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墓园 漆黑的衣裙,苍白的面孔。 别在她耳际的山茶绢花,瓣瓣暗淡,轻飘飘地,像雪,一见天光便消融。 楚洌的目光越过她沉静的侧影,望向车窗外,无意识地出神。什么都看不见。大雨浓烈,狰狞的雨痕撕碎玻璃车窗,留下蛛网般的痕迹,水渍把沿路的街景喷溅模糊成色块,瓦灰,淡青,抹在他的瞳孔上,混乱。为什么混乱?殡仪馆,火化,上车出发,墓地……走马灯似地转,还有她的脸—— 平静如昔。 纤细的双手按着骨灰盒的两侧棱角,放置在膝盖之上,仿佛这只是件平常之物,眼底毫无波澜。 楚洌很少见她笑,哪怕她是他妈妈。 他经常想,的确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吧,自己只是父母联姻的附属品,不被期待的出生。唯一的意义,就是继承他们的商业帝国。 他始终怨忿他们。 现在更甚——父亲走了。怨忿变为更加无能为力的怨忿与恨,楚洌还来不及质问他,报复他,告诉他,他是一个多么失败的父亲,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复存在。 不存在了。 “夫人,前边就要到了。” “嗯。”成雪黎的长睫轻轻颤了颤,眼稍看向儿子,“伞呢。” “在这。”楚洌伸手抓过靠在车门边黑色长柄伞,握在手里,准备下车。 离墓地还有一小段路。 楚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略低下头,哑然。 无话可说。 成雪黎偏过头,并不看他。 两个人明明只离着几个拳头的距离,却像是分开单独锁在两间屋子里,耳听不见,眼看不见。 从前是三个人。 “夫人,到了。”司机说。 “嗯,下车吧。”后半句是对楚洌说的。 他轻点了下头,先下车撑开伞,突然绽开的黑色伞面,硕大如圆月,冲开噼里啪啦的雨滴。他绕过后车厢,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一手撑伞,一手扶她下车。 成雪黎捧着骨灰盒的双手,指尖泛白,紧紧按着。 楚洌只看向眼前灰色的雨幕。 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错开,走进墓园。后边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十几个人,静静跟在他们身后,不曾言语一句,也不敢,黑色长队就如省略号般静默。 直至成雪黎和楚洌在墓前停下,他们依旧不敢说话。 过去,夫妻两人都是厉害角色,积威甚重。哪怕楚沉先生走了,留下夫人,他们也依旧敬畏尊重,也怕着。楚洌更似两人。 立在墓前,四处都是整整齐齐的灰色墓碑,死亡从未如此靠近。 空气很潮,凉凉的,稀薄的冰蓝色。 呼吸间,都是这种又冷又湿的水汽,灌入五脏六腑,让人陡然清醒。 入土为安。 成雪黎半跪在粗粝的水泥地面上,亲手将丈夫的骨灰盒埋下。她眼角的余光瞄见打着伞的儿子茫然无措的神情,夹杂着一点怨忿,一点无处发泄的怒意。 生什么气呢,她都没生气。 真是傻孩子,有时候,还是不知道比较幸福—— 对吧,阿沉。 她抬眸,注视着墓碑上被雨水打湿的照片,停了停,伸手轻轻抹去水痕。片刻后,成雪黎失笑,并没有什么用,除了一手湿冷,就像不管她怎么宽慰自己…… 阿沉还是离开了。 她慢慢地起身,立在漆黑的大伞下,薄薄的淡灰阴影笼在她雪白的颈间,揭不开,撒不掉。 她领着楚洌退到墓旁,空出位置给后边的人。 鞠躬,献花。 一个挨着一个,沉默,空白,仿佛一帧一帧慢吞吞的黑白电影。 楚洌撑着伞,呆立无言,他蓦地想起一句话:我们彼此沉默,就是互相赠送片刻生命。 从前他经常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往后,可能还要继续。 雨一直下。 到结束冗长的葬礼,两人回到家时,雨才结束一天的凶猛声势,变成了落落寡欢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嘀嗒,嘀嗒,只有雨水从树叶上滑落在地的声响。 少了一个人,这个家似乎变得更加空荡。 明明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楚洌更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说。或者,他们其实根本不需要交流,以前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 他和他妈妈,以往最常谈及的话题,不过是他的学业,他的工作,公司的发展。 正如他的父亲,他们夫妻两人,是真真正正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继承人,而不是他们的儿子。他却更想当后者。 “我先回房了。”说完,楚洌就准备闪身上楼。 这句话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说过多少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关心问候的话语,哪怕连“早点睡”都没有。他不会对爸妈说,他们也不会对他说。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普通和睦的,哪怕间或有摩擦的正常家庭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血缘关系仿佛毫无意义,他们都是临时寄居在一个名为“家庭”的地方的陌生人。 今天也会和往常一样。 “等等。”成雪黎刚卸下包,突然唤住他。 楚洌的手已经放在了扶梯上,因她的话,脚步陡然一顿,却未转过身来。 “阿洌,我们聊聊吧。”她轻叹。 他的手从扶梯上微微滑了一点下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飘浮在微黄的水晶灯下,令人头晕目眩。她想聊什么,自己要说些什么,一点都不希望有他们这样的父母,也不想当她的儿子,质问她,向她抱怨吗——他退缩了。 他害怕尴尬与难堪,害怕自作多情,更害怕再一次失望。 更觉得,恼怒…… 现在算什么,幡然醒悟?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啊。 怨恨,是因为还在乎。 “妈,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楚洌匆匆说,声音干涩地像是快被挤干的牙膏,噔噔噔,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转角。 以至于忽略了,他妈妈从来不叫他阿洌,从来只叫他的全名。 成雪黎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不禁叹气。 自作自受。 她知道,阿洌早就怨上他们,想要修复关系,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修补的痕迹,从来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但她并不后悔。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能瞒一辈子的。现在,她却得去让他接受另一个现实。 罢了,改天就改天吧。 她的时间不多了。成雪黎低头看了看茶几上的日历,今天是二十七日,明天—— 十月二十八日。 成雪黎抬头看了看座钟上的时间,没想到阿洌为了躲她,竟然凌晨四点就开车出门,他是真慌了。 无奈又好笑。 得亏她现在不必去找他,否则真要被他给吓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要怎么办……作为母亲,也免不了一些伧俗的愿望。 希望他好好的。 希望一家人都好好的。 活着,就好。 楚洌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他现在只一门心思烦恼着他妈“想跟他聊聊”的问题,他甚至设想了无数种聊聊的结果,他害怕的,希望的,许多许多,只是让他更难做出抉择。 工作效率极低,眼前的文件,半天只停留在第一行字。 这是不够专业的表现。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被他们斥责,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够进行交流的事情,多可笑。 “嗤——” 他自己先笑了出来,笑自己。 持续低低的压抑笑声,最后克制地停下,戛然而止,像钢琴陡然砸下的重音键,留下大段空白。他怕心里某些可怕的东西,会忍不住跑出来。 上午的工作时间就在断断续续的走神和集中中渡过。 下午,他需要出门一趟。 午饭时间,楚洌带着助理乘电梯下楼,从公司大厅出去,人流涌动。他时不时拿起手机扫一眼,怕漏过任何来电。可一上午没接到他妈妈的电话,同时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楚洌的长腿迈地很快,所过之处,都能收获路过员工的侧目与赞叹。 的确,除了与父母关系不睦,他过着几乎堪称五颗星的完美人生,完美的学历,完美的事业,家境优渥,长相俊美,几乎可以去拍电影,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自己的本事,用俗话说,就是——上帝的宠儿,总裁文里的总裁。 楚洌却不这么觉得,怎么比,他妈妈都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雪黎的家世本就显赫,父亲是拿过国际电影节奖项的大师级导演,一代浪潮的领军人物。母亲是知名传媒集团的董事长,当初追她的人数不胜数。最后嫁给楚沉,的确有些下嫁的意思。 连楚洌以前都觉得,两人感情冷淡,是她看不起父亲。 成雪黎几乎没有对他笑过,永远一张优雅淡漠的脸。所以,他从小没少在心里腹诽自己妈大小姐脾气,特别爱端着,谁都瞧不起似的 同样,只有成雪黎觉得,自己这个完美儿子,其实经常智商掉线。 蠢死了。 不蠢能到现在都没发现他们在演戏吗? 嗒嗒嗒。 高跟鞋和皮鞋踩动的声音混杂成一曲节奏。 楚洌边盯着手机,时不时偏头和助理核对下午的行程时间。走到快进旋转门的时候,没注意,一个长发女孩抱着一沓文件夹,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啊——!” 女孩吃痛地叫了一声。 楚洌被她一撞,趔趄地往后滑了一小步,微微蹙眉,低头时觑见女孩长发下若隐若现的脸,干干净净,皮肤白皙,下垂的眼角显出几分柔弱,神情却无比倔强,似乎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大概是公司里刚来的新员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孩慌忙道。 楚洌的神情依旧淡漠,单手扶起她的胳膊,边说道:“没什么,下次小心点。” “嗯,谢谢……” 女孩低下头,似乎是觉得难堪羞怯,不敢看向楚洌。 大厅里的其他人都因这突然的一幕停住了脚步,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瞄,脸上满满写着“八卦”两个字,这么狗血的桥段,别真一撞就撞出兴趣来了。 瞧这姑娘长得还挺漂亮的。 说不定真能成一段浪漫佳话。 别说,楚洌现在还真没什么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对待这女孩的态度,点到即止。 他扶着女孩站起来,刚直起腰,就突然感觉一阵尖锐的刺痛,针刺般的痛感扎在他的腰间,然后,浑身一软,毫无力气。刹那,一个硬硬的小东西顶在了他的左边肋骨处,他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个东西戳到肋骨,挤压的阵阵痛感,非常地,用力。 是枪。 枪口再往上一点点,就是心脏。 谋杀? 他要死了?! 我x!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镖不在,等保镖赶过来他估计早就被这个女孩给灭了。 她既然敢再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动手,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都不许过来!”女孩狠戾地警告。 助理意识到不对想要靠近,都被她喝退。此时,其他人才察觉到不对劲,可楚洌已经落进了她的陷阱,成为了人质。 他咬牙强撑着,腿其实早就软了,手都在打颤,浑身使不上力,比海绵还软和,任人摆布。 这下,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女孩的正脸。 清纯漂亮,还有点倔强。 “呵呵……楚洌是吧。”她笑了,笑容诡谲,眼底闪烁着某种快意。 “你想要什么?”他深呼吸,强自镇定问。 “我要什么?” 枪口又往上顶了顶,她的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 只要轻轻一按…… “要你去死——!” 第2章 两种选择 “要你去死!” 枪口狠狠抵在楚洌的胸口,一片刺骨冰冷。 咚,咚,咚。 骤响的心跳似闷声的丧钟,一下一下重重地咣当敲在他的太阳穴。 喉间氧气稀薄。 该死的! 当他的心神被束紧高高抛至半空中时,一道纤长的人影骤然闪进。 “啊——!” 尖叫刺耳如针。 只一眨眼的时间,半秒呼吸都未至——眼前的女孩刹那扑通软倒在地,黑黝的手/枪摔出清脆骇人的声响,比桌上滚烫的热水壶翻到在身上更可怖…… 楚洌的胸口处只余淡淡的痛感,和衬衫上清晰无比的圆形褶皱,可见刚刚这女孩下手有多用力。 从开始到结束,两分钟都不到。 发生了什么? 大脑短路甚至来不及反应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重重呼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子像喝地烂醉的人似地摇摇晃晃,脑子更像是被灌了高浓度的酒精,晕乎头疼地紧。 就快失去平衡摔倒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撑住了他的胳膊。 往上瞧,一张陌生,又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 比地上那个女孩子更年轻,两只干净温润的大眼睛嫌弃又无奈地瞧着他,等等……嫌弃?! 楚洌刚意识到什么,眼前一晃,彻底晕过去了。 成雪黎双手拦着晕倒的儿子,一脸无可奈何,儿女都是债啊,别过头甩了一句给助理:“下午的行程取消。”说完就把楚洌带公司,塞上车。 助理无措地站在原地,这才发现,这个陌生少女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熟的保镖。 那几个人不是一直跟着夫人吗? 莫非…… 楚洌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像会议室,正中一张圆桌,几把米色流线椅,左侧靠墙一张长沙发,就是他现在躺着的这个。 “醒了。”成雪黎坐在圆桌旁剥橘子吃,一瓣一瓣,余光瞄见儿子疑惑的目光,故意问,“认得我是谁吗?” 楚洌:“……” 她看起来太年轻了,轮廓眼睛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淡白的鹅蛋脸,微弯的乌浓眼睛,柔顺的长发,发间藏了根细细的编辫子,发圈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好似明月藏在绵云之中。穿着打扮也……一言难尽,楚洌是这么觉得的。 纯白t恤,浅粉色翻领衬衫,当外套穿,袖口翻到小臂中部,牛仔黑长裤,黑色细带短靴。等等——明明长得一张甜美的少女脸,为什么穿出了一股帅气地要去干架的感觉?! 确实,成雪黎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橘子。 “认出来没?”嫌弃。 楚洌继续沉默,他心里有个想法,却不敢说出来,目光闪躲:“……妈?” 他曾经见过他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和他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现在突然好想明白了,是气场。 成雪黎突然别过头,冲他扔了个橘子:“不算太蠢嘛,还认得你妈我。” 楚洌被她这话震地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橘子直接砸到了他的左脸颊上,砸地他一痛,顿时叫起来:“妈!你砸到我了!” “哦。”偏头,淡定地吃橘子,无辜脸。 楚洌揉着脸委屈地腹诽:我肯定不是你亲生的!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在心里默念了这句话多少遍,多一遍也不算多,他还曾想过偷偷去做个亲子鉴定。当然,并没有成功。 思绪拉回,楚洌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已经被这几天的事情给搞懵了,父亲去世,妈妈态度的转变,突然冒出来要杀他的女孩,以及……变成美少女的老妈。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奔腾向前。 分分钟神展开。 深呼吸,深呼吸,他告诉自己,镇定下来,紧紧盯着成雪黎问,唇瓣抖了抖:“……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变,呃,年轻了?” “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 “短不了,怕吓死你。”成雪黎撇撇嘴,又从桌底下提出一袋橘子。 楚洌:“……” 成雪黎无视儿子眼神的控诉,滑开手机,外放:“把人带进来。” “是的,夫人。” 须臾,房间的门从外被打开,两个黑衣人架着那个刺杀楚洌的女孩进来,将她按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就在成雪黎身旁,把人领进来,黑衣人便离开了。 楚洌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女孩,带着恼怒:“她到底是谁?” 成雪黎闻言,突然微弯起唇角,起身,拍了拍女孩光洁的脸蛋,边回答他:“你未来的妻子。” “什么?!”楚洌惊愕,“开什么玩笑,她明明想杀了我!” 成雪黎抬眸轻轻瞧他一眼,嗤笑一声:“没错,命运最喜欢跟人开玩笑。” “看过《楚门的世界》吗。”她问。 “?” 楚洌一时没反应过来。 女孩渐渐转醒,成雪黎解开她的手铐,漫不经心的陈述语气:“你是虞小柔,对吧。” 虞小柔睁开眼,愣了一会儿,便慌乱起来,眼中的惊慌几乎藏不住。 “你,你怎么知道……” 她蓦地看到对面的楚洌,急忙道:“我我,我没有想要杀你,那个是彩弹/枪,不是真枪!” “什么?!”楚洌又吓了一跳。 这个女孩子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拿着一把彩弹/枪去公共场所杀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成雪黎的眼睛却微微闪了一下。 “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她给虞小柔的手心塞了个黄澄澄的橘子,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翻起手机,“吃午饭了吗,想吃点什么,披萨,炸鸡,牛肉面?” 楚洌和虞小柔都没说话,一个不在状态,一个是不敢。 成雪黎无奈耸肩:“好吧,你们都不吭声,我就帮你选了,那就……三份牛肉面,一盒炸鸡再加盒披萨。”点好,她放下手机。 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转头对怯怯的虞小柔微微一笑:“聊聊吧。我们都是一路人,不是吗。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虞小柔顿时抖了一下,眼露惊诧:“我,我以为你们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明明看起来十分亲和,却莫名让人觉得她是个危险人物。 “他确实不知道。”成雪黎的头朝楚洌偏了偏。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楚洌一头雾水,迫近两人。 成雪黎突然转过身,面朝他,轻叹一声:“儿子,其实我们一直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 “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激动。 成雪黎一动不动盯了他三秒,吐出两个字:“做梦。” 楚洌:“……” “我们都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楚洌呆住:“妈,你别开玩笑。” “而且还是主角。我们所有的命运,都是已经被撰写好的剧情,包括你父亲的离世,都是剧情使然,他必须死——” “怎,怎么可能……”呆滞。 “是真的。”虞小柔轻声说。 “我们不能违背剧情,只能对你漠然。小柔是书里定好的女主角,你未来的妻子,按照剧情,你们以后还会经历许多好的坏的事情,你可以想象的一切狗血的恶俗的桥段。”成雪黎的语气骤然变得很冷。 虞小柔低下头。 她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剧情的力量。 许多人形容生活中那些糟糕无解到极点的事情像小说,当有一群人,他们的人生注定活成小说的时候,没人会觉得幸运。 小说是小说。 真实却是真实。 读者终究是读者,跟着角色痛过恨过,也就过了。 可他们不一样,真实的死亡,真实的绝望,真实爱与恨,每一件事,每一种情绪,都是一道符咒,牢牢钉在他们的身上,心上,时时想起来,无法挣脱。 一段文字,就是他们漫长的一生。 而当你知晓真相之后。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如果违背剧情……会怎么样?”楚洌喃喃失神地问。 成雪黎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如果你消极地躲避,它会千方百计让该发生的剧情发生。除非你做出过激反抗行为,时间就会跳转到上一个剧情节点,重新开始。” “过激反抗行为?”他突然转头看向虞小柔。 她无力地点了下头。 “今天本来是男女主角第一次相遇的剧情节点。”成雪黎摸着圆滚滚的橘子,“虽然现在变得不那么浪漫,但小柔做的没错,我们刚好可以跳转回上一个剧情节点,争取时间——” “那爸爸——!” “你想太多了,他的情况特殊。”她显然并不想多谈这件事。 楚洌低下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更复杂的情绪,他分不清楚,当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所谓的剧情之后。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剧情掌控?!” “把这个世界变为真实的世界。”虞小柔沉重地说。 “真实的世界?” “就是升维。”成雪黎解释,“我们的世界本质是个二维世界,只有升维,才能摆脱剧情的控制,我们想要的——真实。” 楚洌皱眉:“这,很难吧?” “很难。”成雪黎淡声道,“但除此之外,只有两个选择——” “痛苦地活。” “不甘地死。” 第3章 任意糖 楚洌怔怔地盯着眼前空白的圆桌。他还无法理解什么是痛苦地活,什么是不甘地死,只知道,自己对过去,对未来,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像翻倒的多米诺骨牌,重击之下,什么都没剩下,他甚至可以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是这个事实,让他说不出话来,突然浑身就没了力气。 “要吃炸鸡吗?”成雪黎拆开外卖盒。 金黄酥脆的炸鸡,圆滚滚的炸鸡腿像小棒槌,趁热咬开酥皮,咔嚓咔嚓,好像就能嚼出热乎乎的油香味。鸡肉绵软又多汁,咸咸的骨头都能给吮干净,嚼碎了吞下去。 成雪黎吃地津津有味,圆圆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鸡腿。 干净地卸完一只鸡腿,看向儿子,又问了一句:“不吃吗?” 楚洌抬头,失魂落魄的模样,意识仿佛都轻飘飘地飘了出去,他想问,为什么她能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为什么她还能安心吃得下饭,为什么不安慰他,告诉他,其实这根本没什么。都没有。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从这个世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轻描淡写,“可能是明天。” “也可能是后天。” 楚洌的瞳孔微震,唇瓣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了回去,不敢问。 “吃饭吧。”她转向虞小柔。 “嗯……” 虞小柔轻轻应着,掰开木筷,撩开一边的头发,闷头吃面,大口大口,很用力。 楚洌看看她,又看看成雪黎,沉默地撕开木筷,静悄悄地吃起牛肉面,好吃吗,他尝不出来,面条汤水直溜溜地掉进喉咙,吃饭仿佛成为流水线上机械枯燥的工作,完成填饱肚子的任务,肚子饱不饱,他也不知道。 寡淡的午餐。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成雪黎边吃边问虞小柔。 “不知道……”迷茫。 “我妈住院了,肺癌。”没头没脑的一句,她还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却像哭,很刺眼。 这句话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变得恹恹地,紧抿着唇。明明可以抱怨更多,可以诉苦,她却疲于开口,疲惫,深深的疲惫,瞧,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她妈妈生了病,她也渐渐成了病人。 虞小柔低头盯着自己的面碗,轻轻捏转着手里的筷子,筷子尖碾磨着一根粗粗的面条,碾着碾着,就断了。 许多难过的事情,都是讳莫如深。 最后生活里所有的灰心煎熬,都只变成与人倾诉时突然的沉默。 要说什么呢。 说她负担不起住院费,用不起进口药,没生过病不知道每天钱都是烧着用的,焦虑地几乎快疯掉,睁眼闭眼都是她妈频频尿血,意识不清的模样,血流得多了,直接用管子接着,她跟护士每天一桶一桶地换。每晚她都守在病房陪床,医院走廊里的灯总是整夜整夜地亮着,睡着睡着,听到走廊里的声响,听到他们说,半夜哪个病房的病人突然死了。 隔着一道门,家属和护士交谈声,脚步声,混沌又清晰。躺在昏暗中狭小的折叠床上,虞小柔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一天,他们就是她。 小说里会写这些吗。 不会。 文字只会一笔带过,仿佛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可当下,她却真真切切地煎熬着,每一天,每一刻。 更让她愤怒的是,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所谓的剧情——必将历经苦难,必将备受折磨。 她妈妈,也一定会死。 “所以你已经没办法了,干脆让时间跳转回去,拖延时间。”成雪黎说。 “是的。”沉闷。 楚洌怔怔地看着虞小柔,只瞧见她微低的头上一个小小的发旋。那是他无法了解的生活,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悲伤,轻描淡写几句话,也莫名听得人心中一刺。 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 这样想,很可笑,自认幸运这种事。他和她是一样的,一样可悲。 成雪黎吃完了,搁下筷子,盖回面碗的盖子:“你知道拖延时间原本是为了什么吧。” 虞小柔点头:“去往其他真实的平行宇宙寻找能量体,带回能量体制造任意糖,升维需要大量的任意糖,只要升维,就可以逃离剧情掌控。” “任意糖是什么?!”楚洌问。 “一种用于升维或者降维,并且可以用它穿越到其他真实平行宇宙的能量压缩储存物品。”成雪黎蹙眉,“它本身储存了极其惊人的能量,所以要制造它,也需要能量。” “很珍贵。”虞小柔正色道。 “我们的世界不存在这种能量,只能去其他真实宇宙找。”成雪黎瞧见楚洌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即刻回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我们可以离开书中世界,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她停了一下,说:“我们无法长久离开,除非死。” “这个世界是围着我们转的,我们也因它而生,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始终抱有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归属感,你属于这里,你应该回到这里,哪怕你同时也憎恶着它。落叶归根,我们的宿命,其实不仅仅都是因为剧情,也根植于我们心中。” “它会呼唤你,折磨你,直到你精神分裂,自杀终结。” “哦,对了。”成雪黎挑眉,“在书中世界,剧情没让你死,你是死不了的,自杀也属于过激反抗行为,时间会帮你跳转回去。” 楚洌听着,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 逃不开,只能死。 活也只能痛苦地活着,或者,认命。 “所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去别的宇宙寻找能量体制造出足够的任意糖?” “没错。”成雪黎甩甩长发,转向虞小柔,眨眨眼睛,“你身上有带任意糖吗?” “嗯,有。”虞小柔立刻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只小药瓶,旋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两颗比乒乓球小半圈的圆形糖果,琉璃般炫目的色彩,像以前那种便宜糖果,包裹着水晶彩色糖纸,梦幻甜美。 “我这只有两颗。” 成雪黎点头:“够了,我这还剩两颗。” “糖果只是它的压缩储存能量的一种外在形态,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硬盘,压缩储存了一个虫洞穿越所需要的能量。至于用法,晚上你就知道了。”她对楚洌解释。 虞小柔惊诧地看向她:“你是要……” “晚上就出发。”成雪黎抬手确认了下时间,“最晚今天午夜时间就会跳转回上个剧情节点,它一般跳转回到上个发生过的剧情节点之后,就是昨天傍晚我们回家之后。其他宇宙的时间流速跟我们不一样,刚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出去。” 楚洌瞄了老妈一眼,表情复杂。 昨天晚上他和他妈的关系还僵成那样,可现在,世界变得太快,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表现出什么情绪,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虞小柔却有些害怕:“他们说,其他宇宙都非常危险,任意糖传输都是随机的,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我们,我们会不会……” “会死。”成雪黎替她说了。 虞小柔沉默。 楚洌也惶惶地不敢吭声,他插不上什么话。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她无比认真地问虞小柔,声音平静温柔地像风,“你妈妈那边我会帮你安排人照顾她,把她转到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不会让她有后顾之忧。 原本成雪黎并没有什么非带她去不可的原因,只是考虑到一些不可控的因素,她要为自己留些后路,也为楚洌和虞小柔留条后路。 这姑娘也是个可塑之才。 虞小柔倔强的眼睛定了定,一咬牙,发狠:“我和你们一起去!” 她总是要去的,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她太弱了,没有任何依仗。 而且,她愿意信任成雪黎,她看上去很强,也比她或者楚洌都更镇定,甚至,了解许多她或许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好,到时候我派人你去接你,电话联系。”成雪黎留了她的号码。 “还有……”她侧过身。 “我去!”楚洌毫不犹豫道。 成雪黎勾了勾唇角:“行,本来你不想去我也打算强行把你带走的。” 楚洌:“……” 再一次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他妈亲生的。 “戴上。”扔给他一个银色金属手环。 楚洌乖乖戴上,好奇地来回打量:“这是什么。” “记忆免消器。时间跳转会消除你的部分记忆,所以我们特地制造了这个,就是为了保留记忆,小柔也有的。现在你知道我们这些书中人物有多可怜了吧——”她装作煞有介事地摊手,耸肩,一脸无奈,“连自己的大脑都管不住。” 楚洌闻言,小心的挽下袖口,没吭声。 成雪黎轻笑了声,十指交叉按在后脑勺:“那就这么决定了,回去该准备的准备好,装备轻简点,对了——” “小柔,你那把枪,是那些人给你的?” “嗯,是的。”虞小柔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 成雪黎放下按在后脑勺的手,冲她微微一笑:“回头我给你准备把真的。” “……好,好的。”虞小柔还有点忐忑。 “那我先派人送你回去。” “嗯……” “你也先回去。”她对楚洌说。 “哦,哦。”楚洌愣了一下才猛地站起来,恍惚着和虞小柔一起走出房间。 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成雪黎一个人。 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右手托腮,右眼稍瞄见之前她随手放在矮柜上的枪,虞小柔那把彩弹/枪。 盯了一会儿,她慢慢站起来,走过去,拾起枪,食指悄无声息地扣上扳机。 咻乎侧身,朝沙发坐垫猛地开了一枪。 “砰——” 一个黑黝黝的洞,直接射穿。 彩弹/枪? 彩弹/枪打出的可是迸溅的彩色颜料。 第4章 卷·缸中之脑 太阳静悄悄地沉下去,白日燃尽,空气像熄了火,忧郁起来,银晃晃的圆月升起,高高悬在笔直驳杂的高楼大厦之上,冷冷瞧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成雪黎开着车绕过这座庞大城市的大街小巷,变化的,未变化的,随着这寻常暮色,渐渐隐没入黑暗中,她也到了家门口。 