息告诉丈夫。 凤藻宫里。 曼珠看着坐在榻上的观音,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唤了一声:“娘娘……” 观音却对她嘘了一声,然后看向正在地上学走路的萧殷。 他现在不用人扶着,可以走一段不断的距离,只是走得还不是太稳当。 他推开奶娘伸过来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的走着,走几步回过头来看一眼观音,再走几步,接着再回过头来。 观音鼓励的对着他笑,然后他便继续走。 过了一会,他突然被自己绊倒,然后“扑通”的一声蹲坐在了地上。 奶娘想要去将他抱起来,但他却挥开奶娘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继续走。 观音看着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奶娘,对她道:“你跟在小皇子后边,只要小皇子没有摔伤,你就用不着扶他,让他自己走。” 奶娘垂着头道是。 大皇子走到快接近门的地方,转了个弯,然后又走了回来,最终扑倒观音的怀里。 观音亲了亲他,称赞道:“殷儿真厉害。” 曼珠和优昙含笑看着观音和萧殷,优昙在心里想到,皇上已经打算立大皇子为太子,若是皇上能立娘娘为皇后就好了。 立太子的事当然不会这么顺利。 观音的名声简直差到外太空去了,卫道士们一致认为,立这样的女人生的皇子为太子,以后必定会是商之纣王秦之嬴政,必定会是个亡国之君。 但这也并不是能宣之于口的理由。 你骂贵妃,不就是骂宠着贵妃的皇帝嘛?皇帝可不是会听谏言,善于以史为镜的人,他做事全凭心情。 但现在的问题是,皇帝只有大皇子一个皇子。 若是皇帝能够多一个皇子,他们还能以“立嫡立长”“取君取贤”来反对一下。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他再不贤能,也不是嫡出,最后也只能立他为太子。 百官们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出一个“皇上正值壮年,以后恐还有嫡子出生,为免嫡庶之乱,立太子之事宜迟不宜早。”的理由来反对。 萧琅一想,嗯,觉得也有道理。 既然你们说大皇子不是嫡子,不应立为太子,那就将他变成嫡子吧。 他要废后另立贵妃为后。 废后的理由呢?无子。 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但皇帝连想理由敷衍一下都懒得,摆明了就是一定要废后,让杜氏给贵妃让道。 这件事比立太子之事还要遭到大臣们的反对。 开玩笑,贵妃是个什么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二婚,还没有妇德,还做着广平侯夫人的时候就勾结上了皇帝,这样的人怎么堪配皇后之位。 虽然他们看杜氏也不满意,但跟贵妃比起来,连杜氏这个皇后都要顺眼了许多。 至少杜氏只是出身不好,其他表现没有太大的瑕疵——至少表面上看来是没有。 杜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丽和宫的宫人又是请太医又是拿鼻烟,然后才将杜氏弄醒。 杜氏醒来之后,恐惧的默默流泪了半响,最终从床上爬起来,道:“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凤藻宫找贵妃,本宫要去跟贵妃理论。” 观音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萧琅甚至拿此来跟她邀功道:“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其实与观音来说,现在她是做贵妃还是做皇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就算她是贵妃,杜氏还能奈她如何。 但是萧琅喜欢折腾,她也由着他,不管怎么说,皇后比贵妃总是要好听一些的。 杜氏来的时候,她正在给萧殷擦拭伤口。 萧殷总是太急了,才刚刚学会走路便想学跑,然后奶娘一时没有看住,他便摔了下来,在手上摔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他摔伤了之后,奶娘都吓得要哭了,而他竟然一声都不吭一下,既不喊疼,也没有哭。 而是自己爬了起来,又走回来扑到观音的怀里,将受伤的手伸出来给她看,让观音心疼了个半死,然后急忙让人将药箱拿出来帮他处理伤口。 杜氏闯进来的时候,伤口的处理工作刚刚完成。 杜氏指着她道:“你这个贱人,是你唆使皇上废后的是不是,我已经对你步步忍让,你为何还要对我步步相逼。” 观音将萧殷交给曼珠,道:“带殷儿下去。” 等萧殷走了之后,观音才与杜氏道:“皇后在我的凤藻宫鬼哭狼嚎做什么。” 杜氏怒道:“本宫才是皇后,才是这宫里的正宫娘娘,你竟然想让皇上宠妾灭妻。你就跟你那恶毒的姨娘一样,以后跟她一样不得好死……” 观音眼睛凌厉的看了杜氏一眼,眼神阴沉得像是随时会杀了她一样,杜氏吓了一下,嘴里的话也一时说不出来。 观音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最讨厌我不喜欢的人提起我的姨娘。” 杜氏反应过来,顿时又怒气丛生,自己凭什么被她吓住。 她正准备再开口说话,历数她的罪状。 结果观音又先开口道:“既然你说你是皇后,才是这宫里的正宫娘娘,那我们就来说说,你这皇后是怎么来的。当年的齐王妃可是明氏,你不过明氏身边的侍女,皇上登基之后,变妻为妾,封明氏为宝林,立了你这个侍女为皇后。那时的你,可没觉得皇上宠妾灭妻有什么大不了,现在轮到你了,怎么就觉得受不了了。” 杜氏颓然的坐到了地上,恨道:“所以呢,你现在是在为明氏鸣不平?你会有这么好心。” 观音道:“错了,我不是在为明氏鸣不平,而只是在称述一个事实。你自己最清楚你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听说当年明氏对你这个侍女还不错,你当上皇后之后,却对明氏故意为难。既然当初你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的皇后,那现在就不该责怪别人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你的皇后之位。” 杜氏愤怒道:“皇上能这样对我和明氏,你就不怕以后,他以后再这样对你。” 观音道:“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那我也会认命。”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你们人人都说我是个坏女人,我不做恶毒的事,怎么能称之为坏人。” 观音继续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认命,你知道皇上的性子,惹恼了他,对谁都没有好处。” 杜氏哀求道:“你放我一马,只要不让皇上废了我,我这个皇后保证对你这个贵妃毕恭毕敬,捧着你,让着你。你有大皇子,大皇子很快就要被立为太子,你做不做皇后有什么区别。我没有儿子,皇上到现在都不肯碰我,我以后也生不出儿子的,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威胁。” 她以前还觉得她这个皇后做得没滋没味,像是贵妃的管家婆,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哪怕是管家婆,她也想要这个虚名。 她已经尝过了做皇后的滋味,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任人使唤的侍女的身份去了。 观音摇了摇头:“谁都改变不了皇上的决定,我也不想去改变。你走吧,我只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杜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丽和宫的,一回到丽和宫,她便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报应啊,真是报应啊! 当初她那样对明氏,现在她的报应来了。 第56章 第56章 朝堂里反对废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抓住的是“皇后无过而废,有伤伦理天和。”一条理由。 当然也有不表态的,比如像宋国公孟绍,驸马周轻,宁王府等等…… 程观庭已经从翰林院进入了吏部历练,此时站在朝堂的一角,也并没有说话。 他入仕之后到现在,已经多多少少明白坐在龙椅上那个人的性子,无论大臣们反不反对,只要他想废后就一定要废后的,他想要立观音便一定会立观音,根本不需别人多言。 加上他官小位轻,在朝堂上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人脉势力,说的话根本没有分量,反而容易让人将火力全部再对准了自己和观音,既是如此,他宁愿选择先静观其变。 但是他不说话,但却自然有人将矛头对准了他,怒质问道:“程大人,你身为吏部郎中,又是贵妃兄长,皇上无过而废杜氏,改立贵妃为后,有伤宗德,亦非国家之福,你作为贵妃之兄,难道不该劝贵妃请辞,你亦是熟读四书五经之人,应以圣人之行为样,行圣贤之事,而不是为己一人之利益,助纣为虐……” 程观庭瞥了他一眼,冷道:“废后立后,皆是皇上的家事,哪里有你我可以置喙的地方,秦大人当年也曾休妻另娶,可也不曾要别人同意!” 秦大人愤怒起来,他休妻另娶之事怎么能和改立皇后之事相比,何况他当年休妻,的的确确是因为元妻犯有大错,毒害庶子庶女,不敬舅姑,而皇上今天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废后。 秦大人刚要开口反驳,程观庭却又已经眼神锐利的盯着他,继续道:“再则大人说助纣为虐,下官倒是想问问大人,贵妃施过何虐?她是杀人防火了还是毒害宫妃了,再是伤害其他皇子皇女了?若是大人说不出来,我倒是要参奏大人一个污蔑贵妃之罪了。” 秦大人被噎了一下,真让他列举出来,他还真列举不出来。 皇上的宫妃都还好好的活在后宫里,当然毒害宫妃之事,至于毒害皇子皇女,皇上至今也只有贵妃生的一个大皇子……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一个嚣张跋扈,不敬中宫,以及不守妇道…… 不管前朝里面吵得多么热烈,后宫里面观音关起了凤藻宫的大门,依旧是和儿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就在这种时候,住着太妃们的静慈宫里传来孟贵太妃病重的消息。 孟贵太妃是孟绍的姑母,也是先帝的贵妃,在先帝晚年十分得宠,孟贵太妃所生的十皇子郑王,也曾参与过先帝晚年的夺嫡,但因为孟绍及时的改弦易辙,反支持了萧琅,加之孟贵妃进宫的时候,殷后已经过世多年,不可能有伤害殷后之举,最终萧琅登基之后,孟贵太妃和郑王得以保全下来。 郑王如今是个安闲王爷,而孟贵太妃从风光的贵妃变成了太妃,改居静慈宫。 萧琅虽然留下了这些当年不曾对不起殷后和殷家的太妃们,但也不曾对她们多搭理,采取的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孟绍平日对这个已经是太妃的姑姑还是颇为照顾的,所以传出孟贵太妃重病的消息之后,便让新宁郡主进宫探望。 从先帝逝世到皇帝登基,至今不足三年,但孟贵太妃从一个风华绝代的贵妃,变成了几乎垂垂老矣的老人,半头的白发,看着不止是老了二十岁。 新宁郡主每次进宫来探望她时,都能明显的看着她这一次老过上一次,这不能不让新宁郡主有些唏嘘。 依附皇帝为生的女人,若是亲生的儿子不能成为新君,若是遇上便仁厚的新君那还好些,若是遇上像今上这样的,就只能落得这个下场。外面说的再风光,要喊一声“太妃”,但内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孟贵太妃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由宫女服侍着喝药,然后拉着新宁郡主的手带着哀求道:“我大概是没有几个年头可活了,唯一放不下郑王。皇上不是仁善的性子,你让阿绍帮我多看顾着些郑王……” 新宁郡主握了她的手让她放心道:“放心,郑王是公爷的表弟,公爷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孟贵太妃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又叹道:“阿绍是个好孩子啊,以前是我对不起他。” 先帝的时候,她一直逼着这个侄子帮郑王争储,今上登基之后,她又深恨这个侄子竟然背弃了她们母子投靠了齐王。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侄子大概一开始就没想过帮郑王争储,而郑王的性子也根本不适合做皇帝,勉强夺嫡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像别的皇子那样身首异处的下场,孟绍的做法是在保全孟家,也是为了保全她们母子。 新宁郡主从静慈宫出来之后,按理说应该去拜见一下皇后和贵妃的,但想到现在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是多事之秋,而凤藻宫紧闭大门,也明显是不想见客的姿态,她想了想,打算两个都不见,直接出宫。 但刚走出静慈宫不远时,却有丽和宫的宫女将她拦了下来,笑着对她道:“郡主,皇后娘娘想要见您一面。” 新宁郡主叹了口气。 杜氏毕竟还是皇后,虽然说快要被废了,她也不好不给她面子,所以她最后还是宫女去了丽和宫。 杜氏这几日就像是老了十岁,面色苍白,惶恐不安。 现在的她,就想抓住所有能够救命的稻草。 新宁郡主还没跪下去,杜氏已经迎了上来扶起了她,有些焦急的道:“郡主不用跟本宫客气,快坐,快坐吧。” 新宁郡主坐下来之后,杜氏本想马上就开口说事,但想到了什么,又急忙转头对宫女道:“给郡主上茶。” 等宫女上了茶,杜氏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新宁郡主的手道:“皇上无过要废了本宫改立贵妃,此时有违圣德之事,宋国公府和宁王府世代忠良,应该不会看着皇上这样做的吧?” 她的眼睛看着新宁郡主,眨都不敢眨一下,眼中含着哀求和期待。 新宁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她一向看不起她的身份也看不起她不断给皇帝献美巩固地位的做法,但此刻她实在有些同情这个女子。 新宁郡主道:“宋国公府和宁王府虽然是世代忠良,但只忠君,皇上的家事宋国公府和宁王府都不会掺合。望娘娘见谅。” 杜氏着急道:“怎么会是皇上的家事,皇后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之表率,这是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郡主自己说说,以贵妃的德行,可堪配皇后之位。” 新宁郡主眼睛看着杜氏,带着几分嘲弄。 若说程贵妃不堪皇后之位,眼前的这位,同样也是不堪皇后之位,不过是半斤说八两而已。 杜氏看明白了新宁郡主的态度,脸上颓然下来,几乎灰败。 新宁郡主站起来,对杜氏曲了曲膝,对杜氏道:“臣妇告辞。” 说完走了几步,但心里到底还有些恻隐之心,忍不住又回头道:“若臣妇是娘娘,此时臣妇便会主动上表请辞后位,既在皇上也在贵妃心里留几分香火情,以后虽然不能当皇后,但或许还能保住富贵的生活。” 说完便头也不会的走了。 反正主意她已经给她出了,就看她舍不舍得皇后之位,不再垂死挣扎,能不能上表请辞了。 既然来了杜氏这里,贵妃正如日中天,新宁郡主便也不好不去拜见贵妃。 她从丽和宫出来之后,转身便又去了一趟凤藻宫。 她本以为贵妃不会见她的,她也只是打算在凤藻宫外磕一个头。 但没想到的是,最近闭门不出拒不见客的贵妃,这次竟然会打开门接见她。 