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欢第一章 齐欢朝学校拔足狂奔的时候,已经是七点过十分。穿梭在一众蓝白色中,她那身浅棕校服显得格格不入。脚踩在下过雨的地面,溅起朵朵小水花。 忽地,响起一道惊促尖叫的女声。 齐欢抬眼,还未反应,一辆小绵羊自行车急飕飕向她冲来。 “——哐啷”一声,两人在地上摔作一团。 正是上学时候,路过人来人往的都是学生,一些好事的驻足打量。骑车女生站起来涨红了脸,扫了眼齐欢身上的校服,不满开口:“你走路不看路,挡路害人摔伤你赔呀!真倒霉……” 平白被撞摔了一跤也就算了,还被人倒打一耙,刚站定正拍衣摆水迹的齐欢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没来得及说话,女生理也不理就骑上自行车走人,急速擦身时有声嘀咕,齐欢只听清了几个字:“怪不得是隔壁的……” 蔑视语气隐隐约约。 赶时间没空计较,齐欢不得不憋回气,捡起弄脏的书再度拔足狂奔。跑过人流汇集的大门时下意识侧头一看,校门上是大大的几个字:禾城第一中学。 一中,本地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全城所有会读书的优秀苗子几乎都在这里。 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目光,她的目的地并非这,而是再往前十几米,目前和一中处于同一条街上但口碑天差地别的另一处——敏学私立高中。 齐欢今天值守校门,来迟了,顾不上核对出勤状况,匆忙在值日薄上签下名字就飞快奔进去。 进了教室,班上压根没人背书,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全都做着别的事。庄慕扯着椅子靠近齐欢,把走道占了,“你怎么才来?哇,你书怎么湿了,还有你的袖子……?” 齐欢把书往旁边一撂,声音很淡:“旁边学校的,骑车把我撞了。” 庄慕琢磨了一下,先是怒,见她脸上没多少愠色遂很快熄了火,但还是不爽:“隔壁那些人一个个假仙的要死,鼻孔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以为进了一中了不起,单拎出来赢得过你的有几个?” 齐欢没接茬,庄慕见她脸色还是不好,问:“就为这事儿坏了心情,不值当吧?” “我本来就心情不好。”齐欢说。 “怎么?” “我妈训了我一早上。” “……为什么?” “鬼知道。我爸这几天不在家,今早一起床她就开始念。”齐欢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朝庄慕抬眸,眼里黑黝黝,“一边骂我一边夸石珊珊。” 庄慕一愣,“石珊珊?” 齐欢低头摊开书本,没再说话。 …… 中饭在食堂解决,下午放学,铃一响敏学的学生三三两两鱼贯而出,经过操场,庄慕吸了吸鼻子:“一股旧味儿。” 齐欢道:“嫌这学校破直接说,拐什么弯。” “我还真就嫌这儿破。”庄慕一脸厌烦,瞥向北边,见远处伫在对面的一中教学楼,感觉更甚。 敏学私立高中作为禾城第一私立,硬件条件绝对是全城最好的,但他们原本的高中校区正在整个翻新重建,没法进人。脚下踩着的这地,和一中只隔着一条巷子比邻,原先是禾城师范,去年师范迁到了省会,敏学正好搬进来暂用。 这一个学期甚至一整学年,怕是都要在这个地方过了。 “我不是怪你啊。”庄慕瞥了齐欢一眼,赶紧解释,“重建学校是好事,坏的是这破学校没选好。” 谁不知道,敏学私高校区重建的捐款是齐欢爸爸出的。 齐欢没吭声。 到了校门口,他们往左拐,右边小卖部人太多挤得慌,左边人稍少些,缺点是和一中的小卖部连在了一起。 齐欢和庄慕各买了杯奶茶站在树下,一行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突然走过来,本是要朝着他们面前的小卖部去,被拢在中间的女生忽然停住脚:“齐欢……?” 映入眼帘的是石珊珊那张脸。娴雅,温柔,五官不算太出众,但称得上清秀可人,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齐欢扯了扯嘴角,弧度轻到几乎看不出来。她跟石珊珊是不同的类型,五官每一分都出众得恰到好处,但清清冷冷,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不太好亲近,很有几分威严。 “你出来买东西?”石珊珊笑得温婉,齐欢依然没说话,象征性点了下头。对她摆明敷衍的态度,石珊珊丝毫不往心里去,闲说了两句,才笑吟吟道别和身边几个女生进了小卖部。 齐欢喝着水,垂下眼睫,听到簇拥石珊珊往里走的几个女生压低声音嘀咕:“她眼神好凶啊……” 石珊珊用一贯温柔的语气笑答:“没有啦,她人其实挺好的。” 而后是那几个女生渐远渐小的议论: “珊珊你怎么会认识敏学的?” “那些人好糟糕的,仗着有钱……” 庄慕用胳膊肘撞了撞齐欢,“回去不?” 齐欢一言不发,捏瘪没喝完的饮料杯身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走到校门口,碰上了三班那帮刺头。 “去哪?” 她悠悠一声,教几个人急刹停住,想跑又不好跑。为首的脸纠结到一块,开腔讨饶:“哎哟我操,姑奶奶!行行好今天就别折腾我们了,昨天迟到欠的明天还成不成?明天我们几个哪都不去……” 他一个劲喋喋不休,显然怕极了齐欢。 “你这头发挑染得真难看。”齐欢颇有闲心朝他刘海打量。 三班的刺头们哪有空和她聊这些,火急火燎恨不得当场就走。 “说真的,明天要怎么就怎么,今天我们真赶时间……还有这头发,我晚上铁定给它咔擦了!你就让我们走成不成?” 齐欢不松口:“去哪?” 不说话了,一帮人眼神互递,没一个开口。 “不说就耗着。” “啧,别呀!”为首男生瞧向庄慕,庄慕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他只好道:“我们……” 后半句声音略小。 齐欢皱眉:“什么东西?” 他心虚,尴尬重复一遍:“我们跟一中的人,起了点冲突。” …… 一中和暂居于此的敏学,两校校门都在东边,同处于文弄路上,一中的南墙和敏学的北墙中间就隔了一条巷子。 两校成为“邻居”后,学生之间矛盾无法避免。前天晚上敏学三班那群人翘了晚自习,去附近的桌球室玩桌球。就剩最后一个台位,三班的人甩出钱撸袖子就要上,突然冒出个人说位置是他定的,让他们走。 三班的没争,但走之前,擦身而过重重撞了对方的肩,那人是一中的,还挺有脾气,呛声骂说:“草你妈长眼了吗?没长眼都他妈滚回家去补补!” 三班这几个嚣张惯了,哪容得挑衅,一句:“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吼回去,推搡对方好几下,当场动起手来。 一中那个学生单枪匹马,尽管人高,还是被殴了一顿。 都说进了一中一只脚就踏进了一本大学,这当然只是夸张说法。一中每年录取新生,有一百个特长类名额,说白了就是交点钱进去,这一百人的入学方式本质上和私立高中的赞助费制度差不多。 被打的那位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买进去的,但实打实是个问题学生。 齐欢问清事情,归根究底是他们敏学理亏。 和庄慕被三班几人带到两边人约架的地方时,一中到了十多个人。大概跟他们一样都是高二的,几乎全没穿校服,有几个穿着,也穿得很懒散不正经。 “带个女的来算什么意思?你们他妈打架还要啦啦队啊?” 一中打头站着的男生斜来一眼,视线在齐欢身上扫了两遍,移开后没忍住又倒回来多看了一眼。 长得挺漂亮。 齐欢未语,在他面前站了站,勾手让三班的人过来。 一中的人死死盯着看他们要搞什么。不想,几个男生围上来,不等他们反应便齐刷刷低头道歉—— “对不起!” 整齐有力的一声,震得一中的哥们都愣了。 三班的人心里其实憋屈得不行,脖子和锁骨都憋得泛了红,然而没办法,瞥一眼齐欢……得,还是先认了怂。到时候私下把场子找回来也是一样。 “前天的事我们学校的人有不对的地方,该承担的我们会负责。”齐欢不怵,一脸平静开口。 打头男生没想到约架突然变成和平和解,愣了几秒。 “哐——”的一声重响。 一个矿泉水瓶猛地砸进旁边垃圾桶里,惊得他和站在他面前的齐欢都是一震。 一群人齐齐回首,侧身正好空出了一条道,打头的朝树下看去,顿了下:“……让哥?” 后边就是树,靠树站着的男生个头高,穿着校服裤,晃眼的蓝白色,上边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里面一件简单T恤。袖子微微挽起,他一截手腕露在外,十指修长,指节分明。 齐欢蓦地滞了一瞬。 安静间,那男生将手插入兜,不紧不慢走过来。 旁边的人分开,打头的把位置让给他。 他一步步走到齐欢面前站定,比她高得多,垂着眼睑看她,目光全无起伏,平静无波。 倒是齐欢,和他视线相对的刹那,脸颊皮肤血管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热意。 对视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短短两秒。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后退些许。 “管什么闲事?”他低声问。 齐欢怔忪。 他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动唇吐出三个字:“滚远点。” 