打开门—— “……妈,妈?”楚洌回来地早,腾地站起来,手足无措。 成雪黎带上门,站在玄关处,换上拖鞋,问:“吃饭了吗?” “吃了点。”眼神躲闪。 “那再吃点吧。”她眨眨眼,看他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没心思吃饭,“我们这趟可是体力活,你可别半路开始喊饿……” 楚洌黑脸:“才不会!” “嗯?”成雪黎挑眉,不置可否。 楚洌突然没了底气,咕噜咕噜,他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再吃点?”给了个台阶下。 “好吧。”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成雪黎哼着小曲儿进了厨房,用烤箱做了两大碗快手芝士海苔牛肉焗饭,香喷喷,热腾腾。 笨重的靛蓝大圆碗砰地落在厚木桌上,旁边搁下一把小木勺。 “吃吧。” 成雪黎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楚洌看看她,低头又看看碗,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从来没有这样坐下和他们好好吃过一顿饭,他妈妈在他印象中,十指不沾春水,也从来不会问他吃饭了没,吃得好不好,喜欢吃什么。 很别扭,现在。 楚洌沉默地一口一口吃着焗饭,很好吃,心里却在难过。 窗外的夜愈发漆黑,闷头盖脸地罩下。 刮了刮碗底,最后一勺。 突然,他的手轻微抖了一下,眼前的碗有一瞬间变得扭曲模糊,还来不及抬头,就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从失去意识到恢复意识,须臾之间。 楚洌只感觉到记忆中出现了一隙的空白,然后,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 “这是……”他惊恐地四处环顾,熟悉的场景,没错,他依旧在自己家,只是不是在餐桌前坐着,而是站在楼梯口。 “时间跳转了。” 成雪黎的声音的是从门口传来的,她身上换回了昨晚那身纯黑优雅的衣裙,连发髻都与昨晚丝毫不差,仿佛每段时间轴上都有一个设定好的场景,细致到衣饰姿势,只要把角色从时间轴上另一个场景直接装回到之前的时间设定好的套子里,嗯,非常完美,毫无ps痕迹。 除了她依旧长着一张十七岁的脸。 精致甜美的脸蛋与这身庄重优雅的打扮,莫名融合起来,只不过不像过往般令人望而生畏。 成雪黎微微歪头,右手利落地卸下发髻上的白色山茶绢花,长发如流云般卷落下脊背,扔下手包,越过楚洌,瞥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哦……哦哦!”楚洌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 成雪黎还是之前白天那幅打扮,纯白t恤,浅粉翻领衬衫,当外套穿,黑色长裤加短靴,背个小包,该带的武器带上,其他也没什么了。 等儿子下来的时间里,她接了个电话,安排人去接虞小柔过来。 过了好半会儿,空旷沉寂的别墅里突然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成雪黎不禁嫌弃,食指揉着太阳穴摇头晃脑,自己这蠢儿子是要拆房子啊!?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楚洌基本是连滚带滑冲下来的,边冲边拉外套拉链,他翻箱倒柜,狂扔衣服,才找出这么套压箱底的朴实的蓝白运动服,天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健身没跑步,除了正装基本就没穿过别的。 成雪黎上上下下打量了会,眼神明晃晃地写着:还凑合~ 门外传来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小柔到了。” 虞小柔匆忙小跑进来,回身立即关上门,她也穿着一身运动装,背着个双肩包。 “好了,人都齐了,准备出发吧。” “怎么出发?”楚洌一脸傻呼呼的问,他大概是三人之中最不在状态中的了。 连虞小柔都忍不住黑线,她的男主角为什么浑身都透着一股傻乎乎的气质,说好的霸道总裁呢?事实是,霸道总裁也禁不住世界观粉身碎骨刻骨铭心的伤害。 成雪黎拍拍儿子的后脑勺,从包里掏出小只手电筒模样的东西,外壳是磨砂半透明的乳白色,末端装着一个正方形的按钮:“用这个。” 爱问为什么的楚洌:“这是什么?” 成雪黎:“仙女棒。” 虞小柔:“……” 楚洌:“……” “妈,你逗我呢!” “嗯,逗你玩。” 楚洌:“……” 好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老妈变成美少女也未必是件好事,原来顶多家庭冷战不说话,现在是分分钟语不惊人死不休要气死他! “咳咳。”瞧着儿子的黑脸,成雪黎稍微收敛了一下,清清嗓,试着宽慰他,“也不是完全逗你玩,我们平常都叫它仙女棒来着。造它出来,本来就是为了跟任意糖搭配使用的,你也可以叫它穿越手电筒,任意手电筒,随便你。” “好,好随意……”虞小柔目瞪口呆。 “要不然呢,仙女棒多好记啊。” 完全没有被宽慰到的楚洌,咬牙又探究地问:“妈,你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成雪黎一脸坦然:“咱们家有钱啊,我和你爸搞了个超大的秘密实验室,搜罗了一群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专门研究这些东西。” 她边说,边抠开仙女棒末端的圆盖,倒了两颗任意糖进去,大小刚刚好,量身定制:“任意糖里面压缩的能量太大,至少有整个恒星那么多的能量,所以才能形成一个让我们穿越到其他宇宙的虫洞。不过它的存在时间非常短暂,大概只有二十秒,等会儿我们得跑快点,不然落下一个,在我们自己的世界还没事,要是在其他宇宙,我们就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救你回来。” “仙女棒的作用是打开任意糖里的能量,等于剥开糖纸,让能量流出来,明白吗?” “……明白了。”楚洌目瞪口呆。 成雪黎阖上圆盖,大拇指轻轻放在按钮上:”那我们就出发吧——“ 说完,她就按下了按钮。 莹莹的光闪过,一个将近两米高的圆环瞬间出现在空气中,圆环之中仿佛有液态在循环流动,他们看不到圆环那边是什么,总觉得一脚踩进去,就会掉入无边无际的宇宙似的。 成雪黎利落地大步往里一跨,一手虞小柔,一手楚洌,直接把两个人给拖了进来。 “啊!” 两人脚下一踉跄,短促的低呼。 结果,还没忐忑完,就感觉自己的脚又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地上。 根本连害怕完的时间都没有,就结束了,完全没有传说中星际穿越的刺激感。 过了几秒,虫洞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觉得和想象中不一样?”成雪黎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问。 “唔,太快了,就跟进了个门一样。”楚洌说。 成雪黎闻言挑眉,弯起唇角:“没关系,刺激的还在后面呢,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她一提,两人这才收回心神,小心地打量地四周—— 这是一个封闭空间。 天花板,地板,都是银白色的,像是科幻片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全封闭实验室,极具未来感和科技感的冰冷色调。 整个房间是长方形的,长度估计有五十米。 但它一点儿都不空旷,一点儿也不,因为,这个房间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放在正方形玻璃缸中的——大脑。 五个玻璃缸成行,列他们已经数不清楚。 总之,眼前的情形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个房间的用处,就是为了摆放这些数以百计的大脑。 “这些是模型?!”楚洌惊呼。 成雪黎无奈,一个暴栗拍他脑袋上:“你书都念哪去了,还海归,没听说过’缸中之脑’这个思想实验?这些大脑不是模型,是真的,它们现在就全在进行意识活动。” 楚洌捂着脑袋,特别委屈:“妈,你打我!” 成雪黎:“……” 她现在特别想仰天长叹,一个玻璃心缺爱又经常重点错的儿子,拿他怎么办? “那以后不打你了。”斜眼。 楚洌犹豫了一小会儿:“偶尔可以打一下。” 成雪黎:“……” 虞小柔:“……” 他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偶尔能拌拌嘴也比什么话都不说好。 “好了,过来看。”成雪黎半蹲下,面向其中一缸大脑,玻璃缸下边的底座上镶嵌着一个计算机显示屏,无数条颜色各异的线从大脑神经连接到底座,应该就是连接到这个计算机中,通过它来控制缸中大脑的意识活动。 楚洌和虞小柔凑过来,成雪黎解释:“缸中之脑就是,你以为自己正坐在那儿读这本书,实际情况可能是,你是一颗已经与身体分离的大脑,在某地的一间实验室里,被浸泡在一缸营养液中。大脑连着电极,一位疯狂的科学家正持续向大脑输送刺激信号,这些信号模拟了“读这本书”的体验。”(引 “也就是说,一个人以为的真实生活,可能只是大脑神经信号模拟出的幻觉。” “而且,缸中之脑有一定科学理论基础。”她微微耸肩,站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会有一个世界,存在这么多缸中之脑,哪怕是做实验,数量也太过庞大,大到……不正常。” 第5章 它叫狗蛋儿 “真实,抑或是幻觉?”楚洌喃喃,这就不就是他们吗? 成雪黎淡淡瞥他一眼,指节噔噔噔叩在玻璃缸上,敲醒他:“我说,这种问题,想想就行了,别陷进去,非要追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它可能本来就没有答案。” “可我们不就是……” 他们存在的世界,不就是被所谓剧情操控的世界吗? 她轻笑:“有些事情比想象的更难解,哪有完全的虚无主义呢。” “……好吧。” 虞小柔正凑近玻璃缸,好奇地观察着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连接在大脑上的电极,正不断向大脑各个区域进行刺激,或是输送模拟的神经信号。 很难想象,这些大脑和他们这三个站在这儿的活生生的人,大脑状态没什么差别。这些缸中之脑依旧在进行意识活动,在思考,在体验他们意识创作出的“真实生活”。 “妈,以我们世界的技术,目前还做不到吧。”楚洌也看了眼说。 成雪黎不置可否:“流水线当然做不到,没必要。没事弄几百个脑子养着,闲地慌烧钱玩呢,房价那么贵,造这么大的实验室还得买地皮,水费电费设备费人工费再包员工中晚餐住宿,你算算~” 楚洌顿时一阵肉疼,他也是管着一家大集团的人,深刻懂得烧钱的滋味。 “那得赔死。”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造了这么个实验室吧。”虞小柔得出结论。 楚洌一脸烦恼:“完全想不出是什么目的。” 要造出这么大间的实验室,首先肯定要有一定的财力支持,科技的发达程度肯定已经到达这个高度,那么,用处在哪? 应用于商业来盈利? 纯实验? 特殊需要? 让人毫无头绪。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楚洌转头看向老妈,“出去吗。” “找能量体。”成雪黎往后撩了下头发,解下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出来吧,土拔鼠!” 楚洌:“……” 虞小柔:“……” “我妈这身都可以直接去玩《go》大师赛了,一看就是死忠粉。”总裁腹诽。 虞小柔斜眼:“同志,你暴露了。其实你也可以彩衣娱亲一把,扮个小智什么的。” “你咋不cos个小霞?”怼回去。 成雪黎悄无声息地飘到两人身后,冷不丁出声:“我说——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 “没没没您盛世美颜!” “哪里哪里您光芒照耀千秋万代!” “妈,行行好!”楚洌咋呼。 “得~” “谢谢!”咬牙切齿。 “piapiapia——”特别轻微的掌声突兀地响起,而且声音还是从地面传上来的。 三人低头,这才发现,是成雪黎放出的土拨鼠……在鼓掌。 “三分逗,七分捧!好~~~!” 土拨鼠说话了。 说话了。 说…… 棕不溜秋,毛皮发亮的小家伙,圆滚滚的小脑袋左边转转,右边转转,嘴巴咧地大大地,标准的微笑唇,一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喜庆孩子~ 漆黑的豆豆眼光芒四射,无比灼人。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土拔鼠。 这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升华了的土拔鼠。 不愧是是我妈养的土拨鼠,楚总裁心想。俗话说,饭随爱豆,宠物也是,谁养像谁。 “咳,给你们稍微解释下,这是我的异能。”成雪黎思考怎么长话短说,“这小东西最擅长找能量体。” 吃掉,然后吐出任意糖。 此方法独此一家,绝无分店。 “异能?!” 楚洌和虞小柔的世界观再次粉地碎碎地,比干脆面还碎。 她摊手:“不然我哪有那么大胆子带你们穿越宇宙。这能力是以前在一个全是异能者的宇宙获得的,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们过去,给你们也弄几个,你们喜欢什么能力?“ “妈,你以为异能是大白菜呢,还随便挑。”楚洌翻白眼。 “夜郎自大。”成雪黎一抬眼皮,“宇宙那么大,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她半蹲下身子,和小家伙对视:“狗蛋,你看看这儿哪里有能量体。” 虞小柔颤抖地指了指土拔鼠:“他叫……狗蛋?” 成雪黎:“是啊。” 虞小柔看向楚洌:“阿姨取名字,很有个性。” 楚洌:我什么都没听到。 狗蛋头往后一仰,鼻子往前伸,在空气里嗅了一圈,豆豆眼闪电般睁开: “啊!” “它就藏在人类的智慧之中!” “它在呼唤我!” 成雪黎一脸无可奈何,狗蛋说话很……咳,反正他不会说土拨鼠语就对了,也有可能,他们这一族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 “你是说大脑,我们要进到里面去?” 大眼瞪小眼。 “吱一声!” “吱!” 成雪黎:“……” 她明白了,狗蛋这次要吃的能量应该是意识能量,人类的意识实际上非常强大,而这个宇宙最强的能量也基本聚集在这方面。 “拿东西来。”她伸手,“能进入意识的东西,你知道我们现在根本进不去。” “什么东西。”楚洌也蹲下来问。 “它随身带着个便利店。便利店该有的东西都有,其他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全看运气,就是——投硬币正反的意思。” 成雪黎刚解释完,狗蛋就开始扔硬币。 “咣当——” 它唰地抬起小脑袋:“命运的天秤向你倾斜了!” 她微微一笑。 狗蛋像教堂中为走近婚姻殿堂的新人庄严致词的牧师,双爪捧着三根短导管模样的东西,献到三人面前,口中念念有词: “一切都是瞬间!” “去吧!” “去奔跑!” “去战斗!” “星辰大海在等着你们!” “去追寻,去征服,天堂芬芳,地狱烈焰!” “洞穴外是什么!真理是什么!” …… ………… “习惯就好。”成雪黎默默甩下一句话。 楚洌:…… 虞小柔:…… 狗蛋做了个示范,把短导管夹在成雪黎的耳朵上,一端平整的圆面贴着太阳穴。楚洌和虞小柔依样画葫芦把短导管夹在耳朵上。 剩下一个,狗蛋将它□□连接缸中之脑的计算机上。 嘀嗒,嘀嗒。 导管上的时间数字亮起,计时一小时,一小时后强制退出缸中之脑的大脑意识。 楚洌还有闲心吐槽了一句:“总觉得我们在演真人版《盗梦空间》,嗯?” 成雪黎甩他:“别乌鸦嘴。” 狗蛋自己不需要这种东西,成雪黎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三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道路旁的车流呼啸而过,风里卷着热气,太阳光噼里啪啦像在烧,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实验室已经离他们而去,眼前是熟悉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整整齐齐挨个排排站好的街边梧桐树,枝繁叶茂。 明明是熟悉的城市景象,却令人恍若隔世。 他们知道这里是意识世界,同时也真实地毫无瑕疵。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意识世界。 成雪黎没把狗蛋放出来,虽然它需要吃意识能量,但他们还要在意识世界里待上好一会儿,贸贸然吃掉什么重要的东西,意识世界就可能天翻地覆,他们甚至会被锁在里面。 意识世界和外部世界的流速不一样。 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 他们现在正站在一个公交车站,和任何一个城市的公交车站没什么差别,所以…… “这个意识世界到底是什么鬼?”楚洌无比嫌弃地吐槽,看着自己,唔,伸手只见一个大圆爪子,“我的意思是,这大脑的原主人每天都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事情?” “可能比较有童心……”虞小柔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软绵绵的肚子说。 是的。 这个世界里的人,好吧,成雪黎也不知道该叫他们人类还是动物。总之,外在形态就像是游乐园里穿着毛绒动物外套的人,身躯巨大笨重,只是在这个意识世界,每个人的头套脸的部分被套空,露了出来。 想象露出人脸的熊本熊,就是那个样子。 说是说头套,但并不能脱下来,成雪黎试过了,浑然一体。 楚洌是黑熊,虞小柔是小羊,成雪黎是兔子,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楚总裁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可爱萌系的服装。 白瞎了他一张帅气的脸。 套着黑熊毛绒玩偶装的楚洌,还挎着个小小的黑色公文包,虞小柔和成雪黎身上也有挎包,他们清楚地记得,在意识世界外面,完全没有带这种东西。 成雪黎皱了皱眉:“你们看看自己的包里都有什么东西。” 楚洌和虞小柔立刻低头翻了起来,还真翻出一大堆东西:“员工挂牌……竟然还真有我的照片?!熊本本!” “我的是羊咩咩。”虞小柔说。 “一家公司?”成雪黎问。 “嗯,叫……丛林公司,这公司名字真奇怪。”楚洌嘟囔。不过意识世界,任何看似不合理的,不合逻辑的,都可以靠着想象暂时性存在。 成雪黎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我最担心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什么?” “这个大脑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的侵入,但暂时还不能确定它对我们的态度。” “人的意识不是一成不变的,当有新的信息加入进来的时候,肯定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或是处理。我们现在相对它而言,就是新的信息。或许会使它原有的意识世界,产生我们都无法预料的改变。” 第6章 丽丽是哪个丽丽 一缕风轻飘飘地拂过,燥热的城市依旧如往日般庸常。 “所以,千万要小心。”成雪黎说。 她抽过楚洌和虞小柔的员工名牌瞧了眼,递回去。 “意识世界应该已经给我们安排了身份,还好,都是一家公司,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 楚洌一脸无所谓,抖抖半圆耳朵:“行,不过这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环保?林业?” “感觉是家大公司,在动物世界取这种名字的话……”虞小柔出声,默默地说,她的感觉非常敏锐,相比之下,楚洌有时候就有点缺心眼,还智商掉线。 尤其是处理工作之外的事情。 不缺心眼子也干不出原书中那些剧情呀,所以成雪黎说,所谓剧情,所谓宿命,也有一部分人本身的因素促成。 “那我们坐公交去?”楚洌看看左,看看右,他们就在公交车站,当然直接坐公交最方便。 虞小柔没意见:“那我们坐哪辆?” “看看站点表!”楚洌按着比自己庞大的身躯小许多的黑色公文包,吭哧吭哧跑到站台旁矗立的公交站点表前,一圈黑尾巴轻轻甩了甩,仰头从上往下瞧。 “丛林公司……丛林公司……” “咦,好像这几辆都能坐过去?”就是方向标注似乎不同。 “这辆?”虞小柔指在靠下一些的站点表上,那上边也标注着丛林公司,26路。 “你那个方向不对,绕远路了。应该坐523路。”楚洌正色指正。 “好像也是……” 成雪黎听到两人在讨论,也连蹦带跳过去,看了看站点表,心中有了数,反正都能到,哪辆都是乘:“不知道有没有公交卡什么的……” 她低头翻了翻拎包,不忘提醒楚洌他们:“你们也先找找公交卡和零钱。” 过了一会儿。 成雪黎翻出公交卡,动作忽然一顿——没声了。 楚洌和虞小柔,刚才好像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的确没有吧……还是她的错觉? 成雪黎蹙眉,回头瞧去—— 空空荡荡。 连个人影都不复存在……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两个人出现过。凭空消失了一般,悄无声息。 她心里猛地一个咯噔。 手心突然凉了起来,或许是她感觉到了凉,寒毛直竖。 消失了…… 是意识世界故意做的? 须臾间,成雪黎脑海中闪过千百种猜测,一面想到消失的楚洌和虞小柔,心里就空得厉害,隐隐存着强压下去的担忧。他们比不得她,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保命的能力,如果在意识世界出了意外,最坏的结果是作为意识被这具大脑完全吞噬掉。 不但出不去,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后悔吗?即使后悔,也还是要带他们来。从一开始就做好出现各种意外的准备。 现在也只能想办法找到两人,但怎么找,很麻烦。 成雪黎或许知道应该怎么在现实世界里找人,但意识世界的特殊性,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个意识进入导管器不会没有自主退出机制吧。”她喃喃着,如果有,楚洌和虞小柔至少能够用这种方式逃生。 “并没有。”狗蛋高冷脸,小脑袋露出口袋。 “……”果然,一个土拔鼠给的东西,你首先要考虑一下它是否有什么瑕疵。 忿忿地按下狗蛋的脑袋:“那你现在有感觉到能量体吗?”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悲哀!” “痛苦!” “好了。”成雪黎面无表情,把狗蛋硬塞回去,“回你的便利店去。” 狗蛋一个驴打滚,缩回去了。 成雪黎拧着眉,目光不动声色地逡巡着整个公交站。 越发觉得…… 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大兔子,熊大,狗二等等,都露出一张清晰的人脸,狗二的身体是吐司皮的棕黄色,他粗粗长长的尾巴都拖到了水泥地上,抱着黑色公文包,呆呆站着刷手机,分明是个疲倦卑微的普通上班族。 成雪黎总有种自己来到一个吉祥物世界的错觉。 明明所有人都包裹上可爱的毛绒玩偶的外形,圆滚滚,模样稚拙。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掩盖他们身上泄露出的人的情绪,丧,非常丧。 挣扎于生活,或者不挣扎的无力感。 也只有为了养家糊口挤地铁上班的奥特曼的心酸,能够与其相比。 失去了童话世界的动物们,更经不起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人生的狠狠磨砺,可爱光环都给磨没了。 总之,是个奇怪的世界。 楚洌和虞小柔到底去哪儿了? 当然,很有可能是意识世界利用某种特殊方式,将他们分开,或许他们就在某个地方。问题是,她要怎么找到他们,理解意识世界的运作方式? 意识进入导管器设置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虽然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但她还是要在这一个小时之内找到人,否则意识世界强制屏蔽楚洌和虞小柔的意识,他们很有可能无法退出。 成雪黎摇晃着白嫩嫩的兔耳朵,一只硕大的兔子,站在公交站台,迎风而立。 她感觉自己的兔毛都被风吹起来了。 夹紧肩上的粉色挎包,颜色非常少女心,拉链上还挂着个红眼睛的小兔头。 可爱又丧的世界啊。她想着。 “还是先去丛林公司看看吧。”她嘟哝,意识世界既然做了这个设定,一定有什么用意,不去一趟,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公交车扑腾扑腾着开过来,停在站前。 是522路。 这路车也能到丛林公司。 要两块钱硬币,硬币上面印着虎头,威风凛凛,背面是茂密的树丛。 成雪黎眼睛直直地盯着硬币落下,叮咚,无比清脆。一般能够被印在钱币上的图案,于整个社会来说,都是具有某种普遍性的重要象征意义。 那么,它的意义是什么? 成雪黎挑了个靠后床边的位置坐下,车子开动,上班高峰期,没过几站,车上就挤满了……额,人,她还不是不知道该叫这些东西人还是动物,或者半兽人。 或者,吉祥物。 说人类穿上玩偶的衣服比较贴切,还很难脱,跟粘在身上似的。 不科学的地方在于大家由于某种原因默认都要穿这种服装,不科学吗,意识世界就别谈什么逻辑了。想象即实现。 也不是所有吉祥物都是可爱的动物模样,刚刚就看到,一个穿得像草履虫的人企图想上车,被一只狗大哥狠狠踹了出去,直接跌在马路上。 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司机直接关了门,踩油门,开车,走了。 “又是这个穷鬼,晦气!” “听说这个草履虫是从外地来的,一直没找到工作,就住在附近的小区地下室。啧啧,你说,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用,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顶多挣几个幸苦钱,还能干什么?还不如被吃了算了。”大黑狗身旁的人俨然也是只狗,露出自己的人脸,尖嘴猴腮,他的耳朵也是尖尖的,长尾巴卷好兜进包里,免得被其他人踩到。 成雪黎竖起白白的耳朵,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垂下眼睫。 “他?瘦巴巴的,还不够塞牙缝呢。”大黑狗嫌弃,又嘿嘿地笑起来,“怎么,你有……想法?” “当点心尝尝嘛,你会嫌吃得多?” “当然不会!”大黑狗义正严辞,突然,他压低声音,凑近尖耳的兄弟,眼神兴奋,“不过,我早就盯上一顿大餐了,嗯~” 尖耳狗男人顿时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大黑狗的爪子:“兄弟,见者有份啊!说,你盯上谁了?” “好说好说,就咱们公司的兔丽丽呗!” “兔丽丽?!”尖耳狗男人顿时了然,“你说她啊……看来咱俩还真是想的一样,我也早就盯上她了。我知道她住哪儿,就那片,你知道的,治安很差的那片,她也就能住那种地方了。听说前阵子家里还被人偷了呢,她下班回去那会儿刚好碰上,还被狠狠打了顿。” “活该,谁让她住那种地方,她要是有本事早就住高档小区去了,哪会碰到这种事。” “确实活该,怨得了谁呢。”尖耳狗男人假模假样地摊手,“这就是她的命啊。” “你说,咱们要不……”大黑狗男人兴奋起来。 “吃了?” 两只爪子紧紧握在一起,达成共识。 “就算我们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的,我可知道公司里不少人都对兔丽丽虎视眈眈。晚了,咱们就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喝汤,所以,兄弟,早点下手吧……”尖耳狗男人目光灼灼。 “今天中午?” “没问题!” …… 成雪黎低头静静靠在车尾窗边,而那两只狗站在车门边,他们的对话,却一字不漏地进了她的耳朵。 草履虫,兔丽丽…… 她摩挲着手里的员工挂牌,上边贴着她竖着两只耳朵的照片。 一寸照下边一行,印着她的名字—— 兔丽丽。 第7章 便利店女孩 “您,您好,收您二十三块……” “嗯。”楚洌用爪子从钱夹里刨出纸币和零钱,和现代完全不同的图案纹饰,边付钱,心中微微叹气,他怎么也找不到老妈和虞小柔,只能先去公司,说不定能碰上她们。 “谢谢惠顾。”女孩弯身怯怯地收好钱,立即别过去,不敢和他对视。 楚洌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便利店的店员,她玩偶装的轮廓,应该是某种鼠类,灰不溜秋的皮毛,连带着她瘦削的脸,都泛着黯淡的薄灰色。 卑微缩于影子中的颜色。 就像这个女孩,渺小而碌碌,穿梭掩藏于高楼的阴影下,这个城市里有太多这样的人。 她的员工铭牌上写着她的名字:鼠露露。 穿过她灰色的身躯,楚洌瞥见收银台旁边的员工侧间的小门半开着,纸箱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蓝色帆布双肩包,帆布已经零零落落地褪色,一块一块,深深浅浅。双肩包旁边摊着两本薄薄的书,纸张已经被翻得皱起,无法紧密贴合,像从垃圾桶里刚翻出来,别人不要的书,隐隐约约看到后边“基础教程”几个字。 “你还在上大学吗?” 鼠露露一听,就发起抖来:“不不不,我没有资格上大学,要非常非常聪明才能……” 低地没声了。 其实她很想上大学,羡慕那些阶级比她更高的人,比如眼前的黑熊,她知道他是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人。她也想去那儿看看,但是不能,像她这样的人,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那儿。 楚洌皱了皱眉,他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 虽然想再详细问下去,但怕被察觉出不对,就终止了话题。 鼠露露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他们的世界,基本上都还在上学,可在这里,却只能自己找空余时间看书学习,可能是因为穷,可能是因为成绩不够好,也可能…… 这个世界,好像并不给普通人太多努力的机会和途径。 哪怕他们只是想过得稍微好一点。 “你现在的工资,能养活自己吗?”离开前,楚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还行,有地方住,有饭吃。”仅此而已。 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其实鼠露露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如果可以,她想换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每个小时多几块钱也好,不用总是怕下顿没饭吃,每顿都努力吃很多。 “这样啊……”楚洌夹拿着便当,低头,一时无言。 明明知道眼前的女孩子只是意识世界想象出来的,却还是……说怜悯,未必太把自己当回事,所谓“幸运的人对不幸者的愧怍”,可能那些真心原本就含有可笑的成分,它赤诚柔软的过分,与灰色的现实,泾渭分明,即便如此,依旧有某一刻,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 哪怕她只是一个意识想象。 希望她能过得稍微好一点,令人难过无力的事情再多,也能有些开心的时候。吃到好吃的奶油蛋糕,攒了钱买到自己想要的书,明天上班老板说给涨一点工资,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存在,抓着这一丁点萤火般的希望,才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那,谢谢……”楚洌不太习惯地露出一个笑容,他不擅长表达自己心里的情绪,只是希望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不客气,谢谢惠顾!”鼠露露恭恭敬敬半鞠躬。 刚过五分钟,上午十点,七月六号,楚洌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走出丛林公司旁边的便利店,楚洌路过一家书店,驻足,拐个弯进去,挑了几本书和文具。只是他找来找去却发现,这里的书店卖的书,内容,一言难尽,并没有太多知识含量,或者某领域专业性较强或是入门级的书籍。 逛了一圈,才从售货员那里知道,不同顾客群可购买的书籍不同,而作为黑熊的楚洌,有专设的购书区——那里的书比公开区的有料地多,至少不是五彩斑斓的动物世界绘本或小说了。 楚洌满肚子嘀咕,挑了几本,付钱装在纸袋里带走。 下一站就是回丛林公司。 刚进去时,楚洌还有些忐忑,但走了一段路,他就发现。并没有人对作为这家公司高管的自己的迟到行为,指手画脚。 每个人对他都非常恭敬,发自内心的畏惧和恭敬。就像士兵见到长官,就算让他去前线赴死,眼睛也绝不眨一下。 楚洌都开始有点好奇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听话恭敬的员工,听话到一种诡异的程度,那种畏惧感,像是被洗脑了一般,深深扎根于他们的内心。 “真的有这样的员工吗?”他疑惑。 路过办公区时,楚洌大致扫了一圈,发现猫狗狐狸黄鼠狼之类的玩偶装占了大多数,偶尔能看到几只兔子和山羊,很少。 他让准备调下公司的员工名单看看,羊咩咩和兔丽丽都不在自己的部门。 中午十二半点,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上午下班的时候去兔丽丽的部门找过人,但她的同事说她不在,出去了,只能折返,回来等人下午过来上班。 时间令人煎熬。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到了这儿的,丛林公司。 摇身变成了这家公司的高管,熊本本。 可爱的名字,可爱的身体,和现实没两样的现实。 奇怪的荒诞感。 楚洌呆呆站在十六层的写字楼间里,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对面整面玻璃大楼折射来的阳光,亮地像燎着火,冷冷地烧。一团惨白的光在他眼前摇摇晃晃,室内空调的凉气贴上他的脸颊,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即使裹着如此厚重的熊大衣,他此刻的心情却像一支旺旺碎碎冰。 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公司,陌生的下属,做着他完全陌生的事情。 猫美美提着外卖回来了,软乎乎的长尾巴扫啊扫,瓜子脸上嵌着两只长长亮亮的眼睛,睫毛刷地又黑又密,卷翘成花瓣的弧度,鼻子细细高高。 