新宁郡主站在凤藻宫的正殿里,看着上首抱着大皇子的贵妃,大皇子正低头认真的拆着一个九连环,贵妃低头慈爱的亲了亲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抬起头来,对新宁郡主道:“宋国公夫人请坐吧。” 新宁郡主不是第一次见过观音,自从她成为贵妃,每一次她进宫领宴的时候,她都能看见这个永远处于漩涡中心的贵妃,或者更早是时候,她在孟绍藏起来的画像里,也见过她。 只是贵妃的真人,比画像上的更美。 新宁郡主对她的感觉是复杂的,不喜,又夹带着一丝嫉妒,另一边又总拿自己跟她相比。 新宁郡主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着头道了谢,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新宁郡主以为她会谈起废后立后之事,像杜氏一样寻求宋国公府和宁王府的支持。 结果她却问起道:“听说宋国公夫人又怀孕了?本宫先恭喜夫人了。” 新宁郡主有些讶异,她的确是怀孕了,在两日前刚刚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贵妃会如此消息灵通。能够如此,那必然是她一直在关注宋国公府。 新宁郡主有些猜不透贵妃的企图。 新宁郡主道:“多谢娘娘。” 观音又道:“若是夫人这一胎是个闺女,本宫与夫人结个亲家吧,如何?” 新宁郡主有些微讶,实在没有想到贵妃提起的竟然是这个话题。 观音则低头瞧了瞧儿子,满眼疼爱起来。 不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就算殷儿被立为太子,没有人支持他,他的地位也难以稳固。她得帮他找几个靠山。 新宁郡主一手联系宋国公府,另一手联系宁王府,宁王府在宗室中有特殊的位置,而宋国公府有兵权,让殷儿娶新宁郡主的女儿,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新宁讶异过后,却也有微微的心动。 皇上仅有大皇子一子,现在又将被立为太子,以后就是实打实的继任皇帝,若是真能结亲,她的女儿自然也便是皇后。 皇后的位置还是惹人心动的。 但新宁郡主想了想,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道:“这件事,臣妇回去还要跟国公爷商量一下。” 观音点点头,又道:“夫人回去与宋国公好好商量,有结果了告诉本宫一声。夫人也请放心,就算郡主这一胎不是闺女,本宫也可以等夫人的下一胎。” 新宁郡主还有个长女,但比殷儿年长三岁,年龄上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第57章 第57章 新宁郡主回到宋国公府之后,将宫里观音对她说的话跟孟绍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公爷,您觉得这门亲事可以结吗?” 孟绍考虑了一下,这门亲事无论怎么来论,于宋国公府来说,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皇上就只有一个儿子,且看皇帝对观音的宠爱,就算有宫里再有第二个皇子出生,也必然是观音所出,大皇子是长子,以后便会是实打实的太子。 除非宋国公府想造反,若不然无论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以后宋国公府都只能拥护大皇子,既然如此,宋国公府成为大皇子的岳家,对宋国公府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孟绍道:“你明天就进宫与贵妃说,我们应下这门亲事。” 新宁郡主有些酸了起来。 于私心来说,她当然是希望她的女儿能嫁给大皇子的,但是等孟绍真的同意了,她又不舒服起来。 她不知道孟绍答应程贵妃的结亲,是真的从宋国公府的前途和女儿的前途来考虑,还是只是因为当初他没能娶到程氏,所以现在想在儿女身上弥补这种遗憾。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当初在先帝赐婚的时候,他能因为前程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对,可见相公就算对程氏有一点心思但也有限,她实在不必如此狭隘。 不管怎么样,现在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 新宁郡主马上说服了自己,然后笑着对孟绍道:“行,我明天就进宫去与娘娘说。”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由笑道:“原本我还想这一胎给公爷生个儿子,让敬哥儿也好有个伴,但现在,我倒是要求菩萨保佑,让里面的是个女儿了。” 孟绍笑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上面依旧是平坦的,但里面确实藏着一个小生命。 孟绍有些轻叹一声,若是他的孩子能和她的孩子结成一对,其实也不错。 废后另立新后的事在朝堂里还是吵得热火朝天,这件事反对的人多,旁边缄默的人也多,但支持的人除了程观庭,没有。 便是有人想要投靠观音的,也怕留下一身臊。这件事第一个表示支持站出来迎合帝意的,留在史书上的便是一个奸臣的名声,而大家都还是爱惜名声的。 而最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竟然是广平侯朱桢卿——贵妃程氏的前夫。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以唐高宗废王皇后,改立武氏为为例,凑称“此皇上家事,何必问外人。”,以此支持皇帝废除杜氏,改立贵妃程氏的决定。 萧琅颇有玩味的看了一下这道折子,然后还将折子扔给观音看,道:“看来广平侯对你还余情未了,为了你竟然不惧骂名。” 观音道:“无聊。”然后将折子扔回到他身上。 萧琅在上朝的时候将这道折子示给朝臣们看,笑称朱桢卿为“乃忠臣也。”然后赏黄金百两,田地十倾。 大臣们看过之后,差点仰倒。 这都要成皇室最大的笑话了。 朱桢卿是程氏的前夫,现在竟然是他站出来第一个支持皇上改立程氏为后。 但不管怎么样,有广平侯第一个站出来之后,支持观音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竟然与反对的人形成了一股对抗之势。 丽和宫里。 满脸憔悴的杜氏从床上站起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皇上上表……请辞后位。”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她几乎是含泪一字一字将奏表写完的。 而广平侯府里,朱桢卿一进门便被朱太夫人请了过去,坐在榻上的朱太夫人一个杯子扔过去,骂道:“孽障!” 朱桢卿也不躲,杯子扔在他的身上,最终落下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朱太夫人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让自己在史书上世代都留下骂名吗?何况那程氏是什么人,她不守妇道,是让朱家蒙羞的人。” 朱桢卿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暗淡。他现在对这个侯府突然有些厌倦起来。 他道:“母亲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朱太夫人急忙道:“你这是又要去哪里?你现在大半个月才回侯府一趟,在我这里才留了才多久就又要走?” 朱桢卿道:“儿子还有事。” 朱太夫人不满道:“你能有什么事,你在杨树胡同置了外宅,养了一个烟花女子,整日宿在那里连侯府都不要了,除了陪着那个女人,你还能有什么好忙的。我看你早就忘记了你是广平侯,忘记了你身上肩负的责任。” “你是打算连我这个母亲不要了,彭哥儿这个儿子也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彭哥儿在侯府被柳氏折磨成了什么样?这你也不管了吗?” 朱桢卿叹了口气,深深的疲倦起来,道:“那母亲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休了柳氏?但她可是您选的儿媳妇,你既然不满意,又何必要逼我娶她?”说着顿了下,又道:“当年温氏你不满意,温氏死了之后我娶了观音,你对她也不满意,柳氏是您亲自选的,你仍是不满意。母亲,儿子真的不知道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朱太夫人听得大惊起来,简直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那个孝顺的儿子说的话,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的错,是我刻薄儿媳妇。” 朱桢卿没有说话。 朱太夫人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伤心的道:“我明白了,你这是恨我呢?当年程氏小产的事你怪在我的头上,她离开了你,你也怪在我的头上。” 她扶着椅子坐下来,噙着泪道:“我含幸茹苦将你养大,一个寡母带着你吃了多少苦,没想到长大了,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待我。你走,你走,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没有这样不孝的儿子。” 这样的话朱桢卿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从前每听她说一次,想到她抚养他的辛苦,他总会心软,然后无论她的行为多么不当,他都不忍心责怪,可是今天,奇异的是他听着竟然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仿佛就像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朱太夫人偷偷的瞄了一眼儿子,等着他过来劝她哄她,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 这是她的儿子啊,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一定是她这个母亲,心里最后一定是向着她的。 但这一次,令朱太夫人失望的是,朱桢卿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真的从她的屋里走出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朱太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简直不可置信,更加是伤心绝望。 朱桢卿从朱太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没多远便遇上了柳氏。 柳氏笑吟吟的迎上来,唤了一声:“侯爷,妾身……” 结果朱桢卿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越过她直接走过去了。 柳氏气得甩了一下帕子,跺了跺脚,然后又对身边的丫鬟道:“跟上去,看侯爷打算去哪里。” 丫鬟道了声是,然后跟上去了,柳氏自己则回了院子。 没多久,丫鬟便也回来了,对柳氏道:“侯爷出府去了,看方向好像是往杨树胡同去了。” 柳氏气道:“真不知道那个狐狸精给她灌了什么*汤,勾得他连侯府都不回了。” 说着又问道:“我让派去接那位霜霜姑娘的人去了没有?” 丫鬟回答道:“已经去了。” 柳氏哼了一声,然后用力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好像这帕子是她的仇人一样。 他将那位霜霜藏在外宅里,她奈何不了她,她就不信等她回了侯府,她还奈何不了她。 她这次就当一次贤惠人,好好的将他的心肝宝贝接回侯府。一个烟花柳地的女子,一听到侯府的主母要接她回府,给她姨娘的名分,一定高兴坏了吧。 听说她现在已经怀孕了,她这个主母就好好替她安胎。 不过女人生产危险系数大,万一她难产熬不过去,却也怨不得她,说不好她还能白得一个儿子。 那老巫婆一直想要让彭哥儿当世子,想得倒是挺美。彭哥儿那个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若当了世子,她这个嫡母还不被他欺负死。 她生不出孩子,那她也要抱一个从不懂事开始就让她养的孩子。 朱桢卿来到杨树胡同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放在院子外面挂着广平侯府的牌子的轿子,两个麽麽带着几个小厮,站在院子的门口对着里面的人笑喊道:“霜霜姑娘,老奴真的是侯爷和夫人派来接您的,您还是快快出来跟老奴一起回侯府去吧,您的福气大着呢,回了侯府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两个丫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怒对着她们道:“我们姑娘已经说过了,不会跟你们走,你赶紧给我们出去!” 朱桢卿从马上下来,直接跨步进了屋子,看着里面的人,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丫鬟看到是他,高兴的唤了一声:“爷。” 两个麽麽则连忙垂下了头。 朱桢卿盯着她们,再次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麽麽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不得不回答道:“是夫人让老奴来接霜霜姑娘回去的,说霜霜姑娘既然怀了侯爷的孩子,应该接回侯府好好安胎。” 朱桢卿冷声道:“你们马上给我回去,告诉柳氏,杨树胡同的事她最好不要插手,否则我会换一个广平侯夫人。” 两个麽麽吓了一下,连忙对他屈了屈膝,然后指挥着抬轿子的小厮赶紧离开了院子。 门上的小丫鬟一边替他打开了门,一边高兴的道:“爷,您可来了,若不然,姑娘怕就真的要被他们逼着回了侯府。”又道:“姑娘这一天都十分想念爷呢。” 朱桢卿进了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正埋头认真的做针线的霜霜。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有些清冷的笑了一下,道:“爷来了?” 说着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将他迎了过来,又亲手给他奉了一杯茶。 朱桢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针线篮,里面放着一件还没有完工的小衣裳。他看了看她已经有些微凸起的肚子,道:“这些针线活怎么不交给丫鬟们去做?” 霜霜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一点针线也好打发时间。” 朱桢卿没再说什么。 霜霜又道:“我伺候爷换身衣裳吧。”说着扶着肚子站起来。 朱桢卿按着她重新坐下,道:“让丫鬟来吧,你怀着孕,自己歇着。” 霜霜想了想,没有拒绝,对他笑了笑。 丫鬟伺候他换衣裳的时候,朱桢卿随意的问道:“你们姑娘这一天做了什么?” 丫鬟回答道:“没做什么,上午做针线,下午也是做针线。”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哦,对了,姑娘还问了奴婢,宫里皇上是不是打算立贵妃为后,小皇子是不是要立为太子。奴婢答不出来,就说了不知道,然后姑娘有些失望。” 朱桢卿有些奇怪,霜霜一向对外事不甚关心,怎么会打听观音和小皇子的事。 