第二章 庄慕听到对齐欢说的那句话之后,脸登时一沉扬拳就要打上去。齐欢眼疾手快拦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蓦地响起一中教导主任突兀的大嗓门:“在那边!” 他领着一帮保安过来逮人,朝这边跑,口哨吹得哗哗响:“你们几个——” 架是打不成了。齐欢抬眸看了面前的男生一眼,没说话,带着她们学校的人撤退。三班的人不是太想走,她皱眉:“敏学的!” 一帮人这才不情不愿跟上。 巷子跑过一半,齐欢回头看了眼。一中的人在原地没动,他们教导主任红着脸骂咧训话。那个男生懒散站着,依旧是手插兜的姿势,满脸无所谓。 嫩绿枝桠间透下斑驳阳光,稀稀疏疏。 他比光影更晃眼,只一个注目,就让人难以错开视线。 …… 晚上要上自习,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教室。庄慕还是气不过:“你刚才干嘛要拦我?我他妈就应该给他一拳,他了不起,我们难道就是好欺负的?” 半天没听到回答,庄慕一瞧,就见她盯着空气若有出神。 “你怎么了?”他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齐欢回神,出乎意料的却是问:“那人是谁?” “哪个?” “刚才那个。” 庄慕一愣,“他陈让啊!你不知道他是谁?开玩笑的吧?!” 齐欢不解:“我应该知道他是谁?” “你不废话么!”庄慕纠着一张脸,“你还记得上个学期那次全城统考不?所有高中包括咱们私立全部统一考卷,出分数后统一排名,你是咱们敏学高一年段第一,也是全城第二。” 作为敏学私立高中的一员,齐欢简直是股清流。她初中从另一所私立转来敏学的时候,学校就差放鞭炮外加倒给她发奖金以示欢迎。 提起这件事,齐欢点头:“记得。”她当然没忘。 庄慕说:“那你应该有印象啊,第一的就是陈让!” 轮到齐欢怔愣。 “我跟你讲,陈让他们那群人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跟社会上的干过架,次次都闹得挺凶。他好像惹到了人吧,隔三差五有人找他麻烦……妈的,就这样还他妈天天考第一,一中那些书呆子真是读傻了,连他都考不过!”庄慕撇嘴,说着看她,“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齐欢摇头。 庄慕顿了顿,又莫名笑出来,暗觉痛快:“那孙子好歹压了你一头,结果到你这压根连看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绝了绝了!” “笑个鬼。”齐欢踢了他一脚。 庄慕还在说,齐欢的心思不知飞到了哪。想到庄慕的话,不由得压低了嘴角。 她没把陈让看在眼里? 那又怎么。 ——陈让不也是一样。 . 庄慕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立flag的本事,刚乐完齐欢不把陈让放在眼里,谁知隔天她就上了心。 齐欢把不知打哪翻出来的去年那场全城统考排名纸揣在兜里,站在两所学校相对的两面墙之间,抬头看去,里面就是一中。 巷子狭长,又显逼仄。看着她不知打哪弄来的一中校服,庄慕着急上火:“你真要翻墙进去?” “不真还能假。” “你混进去要干嘛?还借了隔壁的衣服!”庄慕知道她一向不喜欢一中校服,更加不爽。 敏学私高的学生各个都是家里条件极好的少爷小姐,再不济家里也是中等商户,有钱腰杆硬,一帮不规矩惯了的富二代们谁肯规规矩矩按所谓校规来,是以,大多数人都不穿校服。 尤其齐欢,她家是禾城第一富,不仅敏学所有校董,走到哪都有人卖她爸面子,她不穿没谁敢多说一个字。 然而她作为风纪委员,大概是有种责任感,就她一个人见天都把那套浅棕穿在身上。 齐欢把脱下来的敏学校服塞到庄慕怀里,连同包和一些零散东西。 “出来我电话联系你,等我消息。”说罢不给庄慕阻拦的机会,她熟练翻上墙,往里跳之前回头和庄慕挥了挥手。 稳当落地,他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墙外,齐欢躲在教学楼后蹲了半晌才往里走。每周四晚自习之前,陈让会在多媒体楼的广播室,这是和一中校服一起搞到手的消息。 混进陌生校园多少还是有点心虚,她一路低着头。 多媒体楼在高一高二两栋中间,上到第三层,走廊左手边最靠里的就是。广播室门没关,里面没人,静悄悄一片。 齐欢小心探头,虚掩上门进去。 都是学校,广播室这种地方相差无几,转悠一圈看了看桌上的稿子和摆设,正琢磨陈让什么时候会来,忽听外边传来脚步声。她一个激灵,四下打量,慌忙躲到了靠墙的旧桌下。 漆红色的办公桌,大概是刚换下来还没处理掉,桌脚是实的。 随着开门,光线亮了几秒。 齐欢探出些许悄摸偷看,进来的正是她等的陈让。 把带来的书随意一扔,陈让还没走到椅子前,不知为何忽然一顿。 停了几秒,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两口后旋紧,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微咚响。 “出来。” 他转了个身,倚着桌沿懒懒站着,朝着她躲的方向。 齐欢的心砰砰慌起来,他视线淡淡,却令人觉得无所遁形。 该来的躲不了,她只好走出去,不敢靠他太近。干笑两声,正琢磨怎么开口,他睨她,眉头蹙了一下:“你谁?” 齐欢在他完全陌生的眼神中,憋出一句:“我是昨天那个,啦啦队的。” 说完自己也愣了,不知道怎么会脱口而出加上后几个字。 陈让挑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齐欢尴尬,转移话题:“上个学期全城统考我比你低两分,你在我上面。”她搬出庄慕的话,从口袋里掏出皱了的排名纸,展平亮给他看,希望他多少有点印象。 陈让扫了一眼,似是勾唇,笑意却未及眼底:“我在你上面?” 齐欢没多想,点头。 他将视线移到她脸上,微微倾身,轻咬字音:“哪天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齐欢一顿。她在校是一霸,敏学的人都怕她,压根没人敢这样口头开涮。 陈让敛神换了个站姿,有点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我来,想——”齐欢轻咳了声,抬眸直视他,伸出手,“交个朋友?” 陈让眯了眯眼,打量目光越发莫测。 齐欢很紧张。天地良心,她真的头一次做这种事,就连自己也觉得荒谬。 一秒,两秒,静默一点一滴淌过。伸出去的手没人搭理,她收回来,无尽忐忑。 等了许久陈让也没回答。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回凳子前,慢条斯理整了整桌面的东西,之后才重新看向她。 “你再说一遍。” 见事情似是有可商量,齐欢眼一亮,不疑有它,挺认真地道:“我叫齐欢,隔壁学校的。陈让,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她的声音清脆爽朗,一字一字极为清楚。 齐欢说完静等着他的答复,却久久不见他有反应。 很快,外面似是传来一阵匆忙逼近的脚步声,她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陈让噙着懒散笑意,把桌面上被书挡住底座的广播话筒扯出来让她看清——红色指示灯亮着,正在运行。 抬手关上电源,他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啊,刚刚不小心打开了。” 齐欢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伴随着门被一群人大力推开的动静,脸烧灼红了个透。 …… 在上晚自习之前,所有到校的一中学生都听到了广播里的那两句话。 “你再说一遍?” “我叫齐欢,隔壁学校的。陈让,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教学楼走廊上,每一层都挤着围观的学生,还在操场上的学生不少停下脚步,议论声不停。 原本在班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左俊昊听到广播,第一时间跑去多媒体楼找陈让。 “哎我去!”和陈让一块站在广播室外走廊上,看着操场上被围着往外走的女生,左俊昊乐不可支,“那妞是来跟你表白的?够胆啊!” 陈让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在广播室被逮到,从多媒体楼出来,一中教导主任和几个保安围着齐欢朝外走。齐欢捂着脸,心里已经快念了一百遍丢人。 陈让绝对是故意的,哪有那么巧,那当头就“不小心”开了电源。 一口气在胸口百转千回,最后还是长抒出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她放下挡脸的手,脚步蓦地一顿。 教导主任毫无防备,在几乎整个一中的注目下,齐欢突然一个转身,冲着几栋教学楼各层趴在栏杆围观的所有学生,两指斜斜抵在额头,一挥,半点都不尴尬地敬了个潇洒的美式军礼。 “大家不用送了!” 爽朗的一声,她做完这个动作,笑着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一中校园。 四下静了几秒,而后,各个楼层里一些人的起哄声响和口哨声,在偌大操场上空炸开。 “哈哈哈哈!