她的同事狗咕咕长得有几分帅气,凑上去,嗅了嗅,眼睛一亮:“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炸鸡呀!狗大黄家的炸鸡,今天刚炸的,我排了四十分钟的队,好不容易抢到的,今天中午这批用的肉可是最新鲜的,刚宰了就下锅用上!” “刚宰的?!大黄老板哪来的……肉?” 狗咕咕搓着手,十分期待的模样,爪子忍不住探上猫美美的外卖。 “不知道了吧,就咱们公司旁边便利店那个老鼠小妹。” 猫妹妹啃了一口炸鸡,准确来说,是炸肉,十分餍足地舔了舔嘴唇,狗大黄老板的手艺果然没话说,新鲜的肉炸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鼠露露?”狗咕咕意外地记得她的名字。 “你知道她名字?”惊讶。 “还行,就整天见她在那儿上班嘛,每次看到我们,那眼神都羡慕地不行。上次我还瞧见她在员工休息室偷偷摸摸看书呢,就她,得了吧,又没钱,长得一副瘦巴巴的老鼠样,脑子也不好使,还想进咱们公司,白日做梦,她是老鼠诶!” 狗咕咕瞪大眼睛,表情十分夸张:“她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说她是老鼠嘛,只能过那种日子。给我们当当口粮,也算是给社会做了贡献。” 狗咕咕抓了快大炸肉扔进嘴里,大嚼特嚼,嘴里含糊应着:“唔,好吃……你说得对,她这么弱,活,唔,活该被咱们吃掉,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丛林法则吗…… 楚洌呆立无言,光是听着,他的恐惧就从脊椎骨一节一节地窜上来,四肢面孔都像布满细密的针孔,阵阵发麻。 鼠露露怯怯的面孔,微小的祈望。 所有人恭敬畏惧的姿态,和憨态可掬的无害外表。 一帧一帧地从脑海里拉出来,清晰地停在他眼前,好像穿上可爱的毛绒玩偶服装,就可以真的假装这是童话世界,不存在真实的杀戮和血腥,不存在残酷,好像他们只是天真,遵守着丛林法则,才做出这些事情。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这里又不是真的动物世界,也不是童话,他们明明都是人! 两个半小时前见到的人,可能两个半小时之后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几乎没人觉得这不正常,弱,穷,不够漂亮,不够优秀,不够聪明,都是原罪,只要有比你更强的人存在,处在下一级的你,就活该遭遇坏的事情,活该被欺负,被吃掉,理由只有一个——活该。 谁让你弱呢。 鼠露露已经被吃掉了。 楚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浑浑噩噩,走在黑暗里,四顾茫然,喉咙干地憋不出声来。那个女孩的存在那么真实,自己或许没办法为她做什么,但也可以伸出片刻援手。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会是这个模样。 可能鼠露露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被世界遗弃了。 没有未来,过去无甚可讲的。 现在都显得弥足珍贵,依旧轻而易举地被摧毁。 第8章 卖萌死得早 中午十二点。 成雪黎跟同事兔酱买了意面蔬菜沙拉便当回来吃。 他们部门好像只有她们两只兔子,其他都是猫啊狗啊狐狸之类体型中等的动物。成雪黎猜想这些人应该属于普通的大多数人,而她和兔酱,在其中的等级,大概比公司打扫卫生的鼠类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干着部门里所有最繁琐最累的活,没有任何技术含量,领着超低的工资。 兔酱是个可爱的男孩子,脖子上戴着一条超大的蓝色领结,说话轻声细语,笑容羞涩,时不时露出两个小酒窝,完全是草食系兔子男孩的模样。 当成雪黎啃着生菜紫甘蓝拌油醋汁,问他有没有尝试着争取他们族群的权益时,兔酱露出一个非常惶恐的表情,头叮铃咚隆地摇着,两只长耳朵飞速甩开。 “丽丽,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是兔子,又弱又没用,我们没有资格像他们一样,我们不配……会被,会被吃掉的!我们那么没用……现在的生活就是我们应该过的生活。” 他们不敢说不,也不想说不。 成雪黎闻言蹙眉,低头,塑料叉子狠狠戳进一颗小番茄:“你们,都这么想吗?” 兔酱眨眨眼睛,像遮着一层薄薄的雾,懵懂天真:“不就是这样子吗?” 成雪黎无言。 坐在这狭小的办公桌前,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以前有只兔子,他跟主管提条件,要进修,要加班费,他真傻,真的,为什么就不明白,我们不可能跟他们一样的,他们的工作,我们根本不会做,凭什么要求那么多?” “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要进修学习,说以后想要当主管。”兔酱露出不理解的神色,“这怎么可能,太难了,他就算活两辈子的时间也做不到的。我都劝过他好多次了,干嘛做那么辛苦又没用的事情,图什么?” “可能他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成雪黎耸耸肩说。 兔酱皱眉,神情更加不解:“那他更应该听话呀,怎么可以跟主管谈条件。不过,他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两颗大龅牙,也不会说笑话,碰上高等级的人,也从来不听话顺从,根本不懂得说漂亮话,如何让别人高兴,那些人一高兴,说不定会放过我们,还会送我们好东西呢……” 是施舍吧。 成雪黎微微眯眼,瞧这兀自说着话的兔酱那一张清秀的脸蛋,却仿佛从他脸上看到,每个毛细孔里都透着……呵。 “那他后来呢。” “死了。”兔酱一副引以为戒的模样,“你看,这就是他的下场。” 妄图抗争的下场。 塑料盒里的蔬菜被成雪黎捣地稀烂,棕黄的油醋汁粘糊糊地混在残渣中,一点都不好吃,她已经没有半分胃口,难以下咽,早上在公交车上听到的谈话,一上午的观察,兔酱说的故事,一一串联。 那只出头想要抗争的兔子,最后肯定是被吃掉了。 是啊,他听上去很蠢,只有一腔孤勇,只能站出来替自己争取权益,除了表达态度,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没能力去做。 他连学习知识的资格都早已被剥夺。 可是,真的无用吗? 不,不是。 他做的事是星星之火,哪怕最后失败,也有人能听到他的呐喊,被唤醒,即使只是心底的一点触动:我不喜欢现在的世界,我应该努力争取些什么,也证明,这只勇敢的兔子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最终的燎原之势,总是要先熄灭一株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草。 “我去上下洗手间。”成雪黎起身说,她需要冷静一下,如果这里不是意识世界,她可能就要原地氢弹爆炸,把这个畸形的世界炸个粉身碎骨。 可回头想想,就是因为是意识世界,才会出现这种社会。 在现实里,它根本无法运转。 “我跟你一起去!”兔酱也站起来,爪子正了正自己的领结,迈着八字步。 成雪黎快步走在前面,笨重的兔子玩偶装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速度,但比起其他人,算是行动利落爽快的。 她拐进了女厕,上卫生间只是个借口,其实是需要一个私人空间冷静片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成雪黎就从厕所单间出来,走到洗手台边,停在镜子前,镜子里倒映出她圆滚滚的脸,两只长长的耳朵,肉嘟嘟的肩膀和手臂,软乎乎的兔绒看起来很好摸,如果她笑一下,镜子里可爱的兔子也会笑——很假。 其他人也是这样,成雪黎突然伸出爪子探了探自己的耳朵,从某方面来说,他们的确是动物,啖血吃肉的动物。 “兔酱?” 成雪黎的目光一滞,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子里的景象——兔酱进来了,就在她身后,一步步靠近,他那双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大眼睛,天真懵懂,仿佛现在自己做的事情,全然没有任何不对。 他的手负在身后。 成雪黎迅速思考着退路,如何从这里逃出去,没错,逃出去。 她看到兔酱已经拿出了一根粗绳—— 成雪黎心中一凛,立刻转过身,面向他,防止他从背后勾住自己的脖子,穿着这身玩偶服,实在不方便近身搏斗,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事实上,兔酱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用绳子勾倒她。 “你要杀我。” 兔酱点头,没有任何愧疚,仿佛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你和他们合作了……” 早晨在公交车上听到同事准备吃掉她的那番话,再一次浮现。 兔酱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神情像是老师在责备调皮的学生,指责她:“丽丽,是你太不听话。” 成雪黎靠着洗手台,一声嗤笑:“你所谓的听话,就是依附取悦他们,成为他们手里的一把刀,去残杀羞辱自己的同类?弱者持刀,向更弱者,这句话可真适合你——之前你说的那只兔子,他落得那样的下场,不仅仅是因为他妄图抗争,更是因为……” “你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吧。” 兔酱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不认可:“他应该遵守规则,我是为他好,他不应该去做那些没用的事情。我和他一样,我也只是想过得好一点。” “呵。”她笑开,“别开玩笑了,你们根本不一样!” 除了,他们都是这个畸形世界的受害者,只是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兔酱选择让所有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他已经学会如何在这个世界保全自己,如鱼得水地生存,顺应规则,哪怕手段在一些人看来很可耻,他这是让这个世界越来越畸形,让力图抗争的人,全被拖入无力的漩涡中。 只要他自己能好好地活下来,别人怎么样,自己的作为会给其他人带来怎样的末日——他完全无所谓。 他想活得好一点。 靠向更强者摇尾乞怜,踩杀同类,活得更好一点。 “砰——” 卫生间的大门骤然打开,紧接着,立刻被人反手关上。 关门的人,正是早晨公交上商量着吃掉兔丽丽的两只大狗,一只大黑狗,一只尖耳狗,两个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柄厚重的银色大砍刀,刀面已经污浊,残留着些许暗沉的血渍。 看来,这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怎么动作这么慢?”不耐烦的声音,尖耳狗男人盯向兔酱。 兔酱立刻抱歉地低下头:“马,马上就好!” 他再一次拉起粗绳,几步上前,就往成雪黎身上扑去。 “啊!” 成雪黎瞬身一躲,兔酱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竟然还敢逃?!”仿佛她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尖耳狗和大黑狗显得很生气。 他们也懒得管兔酱这小子,就是个没用的兔子,根本没指望他能干点什么,也就听话,能帮他们找到不少口粮,才留着这小子。 “算了,咱们自己上吧,速战速决,我特地今天没吃午饭饿着呢。”尖耳狗同同事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他们解决兔丽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两人眼睛一亮,耳朵竖起,握着砍刀,步步逼近,露出贪婪的笑。他们仿佛已经看到美味的羊羔肉,已经摆在自己面前,只等下热锅唰一唰。 成雪黎轻轻移动着步子,在狭小的卫生间同两人周旋,这个身体跑起来实在太费力,自己目标太大,可能还没跑出去,就被他们给扎到了…… 只能试着主动攻击。 她略微纠结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包着这么一层软绵绵的棉花,不知道能使出多少力。 光卖萌是会死的。 不过,试一下吧,打不死人,打翻人也是可以的,先逃出去再说。 先下手为强。 “尖耳,她要做什么?”大黑狗瞧见成雪黎摆出的架势,心里嘀咕。 “鬼知道,赶紧杀了她!” “诶诶诶……” 两人再次靠近准备直接将兔丽丽围杀,可成雪黎更快。 原本保持安全距离的她,穿着兔子装,猛然迅速迈开步子,浑身兔毛都迎风抖起来,绕到两人身侧,眨眼间,使劲出了一拳—— “啊!” 尖耳狗完全没预料到她竟然会反抗,他的动作比成雪黎更慢,自然来不及反应,被这一拳正中脸颊,直接拍飞出去,脑袋重重砸在瓷砖上,头顿时晕地厉害。 不可能! 兔丽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黑狗一时也呆住,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哪怕曾经有几个人反抗过,他们基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给放倒了,在他们眼里,那些人,都是弱鸡,没用的弱鸡,生来就是要被他们吃掉的! 兔丽丽也一样,可是…… 下一个。 兔子飞踹! 成雪黎踩过尖耳狗的小腿,跑到大黑狗身后,抢刀,飞踹:“糊你一脸兔腿!” 大黑狗四脚扑地,脸正朝着瓷砖地,咔嚓,鼻梁断了。 “疼,疼疼!” “该死……” 两人伏在地上直喊疼,兔酱已经吓地六神无主。 成雪黎走到门边,离开前,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一眼,让兔酱浑身冰寒,头皮发麻。 “砰!” 门再一次被狠狠关上,而成雪黎。 直接兔子跳窗了。 第9章 土拔鼠电台 从十三层往下跳,这高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俯瞰而下,水泥地面上的车水马龙都变成了蚂蚁排队,车顶都是五颜六色的色块,只能看到它们沉默的步伐,半空中却只有虚无缥缈的新鲜空气。 哪怕成雪黎身上裹着厚厚的兔子玩偶装,这么直接跳下去,意识体不死也会碎成渣渣。 但不快点跑的话,后边很快就会出来一大帮人来追捕她。她已经深刻明白这个世界的尿性,下阶级反抗上阶级,放在古代,那是平民冲撞皇上,大逆不道,要被砍头的。 她现在就干了件大逆不道的事,兔腿蹦哒地再慢点,就真要被片成小肥兔卷,唰火锅吃了。 人生真是艰难。 干脆咬咬牙,干件帅气的事情——跳窗! 成雪黎果断抖着白胖胖的兔肚子,破窗而出,哗啦啦,落地窗玻璃碎成天女散花,风呼呼地往她脸上刮,脚下动了动,空的,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直线闪电下坠。 “狗蛋!” “sir!干哈子!” “……给我缓冲气垫!” “没有。”狗蛋仰着小脑袋,鼻子嗅啊嗅,“有冰皮月饼,巧克力味,草莓味,芒果味,还有绿豆味的,sir~你喜欢哪种?” “随便哪个都行!” 嘭——! 一团软乎乎的冰皮月饼凭空“咣叽”一下出现,在半空中停了一下。 成雪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冰皮蛋糕月饼,像一座大山掉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水泥地上,水粉色的薄皮上撒着一层细细薄薄的糯米粉,是酸酸甜甜的草莓味。 很眼熟。 她以前在便利店买过这种冰皮月饼,不是那种偏硬的糯饼皮,更像是芒果班戟做成了圆形,半透明的皮很薄,里面裹着一层奶油冰激凌,一层绵密湿润的淡黄蛋糕,中间夹着巧克力浓浆或是草莓果酱,外皮撒一层白白的粉,厚大绵软。 谁知道,有一天要脸朝冰皮月饼降落了。 耳畔突然传来无比甜美标准的女声…… 成雪黎一脸果然如此。 【各位亲爱的土拔鼠观众朋友,中午好,这里是狗蛋便利店即时购物电台,欢迎收听本次实况购物转播】 【正位于某地半空中的兔叽小姐购买了一只草莓味的冰皮月饼】 【接下来我们将会为您讲解它的使用方法,您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像这位兔叽小姐一样,从半空中跳下来食用,不仅吃到美食,还能进行免费高空蹦极,兼具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享受,别有风味。小朋宇请勿模仿!】 【啊!兔叽小姐要降落了!降落了!】 【她一头扎进了冰皮月饼,wowwow反弹了,她被弹起来了!朋友们,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狗蛋便利店产品的品质,好吃还好用,居家旅行必备,只要九块九,只要九块九,赶紧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666666六个六——超软超好吃超刺激的冰皮月饼,您的优质首选!】 被冰皮月饼弹起来的成雪黎:……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这就是她为什么尽量不使用便利店物品的原因,每次关键时刻都要听这位不知名的主播叨逼叨逼,你见过奥特曼打小怪兽的时候突然笑场吗?! 酝酿好的情绪瞬间消失。 翻滚着从冰皮月饼滑下来,刚好降落的位置就在公交站附近,522路公交车在丛林公司站点开门停下,就是她来时坐的那辆,成雪黎不假思索,拨开路人冲过去,立刻跳上车,刷卡,“嘀——”。 公交车发动,关上门,司机继续板着脸,默默往前开。 这个点,车上没什么人,成雪黎坐在车尾的靠窗位置,贴在窗户上往外瞧,丛林公司的站牌,慢慢地往后退,渐渐缩小,越来越模糊。 充满压迫感的银灰色高楼,一寸一寸远离,丛林公司发出的警报通知,她也听不见了。 成雪黎回过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暂时休息喘息片刻,接下来呢? 逃,逃到哪里去。 她得找到楚洌和虞小柔。 低头,手表上的时间是12点18分,上午他们从车站出发时是8点半,两人也是在这个时间突然消失的。再翻手机,也是这个时间,今天是七月六号。 现在已经过去了3小时48分。 成雪黎不是没有试着找过另外两个人,他们三个偏偏都在不同部门,她只是低等级的兔丽丽,想找楚洌这只熊本本可不容易,她自然希望楚洌能来找她,然而并没有。 虞小柔,也就是羊咩咩,她倒是问过了,她被公司安排出去出差了,更难找。 他们说羊咩咩是七月五号去出差的。 成雪黎心里顿时嘀咕了一声。 本想趁着中午午休时间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偶遇楚洌,可中途却发生了兔酱的意外,她只能先离开丛林公司,再做打算。 成雪黎坐到一处沿江堤坝便下了。 有些问题,她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从开始,到现在,许多事情都需要理清。 这个世界真的只是这样吗? …… 丛林公司。 下午上班前,一点五十五分,楚洌又下去跑到兔丽丽的部门问了一遍。 “跑了?”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是的,熊主管,她真是太可恶了,打伤了我们部门的两个狗同事,早就逃跑了,还是从窗户跳出去的,现在肯定被吃掉了吧。” 楚洌被刺地一个激灵,又是吃掉? 不……祸害遗千年,他妈那么老奸巨猾,才没那么容易被吃掉。 “熊主管,熊主管?” “嗯?那没事了。”楚洌抬眼瞄过一扇扇落地窗,平整光滑,空调冷气和鼠标点击的轻微声,办公室一切尽然有序,一个同事消失,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是呀,每一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见怪不怪。 虞小柔他去问过,出差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兔丽丽也已经不在公司。 楚洌觉得自己也没有再继续呆下去的必要,按部就班地老实上班吗? 从兔丽丽的部门出来,他直接坐电梯下楼,出了公司,人流正在往回涌,他却逆着人群逆行,往外走,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每个城市都是相似的表象,穿着玩偶装的上班族脸上都流露出苟且生活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他们之中某些人,可能在上班路上就被吃掉了。 坐在便利店外边长椅上的草履虫男人,身上粘着一块一块脏脏的泥尘,抱着公文包,上半身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啃着干面包,三两下吞干净,擦擦嘴,站起来,怯怯地混入人潮,无措地被推着走。 楚洌别过头,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 “呲——!” 刺耳的喇叭鸣叫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他的耳朵差点脱离脑袋蹦起来,刚抬起头,两束强烈的灯光直直打进他的瞳孔,烫地眼睛几乎流泪。 楚洌用手遮挡,半咪着眼,这才瞧见一辆漂亮的黑色轿车几乎冲上人行道撞向他,事实上,车头就停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不详的预感。 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不嚣张能干得出这种事吗? 一只高大的老虎从车里钻了出来,双手叉腰,迈着八字步,高抬下巴,黑黄花纹,玩偶装额头上一个王字,以一种极其装逼的姿态走到楚洌面前:“哟,这不是熊本本嘛!” 来者不善。 楚洌凝神防备:“有事?” “呵呵……”老虎男人凶狠的眼神紧紧锁定他,“你是不记得呢,还是假装不记得,狩猎日抢了我的猎物,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狩猎日?”楚洌不解。 “怎么,装傻?这才几天,当上丛林公司的主管,就忘了你这位置是哪儿抢来的,要不呀我提醒你一下,嗯?!”老虎突然低头逼近,爪子攥成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捶上来。 楚洌咬牙强撑,淡下目光,冷静道:“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不必如此吧。” “商量?”老虎男人笑开,无比嘲讽,“开什么玩笑!” “吃掉你不就好了——!” 说完,男人一伸爪就要抓住楚洌。 他早有防备,立刻伸手用力向老虎一推,还真把他推地踉跄,自己立刻迈开小短腿,心跳砰砰砰加速,钻进老虎男人的车里。 如果失败会是什么下场,他不敢想。 这个世界,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弱肉强食,无一人能幸免。 “啪”地关上门,踩油门,转方向盘,行云流水,楚洌从来没像此刻一般清醒过,该做什么,怎么逃,一步一步,像拧上机械开关,咔嚓咔嚓,全部卡到位。 只要一想到被吃掉的鼠露露。 说要吃掉他的老虎男人,从心底窜起的凉意彻底笼住了他,逃,马上逃走——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 “我的车!” “熊本本——该死!” 楚洌完全听不到后面的呼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道路上。码数指针剧烈颤抖着,越来越快,只是开车这么一件事,已经逼地他满头大汗,待在嘈杂混沌的车厢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地想要跳出胸腔。 “快点,再快点……甩开他!” 楚洌边咒边心焦,猛踩油门,不管正确方向如何,就是一个劲往前开。 沿路的人越来越少。 他好像渐渐远离城市中心,跑到了郊区。 离开人群,看不到那么多玩偶装,楚洌才稍稍放松些,开车的速度也渐慢下来,空旷的街道仿佛让时间也进入一个慢流速的状态。他突然刹车,停下,拔掉车钥匙,侧身搜刮了一下车上的东西,下车关上车门,选择步行。 走了一段路,他听到了流水潺潺的声音。 沿江堤坝。 第10章 小柔去哪儿 楚洌气喘吁吁地停下步伐,侧身慢慢望去。 沿江堤坝,笔直方阔的蓝天,雪白的阳光静静晒满江堤,像过曝的相片,亮地几近蒸发。流水的声音软而急,波浪般的曲线频率滑过耳际,契合着心脏的跳动,起起伏伏。 比起四处走动着可爱玩偶的城市,这里更像是世外桃源。 不用时时刻刻提防谁要吃掉自己,即使是作为“熊”这一身份,也并不安全。 无人能够幸免。 所谓阶级上的优越感,安全感,都是暂时的。 接触不到那些动物玩偶,连空气都变的新鲜不少,新鲜地好像从来没有过人经过这儿呼吸过。 楚洌的目光下移,晃了晃,转回去微微一顿,锁定。 “有人?!” 定睛一看,发现背对着自己坐在江岸边的人,竖着两只白白的兔耳朵时,刚提起的防备之心再次滚落回去。 “原来是只兔子……”只是这兔子背影的气势,瞧着有点眼熟? 不不不,不仅是眼熟。 楚洌对这种气场再熟悉深刻不过,哪怕他妈穿上卖萌的兔子装,他也绝对不会认错她的背影! 他妈身上始终有种豪门千金大小姐的王霸之气,别人怎么都模仿不来的。多年以后,楚洌从没收员工的平板电脑里知道那原来叫玛丽苏光环,在小说的世界里,玛丽苏光环始终凌驾于总裁光环之上,怪不得他这么多年都无法从他妈的魔爪之下逃脱…… 但现在,在异国他乡,啊不,在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平行宇宙里的意识世界里的脑洞现代□□世界里,能见到自己亲妈——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妈!?”大黑熊楚洌立刻连滚带跑地激动地冲下堤坝,两只粗爪子上下大幅度摆动,以维持笨重身体的平衡,最后他干脆就是蹦蹦跳跳从阶梯上蹦下来的,这玩偶装唯一的好处就是软活。 坐在河岸边,双手抱膝,背脊挺直的胖兔子,慢慢转过了脸,看到了自己在正午大太阳底下蹦跑的真·熊儿子…… “阿洌?” “妈!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冲上来,熊抱。 “……嗯。” “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哦。” “妈!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妈?!妈!妈妈!亲娘啊!” “听到了,你冷静一点。” 成雪黎嫌弃地推开儿子圆滚滚的熊脸,诶,到了这个世界,她这儿子唯一能看的“面如刀削”的俊脸都变成了块摊烧饼。 楚洌颓废地跪坐在她身边,一脸熊样,跟丢了玩具的小朋友似的:“我冷静不下来。” 比起他身经百战的老妈,一直生活在正常世界的楚洌还是比较傻白甜的,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生都被颠覆,肢解,跟做梦一样,他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乱梦颠倒。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真的生活在这个狂乱的意识世界里。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冷静面对,那是他经年在工作上养成的素养。 但面对家人时,他只想把脆弱,慌张,一切负面的东西,原原本本地丢出来。 情感上,他还是个哭着要糖吃的小孩子,希冀用这种方法引起成雪黎的注意,好让他妈关注他,安慰他,否则他会觉得很委屈。 现在就是一副不顾形象,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可惜事与愿违,成雪黎并没有像楚洌希望的那样,出于各种原因。当然,她也早就看透自己儿子是个在情绪控制上完全不成熟的成年人。 所以在任何亲密关系中,他的言行表达方式,就是不断地找存在感,以致看起来任性,脆弱。他也许不是刻意的,但一定程度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养成这样,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原生家庭影响。 成雪黎淡淡瞥了他一眼,完全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子:“说说吧,你都碰到什么了?” 冷冷淡淡地一句,楚洌瞬间沉默,也不闹腾了。 他费力地盘起两条粗腿,开始将他消失以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包括鼠露露,包括办公室里吃掉她的猫美美,来时路上碰到的陌生老虎男人,听到他提到了狩猎日。 “我还去你们部门找过你,但是你都不在,后来他们说你打伤了两个人跑了,我就干脆出来找你。” 成雪黎听了,柳眉蹙起,终是没说什么。 楚洌没瞧见她奇怪的神色,直接接上问:“妈,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打伤了两个人,有人要吃你?” “嗯。两个狗同事,他们还有帮手,一只兔子。” “兔子?!”楚洌惊愕。 成雪黎突然挑眉笑了:“怎么,很惊讶,弱者相互欺侮,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 “这倒也是……”楚洌的脸色沉了下来。即使是这个世界,也并非所有弱者都值得可怜,他们中许多人已经学会顺势而为,不在意这个世界继续糟糕下去,吃更多人的肉,因为他们自己就已经成为脍子手的帮手。 成雪黎简单讲了一下兔酱的事情。 即使轻描淡写,楚洌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谁能想到这样一只看似弱小的兔子,竟然会背后捅刀,生生看着自己的同类被吃掉,自己双手奉上。 “这种人真可怕。”他说。 “觉得可怕了?”成雪黎轻笑,笑声清脆,“在现实里,兔酱这样的人,可是随处可见呢,只不过没极端到真的吃人的地步罢了,但也差不离。” 楚洌投去疑惑的目光。 成雪黎顿了顿,歪头思索片刻,才开口:“就拿重男轻女这事来说吧。” “女性是非常明显的受害者,对吧。但是重男轻女里头很大一部分也是女性,她们本身就是被歧视并且受此迫害的人,她们没有力量反抗,也不敢反抗,但又不希望自己真的成为其观念下被伤害的弱者,你觉得她们会怎么做?” “努力生儿子?”楚洌说。 “这只是其中之一,本质是她们认可并愿意顺应践行这个观念,生了儿子就是母凭子贵,就是胜利者,会活得更好,比那些生了女儿的母亲更加高高在上,更有尊严。就像兔酱选择依附等级强于他的人,他认可丛林法则,并且去顺应,寻求庇护,摇尾乞怜,即使让他去杀其他弱者也没关系,好像这样子,他就不再是弱者,他就是安全的。” “所以那部分人也觉得,生了儿子,在重男轻女的规则之下,她们就不再是弱者,是安全的。”楚洌闷闷道。 成雪黎勾了勾唇,耳朵抖了抖:“你反对她的时候,她会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要过得好,就得听话,得顺从,让你生儿子,你就生。真生不出来?那你被人欺负,被人嚼舌根,被婆婆甩脸色,瞧不起,都是活该。” “这种话很耳熟吧。” “她们自己生了儿子或者没生儿子,都会将这种歧视羞辱继续通过言行传递下去,无论是别的母亲,还是自己的女儿。你瞧,她们欺辱的,都是自己的同类。”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兔酱。真正吃人的从不露面,伤人的刀却无处不在。” 楚洌沉默,他大概很难体会这种感觉,但是如果自己也有女儿的话,被人说什么不如儿子好,是赔钱货,他肯定气地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巴。 兔酱这样的人呐……如果某种规则本身是恶的,他们就会选择屈服顺应这种恶,并且去加重它。 他们不想当受害者,就选择成为施害者。 在特殊的世界里,比如现在,他们就成为了一个个真实的兔酱,做出和兔酱一样的选择。 这回轮到楚洌默默抱膝数蘑菇,总觉得跟他妈呆久了,会对世界越来越失望,总是说着这么致郁的话题,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或许它本来就是个很可恶的地方。 听多了,会很绝望的。 “吐吐槽,听听过就好了。”成雪黎耸耸肩说,“兔酱对我的刺激还是蛮大的,勾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啊……我们还是来聊点更重要的事情。” 楚洌下垂眼:“……”所以说了半天就是吐槽吗?! “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回轮到成雪黎对他翻白眼:”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小柔。”成雪黎利落地脱口而出。 楚洌依旧一头雾水:“虞小柔不是出差去了?你一说我都忘了,我没问她部门的人她去哪出差了,好像是随行去别的公司考察?” “这根本不是重点……” 成雪黎抚额叹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今天上午我明明跟你都在公司,虽然是在不同部门。但是我跳窗的时候动静那么大,或许这个世界的人对死了一个人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可在一个非常相近的时间段内,发生这样的事,你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我……”楚洌突然觉得脑袋有点乱,他好像真的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成雪黎无奈:“我和兔酱吃午餐的时间是十二点,跳窗发生在十二点十五分左右,那个时间点你在做什么?” “我,我十一点三十五的时候去找过你,你不在,回自己的部门待到快两点又去找你,因为下午上班时间是两点……等等!”楚洌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可是现在还没到两点。” “时间对不上了。”成雪黎默然,“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小柔了吧。” 楚洌脑子还糊着,隐约有了些猜测。 但他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大概比他原来认为的更加复杂。 所谓的丛林法则,也不是这个世界表现出来的唯一。 那么,到底是什么…… 成雪黎再次确认了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才开口道:“她可能根本没和我们存在在同一天。” “也就是说,她在另外一条时间线上。” 