但朱桢卿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然后自己出了内室。 房间里面,霜霜已经不在了。 朱桢卿坐到椅子上,翻了翻她今日做的针线,将小衣服拿了起来摊开看了看。 就在这时,藏在衣服里面的一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朱桢卿弯腰下去捡起来,这才发现是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 他不记得霜霜有这样一块玉佩,也从来没有见过。 他不由拿起来左右翻了翻,却看到玉佩里面刻了一个“俞”字。 朱桢卿沉了沉眼,突然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正巧这时霜霜端着糕点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他手上的玉佩,脸色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放下手上的糕点,笑着道:“爷是从哪里将这块玉佩翻出来的,我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 说着将玉佩拿了过来,放到了袖子里面。 朱桢卿看着她,这玉佩就藏在小衣服里,她很明显是经常拿出来看,或许在他进来之前,她也还在看这块玉佩,只是因为他来了,才匆忙将玉佩藏到了小衣服里去。 朱桢卿看着这张肖似观音的脸,世界上虽然相似的人很多,但总不会这样的巧合。 朱桢卿看着她问道:“我记得以前问过你,你姓什么?你曾跟我说你姓于,于是的于。我想再问问你,你真的是姓于是的于吗?” 霜霜道:“沦落风尘的女子,说起姓氏也不过是辱没祖宗,侯爷何必逼问。” 朱桢卿却不肯放弃逼问,道:“你的玉佩上刻的是‘俞’字,你真正姓的是俞是不是?你与贵妃的生母俞姨娘是什么关系?”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记得观音说过,俞姨娘原本还有两个弟弟……”但是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道:“可是不对,俞姨娘的两个弟弟明明已经死了,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当年俞家被污与逆王谋反的事情有牵连,俞大人被诛,俞家其他的男眷被流放。但在流放的路上发生罪犯□□,而俞姨娘的两个弟弟死在了这场□□里。 可是为什么她与观音又会长得这样像? 朱桢卿忍不住问道:“你跟俞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霜霜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出神的看着前方,顿了好一会,才道:“倘若俞姨娘还活着,我该称呼她一声姑母。” 朱桢卿有些不敢相信,刚想说话,却又被霜霜抢先道:“我父亲当年没有死,他活了下来。当年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罪犯□□,不过是有人不想要我的父亲和大伯活下来而已。我大伯为了护住我父亲死了,可是最终我父亲装死逃过了一劫,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逃到了一个小渔村,隐姓埋名就这样活了过来,然后过了几年,娶了渔村的一个哑女,生了我。” 朱桢卿几乎有些不敢置信,抬眼望着她。 她的眼睛噙着泪,继续道:“侯爷以前问我本名是什么,我现在告诉侯爷,霜霜便是我的本名。霜霜谐音湘湘,我的父亲从小跟他的姐姐感情最好,他一直很想他的姐姐,所以给我取名霜霜。” 朱桢卿知道,湘湘是俞姨娘的闺名。 霜霜想起父亲死前的最后几年,一直心心念念着京城。他很想很想回京城,因为他的姐姐,他唯一的亲人在京城。 可是回不来了,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他是一个在别人心里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还能回到京城来。 他以前总抱着她,一言一语的跟她描述着京城的样子,然后跟她说:“霜霜,有机会你一定要回到京城去。”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但是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可是这里是父亲依恋的地方。 第58章 第58章 朱桢卿沉下眼来,过了一会,又问道:“你既说你是俞家的遗女,那你又为何会……”后面的话他多少有些觉得难以启齿,所以没有说下去。 霜霜却猜到了他后面想说什么,道:“想问我又为何会沦落风尘是不是?” 霜霜笑了笑,将桌子上放着的糕点推过去,放到他的面前,道:“那这话说来就长了。” 但显然,她又没有打算再告诉他,她后面又经历了什么。 朱桢卿也不多问,另问起道:“你想和他们相认吗?我是说程家的两兄弟,还有……贵妃。”顿了下,又道:“她应该会很高兴俞家还有人活着。” 霜霜自然知道他的“她”指的是谁。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笑,道:“听说贵妃娘娘很快就要被立为皇后了,让人知道她有一个落入风尘的表妹?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她早已习惯了孓然一身,既然如此,又何必给人找麻烦。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好在,她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亲人。一个属于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的亲人。 霜霜又道:“若是侯爷念着我们情谊一场,便不要跟任何人说我的身世吧。” 朱桢卿顿了好一会,才道:“好。” 凤藻宫里。 杭公公捧着一本折子走了进来,双手高举过头顶,递给观音。 观音将萧殷放了下来,将折子拿过来看了一眼。 里面是杜氏请辞后位的笺表。 观音将笺表合上,问杭公公道:“皇后还说了什么?” 杭公公有些为难起来,顿了会,才道:“皇后娘娘让奴才跟娘娘说,娘娘赢了,请娘娘放她一马。” 观音点了点头。 等到萧琅来的时候,观音问他道:“你打算将杜氏怎么办?” 萧琅漫不经心的道:“杀了!” 观音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看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观音道:“我记得洛阳有一座行宫,那里环境优美,景色宜人,很适合杜氏。” 萧琅转头看了她一眼,观音将目光迎向他。 她知道他又想说什么,他大概会又想说“明明是个坏人,偏偏又要装好人。” 但无论坏人也好,好人也好,她只想给殷儿积点德. 但萧琅最终什么也没说,道:“随便你。” 有了广平侯朱桢卿第一个出来为观音张旗,加上杜氏自动上表辞位,朝中反对废后的声音渐渐压了下去,而后无论立储还是改立皇后之事,都变得顺利成章。 立储和立后的事情几乎是同时进行的,立后的第二日便是立太子大典。 杜氏被废为贵人,移居洛阳永定宫,观音命其一应供奉,全按照贵妃的标准。 而就在观音被立为皇后不久,永安侯府传来消息,潘氏平安生产,产下一女,观音赐名“荌”,大家称呼为荌姐儿。 曼珠觉得有些遗憾,道:“西府的男丁还是太少了,只有二爷膝下才有一个赟小少爷,二夫人和三夫人多生几个小少爷就好了。” 虽然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但这个时代的规矩,只有男丁才能光耀门楣,继承香火。 观音一边替萧殷穿上衣服一边道:“急什么,先生女儿,以后再生儿子,都是一样。”说着又道:“我好像也许久没有见到赟哥儿了吧,等过几天,将他接进宫来。” 说着牵了萧殷下床,道:“走,殷儿,我们逛逛花园去。” 萧殷现在走路已经能走得挺稳当了,让人牵着,可以走很长一段路。 观音牵着萧殷慢悠悠的走着,一边观看着景色,全当是散步。 萧殷十分沉默的跟在她的身侧,偶尔看到好奇的东西会停下来仔细的看两眼。 观音这时也会跟着停下来,蹲下身指着这些东西,一个一个教他认识:“这是花,这是草,这种是虫……” 萧殷总是会听得很认真,然后跟着他念:“花,草,虫……” 观音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道:“对,殷儿真聪明。” 萧殷则很高兴的对他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萧琅,看得让观音有些恍惚。 观音摸了摸他的脸,笑着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却突然有一群花花绿绿的人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谄笑着对观音和萧殷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萧殷皱了皱眉头,他还分不清这些女人与他的父皇和母后是什么关系,但直觉便让他对这些女人感到不喜欢。 观音扫了这些女人一眼,最后目光停在跟在她们身后的姮妲身上。 当初杜氏为了固宠,选了一批又一批的美人放在后宫。从前这些女人围绕在杜氏身边,听着杜氏的差遣,好歹还有一个奋斗的方向。 如今杜氏一走,她们这些人倒像是群龙无首,也失去了方向,所以在后宫里也变得惶恐不安。 观音顿了一下才叫了起。 为首的一个美人笑了一下,讨好的道:“娘娘这是准备到哪里去?让臣妾们伺候娘娘吧。” 观音道:“不用了,我和殷儿想要单独逛一逛园子,你们退下吧。” 一群女人都失望起来,但也不敢不听从观音的命令,对观音屈了屈膝,道:“臣妾们告退。” 只是还没等她们离开,下面的萧殷突然看着前面高兴的喊了一声:“皇皇。” 然后观音便看到了萧琅带着魏公公一行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身后的一群女人看到萧琅,眼睛都亮了,原本说要走的也不想走了,站在那里,眼揪揪的看着萧琅。 萧琅走了过来,问观音道:“怎么想起要逛园子?” 观音道:“天气好,所以想出来走走。” 身后的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出来上前,与萧琅先开口说话。 姮妲看着推来推去的御嫔们,握了握拳,主动上前去,跪下来对皇帝拜见道:“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皇帝对观音道:“走吧,回去了。” 然后越过她,直接往前走了。 观音只好带着萧殷跟上。 萧殷看着背手走在前面的萧琅,拉了拉他的衣摆。 萧琅回过头来,看着萧殷,皱了皱眉头。 萧殷却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了萧琅的手上,拉着他的手心,抬眼看看他,再抬眼看看牵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观音,然后笑了起来。 萧琅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虽然有些嫌弃,但最终还是没有拉出来。 然后便是萧殷一手牵着观音,另外一只手牵着萧琅,萧殷一会看看观音,一会又看看萧琅,笑着就这样慢慢走着回到了凤藻宫。 第59章 第59章 观音看着床上睡得有些不安分的萧殷,轻轻的拍着他。 过了一会,曼珠走过来,对观音道:“娘娘,皇上来让奴婢来问您,皇上那件黑色的披风去哪里了?” 观音有些不耐烦道:“不就在寝殿的箱笼里吗?中间第二个箱笼就是放他的披风的。” 但曼珠却并没有走,而是看着她。 观音明白过来,萧琅哪里是想要找什么披风,是想让她进去才是真。 观音叹了一口气,弯腰亲了亲萧殷,对曼珠道:“帮我看着殷儿。” 这孩子因为萧琅昨天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了,所以整个晚上都赖在萧琅身上不肯睡,到了快早上的时候才睡着。 曼珠点了点头,接过观音的位置坐在萧殷旁边,而观音则轻手轻脚的去了寝殿。 萧琅正站在屏风前,自己动手穿着衣裳,旁边站着宫女,但他也不要她们伺候。 观音从箱笼里将他那件黑色的披风找了出来,走过来交给宫女拿着,自己再动手帮着萧琅穿衣裳。 萧琅低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不满的道:“我发现你自从生了萧殷之后,眼里越来越没有我了。” 观音道:“皇上误会了,在臣妾心里,皇上自然是永远排在第一。” 萧琅冷哼哼了两声,虽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但还是心情好了起来。 萧琅由着她替他穿衣服,又道:“我今天准备去景山打猎,这两天都不会在宫里,你有什么对我说的?” 观音“哦”了一声,然后道:“皇上一路顺风。” 萧琅不满,又问道:“还有呢?” 观音从宫女手里接过披风,准备给他披上,一边道:“皇上多猎几头猎物,丰收而归。” 萧琅低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脸上带上了几分冷漠,不屑的哼了一声,扯过她手里的披风,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优昙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的问道:“娘娘,皇上是不是生气了?” 观音道:“不管他,他向来喜怒无常,哪天不生气几回。”说完便转头回了萧殷的屋里。 优昙跟在她身后与她道:“娘娘,奴婢看皇上就是希望您能跟他说上几句热乎话的。” 观音却不说话,抿着唇。 她不是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有时候看他对着殷儿冷漠,她也不想对他太好。 他想要她关心想要她说暖心话,她就一定要照做,但殷儿想亲近他的时候,为何他却不肯给个好脸色? 有时候看着萧殷讨好他的样子,因为他一个好脸色就高兴半天的样子,她只觉得心疼。 观音回到萧殷屋子的时候,他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也不哭,眼睛时不时的眯一下,低一低头,仿佛没有睡醒的样子。曼珠伸手想要抱他,但他却摇了摇头,微微侧过身子,并不愿意让她抱。 直到见到观音进来,他才伸出手来。 观音快步过去伸手抱起他,问道:“殷儿这么快就醒了?睡醒了吗?” 萧殷趴在她怀里摇了摇头,然后问起道:“爹爹……” 观音跟他道:“爹爹去打猎了,去给殷儿猎很漂亮的皮毛回来。” 萧殷有些不高兴起来,又道:“殷儿去……” 他是想跟着萧琅一起去。 观音低声哄他道:“殷儿不去,殷儿留在宫里陪娘好不好。你要是去了,娘在宫里就没有人陪了。” 萧殷又道:“娘娘也去……” 观音道:“娘怕老虎,所以娘不去,殷儿也不去陪着娘好不好?” 、 萧殷顿了下,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观音抱着萧殷在屋里走了一会,没一会萧殷又睡着了。 观音想着萧琅走的时候脸上生气的样子,终究不想与他闹得关系太僵,用一种哄人的方式,从自己头上剪了一小撮头发,结成一个同心结,用红绳绑着放在荷包里,交给宫人让人带给了萧琅。 宫人送来观音的荷包的时候,萧琅正跨上马准备出发,脸上原本是乌云密布,连跟随的侍卫和近侍都有些战战兢兢。 结果等萧琅结果荷包,打开看着里面头发结成的同心结,脸上又缓和了起来。 他问宫人道:“皇后还有话让你带给朕吗?” 宫人回答道:“娘娘让奴才跟皇上说,她想要两件狐狸皮。还有,娘娘和小殿下等着皇上回来。” 萧琅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他离开,然后将荷包像是随意一般的放到胸口里,然后拉着缰绳,道了一声“驾”,然后先骑马离开。 