我去——” 看着教导主任跳脚,左俊昊乐得根本停不下来,笑得整个脸都僵了。 好半天,他笑够了,手撘到陈让肩上挤眉弄眼:“啧,放眼咱们整个一中,包括周围一片学校,敢这样追你的女生有几个?这位真是牛逼了!” 陈让微微蹙了蹙眉,收回目光。 他侧头拨开肩上的手:“你没被敏学的人打够?想挨揍就直说。” 第三章 齐欢在一中丢脸的事,第二天就传回了敏学。从高一到高三,几乎成了全校的谈资。爱惹是生非的刺头们笑完更是拍手乐见其成,平时他们干什么事情都怕太出格会被齐欢盯上,现在齐欢对隔壁的陈让产生兴趣,少不得没有时间再管他们。 “我说欢姐,你真的跑去一中了?”严书龙在三班待不住,憋了几节课跑来十班,和庄慕一起坐在齐欢前座的课桌上,将前一天的事嘚啵来嘚啵去,说个没完,“堵陈让可以在校门口,你何必这么猛呢是不是?” 平时都是挨她的训,难得调侃她一次,不免有些得意忘形。 齐欢打断他的嘚瑟:“你跟一中那些人的事解决了么?” 严书龙一顿,“呃”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就一句话:“不准和他们约架。” “这事儿——”严书龙一听,急了,“风纪委员你这可不行,才见了陈让几回,胳膊就拐到他们那边去了。不跟他们约架事情怎么解决?不约架……不约架,他们要是就要跟我们打怎么搞?” 齐欢抬眸瞥他:“群殴你很有理。” “可是一中那个,骂的叫一个难听,谁能忍住不搞他?” 齐欢皱眉,问:“你们打的人是谁?” “左俊昊。” “他跟陈让?” “他俩好哥们,关系铁,要不陈让也不会替他出头。” 齐欢若有所思,严书龙见她神色,纠结道:“欢姐,你不是真的看上陈让了吧?”他啧了声,“别呀!他那要命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你就看他那张脸,对他有意思的女的肯定很多。他身边那个左俊昊你知道吧,他俩关系多好?左俊昊可是妞一个接一个换,速度比我们哥几个还凶。好歹你也是咱们敏学一枝花,何必上赶着贴陈让?” 齐欢抓起本书扔过去:“我是敏学你祖宗。” 严书龙敏捷躲开,书被庄慕接住。这回庄慕也是站在严书龙这边的:“严书龙说的对,那陈让有什么好的?昨天我就不同意你去,你非要翻墙。” “就是。”严书龙接茬,“有什么好的。”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齐欢抓起书一连扔了好几本,砸得两个人歪倒左闪右躲。 “滚吧你们,吵得我脑仁疼!” .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有二十分钟休息,齐欢和庄慕几个一道出去买吃的,特意选了靠近一中校门那侧的小卖部。 她的醉翁之意,庄慕都不想吐槽,沉着张脸一个字也懒得说。 好巧不巧,还真让她碰上了想见的人。 陈让一群人在第二家小卖部里,他身边有个一直和他说话的男生,脸上带着余伤,不用猜,铁定是左俊昊没跑。齐欢兴冲冲过去。 庄慕和严书龙几个跟在她后头,两边人一打照面,各自都沉下脸,小店里气氛霎时变得微妙。 就齐欢一个人脸上挂着笑,直奔陈让面前,眼弯如月,“陈让,好久不见。” 从昨天广播室那一出到这会儿,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多个小时。 左俊昊噗嗤笑出声:“是够久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这三秋算不上,几个小时没见面,也得有十多个月了是吧。” “十多个月”没见的陈让一脸平平,眼里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齐欢不介意,看向左俊昊:“你是左俊昊?前两天的事不好意思,我叫齐欢,是……”她瞄了陈让一眼,笑吟吟说,“是陈让的朋友。” 严书龙撇嘴别开了头,左俊昊虽然笑着,但也没有接她对于打架一事的话,只说和陈让有关的:“巧了,我也是他朋友。” 陈让忽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径直去了货架前拿了瓶绿茶。他走到店外喝,将面面相觑的齐欢和左俊昊当成了空气。 齐欢顿了几秒,到他身边没话找话,试探性地问:“你喜欢喝绿茶?” 陈让说:“没什么喜欢的。”他旋紧饮料瓶盖,将才喝了一点的绿茶抛进树下垃圾桶,侧眸睨她,“比如你。” 齐欢怔了怔,左俊昊反应过来后却也来不及说什么,连忙去追他。 庄慕回神,立即怒了:“我草,这他妈的——” 严书龙也不爽,冲齐欢道:“欢姐,就这还能忍?你就听我的,咱们回学校叫人,放学就堵他,好好揍他一顿,打到他跪地跟你求婚为止!” 齐欢神色平静,没有生气。她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蓦然勾了勾唇。 庄慕拧眉:“你别是气傻了吧?” “有什么好气的。” 齐欢耸肩,她转头看向庄慕,眼里盈亮,笑着露出一排贝齿:“长得好看的人,就应该有点脾气嘛。” . “那个齐欢我打听过了,妥妥的敏学一霸。她爸超有钱,禾城第一富,认识的人不少。敏学一堆富二代里她是佼佼者,而且成绩一直很好,很会读书。” “她一开始是在别的私立学校读初中,她爸嫌学校不够高级给她转到敏学,她跟那个庄慕当时就横行他们整个初中部。升到高中之后换了校区,有高三的看他们两个不顺眼去找麻烦,她跟庄慕在他们班外边走廊上,一人拎一把椅子把一帮高三的砸了个头破血流,脑袋开花。” “他爸还挺护短,谁动他闺女他就搞谁,齐欢平时不惹事,听说很规矩,还老帮着收拾不安分的学生,他们学校老师都很喜欢她。她跟那些二流子不一样,没在混,但是为人很横不是个怕事的,久而久之整个敏学就没人敢惹她了。怎么讲……就是,就是那种很特殊的好学生。” 左俊昊把打听到的消息全盘说给陈让听,边说边瞥了陈让一眼。 齐欢跟陈让,从某种角度来说挺像,齐欢是个不一样的好学生,而陈让,坏得比较独特,让老师校长崩溃头疼的破事儿没少干,分数上又甩别人一大截。 这他妈让人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左俊昊讲了一堆,陈让看着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左俊昊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他。 陈让这才抬眸,慢条斯理合上书,“你今天废话很多。” “你不想知道?她对你这么上心,人还挺有意思。” 左俊昊回想上午在小卖部和齐欢说话的场景。啧,那张脸是真好看。性格如何尚不知,暂且先不提,光看长相,不笑的时候泠然,眉眼都是气质,难说的是笑起来,唇角一弯,刹那让人眼前都亮了。 陈让淡淡回答:“没兴趣,别烦我看书。”说是这么说,手上却是把书一扔,起身离开座位,插兜走出了教室。 左俊昊看他离开的背影,呿了声:“出去浪的时候没见这么惦记书本,不看书月考不也考第一,说什么屁话。” . 下午放学,一出校门就见齐欢笑吟吟等在树下,瞧见他们连忙挥手。陈让没反应,左俊昊顿了顿,笑起来。行啊,越挫越勇。 他快步走上去和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又明知故问一句,“等谁呢,不会是等我吧?” 齐欢说是啊,眼里带笑,目光却直直朝向陈让。 陈让一步未停,当没看到他们说话一样从他们旁边径直走过。左俊昊“哎”了声,他头也不回,知道叫不住他,干脆邀齐欢,“一起去玩不?” 齐欢本来就是来找陈让的,当然不会拒绝,和左俊昊一起赶上去,不多时,跟他们一帮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 他们这帮人有成绩好的,比如陈让,站在一中顶端笑傲百名榜,还有左俊昊,其实读书也不赖,只是行为带着一股子日天日地什么都不怕的痞气,容易让人觉得是问题学生。有一些好,另一些便是实打实的差生,齐欢也不区别对待,态度平和,笑脸朝着谁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看着陈让的时候格外甜。 ——人家对陈让有意思,这是应该。 没和他们聊多久,齐欢就走到了最前头默然不语的陈让身边。她一个劲和他说话,不知在问些什么,陈让一句都没有回。 季冰搭上左俊昊的肩,两人落在一群人后面。季冰抬下巴朝最前两个身影一指,“你把她叫来干什么?” 左俊昊笑着挑眉头,指了指陈让,“你看,一中校霸。”再指了指齐欢,“——敏学校霸。他俩走在一块,有意思没?” 季冰不懂他的恶趣味。 左俊昊自个儿乐得不行:“四舍五入,这他妈就是联姻呐!” 季冰默默看他。 左俊昊对上他的视线,“我说得不对?” “……下回敏学的人打你,你怕不是会送上去给人打吧?” “滚!” …… 一群人说说笑笑到了台球馆,要了个包厢。齐欢默然瞧着,见他们轻车熟路似是很常来的样子。包间在二楼最里,一路未语的陈让一进去便在沙发角落坐下,玩起了手机游戏。 别人都在桌前拿起杆开球热身,就齐欢和他坐在沙发上。稍微待了几秒,齐欢挪到他旁边:“你在玩什么?” 陈让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正要开口,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卧槽!” “妈的吓老子一跳——” 台球桌前的几个被惊了一下,不爽抱怨。 齐欢抬眸一看,是个女的。长得娇娇媚媚,我见犹怜,但看那推门的一下,还有精心的妆容,明显不是柔弱性格。 