第11章 见鬼的时间 “另一条时间线?!” “是呀。”成雪黎眨眨眼,瞧着一脸懵逼的儿子,脸色平静,“要我帮你理一下吗?” 楚洌斜眼:“……妈,我仿佛感受到了你的嫌弃。” “都嫌弃那么多年了,你要习惯。” “哪有这种歪理啊!” “你妈说的。”成雪黎两只白嫩嫩的耳朵精神抖擞地笔直竖起,她的眼睛往上瞟,伸手拉下一只耳朵,松手,弹回去,玩地不亦乐乎。 楚洌的眼珠子也跟着弹来弹去的兔子耳朵上下移动,顶着这张美少女的脸和卖萌的胖兔子玩偶装,嫌弃他什么的,真是让人恨得人牙痒痒,却又不能做什么…… 这是他妈,他亲妈,亲娘! 楚洌像被扎破的自行车胎似的,瞬间泄气,动都懒得动一下。半响,他开口忍不住问:“如果虞小柔在另一条时间线,那我们怎么去找她?” 成雪黎终于不玩自己的耳朵了,摊出爪子:“带纸笔了吗。” “啊?”楚洌回神,扭过身子,把挎包挪到身前,匆匆翻了一下,老老实实递给老妈,“有笔记本,这是笔。” “嗯。”成雪黎接过,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什么?” “……算了,重新理一遍吧。”她无奈地瘪瘪嘴,坐在地上,挪个方向,左手搁在膝盖上,下巴低下枕在左手小臂,两只耳朵的耳尖微微垂下,右手在笔记本上涂画。 “首先得先弄清楚我们两个的时间线。” “我们的时间线?!” 成雪黎唰地抬头:“儿子,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 “那种一捏就会发出尖叫的塑胶咕咕鸡。” 楚洌搔头,太阳晒地他的脸刺痛:“妈,这种伤人的话以后能不能少说点?” “不能。”她垂头枕着胳膊闷声道,“千万别对我抱有任何期待。” 最后的声音已经不大响亮。 “什么……” “没什么,不过我觉得挺可爱的,嗯,我是说咕咕鸡。”她抿嘴兀自认真地点了点头。 楚洌张了张嘴巴,刚要说什么,却被成雪黎打断:“看这里——” “这是我的时间线。” 她在本子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段,并且在前面某处圈了一点:“你们消失以及我上公交的时候,是上午8点30左右,我处在这个时间点。” “同一时间,你消失后,是什么时间?” 楚洌一愣,想了一下回答:“9点55分。我消失后就直接出现在丛林公司门口,然后去了趟便利店,进门前我看过时间……当时我也不知道我们进来的时间是几点,就没有怀疑。” “所以,我消失的时候,其实就是去了另外一条时间线?!” “嗯。”成雪黎又在自己的时间线下面,画了一条平行的时间线,作为楚洌的时间线。并且在自己8点30分的时间点下平行的位置,标注了一个三角形,写上时间:9点55分。 “也就是说,我在8点30分的时候,你在9点55分。时间看似不同步,但却是起始点,故事的开端,我们是在这两个时间点,同时往前走的。” “下个节点,你是几点去找我的?” “11点35分左右,上午下班后没多久,他们说你出去了,不在办公室。”楚洌正色回答。 成雪黎点点头,同时在两条时间线上做节点标记,楚洌在11点35分时,她的时间线还在10点10分。她的时间线走到11点35分的时候,楚洌那边已经是下午1点。 “你发现了吗,其实两条时间线是会相互影响的。你去找我的时候,因为我那边还没有发生兔酱的事情,按部就班的上班,所以她们给你的答复只是我出去了。” 楚洌登时恍然:“后来我第二次去问的时候,她们就改口了。” “我和兔酱吃午餐发生在中午12点,跳窗是12点15分,跳上公交车后我看了下时间,12点18分。” “我们的时间差是1小时25分,所以你跳窗的时候,我这边的时间是下午1点40分,但我是1点55分的时候去找你,所以他们告诉我,你打伤人逃跑了。在我那个时间,你跳窗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因为我们不在一个时间线,我过去的时候,窗户已经重新修好了。”楚洌终于智商上线。 他们之间,始终有时间差——1小时25分。 “我没想到……我们竟然也根本不在同一天。”他支支吾吾说道。 成雪黎丢开笔,双手枕在膝上,垂下眼睫,轻声说:“对你来说,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下午两点,但于我的时间线,根本还没到两点。” “那么,不在同一天的我们,为什么能够遇见?” 为什么? 楚洌呆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一时无言,这太……匪夷所思。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一条时间线里?”她追问。 “找,找个路人问问?”楚洌抱紧膝盖,哆哆嗦嗦地说。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脑子里有一团打结的耳机线在滚来滚去,有人拿着粉笔在他脑海里划出滋滋滋的刺耳声音。 什么鬼世界?! “智商上线了嘛,那就去问问吧。”成雪黎坐在地上岿然不动,圆圆的眼睛直直看着楚洌,一脸无辜,意思再明白不过,跑腿去吧儿子~ 楚洌仰天长啸,他已经是一只废熊了,这里这么荒凉,哪找得到人?但看着自己老妈一副装死不管的模样,他只得认命,找就找呗,不就找个路人问路嘛。 他踉跄起身,一脸忿忿儿,爪子捶了捶胸口,噔噔噔跑上堤坝,极目远眺,走走停停。捂着小挎包,暖烘烘,炽热的空气紧紧裹着他,不一会儿就开始大喘气,各种小路蜿蜒曲折,不变的是低矮空阔仿佛触手可及的蓝天,几乎要擦到屋檐,以及白晃晃的冷漠阳光,随处可捉。 楚洌终于在附近找到一家门町冷落的便利店,进去问了店员时间,甚至和对方的手机,电脑上的时间确认了好几遍,才匆匆跑回去回话。 回去的路仿佛无限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的脑子空白地好像地上灰扑扑的干瘪水泥路,暴躁地要裂开。 他真的想快点摆脱这个见鬼的世界。 “我,我回来了,哈……问,问到了!”楚洌一屁股跌坐在江岸边,脸蛋红扑扑地。 “喝点水再说话。”成雪黎从包里掏出小瓶矿泉水递给他。 楚洌大口呼气接过,旋开瓶盖,直接咕噜咕噜往嘴里倒,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擦擦嘴:“累死我了……妈,你太残忍了。” 成雪黎别开头,假装看风景,吹起口哨。 楚洌:……心好累。 “说吧。”她转回来,好整以暇,无比正经地看着他。 楚洌放下矿泉水,认真道:“我找到一家便利店,那个店员说是中午12点50分,现在应该五十多了,我跟他对过好几遍,没错。” 成雪黎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是我的时间线。” “但今天是7月8号。”楚洌蓦地说,“是我的时间线,到公司后我才知道的。可我手机上一直显示今天是7月6号。” 成雪黎唰地抬起头,蹙眉。 显然,她并没有错漏自己手机上标注的日期:7月6号,12点55分。 “我原来也以为今天是7月6号,后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其实是7月7号。” 楚洌突然停顿了片刻,然后一脸懵逼:“妈!你干嘛不早说,早知道我们直接报日期不就知道前后时间了吗……还推理那么久,我脑子都要炸了。” 成雪黎白他一眼,歪过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这种时间真的可信吗?除非它的确能跟实际时间线契合,如果意识世界想让我们以为今天是哪天,它完全可以篡改所有地方的日期。” 楚洌委屈地低头:“那现在……” “我们可能漏掉了某一天。”她的神色端凝,“7月6号,我们刚来到意识世界的那一天。” “不是说不可信嘛……” “我是说’如果’。” “好吧。”楚洌在心里哼了一声。 成雪黎继续爪子撑着脸颊思考,有时候先从现有的线索开始,先不去怀疑其他,答案也可能会是正确的,但能够确认的事实依旧要确认:“现在我们可以确认的是,我的时间线在你前面,也就是我在你的前一天。暂且当我的时间线是7号,你的时间线是8号,现在——我们都在8号。” “7月8号的12点55分。” 楚洌忍不住插话:“所以是你来到了我的时间线,从7号直接走到了8号,时间节点上却是无缝切合的。7号是什么时间,你来到8号也是什么时间。” “我虽然还在8号的时间线,时间节点却往后退了。” 他猛地一拍手:“所以我们才能遇见!” 成雪黎点头:“是的,现在我们要弄清楚的就是,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多出来的7月6号,就是其中一个关键点。” 多出来的7月6号。 她在自己的时间线上面,又画了一条平行的时间线。 第12章 养儿子不如学习 每个日期楚洌都认识。 但是并排放在一块他就不认识了。 感觉自己正在被时间玩弄。 风像影子滑过江岸,日头越来越高,涓涓江流在阳光下照出银光闪闪的鳞片。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仿佛迷幻的海市蜃楼,高高低低,挨个摆放的积木,静静矗立在堤坝的那头,只能看见被雾霭笼罩的模糊轮廓,它们更像是一座雾都,病入膏肓,只有沉疴。 死亡每一天都像列车向他们飞快驰去。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楚洌分不清,残酷却是真的。 现在他连自己的时间都弄不明白。你知道时间在流动,每分每秒,都如轱辘轱辘的自行车轮碾地旋转,但你不知道它会开向哪,这里的时间就像一个迷宫,起点在哪儿,终点又在哪儿。 “那虞小柔在7月6号吗?”楚洌忐忑地问。 “不太可能。”成雪黎果断否决,“如果7月6号是我们刚进到意识世界那一天的话,她和你是同时消失的,去往其他时间线的可能性更大。” 说完,她歪了歪头,单手撑脸:“比起这个,你为什么不问一下她是哪天去出差的。” 楚洌噎住,他还真没问。 缺心眼,成雪黎心里嘀咕:“还好我问了,她出差是五号。” “原来我还不太明白,她出差的时间为什么是5号。5号可是在我们来到意识世界的前一天,但跟你对过时间线之后,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们可以在各个时间线上跳来跳去,再者,可以倒退,可以前进。 “怎么会是五号?”楚洌又晕了。 成雪黎摊开白爪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有可能只是意外,也有可能……“但这的确也是关键,她为什么会在五号。” “所以我们现在要跑到5号去找虞小柔?可她有没有可能跑到其他日期去,我们现在在8号,也就是说要往回走,那要怎么往回走?”楚洌勉强磕磕绊绊理下来,脖子往前一伸,熊脸凑近,“是因为时间线和时间线之间有一个交叉点,所以才能直接从今天跑到明天?” 成雪黎的兔子耳朵后仰,似乎很不高兴,脸颊郁闷地鼓起:“真是的……” “你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哪里?”楚洌瞪圆眼睛,“意识世界?” “没错,意识世界。那你想一下,你平时都是怎么回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楚洌搔了下头:“就是直接想起来了啊。” “你调取记忆的时候,是会知道它发生的时间吧。也许不记得准确的时间,但你大概清楚它发生在哪件事情之后,哪件事情之前,很久之前还是最近,不会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对吧。” “是这样……” 成雪黎冷不丁从包里翻出薯片和罐装可乐,又扔给他一罐。 烦人的广播再一次响起。 成雪黎假装已经屏蔽,继续说自己的:“你注意到了吗,人记忆一件事情的时候,不仅是记忆内容,也会给内容做上时间标记。如果没有时间标记,你的记忆会发生极大的紊乱。” 平板冷静的叙述。但谁又知道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隐藏着如何令人惊恐的漩涡。 “所以……”楚洌心不在焉地掰开罐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有科研人员专门做过研究,他们发现人回忆事件内容和定位其发生的时间是两个过程,当人脑部的基底前脑受损时,他们可以准确地回忆起事件内容,却无法定位其发生的时间。他可以告诉你他某一顿饭吃了什么,炸猪排还是石锅拌饭,配的什么饮料,橙汁还是大麦茶。” “但他却不能告诉你,这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他完全没有发生在什么时间这个概念。” “等等等等!”楚洌伸出爪子急忙喊停,“那跟我们现在的时间线的关系在哪里……” 成雪黎趁机扒了口薯片,原味嘎嘣脆,双颊鼓鼓,嚼完才开口,一脸怒其不争地盯着熊儿子:“意识世界总要有点意识世界的特色吧,真跟现实世界一样,你觉得有意思吗?” 楚洌黑线:“完全不觉得有意思好嘛!” “哦。“成雪黎继续吃薯片,嘎嘣脆,“我就是想跟你说,不要真以为这里跟现实世界没什么区别。这里的时间玩起来,更溜。” “我们不是要找交叉点,而是要找时间标签。” “时间标签?” “嗯。”成雪黎抖抖耳朵,咕噜咕噜一口可乐,“意识世界里的时间线,就像是一个档案室,每天都是一份档案,每份档案外面都贴上了一个时间标签,他们是按时间分类的。你打开其中一天的档案,抽出里面的一张张纸,每张纸上也都贴有一个时间标签。” “我们想去哪天,就找到哪天的时间标签。” 这就等于他们有了一定程度上控制这个大脑的自主权,可以调取记忆,选择进入哪段时间线。 楚洌脑袋上已经转起跳圈的小绵羊,好像是有点懂了,又好像是没懂的样子,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懂没懂:“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找时间标签?” 成雪黎右手撑着脸颊,食指点了点:“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推测,还需要检验。假设这个推测是对的,那我们在意识世界这段时间里,在无意的情况下,就碰到了一些时间标签。” 时间标签…… 触碰以后会调取记忆,进去其他时间线的时间标签。这才是意识世界里和记忆相关最紧密的东西,就像现实里时间不可或缺,意识世界也一样,只不过运作的方式不同。 在他们从开始到现在,时间发生转变的时刻,都发生了什么,导致时间线的转变? 从7月6号进入7月7号,再进入7月8号。 成雪黎侧眸望了望炽白的日光,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太阳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温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升高,江边石堆里的杂草颓靡地弯下身,脑袋尖尖都快垂进石头缝里,连流水都偃旗息鼓,弱下声势。远处的城市高楼又淡了,淡地像是被日光吞噬了一大块,融进天空,剩下半残的身躯。 宁静只是片刻,喝可乐嘎嘣脆薯片也是片刻。 他们终是要回到那片荒诞的城市乐园中去,去拼杀,去防备,去拯救伙伴。 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不是吗? 每一刻都是生死存亡,始终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悬于头顶之上,时刻警醒,他们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只有逆流而上,道阻且长。 逆流…… 两人忽然同时一拍手,异口同声: “公交车!” “车!” 难得,成雪黎和楚洌的想法同步了。 楚洌已经迫不及待搓着手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跟虞小柔消失的时候,就是在那个公交站上,我跟她都碰过那个站台表,然后我就跑到8号的时间线去了。后来再一次时间跳转,就是时间节点倒退的时候,我是开着那个老虎的车过来的……妈你是不是坐了那个公交车?” “坐了两次。”成雪黎耸肩。 “我一直以为我们只跨越了两天的时间,其实是三天,7月6号那天被我们忽略了。我的7月7号其实并不是我们来到意识世界的那一天,是我坐上公交车后,从7月6号跑到了7月7号,早上八点半的时候,时间线就已经跳过一次……但我根本没感觉到。”她低头皱眉,有些懊恼。 “我跳窗之后上了和同一辆公交,522路,然后就到了8号的时间线。” 楚洌提出一个问题:“可我们不是要找时间标签吗?” 从他妈的叙述听出的却是,522路公交车并没有具体指向某一天,而是顺行到明天。如果在6号,就顺行到7号,在7号,就顺行到8号。 成雪黎摇头:“时间标签只是一个称谓,并不一定指具体的时间,它可以是针对一个已有参照物来进行定位,之前,或者之后。你可能不记得那件事具体是几号发生的,但你清楚事情的前后顺序,今天,昨天,或者大前天。” 楚洌掰着指头想了一下,他当时碰到的站点表是523路,直接跨越了两天,从6号到8号。而虞小柔,则是26路。如果她现在的确在7月5号,以6号为参照,26路是倒退回后一天的。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标签就是各种车。 只要触动时间标签,就能调取相应的记忆,也就是时间线和时间节点。 “怪不得,这样就清楚了!” 成雪黎撇撇嘴,找出吸管插进可乐罐:“别高兴地太早,得先验证过才行。” 就算验证正确,他们既然都能跑到别的时间线,虞小柔也未必会一直待在7月5号,但总比瞎找好。 “说起来,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哦,因为假装不管你不爱你的时候我都在看书,养儿子不如学习。”她顿了顿,嘬着吸管,抬眼,“知识就是力量。” 楚洌:……好冷。 第13章 一条大波浪宽 一包薯片消灭干净,脑力活动到此结束。 成雪黎用力一嘬吸管,咕噜咕噜,剩下大半罐可乐全进了嘴,两颊像松鼠似地鼓起,人家磕松果她磕可乐。虽然碳酸饮料不大健康,但适当饮用有利于保持小学生兴冲冲地为明天春游准备零食的愉悦心情。 但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就像可乐的浮沫。 嘭。 没人能听到细小气泡破开的嘤咛。这年头,彼此理解是稀罕事,不同没什么稀罕,有个性的满大街跑,稀罕的是我懂你。否则连快乐都可以沉默,自己乐一乐,就完了。 在成雪黎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大她两岁的亲姐在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踏着夕阳,背影孤绝,用少年强赋忧愁的语气,没头没脑来了句:“我们都是薯片的碎屑。” 作为妹妹,她只能摆出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她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痛心疾首地沉浸在自己“薯片世界”里。 事后成雪黎发现,她姐这话估计是哪儿剽窃来的……可能是某部动漫,可能是某本书,反正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那阵子就一直是这种动不动“做人没意思,学习没意思”的状态。她个人觉得重点可能是后半句。 这句话就这样恍恍惚惚沉在她心底,当时听不懂,现在回想起来。 可不是嘛—— 他们都是可乐的浮沫,薯片的碎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些东西,微渺而脆弱,但还是要经历从出生到死亡,摸爬滚打,结结实实地将一切能经历的经历一遍。 突然觉得,她姐那天的伤感是真的。 身体变年轻了,好像以前的回忆也越来越清晰,整天跟死神打交道,也不妨碍她偶尔走神。就像十七岁的时候,刷着数学大题也会脑中一闪而过班里谁谁谁失恋了跑去厕所痛哭,声泪惧下,形状之惨,难为人道。 然后想,妹子,俺心疼你。所以这个立方体到底要怎么加辅助线。 成雪黎现在就是十七岁。 “妈,妈?” “嗯?”她恍惚抬头,眼神失焦了一会儿,顺手把空空的易拉罐捏了个稀巴烂。 楚洌黑线:“你这都能走神……” “有点困。”她垂下眼,“咖啡对我已经没用了。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喝纯黑咖都能照睡不误的人,说实话,儿子,咖啡是战胜不了学校的,学校可是有睡眠加成buff的地方。” “妈,你开始说梦话了……” “困的时候,就吃东西。”说完她就开始掏巧克力吃了,露出无力的微笑,拍拍兔腿,边嚼巧克力边起身,“走吧,我们去找公交站。” “去找虞小柔吗?”楚洌也屁颠屁颠地站起来,大黑熊圆滚滚的屁股上都是泥灰啊草啊。 “嗯啊,一天一天地回去。” 公交站的站点表可以带他们去往其他时间线,并不需要坐公交车。 步行的路上,成雪黎掰了半块黑巧克力给儿子,拥有一个随身开着便利店的土拨鼠的好处,就是想吃啥就吃啥,去哪儿混地再惨,左不过做饿死鬼。 两人走回到成雪黎来时下车的那个公交站,很冷清,根本没什么人。 他们这个站点的名字就叫做“一条大江”,嗯,很直白。 最上面那个站点表就是26路,能够让时间线往前走一天的26路,成雪黎别过头叮嘱楚洌:“等会儿我们就按’一条大江’站,别碰别的。” “嗯。”楚洌乖乖点头。 两人同时按下站点表上的’一条大江’站。 眼前的景象微微模糊了一下,瞬间恢复正常,他们还是在同一个站点。 “成功了吗?”楚洌不太确定。 “应该成功了,现在是7号,再来。” 继续按一次。 跟刚才一样,景象扭曲之后,就恢复原样,看起来好像时间一直停留在原来的时间线。 “最后一次。” 从六号到五号,而五号,是他们完全陌生的一天。 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五号,但偏偏就是出现了,无论成雪黎还是楚洌,都不知道五号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这个世界每天都会发生类似的杀戮,那么在五号,会有怎样的杀戮,虞小柔也遭遇了同他们一样的状况吗?抑或她真的还待在五号,没有意外跑到其他时间线上去? 一切都不确定。 真的只能碰运气,希望不会无功而返。 ‘一条大江’站。 已经熟悉了无数遍的时间线转换,眼前一晃,好像地震了一下,再一次迅速完成。 “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楚洌仰头四面环顾,“我们真的到了七月五号?” “按照推断,我们现在就是在七月五号。” 只不过,和其他时间线不同,五号是个阴雨天。 湿答答粘糊糊的阴雨天,什么都是潮湿冰冷的,天空是,地面也是,像笼了一层讨人厌却揭不掉的阴翳,见了指甲上的倒刺,令人心情烦躁。这不是巴黎的雨,不浪漫也不怡人,空气里弥漫着数不清的水汽,还有一股难闻刺鼻的化学实验室的味道,绝对是老师开了最难闻的那瓶化学药品让同学见识见识。 你甚至可以将那种气味复述出来:腐烂苹果,臭猪肉,长年不倒的寝室垃圾,泡了一个月没洗的袜子……总之就是很恶心,简直在挑战人的嗅觉神经。 成雪黎觉得自己这种见过碎尸的人,还是单纯被这种气味激起了生理反应,喉咙里头一阵阵地往外鼓,反胃,要吐东西。 楚洌皱眉,捂嘴干呕起来:“意识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臭味?!” “可能人家脑子觉得应该就是这儿味儿。”成雪黎摊手,还好她有口罩,其实又是便利店里拿的,土拔鼠电台又开始喋喋不休说她的购物目的太无趣了。 “妈……”楚洌拿着口罩,面面相觑,“咱们,没耳朵啊。” 成雪黎愣了一下,恍然,无奈挠了挠头:“忘了,我们耳朵都藏里头呢。算了算了,先手动捂着吧。” “好吧……”真惨。 “先找个人问问。”她闷声说。先找人确定下时间,再作打算,看眼前的情形,五号这一天好像有点古怪。 两人离开公交站台,往有人的市区方向走。 途径楚洌之前去问过时间的便利店,却发现便利店的门紧闭着,灯一盏没亮,门把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旷野之中,这间小小的熄了灯的便利店,隔着玻璃,看到在昏暗安静中一排排挤地满当当的货架,收银台前也没有人,成雪黎看见暗沉沉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灰扑扑的模糊身影,看不清五官嘴脸,两坨小黑人并肩而立。 阴阴的风吹来,格外诡异,恍如恐怖片里的场景,它就是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一个便利店,其实是引诱无知人类的屠宰场。 “再往前面走看看吧。”成雪黎轻轻蹙眉道。 “妈,我们走了快五分钟,一个人都没见到。虽然这里荒凉了点,但总该有点声响吧,现在一路走过来,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而且也没公交车的班车过来。” 楚洌也察觉出了古怪:“我老觉得心里毛毛的。” “那也得继续走。” 不走去哪儿呢?又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没得选。 此时,城中。 高楼阴影间,匍匐着一团看不清面目的东西,灰灰白白的身体好像在泥里打过滚,随着呼吸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耸动,轻微的喘气声曝露放大在空气中。须臾,那团东西起头,是一张人脸,只是脸还是跟沾了煤灰似的,单露出两只亮得出奇的清晰眼睛,警惕地四处环顾。 背靠着迫人的摩天高楼,她就像一只蝼蚁。 被其他人踩一踩,也就死了。 与平日粉饰太平完全不同的钢筋水泥丛林,它难得诚实地撕下了自己文明的面具,赤|裸裸地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阴天,一场雨就溶解了酷暑,只剩下“一雨成冬”的荒寒。 它浇灭了所有的灯光,路灯静默无言,玻璃都变成了灰玻璃。一座在阴晦的天气里无任何亮光的城市,看起来就像一座废弃之城,一个总是穿着黑衣,拉低帽檐,从不言语的神秘男人,可能随时会掏出一把枪…… 危险无处不在。 阴影中的人伸出头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下半身的玩偶装已经脏污不堪,绒毛像泡了泥水似的,全都攒在一起。她伸爪按了按肚子,过大的体力消耗,让她饿地胃绞痛,躲躲藏藏终究不是办法,再忍一下,忍一下……活下去。 柔弱的小脸痛苦地紧皱,身体上的,精神上的煎熬。 头顶两只小小软软的耳朵,告知别人她卑微无比的身份,羊,她是只羊。 是虞小柔。 第14章 杀戮玩偶城 天真暗呐。 虞小柔站起来,缓步走出墙角,右手握紧掌中细长的中片刀,拿到身前,刀片上的猩红触目惊心,像刚用它鸡放过血,随手一抹,凉透了,几滴血溅进路旁的绿化带。 两株淡白的野花藏在整齐的绿草间,怯怯地探出几瓣,却被这飞来横祸选中,娇弱地颤抖着,任丝丝红线沿着白瓣钻入花蕊。虞小柔看过书上说,这叫“抓破美人脸”。 她竟看得入了神。 无喜也无悲,在这片刻,她从一切中抽离,退地远远地,看到自己。看到现实里的那个坐在医院病床边发呆困倦的自己,也看到刚刚亲手割破活人喉咙的自己,好像是她,又不是她,她只是个旁观者,坐在电影院,冷静端凝别人的生活,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突然说,你就是我啊。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抓到他了!” “快,一刀解决了,再把他肚子给破开!” “没问题!嘿嘿,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啊熊大……你们这些有钱人,都该死!” 虞小柔下意识地握紧了刀,向远处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就在大马路上,中间只隔了一圈绿化带,几株稀疏栽植的红枫欲盖弥彰地遮掩着。 五只老鼠,紧紧围住一只躺倒在地的熊,嚣张得意的笑几乎毫不掩饰。 蚁多咬死象。 被按倒在地的熊徒劳挣扎,四肢仿佛触电般痉挛抽搐。 那五只老鼠,手里都拿着一把刀,一只跨坐在熊的胸口,浑身散发着兴奋狂乱的气息。锋利的刀刃像撬开罐头似的从熊的下巴伸进玩偶装,在咿咿呀呀的惨叫里,撬开他的喉管,开了,向右顺手切进他的颈动脉,比一刀片下冷冻火腿还利索。鲜血喷泉似地泵流,但血爆不出来啊,它被堵在里头了,闷着熊的脖子,稀里哗啦地流。 熊的四肢轻轻抽动了一下,须臾,彻底变成了玩偶。 “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无比畅快,畸形而疯狂的畅快。 唰。 咔嚓咔嚓,刀片一寸寸磨进血肉。 细长的刀直接串香肠似地直直插|进喉咙,从这头,穿到那头。 虞小柔还是觉得有些反胃。 杀猪要先放血,再把猪一块块分尸。杀掉,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还要继续开膛破肚。这一路上,她不知道已经看过多少回这样的画面,但每一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是故意的——他们在虐杀,杀完,吃掉。可原本并不需要这么做的。 “芯片在哪儿呢?”将要实施破肚的老鼠笑嘻嘻地端详着尸体,旁边的老鼠满不在乎地催促,“随便下刀,破完了不就知道了。赶紧的,我还没吃过熊肉呢!” “说得有道理,那就都试试吧——” 那只老鼠,沿着熊肚子的中直线,一刀一刀扎进去。 虞小柔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的缝纫机,他的动作就像一台缝纫机,粗粗长长的针,一针一针,咔咔咔,刺穿衣服,刺穿肚子,砸下去,搅着肠子,搅着血,沾着肉屑,进行着欢快机械的杀戮。 从肉里抽出来的刀子包着一层热腾腾的血浆,殷红色顺着刀尖直往下滴。 她捂着嘴巴干呕,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熊的肚子上开了多少个插口,但她看到他们轻而易举地撕碎了软绵绵的玩偶装,露出的,赫然是一具人的身体。 血肉模糊的身体。 他们毫无恐慌,犹疑,并不觉得同为人类虐杀另一个人有什么错。 一丁点儿都不会动摇,颤抖。 他们将这当作乐趣,当作,正义。 五只灰扑扑的胖老鼠兴奋狂乱地甩着细尾巴,从熊的玩偶装上翻出一片名片大小的芯片。虞小柔知道,这张芯片记录着关于它的主人的所有数据,社会阶层,职位,现金数额,存款数额,车子,房产。而从现在开始,这些数据,包括数据的实体,都将属于另一个人—— “这个熊大果然很有钱,可恶的上等人!” “就是!怎么可以就他一个人过得这么舒坦,明明大家都是人,应该是平等的,搞什么等级差别,凭什么我们就得真的活得跟老鼠似的?” “对,凭什么我们要过这种鬼日子!” “那你们说,咱们怎么分?这张芯片,归谁?”莫名不太和谐的一句话插入。 同仇敌忾,又变为各怀心思。 谁拿到芯片,谁就可以继承这些数据,脱下老鼠皮,变成高贵的熊,所谓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大强哥力气最大,咱们都是大强哥带着的,芯片就给大强哥吧,其他到时候咱们再分。还有十几个小时,说不定还能再抢几块芯片。”五只中最弱小的老鼠开口道,他口里的鼠大强,就是刚才催着要吃熊肉的那只,五人之中个子最高。 其他人对视了几眼,暂时默认了。 芯片归鼠大强。 东西到手,鼠大强笑眯眯地发话:“兄弟们放心,我上去也不会忘记罩着兄弟你们的,咱们再多杀几个,或者再抢几块,以后就再也不怕别人欺负咱们了,我们想杀谁杀谁,看不顺眼就吃掉,也尝尝做上等人的滋味!” 其他老鼠闻言,眼睛瞬间暴亮,好像完全忘记他们刚才还说过,应该人人平等。 他们卑微的时候,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吐几口唾沫,不会有反抗,也不会有抱怨,诚惶诚恐地跪着,躲着,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老实人。 若一朝得势,就会明白,老实人也会杀人,吃人,开膛破肚。 他们老实,不是因为本性本分善良,只要给他们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一个可以低成本作恶的机会,照样可以毫不犹豫地踩死蝼蚁,肆意屠杀。 可怜可恨可悲,在他们身上,是不分家的。 但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许多人的选择,后果如何,谁都不知道。她既不想插手,也不想跟别人一块儿破肚子,或者被破肚。 突然,虞小柔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几声。 “谁?谁在那里!”鼠大强即刻警戒地回头。 成雪黎轻轻踢开挡路的长铁棍,他们已经进入城区有一段路了。 进城之后,她终于清楚感受到,这座城市与他们认知中至少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城市,已经完全不同了。街边的商铺全部停业,大街上空荡荡地,人流车辆全都不见踪影,路边偶尔见到几辆停在那儿的汽车,黑的红的,车窗紧闭,也都是无人光顾的模样。 萧索至极,好在地上留有许多未干涸的血迹,否则她一定会认为是进了一座废城。 一定发生了什么。 “妈,我怎么觉得越来越诡异了,黑|童话就算了,现在是要搞灾难片?”楚洌忍不住靠近他妈,抓住她的胳膊,企图得到一些安全感。 成雪黎挑眉:“说不定是杀戮城市?或者……杀戮玩偶城,更恰当一些。” 她的目光同时落在不远处人行道的拐角处,顿了顿,径直拖着楚洌走过去,半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地上这坨残碎的玩偶服装,以及,一个孤零零的人头——动物玩偶装里的躯干四肢全被掏空。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吃掉了。 “呕——” 楚洌别开脑袋,一阵反胃。 成雪黎撇撇嘴,杏眼微横,小巧的下巴略略往远处一抬:“走远点吐。” “妈!你太残忍了,一点都不关心我!”想到他妈那么无情他就一点都不想吐了。 “我关心你的小命就够了。”她低声嘟嘟囔囔着,继续看只剩下脑袋的尸体,“看这个玩偶装,应该是只狼,算是高等级的社会角色吧,竟然被这么残忍地杀掉吃了,奇怪……” “可能是被比他更厉害的人杀了的吧,我之前还碰到个老虎咬杀我呢。”楚洌嘀咕着。 “等等!”她回头,“你刚刚说那只老虎,他是不是跟你提到了狩猎日?” “好像是……妈你怎么知道?!” 成雪黎无语:“不是你跟我说的?” 之前没注意,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联系上的话,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但狩猎日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看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忘了,那我们现在是跑到了狩猎日?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日子。”排黄历上肯定是大凶之日。 ”大结局之前总要有黑暗时刻。”成雪黎起身,慢条斯理道,清甜的嗓音竟变得有些飘渺起来,“再过四个小时,我们就可以离开意识世界。