其他人看着皇帝心情变好,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观音知道萧琅离开了之后,便让人去将姮妲请了过来。 姮妲留在宫里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隐藏的威胁,不知道她随时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她猜得不错,昨天宫嫔会出现在御花园来堵她,大概也是她唆使的吧。她大约也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杜氏离开了之后,她在宫里就像一根没有了根的浮萍,所以撺掇着其他的宫妃对她和皇帝进行试探。 若是皇帝能对其他宫妃产生兴趣,自然也就能对她产生兴趣,而她若是能容得下其他的宫妃,自然她也就能让她容得下她。 而现在,也是到了该处理她的时候了。 姮妲来得很快。 实际上她甚至是有些疑惑皇后为何会请她过来,自她进宫以来,皇后就像当宫里没有她这个人一样,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跪在地上行了礼,观音并没有为难她,直接叫了起。 她谢了恩,然后站起来,垂着头,也不先开口说话。 林嫤坐在椅子上平视着她,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她的容貌与她初进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脸上却失去了初进宫时候的沉着冷静与自信,显得有些浮躁——进宫之后久不能顺利承宠,她在宫里甚至连一个名分都没有,而特别是杜氏被废了之后,加剧了她心里的急躁。 观音开口问道:“姮妲,你进宫多久了?” 姮妲回答道:“两年零三个月。” 观音又问道:“这两年三个月,挺久了,那你进宫的目的达到了吗?” 姮妲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娘娘,您想对奴婢说什么,还请直言。” 观音道:“你既然想让我直接说,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姮妲,你我都很清楚,你是谁找来送进宫的,进宫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这两年你在宫里,连皇上的袖子都没摸着,我想你或许应该放弃你的目的了。” 姮妲道:“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观音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如今的你,连在程观廉和徐氏眼里,都是一颗半废的弃棋,你觉得你真的能靠近得了皇上吗?就算你能靠近得了皇上,你觉得你真的能得宠吗?” 姮妲没有说话。 观音则继续道:“我不喜欢你,更不想在宫里看见你。所以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路是我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宫。你在宫里没有名分,送你出宫合情合理。我也相信,凭你的聪明,在宫外可以活得很好,只要你不去肖想不该是你的东西。如何?” 姮妲不明白她为何没有直接将第二条路也说出来,开口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观音看着她,眼神带着几分凌厉,道:“第二条路就是我杀了你。” 姮妲心惊起来,抬眼望着她。 观音看着她,认真的道:“你猜我杀一个在宫里没有任何名分的你,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的不利。顶多也就是我恶毒的名声上再加一层而已,但我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瘙多了不痒,至于皇上,应该更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怪于我。”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虽然外面人人都说我坏得透彻,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你若选择第一条路,我会很高兴,你若选择第二条路,我也不介意手上多一条人命。” 姮妲握了握拳,抬眸望着观音道:“娘娘现在敢这样做,不过是仗着皇上宠爱于您。但男人都是贪新厌旧的,娘娘就不怕有一天失宠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皇上眼里的罪证?” 她顿了下,有些破釜沉舟的道:“与其相信男人的宠爱,娘娘何不留下奴婢。奴婢以前虽是永安侯夫人送进宫用来夺娘娘的宠的,但这两年奴婢并没有做出过任何对娘娘不利的事情,奴婢愿意改靠娘娘门下,为娘娘固宠,愿为娘娘驱使。”说着抬眼看着观音,一字一字认真的道:“娘娘不方便做的事,奴婢替您去做,奴婢可以成为娘娘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观音道:“我不需要。” 太过锋利的刀拿在手上,一不小心也会伤了自己。 观音道:“我虽不知道皇上能宠我到几时,但只要他宠我的一天,我就不会让别的女人靠近。”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就告诉我,想不清楚,那我就只好亲自替你选择。你回去吧。” 第60章 第60章 姮妲的回复并没有让观音等得太久,她本就是杀伐果断的人,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也不一定就要死磕着头破血流。 何况她还是很惜命的,也并不觉得观音给她的第二个选择是个玩笑话。 所以在当天的中午,在观音陪着萧殷歇了一个午觉起来之后,便来问她:“若奴婢选择出宫,娘娘可以给奴婢多少银子?” 观音回答:“五百两。” 姮妲又道:“娘娘可以将奴婢赐给臣属,做正妻为妾都可以,做正妻奴婢希望至少是七品官,如果为妾奴婢希望是四品以上的大员,五百两算是娘娘赏赐给奴婢的嫁妆。” 观音看了她一眼,直接道:“或者我直接帮你选择第二条路更简单一些。” 姮妲叹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接受了观音的提议,拿着五百两银子离开了宫里。 姮妲离开了皇宫之后,没有回去找程观廉或者徐氏,她去了也没有人知道。 外面传她去了哪里,也都说是观音这个皇后将她杀死了——对于观音这个叛经离道,给前夫带了绿帽子,二婚上位嫁给皇帝,让皇帝废了前皇后立她为后的女子,人们总是更愿意将她想成坏的,狠毒的,因为她不符合这个世道对佳良贤惠女子的评判标准。 直到几年之后,靠近京城的大兴县出现了一桩叔嫂争家产的官司,有人说那官司里面的嫂子长得像是曾经在宫里出现的姮妲,算作是她的一点后来消息。 那官司说的是有一乡绅员外,年老的时候娶了一年轻貌美的女子,那员外后院妾室无数,正妻也娶了死,死了娶换了好几个,但是这么多年无论是正妻也好妾室也好,都一个蛋儿都没有生出来过。 结果娶了那年轻女子,没过几年,竟然老当益壮生了一个儿子。老员外大为高兴,无论对这女子还是对这女子生的儿子都十分宠爱。 过了个七八年,老员外死了,按理该是这女人和儿子继承家产。 但这时候这老员外的弟弟跳了出来,说这女人生的儿子是她外面偷人生的,根本不是老员外的儿子,因为老员外根本不能生,而这儿子也长得一点不像老员外,所以老员外的家产应该由他继承。 这儿子长得的确不像老员外,但不能说长得不像老员外就一定不是老员外的儿子。还有这老员外的兄弟怎么知道老员外生不了孩子,也很值得推敲。 年轻的小嫂子和小叔子打起了官司,一度令大兴县令觉得很是头疼。后面争产官司还变成了人命官司,老员外的年轻媳妇指责小叔子觊觎兄长的家产,还曾谋害过他们一家,老员外看在兄弟情分上才放了他一马,当小叔子则说是放屁,根本是你这恶毒的女人谋财害命,利用野种霸占家产。 而官司的最后,以小叔子某天晚上过河时不小心落水身亡而终结。年轻媳妇带着儿子继承了老员外的家产,过了三年给老员外守完孝,很快便招婿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夫婿…… 不过这一些都是后话了。 处理掉姮妲之后,观音紧接着将萧琅那些后宫也一起处理了。 杜氏为皇后的时候,往宫里放了许多的莺莺燕燕,这些女人的出身都不高,在后宫的品级也不高,大多数都还只是官女子。 观音将她们叫到凤藻宫来,对她们道:“你们都是以前杜氏找进宫来的,我这个人不如杜氏的贤惠,我善妒,所以很不喜欢你们留在宫里,留在皇上的跟前。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走,送你们去洛阳行宫陪伴杜氏,一应供应我还是按照你们现在的品级供给。第二条路,我将你们遣送回家,我会给你们一道懿旨,允许你们归家另嫁。若你们不想另嫁,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诰命,让你们的家人不至于为难你们。若你们第一条路和第二条路都不肯选,那我就代你们选择第三条路,送你们是明觉寺落发出家。” 一众御嫔大惊起来,惶恐的左右相视,窃窃私语起来,接着便有人不满的看着观音道:“娘娘,我们是皇上的妃嫔,自该在宫里伺候皇上。臣妾不相信皇上会允娘娘作出这样的事来,臣妾们要等皇上回来问个明白。” 观音道:“你们等不到皇上回来。” 有宫妃道:“皇后娘娘这样擅自决定,就不怕皇上回来后责怪?” 观音道:“本宫既然敢做,就敢笃定皇上回来不会责怪于本宫。” “那朝臣呢,娘娘就不怕朝臣们弹劾,被百官斥骂吗?娘娘就不怕百年之后落得不贤的名声。” “朝臣弹劾斥骂本宫还少吗?但本宫依旧做着皇后。至于贤名,本宫活着的时候都不在乎,死了还要那东西做什么。” 宫妃左右相望,一时再找不到话来令皇后不得不放弃这个决定。 观音继续道:“本宫劝你们还是听话一点,本宫不喜欢不听话的人。”说着又叹道,声音没有了刚才凌厉,继续道:“你们自己也知道,留在宫里皇上根本不会多看你们一眼,本宫也不会让你们靠近皇上,这漫长的岁月,你们想数着宫里的青砖过下去吗?本宫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有很多还是清白之身,你们人生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有宫妃哼了一声,不屑道:“娘娘说得轻巧,臣妾们是侍奉过皇上的女人,就算出了宫谁敢娶我们,娘娘这根本是逼着臣妾们去死。” 观音道:“你们不会死,除非你们自己想死,但就算你们死了也改变不了本宫的决定。而本宫说可以让你们再嫁人,也就一定有办法让你们再嫁人。当然如果你们说一定要为皇上守着,不愿意再嫁,那就去明觉寺吧。” 宫妃们跪在地上垂下头来,脸上虽然依旧还是惶恐不安,但已经没有人再说话。 观音又道:“你们好好想一想吧,想好了跟曼珠说你们的决定,曼珠会统计好人数,到时候一起送你们归家或去洛阳行宫,再或者说送你们去明觉寺。” 说完便挥手让她们离开了。 她们走后,曼珠有些担忧的走到观音身边,问道:“娘娘,您这样做会不会……” 观音知道曼珠的担忧,这件事她毕竟没有跟萧琅报备过,她是怕她惹恼了萧琅。 观音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萧琅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更不是会怕她生气而不去宠幸宫妃的人,既然能将她们放在宫里不闻不问,可见就是真的不喜欢,他不会因为她处置了这些人就对她生气。 曼珠没有再说什么。 而宫妃们外面表现得再对皇帝忠贞不二,矢志不渝,一副对皇上一心一意的模样,但真的在皇帝这里看不到希望,而观音又堵死了她们的前路的时候,她们也会重新考虑另外一条路。 她们也都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姑娘,漫漫岁月,也不是真的就想数着青砖在皇宫里老死。 所以最后说想归家的有,说想去洛阳行宫陪伴杜氏的有。 说愿意归家的大多数是没有被皇帝收用的还是清白之身的,而愿意去洛阳行宫的,则多数是萧琅以前收用过的。 当然也有几人,概对萧琅真的有几分真心或是不死心的,坚持不肯出宫,或是表示宁愿出家,观音也说道做到,将她们送往明觉寺。 等到萧琅回宫,后宫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观音一人了。 萧琅看着倒不像是不高兴,半靠在长坤宫的榻上,一副慵懒的姿态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观音,道:“朕去打一场猎回来,没想到朕的好皇后竟然将朕的女人都赶出宫去了,皇后,你知不知罪?” 观音抱着萧殷,看着萧殷在小几上胡乱的下棋。 他大约是看过萧琅与人下棋,所以最近喜欢了这一项游戏。当然他并不会下,只是在棋盘上乱扔棋子而已。 观音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会跟他说围棋的规则,告诉他这样下不对怎样下才对,而萧殷也不会不耐烦,只是每放一个棋子,都会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说对了他就笑,她说不对的时候就重新放。 观音将棋盘上已经摆满的棋子收起来,一边道:“臣妾善妒,不想让皇上身边有其他的女人,所以请皇上恕罪。” 萧琅的眉头越发舒展了开来,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 他随便的拈了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上,然后又道:“猜猜朕的乾清宫里堆着的奏折,有多少是弹劾你这件事的?是三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二。” 萧殷看到萧琅在棋盘上放下棋子,以为他是要跟他玩,高兴起来,也跟着在棋盘上放了一颗。 观音道:“就算弹劾又如何,臣妾不是有皇上吗?” 萧琅心情颇好,看到萧殷想跟他下棋,甚至没有不耐烦,掐着棋子一粒一粒的跟他下起来,就算看到他是胡乱的放棋子,带得他也是胡乱的下,也没有不高兴或者嫌弃他笨。 萧琅道:“算了,打发了就打发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礼部最近不是提议明年开春选秀,扩充后宫,好为朕开枝散叶,朕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观音道:“那到时臣妾只能再做一次恶人,再将这些美人打发出宫了。” 萧琅没有说话,眼睛扬了起来,往棋盘上放下一个棋子。 第61章 第61章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琅一手托着脑袋,斜躺在床上,一手玩着观音胸前的头发,低着头看她。 观音有些懒懒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想动。 过了一会,萧琅突然道:“其实就我们两个人过也挺好的。” 观音一时没有听清,不由睁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萧琅又放开她胸前的头发,道:“没什么,睡吧。”说完翻身躺下,被对着她。 观音微垂了眼,默默的睁着眼睛,过了一会,转过身,从身后抱住他,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的握着。 背面萧琅突然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跟着也捏紧了她的手。 