左俊昊张嘴正要说话,女生直接朝齐欢走来——准确地说,应该是走到了陈让面前。 “我今天约你,你为什么不来?” 齐欢看看她,又瞅瞅陈让,后者专注打着游戏,别说抬眸,像是根本不觉得面前有个人。 见陈让不理她,女生小小激动:“我给你写了几十封情书,你看我一眼会死吗?” 好半晌,陈让才悠悠停下游戏看她,微勾唇角,“是你啊。”下一秒唇边蓦地增添了些许讽刺意味,“上次在更衣室,你说我不跟你约会就脱衣服叫人,怎么,这次来是打算在这脱?” 室内静了一秒。 陈让懒洋洋换了个坐姿,似笑非笑的样子,衬得眼里寒意更加深重。 没人说话。 忽地,一旁的齐欢颇有兴趣出声:“你要脱就快脱,他挪一下眼算我输。” 第四章 齐欢起哄的话说完,一帮人呆愣了几秒噗嗤笑出声,连陈让也侧眸扫了她一眼。 女生憋红了脸,矛头一转对准齐欢。她指着齐欢冲陈让道:“你不肯理我,却让她在这里,她就有让你喜欢的地方了?!” “那当然啦。”齐欢贱兮兮歪头,答得毫不害臊,“我长得比你漂亮,他不喜欢我喜欢谁?这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么?” “你——” 女生气急,一下说不出话来,恨恨把目光重新投回陈让身上,非要他讲个所以然:“你说啊,陈让!” 陈让靠着沙发背垫,意外没有反驳,笑了下,“说什么。” 他似是没兴趣再跟女生浪费时间,拿起手机继续游戏。没几秒皱了下眉,朝左俊昊道:“你手机给我,我的没电了。” 左俊昊二话不说拿给他。 见他打开游戏复又低下眼睑,女生不满他忽视自己,伸手去抢:“陈让!” 他没拿稳,一个脱手,手机“哐啷”摔在地上。 陈让脸一沉,左俊昊过去捡起来,不爽:“郭媛你发什么疯?” 这个郭媛追陈让也追了很久,他们一帮人对她没什么感觉。长得虽然还可以,但是脾性不投,久了就觉得有点烦。 “我,我只是……” 郭媛没说完,左俊昊检查手机有没摔坏,又擦又是点,不知戳到哪,突然点开了视频,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夸张又直白地荡开在安静的包间里。 滞了两秒,然后闹开。 “我去,你新弄来的也不跟大家分享……” “哪个系列的?我看看。” “这么重口味,左俊昊你他妈做个人吧!” 几个男生围到左俊昊身边,不让他关,你一句我一句笑着调侃起来。 郭媛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半是臊的,一半是被陈让冷淡眼神吓的,半晌,愤愤转身冲出包厢。 “行了行了,这还有女的在呢。”左俊昊强行关了视频,拨开他们。 其他人扫兴道:“啧,郭媛不是走了嘛?” 左俊昊瞪他们一眼,瞥了瞥还坐在沙发上的齐欢。她明显不如刚才气郭媛时放松,拘谨着,脸上神情略有点点不自在。 陈让忽然道:“听听声音就脸红了?”他坐直身,靠近她的耳畔,轻挑地笑,声音低沉而嘲讽,“就这点胆子,你还学别人追什么男人。” …… 包间里一如既往地热闹,每回陈让都坐在沙发上玩游戏不动弹,其他人早就习惯。 左俊昊打了一会桌球,撂下杆子坐到陈让身边:“你刚才干嘛把人气走?” 陈让玩着游戏,淡淡说:“她脸皮薄,自己撑不住走的。”仿佛与他无关。 左俊昊说:“人家好歹帮你把郭媛弄走了……” “没人让她管。”陈让暂停,黑沉沉的眼直视左俊昊,“我最讨厌多管闲事。” 左俊昊一愣,无奈起开:“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爱怎么就怎么好吧!”他重新拿起球杆加入战局。 门口忽然响起三下敲门声。 齐欢从外推开门,拎着袋子出现。 她看着陈让抿了抿唇,而后走进来把大袋奶茶放到男生们的球桌:“都是一样的口味。” 男生们起哄,纷纷伸手拿喝的,没忘给她道谢。 齐欢把单独装在另一个袋子里的绿茶味饮品放到陈让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随便买了一个。” 陈让眼里没什么情绪。 齐欢在他面前站着,五指握拳捏了捏,又松开。说:“那种声音没什么好脸红的,我只是不看那些,跟我胆子大不大无关,跟有没资格追谁更无关。” 是对他先前那几句话的反驳。 停顿几秒,她蓦地轻笑。 俯身撑着他肩侧的沙发,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她学着他的低沉—— “还是你,比较能让我脸红。” …… 左俊昊喝着齐欢买来的奶茶,问陈让:“她怎么又走了?你也不留一下。” 陈让用眼尾瞥他,不语。 “我不是看你跟她说完话就发呆了嘛……” “我没发呆。” “你明明……” 左俊昊话没说完,陈让已经没了耐心,站起身朝外走,“你们玩,我回去了。” “哎哎!”左俊昊看了眼桌上,“你不喝?那我替你喝了啊?” 也不知是哪家奶茶店,味道极好,齐欢品味还真行。 左俊昊伸手,只是还没碰到桌上的东西,陈让便返身过来,捏着热饮微软的塑料瓶身,一把扔进垃圾桶里。 而后转身扬长离去。 左俊昊看的目瞪口呆。 “我去——!不要的东西别人都不能碰,陈让这脾气,他要是想要什么,还不得杀人啊?!” …… 一中办了场校内数学竞赛,各班抽调几名成绩领先的代表去多媒体大堂参加,除高三不参加外,高一高二学生各占一边场地,时间在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后。 齐欢找人借来校服,趁放学的空档混进去。 出发前庄慕斜眼看了她好久,不满问过:“第二次了,又是哪里弄来的衣服?” 她道:“我还不能有个把朋友了?”满心想见陈让,多余的内容便没说,一溜烟奔来了一中。 多媒体大堂满场人坐定,齐欢装作稍微来迟一步的样子,夹着本书从后门进去。 陈让坐在靠近门的第二组,最后一排。 “嗨。”她缩着身子坐到他旁边,低声打招呼。 陈让斜她一眼,皱了皱眉,没说话,默默转着手里的笔。 挺好挺好。 齐欢悄摸笑起来,按他在广播室的行事,他没当场举报她偷混进来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考试时考卷都会多备,剩余的就传回老师手里,虽然齐欢是混进来的,还是到手一张卷子。她从口袋里掏出笔,班级和名字空着,装模作样在答题卡上写了两题,眼睛就朝陈让瞄。 陈让姿态悠然,走笔随意,笔尖字体似人,清瘦隽逸。齐欢撑支手在桌上,侧头看他,唇边止不住带笑。 没几笔,陈让写了班级和名字就停了。他把答题卡往齐欢面前一放,“写完。” “那你……?” 齐欢愣了下,他没回答,翻开草稿本涂画起来,眉眼倦倦,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 “好。”齐欢见状没有多问,马上答应下来,二话不说开始做题。 读书对她来说不难,课下她是闹了点,不安分,课上老师讲的知识点却全都有好好听进去。 陈让整场考试都在纸上作无意义的涂鸦,期间只往旁边看了一眼,她做题的时候比平时安静多了,表情看着很是严肃认真。 离结束还有四十分钟,齐欢把笔一收:“写完了。” 陈让侧眸,抽过答题卡略扫一遍,在最后大题的地方指了指。 齐欢忙说:“是对的。这个算法我之前试过,这种题型几乎都能解。” “我没说不对。”他嘴角撇了下,“写那么累赘,你不累?” “呃……” “算了。”陈让收了表情,懒得再多说。 齐欢正要说话,他把笔揣进衬衫胸口的小口袋,到大堂最前交卷,头也不回从前门走了。 几秒钟时间,齐欢眼睁睁看着他离场,想叫不敢张口,眼睛瞪了几回,喉头的话只能强咽了下去。 现在走必定会被老师盯上,等等又招来保安就完球。 无奈,她只能拿起笔,在面前那张做了两题的答题卡上奋笔疾书。花了二十多分钟写完,填名字时写了个“陈让”,一顿,两笔划掉,重新填好。 交卷从多媒体大堂出来,陈让早就没人影,齐欢去高二八班找他,他不在自己班上,左俊昊的影子也没看到。 她一声长叹,蹲下在原地怅然半天。 出了一中的门,庄慕等在门口,臭着脸等她。 “开心了吧,你的陈让呢?”他翻白眼。 齐欢尴尬笑了两声,冲过去拍他的背:“哎呀,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 齐欢请客吃烧烤,严书龙一帮人全都来了。护城河边的小吃一条街,红色帐篷里坐着一桌一桌客人,夜色下亮起灯,像错落安置在地上的红色大灯笼。 敏学一行人独占一个帐篷,吃着吃着,严书龙没忘说:“今天可是欢姐你带我们翘课的,明天不能找我们麻烦。” “对对,千万不能!” “欢姐你可得给我们兜着……” 三班的人纷纷附和,点头如捣蒜。 齐欢撇嘴:“吃你们的,有得吃还堵不住嘴。” 庄慕吃吃笑起来,往她的盘子里夹了块脆骨:“喏,你喜欢这个。” 气氛大好,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趣事,严书龙一扬手:“老板,来点啤酒。” 庄慕打断:“还是别,齐欢不喝酒,喝点大家都能喝的。” 严书龙想说话,看看齐欢,便没再坚持:“行,喝别的就喝别的。” 立式大冰柜里有颜色鲜艳的果汁软饮,酒精含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比单纯的果汁又多了点味道。折中一下,选了这个。 庄慕拿了个桃子口味的给齐欢。 齐欢情绪其实不高,下午被陈让丢在多媒体大堂,想想都不得劲。闷头喝着,没多久下肚好几瓶,她的脸就开始泛红。 众人注意到的时候都差点呛到,严书龙吐槽:“不是吧欢姐,你喝了多少能喝成这样?” 庄慕皱了下眉,一不留神让她多喝了几罐。拿掉她手里的易拉罐,他拉她起身,说,“我们出去吹吹风。” 其他人摆了摆手继续吃。 