但在此之前,得先保证我们能活下来,显然——意识世界并不想让我们好好地活着出去。” “这是个圈套?!”楚洌大惊。 “或许还有些戏耍的成分。”她淡声道,“不过,见识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呢。” “什么……” “狩猎之日。” “到底哪里有意思了啊!”焦躁。 她轻笑:“当然有意思啊,虽然叫做狩猎日,却未必是强者狩猎弱者,而是——” “弱者狩猎强者。” 第15章 垃圾桶捡来的 “呼……哈……” 压低的紧张喘息声,震荡着空气,从沿街商铺尽头的拐角内传出。成雪黎只要再向前迈几步,就能清晰看见声音的来源处。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兔脚踩在浅浅的水洼上,溅起嘤咛的声响。 蹲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孩,更加蜷缩成一个灰色的毛线球,露出半双瑟缩的眼睛,紧紧盯着踩在水洼上的两只毛绒绒的脚,丝毫没有因此放松一丝恐慌戒备。 “不要……不要吃我……”她深埋的脸又露出一点,无力的申告。 “鼠露露?!”楚洌突然出声。 “不!我不是……” 成雪黎顿时眼睛一眨,若有所思,就算在后面的时间线死去,前面的时间线仍然会存在呢。 她半屈膝蹲下,试图放软声音:“我们不会吃你的,你已经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吧,我们是外来者。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已经不需要再掩藏身份,假装融入人群。 鼠露露犹疑地抬起头,像透过一个小树洞怯怯地往外瞧,灰灰的眼珠向右看看成雪黎,转向左看看楚洌,在看到楚洌时,她往后一跌,差点要摔倒。 沉默了许久,鼠露露没从他们身上瞧见一点要吃她的迹象,才结巴着开口: ”我,我……他们要去吃高等级的人,我不想去,我做不来!他们,他们还想吃我……”她没哭,只是嗓子嘶哑,呆滞的目光后面隐藏着滚水般的痛苦和恐惧,时刻都在心中沸腾,苍白的嘴唇向脸颊两边平直地撇去。 成雪黎在心里默默构想起这条食物链:弱者吞食强者,同时,弱者也会吞食更弱者。 如果分成高中低三个等级的社会角色的话…… “狩猎日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唯一的阶层上升通道。” 楚洌惊愕:“所以你们是用这种方式完成阶层更替的?所以平时上面的人可以随意屠杀下面的人,反抗即是死,只有这一天……” “他们会聚集起来扑杀上面的人。”成雪黎说。“怪不得所有人都默认遵守阶层的上下分明,维护由厮杀换来的阶层,然后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无论他昨天是自己自己的上司,雇主,还是顾客,在这一天,都可以吃掉他,取而代之。” “某种角度来说,很诱人。” 成雪黎起身,垂头,目光落在依旧瑟缩的鼠露露身上:“还有比这更快捷便利改变阶层的方式吗?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再弱的蝼蚁,也能成为万兽之王,执掌这片丛林。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的确是个美梦。” 阶层固化倒是不存在了,但它在天花板上留的口子,却很小很小,小到你想钻上去,必须用别人的血肉将它腐蚀地更大。 下面的人平素苟延残喘,只是为了等有一天,这个口子被打开,然后前赴后继。 头顶上窄窄的天空,与灰色的巷墙融成一片幽闭空间。 鼠露露终于敢正眼瞧他们了,又低头碾咬着唇瓣许久,才轻轻开口道:“每个人的玩偶装里都安装着一张芯片,只要拿到那张芯片,在今天午夜结束后去丛林社会局重新登记身份,就可以取代原来的主人,他们……还会抢其他人已经到手的芯片。” 说完,她迅速将头埋了回去,不再看两人。 “谢谢。”成雪黎认真道,又回头瞥了眼楚洌,最抢手的芯片,自然是高等级的芯片,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待宰的,该上案板的猪。 楚洌眼神抖了抖,有点飘忽,两手不由自主地交握搓起来,他有点慌了。 虽然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不代表他真的会杀人,别说杀人,跟人搏杀他都完全不擅长,学的功夫勉强能防身。到现在为止没被吓死,还有闲心介意老妈总是怼他这件事,对他冷漠无情蛮不讲理还嫌弃,从沿江堤坝走到市区这段路中间一共怼了他十九次。 总裁深深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相当不错了。 比起成雪黎,楚洌完全是一个普通人。 “妈,你这么看我,我有点紧张。”他左手按着自己的左边心脏,头不动,眼睛斜视。 “不要怂,就是干。”成小姑娘扬眉道。 楚洌:“……” 他两只熊耳朵都塌平下来开飞机了好吗! 怂炸了。 成雪黎甩了甩身上的粉色小垮包,夹紧一点,问鼠露露:“我们还要找人,你要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一个人?” “我自己一个人……” “好吧。希望你能平安渡过今天。”她垂下眼睫,无情绪的唇瓣突然抿起来,一丝沉默伤感,些微几秒的停顿之后,“记得小心隔壁大黄。” 楚洌突地奇异地看了她几眼。 鼠露露讷讷应声。 踩着湿漉漉的水洼,四只黑白相间的粗腿迈出了小巷。仿佛灰尘聚成的微弱光线,因他们的离开,再一次照进这里。 她抱紧膝盖,假装自己待在一个上了锁的狭小衣柜中。 “我们现在去哪儿找虞小柔?” 成雪黎托着腮帮子,认真考虑:“拿你当诱饵?消息散播出去,应该能引来不少人,熊和兔子的组合,还是蛮特别的。” 楚洌炸毛:“妈,我一定是你垃圾桶里捡来的吧!” “不是。” “不,不是?!” “冲点卡送的。” “……到底为什么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啊!” “有问必答,不能敷衍小朋友。来自好妈妈指南。好了,证明我也是有好好看过这本书的。” “……” “不过,说实话,小朋友有时候真的挺烦的。” 甩头:“你觉得呢?” 楚洌理直气壮:“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烦。” “……” “哦。” 总裁默默在心里扑克脸偷笑比了个v字。 “狗蛋,出来!”成雪黎不想搭理村里的傻儿子,直接召唤出她聪明的宠物——狗蛋! 还是狗蛋好,好养活。 “干哈子?!”狗蛋从粉红小包里探出圆溜溜的脑袋,两只小爪子抓在挎包边缘。 “你这口音怎么回事……” “俺跟俺兄弟刚从人类大东北乐园那旮瘩旅游回来。” “……好吧,你看看,咳,感受一下这附近有没有能量体。我怀疑意识世界的能量体,其实是那些时间标签。”成雪黎把狗蛋从包里拽着它的后颈肉拉出来。 长条条胖乎乎的棕色身子吊在半空中晃荡,两颗大门牙砸吧砸吧。 “啥?时间标签是哈?!” 突出的黑鼻子左边嗅嗅,右边嗅嗅,还抬起左脚爪,用爪子挠了挠全是毛的圆屁股,一副大老爷们懒洋洋的样子。 “车轱辘,俺喜欢!”棕色的小爪子一指,小眼睛冒光。 “果然没错。” 成雪黎一巴掌轻拍它屁股,刚想说话,狗蛋就一声惊叫,双腿弹簧似地蹦跶:“非礼!非礼哈!摸屁股啦!” 一脸懵逼的成小姑娘:……what? 整座空荡荡的城市上空,瞬间回荡着狗蛋杀猪一样的尖叫,哦,它还不是一只猪,是一只土拔鼠,成雪黎深刻怀疑它家谱系里说不定有只荷兰猪。 “妈——有杀气!” “我知道。”她怎么会听不到纷涌而来的脚步声,几乎毫不掩饰,气势汹汹,像浪头一阵阵推来,近在咫尺。 成雪黎紧紧抿嘴,睁大杏眼,狠狠拍了两下狗蛋的毛屁股:“你惹的祸,你来收拾!” 狗蛋立刻仰头张嘴翻白眼:此时不装死更待何时?! 成雪黎轻轻哼了一声,下一秒,直接把它当作铅球甩了个抛物线:“滚去吃你的能量体啊混蛋狗蛋!” “哈?哈?” 在空中做了四个三百六十度翻滚兼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自由落体动作,神奇的体操选□□蛋稳稳当当地张开伸直双爪,一个漂亮的落地。 楚洌:卧槽这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土拔鼠。 成雪黎又是一阵咬牙:“……见鬼了竟然还会体操。” “俺要吃饭啦!” 狗蛋终于冲过去用它的大门牙使劲刨车,从车轱辘刨起,比啃蛋糕还带感,人家都是一口咬一块,它是一口咬一块车轮胎,跟放动画片似的,车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快一块地消失。 生死危机已逼近眼前。 成雪黎将楚洌揽到身后,步步后退。 他们站在宽阔街道的正中央,及目望去,便觉空旷,街道和两边的商铺高楼一直向远方绵延,弯过一个细微的弧度,连接到看不到的尽头。 头上方阔的隐晦天空,突然变得无比漫长难捱。 灰色晕染更深了,深地逼近傍晚时抑郁的天空,现在,它好像越来越低了,越来越低,低地好像要砸在人的头顶上。 从路两旁垂直伸出去的许多旁道小路里,走出一只只熟悉的身影。 纷杂的脚步,嗜血疯狂的眼神。 几乎没有谁的玩偶装是干净整洁的,白色的染上灰,黑色的浸透血,他们像是被肢解砍伤过的僵尸玩偶,伤痕累累,提刀进行游戏般的杀戮。 老鼠,兔子,猫,猪……却难以找到一个高等级动物,这会儿,恐怕都躲起来了吧,也只有他们这会儿还在外面晃荡。 这些低等级的人,眼神贪婪地盯着他们,手中的刀已经在心里磨了起来。 步步逼近。 先圈成一个圆,然后往里缩,彻底围杀,蚕食。 见过渺小的动物是如何吃掉大象吗? 抱团,一拥而上,紧紧贴附着大象身体的每一寸,它们趴伏在上面蠕动啊蠕动,一点一点,一滴血一片肉,蚕食干净。 “老三,你不是还没杀到人?杀掉这只兔子!” 第16章 甜蜜的负担 马路两旁的高楼迫近晦暗的天空,最接近天空的那几层,突然微微弯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将地上的人团团笼罩住。从上往下看,像装了一个鱼眼镜头——有一只上帝之眼,透过这个镜头,时刻观察着地上的人类。 无数道贪婪的目光同时落在成雪黎和楚洌的身上,如果那些人的眼睛会流口水的话,此刻早就哗啦流了一地。楚洌攀紧成雪黎的肩膀,咬牙,胳膊发颤,他被这从未见过的阵仗吓到了:“妈,我,我们不会真被吃掉吧……” “这得看狗蛋今天的胃口了。”成雪黎抓紧包带,严阵以待。她的余光一直朝窝在路边吃独食的狗蛋瞥,他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希望狗蛋来得及多吃点能量体。 “啊——什么?”楚洌显然并不明白。 而将他们团团包围的低等级动物们,却不着急立刻下手,这只兔子和熊,已经是他们案板上的肉,僧多肉少,重点是——怎么分赃:“鼠大强,你们那边都拿到三块高等级的了,再跟我们抢,可不厚道!” 一只肉粉色的猪不满地哼了一声,鼠大强却义正严辞,正儿八经道:“我是替我们兄弟拿的,这东西,从来都不嫌多不是?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哼,各凭本事?行,你可小心着点,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进了成雪黎耳中,大猪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到手的芯片,别人也是可以抢走的。你鼠大强太贪,小心树大招风,都瞄上你,把你抢地一干二净。 鼠大强闻言立刻黑了脸,倒是不再呛声。 “好了,都别吵了。”大黄狗扬声,颇有威严地震住了场面,“芯片归谁,也得等拿到芯片再说,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杀掉他们。” 大黄狗黑黝黝的目光猛地射向两人,在楚洌身上打转了几下,眼底的笑,势在必得。 成雪黎狠狠皱了下眉头,她迅速从粉色挎包里掏出两盒东西,硬塞了一条长盒给楚洌,低声耳语:“等会儿他们靠近,我说扔,你就拿这个扔他们,你往后扔我往前扔,扔完了就跑,先冲出去再说,知道吗?” 楚洌无比惊异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盒,忙不迭点头:“明白了!”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就冲着成雪黎的面门迎头劈下,风声厉厉,举着刀的兔子男人一脸狰狞:“去死吧,叛徒!”她立刻伸手拽着楚洌往旁边一侧,险险避过,面前又闪过无数令人发怵的交错刀刃,成雪黎一手拽着楚洌,一手兔胳膊狠挡,手腕一扭,直接从对方手里抢刀—— “滚开!”她狠狠踹开一只逼近的老鼠。空间被他们围拢地越来越逼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要大口大口踹气,才能跟上身体的消耗,这还得算上这具笨重的玩偶装,完全拉低了她的行动灵活度。 “妈,妈!有人,有人抓住我了……”楚洌的声音快被淹没在周围的喊杀声中。他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下半身——一张吞咽着口水,挂着令人发毛笑容的肥胖男人面孔,就藏在他的腿边。一只猪偷偷趴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拿起尖锐的菜刀,一下一下割着他腿部的毛绒玩偶装。 一刀一刀,大腿上瞬间起了一片惊悚的鸡皮疙瘩。 “——我的脸!血,血!这兔子不简单,赶快先杀掉这只兔子!”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齐刷刷盯向成雪黎,下一秒就要全扑上来。 成雪黎呼呼地大喘气,玩偶装里边粘满透不出的汗液,被毛绒边缘箍紧的额头,沾湿处一条深色的痕迹,汗水滴滴答答流进眼睛。她垂下眼睫,半猫着眼,左手使劲,狠狠拽了楚洌一把,迅速旋了个身,右腿划过一道残影,踢足球似地把那只猪踹进人群:“我倒数三下,就扔出去——” “好……” “三……” “杀了这只兔子!” “杀了她!叛徒!” “二……” “熊……该死!” “一!扔!” 两只粗壮的手奋力从刀光中伸出来,努力扔出一条抛物线——二十多个看不清模样的小东西从塑料盒里掉了出来。 “嘭!” 半空中突然炸起此起彼伏的声响,噼里啪啦,炸地所有人耳朵一疼。 【狗蛋便利店为您播报最新购物新闻……】 【好消息!千年一遇的超难吃便利店寿司终于等来了它命中注定的客户,财大气粗的兔叽小姐竟然抢购了两大盒!为了感谢她对我们狗蛋便利店滞销货的大力支持——我们决定买二送零点五盒,您从未见过的超大优惠力度,有没有很心动?!心动不如行动……】 甜美的播音员小姐话音刚落,空中就出现了零点五盒寿司,噼里啪啦爆炸后,掉进了混乱厮杀的人群中—— “赶紧跑!”成雪黎拉着愣神的儿子冲出包围圈。 “哦……哦……”楚洌吭哧吭哧跟着老妈跑出去,边跑不忘边回头望,嘴巴全程张成o型,目瞪口呆,“妈,这,这是什么牌子的寿司……这么厉害?!” 那些噼里啪啦爆炸后的寿司,碰到谁,就抱紧谁——原本包裹着米饭的地方,都交换成了一只只粗粗笨笨的猪,老鼠,狗等等,他们不是背上了沉重的金枪鱼刺身,就是三文鱼,玉子烧,牡丹虾,腰上用一条牢固地非比寻常的紫菜带紧紧缚住。 “好,好重……这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啊!这些寿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悲惨一点的,直接跟香肠,黄瓜,脆皮,肉松挤在一块儿,包上厚厚的米饭,卷成紫菜包饭,像城市里到处点缀的紫菜包饭花坛,蹲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因为这几十个庞然大物的出现,等同于巨型武器,直接将其他人全都撞倒在地。他们自己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扭扭,有几只猪直接被金枪鱼刺身压地起不了身。 甜蜜的负担。 楚洌吞了吞口水,显然是饿了:“这个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 成雪黎哼哼了几声:“回头也让你试试?” 楚洌立刻摇头:“诶别别别,妈,我又不是那种懒地要脖子上挂圈大饼的儿子。话说狗蛋呢?” “应该还在吃,去看看。”成雪黎说道,回头瞧了瞧陷入混乱的动物们,有几只没受到“寿司抱抱抱”攻击的已经收拾好向他们追来,“别放松警惕,只要还没离开这鬼地方,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妈你也知道这儿是个鬼地方啊……” “所以才带你来这儿嘛。”她没好气地咕哝。 楚洌一脸无语。 两人在公交车站找到正扒着路边轿车猛啃的狗蛋,他看起来吃了不少能量体,吃得原本平坦的小肚子都鼓地跟灌满水的气球似的,圆滚滚,软绵绵——还会发光。 楚洌一脸“卧槽”的表情:“妈,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圣光是从肚子里照出来的。” 成雪黎上前拎起陶醉于吃车的狗蛋:“毕竟它是土拔鼠,还不是一只普通的土拔鼠。”土拔鼠狗蛋悬在半空中,懒洋洋地打了个香香的,发着金色梦幻光芒的饱嗝,难以直视。 “狗蛋,去把那个站台表吃掉,速度快点,拿出你一口一根鸡腿的气势。”她拍拍狗蛋的圆脑袋,让它过去。从来不知道吃饱为何物的狗蛋,两只豆豆眼顿时一亮:“鸡腿俺来了!” 三两下冲过去,狗蛋就蹦上站台表,咔嚓咔嚓,掰巧克力块似地啃起来。 站台表比车子好啃,面积也小,能量密度却更高。狗蛋吃掉了两路车的站台表之后,肚子上的光闪地几乎要亮瞎眼睛。 “咔嚓咔嚓!” “吭哧吭哧!” “嗝——” 狗蛋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爪子揉揉圆滚滚地肚子,发出一声舒服的喂叹。 突然,地动山摇。 平直的马路好像突然往左|倾斜了一下,灰色的高楼身形闪了闪,像电视屏幕里花掉的黑白画面。 “啊!”楚洌惊呼,差点脚底打滑劈叉,成雪黎稳稳地将他抓回来,严肃道,“别撒开手,后面要是走失了,我都不一定能把你找回来。” “什么意思……”楚洌露出迷茫的神情,目光忐忑。 她挑高眉毛:“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让狗蛋吃掉这些时间标签。” “这些时间标签不是能量体吗?!等等——”楚洌突然惊醒,猛抬起头,“时间标签消失,那不就是这段时间里的事件没有了时间概念,是完全混乱的……无法分辨前后关系。” “是啊。”她淡声道,目光所及之处,是头顶这片愈加模糊的天空,模糊地似雪花片满布的网格。 “所有的事件顺序,都不再遵循时间。” 第17章 被打乱的记忆 “时间……是不是要变了?” 楚洌哆哆嗦嗦,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糊话。 “嗯。”成雪黎漫不经心应了声,一脸“你的措辞已经无可救药但我不想纠正”的表情,“接下来就得看运气了。跳快点也好,找到小柔的机率会更高。” 她一手抓着狗蛋塞回包里:“不过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要小心……” “小心什么?”楚洌还来不及问清楚,就看见四周的高楼商铺卡成一条条交错的横纹,歪歪斜斜,画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眨眼就完全变了样。 不同建筑物诡异地拼接再一起,组成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面——天空中漂浮的灰色玻璃高楼倒立垂下,摇摇欲坠。水泥路伸进商铺正门口,从中穿过,红漆轿车被缓慢吞入,它的车尾后跟着一列长长的车队,刺耳尖锐的喇叭声几乎要震碎玻璃。穿着玩偶装的陌生人行走在只有空气的半空中,看报,等人,打电话,而他们对于此刻奇异的景象,毫无知觉。 “各条时间线上的事件情景已经开始混杂了。”成雪黎轻声说了句,“这只是开始。” “诶?”楚洌神情无措,“可是这样我们要怎么找虞小柔……” “等。”她定定地说。 树根般盘踞错杂的车流人|流将他们紧紧包围,一切都在流动,各个方向上的流动,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朝向地流,像盘绕啊绕绕个不停的蚊香圈,他们则被紧紧套牢在蚊香圈的中心。 到处都是人和车,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 成雪黎只是看着,站在原地,兔脊笔直。她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时间标签刚消失的时候,时间全盘崩溃,必然导致各种记忆内容交叉同时出现。但这只是暂时的,失去了时间标签,对于记忆内容的区隔却是清晰的,就是顺序完全乱了套。 “……妈他们又开始消失了!”楚洌拽着她的胳膊低声喊道。 密密麻麻的车流再次出现了录影带卡带的画面,咔哧咔哧,左右闪来闪去,就消失不见了。其他交错的马路人行道以及红绿灯,都跟着逐一从画面中抽离。 成雪黎无奈别过头:“淡定,要淡定,拿出你见过大场面的气势来。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后面也不知道去哪儿……喏,这个给你——”她塞给他一把水果刀,便利店产品,全名是【水果刀也有大梦想的水果刀】,使用时间24小时,冷却时间24小时。 “这个很贵的。”她瘪瘪嘴,有点心疼,加了重音强调,“花了五十块,差点把我今天的额度全花光了。” 冰皮月饼八块,两盒寿司二十二块,加上买水果刀的五十块,总共花掉八十块。她今天的便利店额度只有一百块,现在剩下二十块。 不知道还要在意识世界待多久,出去之后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剩下这二十块,得省着点用。 楚洌刚想说“妈咱家不是全国首富吗“,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应该是这便利店每天都有限额,五十块单看不贵,可一百块里头的五十块,就是出手阔绰了。 “妈,我会好好用的。”楚洌认认真真地点头,两只熊爪小心翼翼地捧着水果刀,他停了停,又磕磕巴巴地补上一句,“妈,你一次送我东西诶……” 成雪黎斜眼,兔耳朵唰地竖起来:“你的幼儿园安全小黄帽不是我给你买的?” 楚洌委屈脸:“……好吧。” 世界是残酷的,并没有留给他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多少委屈巴巴的时间。他们周身的场景突然一闪,眨眼之间,就完成了时间线的跳跃——混乱的记忆内容结束,所有时间线上的事件随机跳出,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成雪黎只感觉到两眼一抹黑,就站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天空漆黑,月亮高悬,说明现在已经是晚上,具体几点还不能确认。 “丛林社会局。”她轻声念出架在大门上面的一行字。 这不就是鼠露露告诉他们的地方?午夜狩猎日结束之后,所有人拿着芯片到丛林社会局登记新的身份,低等级跳到高等级,获取财富和地位,也有低等级仍维持着低等级的。 怪不得这里熙熙攘攘,都是排队等着重新植入芯片的人。 成雪黎四处张望,并没有找到虞小柔的身影,事实上,她也不太可能出现在午夜之后的事件里。 “妈,那边好像写着狩猎日规则什么的。”楚洌指了指大门旁边的公告栏。 “那就去看看吧。”成雪黎迈开脚步,拖着儿子走过去。他们一时半会儿估计还没法离开这里,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大半天,对所谓的规则还是一知半解,不是靠猜,就是靠问别人得来的。 还是想彻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告栏是一块薄薄的铁皮直接钉在墙上,蓝底白字,很像学校门口老贴着的《学生守则》。 密密麻麻的字,看下来得好一会儿。 大致几个要点就是: 一:狩猎日两年一次,每年7月5号为狩猎日。 身份登记从狩猎日结束的午夜12点开始至6号早晨6点前全部登记完毕,在此期间不得进行狩猎或抢夺他人芯片,违者杀无赦。 二:低等级芯片植入后会减低体能和大脑素质(随机),若有其他不适,可到芯片局进行检查。高等级和中等级芯片植入后增幅体能和大脑素质(随机),若出现异常,可到芯片局进行检查。狩猎日期间所有增幅减幅失效。 三:除狩猎日外,下等级不可任何形式违逆反抗上等级,若有触犯,定罪并处以死刑,也可提前处以私刑使其死亡。上等级有权任意处置下等级,不负担任何法律责任。 四:狩猎日每人必须至少杀掉一人,获取芯片上交,可选择不交换身份。 五:…… 剩下林林总总还有一些对于十六岁以下不参与狩猎日,但需遵守社会规则,若有触犯则由专门机构进行洗脑惩处,不可动用私刑——当然,洗脑那一项是成雪黎自己给补充的,总之年纪小的,回炉再造,造不好,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吧,不会再投放回社会。 “这么一来,都说得通了。”成雪黎双爪环抱,轻声说道。 “怪不得低等级的人看起来都有点弱,原来是被刻意调低了体能。”楚洌若有所思。 “既然有这种科技手段,完全可以把阶层控制地死死地,偏偏他们就要人为频繁地让阶层大幅流动,用心更险恶呐。”她转过身,伸手用力拽了一下楚洌,“看完了就走吧,不知道下次事件什么时候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诶,妈!你轻点,轻点!” 说完,仿佛有感应似的,场景又突然跳了一下。 “又回来了啊。”成雪黎下意识用兔爪捂上了口鼻。 他们从社会丛林局跳回到了狩猎日,狩猎日比较好区分,因为街道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诡异的静谧,猛然发出的血喷声,足够营造出这一天格外特殊的危险氛围。 和来时阴沉的天气不同,他们到达的是深夜的狩猎日。 漆黑的天空,苍白的月亮,倒像是午夜之后在丛林社会局见到的景象。 但不是,即使他们分享了同一片天空,现在仍是黑暗时刻,无数反转,厮杀,血色,会推着这最后的黑暗时刻滚入深渊。 “露露,求求你……别杀我!” ”你可以去杀别人的!你去杀那些坏人好不好?!好不好?!” 沉默,半晌,鼠露露平静地几乎毫无语调的声音,在冰冷的黑暗中响起: “对不起,我找不到别人了,也杀不了他们。” “只剩五分钟了。” “……”低低的啜泣声持续了一会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突然爆发,“鼠露露!你每次都是这样——总是说不想杀人不想杀人,只会到处逃,等到最后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动手,搞得自己多善良多清高啊!你难道不想活下来吗?你不也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杀掉一个人!”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次会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说你没想到?鼠大强他们早就看你不爽了,他们在玩你你知道吗!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拖着你,故意把我引到这儿来,故意逼你杀了我。” “哈……”她疯狂地笑了,“你以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可他们早就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他们会得逞,他们知道,他们知道自己想往上爬,想活下来,你呢——” “鼠露露,你也想活下去,非常非常想,对不对。” 她的话就像一块石子,扑通,扔进到静谧的夜的湖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波澜迭起。 鼠露露的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 “你以为你的善良真的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鼠露露的语气透露出迷茫,右手的刀,却一寸一寸,犹豫又用力地割断了她的动脉,颤抖的手指差点握不紧刀柄,在脖颈上留下的刀痕,歪歪扭扭。 “对不起。” “我想活下来。” 第18章 赛跑的始末(一) 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最好应该带有双引号,它是特殊的,在一个畸形的丛林世界里薄弱地不堪一击。 丛林世界不需要软弱的感情,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我们,需要这一点软弱的感情,互相借一些力靠着,才能熬过漫长的昼夜,才能相信这个世界并非真的那么糟糕。 我在便利店上班,她在商场做清洁员。 每天最开心的时间是回到我们租住的小房间,打开电视机看各种毫无营养的娱乐节目,吃着自己做的炸土豆片,即使土豆片只有寡淡的盐味,炸地又厚又焦,我还是觉得很好吃,然后继续高兴地庆祝我们今天平平安安地回到家,彼此都还好好地活着。 要一起活下去。 这个愿望可以用来证明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如果其中有一个人离开了,应该会很失落吧。我当时想。 第一次经历狩猎日的时候,我很害怕,不愿杀害任何一个人,也不愿去争夺所谓高等级的芯片。即使抢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两年后被猎杀的人就是我。 她说我真傻,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先抢了再说,说不定运气好,就能在下次狩猎日继续活下来。 我一点儿都不像她那么乐观。 活着太难了。 无论当老鼠,还是当兔子,当狗熊,狼,老虎,都无法逃过丛林的死亡诅咒——每个人手掌上的生命线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缩短,某一天,戛然而止。 她说像我这样悲观的人,反而惜命。 是啊,都看明白了,想死的话,早就选择死了。怎么说呢,就像“那些自杀的人,往往对人生的意义确定无疑”这句话一样。 惜命是惜命,可我却不愿意杀人,不想以这种方式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我想要活着,想要光明磊落地活着,而不是割取别人的生命,仰仗丛林法则活着。但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不想被人杀死,我仍然要举起自己的刀,掠夺他人的生命。 事后我只能安慰自己,我只是杀了一个想杀我的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活下去的方式,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一些,无论每天在内心拷问这个世界多少遍,都不会有答案——丛林依旧我行我素。 她对我抱怨了几句狩猎日的事情,便不再提起,俨然是拿我没辙的模样。 生活依旧琐碎艰难。 有时候我想,或许这样过下去也挺好,不用升到高等级或者中等级,即使是低等级,卑微地活着,只要能活下去,能和她一直围着一团微弱的火苗彼此取暖,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永远当个路人甲都好。 可她却说,她想和别人联合抢夺上等级的芯片——在我们经历第二次狩猎日之前。 不欢而散。 我还是不愿意杀人,但或许可以和上次一样,杀掉想要杀我的人。那规定杀掉一个人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吧。 连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惯我这样的人,明明很想活下来,却又执拗地不肯杀人。她说我虚伪,那就虚伪吧,连我都觉得自己非常虚伪——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能真的干净。 狩猎日结束前的最后五分钟。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上一刻还在焦虑于自己今天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这种焦虑,甚至战胜了我恐惧杀人的心情,像不断冒出的肥皂泡,挤满我的身体,膨胀,噼里啪啦地裂开,每一声炸裂仿佛都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耳提面命“你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最后五分钟的时间,就像在不停燃烧的定时炸|弹。 所以当她出现的时候,我就作出了决定。 杀掉她。 这个抉择很难吗? 很难,也很简单,至少我从未如此冷静过。 她哀求我,痛骂我,嗤笑我,告诉我所谓的真相,我知道了,又能如何。 连我自己曾经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可以对“最好”的朋友痛下杀手的人。 现在我明白了—— 我对于“活下去”这件事,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 成雪黎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亲眼撞见鼠露露杀人的一幕,而且杀的人,似乎还是平日与她关系不错的女孩。 想起那张规则上的说明,以及5号之后活下来的鼠露露,一切都说得通了。 就像楚洌所见的那样,在这种环境下,还怀有一颗努力之心的女孩,绝不会真的是任人宰割的肉。她心底始终有根绳子悬着——这根绳子,会让她在极端的情况,彻底爆发。 她不是那种快死了,就等死的人。 “我们……要去打个招呼吗?”楚洌显然是被吓到了,说着傻乎乎的话。 鼠露露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黑暗中突然响起几声似哭又似笑的声音。 成雪黎挡了挡他,不让他过去:“好了,这种时候我们就别过去了。她估计也不太会想让我们看到她做这种事。” “……嗯。”楚洌嗫嚅着点头。 白晃晃的月光下,鼠露露笨拙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街道上空无一人,空气中隐约泛着新鲜的血腥味,她的背影让人看了觉得非常难受。 那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就像你看到她朝自己的叩响了扳机。 但事实上,没有。 场景又晃动了一下,这次不知道又会交换到哪儿。 不,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 “阿洌!”成雪黎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伸手去拽。 空了。 好像“啪嗒”一下关掉了电灯,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密不透风的黑暗。 