第二天的时候,观音起得有些晚,醒来的时候萧琅已经不在凤藻宫了,连带着萧殷也被他带走了。 观音问杭公公道:“皇上带着小皇子去哪里了?” 杭公公笑着回答道:“皇上带小殿下去校场跑马了,小殿下可高兴得很呢。” 观音不由半讽刺道:“真是难得。” 他可是连殷儿碰一下他都要皱一下眉头的,殷儿长到这么大,他连正经抱过他都不知带有没有,今天竟然会带着他去跑马。 杭公公低着头不敢说话。 观音想,或许她打发了他的那些妃嫔,他不仅没有生气,心里的确是高兴的,从昨天他的样子就看得出来,所以今天他难得的对殷儿也有了好脸色。 不过殷儿在萧琅手上,观音还是不放心。按着萧琅的性子,他要是在马上不耐烦了,将殷儿直接从马上扔下去都有可能。 观音打算也去校场,结果这时候魏公公却让人抬着几口箱子走了进来,见到观音,弯腰对她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说着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将箱子放了下来。 魏公公又对观音道:“这是皇上狩猎时猎的狐狸皮子,昨天带回来没有处理干净,怕味道会污着娘娘,所以奴才先送去了尚功局让人处理干净,现在已经处理好了,特意给娘娘送了过来。” 说着让人一口一口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狐狸毛来。 观音过去拿起来看了看,箱子一共三个,一口箱子放的是全白色,一口放着的是全灰色,还有一口放着的则是有些杂色的。 魏公公跟在她后边跟他解释道:“这狐狸毛全都是皇上亲手猎的,一共五十二块,皇上尽挑了毛色好的狐狸来猎。皇上还猎了一头老虎与一头狼,取了他们的狼皮与虎皮。只是狼皮和虎皮不如狐狸皮好处理,等过几天处理好了,奴才再给娘娘送过来。” 观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想了想,然后将白色的狐狸皮拿起几块来,再将灰色的狐狸皮挑出来,拿给曼珠,交代她道:“将这些送到尚功局去,让人做成三件一模一样的披风,白色的做给我穿,灰色的做给皇上和小皇子穿。” 曼珠道是,然后将狐狸皮叠起来,带了两个小丫鬟一起送到了尚功局。 交代完了之后,观音转身去了校场。 萧琅带着萧殷骑在马上围着校场转圈子,萧殷很高兴,坐在萧琅前面咯咯的大笑,观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开心的大笑过。 萧琅看到她,骑着马往她的方向过来。 萧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喊道:“娘,娘……” 等到了她跟前之后,萧琅直接从马上将萧殷拎了出来,观音看着吓了一大跳,连忙要上去将萧殷接着,生怕萧琅粗暴的动作会将他弄疼. 结果萧琅却只是将他塞给了奶娘,然后伸着手对观音道:“上来,我带着你跑两圈。” 观音有些不想去,而是想去照顾儿子。 结果萧琅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一副要生气的前兆。 观音叹了口气,只好将手递给了他。 萧琅的脸色这才缓和起来,将她拉上来坐到了他的前面,然后从伸手环住她,拉着缰绳慢慢的跑起来。 两人也不说话,但就算不说话,观音却也觉得安心。 萧琅跑着跑着,突然道:“坐稳”了,然后便越跑越快起来。 观音连忙抓住他的手,胸口突然觉得不舒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晕车。 她抚着胸口强忍着,但这种难受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萧琅跑了一会,终于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慢慢的放慢了速度,低着头问他道:“你怎么了?” 观音道:“我有些难受,你放我下来。” 萧琅终于停了下来,想到了什么,突然眯着眼睛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又怀孕了?” 观音马上否定道:“不可能。” 结果话音刚落,她突然忍住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萧琅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锐利,然后抱起她,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就这样直接抱着她往凤藻宫的方向走去。 萧殷在身后看着他们,表情担忧的看着观音。 奶娘将他抱了起来,道:“小殿下,我们也回去吧。”说着看着他担心的蹙起眉头的样子,又跟他道:“小殿下不用担心,娘娘没有事呢。” 萧殷这才点了点头,然后由奶娘抱着回去了。 凤藻宫里,当观音听到太医宣布她再次怀孕的时候,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将目光转向萧琅,但却什么都没说。 萧琅却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看我,是我将你的药换了。你知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瞒着我吃药,我没有对你发怒,你应该感激我了。” 观音垂下头来,皱着眉沉默着不说话。 萧琅又道:“你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交换,我自然也会对萧殷好一点。” 说完便打算出去。 接着走了几步,看到一旁站着的萧殷,又开口道:“看着小殿下,以后不要让他靠得皇后太近,也不许皇后再抱他。” 宫人连忙道是。 萧琅这才走了。 萧殷看着萧琅出去之后,这才转过头来,仰着头看着观音,接着慢慢走过来。 有了萧琅的吩咐,宫人一见正靠近观音的萧殷,正打算阻止,结果被观音凌厉的眼神看了一下,又连忙顿住。 萧殷伸手摸了摸观音的肚子,然后抬起头看着观音,问道:“有弟弟了吗?” 观音对他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问他道:“殷儿高兴吗?” 萧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再接着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他埋到观音的怀里,问道:“娘娘,爹爹,还疼殷儿吗?” 观音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道:“当然,殷儿是娘最宝贝的孩子。” 萧殷这才道:“我疼弟弟。” 观音笑了笑,睫毛颤了颤。 第62章 晚上的夜空真的是极其晴朗的,夜空之中布满了星星,还有皎洁而圆的月亮,照着夜色亮如白昼。【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朱桢卿站在小院的庭院前,抬头张望着夜空。 身后的房子里,时不时的会传来女人的低吟声,那声音极轻极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明明是痛极了,但却偏偏忍耐着。 有产婆的声音传来,她们都在教她怎么用力,声音里带着焦急。 院子里唯一的两个丫鬟在忙进忙出,端一盆热水进去,或者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但脸上却早已经泪眼模糊。 朱桢卿知道,里面生产的情况并不好。 朱桢卿想起上一次这样绝望的站在院子里,等待一个判决是什么时候。 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心爱的妻子,她有过一个他们的孩子。可是最终这个孩子没有了,那时候的下人也是这样,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他站在院子外面,等得令人绝望。 她们不愧是表姐妹,除了模样,连性子都是有些相似的。同样再痛再苦也只自己忍着,而不肯叫出来。大约是因为这样,所以总是受委屈。 她想要离开他的时候,总是在说他从来不曾珍惜过她。他那时候心里总是辩驳,他心里明明这样爱着她,视她如珠如宝。后来想想,他好像的确是没有做过多少珍视她的事情的。 他总是叫她忍耐,让她忍耐他无理取闹的母亲,让她忍耐他的妾侍,让她忍耐他那并不尊敬她的庶子。 所以最后她离开他成了别人的妻子。 但是现在,他希望屋子里面最后能给他一个好的消息。 孩子会平安,霜霜也会没事。 朱桢卿已经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屋子里面一声孩子的啼哭传出来,朱桢卿的脸上才动了动。 那孩子的声音响亮而有活力,显然是健康的。 朱桢卿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走进屋子里面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个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可是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股怯怯,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觉得害怕。 然后又是过了一会,产房的门被打开。 走出来的是一直跟着霜霜的那个丫鬟,此时抱着孩子,脸上却是泪流满面。 丫鬟走过来对她屈了屈膝,哽咽着道:“恭喜侯爷,霜姑娘给您生了一位千金,十分健康。” 朱桢卿看了一眼她手中襁褓里的孩子,孩子十分安静的闭着眼睛,头发浓密,皮肤米分嫩,是个极其好看的孩子,长得更像是母亲。看得出来,并没有因为是早产,所以身子便羸弱。 朱桢卿从她手里将孩子接过来,轻轻的晃了晃。 那丫鬟突然又极其伤心的捂着嘴巴啜泣道:“侯爷,霜姑娘快不行了,您进去看看她吧。” 朱桢卿只觉得心里一恸,接着便抱了孩子进了里面。 屋里里面有着浓浓的血腥味,霜霜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容依旧是极漂亮的,只是脸色苍白,脆弱得让人怜惜和心痛。 产婆和医女在给她止血,但是怎么也止不住,越止血流得反而越多。 大约是感觉到了朱桢卿进来,她睁开眼睛,然后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问道:“孩子好吗?” 朱桢卿目光黯淡,顿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走到她的床边坐下,然后道:“长得很像你,是个女孩子,很漂亮。” 霜霜笑了笑,目光却有些黯淡。长得像她有什么好的,一生孤萍漂泊无依。 霜霜又微微低头,看着正在忙着给她止血的医女和产婆道:“不用白忙活了,你们出去吧,我想和侯爷说说话。” 医女和产婆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擅自决定,最后将目光望向了朱桢卿。 朱桢卿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产婆和医女屈了屈膝,最后退了出去。 房间里变得极其安静,大红的蜡烛烧着,只照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朱桢卿看着躺在床上的霜霜,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一下,就怕动一下,她便会消失了一般。 霜霜却像是极其疲惫,躺在床上,眼睛想要合上,却又拼命的睁开。 朱桢卿问:“你想要看看孩子吗?或者握一握她的手。” 霜霜却摇了摇头,她只怕她这一握,便不想死了。可是她太累了,很想休息。 霜霜道:“侯爷给她娶个名字吧。” 朱桢卿道:“就叫朗月吧。” 霜霜低声念了一句“朗月”又笑了一下,道:“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说着又道:“麻烦侯爷以后好好照顾她。” 朱桢卿伸出手来握了握她的手,他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冷冰冷的,像是冬天的血一样。 朱桢卿心痛至极,目光发红,极力笑着道:“你说什么呢,以后自然是我们一起照顾她长大。” 霜霜道:“我是不行了,我大概要先走一步。” “霜霜……” 霜霜道:“侯爷,我想去找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太想他们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找她们。所以原谅我现在要抛弃她,去和我的父母团聚。” 朱桢卿道:“你想你的父母,我们把他们的坟迁出来,你不是说你父亲一直很想回京城吗?我们把他们迁回京城来,还有你们俞家以前的宅子,我去替你们买回来。” 霜霜摇了摇头,道:“不了,他们就在那个小渔村里,或许更能宁静。又何必回到京城来,给皇后娘娘带来麻烦。” 说着仿佛是累极,眼睛又想要合上。 朱桢卿握紧了她的手,连忙道:“霜霜,你别睡,我们说话,你陪我好好说说话……” 霜霜摇了摇头,道:“侯爷,我太累了。侯爷,我很累。” 朱桢卿道:“再累也别睡,你听见了吗?” 大约是听到了他的话,她突然笑了笑,重新渐渐的睁开了眼睛,然后看着朱桢卿,突然抬了抬手,仿佛是想要娶摸一摸朱桢卿的脸。可惜身上却已经没有了力气,最后不得不垂下手来。 朱桢卿像是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样,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霜霜摸到了他的脸上湿湿的,所以替他擦了擦眼泪,接着声音虚弱而细小的道:“这个世间太过险恶,令人活着都感觉到绝望。在遇见侯爷之前,我从来没有对这世间眷恋过,只是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活着。遇见侯爷是我的幸事,是侯爷给了我这一段安宁的日子。” 说着眼睛里渐渐流出了眼泪,接着道:“侯爷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我会流落风尘吗?我的父亲长得很好,所以我长得也很好。可是长得好并不是什么好事,姑母长得好,所以最后俞家家破人亡。我长得好,最后也连累得父亲和母亲双亡。我十三岁那年,小渔村里新来了一个县令,他看上了我想要纳我为妾,给了我爹五百两银子。可是我爹不同意,他说他的女儿是不为爹的,以后要嫁给好人家做正头娘子。” 她说到这里,仿佛是回想起了极其伤心的事情,眼泪流了更快了,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她继续道:“后来村里死了人,县令大人便说是我爹说的,要抓我爹去砍头。 我娘不会说话,不能替我爹争辩,所以拿了把刀拦在了我爹前面不让人将他带走。然后那县令便说我娘持刀伤人,最后被活活打死了。后来我爹还是被抓走了,在牢里被人折磨晕之后由着人按着手指签下了我的卖身契,然后我成了县令家的妾侍。我以为我乖乖的听话,好好服侍他,县令就会放过我爹。可是没有,我爹后来还是死了,我爹跪在县衙前面求县令放过我,县令觉得扫了面子让人将他重新关入牢中折磨至死。而我,则在有一天县令离开家的时候,被县令夫人卖入了青楼,然后多年辗转到了京城。你看,这世上总是恃强凌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朱桢卿握紧了她的手,微微哽咽着道:“你不必说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霜霜摇了摇头,道:“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我爹我娘,要不是我,他们不会死。