庄慕和齐欢到河提边吹风,坐在石板上,齐欢忽地指着前边一棵树问:“那什么东西,怎么长得那么奇怪?” “那个啊,就是个枝桠长歪了的老树,两根枝看起来像个心形,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了乱七八糟的话,一些女生就跑来在树上刻字,树皮都快秃噜光了。” 齐欢盯着树看了一会儿,朝庄慕伸手。 “干嘛?” “给我纸和笔。” “……我哪有纸和笔?” 她就伸着手。 庄慕没办法,返身去摊子老板那借了支笔和一个小本子给她。 齐欢唰唰写下一行字。 庄慕皱眉:“你到底喜不喜欢陈让啊?” 她写的是一句话: 陈让垃圾,齐欢最棒。 “当然喜欢。”齐欢头也没抬,她把那页撕下来折成小小一块,又撕了几张纸把它包起,“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我就是觉得,得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庄慕无语:“你就不能换个表达方式么。” 换做别人来看这张纸条,怕是要以为她缠着陈让,纯粹是因为不服气陈让不搭理她,为了把丢掉的面子和场子找回来而已。 齐欢走到树下用脚开始刨土,庄慕看不下去:“行了行了,我来。” 他找了块石头,蹲下刨出个小坑,把地儿让给她。齐欢把那团纸扔进去,用脚把土堆上去。她盯着树看了几秒,又双手并拢,说:“顺便也保佑我追到陈让。谢了。” 看她表情认真,庄慕忍不住:“有必要么,陈让真有那么好?” 齐欢抬眸看他,摇头:“你不懂。有的人和有的人,就是注定了有牵扯,我能感觉到。” 她顿了一下,笑起来。 “就像,我和陈让。” 第五章 齐欢看上陈让的理由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者可以说,她压根就没有什么理由。 庄慕板着脸问第三遍的时候,齐欢终于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没正形,抬头笑嘻嘻说:“可能因为他好看吧。” “好看?那你多照几次镜子是不是也要爱上自己?” 她噗嗤乐了:“你要不要这样夸我……” “我没跟你闹。”庄慕抿着唇,“长得好看的人,又不止他陈让一个。” 齐欢抬眸看他,对上庄慕难得严肃的脸,慢慢敛了笑意。 河风吹来,带着些许腥味。 “我也不知道。” 她说,“你问我我也讲不清楚。” 在舒缓凉风中,齐欢耸了耸肩,那双眼睛像舀了两汪河水盛在其中,泛着粼粼亮光。 “可是就是他啊,就是陈让。”她双手背在身后,脚下轻碾踩着沙子,轻轻笑,“我就是控制不住,看到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高兴。我也没办法。” . 校内竞赛办的不是太正规,一堆老师一起批阅,隔天下午就批改好排出名次,分发回各个班级。 陈让又是第一。 不仅高二八班的人习惯了,整个一中的学生都习惯了。他在高一,高一所有考试的榜首是他,他在高二,高二的第一名自然也是他。在各种考试排行榜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他的名字,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数学老师简单点评了几句,无外乎是些表扬的话。陈让这个学生,虽然总是惹事,在校内校外捅出的篓子不少,但那是教导主任头疼的问题,除去那些,他在学习上的表现无可指摘。 一众老师的心态都很纠结,既喜欢他,又不太敢喜欢他。 同去参加竞赛的还有几人,数学老师以陈让的答卷为范例,也点评了几句,让他们再加把劲。 班上同学百无聊赖听着,数学老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陈让同学在最后一道大题的回答上,稍微还可以再改进一下。现在我们花五分钟时间来讲解一下这道题目。” 很有意思同样也很有难度的题,对于他们这种尖子班来说,当然不能错过。 一直没抬头的陈让终于朝黑板看。老师把题目抄出来,将陈让的答题誊写一遍。 “这个解法已经很好了,但是重点稍微有点偏……” 数学老师看了陈让一眼。他的能力做这种题没难度,照他一贯的答题风格,他向来是抓住重点,该写的每一点都写到,然后就多的一个字都不落笔。这道题有两个步骤是累赘的,倒显得有点老实了。 “上一回我们讲到的内容里,大家请看……”老师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解题。 陈让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桌上转笔。他等老师写,脸上照样没有多少表情。 书旁边的草稿本上,一道完整演算过程,是他早上早读时随手解的——和数学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解答一模一样。 数学老师讲完,拍拍手:“好了,大家做个笔记记一下。”顿了顿目光又扫向陈让,“我这里还有另一张答题卡,班级填的是我们高二八班,但是人……” “陈——齐欢,是哪位同学?” “这中间划掉的字是什么?”数学老师皱着眉,半是斥责道:“怎么考试,连名字都不好好写?!” 八班学生们一愣,在左俊昊噗嗤一声拍桌爆笑的带动下,响起了一阵轻笑。 “安静!” 数学老师呵斥一声,看向班上,“我们班没有这个人,陈齐欢是哪个班的?!” 左俊昊咳了咳,貌似正经地道:“老师,陈齐欢去旁边学校上课了。” 班上又是心知肚明的一阵爆笑。 倒是陈让,一脸的平静。他起身走到讲台前,拿过自己的答题卡。 “老师,那一张也给我吧。” “给你干什么?” 他懒得解释,拿过答题卡,“研究。” 就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回座位。 数学老师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开始讲课。 陈让盯着课桌,目光落在面前两张答题上,眼睫颤了颤。她的那张,大题全都换了解法,最后一道题更是干脆空着,不仔细研究笔迹,没人会想到是同一个人做的。 他拿起支笔,在姓名处刚准备划横,笔尖划出一小段距离,又一顿。 最后,提笔将那个娟秀的“陈”字,划掉。 …… 放学,不出意外在校门口看到齐欢。左俊昊热情回应她的挥手,知道陈让肯定又要视若无睹不理她,打算至少和她说两句话,让她不那么丢脸。 “齐……” 刚到她面前,身旁突然站过来一个人,左俊昊一看,话音顿了,“陈让你……?” 齐欢眨了眨眼。她都做好了陈让会直接擦身而过的准备,谁想他竟然站到了自己面前。 陈让斜左俊昊一眼。 左俊昊无奈,往旁边让:“你来你来。” 齐欢脸上已经挂上笑,满脸期待。 陈让从口袋拿出皱巴巴的答题卡扔给她:“你的。” 就两个字,说完转身就走。 齐欢愣愣打开,是昨天在一中多媒体大堂做的答题卡,她花了二十分钟填完,为了不让批卷老师发现是同一个人做的,她只能给每道大题都换了解法,最后一题还空了没做。 展开一看,姓名处,她写的“陈让”两字已经被划掉。 只剩“齐欢”。 齐欢小跑追上陈让,在他旁边问:“我厉不厉害,题答得好吧?” 陈让插兜走着:“凑合。” “有没搞错?我在我们学校年排第一ok?” “那是你们学校的人蠢。” 她不服:“全城统考的时候我的分数只比你低一点点,你们学校能考赢我的也只有你一个!” 陈让看她一眼,懒洋洋道:“我们学校的人,也蠢。” “……” . 被陈让说蠢,齐欢很郁闷,嫌庄慕几个聒噪,没跟他们待多久就去找别的朋友消磨时间。 这学期才开始,敏学刚搬到一中旁边,按理说和一中的人熟不到哪去,尤其他们敏学恶名在外。不过刚搬来的时候,甚至比认识陈让还早,她倒是有碰上个挺有趣的一中小姑娘。 人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说是初中生都有人信,偏偏也是高二的。 齐欢那天心血来潮在校外早点摊吃早点,和那个女生坐同一桌。等餐上桌的时候,见那个女生竟然还在抽空做练习册,无聊瞄了一眼。名字俩字儿:纪茉。 ——寂寞。 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惹得人家脸红,默默往旁边挪。 然后她吃着面,随手指了个地方告诉那个‘寂寞’小姑娘:“这题错了。” 小姑娘怯生生看了她很久,她无所谓,自顾自呲溜。好半天对方才下定决心,红着脸,把练习册往她的方向推了点,声音像随风轻晃的银铃:“请问…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 按照严书龙的说法,一顿早餐的功夫,齐欢就把了个妹。 后来走在路上碰到过纪茉,齐欢特地嘱咐身边一帮敏学的刺头说:“看清楚了啊,这小姑娘我罩的,你们为非作歹别欺负到她头上,不然我逮一个抽一个。” 齐欢的乌鸦嘴还真灵了一半。没过多久,某天下晚自习纪茉就遇上了一堆校外的混混打抢,她慌得不行,一张比巴掌小的脸吓得白到没了半点血色。 正巧敏学的人路过,顺手解了个围。一来二去,就更熟了。 把敏学的一帮人甩开,齐欢给纪茉打电话,纪茉爸妈都在单位上班,碰巧今天一起加班,于是约了去纪茉家里玩。 小区在禾城还可以的位置,两室一厅,居室面积足够。齐欢进门,稍微打量两眼就收了视线。 经过卫生间,齐欢问:“你帮我借的那两次衣服都还给人家了么?” 纪茉说还了,笑得眼睛弯弯:“你洗过的对吧?我同学说味道特别干净也特别香。” 她比了个V字手。 到纪茉卧室转了一圈,有个粉色的带锁小日记本,齐欢来之前纪茉大概是在写什么,日记本翻开放着。齐欢作势要探头,纪茉连忙合上,红着脸塞进抽屉里。 “逗你的。”