甚至成雪黎只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不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或者手脚,这种环境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甚至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空白沉寂的时间越久,她流的冷汗愈多,黏糊糊地附着在后颈。 “还没有完成意识跳转吗……”她轻声喃喃着,这种情况,不应该啊。 “意识跳转?想法很不错,不过,呵,欢迎来到我的意识间隙——三位闯入者!”雄浑而带着轻松玩笑语调的男人声音,突然自成雪黎的头顶上传来。 出场非常嚣张。 “……你就是这个大脑的主人?”答案是确定的,“另外两个人现在也在这儿,意识间隙?” 最后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现在?当然——不过很快就不在了。”大脑的主人好像在故意逗弄他们,语调十分丰富,变幻莫测。 “什么意思。”成雪黎环紧双臂,质问道。她现在还能摸到自己身上依旧是那套兔子玩偶装,毛绒绒的触感,此刻却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竟然破坏了我的时间标签——还破坏了我的意识世界!”他的语气听着似乎有些生气,“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成雪黎挑眉,这下好了,把*oss给引出来了,接下来不知道要如何脱身,若是要一击必杀,在这大脑的地盘上,恐怕他们是逃不了的。 “你不是很想找到另外两个人吗。”他的语气一转,变化十分之快,仿佛在引诱她走入一个陷阱,“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成雪黎心想。给颗糖再给根大棒槌呗。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不是很聪明吗,那就来试一试吧。”恶劣的大脑仿佛已经端正高高坐好,等待着她的困兽表演,“如果你赢了,我就让你带你的伙伴出去。如果,你输了,嘿嘿,那你们三个,就都留在我的意识世界,被我玩弄吧!” 成雪黎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她没得选择。 大脑令人讨厌的声音又嚣张地响起:“你们是活着的人吧,一定不知道,永远活在意识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会把意识时间无限无限地拉长,你们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喜欢你们之前经历的丛林世界吗?说不定你们有机会再亲身体验一回——” “如果我赢了游戏,你真的放我们走?”她突然打断大脑。 “你怀疑我?!”大脑似乎很不高兴,“哼,你没得选择。” 成雪黎沉默了一下,虽然这种被人挟持的感觉不太舒服,不过还是得试试:“好,我愿意玩这个游戏。说吧,怎么玩?” “别太心急,嘿嘿……” 大脑粗犷的笑声在黑暗中发出强烈的回音,吵地成雪黎都想把耳朵给拽掉。 与此同时,黑暗的意识间隙,终于发生了新的变化。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重新塑造一个新的意识世界的过程,就像魔法师挥着魔杖施展神奇魔法的过程——脾气恶劣的大脑偏偏要创造出一个善良的白魔法师,挥着亮晶晶的魔法,让被邪灵侵袭的黑暗之地,一寸一寸,长出绿油油的草地,粉色的花儿盛开,空气清新地还留有雨露痕迹…… 从成雪黎的脚下开始,一张毛茸茸的碧绿草地,不断地向四周翻滚翻滚,翻滚出枝叶繁茂的大树,翻滚出低矮可爱的小木屋……直到她都望不见的尽头。 从黑暗中的逃出的眼睛,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眯着眼,双手遮挡,她从指缝间抬头一瞧,顿时愣住了—— 甜甜的太阳像颗黄澄澄的橘子挂在天上,圆滚滚,让人想要摘下来,嗷呜咬一口。蓝莹莹的天空比小朋友手绘的蜡笔画都蓝,蓝的几乎像铺了层厚厚的蓝色颜料。 再看地上,绿油油的草地,青青的野葡萄,木头搭建的小屋,田字格窗,小烟囱,还有贯穿这片飘落原野的软软的小路,路边搭着小石子,粉嫩蛋黄的野花点缀其间。 连普普通通的乡间小路,都蜿蜒地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太……太可爱了。 成雪黎不敢置信,这简直就是只会出现在儿童手绘读本里的世界。 突然,一只拖着乌龟壳的乌龟出现在她面前,一脸“我今天一定要战胜你”的中二表情,右手指着她,稚气坚定地开口道: “兔子,我要和你赛跑!” 第19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二) 龟兔赛跑是什么鬼。 如果不知道这是一场游戏,成雪黎真心觉得,权当是到童话世界度个假也挺悠闲。比起危机四伏的城市版丛林法则,龟兔赛跑的赛场完全是小朋友梦想的动物森林——青青的草地,稚拙可爱的乌龟,路边大树都茂密地团成云朵状,浓郁的绿色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两腿站立的乌龟,完全是卡通里的玩偶形象,并不是人,就是只乌龟。 米白的腹部,灰绿相间的壳。 很大只,大概和成雪黎差不多高。当乌龟伸出爪子指着她,一脸“正义的我一定要打败你”的表情说“兔子!我要和你赛跑”之后——一切忽然静止。 包括这只傻乌龟。 成雪黎刚看到太阳公公露出一口大白牙,就这样被按了暂停。 “哈哈哈,怎么样,喜欢这个游戏吗?”大脑无比嚣张猖狂的笑声又从天空中传来。 成雪黎原地蹦跶了两下,热身,白胖胖的肚子抖了抖,两只耳朵也跟着抖啊抖,边说:“还行,龟兔赛跑的话,只要我跑赢乌龟就算赢了?” “呵呵,只要你在乌龟之前到达终点,就算赢了。”大脑慢悠悠地说着,仿佛正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瞧她,“你的另外两个伙伴,就在终点等着你哦~如果你输了,我可不保证,会发生点什么~” 成雪黎:“……”很欠扁的语气呢。 “我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在我的游戏里,就要遵守我的游戏规则。这次,呵呵,你可别再想着碰时间,我可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大脑咬紧牙关恨恨道。 成雪黎听着却是唇角上扬,莫名心情舒畅,这个大脑也不是全无弱点。 “还有什么。” “哼,自己看吧!” 阴晴不定的大脑话音刚落,一张厚厚的陈旧羊皮卷就落入她手中。 展开羊皮卷,成雪黎忍不住黑线了一下,为了配合龟兔赛跑的世界氛围,连字体都全写成一笔一画稚拙的娃娃体,标题《龟兔赛跑规则》里的龟和兔,直接画了两个动物头像,画就算了……还画地超级丑,还给她画了两颗大门牙是怎么回事啊摔! 忽略,忽略……看规则内容。 一.赛跑全程60√3公里 二.兔子15公里/小时,乌龟12公里/小时 三.兔子不得消极应对睡眠/障碍 四.兔子不准嘲笑乌龟 五.先跑到终点者胜 六.线路,你猜 七.终点在哪里,你猜 八.兔子有两次机会可以回到起点时间 九.兔子有一定机率获得游戏道具 什……什么鬼? 成雪黎来回上下将这篇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规则仔细抠了个遍,简直不敢相信——大脑的无耻程度。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龟兔赛跑呢……”她低头喃喃。 目前的境况,可以说是毫无头绪。首先,既不告诉她赛程的路线,也不告诉她终点在哪里,谁家开运动会会不告诉运动员跑的路线和终点,跑出赛道怎么办? 那么,为什么大脑不直接说明这两点? 是刻意为之,还是只是不需要。如果是前者,反过来则说明,这就是赛跑的关键之处。 规则看起来简单,其实包含了不少信息量。 她和乌龟的速度是规则制定好的,这很奇怪。按理来说,她有身体的自主控制权,速度应当是不受限制的,更不可能全程保持15公里/小时的标准速度,分秒不差。乌龟是意识创造体,它想要全程保持在12公里/小时的速度,完全没有问题。 赛程全程60√3公里。 什么鬼,怎么还会有个根号3? 说明线路还是有的,就是不告诉她,如果按规则定的速度,她应该是花4√3小时到终点,乌龟则花费5√3小时左右。但第三条规则说明,在赛程线路上,兔子有100%的可能性碰到障碍,障碍肯定会拖延她的时间,导致乌龟比她更早到达终点。 第八条和第九条…… 有失就有得,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用。 “准备好了吗,闯入者,游戏就要开始了~” “开始吧。”成雪黎卷起羊皮卷,抿唇,杏眼微微瞪圆,神情严肃。 这是一场决定生死的龟兔赛跑。 “那就开始吧……” “嘣!” 一声枪响,打破了时间空间的凝滞,继续开始流动。 “啊!开始了!” “我一定会战胜你的!” 站在成雪黎对面的那只大乌龟,充满斗志地冲她喊了两句,就立刻下蹲摆好蹲地起步式,抬脚跟,压低上半身,起身出脚,“嗖”地一下就跑地没影了——真的,没影了。 人间蒸发了。 成雪黎:……what?? 你丫的根本不是童话世界里的乌龟,是忍者神龟吧。 规则制定的乌龟速度明明是12公里/小时,但从刚刚大乌龟飞出去的速度来看,只有子弹能跟它相媲美,方圆几十里都看不到龟壳的背影。 “奇怪……”成雪黎皱眉咕哝了一句,握着羊皮卷的手心突然一烫,她连忙拿起来瞧,“竟然在发光?” 小心地重新展开羊皮卷,朝里卷的那面仍然是规则,背面却显现出与刚才不同的痕迹:横过来看,羊皮卷中间画着一条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实线,实线的一段,一只小乌龟正在奋力爬呀爬,在线上努力地移动。 成雪黎看着图挑了挑眉,暂且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乌龟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事实上,它只是去了自己的跑道,只是它们的跑道相隔比较远,或者跑道完全不同——如果是后者就很坑爹了。 有这张羊皮卷,她好歹还能看到乌龟的进度。 实线的左上角,标记着六个零,每两个零之间都有一个冒号,应该是计时器。只是到目前为止,计时器上的零,没有一个跳转,哪怕乌龟已经爬出了一段距离和时间。 剩下的一个可能,就是给她计时。 乌龟最快将在5√3小时之后到达终点,她所花费的时间,必然不能超过5√3小时。 但现在的问题是…… 她根本不知道线路,要往哪儿跑? “算了,先随便跑吧。”成雪黎抿抿嘴,兔耳朵不太开心地垂下来。她决定还是先探探路,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提上脚步,踏着灰棕色的沙土小路,成雪黎慢悠悠地跑在原野上,时不时左看看,右瞧瞧,蓝天白云,太阳公公露出闪亮的大白牙咯咯咯地笑,仿佛指挥起音乐,让她跟着唱——我去上学校,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还在原地踏步的错觉。 ……等等,原地踏步。 成雪黎神色一凝,猛地顿下脚步,站定,环顾四周。 路边团成云朵的浓郁绿树,乌龟刚刚指着她要跟她赛跑时站的位置,不远处能清晰看见田字格窗的小木屋,从刚才到现在,都未曾从她的视线里退远。 连路边的石头淡黄野花,都无比眼熟。 没错,她跑了几分钟,一直在原地踏步。 金灿灿的阳光晃到成雪黎的脸上,晒地脸蛋都出现刺刺的痛感,蜜糖般漂亮的光线,抓在手里,甚至还有烫烫的温度。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气流完全静止,某一个瞬间,她感受到这种静止几乎要扼住她的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嘴巴干涸。所有的一切都曝露在光亮下,欣欣向荣,偏偏…… 怎么说呢。草太绿,绿地花眼睛,花朵儿太粉,甜美地像是用糖纸裁贴上去的,太阳公公的白牙闪地快亮瞎人眼。 真正进入到童话里的动物森林。 处处都让人觉得不舒服,处处都觉得,荒诞。 脑中猛地“咯哒”一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成雪黎倏地翻出羊皮卷,直接盯上计时器上的数字——依旧没有任何数字跳转,一排整整齐齐的六个零。 再看乌龟的进度,又比刚才爬出了一段距离。 “这样下去可不行……” 原地踏地,计时器就不计时,说明她走的是无效线路。 现在她还在起点,乌龟却一直在前进,她无法看到乌龟的跑道,就算看到了……恐怕也没什么用。这个游戏,随着赛跑的开始,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原本看似简单的规则,也不过是一个勾子。 终点,跑道…… 成雪黎蹙眉思考,下意识转过身,试着朝左手边垂直方向试试看。 跑了一小段,原地踏步,失败。 不死心,再朝右手边垂直方向跑,还是原地踏步,失败x2。 好在她心态好,脸上不见任何颓败之色,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排除的不可能越多,剩下的就越是可能。 “难道真的是背后?”成雪黎凝眉,露出认真钻研的神情,只是圆嘟嘟的兔子脸不管怎么看,还是可爱。她彻底背过身,面向小路的反方向,顿了顿,迈开兔脚小跑起来——噔噔噔,这回直接有小木屋做参照物,她很快就能发现,这个方向是否正确。 不正确…… 原地踏步。自此,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完全不对。 所以,她的跑道究竟在哪儿? 第20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三) “兔子小姐,请问你见过另一只小兔子吗?” 成雪黎低下头,怯怯懦懦的声音来自于一只小鸭子。她胸前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丑小鸭三个字。丑小鸭的胳膊上挂着一只盖着红格子餐布的编织竹篮,她原地划拉着步子,黑黑亮亮的眼睛,期盼地望着她,好像这样认真望着,她就能听到她的祈祷,愿望成真。 “抱歉,我没有见过你认识的那只小兔子。”成雪黎慢了半拍回答道。她还在思考,丑小鸭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或许只是眨眼之间——丑小鸭就是赛跑中的障碍之一。 可她连自己的跑道都还没找到。 篮筐似乎有些重,丑小鸭费力地将它从手肘间移到手掌,掀开餐布,从篮中拿出一罐红彤彤的草莓果酱,近乎讨好,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地递给成雪黎。 她没有立刻接下,又或是,丑小鸭脸上藏不住的腼腆和忐忑,让她心中触动,最后收下了这瓶来得莫名其妙的草莓果酱。 丑小鸭见她收下,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道:“兔子小姐,我好像从没在森林里见过你。” 成雪黎含糊说:“嗯,我第一次来这里,迷路了。” 她听出丑小鸭的话并没有恶意,可她同样也不清楚,突然出现的丑小鸭究竟要做什么。 丑小鸭说:“啊!兔子小姐,你想去哪儿,或许我们可以一块儿上路。” 成雪黎挑眉,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暗光:“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哪儿,去找小兔子?” 丑小鸭用力点头:“嗯,我要去找我的好朋友小兔子,可是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知道伦敦在哪儿吗?” “……伦,伦敦?” “是的。” 丑小鸭肯定地无比认真,成雪黎却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的好朋友小兔子在伦敦?” “嗯,她去伦敦上大学了。” “……她怎么去的伦敦。” 丑小鸭迟疑了一下,懵懂地歪头:“不知道。小兔子本来就是从城里转学来的呢。” “应该要先走出森林吧。” 成雪黎怔怔无言,她感受到了一种粗浅的mind*:丑小鸭要去伦敦找在那里上大学的好朋友小兔子。她都能跟乌龟赛跑了,这似乎也没什么讲不通的。 “兔子小姐,你知道伦敦在哪儿吗?” “……我去过伦敦。”她犹豫着回答,“但我不知道怎么从森林去伦敦。” 她的回答好像很残忍。丑小鸭的眼眶变得红红的,她揉揉眼睛,不一会儿,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关系的。兔子小姐,我先带你走出森林吧。你可以给我讲讲伦敦是什么样的吗?” “嗯,好。” 成雪黎低低应着,心里却仿佛有什么声音,荡出了阵阵回音。 森林里的阳光清爽,到处都是果木香气,丑小鸭送给她的草莓果酱,新鲜的果粒清晰可见,娇娇的红色流淌出酸酸甜甜的滋味,抹在吐司上一定很好吃。 如果能带回去就好了。 “兔子小姐?”丑小鸭出声道。 “抱歉,走神了。你做的果酱好香,刚好我也很喜欢草莓果酱。” 丑小鸭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小兔子也很喜欢。” “原来是这样……”成雪黎摩挲着手中的玻璃罐,若有所思,抬眸问,“我可以知道,你和小兔子的故事吗?” “嗯。” 丑小鸭像是在努力回应着她。 “小兔子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她看起来凶巴巴的,很难接近,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她特别聪明,会做算术题,会弹钢琴,还会用树叶吹出好听的曲子,好像无所不能。她和森林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时候我想,如果能跟她做朋友,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后来,我的愿望成真了。”丑小鸭的眼睛在发光。 故事很长很长。 一直被人欺负,被嘲笑的丑小鸭也曾有过懵懂的初恋,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小熊告白,结果自然是被冷冷拒绝。不自量力的告白传了出去,丑小鸭再一次成为所有人耻笑的对象。 只有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兔子对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丑小鸭怯懦地想要拒绝,她从不敢相信,这样卑微平庸的自己,会和人人钦羡的小兔子有任何瓜葛。 可小兔子这次,却出奇地执拗。 丑小鸭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下着淅沥小雨的森林夜晚,不知疲倦鸣叫着的蝉,放学路上四周走动着的灰扑扑的人影,失魂落魄的她任由凉丝丝的雨打在脸颊上。 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落寞的人。 小兔子噔噔噔追上来,在她头顶上撑起了一把模糊的伞,她怔忪,往旁边退啊退,小兔子又跟着她的脚步走近。 丑小鸭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小兔子。 她不躲了。 忍了太久,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她突然嚎啕大哭。 伤心的人,最经不起温柔的安慰。 那种温柔——就像此刻丑小鸭的眼神:“她总是说:你怎么这么傻。平时对我冷冰冰地,可是每次,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就变得特别特别温柔,温柔地总是把我弄哭。” “我好想她。”她突然说,“我好想小兔子。” 风和阳光悄悄穿过森林,树影婆娑,一地揉碎的暗影。 “后来呢,小兔子走了?” “她去伦敦上学了。” “小兔子不属于森林,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丑小鸭弯起唇角,眼睛红红:“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经常通信,我还托邮差叔叔给她寄了好多好多的果酱,我怕她在伦敦吃不到好吃的草莓果酱。可是伦敦太远了,果酱寄到那边就不新鲜了,所以我一直想,一定要做出不容易变质的草莓果酱,给小兔子寄过去。” “我怕她忘了我。” 丑小鸭有些低落:“后来,她的回信越来越少,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回给她。森林里没什么新鲜事,森林那么小,我的生活只有果酱和小兔子——现在小兔子走了,只剩下果酱。” “很无聊吧。” “伦敦好像每天都会发生有趣的事,听说那里很漂亮,小兔子在那遇见了许多和她一样有趣优秀的人,他们谈论的,经历的,都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的东西。我很羡慕小兔子,但我更想,去她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她应该过得很好吧。我很想见见她。” 成雪黎沉默着,怔怔无言,眼睫垂下的阴翳,遮住复杂而克制的暗涌。 “兔子小姐,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曾经最好最好的朋友,越来越无话可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现在啊,我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不一样的,我和小兔子,三年,就是我们的一辈子。” “我们两个人一辈子可以相处的时光,就只有这三年。” 风吹得人的眼睛发烫,视线里望去的太阳,边缘模糊,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完全融进湛蓝的天空,天空柔软地几乎浮现出层层堆叠的水纹。 “我就要结婚了。”丑小鸭忽然大力吸了一口气,试图止住哽咽的声音,两只眼睛笑地咪成两弯月牙,她在非常努力地微笑。 “……结婚?” “是的。所以我想在结婚之前,去一次伦敦,请小兔子来参加我的结婚典礼。” 成雪黎看着丑小鸭憧憬的目光,恍惚地想,她真的能找到小兔子吗。真正见面之后,会不会更失望,或许,不如不见。 可她就要结婚了。 青春时代,对于友谊自认为最庄重的承诺是“等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来给我当伴娘”、“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紧紧攥着这些话,好像就能真的攥住彼此的一辈子,想要友谊天长地久,想要不缺席你人生中任何重要时刻。 可生活是多么喜欢开玩笑啊。相爱的恋人会散,好到可以两肋插刀帮你出气的朋友也会散,好像越来越不能彼此理解,相顾无言。当初一腔没头没脑的热望,也变成了“不知道你的近况如何,希望你过得好,结婚的时候别忘了请我观礼”,往后依旧各自珍重。 再多的心里话,也难以说出口。 “叮铃铃——” 背着邮差包的小象骑着自行车悠哉哉地经过。 “小象哥哥!”丑小鸭欣喜地举起右手猛挥起来。 邮差小象看到她,转了个下车头,开着自行车过来了:“是丑小鸭啊,你又要寄信和果酱给小兔子?” 丑小鸭腼腆地摇摇头:”不,小象哥哥,这次我不是要寄东西,我想去伦敦,你知道伦敦怎么去吗?” 邮差小象苦恼地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森林外的邮政局,那边可以发包裹去伦敦,应该也可以捎上你吧。” “太好了!谢谢你,小象哥哥。” 邮差小象问:“你现在就跟我走吗?” 丑小鸭想了想:“请等一下,我要跟我的朋友道个别。” 她转过身,连蹦带跳跑回到成雪黎跟前:“兔子小姐,我知道你很担心我。” “我……”被戳了心思,她很不好意思。。 “但是——”丑小鸭的眼神非常坚定,像装了一片星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去伦敦再见一次小兔子。哪怕是最后一次,也没有关系,能够让我遇见小兔子,就已经非常幸运了。不然,我的生活可能比现在还不如吧。毕竟,我人生里唯一值得讲的故事,就是小兔子了。” 成雪黎怔怔地望着她。 丑小鸭不知道她此刻的样子,和小兔子一样,会发光。 “那么,我要走了。”她甜甜地笑起来。 “嗯。” “这个给你。”丑小鸭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券纸,“以你现在的位置左转120度,朝那个方向走,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障碍通关的提示? 成雪黎匆忙记下,还来不及细想,丑小鸭又转开了话题: “兔子小姐,你说,我能变成白天鹅吗?” “诶?” “如果想继续和小兔子做朋友的话,我一定要追上她的脚步才行,对吧。” “……是的。” “我会努力的!” “嗯。” 丑小鸭转身跑向邮差小象,跳着坐上了小象的自行车后座,用力地朝成雪黎挥挥手:“再见,兔子小姐!” “再见……” 去伦敦找小兔子的丑小鸭。 比她更有勇气的丑小鸭。 第21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四) 邮差小象的自行车已经隐没在地平线。 成雪黎放下挥动的手,突然多了几分怅然。明明只是个龟兔赛跑的游戏,可连作为游戏障碍的角色,都真实地令人伤感,丑小鸭和小兔子的故事,似曾相识。。 她叹了口气。 光顾着陪丑小鸭聊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往后瞧,小木屋已经完全从她的视线中消失,证明她不再是原地踏步。 展开羊皮卷,计时器上的数字竟然也发生了跳动,目前显示,她从起点到目前所在位置花费的时间,是1小时20分。 她竟然走了20公里? “这不可能。”成雪黎直觉就否定了这个公里程,她的感知上,绝对没有20公里那么远,也没有过1小时20分的时间。但这并不代表这两组数据是假的,或者有什么问题。显示出来的数据相对于真实情况,可能有一定夸大成份,也是按照真实情况等比例改动的。 她自己计算还是要按照游戏给的20公里来算。 成雪黎拿起起丑小鸭给她的那张券,翻来覆去地研究。如果说丑小鸭就是游戏障碍的话,她全程并没有感到任何障碍,反而最后得到了一张道具券和一个提示。 券上只有三个大字和一行稍小的功能说明。 【弯曲券】 【功能:可以让任何东西以任意形状弯曲】 【一次性使用,在券背面写下你的愿望】 “现在还想不到有什么用呢。”成雪黎嘟哝了一句,小心收好弯曲券,道具既然给她了,那就一定有用处,愈是如此,愈要谨慎地使用。 然后就是丑小鸭的提示。 以她现在站的方向,左转120度方向,垂直往前走——会去到哪里? 隐隐约约,成雪黎好像突然摸到了什么头绪,揉揉自己的后颈:“自己走的时候都是原地踏步,可丑小鸭一来,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她真的是游戏障碍吗……” 眼前似乎还是有一大片迷雾挡着她,不愿让她看清真相。 成雪黎突然蹲下身,从路边捡了快小石头,在丑小鸭说的左转120度方向的地上,画了一个笔直的箭头。她站起身,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往前跑。 失败,又开始原地踏步。 果然有的路线是完全的不行的,更证实赛跑的确有固定的跑道。可她现在所能窥探的,却只是跑道的局部,拼图的一块,而不是整条跑道的全局视角。只能通过自己的不断摸索,确定跑道的完整线路。 就先去丑小鸭指的方向看看吧。 成雪黎小跑着往前,边跑边看羊皮卷上的计时器,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森林里的环境,大致是差不多的,但细节和某些标志物上,会有很大的不同。 树木左边的枝叶长得比右边茂盛一些,有的树结出了娇艳欲滴的瓜果,有的开出香喷喷的大花朵,森林里的风景尽是这些。 随着跑动的进行,环境一直在变化,计时器上的时间也在跳转,一切正常。 前面不远处传来低哑粗鲁的叫骂声:“今天不是让你看着店吗?竟然敢偷跑出来,没钱我们吃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想把这些果酱偷出去带给谁,嗯?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啊,丑小鸭,哈……连你也瞧不起我。” “吭声啊,怎么不吭声了——不敢说了?” 成雪黎已经跑近,暴露在她眼前的画面,鲜血淋漓,举着半个被摔碎的啤酒瓶的小熊,躺在地上痛哭呻|吟的丑小鸭,她的额头被磕地鲜血直流,脑袋旁边的草地上,洒了一地啤酒瓶的淡绿残渣。 “滚开!”成雪黎猛地冲上去,撞开还想伸脚踢丑小鸭的小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小熊双目赤红,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不善地盯着她:“你是谁?别多管闲事——我教训我的未婚妻,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她不是说喜欢我,那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吧,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吗,丑小鸭——要不是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咬牙切齿的小熊,愤恨的小熊,厌恶丑小鸭的小熊。 丑小鸭要结婚的对象……原来就是小熊。 曾经丑小鸭告白失败的小熊,许多年后,落魄至此,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潦倒粗鲁的男人,没有人喜欢他,也没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只有丑小鸭,还傻傻地喜欢他。 就像她对小兔子的执着,对小熊的执着,竟然也是一样的。 果然很傻。 成雪黎没由地替她一阵心酸,她伏在丑小鸭的身上,拍拍她脸颊,试图唤起她的意识:“丑小鸭,醒醒,快醒醒……你不是去伦敦找小兔子,怎么又回来了?” “小兔子……咳咳。”丑小鸭咳出血来,话语含糊,“我要去伦敦找小兔子。” 她转了转沉重的眼球,迷茫地看向成雪黎:“兔子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伦敦在哪儿……” 成雪黎握着她的手,顿觉一阵冰冷:“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已经跟着邮差小象走了?” “邮差小象?” “……没有,邮差小象,咳。” 成雪黎越发混乱,攥紧她的手,问她,仿佛也在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丑小鸭,你竟然还想去伦敦?!你去伦敦做什么,去找小兔子?别做梦了,你只是丑小鸭,到死都只能活在这片森林里,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过好。喂,别装死了——啊!”小熊骤然一声尖叫,瘦削地近乎扭曲的面孔,因疼痛而狰狞。 成雪黎冷凝着面孔,左手暗暗使劲,水果刀又更深一寸,扎进小熊的肚子。微微刺出的血液,都迸溅在她雪白的兔子玩偶装上:“得到别人的爱,却挥霍无度,不懂珍惜,只会践踏的人——不可原谅。” “你,你……” 成雪黎毫无征兆地利落抽刀,眼睁睁看着小熊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咣当。 水果刀被随手扔在草地上。 她匆忙回过头,扶起意识越来越模糊的丑小鸭:“你还好吗?” 丑小鸭笑了一下:“大概快死了。不过,谢谢你,兔子小姐……虽然你说的话,很奇怪。但我猜,或许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另一个我,她没有被小熊杀死,而是跟着邮差小象去伦敦找小兔子了,对吗?” 成雪黎看着她满是鲜血淤痕的脸,垂下目光,终是点了下头。 连她自己都是刚刚才想明白。 丑小鸭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向遥远的蔚蓝天空:“真好,可惜,我的运气不太好。” 成雪黎嘴唇阖动,说不出话来。 “我有点难过。”她轻声说,“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兔子了。” “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话吗?” “嗯。” “我希望,她在伦敦能吃到好吃的草莓果酱。” “如果,还能偶尔想起我,那就太好了。” 丑小鸭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更没力气哭,可每一句,都像黑暗里微渺的烛火,剩下小半截,奋力燃烧,灯芯一点一点地缩短,直至熄灭。 “右转60度,咳……试试三角同时触发……” 成雪黎听着丑小鸭的提示,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入戏太深,这时候出来提示,未免太煞风景。 “谢谢你,小鸭子。” 丑小鸭弯了弯唇角,看向她:“你知道吗,小兔子有个很喜欢的作家,但我不认识,也看不懂。” “嗯?” “加缪。” 她的脑海里有一根弦,“啪”地绷断。 成雪黎倏忽扣住她的手腕,压低声线,克制地问:“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丑小鸭,你知道的……” 她失神地松开手,垂睫敛目,是啊,她知道,为什么丑小鸭和小兔子的故事,她觉得似曾相识,为什么丑小鸭在提到小兔子喜欢的作家时,她突然惊醒—— 那些是她的记忆。 丑小鸭和小兔子的故事,是从成雪黎本身的记忆里抽取,加工,诞生出来的。 只不过,丑小鸭比她活得更艰难,也更有勇气。 “那么,再见,兔子小姐。”丑小鸭像是简单道了一句晚安,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再见。” 成雪黎轻轻拭过她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失魂落魄。 她和丑小鸭相遇的最初,就注定,分裂成两个不同的走向。 一条支线走向,是充满希望的故事。 丑小鸭离开了并不爱她的小熊,勇敢地去伦敦闯荡,找回她最好的朋友小兔子。等她回来时,或许已经成为了白天鹅。 而在另一个支线走向里,成雪黎拒绝告诉丑小鸭关于伦敦的事情,可能一起走到半路,她就离开了。独自在森林徘徊的丑小鸭,撞见了小熊,本来脾气不好又厌恶她的小熊,借此用她出气。 一切就这样潦草的结束。 丑小鸭的运气不够好,没有遇见邮差小象,没有去伦敦找小兔子,也没机会成为白天鹅。