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长得好看本身就是罪无可恕。好在现在,我终于可以去陪他们了,长长久久的陪着他们,孝顺他们。” 霜霜又笑了笑,脸上是一种解脱之色,接着又道:“侯爷,等我死后,就把我送回我出生的那个小渔村,将我埋在我父母的身边吧。他们一定在哪里等了我很久。” 朱桢卿喃喃道:“霜霜……” 霜霜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孩子,接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倘若这个孩子长大了,问起她的母亲来。侯爷千万不要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 她说着的时候,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哽咽。不管她再怎么淡然,但是对自己流落风尘终归是在意的。 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她渐渐累及的闭上了眼睛,最后道:“记得,不要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 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然后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哭泣。 或许孩子也感觉到了母亲的离去,突然在襁褓里大声的哭了起来,哇哇哇…… 朱桢卿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得连孩子都哭累了睡着了。 然后他抱着孩子从产房里面走出来,一出门看到的便是匆匆从外面进来的程观唐。 程观唐看了一眼他手上抱着的孩子,再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哀哭痛嚎的下人,以及屋子里面传出来的浓浓的血腥味,脸色突然苍白。 他展开手,一块玉佩挂在他的手指上落了下来,接着声音有些阴翳的问道:“你让人来给我送这块玉佩是什么意思,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桢卿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的开口道:“她跟我说她本姓俞,她的父亲叫俞越,她的父亲有个十分亲近的姐姐。她还跟我说,倘若俞姨娘还活着,她该叫她一声姑母。” 程观唐听着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越发苍白。 难怪,难怪她和姐姐会长得这么像。难怪他上次想要杀了她好让朱桢卿痛不欲生以偿还姐姐在他身上受的这么多的委屈的时候,她看他的表情会这么怪异。难怪他最后竟然会舍不得动手杀了她。 当年俞家竟然还有一个舅舅活了下来,还留下了一个表姐。 虽然他心里多少已经预料到,但他还是觉得震惊。 程观唐又抬起头来,厉声问道:“她在哪里?” 朱桢卿转头看了看房间里面,接着目光悲痛,道:“她跟我说,她死后想回到父母身边,让我将她埋在她出生的那个小渔村,埋在她父母的坟墓旁边。” 程观唐听完后,脸上失色,脚步急切的往产房里面走去。 朱桢卿抬了抬眼睛,将眼睛里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忍回去。 霜霜,虽然你一直说皇后娘娘不应该有一个流落风尘的表妹,一直说不想跟他们相认免得给他们带来麻烦,但我知道,你应该是希望和他们相认的。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唯一的亲人。希望你不会怪我。 此时,皇宫里面,凤藻宫里。 观音坐在椅子上,目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却摩挲着一块玉佩。 曼珠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一边安慰她道:“娘娘,您放心吧,观唐少爷一定可以见到表小姐的。” 观音将玉佩握紧在手里,声音淡淡的道:“希望如此吧,不会去得太迟。” 说着呵笑了一声,接着又道:“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天意弄人的很,活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有个活着的表妹。” 曼珠道:“娘娘,谁也不曾想到。都以为当年两位舅爷死了,谁知道小舅爷最后活了下来,还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了,就连姨娘当年也想不到。”若非如此,俞姨娘不会这么恨冯氏恨冯家。 观音又道:“我们应该早点找到她的,若是我们早点找到她,她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一个女子流落风尘,我甚至不知道她这么多年究竟遭受过什么。一定一定是很糟糕的经历。” 说着闭了闭眼睛,有眼泪流了出来,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佩。 她这块玉佩是俞姨娘留给她的,当年她的外祖父偶然得了一块玉石,让人开了做成三个一模一样的玉佩,找高僧开了光,然后给三个女儿一人一块,想让这玉佩保得他们一生平安。 这玉佩虽然最终并没有保护他们平安,但好歹还是保护小舅舅多活了几年。 姨娘若是知道,她曾经最疼爱的弟弟当年并没有死,一定很高兴。 俞姨娘的玉佩留给了她,小舅舅的玉佩给了霜霜,至于大舅舅的那块,只怕早就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官差了吧。 曼珠继续道:“娘娘不必伤心,等观唐少爷将表小姐认回来,娘娘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可以补偿表小姐的。” 观音希望她们还有补偿的机会,不会去得太迟。 柳枝胡同里。 程观唐目光微红的从产房里面走出来,神色阴沉。他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朱桢卿还抱着孩子站在外面。 程观唐看了他一眼,接着声音有些发怒和发狠的道:“广平侯爷,天亮之后我会来帮我的表姐殓尸,她想葬在我的舅舅舅母身边,我自然会亲自送她回她的家乡,以后我表姐的后事,都不劳广平侯爷操心。” 朱桢卿道:“霜霜是我的人。” 程观唐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的人,你的什么人?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妾侍?你给她名分了吗?她不过是无名无份的跟着你,你还纵容着你的妻子来欺负她。她为什么会早产,难道不是你广平侯的夫人派人来推她的。”说着又阴狠的道:“朱桢卿,你当年辜负我姐姐,如今又纵容你府里是人害死了我的表姐,这些账我会一概记着的,以后一起跟你慢慢算。” 说完目光阴鸠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大步的出了小院,跨身上马骑着马走了。 朱桢卿吩咐人照看着霜霜的尸身,然后抱着孩子像回了广平侯府。 这座侯府他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了,久得让他对这府里都有了些陌生,仿佛这座府邸不再是他的家,而他也不是这里的主人。 广平侯夫人柳氏在花厅里走来走去,脸上有着焦急和不安。 见到朱桢卿进来,柳氏见了先是害怕的颤抖了一下,接着笑脸迎上去,唤了一声:“侯爷,您回来了?”说着看到她手上的孩子,又像是极其高兴的道:“哟,这是于姑娘生下的孩子吧,恭喜侯爷。是个哥儿还是姐儿,看模样一定是个小哥儿……” 柳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唯恐朱桢卿发怒,所以不断的说着话,继续道:“既然哥儿跟侯爷一起回来了,想来于姑娘也一起回来了,怎么没有见到她。”说着又拍了拍额头,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又接着道:“哦,看妾身这脑子。于姑娘这才刚生产完,自然是不易移动的,得要好好休养等出了月子才能回府。也不知道于娘娘那边伺候的人够不够,不如妾身派些人去服侍于姑娘。不,妾身亲自去,亲自去服侍于娘娘。妾身原来就说,于姑娘怀的是侯爷的孩子,应该在侯府里生,别的不说,侯府里至少什么都是齐全的,妾身连产房都安置妥当了,还有孩子的奶娘,照顾于姑娘和小哥儿的下人,孩子的小衣裳,所以妾身特意让人去接于姑娘回府,没想到去接于姑娘的这些人毛手毛脚的,还得罪了于姑娘。不过侯爷放心,妾身已经让人好好罚过了她们了……” 朱桢卿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柳氏越说越说不下去,被朱桢卿的目光压迫得有些害怕。 朱桢卿并没有露出震怒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道:“霜霜死了,难产,已经死了,你满意了吗……” 柳氏一听,跪在了地上,哭着道:“侯爷,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妾身派人只是想要将于姑娘接回府里来好好照顾,让她在侯府生孩子。妾身千叮嘱万叮嘱过,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将于姑娘请回来。没想到去的下人听差了妾身的命令,见于姑娘不肯回来,会动粗想要押她回来,还不小心推了于姑娘……” 柳氏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她原本可真没有想让于霜霜死的意思。如今侯爷整日不肯回侯府,日日歇在外宅里。她趁着侯爷不在,想让人去将于霜霜接回府里来,一来于霜霜回了侯府里,侯爷自然也就愿意回府了,二来于霜霜若是生下的是个儿子,她正好记在自己名下当自己的儿子养子。 彭哥儿那个小贱种对她这个嫡母不敬,看她像是看仇人一样。太夫人那个老巫婆偏心彭哥儿,日日想着让彭哥儿做世子。 彭哥儿做了世子哪里还有她的活头,她若是能将于霜霜生的儿子抱过来记在自己名下,那就算是嫡子。有嫡子在,看那老太婆还好意思说立庶子为世子。再说了,刚出生的孩子谁养的跟谁亲,她养大的孩子做世子总比彭哥儿做了世子强。 朱桢卿看着柳氏又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放心,我不会惩罚你,也不会休了你,你以后都会是永平侯夫人,但是霜霜的孩子你也别打这个主意。等办完霜霜的后事后,我会将彭哥儿记在你的名下,然后请立彭哥儿为世子。我以后,只会有彭哥儿一个儿子。” 柳氏听着大惊起来,立彭哥儿世子,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不,不能这样。 柳氏连忙拉着朱桢卿的袍摆道:“侯爷,这怎么可以,彭哥儿不过是庶子,且品行不良,怎么可以被立为世子。” 朱桢卿没有说话,只是甩开她,准备往自己的院子去,接着却看到了牵着彭哥儿站在门口的朱太夫人。 朱太夫人脸上很高兴,显然是听到了朱桢卿刚才说的话。彭哥儿脸上也是有些激动的表情,喊了一声:“爹。” 朱太夫人高兴道:“桢卿,你是说真的,你真的打算请立彭哥儿为世子。好,你想通了就好,你早就该这样做了,彭哥儿是个多乖的孩子,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世子了……”说着又看着朱桢卿手上抱着的孩子,带着些厌恶的道:“彭哥儿是萤月给你生的儿子,又岂是那种烟花女子生的孩子可以比的。” 彭哥儿也跟着道:“谢谢爹爹对孩儿的信任,孩儿以后一定会担负起世子的重任,以后将侯府发扬光大。” 朱桢卿看了朱太夫人和彭哥儿一眼,脸上无悲无喜,仿佛这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和儿子。 朱桢卿道:“从今日起,这座广平侯府都是母亲你和彭哥儿的了,与儿子再无半分关系。娘,你满意了吗?” 这个他今天第二次问这个“你满意了吗?” 朱太夫人听着一愣,看着朱桢卿睁大了眼睛,有些怒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桢卿却没有再说话,抱着孩子从花厅里走了出去。 朱太夫人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朱太夫人喃喃道“什么意思,什么与你无关。”说着连忙推了推自己身边也在发愣的彭哥儿,道:“快,快追上去问问你爹,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打算以后都不管我这个亲娘和你这个儿子了……” 彭哥儿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一边喊道:“爹爹,爹爹……”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皇宫里面,凤藻宫里。 程观庭和程观唐坐在一起,程观唐将手里的玉佩交给观音。 观音将玉佩接过来,跟自己手里的另外一块玉佩放在一起,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程观唐道:“我们还是迟了一步,我去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观音问道:“怎么死的?” 程观唐道:“被广平侯夫人派去的人推到,然后难产,生下一个女儿便死了。”说着又哼了一声,道:“这朱桢卿还真是千百年的性子没有变过一点,当年纵容何氏欺负你,如今又纵容柳氏害她。” 他不会放过柳氏的,他不会杀了她,但是这世上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程观唐继续道:“我已经跟朱桢卿说了,她既然是俞家的人,她的后事自然由我们来办。她想要葬在舅舅舅母身边,过两天我会亲自送她回她出生的地方,再将小舅舅和舅母的坟好好修一修。”说着又恨道:“可惜当年害小舅舅一家的那位梁大人因为支持魏王,在皇上登基之后已经被杀了,要不然,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程观庭这时候道:“至于霜霜生下的那个孩子,我的意思是还是抱回来我们养着吧。朱桢卿这个人不靠谱,广平侯府又太复杂,不敢是朱太夫人也好还是柳氏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养在广平侯府实在令人不放心。” 观音点了点头,但又接着道:“倘若是朱桢卿实在不愿意,那便算了吧。霜霜既然把孩子留给了他,自然是心里还念着他,想给他留个念想的。何必让她走了还不安心,多找些人护着那孩子就是。” 程观庭和程观唐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程观庭又道:“前段时间,观唐的荌姐儿过满月,东府那边竟然送了厚礼上门,且是徐氏亲自来的。来了之后态度也十分和蔼,多有几分示好之意,倒是有些像是想和我们求和的意思。” 观音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程观庭道:“我倒是觉得这样未尝不可,我们想要为姨娘为姐姐报仇,可是报仇却未必一定要让人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皇上想立大皇子为太子,如今皇上也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程观廉一直视我们为仇人,若他还想要前程,就只能辅佐大皇子,因为他别无选择,除非他能舍得下前程侯府,或者准备造反。