齐欢乐不可支。在她脸颊轻轻捏了下,脸更红了。 喝完饮料,两个人盘腿在客厅的竹床上玩五子棋,纪茉端了一盘香瓜,去皮切成块,你一牙签我一牙签,戳着吃得开心。 玩五子棋的技术两个人都差不多,输赢轮流,正说说笑笑,门突然开了。 “茉茉,妈妈给你买了饭,你自己吃,我等会儿还要去单位……” 留着长发的女人拎着外卖进来,和纪茉有三分像。 纪茉一愣,仓皇从竹床上下来站好,肩头绷得有点紧。 “妈妈……” 门“啪嗒”关上,纪妈妈抬头见家里还有人在,视线微凝,“带同学回来了?” 纪茉声音低了:“是。” 主人家两母女对话,齐欢不可能大喇喇坐在竹床上干看,跟在纪茉身后也下地:“阿姨好。” 纪妈妈笑也没笑,换鞋走进客厅,见竹席上的东西脸色有点不大好:“茉茉你作业做了吗?” “已经做完了。” “预习呢?明天上课要学的东西提前看过没有?” “……”纪茉抿了抿唇。 齐欢忙解围:“阿姨,我来就是要跟纪茉一起看书的。就想先放松一下,再把书都看了。” 蹩脚的烂理由。 纪妈妈打量她几秒,目光流转,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回了纪茉的房间,纪茉扯齐欢的袖子,小声说:“对不起。” 齐欢失笑:“你道什么歉呐。” 没说两句,纪妈妈端了两杯温水进来,齐欢翻着纪茉塞给她的书,假装在预习。 纪妈妈放下水没走,目光在她俩头顶盘旋。 她问:“茉茉,你这个同学怎么我没见过?也是你们班的?” 齐欢抬头看她,顿了一下,说:“阿姨,我不是一中的。我是敏学私立高中的。” 纪妈妈的脸一下变了。 第六章 “齐欢成绩很好的,真的!” 纪茉急急开口,“上次全城统考齐欢是全城第二,就比我们学校第一名分数低一点点。她很厉害,妈妈你可以看那张排名表,上面就有她的名字。” 纪妈妈将信将疑,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笑着说了句:“……是嘛,那是很厉害。” 纪妈妈走出房间,气氛一时降到低点。谁都没心情说话了。 没两分钟,纪妈妈又走进来,这回脸上堆满了笑容,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她端了满满一盘水果给她俩,“你们好好看书,齐欢同学多教教我们茉茉。” “妈妈……” 纪妈妈没理纪茉,说了好几句才看她,“你呀,就应该多跟这种同学一起玩。” 大概是看过了那张收起的排名表,确认齐欢成绩好这件事不是假的。 很奇怪。刚才纪妈妈冷脸对她,齐欢感觉还行,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讨家长喜欢的小孩。现在纪妈妈一脸亲切恨不得把她夸上天,这转变……却让她觉得不自在极了。 说了一通话,纪妈妈一改不悦,笑吟吟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看书,[笔趣阁 ]还顺手帮忙关门。 只剩她们两个人。 纪茉垂头,左手捏住衣袖边缘,右手松松握笔,不知为什么,眼睛酸酸的。 “对不起……”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三句道歉。 齐欢抬手,拍她的头顶,“你道什么歉啊,至少你妈妈对我改观了,对吧。挺好的。” 纪茉还要说什么,齐欢让她专注看书,没有继续话题。 待了近一个小时,陪纪茉把下一个课程全预习完齐欢才走。 纪妈妈送她到门口,热情招呼让她下次再来。 她笑着说好,一直到走出楼道,走到将要在天边落尽的夕阳余晖照射下,才没了笑意。 齐欢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站着半天没动。 被认可了,是好事。 至少比无论怎样也得不到认可要强得多。 面前跑过第三个玩闹的小孩时,齐欢抬眸,长睫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散去。 她抬脚踢了下面前的小碎石,笑得一脸无所谓。 . 陈让家是独栋两层。 一开大门,他拧眉,在红地毯上站了站。鞋柜前没有换下来的鞋,但大理石地板反光,从客厅一路到楼梯,有两对蒙灰的脚印。 他趿着拖鞋,紧紧抿唇一步一步走上楼。经过拐角第一间房,想忽略径直走过去,还是在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阵声音时,停住了脚。 女人的浪|叫,男人的吭哧卖力声,纠缠在一起拧成一道恶心的浪潮,让人反胃。 陈让站了十秒,提步走回自己房间,重重摔门,震得门框都颤了一下。 把书包扔在床上,他坐到书桌前随便抽了一本书翻开,眼前的字像一行行蚯蚓,一个都入不了眼。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像是要跟他示威一样,在听到他摔门之后,动静越来越大。 陈让握着笔,半天没有写一个字。忍了又忍,他猛地起身,拖着椅子开门冲到那间房前—— “砰——”的一声。 椅子重重地砸在门上。 如果不是门的质量好,早就破出窟窿。 里面的动静停了两秒。 一个男人的怒吼响起来,“陈让,你滚到房间去!” 陈让狠狠踹了下门,“你把这里当妓院?!要嫖能不能去外面!” 说完陈让又一次回房摔门,或许是耳朵经受几声重响,这次彻底隔绝了不想听到的声音。 他躺倒在床上,用手盖着眼睛,耳朵里血管突突地响。 十分钟左右,门外响起一阵“嘭嘭嘭”锤门声,还有一声暴喝。 “滚出来——” 门一开,门外的男人和他个头差不多,有几分相似的脸正对他怒目。 他并不想叫爸的男人。 陈让理也不理,直接从陈健戎身边走过。 陈健戎一把拽住他。 “给我站住!” 陈让比他老子高一点,看陈健戎的时候视线向下,显出一种冷淡的不屑:“搞完了?叫得真卖力……”他讽笑,“听得我都想试试。” 陈健戎气极,一巴掌重重扇在陈让脸上。 “狗东西!老子生你养你就是让你这个不知好歹的野种来气我的!” 陈让被打得偏头,一边脸颊泛红。 他轻笑:“野种?” 陈健戎眼都赤红,被他这语气一激,反手又是一巴掌,将陈让甩得踉跄,肩膀撞上了墙。 陈让干脆靠住墙站,闭眼仰了仰头。 嘴角渗出了血丝。 他睁眼笑意浓重,嘴巴咧开,大拇指抹掉那一丝腥甜,喉咙里发出闷笑。 “我宁愿我是野种。” 陈健戎犹如被踩到了什么开关,一下子暴怒起来,冲过去扯着陈让的头发,拽着他的头狠狠往墙上撞。 “野种?你想得美!” 一下接一下的砸,一声又一声的“想得美”。 他发狂一般,像是疯了。唯独怒意反复,始终不止。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畜生!老子养你这么大,要你多管闲事……狗东西!我叫你多管闲事……” 陈让痛得受不了,暴起一脚踢开陈健戎。他撑着墙站稳,眼睛狠狠瞪着。 陈健戎从地上站起,死死看了陈让一会儿,无声对峙数秒,忽地抄起一旁的杯子掷向陈让。 一声闷响,然后是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 陈让站着一动未动,任玻璃杯碎在他脚边。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 一道血迹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比天边赤红的夕阳,还要鲜艳。 . 齐欢从纪茉家出来,无聊到处晃。走到不知第几条街,天渐沉,她正准备回家,忽地瞥见前面有个熟悉身影。 顿了一下,她扬声喊:“陈让!” 那道高个背影滞了一刹,没有停,保持着同样的频率继续往前——还略微更快了些。 齐欢提步追上去,小小喘气,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我……” 话音在看到他脸上冷淡表情以及额角伤痕时戛然而止。 “你……” 她慢慢收了笑意。 陈让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眼里黑沉沉涌动着暴戾,语气带着一丝厌烦和倦躁:“滚。”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齐欢被甩在原地,那道前行身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比以往更浓更甚。 齐欢站了两秒,拔腿跟上。 跟了许久发现他没有目的地,一路走到哪算哪。她脚步不停,却禁不住出神,满脑子都是他脸上的伤。 陈让忽然止步,齐欢差点撞上他。停在巷子中段,前后都没有人,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她自己也想不起。 他站着,慢慢转身,眼神凝在她身上,让齐欢一时有些僵滞,更不敢动。 风从脚下穿过,贴着巷子的老旧石板地,吹起一股青苔味道。 “陈让……” 齐欢看着他走近,微微往后退了一点。 陈让步步逼近,她却不能一直往后,他站在她面前,脚尖贴上了她的脚尖,彼此距离近到只能放下一个拳头。齐欢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一垂首,额头就要抵上他的胸膛。被他的轻淡气息萦绕包围,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脖颈和背脊快要烧起来。 陈让抬脚,踩住齐欢的鞋面,没有用多少力,但他比她大的男性鞋底结结实实覆在她鞋上。 “你跟了这么久,我成全你怎么样?” 那颗几乎像是埋在他怀里的脑袋蓦地抬起,陈让没给她任何反应机会,拽着她的手就把她用力推到墙边。 