她再也见不到小兔子,而她的婚姻,从悬崖直接跌入死亡,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好像,只有小兔子,真正地爱过她。 真应了那句话,她们之间的缘分,三年,就已经是一辈子。 第22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五) 成雪黎缓了一会儿情绪,自己刨了个土坑,把丑小鸭埋了。 虽然这事的确有点可笑,丑小鸭不过是意识世界创造出来的角色,还是障碍角色,她却对她产生了真实的情感。埋完之后,她呆呆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这天气,明明适合晒太阳,她却要奔波劳累。 收拾完,该上路了。 摊开羊皮卷,成雪黎发现时间极其标准地停在2小时40分,从刚才开始,就一分一秒都没有动过。第二次路程,花费时间依旧是1小时20分。 看来在某些事件点,时间是静止不动的,并不会给计时器增加时间。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其实并不好。计时器的时间静止不动,乌龟那边却在继续前进。 而且,人家乌龟一直按照正确的跑道前进,成雪黎几乎百分百肯定,乌龟走的是标准跑道,并且会在标准时间5√3小时后到达。 她却连终点都找不到,可能到现在为止,走的全都是弯路。 与其说她是在和乌龟赛跑,不如说她是在和时间赛跑,不知道最后时间到底怎么算。但成雪黎总觉得,计时器静止的时间,并非真的静止,她得留一手,尽量缩短中间的时间。 说不定,这还是个陷阱。 坑爹的设计。 如果途中无任何障碍,她理当在4√3小时内到达终点,再多也至少是在乌龟之前就爬到终点,可现在就跑了两趟,就已经计时三小时左右。 这样下去她绝对会输。 成雪黎掂量着手中的石头,想了想,先整理一下手头的已知信息:首先,是奇怪的赛程,60√3公里,带的根号,为什么会出现根号?然后是丑小鸭两次提到的角度方向问题,每次的角度却都不一样,联系时间的话……再者,三角同时触发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哪三个角?”成雪黎握着小石块在地上划线,三角应该代表三个事件节点,节点在哪儿?手底下画着各种线条,延伸,猜想。 蓦地,她右手握拳拍左掌,兔耳朵高兴地抖了两下:“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果然还是画图比较省力,一眼就容易看出关键点在哪里。 一有了灵感,成雪黎就完完全全钻了进去,将完整的构想赛道图也给画了出来。画完之后,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个专门坑人的大脑,真是太会玩了。 如果没有丑小鸭的提示,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推出完整的跑道图。 谁能猜到这种跑道图才是有鬼了。 目前还有一部分和细节不是很确定,需要再深入探索一下。 迅速擦掉地上的计算痕迹,成雪黎起身,果断地朝丑小鸭给她指明的右转60度方向走,会去到哪儿呢——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就是游戏的开始。 她再一次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场景中。 大树,小木屋,以及,怎么样都不会认错的,乌龟。 成雪黎想起规则上面有一条:兔子有两次回到起点时间的机会。现在已经花掉一次机会,着实有点肉疼,这技能等于重新将游戏再来一遍,并且自己掌握了许多之前没有的经验。 如果不是这个游戏实在太复杂,不搞这个不行,否则不会出现这么逆天的设定。 原本计时器已经增加到了四小时,非常危险的数据。幸亏回到起点,重新刷了计时器,全部归零,乌龟也回来了,前面爬的距离全都不算。 “兔子,我要和你赛跑!“乌龟依然元气满满,伸出手指对她宣战。 成雪黎笑起来:“请等一等,我还没完全做好准备。” 乌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非常不理解,但既然没做好准备,他也就原地站着,等她。 成雪黎从兜里掏出那张“弯曲券”,她也是突然间明白了丑小鸭口中的“三角同时触发”是怎么回事,未尝不可以一试,就是代价比较大,要用掉这张金贵的弯曲券。 还有一次回到起点的机会。 试试吧,不试的话,连机会都没有。 成雪黎使劲一咬牙,攥紧拳头,掏出笔,拿包垫着券,在弯曲券背后唰唰唰写下一行字。 “这样应该可以了吗……” 她双手拿起写好的弯曲券,慢慢地,券的颜色变得越来越透明,直至完全消失在空气中,消散了,它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弯曲一切。 蔚蓝的天空好像被人涂抹过一样,显现出强烈扭动的造型。看起来,森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成雪黎很清楚,许多零零落落的景物,都重合到了一起,大树的后面多了一颗树,小木屋门前多了一堆可以坐人的大石块。 “我就要结婚了。” 提着装满果酱篮子的丑小鸭突然出现,对她说。 别过头,再次看到丑小鸭的心情,非常复杂,看吧,明明她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复制出来的人,成雪黎却还是忍不住对她抱有某种不同的感情——因为小兔子的故事是以她的记忆为基础,所发生的,那些感伤的情绪,都是真实的。 这具十七岁的身体,让她的情绪变得更接近十七岁的自己。 “……结婚?” 她做出一模一样的回应,想起了那个死去的丑小鸭。 “兔子,我要和你赛跑!”乌龟不满地跺地催促她。 “好。” “诶?!” 天空适时传来一声枪响,“嘣”地一声之后,乌龟变身忍者神龟冲地没影了。 成雪黎眼看着乌龟一骑绝尘,她却不慌不忙,继续跟丑小鸭聊天。聊着聊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某个瞬间——离地悬空了一下,周围的场景飞速前进,速度快到只能看见行进时的残影,眼睛一晃,森林又清晰可见。 她来到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森林角落,蓝玉般剔透的河流穿行而过。 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翻开羊皮卷查看计时器:“咦,2小时18分,这个时间,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成雪黎盯着计时器上的数字,快速进行心算,圆圆的兔子脸颊泛出兴奋的微红。这个时间,越来越接近正确答案了——不,是非常接近,小数点后面的误差偏小,可以忽略。 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那么接下来……成雪黎歪了歪头,要继续触发障碍人物,如果不触发障碍人物,就没有事件发生,没有事件发生,就无法跳跃。 下一个障碍人物,会是谁? 潺潺的河流突然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泡,像快要沸腾的清汤火锅,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银色的水滴四处飞溅,阳光照得它们闪闪发光,犹如群星泼洒。 一个人影“唰”地蹿了出来。 “哦!可爱的兔子小姐,你掉的是金胡萝卜,还是银胡萝卜——” “或是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胡萝卜?” 第23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六) 成雪黎揣着双手,头往前伸了一下,眯眼仔细观察,两只可爱的兔耳朵都往一边掉。 真难选…… 连河神都出现了:金胡萝卜,银胡萝卜,普普通通的胡萝卜。如果每种胡萝卜都代表不同的结果,那么,她到底要选择什么呢? 其实无论选择什么,最后都会走向一条支线结果。 这次不是两个,是三个。那么,其中有一条是通往正确目的地的。 “河神爷爷,您问错人了,我没有掉胡萝卜呢。”她眨巴眨巴眼睛,佯装天真道。 河神慈祥地半咪起微笑眼:“哦呵呵呵,真是善良的兔子小姐。不过我们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你选一个胡萝卜带走吧。” 说着,摇身一变,河神俨然一副电脑城销售员的架势,气势汹汹,魔法般地从白袍里掏出金胡萝卜:“这个金胡萝卜——鸡肉味咯嘣脆,爽脆多汁,原产自胡萝卜王国,天然无添加,富含维生素abcdefg,最适合兔子小姐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食用,上班上学必备的充饥零食!” 成雪黎:……这金胡萝卜一看就有毒。 “不喜欢鸡肉味咯嘣脆的话,或者可以试试这款?”河神手脚麻利地扔掉金胡萝卜,拔出银胡萝卜,“今年胡萝卜王国的最新流行色,星星银,给你如繁星般梦幻的美味,口感清甜,吃一口,就让你找回初恋的心动感觉,非常适合单身狗,不,单身兔子!” 成雪黎:……我还黑洞般的美味呢。这个一看更有毒,没胃口。 还歧视单身兔子,不可原谅。 见成雪黎一直盯着他没反应,河神无奈之下,无力地拿出最后一只胡萝卜:“就剩下这个普普通通的胡萝卜了。虽然他只是个普通的胡萝卜,却是个有故事的胡萝卜呢。” 成雪黎:没什么卖点就只能讲故事了吗。 “那我就要这只普通的胡萝卜吧。”她顺顺当当地接接下了话,拍板决定。好像真的只是从菜市场买个胡萝卜,带回去炖汤吃。 比起金胡萝卜和银胡萝卜,普通胡萝卜反倒最特殊。 重点是长得正常,虽然三颗胡萝卜个头都一样壮硕,跟三四岁的孩子胖瘦高矮差不多。但金银胡萝卜总给她一种,不是变身胡萝卜金刚,就是炖出女巫药水的感觉。 “多少钱。”成雪黎翻起钱包,还好她的小粉包还在。 河神愣了一下:“不要钱,送你的。” 兔子成雪黎走过去,硬是把钱塞进河神手里:“您老人家一把年纪,还出来摆摊卖胡萝卜,不容易。大家都生活不易,能帮忙就帮一下,关爱空巢老人什么的……“ 河神一脸“真是见鬼了”的表情。 “兔崽子……”嫌弃。 “嗯?” “我是河神。” 强调,重音,我是河神。 “哦。”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装着一片天空:“神也会觉得孤独吗?” 河神哽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沉默。 笑声清脆:“没有怜悯您的意思。对于神来说,孤独是一种力量吧。” 顿了顿:“人也需要孤独。” 河神忽然莞尔:“当人学会与孤独相处,不再把它当成负面的情绪时,就有那么一点,接近神了。” “去吧,我的孩子。” “你的钱我就收下买糖吃了。”河神一脸慈爱的笑容,“去追寻你的胡萝卜,你的太阳吧——吧——吧——” 雄浑的回音响彻森林,惊起可爱的鸟雀们振翅高飞。 她的胡萝卜被河神高高往后垂直抛去,一道长长的金色弧线“呜”地开飞机似地开走了。 “……” 她又不是夸父,追个毛太阳。 河神爷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调皮? 成雪黎和河神大眼瞪小眼:你就这么把我的胡萝卜扔了,让我怎么找?看错你了,简直就是无良黑心商家。 河神挤眉弄眼:“哎呀,忘了,你腿短,跑不快呐,进化的兔子果然就是不行啊。” 成雪黎:……瞧不起直立行走的兔子。咬你哦。 “算了算了,我就用我的神力帮帮你吧!” 河神清了清嗓,神神叨叨地嘴唇阖动,轻声念起咒语来,半闭眼正经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直到成雪黎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酱肉香肠……” “……胡萝卜香,胡萝卜甜,胡萝卜鲜地呱呱叫。” “胡萝卜跑,兔崽子追,追呀追呀追不到——赶紧儿走吧您!” 河神顿时手一挥,一阵邪风平地起,飘飘荡荡地把兔子小姐送上天,成雪黎动了动四肢,放弃挣扎,飘着吧,紧接着空气无声一推,一条白白的抛物线刹时划过天际。 河神转身回望,蓝蓝的天空,平静悠远:“哦呵呵,兔子小姐选了一条有趣的路呢。” 有多有趣呢? 有趣倒是挺有趣的…… 成雪黎降落时,眼睁睁看着胡萝卜从她头顶上“biu”地飞过,求而不得。 “怎么又飞走了?果然不着调河神的神力也不太靠谱。”话说那种咒语能靠谱了才怪,到底是谁发明了画风清奇的报菜名咒语,念着念着饿了怎么办。 拍拍身上的玩偶装,成雪黎站起来,习惯性地展开羊皮卷,先看一眼计时器:3小时27分。 从河神那儿飞到这里,用了1小时09分。 实际用时肯定没这么多,明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即便如此,时间还是按照地面路程和她的平均速度来计算。 关键还是在于找到正确的地面路线。 成雪黎远目望了下胡萝卜飞过的方向,她的垂直正前方。就她现在的已知信息来看,追不上的,这个方向上,她只能原地踏步。 试着向前走了一段路,啊,果然是原地踏步。 放弃。 成雪黎只好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身后突然模模糊糊有股热气探上来,她转身才发现,竟然是一池滚烫的温泉。 为什么会出现温泉? 温泉四周掩映着低矮的灌木丛和石堆,氤氲的白色雾气升腾到空气中,熏地人更热了,温泉一面留了个半圆的口子,供人可以走进。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现温泉的森林……不过连河神都有,没什么是说不通的。”成雪黎喃喃,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后正前方的温泉,却无法走近。 她现在站在一条直线上,只能左右移动,并不能前后,或者其他角度移动。 除非再次借助河神的神力。 灌木丛里响起没什么力气的谈话声。 “嘿,番茄大姐,你也来了?” “嗯啊。”似是不想再多说,确实,这语气成雪黎听着都累,半晌,番茄冷不丁补了句,“这日子过得,没意思。” “吃早饭了吗。”锲而不舍,语气轻松而欢快,寻常问候般。 番茄依旧淡着声音,像气泡都窜完了的可乐,寡淡无味,还叹气:“吃了吧,忘了。不怎么好吃,也没什么胃口。赶着送小番茄上学呢,他还说我做的太咸了。” “我记得小番茄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吧。” “是啊,我和他爸都愁坏了。现在小升初都不按分数挑了,说什么要看孩子素质的全面发展,又拿不出具体章程来。好学校更难上啊,要看各种奖,奖还得含金量高,别家孩子都拼,你不拼,对不住孩子啊……小番茄累,我们也累,你说——诶。”番茄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又不想说了。 没意思。 生活尽是这些,她突然觉得,为了什么呢,为了小番茄,怕他跟不上别的孩子,怕他落后,以后吃亏,怨他们。所以时时刻刻上紧发条,不能懈怠,每天早晚忙活,好像忙活的是别人的日子。 尽心尽力,过好大家都觉得好的日子。 其实番茄自己也这么觉得。 声音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是一颗番茄和一株小青菜。 蔬菜成精了…… 她们手上都各自端着一盏小碟,木纹小碟里静置着一大撮白白的东西。番茄和小青菜伸手按进去,沾了沾,往自己身上抹了把浴盐,大概……是浴盐吧,成雪黎不是很确定。 “拿盐腌腌,煮了才好吃。”小青菜笑眯眯得说,“别临死都遭人嫌。” “……嗯。”番茄似乎心不在焉。 抹完盐,番茄和小青菜就下温泉泡着去了。 森林静悄悄地,仿佛从未热闹过,温泉的热气熏地番茄的脸蛋更红了。 成雪黎干脆坐下来听她们聊天。 温泉,蔬菜清汤锅嘛。番茄妈妈和小青菜姑娘的状况,更像是传说大象临死的时候,自己会去到一处神秘的坟墓,静静等待死亡。 “话说……老妹,你为什么也到这儿来了?”番茄似乎很不解。 小青菜笑地很阳光:“也没什么呀,跟您一样。” “哦……” 番茄往温泉里潜了潜,不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我没结婚那会儿,也跟你一样,可结婚了,又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一个人,苦点累点穷点都没事,可有老公有孩子,就得彼此负责,也不能任性。有时候想,小番茄也累,他也得替他父母负责,不能辜负我们的期待。我们呢,也要对小番茄负责,对他的生活负责,教育负责,尽量,尽量让他以后过得好一点。” “把人和人通过家庭绑在一起,幸福和痛苦都是一样的呢。” 温泉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番茄潜在安静的水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和白茫茫的水融为一体,心中却没由地涌上一股惆怅。 小青菜亮晶晶的眼睛,都被蒙上一层水雾,青嫩的叶子懒洋洋地展开:“我也羡慕您啊……” “您知道吗,书上说,生活不是一个连续的经验流。现在过不去的坎,解决不了,就是解决不了,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淡化,不了了之,人生会永远停在这里,止步不前,直到你迈过这个坎。” “可我迈不过去了。” 这句话像轻飘飘的羽毛,渐渐淹没在雾气中。小青菜依旧静静微笑着,她的眼中,却一片空茫,像冬天呼出的一口白气,将所有都冷冷淡淡地模糊。 番茄无措地望着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平时最阳光温柔的小青菜,好像是最不开心的那一个。 毕竟,不想死的人,是不会来这里的。 河神的温泉。 第24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七)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成雪黎直愣愣地看着红彤彤的番茄,变成了金灿灿的番茄,俗称,金番茄。 而小青菜依旧是原来青嫩嫩的模样,水灵可口,她望着番茄,甜甜一笑:“看来您还是舍不得小番茄呢。” 金番茄闻言,悠悠叹了口气:“是呀。” 她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让她静静地喘口气。生活偶尔万念惧灰,可只要仍有一线微光,都不会那么轻易决定去死。 说出来,至少是宣泄。 沉默的话,比身体衰亡地更快的,是心。 “哦呵呵~又有新鲜蔬菜跑到我的火锅里来了~”河神雄浑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成雪黎抬头,果然看到河神这个大吃货端着个酱醋碟,洒了香菜小蒜,右手拿着筷子,两眼冒光盯着自己的温泉领地。 “咦,还有一只金番茄。”河神露出惋惜的神色,“只能把你先收走了,尘缘未了啊,人生嘛,谁还没个挨不过去的时候,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诶,今天吃不到番茄了。”河神手一伸,金番茄就飞到了他的掌心,顺手塞进自己的衣兜,随即低头望向小青菜,神色严肃,“你想好了吗,蔬菜国的小青菜,你通过了温泉的考验。是要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是就此结束你的生命。” 成雪黎在心里默默吐槽,把吃清汤火锅说得这么严肃…… 除了河神也是没谁了。 小青菜:“请河神大人结束我的生命吧。” 河神神情肃穆地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如你所愿。” 河神又阖上眼,像模像样地念起咒语:“加热吧火锅,加热吧火锅,洒点大枣,切点大葱,放点姜啊,清炖羊肉香喷喷,麻椒香油不能少……” 成雪黎:…… 河神边念叨着咒语,边切大葱,边朝温泉里扔大红枣,拍碎的生姜,滑溜溜的白豆腐,丢完基本食材,就开始撒盐,撒干辣椒,点几滴小磨香油——清汤火锅大功告成。 吃颗青菜都要这么大费周章,成雪黎觉得河神也真是心累。 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火锅……汤一定非常鲜美。 蹲在温泉旁边的成雪黎,明显感觉到温泉的温度升高了不少,几乎已经达到火锅沸腾时的温度,熏地温泉周围都热地不行,空气晃出热浪。她也开始滴滴答答地流汗,粘在玩偶装里头,再这么下去,估计都要渗出盐来。 小青菜已经没声了,估计已经被煮熟了。 河神握着超长筷子,在温泉火锅里捞啊捞,捞到一根超大的青菜,看起来超嫩超好吃,诶,几天就捕捉到这么株口粮,他河神也真是不容易。 不过,自杀率降低,也是好事。 活着,好歹还有好吃的火锅可以吃,要是有天觉得连吃火锅都没意思,那人估计就真的完了。 刚要送进口,他就发现了躲在外头窥吃的成雪黎:“咦,兔子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 成雪黎从掩映的灌木丛中走出来,一脸无奈:“我还要问您呢,那风把我送到半路,就扔这儿了。” “哦~原来如此。”河神恍然大悟。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了啊河神爷爷,成雪黎腹诽道。但现在也只能指望河神给她再来个顺风车,靠她自己的话,虽然也能走,但是会很麻烦。 河神垂头,似乎在思考:“这可不行啊,你得去找你的胡萝卜。” “这样吧,我再送你一程!” 说完,河神非常自豪地手一挥,念起咒语,邪风起,成雪黎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被掀了出去,神一样的河神气功——变成抛物线消失前,她还听到了河神的喃喃自语:“可不能让这丫头蹭我的火锅吃。” “……” 她才没有想这种事好吗,要吃也得吃红汤火锅! 不过之后大概也见不到河神了,至于河神奇怪的清汤火锅,这个游戏障碍,到底是怎样神奇的设定……比丑小鸭的故事还要迷。 风将成雪黎送到一处矮矮的小山地,山地上充满了草莓树,深红浅红的果子,沉甸甸地垂下来,好像伸着小手,娇怯怯地向她招呼。 虽然草莓非常诱人,她还是忍耐住,先打开羊皮卷,唔……总计4小时36分,又跳过了一个1小时09分呢。以她的平均速度和赛程公里计算,应该在4√3小时到达终点,也就是6小时55分。 游戏结束,就能回去了。 快了…… 就剩下最后一段路。 首先,要先结束掉河神这关。话说她那只有故事的普通胡萝卜呢? 成雪黎目光分离,四下张望,终于在一处矮矮的小山坡上,看见了静静坐在上面吃草莓的胡萝卜。 没错,吃草莓的胡萝卜。 “为什么会有这种神奇的蔬菜……”她生无可恋地捂了捂眼睛,认命地走过去。 还没走近,胡萝卜就开口幽幽地说:“你来了。” “……嗯,我来了。” 成雪黎就这样望着胡萝卜的背影,金子般的阳光,湛蓝无垠的天空,坐在山坡上,背脊挺直的胡萝卜,组成了一副清淡的风景水粉画,山坡上的风猎猎作响,吹起绿油油的萝卜缨,随风飘摇。 如此文艺……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就是陌生人而已。 但河神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胡萝卜。 成雪黎也在山坡上坐下,挪了挪位置,坐近问:“那个,你是怎么跑到河神那里去的?” 胡萝卜似乎有所触动:“你知道河神的温泉吗。” “……不就他那宝贝清汤火锅。”成雪黎嘀咕了一句,随即道,“我刚刚有路过那儿,不过不是很清楚。那个温泉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萝卜身上有种非常安静的气质,就像之前那株小青菜。 他缓缓道:“在蔬果国,一直都有这样这样习俗,如果有人对生活心灰意冷,不想再继续活下去,就可以去河神的温泉,但温泉不是所有人接受的,它会筛选出真正想要去死的人。剩下的,就像你之前看到的那样,变成金胡萝卜,或者银胡萝卜。” “他们都是对人世还有所依恋的人。” 成雪黎若有所思:“就是比较温和的自杀方式?” 怪不得番茄变成了金番茄,被河神收走,小青菜却没有变色,因为她真的一心寻死,就被河神吃掉了。那普通胡萝卜……为什么还好好地在这里。 胡萝卜了然地朝她一笑:“因为河神会给我们这样的人,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就是和其他金银萝卜一起,被我选择?”成雪黎歪了歪头,“如果当初我选择了金银胡萝卜,会怎么样?” “他们会突然消失。” 果然,她无奈瞥瞥嘴,如果贪心地选择了金银胡萝卜,河神本来就打算放他们回去,选择金银胡萝卜的人,当然什么都得不到。只有选择普通胡萝卜,自己才能真正得到他。 而这也是普通胡萝卜二次选择的机会,被她吃掉,还是和金银胡萝卜一样,消失离开。 那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风悄悄地合起翅膀,不再吹地草莓树东倒西歪,阳光静静贴过山坡,迈着轻盈的舞步。坐在这山坡上,低下头,就能稍稍眺望到一小片森林,鸟雀清脆的鸣叫不时飞起。其余的,一点声音也无。 胡萝卜为什么想去死呢? 她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瞬间的念头,却无法清楚它们具体是什么。 成雪黎抱着膝盖,静静坐在他身边,不言不语。 他在思考,她亦在思考。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胡萝卜的微笑清淡,他沉默了一下,“我不太会表达,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你知道吗,有时候想承认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开心,好像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是我读到过一段话:’简单’是个危险的词,我就在这个夜晚明白了:当生活的未来清晰可见之时,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有可能,人们选择轻生。当一个男人遭受一个又一个的灾难时,他委曲求全,安然于此,得到大家的尊敬。后来,他自杀了。”(引 胡萝卜别过头,静静看着她。 风送来一阵安宁。 时间仿佛凝结成一块玻璃,横亘在成雪黎的面前。她人还在这儿,心却已经脱离,抱在膝上的手指却轻轻颤抖。她双眸怔怔,透过眼前这张奇异的面孔,清晰地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 宋露时。 宋,露,时。 三个字,仿佛在舌尖辗转了无数遍,却始终都说不出口,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回到了心底——无数年过去了。 ……为什么要在这里,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提起她。 胡萝卜复述的这段话,她再熟悉不过。 因为宋露时,她甚至去读了自己毫无兴趣的加缪,哪怕不懂,也没有关系。可那时候天真懵懂的她,怎么可能懂得宋露时的心思呢。 可是……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宋露时相关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揪起她心中的痛,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的,小心安放的难过。 成雪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除了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楚沉,另一个,就是宋露时。 所以,连胡萝卜,也是抽取了她的记忆诞生的吧。 成雪黎看着他,恍惚间,好像又听见宋露时冷冷淡淡的声音,漫不经心地给她念着书里的话,低垂的眼睫,永远笼罩着她看不清的暗光。 她现在还好吗。她想。 “你还好吗?”胡萝卜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成雪黎惊醒,渐渐松开交握的手指,凝结的时空,一点一点地融化,刚才……大脑是故意牵引她的情绪,刺激她的潜意识。一而再,再而三,是在玩弄她吗?! 再抬眸,她的眼睛里,一片深沉暗影,所有的一切,都深深深深地埋了回去:“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以前一个朋友。她和你很像。” “这样啊……” 胡萝卜微微点头,随即笑了笑:“你一定很爱这个朋友吧。” 成雪黎顿了顿,才点头:“嗯。” “也很想她。”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感觉好多了。虽然成雪黎一直以来都不太想承认这件事,但她的确经常想起宋露时,开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出门散步的时候,想她在伦敦过得好不好,又认识了什么新朋友,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过得开不开心,工作是不是还顺利。 她曾经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宋露时不开心。 很久很久以后,在她们分开以后,成雪黎才明白,当时的宋露时,根本不是她每天扮作开朗阳光的模样,努力逗她开心就可以帮助到她的。 因为,宋露时想去死。 第25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八)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她也曾经收到过宋露时发来的简讯:怎么不在伦敦多待一天,这样我们就能见个面了。 那是她们大学时代的事情。 收到简讯的时候,成雪黎刚回国,晚上八点,还没吃晚饭,从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出来,风迎面哗哗地吹,她空出一只手按响宋露时发来的语音简讯,反反复复外放,听地想哭又想笑。知道宋露时想见自己,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原来我小心翼翼想念着你的时候,你也想着我。 像嘴巴里塞了几十颗甜甜的水果糖,她的心也变成一只装地满满的糖果罐,任何伤心难过都挤不进来。灰扑扑的街道上挂满了温暖的金色星星,还有比这一晚更美的夜色吗。 一切景语皆情语。 宋露时就是那个在她的世界妙笔生花的人。 但世间的无缘之缘,大多都没有波澜壮阔的结尾,消失地无声无息,人无知无觉,以为未来还会再见,其实不会见了。这场遗憾错过,仿佛一条分割线,从此之后,她们就在时差的两端生活,人来人往,她们却在马路的两边匆匆行走,再也望不见对方。 收到简讯的那晚,像一个梦。 按照梦的发展,接下来应该是她热血上头,连夜打飞机的到伦敦去见宋露时,干嘛自己憋憋屈屈不敢说实话,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还要假装大家还是好朋友没什么的。 她在网上看到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而今相近才知不可近。” 怕什么呢,怕相近才知不可近。 风已停摆。 “你也有心事呢。”胡萝卜头上的萝卜缨终于不再东摇西摆。 “真好。”他说。 “嗯?” 胡萝卜慢慢道:“有自己想念的人,深爱的人,喜欢的东西,就能努力生活下去。虽然烦恼,但也一定舍不得斩断这种羁绊。我现在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呢,一直都提不劲,既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会烦恼我的事情,吃到好吃的烧烤也不会开心,猫咪虽然很可爱,但只会想:啊,是猫咪啊……” “可能很难理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比起在乎,不在乎有时候是件很可怕的事。” “宁愿放不下啊。” 成雪黎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胡萝卜,人人都想放下,他却宁愿放不下。 人类那一点我执,不也正是生活的意义的所在? 只不过有些可爱,有些可叹。 自杀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选择,胡萝卜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连河神温泉的考验他都通过了。她不想自以为是劝告他什么,没人能理解别人心中的风霜雨雪。 ”可我不会吃掉你的。“她不是真的兔子,吃掉胡萝卜,简直就像吃掉活生生的人。 “没关系。”胡萝卜微笑,“我可以自己慢慢腐烂,或者回温泉,拜托河神大人吃掉我。” 成雪黎:……吃货河神大概会很开心地开火吧。 胡萝卜突然道:“谢谢你。” 成雪黎微微瞪圆了眼睛:“嗯?” 胡萝卜:“莫名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成雪黎垂眸,揪着地上的草:“不,你的错觉,我对我儿子就一点都不好,特别残忍。” 胡萝卜依旧微笑:“可能是最后一次认识你了。” 成雪黎看着他,停了停,像是承诺:“我会记得你的。” 为什么欠扁又恶劣的大脑能创造出丑小鸭、胡萝卜这样的人物,果然是因为分享了她的记忆吧,他们都是她记忆的碎片,在意识世界里,拥有了自己的故事,成为独立的个体——他们真正存在过。 成雪黎愿意这样相信着。 “给你的。”胡萝卜递给她一样东西,“道具券。” 她接过,问了一句:“谢谢。能顺便告诉我下一步怎么走吗?” 胡萝卜了然一笑,伸手指了指:“左偏60度的方向,往那儿去吧。我知道你在和乌龟赛跑哦,再不快点的话,会来不及的。“ ”嗯,谢谢……那,再见。”成雪黎站起来,摆了摆短尾巴。 “再见。” 风中吹来草莓甜甜的香气,她缓缓走下山坡,回头时,胡萝卜坐在坡上的身影,慢慢地往下掉,只剩下一头绿油油的萝卜缨,随风飘扬。 阳光明媚的日子,胡萝卜要去自杀。 下一个会是谁? 成雪黎长呼出一口气,刚下山坡,她还在原地点,计时器没动,剩下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但这一路走来,身体不累,心累。 “兔子小姐……” 熟悉的称呼一响起,成雪黎立刻浑身一激灵,森林里的小动物总是这么有礼貌。 “兔子小姐,你能陪我一起去找女巫姐姐吗?” 成雪黎低下头,俯视着自己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小豆丁,铭牌就别在胸口:熊孩子。 还真是货真价实的熊孩子。 熊孩子漂亮的黑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就差抱着她的腿拐她走了。这个时候,她只要点头就好:“我可以陪你去找女巫,你知道女巫住在哪里吗?” “我知道!”熊孩子无比雀跃地叫起声。 说完,他就拉住成雪黎的手,让她跟着他走……小孩子果然元气十足。阿洌小时候,好像也这么活泼吧,她有些记不清了,只是恍惚想到几个画面。 