让他不得不辅佐仇人的儿子,恐怕他会比死了还难受。” 难得的是,这次程观唐竟然也没有反对,像是默认了程观庭的想法。 观音叹了一口气,其实她都知道,程观庭和程观唐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她。 程观廉不得不辅佐她的儿子固然难受,可是程观庭和程观唐报不了仇甚至不得不和程观廉和解,同样难受。 可是程观廉是追随萧琅的有功之臣,他允许他们和程观廉小打小闹,甚至她偶尔折磨一下程观廉,但是就像他不会看着程观廉来伤她的性命一样,他同样也不会看着他们伤及程观廉的性命。 萧琅这个人算不上好人,有时候真的是狠透了坏透了,甚至不在意别人会怎么看他,百年之后在史书上会不会留下什么骂名。但是在狠和坏的表皮之下,他仿佛有还留着一二分的人情味。 这场仇恨里面,不管是程观廉也好,还是他们也好,没有一方是赢家。 程观庭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看着她又开口道:“既然皇上不允许我们杀了他,那我们总要在他身上占足了便宜。你是皇后,大皇子以后会成为太子成为皇帝,总有一天,我们会比东府更显赫下去的。程观廉一直自诩正支嫡子和正义的一方,我们是他看不起的庶出和邪恶,但让他看着,有一天我们活得比他更显赫活得更好,他反而不得不臣服于你生的大皇子,让他的尊严狠狠的摔在地上,岂不是比杀了他还更痛快。” 观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好像一直在让你们为我担心,为我不得不妥协。我进宫是想要保护你们,可是最终我还是要你们来保护。” 程观庭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妹妹,本就该兄长来保护你,何况你已经护佑我们良多,若不是你,我们可能已经翻不了身。”说着又道:“我这样决定并不是为了你,我毕竟是已经有妻有子的人了,我也要为燕娞和赟哥儿蔚姐儿想想,无法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去报仇。所以这件事,还是因为我自私。” 程观唐道:“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我也娶了妻,有了荌姐儿。我抱着程观廉一块儿死了没有关系,总不能让潘柔和荌姐儿和我一起死。潘柔舍下一切跟着我,我不能这样对她。” 观音没有再说什么,只觉得愧疚。眼睛红了红,瞥向一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永安侯府,东府。 徐徽和程观廉翁婿两人正在下棋。 徐徽曾经是太子太傅,是有名的大儒,君子六艺自然也是样样拿得出手的,棋艺自不在话下。反倒是程观廉,向来不耐烦玩这些耐性的东西,加上有些心不在焉,棋盘上的棋子走得有些糟糕。 徐徽执白子放在放在棋盘中间,最后将黑子一路堵死,而后面色不变,沉定自若的对女婿开口道:“你有些浮躁,下棋最重要的是心静,就跟做人一样。这心浮躁了,这路就走不好。” 程观廉有些气馁,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木钵里,最后道:“罢了,我认输。”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摊着靠在身后的墙上。 徐徽将最后一个棋子下完,然后才将棋盘上交横罗列的黑白棋子分开扔回各自的木钵里。 徐徽问道:“跟西府求和,觉得心里抱屈?” 程观廉的目光有些阴沉沉的,显然是极其不甘心的。 程观廉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娘,我的姐姐,她们的仇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徐徽叹了一口气,给女婿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然后道:“有时候,人应该往前看,别总顾着后面的事。女婿,你不管承认也好还是不承认也好,以后这天下,总归会是皇后和大皇子的。” 程观廉垂下眼来,心情极其不好。若说他以前还抱着皇帝不可能只有程观音能生得出皇子的话,那么自从姮妲消失,宫妃被全部打发出皇宫之后,他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打算只让程观音生下他的儿子的。 徐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明白现在龙椅上那一位的性子,有先帝和今上的父子相残,今上并不喜欢太多的儿子,哪怕是如今唯一的大皇子,也并不见皇帝过于亲近。 说是皇帝怕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像他当年背叛先帝一样背叛他也好,或者是单纯的不喜欢孩子也好,皇帝不想要儿子,只想要一个继承人就够了。所以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无一人有所出。 徐徽继续道:“皇上已经透露出要立大皇子的意思,以皇上的性子,不管朝臣反不反对,这大皇子是非要立的。我们这些追随皇上的老臣,孟绍已经向凤藻宫递交了投名状,他的长女已经稳稳是未来的太子妃。周轻会揣测圣意,从一开始就是倚向皇后的。朝中的一些老派重臣里面,也已经越来越多揣摩着圣意支持凤藻宫和大皇子。我虽然因为你的关系,至今未曾表态。但我也不可能与凤藻宫作对,我徐家也还有要顾及的前程。这样的情形之下,你再跟凤藻宫和西府作对下去,并无好处。 你所想所念的,不过是母仇而已。但便是皇后和西府都完了,你母亲也活不过来。你难道不该为现在你身边的人想想。金枝和承哥儿,你该多为他们想想……” 想到妻子和儿子,程观廉的心却还是柔软的。脸上的不甘之色渐渐淡去,多出的却是几分愧疚,几分对待妻儿的愧疚。 徐氏站在门口,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眉眼微垂,也不知道她站在了哪里多久,直到徐徽发现了她。 徐徽道:“金枝回来了,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徐氏叹了一口气,跨脚从门外进来,唤了两声:“父亲,相公。” 徐徽则从榻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然后道:“你们夫妻两好好说说话吧,我先回去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吃晚饭呢。” 徐氏却有些讶异,忙道:“爹爹,现在就回去了?不如多留一会,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你和相公也好多喝几杯。” 徐徽对女儿的态度十分温和,柔声笑道:“不了,你母亲昨天还抱怨我几天都见不着人呢,说怕是你弟弟现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 徐氏听着皱了皱眉头,现在徐夫人并不是她的生母,她与继母的关系泛泛。这几天徐徽又是常在永安侯府里劝解程观廉,徐夫人的话听起来自然是抱怨徐徽只惦记女儿不惦记小儿子。 徐氏也不想父亲为难,便对徐徽道:“那女儿送您出去。”说着又看向了程观廉,程观廉对她点了点头。 徐氏送了徐徽出了门口,上马车之前,徐徽拍了拍徐氏的手道:“这几天多陪陪观廉,多将承祖抱给观廉看一看。” 徐氏点了点头,表示:“女儿知道了,父亲放心吧。” 徐氏送完父亲回来的时候,程观廉仍还是靠坐在榻上,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显得有几分生人勿进。 一旁的下人们大概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 徐氏招了招手,让下人将小几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撤了下去,然后自己坐到了程观廉的旁边。 程观廉自然知道徐氏今天去做什么的,于是开口问道:“西府那边怎么说?” 徐氏道:“庄氏说,下个月就是赟哥儿的八岁生辰,邀我们过去西府。又说承哥儿与赟哥儿和蔚姐儿是兄姐弟,让带过去让他们兄姐弟好好见见。又问起,西府和东府之间的墙是不是该打通了,这才像是一家人。” 这就是表示,西府已经接下了他们的示好。 但庄氏的话,多少还是带着炫耀和挤兑的意思。看看,她的儿子已经八岁了,但她们的儿子才刚会走。他们东府永远都赶不上他们西府。 程观廉的脸上并不见一点高兴,反而更加阴沉起来。 徐氏叹了一口气,拿过程观廉的手放在手里握着,一边劝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郁闷和不甘,妾身又何不是如此。但父亲说得对,现在形势比人强,我们不得不暂时低头。我知道相公心疼婆母和姐姐死得冤枉,可西府那边的俞姨娘和程观月不也是死了吗?你也算是报了仇了。妾身跟着相公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我们总要为承祖想一想。我们一直和凤藻宫和西府对着干,以后大皇子登基,会放过承祖吗?就算不对付承祖,那承祖的前程也完了。” 程观廉闭着眼睛道:“这头一低下去,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真是可笑,俞姨娘害死了我母亲,最终我却要去辅佐她的外孙。” 徐氏看着程观廉有些心疼,但为了孩子,却也不得不妥协。她拉着程观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程观廉道:“相公,我又有了。” 程观廉听着吃惊,看向徐氏。 徐氏对他点了点头。 程观廉最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闭了闭眼睛,道:“罢了,命运如此。他日到了地下,我再去向母亲和姐姐赔罪。” 徐氏道:“母亲一定更希望相公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她报仇搭了性命,您说是不是。” 程观廉没有再说话,脸上像是忍受着一种痛苦。 徐氏没有再多说,这些事情都只能靠着相公自己想通。该做的他们都做了,给皇上献美,尝试让别的宫妃生下皇子,但是皇上却只对程观音一人另眼相待。 有时候徐氏也怀疑,这程观音是不是狐狸精变得,明明是一个下堂之妇,为什么就能将皇上迷得如此。 在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里。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请了工匠,将曾经砌在东府和西府之间的墙打通,永安侯府重新变成了永安侯府,不再分成了东府和西府。 墙壁打通了之后,西府和东府还一起在永安侯府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了京□□角儿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宴席之上,庄氏潘氏和徐氏同时现身出席,一副妯娌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而程观廉和程观庭程观唐三兄弟,也是脸上笑容满满的你喊一声“大哥”我喊一声“二弟三弟”,倒像是曾经的兄弟不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让满京城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当初闹得有多不可开交,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几乎可以说恨不得你死我活了。 如今东府和西府破冰,成了京城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好是谈论了一段日子。这个消息不亚于广平侯府请立了庶长子为世子,自己却带着外室生的女儿搬出了侯府住到了庄子上,朱太夫人几次派人去请儿子回府都被拒之门外引起的轰动。 便是偶尔京中有不和的人家街头碰见时,本想上前干一架,想想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都能一笑泯恩仇,他们两家的这点小仇小怨也实在不足挂齿,然后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两家人手拉着手一起喝酒去了。 永安侯府请客的那天,宫中观音也让人送了礼出来,程观廉程观庭程观唐三房人,是一模一样贵重的礼,由着身边的曼珠亲自送了出去。 曼珠回宫之后,观音将她叫道身边,问道:“怎么样,永安侯府的宴席办得还好吗?” 曼珠点了点头,道:“很好,宾客们都很客气,二爷三爷和大爷也十分和气。” 观音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 如今的观音怀孕已近七个月,行动有些不便。萧穆就坐在她的旁边,正拿了一把小刀在木头上削着什么。观音跟曼珠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抬一抬头起来,但却并不会插嘴。那张肖似萧琅的脸庞,会和萧琅一样的面无表情。唯有看向观音的时候,才会舍得笑一笑,展露柔软的笑意。 晚上萧琅来凤藻宫的时候,仿佛是心情极好,半躺在榻上的时候,将腿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脸上却是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起永安侯府东府和西府和好之事,可是并没有。就这样笑眯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张阴柔的脸和狡猾的眼睛,却好像能一眼将她看穿一样。 观音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对视,背过身去,抱着萧穆,替他整理头发。 但是她越不自在,萧琅却好像越高兴一样,继续盯着她笑,意味深长。 直到他看到萧穆坐到了她的大腿上,她硕大的肚子顶在了萧穆的身上,他才有些不高兴的道:“让你儿子下去,别把我女儿挤坏了。” 萧穆抬眼看了萧琅一眼,脸上有些黯淡,但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乖巧的从观音身上下来了,转身还好像安抚一样的轻轻摸了摸观音的肚子。 过了一会,萧琅好像是终于看她看累了,转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口道:“你那位前夫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想要请立他的那位庶长子为世子,你说朕是准了他好还是不准了他好?” 观音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萧琅说的是朱桢卿。 现在的观音,已经越来越记不起自己曾经还与朱桢卿有过关系。渐渐的,这位她曾经的丈夫,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一个与其他普通臣子无二的人。要不是皇帝提起来,她几乎都想不起他来。 但萧琅却总是能清楚的记得,那一个男人是他现在女人的前夫,是曾经拥有过他的女人的男人,比他更早得到程观音的男人。 所以很多时候,萧琅总是看朱桢卿很不顺眼的,横看竖看总是不顺眼。 所以萧琅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由头,将他发配出京城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但是他又偏偏想让他继续在京城呆着,想看到哪怕他在京城里杵着,这个女人依旧能对他毫无波澜。 