齐欢下意识轻声痛呼,肩膀撞到巷壁,还没站稳,他的身躯就压上来。 陈让钳住她的下巴,她恍然受惊的表情不到一秒就变成了吃痛。他扯她的衣服,腿压住她的膝盖,动作粗暴而凶狠。 “陈让……陈让!” 齐欢痛得眼角泛泪,她的手抵在他胸前推拒,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掐捏得泛起了红,齐欢没办法,慌乱间抽出卡在自己和他胸膛间的手,急急地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空气都静了。 只有他和她无法平复的呼吸。 陈让本就带着伤的脸上,浮起一个五指印。他松手,啐了一声,嗤笑:“你三番五次来找我,为的不就是这个,装什么?” “不是。”齐欢揪着衣领平复气息。 她看着他的眼睛,喉间发颤,不停否认:“……才不是。” 夕阳沉沉,彻底降下。 “我今天本来很不开心。”她垂着眼睑,脸上褪去因激动生出的潮红,开始泛起浅浅的白。揪着衣领的手松了些许,她说,“可是刚刚看到你,一下子,就很高兴了。” 陈让看着她。 几秒后,他道:“那你现在可以不用高兴了。” 他不再理会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继续向巷子出口走。 齐欢背靠墙缓缓蹲下,抱膝蹲在原地,后背蹭了一片灰。 巷子不长,又有些长。亮起的路灯下,开始有飞蛾在盘旋。 他的身影朝着黑夜而去。 齐欢突然站起来,往他的方向拔足奔跑。 “陈让——” 他停下。 她追上了他。 齐欢对着他的背影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陈让半晌才出声,他转过身,脸上表情有些嘲讽:“差点被人搞也能给对方开脱,你是天真还是蠢?”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齐欢两手揪住自己的衣领,有些使不上力,但她捏紧了,在肩膀处用力扯,没两下衣服就“嘶啦”裂开一条口子。 “我的衣服,这件布料,很容易就会撕坏。可你撕了那么久,一点都没撕破。” “你只是吓唬我,我知道。” 她眼睛泛起红。 “我今天真的很不开心,可是看到你,看到你……”她有点说不出话,“我只是想看看你脸上的伤,没有……别的……意……” 喉间哽咽卡住,她抬手捂住眼睛,突然说不下去。 路灯下,还有飞蛾在扑虚假的火光,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快要入秋,夏天只剩下尾巴,潜藏在角落的虫鸣声中。 静谧间,不知过了多久。 属于陈让的气息突然包围,齐欢眼前暗下来,光线全被罩在外。她滞顿揭开抛到头上的他的外套,眼睫还挂着泪。 不管是披是穿,都足够盖住她肩膀处衣服撕开的那道口子。 脱了外套扔到齐欢头上的陈让,还是一副冷淡表情,只是微微偏开了视线,不完全看她。 “洗干净还我。” 转身前扫了眼她的脸,那双眼睛里水汽隐约,怔怔朝他看。 陈让迈着步子,不由得蹙眉。唇瓣抿紧,忽然有点说不清的烦躁。 第七章 陈让走出巷子,外头是哪条街他不清楚,也懒得去想。 找了个靠墙的公共长凳坐下,头向后抵着冰凉的墙面,他阖目靠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侧过头。 齐欢没走,犹犹豫豫站在不远处。她穿上了他扔给她的校服,有些大,罩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小小的。 犹豫站了站,她忽地跑向路边。 她跑得很急,像是害怕他会走掉,半分钟不到就提着一袋子药站到他面前。 “药店的店员说,这种对伤口最好,不会留疤。” 三两下拆了包装,她用棉签蘸浸紫红药水,要给他擦药。 陈让偏头避开。 她顿了一下,又伸过去。另一手扶住他的脸,固定住不让他再动。 他的皮肤微凉,衬得她手指十分烫。 这一回,他没有再抗拒,没有别开头,也没有推开她的手。 齐欢捏着棉签,有点打颤,抿紧唇,专注他脸上的伤口。 夜风微凉,马路上来往人迹,无论纷扰与否,这片刻都与他们无关。 坐着的陈让比齐欢矮,他的脸被她抚在掌心里。 快要上好药的时候,陈让盯着她,忽然出声:“你都是这样追人的嚒。” 齐欢动作一顿,又继续在他额角最后一处擦好。她拧好药瓶,一边说:“没有。” 他不出声,也没继续问。 齐欢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追男生。” 她把用过的棉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这些你带回去,留疤不好。” 塑料袋里剩下的药,全塞给了陈让。 齐欢拢了拢身上的他的外套,笑了下:“跟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也该走啦。” 不等他说什么,她挥了挥手,转身小跑向另一个方向。 陈让坐在长凳上没动。 她走远十几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回头看他,弯起眉眼唇角,“你都不跟我说再见的啊?” . 陈让顶着脸上没能全消的伤去学校,左俊昊一看就火了:“操,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打你,反了天了?!” 季冰没那么大反应,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猜测:“不会是敏学的干的吧?” 左俊昊立刻反驳:“不可能。敏学那帮人十个还不够陈让一个人削的。” 季冰无语,“这你就有点夸张了吧。” “不小心撞的。”陈让从书桌抽出书往桌上一甩,平静终结这个话题。 左俊昊和季冰对视一眼。 “真的?” 陈让嗯了一声,低头翻起书不再理会他们。 恰好铃声响,季冰是隔壁的隔壁班的,拍了拍左俊昊肩膀,踩着铃声走人。 左俊昊回了座位,一上午的功夫,想跟陈让讲话,他就没吭过几回声,倦懒模样,仿佛抬一下眼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他的命。 他就是这样,高兴的时候笑啊说话啊都行,没兴致的时候,任你是天皇老子也别想他开金口。 上午的课结束,人群都往楼梯口走,左俊昊和陈让拐道去了厕所。站在陈让旁边滋尿,左俊昊挤眉弄眼问:“齐欢肯定又要来找你,欸,说真的,你心里怎么想的?” “关你什么事。”陈让一脸平平,拉上裤链,头也不回出去。 “喂——操蛋!你等等老子。” 左俊昊赶忙追出去。 放学后在小卖部逗留是种习惯,陈让几个去常去的店买喝的,才站了没一会儿,一个女生忽然跑到面前堵路。 “陈让。” 嗓音细嫩,但和齐欢略带爽朗气的声线不一样。 左俊昊喝着奶茶,偏头小声跟季冰嘀咕:“得,又来一个。” 周诗宁说不出的紧张。她喜欢陈让很久了,她们班在八班隔壁,每天都能看到陈让从教室窗外走过。 他有的时候是一个人,表情散漫,长腿迈开步子,一截走廊转瞬就在他脚下踩尽。有的时候他和一帮人一起,在说笑玩闹的吵杂中,他沉默而平和,带着一丝对外界的冷淡,余光从不向不相干的地方瞥。 周诗宁和他一起做一中代表参加过几次校外比赛,说过的话不多,但好歹有过交流。 “这周的模拟卷,我有些地方不太懂,可不可以请教你?”她问。 她知道陈让这个人不好相处,有过一次,她借问题目的名义鼓起勇气去找他,他只是扫了眼题,转头就把她的练习册给了斜前方的男生——他们八班的班长,一个戴着眼镜潜心钻研题目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正统好学生。 从头到尾只说了四个字:“问他,他懂。” 原本是不敢再把心事直白铺到他面前,可是……可是敏学的那个齐欢缠他缠得太凶,缠得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她怕她再小心犹豫,陈让就要被别人抢走。 周诗宁微微用力握了握掌心,直视陈让,努力不让自己移开视线,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左俊昊和季冰以及一帮人在旁看热闹,静等着陈让表态。 陈让默然不言,仰头喝了口绿茶,被艳艳日头照得眯了眯眼。 等待的时间越长越是忐忑,但周诗宁又生出了些希望,以往他拒绝都是直接就开口,没有了当说不,那么…… “不好意思。” 一道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周诗宁的心理活动。 齐欢穿着敏学校服不知什么时候从那边跑了过来,脸上挂着一贯欠揍的笑容。她勾住陈让的手臂,嫌不够,直接上另一只手,两手抱住他的胳膊。 她冲周诗宁挑眉,笑嘻嘻说:“像追男孩子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种坏学生来做比较好。” 陈让旋瓶盖的动作,因她挽他的胳膊,顿了一顿,没一秒又若无其事接上。 周诗宁被突然出现的齐欢杀得措手不及,看见她挽陈让的胳膊,脸色微变。一秒、两秒,始终不见陈让甩开她,脸慢慢由红到白,心也沉下去。 “你,你……” 你了半晌你不出来,周诗宁看了无动于衷的陈让一眼,红着眼跑了。 齐欢瞧着人家跑走的背影。 陈让垂眸,终于出声:“你抱够没。” “啊?……哦!”她才想起来还抱着他的胳膊,立马松开。 齐欢看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啧声:“你还真冷淡,怎么对谁都这样。” 