被熊孩子拉着穿过森林的路上,成雪黎蓦然想到,游戏障碍通关的真正意义,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但这里所指的障碍,并不意味着消除障碍,而是挖掘拷问她自己的内心,无论是丑小鸭,还是胡萝卜,最后对她说了谢谢。 那么,熊孩子代表的是她哪一部分的记忆呢? “到了!”熊孩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亮晶晶眼睛的盯着不远处的两层木屋。 成雪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女巫住的地方,比森林里的普通人家都要宽敞一些呢。木屋旁边种着一颗西瓜树……没错,是西瓜树。 长在树上的大西瓜。 抢夺视线的西瓜树仿佛在告诉森林里的所有人:这里是真·女巫之家。 绿油油的西瓜沉甸甸地像皮球,摇摇晃晃,成雪黎真怕它不小心掉下来,就砸死个人。 她拉住熊孩子,问了一句:“小熊,这个女巫……脾气好吗?” 熊孩子天真欢快地回答:“女巫姐姐长得可漂亮了!” 成雪黎:……小小年纪就会看脸了? “女巫姐姐经常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糖果和蛋糕,森林里的大家都非常喜欢女巫姐姐!”熊孩子终于说到了重点。 听起来是个很接地气的善良女巫呢。 “那你要找女巫姐姐做什么?” 熊孩子瘪了瘪嘴巴,低落又企盼道:“我想快点长大。” “诶?” 没等她再说,熊孩子就拖着她冲到女巫家门口,“砰砰砰”几声敲响了大门。 “谁呀?”屋里传出甜美的女声,非常年轻的女巫呢。 “女巫姐姐,是我——熊孩子!” 成雪黎站在他身后抿嘴憋笑,哪有自己叫自己熊孩子的? “等等,来啦!” 屋里传来女巫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吱哑”,门开了,露出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深眼眶,白皙皮肤,眼角一滴泪痣,栗色波浪长卷发,大大的帽檐在脸上投下半面阴影,依旧妩媚,一身暗紫色天鹅绒及踝连衣裙,优雅动人。 以及……脖子上还挂着一台单反。 女巫看了看熊孩子,又抬头打量了几眼成雪黎,大开门,她撩了撩头发,馥郁的香气四散,转身道:“进来吧,我正准备出门呢。” 熊孩子蹦蹦跳跳地进门,好奇地四处张望:“女巫姐姐,你又要去城里看演唱会吗?” “嗯?”轻佻的鼻音,“不是,是粉丝见面会。” “要吃巧克力曲奇吗?昨天晚上刚烤的。”女巫从桌子底下提出一篮包装好的巧克力曲奇,递给熊孩子,“刚好你过来,就帮我把它发给其他小朋友吧。” 熊孩子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嗯,我知道了女巫姐姐!” “乖。”女巫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又走到穿衣镜前,在耳垂上穿上两枚黑珍珠耳钉。 很潮的女巫啊…… 成雪黎的目光随着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的女巫移动,木屋里摆设繁多却不杂乱,陈旧古朴的书架上,除了看不懂名字的女巫专业读物,还有摆放地整整齐齐的专辑和写真集,倒数第二个架子则是各色手帐,胶带和贴纸,钢笔,墨水等等……最后一架则用来放各种单反镜头。 业余生活特别丰富的女巫。 说不定还是饭圈大大…… 这个森林里不管还是河神还是女巫,都是迷之画风。 “这位兔子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戴好黑珍珠耳钉的女巫转过身来问。 成雪黎忙摆手:“不是我,我是陪熊孩子来的,他说他想快点长大……” “女巫姐姐,你有喝下去就能让人马上长大的药水吗?”熊孩子蹦跶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连衣裙稚气地问。 第26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九) 女巫半蹲下:“可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想要快点长大吗?” 熊孩子一鼓作气:“因为长大了就能什么都不害怕了!” 女巫幽微闪烁的目光,丝丝缠绕在他的脸上:“小熊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熊孩子瘪了瘪嘴,困惑而烦恼,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不喜欢。现在的我什么都不会,胆小又差劲,也不敢在森林的新年晚会上表演节目,我一上台就会发抖,会把演出搞砸的。我喜欢小花猫,可是我那么差劲,没有一点出色的地方,她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我想快点长大。”他微仰起头,声音倔强,“能像女巫姐姐你一样就好了。” 甜腻的曲奇香气,暖暖地飘散在木屋里。 帽檐上翘起的女巫,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漆黑眼睛,柔软的天鹅绒裙摆,轻轻蹭在地板上,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聪明的女巫啊,你会如何回应他的愿望呢? 小孩子对大人的羡慕啊…… 能够一个人独立生活,什么都能处理,独当一面的样子,非常帅气。 看起来都很勇敢的大人啊。 “很难办呢。”女巫站起来,揉揉熊孩子的脑袋,“你是只想长个子呢,还是让你的心长大?长个不长脑可不算长大。” 熊孩子似乎无法理解这两者的差别,懵懂地回答:“女巫姐姐,可以都要吗?” “真贪心。”女巫给了他一个脑嘣儿。 她转身哒哒哒走到穿衣镜前,椭圆形的镜子倒映出女巫纤长的身影:“长个倒是很容易,可是要让你的心成长,只有世界上最高深古老的魔法,才能做到,可惜——我不会。” 熊孩子立刻像是被晒瘪了的干丝瓜,垂头丧气。 “小孩子就该过小孩子的生活,为什么总想要快点变成大人呢?”女巫拾起魔杖,冲着镜子轻轻一点,“大人的生活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哦……” “可是女巫姐姐一直生活地很好啊。”熊孩子耿直道。 成雪黎站在他身后,心里默默点头,女巫的生活看起来,真的会是许多人羡慕的样子,井井有条,精致美好,每天都打扮地漂漂亮亮,既不耽误自己的本职学习,又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业余生活丰富,虽然忙忙碌碌,充实又有乐趣。 有余力帮助别人,也被许多人喜爱着,好像什么事情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对熊孩子来说,就是完美的榜样小姐姐。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过年轻时候的我。” “也做过许多蠢事呢……” 女巫背对他们,面朝镜子:“魔镜啊魔镜……” 成雪黎:“……”听到这个万分熟悉的词,她浑身一激灵,这面墨镜,不会是白雪公主里的那面吧。难道还要乱入白雪公主? 椭圆形的镜子荡漾出一圈圈水纹。 不一会儿,水纹消逝,极其现代化的对话框出现在了镜子上。 魔镜siri:上午好我的主人~您今天还是如此美丽~找魔镜siri有什么事吗? “嗯,有点小事情。”女巫抬着优美的下巴。 镜子上闪现“魔镜siri正在输入”的字样……好,好智能,成雪黎目瞪口呆。 魔镜siri:哦~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娇羞 女巫回了下头:“我这面魔镜是个妹子。” 顿了顿:“迷妹。” 成雪黎:“……”这时候只要猛点头就好了。 熊孩子:“wow!” “小熊,你有什么梦想吗?”女巫突然问。 熊孩子被问地一慌,半晌,脸都烧红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想当漫画家。我知道自己现在画地还很不好……可能也不会成功,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画漫画……”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断断续续,像被揉地皱巴巴的纸团,混成一块。 磕磕巴巴:“可能……我没有那种才华,还是想试一试。但是,如果最后失败的话,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没关系吗……” 成雪黎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安抚着熊孩子的迷茫。 不确定的未来。 不知道失败或是成功的未来。 “那就来看看长大后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吧。”女巫自若道。 熊孩子一惊:“啊——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女巫微微一笑,“魔镜啊魔镜,告诉我,长大后的熊孩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镜子上弹出:魔镜siri正骑着星际小毛驴为您寻找…… 过了一会儿,镜子像电视机似地“滋滋”闪了两下画面,渐渐地,镜子里出现了清晰的图像,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别人的生活——长大后的熊孩子。 成雪黎默默腹诽:这比算命还神呐。 “这个人……真的是我?”熊孩子仰头好奇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大后的熊孩子成为了一名漫画家,因为漫画人气很高,还受到出版社邀请,举办了现场签售会。签售会现场的熊孩子,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从容镇定,侃侃而谈,谁能想到,他当初还是个胆小怯懦,上台都会说话发抖的熊孩子? 熊孩子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大后的自己。 无比陌生。 但他知道,这就是他憧憬的大人模样。 画面一转,结束签售会的熊孩子回到家,他已经和小花猫结婚了,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吃过晚饭,他继续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一直工作到深夜才结束。虽然工作繁忙,但付出都有所回报,现在的生活于他而言,已经非常好了。 而熊孩子,年轻的熊孩子,望着长大后的自己,眼里的热切愈发清晰,打起精神来了呢。 女巫挑了挑眉,指挥着魔镜:“把时间再往前调调。” 熊孩子侧目:“诶?” 魔镜乖巧地调转了频道,这次出现的画面是医院。 天还没亮,路灯还照着阴冷的街道时,熊孩子就匆匆跑到医院,和妻子交接着。他的母亲重病住院,一家人只要有空闲时间,都过来陪护,好在这些年家里还有些积蓄,能够支撑一阵子。但孩子还得上学,熊孩子放不下手头的工作,抓着一点空闲,都要画上几笔,刚上杂志的连载不能断。他和妻子都有工作,任何一方的经济来源都不能断。 每一天仿佛都变成了一包压缩饼干。 他行色匆匆,没有喘息的时间,更没有抱怨的时间,有条不紊地在家和医院两头跑,时不时查一下医药费,缴上欠下的余款。医院周边驳杂的小餐馆已经变成他无比熟悉的地方,每天吃饭的短暂时间,变成他少数能松口气的时候。 负担着重病的家人,已经变成了他的日常生活。 “喏,你看,这才是完整的生活啊。”女巫淡声道。 即使长大,也会有非常辛苦的时候,只是他们不言不语,不会抱怨,也不会表现出害怕。任生活压上肩膀,哪怕沉重,也要稳稳支撑住,不逃避,只面对。 熊孩子向往的,只是他们这般姿态。 “长大才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女巫喃喃着,声音越发飘渺。长大是什么呢,它不是越变越好,可能是许多说来话长的“平生伤心事”,最后都轻描淡写为一种姿态。 “不过。”女巫纤长的手指轻触帽檐,“总有一天,你也会长大的,变成你所羡慕的大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所以不用太着急哦,那一天总会来临的~” 熊孩子讷讷地点头,他还无法完全懂得女巫的意思。但是,已经不再像刚开始般憧憬长大这件事。他懵懂地意识到,长大并非他所想的那样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它在心理上,不是一条爬高的顺滑斜线,而是始终波折跌宕的曲线,高低起伏,无论快乐还是痛苦,都比现在来得更加强烈。 “谢谢你,女巫姐姐!” 女巫温柔地捏捏他的小脸蛋,将篮子塞回他的手心:“去找你的小伙伴吧~” “嗯!”熊孩子不愧是熊孩子,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挎着装着巧克力曲奇的篮子,蹦跶着离开了。 至于成雪黎…… 她就这么被熊孩子遗忘了,遗忘了,遗忘了…… 真的是用完就跑啊喂,成雪黎一脸无语。 “兔子小姐也要看一看吗?”女巫突然向她发问。 “我?”成雪黎讶然地指了指自己,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不用了。” 女巫突然眯眼笑起来,妩媚如斯,迅速转了转镜子,朝向她:“魔镜啊魔镜,告诉我兔子小姐的未来吧,十年后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镜子“滋滋”地闪起来,好像在接受神秘的电波。 女巫静静等待着,双手抱臂,皓白手腕上露出一圈绕着花藤式样的银镯,她饶有兴致地期待着镜子里会出现怎样的画面。 成雪黎腆着胖胖的肚子,则有些忐忑,明知道女巫的魔镜不太可能照出她的未来,还是觉得紧张。她现在的模样,活生生一只紧张的小兔子。 果然—— 镜子一直“滋滋滋”,却始终没有任何画面,仿佛失灵一般。 女巫少见地蹙眉:“怎么会没有画面?” 魔镜siri:这不是siri的锅!(委屈脸 成雪黎搓搓爪子,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嘛,要是真能照出来才是见鬼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她还有事情要拜托女巫呢。 没想到,她还未开口,女巫就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魔镜并不能完全看到别人的未来。” “刚才那段是魔镜自己模拟的。” …… 第27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十) </script> 成雪黎双目圆瞪,两爪垂在胸前,如果她有两颗雪白的大门牙的话,现在已经眦出来了。 “这样也行?!” 这不变成欺骗小朋友感情了?要是熊孩子以后,真在一棵树上吊死,又没有成为成功的漫画家,该多难过呀…… 女巫轻瞥她一眼,悠悠然道:“魔镜展现的,和真实的未来是有所出入的。人生的分岔太多,细枝末节谁也无法保证,但大致的架构是可预测的,我只不过给了熊孩子某些选择上的暗示。” “不要小看人自己的力量……” 女巫站在轻飘飘的阳光微尘中,纤瘦的身姿笔挺,暗紫色的天鹅绒焕发出宝石光泽,她轻轻挥动魔杖,犹如神诋降下圣喻,赐予启示与他忠诚的信徒,一点一星光,一笔一银河。 “意识想象的边界,决定了人自身能达到的极限。” “每一个人,都拥有让想象萌芽,最终变为现实的魔法……他们都是天生的魔法师,只不过很多人并不这么觉得,他们不认为自身足够有力量到改变自己。” 而接受了暗示的熊孩子,已经萌发出对自己的想象。或许未来,他会一点一点靠近这些想象,最终将想象变为现实。 对熊孩子来说,算是好事吧。 但他的未来,一定会按照魔镜所展现的轨迹行驶吗?未必,提前知晓命运的标准答案,真的一步都不会走偏吗?除了人自身的选择,环境,他人所推动的,却不是自己能完全左右的,即使知道标准答案,还是可能会选择另一个差一些,或更好一些的答案。 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要一脚踏入。 就像有些人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言不由衷。 连对自己诚实都很难。 “抱歉,又忍不住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女巫侧过头来,温温一笑。她笑起来的模样尤其好看,像漆黑夜里盛放的雪白茉莉,摄人目光。 成雪黎摆摆兔耳朵:“没有的事,您说的很有道理。” “谢谢。”女巫俏皮地眨眨眼睛,“兔子小姐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完成哦~趁着我今天心情还不错。” 成雪黎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她还想着怎么开口呢,女巫就说要帮她实现愿望。 是不是太顺利了一些? 但是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她苦笑,她有什么心愿吗?有,有很多很多的心愿,可是女巫并不能帮助她完成那些心愿,它们太大了,反而无法依赖许愿,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 “谢谢您。” “我正在和乌龟赛跑,可以拜托您送我去终点吗?”成雪黎正色道,无比郑重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她现在更需要实现的,小小愿望。 女巫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借你的道具券用一下。刚好我也正打算出门,就顺路送你一程吧。”说完,细长的魔杖轻轻挥动,伴随着亮闪闪的魔法降临的,是一辆bilingbiling的水晶小轿车,车标是个水晶小西瓜。 特别有个性。 特别酷炫。 成雪黎自己都还没坐过水晶小轿车呢,放在现实里,绝对地奢侈。但也只有意识世界,才会出现能在天上飞的西瓜牌水晶小轿车。 好像还是自动驾驶…… 女巫打开晶莹剔透的水晶车门,轻触帽檐,柔软的栗色长发垂落。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手腕上精致的花藤银镯闪闪发亮,吸引着成雪黎的目光。 女巫优美的菱唇,绽开惑人的笑容。 “兔子小姐,上车吧。”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她仿佛被蛊惑了般,将自己的手,按在了女巫冰冷的掌心,女孩子的手软软凉凉,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直到坐上水晶小轿车,成雪黎才惊觉—— 自己好像被女巫撩了。 呃…… 水晶小轿车已经驰上云间,万里湛蓝天空,触手可及。飞驰在其间水晶小轿车,完全藏匿其中,周身布满雪白和蔚蓝,成雪黎低头时,还能看见脚下踩着一片软乎乎的云。再往前开,云朵消失,清澈的天空和大地颠倒交换了位置,害得她都不忍心一跺脚踩上去,怕踩到大自然最骄傲的画作,太阳公公就得出来找她麻烦了。 “那是……太阳?” 成雪黎透过水晶车窗,瞧见不远处胖乎乎的太阳公公,在吃,吃吃云?! 女巫瞥了一眼,无奈道:“森林里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不管什么云,都会被太阳公公吃掉。所以森林里的长老,经常来找我帮忙,找太阳公公谈判。你知道,像他这样的老爷子,小孩子脾气,嘴巴又馋又刁,最喜欢喝草莓酒和巧克力——” “每次一喝地脸红,森林里的夏天就来了。” 成雪黎:“……” 不愧是童话世界。 能够控制四季运转的森林小动物们,也是很厉害呢。 看起来美好又可爱的童话森林。 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成雪黎攀着车窗往外瞧,静悄悄的森林一如往日,鸟语花香,绿影婆娑,谁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森林里的小动物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这里发生着许多许多的故事,或悲剧或幸福的人生,可能永远不会被知晓。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在想什么?” 成雪黎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问:“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通关了呢。” 女巫无声微笑,蓦然道:“你不觉得,我很像一个人吗?” 成雪黎的肩膀僵硬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再次仔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女巫,她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波澜,嘴唇阖动: “是我……” 回到十七岁之前的她。 还有许许多多的她的综合,成为了女巫。 由于成雪黎的身体回到十七岁,包括她的情绪和性格都受到一定影响,更加接近十七岁的自己。所以十七岁之后的她,就分化出了一部分的意识。 “我就是你的影子啊。”女巫微笑注视着她,“也是你某个部分的意识。” “我们都能感知到你的情绪哦。” “谢谢你。” “愿意温柔地理解和包容我们。” 女巫牵起她的手:“不过我跟他们存在的原因并不同。丑小鸭和胡萝卜,是为了让你正视自己的心结,而我,是为了给予你力量。如果没有这次机会,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出现在你面前。即使就要分别,也请你相信——我们一直住在你心里。” 水晶车轻飘飘地落在了草地上,乖巧地打开了车门。 风静默地吹,送来一片安静。 “虽然我无法帮你完成更大的心愿。” “但亲爱的,请相信你自己,每个人都拥有魔法。” 女巫温柔的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孔,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微微靠近,轻轻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脸颊吻。 “女巫的祝福。”她微笑。 “再见。” 午夜的钟声敲响,女巫和水晶车一起消失。童话的最后,公主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继续行走。 成雪黎怔忪地抚着脸颊,刚才冰凉的触觉却无比真实,她会相信那么童话的台词吗?在见识过世界可以有多糟糕之后,但这个世界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女巫脚踝上细小的铃铛,叮当响在风中,被吹散,留在余音回旋。 仿佛她心中的呓语: 十七岁的我,再见。 …… ………… 终点近在眼前。 因为终点就写着终点两个字啊。 成雪黎先展开羊皮卷,看了眼计时器上的时间,6小时55分,是正确的。 赛程规定是60√3公里,她的平均速度是15公里/小时,所以正确跑完全程的时间就是4√3小时,换算过来就是6小时55分,约等于……小数点后的误差不用算地太细。 本来她算的每段是2小时18分,加上计时器后边的秒数,基本约等于6小时55分。 太不容易了…… 地图上的乌龟,还差一点点距离就要到达终点,成雪黎毫不犹豫地,一脚迈过了终点,完成!goodjob! 可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突然,眼前的场景一跳,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 “森林小学第三套广播体操,跳跃运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三二三……” 什,什么鬼? 混在一群小动物里的成雪黎,慢半拍地跟着进行跳跃运动,顺便偷看她周围的同学——有小鸭子,小黄鸡,小黑猫,包心菜,小土豆,披萨,芝士…… 不是已经到达终点,这里又是哪儿? 完全找不到方向出去的成雪黎,只能静观其变,乖乖跟着做完整套广播体操,然后混在同学里,跟着似乎是自己班的同学回到教室。 “同学们,赶紧坐下,准备一下,马上我们就要开始随堂测验了。”讲台上催促着同学们的赫然是河神,当了班主任的河神。 课桌上都贴着每个同学的名字,成雪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还会发生奇怪的事情…… 难道她真的要参加森林小学的考试? 河神捏着直尺敲了敲课桌,啪啪响,又拿起保温杯,咂了几口茶叶,咕噜咕噜。用唾沫沾了沾试卷,分开每个组发下去:“考试时间两节课,大家认真做,不及格的话,可是有惩罚的!” 教室里只剩下试卷翻动沙沙的声音。 ”哦,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位刚转到我们班的新同学。”河神冲着门外招招手,“这是从国外回来的cheese同学se同学的英文很好,大家以后可以多向他学习。“ “cheese同学,你就先坐到兔子同学身边吧。“ “好的老师!”长成三角块状的芝士同学,大摇大摆地冲成雪黎走了过来……隔着老大远的距离,成雪黎就闻到了cheese味,话说她还挺喜欢吃芝士的,芝士披萨,芝士排骨,芝士奶油拌饭——好像,有点饿了。 se同学长得就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兔子同学,你好!”cheese同学笑了,对她笑了,看起来更好吃了。 “你好。”成雪黎默默咽下口水,低头看自己的试卷,这一看,眼睛不由得瞪圆,下意识地就往旁边包心菜同学的试卷瞥去。 刚瞥一眼,河神班主任就嚷了起来:“兔子同学,专心做自己的卷子,不要看别人的。你的学习委员还要不要当了?!” 成雪黎:“……” 她只好盯回自己的试卷,奇怪的试卷。 最后一题是请以龟兔赛跑新编为主题,写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 第28章 兔叽的命运赛跑(十一) </script> 成雪黎一点儿也不怵八百字作文。︾樂︾文︾小︾说| 掠过作文题目,她心底已经有了想法。目光回落到卷首,拿到试卷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是写名字。她也不知道写真名还是写个代号“兔子”,想了想,河神老师既然叫她兔子同学,恐怕只认兔子这个名字,才不会管成雪黎是谁。 她老老实实地在卷首写上自己的名字,姓兔名子,全名兔子。 写完名字,正式开始做题。刚刚已经匆匆审过一遍题,森林小学的卷子,和普通试卷的题型构成类似:选择题、主观题、阅读题、诗词填空、附加创新题、作文。 这份卷子完全是为她特地准备的。 首先选择题题,问题包括“乌龟和兔子谁的玩偶卖地更好”、“乌龟为什么跑得比兔子慢”、“乌龟的精神是否值得赞扬并写入教科书流芳百世”、“乌龟和兔子分别怎么煮最好吃”之类奇葩的问题。 成雪黎对“怎么吃”这个问题表示惶恐,答案有以下:a春笋枸杞乌龟奶汤/辣子兔丁b孜然烤全龟/大蒜烤全兔c红烧蒜苗龟/清蒸蘸盐兔d吃不死你丫的/怎么可以吃兔兔 ……她默默选了最后一个d,她现在可是只兔子,就别互相伤害了。 心情跌宕起伏地做完选择题,终于来到了主观题。类似文综试卷里的主观题,给出材料和问题,对此进行回答和详细阐释,罗列一二三四,很废时间。 主观题题量不多,就两题,第一题的材料是来自蔬果国《新大米》杂志的深度新闻报道《河神的温泉,是火锅还是自杀天堂》,给出的问题是——请结合“自杀是唯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这句话阐明你的观点和建议。 ……啊呸。谁会给小学生出这种主观题? 吐过槽,成雪黎还是乖乖边想边写,即使这种题目她也不可能做得来,只能硬着头皮上。 恍惚有种回到高中考试,奋笔疾书的错觉。 满教室都是沙沙沙的书写声,笔尖迅速摩擦着纸面,秒针跟着滴答滴答地走,不知不觉就转了好多圈。成雪黎勉强答完两道主观题的时候,手已经酸地不行。 瞧着密密麻麻挤满空白答题处的字,脑海里回响着老师的耳提面命——注意卷面整洁!卷面整洁! 写都写完了…… 阅读题比较简单,是对丑小鸭故事的补充,讲的是她和小熊的故事,结局并不美好。丑小鸭心里惊涛骇浪,焕发着戏剧般光芒的爱情,在小熊眼里,只不过是无奈至极的选择,庸常地犹如一滩烂泥,不会变好,只有更糟糕。 成雪黎面无表情地答完题,明明更想看丑小鸭去了伦敦之后的故事。 诗词填空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小白兔,白又白,割完动脉割静脉,一动不动真可爱”、“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雌雄?”……答着这些句子长大的小兔子们,真的不会变成有着画风清奇三观的兔子吗? 重头戏终于来了——附加创新题。 前面多数是用来填充试卷空白的题目,而这一题,才是真正需要她回答的。 一、龟兔赛跑的完整路线图及正确走法(请画图释义并解释) 二、道具券的使用方法及窍门 这两个问题所指向的,都是大脑没有告诉她的最重要的亮点,需要她自己去摸索。 成雪黎握着铅笔,垂头思考片刻,便在纸上落笔。 先画完整的路线图。 她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大脑有多坑爹,给她的线路图,完全就是一个无比复杂并且有许多岔路口的线路。也就是说,她的线路不是唯一的,而是走法很多,其中大多都是错的,她需要从无数的错里面找出那条正确的线路。 每条线路长短不一,因而会导致花费时间的延长或缩短。 最正确的那条线路,就是全程为60√3公里的线路。这样才能在到达终点时,时间刚好以标准匀速完成标准时间,凑到4√3小时。 不管她本身真实速度有多快,兔子的速度始终是15公里/小时,花费的时间,是按她走的线路长短所决定的。 由于线路是固定的,非线路区域不能行进。也就是说,必须在已经开辟好公路的方向上跑,不能跑到公路外的任何地方。 所以成雪黎只能在某个角度方向前进,原地踏步说明此方向没有线路。 如果将整个龟兔赛跑事件都线路化的话,就会是这样子——首先,是事件的分岔,每个游戏障碍都会带来两个结果分岔,而这两个分岔,是同时进行的。她在起点遇见丑小鸭,她带她跑了一段路,从事件的开端,走到了事件的结果,同时发生的,还有另一个结果。 她可以从这个结果跑到另一个结果。 结合在赛跑中各个人物提示的角度,一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其实是一个等边三角形构造,无数个事件就是无数个等边三角形。 整个完整的线路图,是两个大等边三角形合成的菱形,大的等边三角形包含9个小等边三角形,小等边三角形的边长是20公里。 菱形边长60公里。 正确线路是菱形的中轴线,但是这条线路是并不存在的,自己跑的话,只会原地踏步而已。 所以她借助了一次道具券,另外两次是河神和女巫帮忙。 第二个问题,道具券的用法。 “弯曲一切”的道具券。 其实这个很好理解,把整个游戏都线段化的话,本身游戏中从开始到结果就是因一条线路而展开的——只要把这条线卷成一个圈,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就会重叠,由于两个分岔结果又是同时进行的,所以三个节点同时触发。 根据丑小鸭的提示,这三个点同时触发的时候,会直接穿过中轴线的一部分,跳入第四点。 就是最后连成一个小的菱形。 中轴线一共跨越三段小菱形,路程长短都相同,所以她每次查看时间的时候,度过时间也相同,刚好凑到标准时间4√3小时。 游戏的规则有些复杂,最坑爹就是线路图,弄清楚线路图,其实就成功了一半。意识还是给她放了点水,给了成雪黎许多很明显的提示。否则单靠盲猜,她也无法画出完全的路线图,剩下一点原因,恐怕是运气好,那些童话人物,都是她意识里分化出来,对她显然非常友善。 “呼……” 长吁一口气,最难答的题目总算答完了,比写八百作文还费心力。 剩下的就是八百字作文。 其实这道题,只需要她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写上去,应该就好了吧。 其实更像写一篇游戏测评…… 成雪黎端端正正地在方格子里写上作文标题《兔叽的命运赛跑》,接着就开始唰唰唰地写内容。这一写,就彻底刹不住手了,要是连亲身经历过都没东西可写,那她那些年的优秀高分作文都白写了。热血小乌龟、想去伦敦的丑小鸭、吃货河神、想自杀的胡萝卜、想长大的熊孩子和现充女巫,成雪黎越写越嗨,甚至作文格子都不够她写了,最后只能遗憾停笔。 第一次觉得,为什么作文格子只有残忍的一千格? 就不能再多一千格,让小朋友们尽情挥洒创作激情。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来了感觉。 时代怎么了。 教育怎么了。 成雪黎都不舍得交卷子了…… “叮铃铃——” 碎针尖般的下课铃声响起,如同人类小学下课时,犹如天上砸下大陨石的轰隆声,森林小学也响起了古灵精怪的奏鸣曲,各声部完全不听指挥,猫轻软的呢喃,熊的粗吼,狗像套了个大喇叭似地凶人……偏偏就让人想听下去。 “好了,都放下笔,交卷,从后面往前传。”河神咂了口茶叶,站在讲台边挥手吆喝,“不许再写了,都停笔,停笔!听到了吗?” 成雪黎匆匆将试卷叠放着传了上去。 这下考试结束了,她应该可以走了吧,难道还要等考试成绩下来? 成雪黎正想着,突然,鼻尖窜来芝士香香咸咸味道的味道,转过头,就看见cheese同学的黄色大脸靠近她,眼神里带点怯意:“兔子,你都做完了吗?” “嗯,做完了。”她点头。 “我有好多都不会做……”cheese同学的神情很羞愧,加上来到新环境的不安,他不停地抠着自己的身体,不断有芝士屑掉在地上。 成雪黎看得那个心疼se同学你这是在浪费食物啊。 “兔子同学?”cheese见她盯着地上,疑惑地问。 成雪黎抬起头,硬生生把“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好吃”这句话给憋了回去,学校肯能会把她这种行为定性为对cheese的骚扰,怎么可以吃自己的同学,这太不道德了。 “没什么。你不会做是正常的,我们这里肯定和你们那儿的试卷不一样。”成雪黎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一副有爱心好同学的模样。 se同学好像被安慰到了,然后,然后开始融化了!!! se融化了! 变成了拉丝cheese!不能忍! 成雪黎瞪圆眼睛,嘴巴张成小圈圈,怔怔看着脸颊两边正在渐渐融化的cheese同学。 要不要这么逼真……红个脸还能融化? se不好意思道:“没,没关系的,等会儿它会自己冷却凝固的。” 成雪黎噼里啪啦猛点头,身体始终保持原姿势,一动不动。 道理她都懂,但是你看起来更好吃了。 关键时刻,下课铃声非常不耐烦地敲起来,短暂的课件休息时间连吃包零食都不行,她无奈转过身去,闻着融化的cheese同学的香味,更饿了。 第三节课,还是河神老师。 河神带着二泡的茶回来了,手里还攥着一卷批改好的卷子,“啪”地一声敲在桌子上,横眉怒目: “你们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