观音道:“这是皇上的事情,皇上何必问我。” 萧琅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榻中铺着的锦垫,眉毛和眼角飞斜而起,像是漫不经心,又想是打着什么主意般,又道:“他家的那个小子以前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让那小子当世子呢?不是说他那位死了的外室是你的表妹,可惜她生的是个女儿,要不然,朕倒是可以让她做世子。要不这样,朕开个先例,立个女世子。” 观音垂着头不说话,并不想搭理他这个话题。 萧琅却说得有些兴致勃勃,继续道:“他对你那位表妹倒是情深意重得很,自从她死了之后,朱桢卿就抱着她们生的女儿搬出了广平侯府住到了山上的庄子,他那庶儿子几次跪在庄子外面求他回去,还有他那位老娘,结果却都是被他拒之门外。” 说着笑了笑,仿佛极其好笑一般,又道:“他那模样,倒有些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要离家出走跟家里断绝关系一样。”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朕记得谁说过,他那个外室长得与你倒是有些相像。” 萧琅说着,脸上又阴沉下来,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观音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但对皇帝提起的话题,却也很不满,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看着他,道:“皇上觉得说这些话很开心吗?” 萧琅本已不爽,闻言更是怒瞪着她,仿佛随时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脸上阴森森的,看她的表情也像是恨之入骨。 观音有些害怕,身上缩瑟一下,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看着他的模样好像是有些防备。 萧穆擅长察言观色,一见萧琅的样子,脸上也防备起来,扯了扯观音的袖子,做出了一种守护的姿势,然后目光迎向萧琅,与他对视着。仿佛是在说,如果他要伤害他的娘,那就要先过他这一关。 萧琅从榻上跳起来,看了看观音摸着的肚子,再看了看萧穆,最终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身从凤藻宫里面出去了。 观音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时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符。 萧穆看着观音,轻轻的喊了一声:“娘……”仿佛一幅十分担心他的模样。 观音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是过了一会,萧琅出去之后,却又马上回来了。 再回来时,他又已经换了一幅表情,脸上重新变成那种高兴的神色。 萧琅进来后,又直接坐到了榻上,跟观音道:“说起来,当年俞家家破人亡算是冯氏和冯家共同的结果,冯氏已经死了,冯家倒是还在。冯家的大老爷最近犯了点事,你说我要不要抄了他们家,当算是给你外家报仇。” 观音知道,他大约是看她和观庭观唐能与程观廉能破冰和好,所以投李报桃,换个人让她出气。 如今的观音早已不是良善之辈,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的舅舅那些年所受的苦,以及表妹霜霜的遭遇之后。 当年冯氏和冯家,不过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罢了。如今,她也想要恃强凌弱一回。 观音道:“皇上如是能如此做,臣妾定然是十分感激的。” 萧琅脸上极其高兴,眉目舒展开,抬了抬下巴,道:“给朕倒碗茶喝。” 林嫤依言给他泡了一碗茶。 而后不过几天,冯家就因冯大老爷犯贪污之罪被下狱,冯家被抄家。快得连走关系问门道的时间都没有。 冯家这几年早已经落势了,家中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唯一还能靠的只有程观廉这个在皇帝面前还能说得上话的外甥。 如今一冯大老爷被落狱等待问斩,冯家的家产被抄没,冯家其余人等顿时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冯家求到了程观廉这里,程观廉自然要为这个舅舅四处奔走。 可是这四处奔走的结果是,承办之人连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新贵的面子也不卖,尚且看在同僚一场的面子上提醒他:“冯家的事情你还是别过问了,这是皇上过问过的案子,您的面子我不是不卖,而是不敢!” 程观廉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回到永安侯府之后气得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骂道:“真是太过分了,凤藻宫还想怎么样!” 徐氏走到他身边劝他道:“冯家的事我们已经尽力了,相公还是不要太过强求了。” 说实话,徐氏其实并不是太喜欢冯家。冯家现在于永安侯府来说,就像是个经常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今天这个舅母想要为儿子安排个前程跑到永安侯府来,明天那个表嫂想给丈夫求个官儿再跑到永安侯府来,偏偏这些人还端着舅母表嫂的架子,一副对相公有过大恩大德的模样。 当年婆母落难,在永安侯府被一个妾侍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还有相公被赶出侯府的时候。可没见哪位兄长侄儿搭把手,都怕得罪永安侯府装成不知道呢,要不然老永安侯和俞姨娘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如今见相公终于出头,倒是一个个都上门歌颂自己的恩德了。 只是相公念着婆母,对冯家多为照顾,她不好为此伤了夫妻感情,所以对待冯家人便也多几分客气。 但是如今,徐氏实在不希望丈夫因为冯家之故,再与凤藻宫有了芥蒂。凤藻宫拿冯家出气,出完了气对相公的怨气也就该消减一些了。 程观廉握紧了拳头,实在是又恨又不甘心,更加痛恨的是自己却还是不得不忍耐。 程观廉继续为冯家四处奔走,但结果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冯家的结局最终还是比当初俞家要好一些,俞家是家破人亡,男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徒三千里,最后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活了一个,最后也命运坎坷,而女子则为奴为婢落入贱籍。 冯家死了一个大老爷,成年男眷被发配苦寒之地,但是幼儿和女眷虽然失了家产,但至少人还安然无恙。加上还有程观廉的接济,虽然过得落魄了些,总不至于家破人亡。 只是冯家,几代之内再想要出头,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程家嫡房和庶房不管心里再怎么相互憎恨都好,但是面上却还是维持住了和气,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府人了。 六月,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 观音在凤藻宫生产。 她生这个孩子并没有受多少的苦,晚上发动,在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孩子也就出来了。 如萧琅所愿,是个女儿,长得像观音。 萧琅从奶娘手里将这个孩子接过来高高举起的时候,眉目飞扬,笑声几乎可以传到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 萧琅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得尽他的宠爱,取名“无双”,意味天下无双之意。封号朝阳,为朝阳长公主。 皇帝之女一般封公主,皇帝之姐妹,加封长公主。但是萧无双从一出生就被萧琅封为长公主,领双亲王俸禄。 萧琅并不介意向所有的人昭显他对这个女儿的宠爱。 第64章 尾声 第64章尾声 元熙二十年。= 【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十八岁的皇太子萧殷娶妃,娶的是两朝元老宋国公孟绍的嫡次女孟氏。 孟氏入住东宫后,性情温和,品性贤良,与太子琴瑟和鸣,于次年年生下皇长孙萧元。 同一年,萧琅宣布退位,禅位于太子萧殷,自封为太上皇,携皇太后程氏居于景山上的华清宫上。 而华清宫里,此时程观音抱着萧元,心中十分欢喜的道:“小乖乖,祖母抱,祖母抱抱。” 而萧元却是张着手,挣扎着要从观音身上起来,对着萧琅啊啊叫,显然是想要萧琅抱他。 萧琅对这个孙子却很有些疼爱的,伸手将他抱了过来,问了一声:“是饿了,还是渴了?” 萧元却笑眯眯的,“啪嗒”一声亲在了萧琅脸上,然后咯咯的高兴笑起来,逗得让萧琅也眉眼开怀起来。 观音握了握孩子的手,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像殷儿。”说着看了看萧琅,又道:“也像你。” 萧琅哼道:“我萧琅的孙子,不像我该像谁。”说着还亲了亲萧元的脸。 观音看着不由摇了摇头,现在的萧琅实在变得太多,要是以前,谁能想到他能这样去亲萧元。 观音又问道:“你真的打算将元儿留在华清宫里,孩子这么小,恐怕殷儿和皇后会舍不得。” 萧琅眉头一皱,脸上又多了几分冷酷,哼道:“我将偌大一个天下给了他,难道让他儿子陪我这个老头子几年,让我享享清福都不成。” 观音叹道:“你这样疼爱元儿,倒让我觉得你是想在元儿身上补偿对殷儿的遗憾。” 萧琅不满道:“胡说!我对他哪有什么遗憾。” 观音道:“你呀,在元儿身上补偿,还不如多对殷儿好一些。殷儿自小没有得到你几分关爱,心里总是希望你能关心几分的。他三天两头的拿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跑到华清宫来问你,你还真以为他处理不好这些事,不过是想听你嘱咐他两句,关心他两句罢了。你呀,也别每次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对他,多对他笑笑不好吗?” 萧琅哼道:“没见他这个儿子怎么对我这个当爹的笑,还想让我这个当老子的笑脸对他的冷屁股。” 观音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呀,可真是父子,性子都是一样的别扭和执拗。明明都想让对方关心两句,偏偏两个都不开口,非要对方先敞开笑脸给自己一个台子下了,然后自己再端着架子下来。” 萧琅哼了哼,道:“我看那个小子哪里有将我当爹,自小就对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看三年前他就希望我死了,他这个太子才好登基做皇帝。” 观音有些不满他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哼道:“你这个爹做得又有多好,什么时候给过殷儿好脸色。他想亲近你,讨好你,你给过他机会吗?殷儿对你苦大仇深,还不都是你逼的。还有三年前,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你怎么又活了,倒是白赚了我们一顿眼泪。” 萧琅看了观音一眼,挑了挑眉道:“因为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要陪我死的鬼话。我想了想,我要是死了,你却还活着,你还算得上年轻,谁知道你又会跟谁鬼混去,就萧殷那小子,也未必会拦着你给我守节,说不得还会帮着给你多找几个面首来气得我死不能瞑目,我又岂能让你们如愿。自然得要活着,活得比你久。” 观音自然不会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但是三年前他能熬过来,始终是一件好事。老天爷对他始终不算太坏。 正说着,萧无双抱了满怀的花从外面走进来,绿色的衣裳衬着红色的花,倾城绝美的脸庞眉眼弯弯,仿佛是天上的仙子乘云而来,头上的碧玉步摇泠泠作响,听得人也觉得欢快起来。 萧无双笑嘻嘻的对萧琅和观音道:“爹,娘,你们看这花漂亮吗?我把它们插到瓶子里,然后放在你们的屋子里,晚上一定很香。” 来了华清宫之后,萧无双自然而然的,对萧琅和观音的称呼就改为了“爹”和“娘“ 萧琅看着她,目光瞬间柔和起来,道:“漂亮,无双摘的花,怎么会不漂亮。” 萧无双笑道:“那我去找个瓶子来,把他们插起来。” 萧琅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萧无双便抱着花又进了里面的屋子。 萧琅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突然思索着道:“也该差不多给无双找个人家了。” 观音问道:“你心里是已经有了人选?” 萧琅道:“没有。” 观音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昨天还说着要将无双多留几年,今天又改主意给他找个人家。 萧琅道:“不过这件事,自有他哥哥去给她奔走,我们到时候给他掌掌眼就是。” 萧琅叹道:“等无双也出嫁了,我就带你四处去走走去。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观音道:“那倒好,我也想到处走走。” 说起无双的亲事,萧琅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道:“说起来,广平侯的那个女儿,就是你表妹生的那个,叫毓朗的,好像又嫁回了你兄长家中。” 说着语气带着醋味,又有些不屑的道:“兜兜转转,你们倒是又重新成了一家人了。” 如今的广平侯府有些不济,广平侯夫人和庶长子闹得有些欢腾,先前萧琅压着广平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等到了萧殷继位之后,照样压着。 彭哥儿现在已经长大娶妻,儿子都有了,但世子之位等了快二十年却还是没有一个着落,心里有些急了,四处托关系找人,或者跪在山上的庄子外面求朱桢卿。 但朱桢卿早年辞了官,带着女儿万事不管,就是早年朱太夫人跪在门外求他回府的时候都没有答应,现在彭哥儿一个人,朱桢卿更不肯出来,只让人送了彭哥儿一句话:“万事莫强求!” 等到毓朗嫁给了观唐的长子之后,朱桢卿更是收拾了一个行囊,从此外出云游去了,无人知晓他什么时候回来,广平侯府也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萧琅又继续道:“毓朗这个名字,好像是当年他给你们的孩子准备的吧?他倒是省心,又给你表妹的孩子用上了,真不知道该说他深情,对一个名字都如此执着好呢,还是对说他薄情好呢。” 观音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这都是哪年的陈年干醋了,太上皇还酸着呢。”说着又道:“那孩子不叫毓朗,太上皇忘记了,我当年给她改了个名,叫安安,取一生平安康泰的意思。” 只是因为朱桢卿私下里还是喜欢叫她毓朗,所以毓朗便又成了她的小名。 萧琅看了观音一眼,哼了一下。别管是陈年旧醋还是新醋,总归都是酸的。 当年拒了他的求亲,结果嫁了朱桢卿这样一个男人,活该受这么多的苦。 看,兜兜转转,总归还是要他来拯救她。果真他们才是命定的一对,错过多年,却也还是终究走到了一起,相伴一生。 萧琅心想着,却又有些得意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