他道:“人是你赶跑的。” “我只是教她弱肉强食的规则。”齐欢撇嘴。这种事,心理素质不过硬怎么行,反正换做是她,别人要是挽着陈让来气她,她才不会跑,至少要呛两声才行。 顿了顿,齐欢又说:“人跟人不一样。她就是那种好学生的追追,跟你一起写写作业呀,勾勾手指就脸红得不行,这种抗打击能力太差。” 陈让睨她:“她是那种,你又是哪种?” “我啊?和你一种的啊。” 齐欢蓦地止言,笑了笑,“算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她刚转身,被左俊昊叫住。 “你这就走?” “是啊,刚刚看到这边有情况就跑过来了。”齐欢故意叹了声,“不看紧点我的肉都要给野狼全叼走了。” “噗——” 被她野狼和肉的比喻逗笑,左俊昊一个猛呛,呛了一口奶茶,边笑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欢转眼跑没影。 左俊昊擦干净嘴巴笑着跟陈让说:“她……”话音一顿,他愣了下。 ——刚刚那刹,陈让似乎勾了勾唇。 再定睛看去,哪有笑意,那张刻板脸上明明一副平淡神色。 “走了。” 怔愣间,陈让已经出了小卖部。 左俊昊回过神,和一群人一起大步跟上。扔了喝完的空奶茶杯,抬手用力搓了下眼睛。 今天的太阳真他妹的毒,他都照的眼花了。 . 去纪茉家留下了不太美好的记忆,对于这一点,纪茉甚至比齐欢还在意。 下午上课之前,收到纪茉发来的消息: “对不起,我不该没弄清楚就带你回家,很抱歉让你不高兴了。” 措辞有些拘谨,一看文字,脑海里马上能勾勒出她趁着午休这点子时间,偷偷摸摸编辑文字的小心模样。 还没回过去,马上接着来了第二条: “别生气。” 齐欢一笑,觉得这姑娘真的超级可爱,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 纪茉的声音很低,微微沙哑:“喂。” 齐欢取笑:“你偷偷给我发消息啊?” “不是……”她说,“我一个人在家。” “那你干嘛?” “今天请假了,早上起来有点烧。” 齐欢一个皱眉:“没事吧?” 纪茉咳了两声,说没事,“吃过药已经好多了。下午在家休息,晚上去上自习。” 齐欢对她的上进不满,“病了就老实在家躺着,自习上不上有什么。” 纪茉笑了两声,顿了顿,说:“我放学之前来,你想不想吃饺子?上个礼拜我跟我妈妈一起包的。” 齐欢说好啊。 “那我给你带一盒。韭菜还是瘦肉?” “瘦肉。” “好。” 听她又咳了,齐欢让她赶紧休息,没再往下说。 几节课过得快,老师走人,庄慕过来问她:“晚上吃什么?” “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去。”纪茉说要给她带饺子,她胃口不大,吃不了什么。 严书龙铃一响就跑来了,接话:“欢姐约人了?不会是陈让吧?” 齐欢哼笑:“你欢姐倒是想。” 她不去庄慕也不去,让严书龙给外带,大喇喇往齐欢身边一坐。 齐欢玩着手机等,最后一堂课过半时纪茉发来消息说出门,估摸差不多该到了。 十分钟过去,又过五分钟,纪茉还没来。 齐欢等得不对劲,给纪茉打电话,拨号一声一声,始终没人接。 时间越久,眉皱得越紧。 最后,“嘟——”地忙音到底,挂了。 第八章 晚自习。 八班秩序良好,唰唰唰一片做作业的声音。 陈让坐在最后,写题写的随意,只拣有难度的题目做。 第一节自习结束,铃声一响半数人起身,有的去洗手间,有的出去走廊上吹风。 “左俊昊——” 门口有人喊,趴桌上睡觉的左俊昊抬头,眯瞪着眼往外边看。 叫他的人是个不认识的,正纳闷,视线往喊人的旁边一扫,愣了。 赶紧拍隔着条过道的陈让:“欸,齐欢来找……” 陈让抬眸,左俊昊的话没说完,门口的又喊了声:“左俊昊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帮忙喊话的人旁边就是穿着一中校服的齐欢,她微低头,挡了小半张脸。 两句话都只叫他,摆明了就是来找他。 左俊昊手怔愣停在陈让身上,摸不着头脑,还是起身出去。 陈让手里顿了顿,笔尖在练习册上洇开一个墨点。 齐欢和左俊昊到拐角说话。 “你怎么在我们学校?” “翻墙。” 他竖起大拇指,“妹妹,6得飞起。” 齐欢没空和他废话,“我找你有事。” “你说。”他换了个站姿,左右看了眼,想抽烟。 “你认不认识你们年级有个叫林江路的。” “林江路?”左俊昊琢磨几秒,“哦,那个吊儿郎当的……知道他,怎么?” 齐欢满眼沉色,“把他带出来。” 左俊昊一顿。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回你来敏学,找谁都行,拆校长室我也不拦。” 左俊昊手缓缓插|进兜里,“他惹到你了?” 齐欢顿了几秒,脸色冷凝。 “耍人,还想脱人衣服。”她说,“我朋友,女的。” …… 左俊昊回教室,沾着凳子没几秒,第二节自习前又出了教室。 陈让破天荒问了句:“去哪。” 他头都没回:“有点事,我去找季冰他们。” “等下有人来。” “随便,差这两句挨骂。”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门外。 . 齐欢下午没等到纪茉,放心不下出校门沿着她家的方向找,没走太久,在一中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人。 她蹲在角落,饭盒里的饺子洒了一地,手忙脚乱想把弄回盒里,一个个白胖饺子全沾了泥,手指上也沾到泥,白皙手腕上的红痕醒目无比。 齐欢跑过去,喊她一声,她往后缩,看清来人眼泪断线一样掉。 纪茉本来该到的,只是走路慢,怕齐欢久等抄了小路。 哪知道遇上一帮在巷子里抽烟的人。 是他们一中的,同为高二,但是和她们班不在一个楼层的差生班。家里有钱买进来的,不服管,为非作歹什么都干。 纪茉匆匆想走,被他们一帮人缠住。或许是见她这种乖巧小白兔慌张吓白脸的样子很有趣,林江路拽着她的手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动手要脱她衣服。 饭盒掉地上饺子洒了一地,纪茉怕得要命,边哭边挣扎。 以林江路为首的捉弄够了她,见她要较真拼命的架势,呿了声甩手,还说:“好学生都这么玩不起?真鸡|巴没劲。” 这么一遭,才耽搁半天。 纪茉在齐欢怀里哭得停不下来。 “本来应该……早就到了……饺子也没有了……” 齐欢哪还有心思吃什么饺子,气得快炸了,只想把那群人摁在地上打一顿。连纪茉这种女生都欺负,一中的渣滓真的够渣。 庄慕和齐欢一块跑出来找的人,齐欢给敏学刺头子说纪茉是自己罩的时他不在,不认识纪茉,但看情况也气得不行,一个电话打给严书龙,让他赶紧过去。 纪茉胆子小,碰上这种事哪还有心思上自习课,齐欢送她回家,她睡着了才出来。 庄慕一帮人准备好了,齐欢让他们等着,自己穿上一中校服翻墙进去。 …… 左俊昊和齐欢交情不深,来往都是同陈让有关,见面说两句话而已。人和人相处看气场,齐欢的脾气他喜欢,况且她又百般跟陈让示好,就是因为她,不然他和严书龙那帮人在台球室的矛盾也不会不了了之。 这件事他应下了齐欢,就当是卖她个面子。毕竟林江路这种人他也挺看不上,只会欺负女人,算个屁的本事。 跟季冰几个说了一下,一群人去找林江路。 别的人早在铃响后就进教室,他们一行漫不经心走过走廊,惹得所经班级里的人纷纷朝窗外看。 林江路在座位上和周围几个人打牌。 门被“叩叩”敲了两下,引得一班人抬头看,只有后边打牌的头也不抬。 “林江路,出来。” 被点名的林江路抬头张嘴就骂:“谁他妈……”看清门口的人,话音顿住。 左俊昊靠着门,身后跟着一帮人,都盯着他。 整个班静下来,鸦雀无声。 高二八班的左俊昊,跟陈让一起的。 他们一帮人,狠起来别说一中,整个禾城的中学,包括几个职高都没人搞得赢。 左俊昊沉沉睇他,歪了下头:“——你,出来。” . 周四晚上,林江路被八班的左俊昊一帮人收拾了,准确地说是左俊昊和敏学的人,一起收拾林江路那伙。 没谁知道具体发生什么,唯一清楚的是林江路得罪了隔壁敏学的齐欢,第二天下午脸上挂彩来学校,一下子变得老实了很多。 林江路恶事没少做,学校里很多人都被他欺负过。左俊昊他们惹事都在校外,一般学生不去招惹他们根本不会有麻烦,敏学的在自己学校乱,更碍不到他们头上。 于是私下里嘀咕林江路活该的人不少。 陈让知道这件事,同样是第二天。 左俊昊没瞒着,该说的都说了。齐欢本来想让敏学的人动手,季冰他们看不惯林江路的下作,没忍住先收拾了他一顿。 “男的跟男的解决,齐欢一个女的我们不好让她多掺和。不过最后她撂话,说以后林江路再敢扒女生衣服,猥亵女孩子,犯到她手里她绝对不会让林江路好过。” 陈让淡淡扫他一眼,“她跟你很熟?” “不是很熟,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你不是都在,你都看到了啊。”左俊昊抖腿道,“跟熟不熟无关,这事本身就是林江路犯贱,我们这群人要是谁做这种恶心事,我肯定也头一个削他!没见过女的还是怎么着?” “而且——”左俊昊嘚瑟笑起来,“齐欢主动来找我帮忙,人那么漂亮一姑娘,叫声好哥哥谁不心软,我怎么也不能跌份对不?” 说着,外头有人找,左俊昊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陈让眉眼低敛,面前摊着本书。 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了几道线。 他提笔,打了个叉。 …… 数学老师的课,一进教室就对准左俊昊发难。他翘了前一晚的自习,哪来得及做练习册。以前不是没翘过课,但昨晚性质格外恶劣,一帮人明目张胆在还没放学的时候出校门,听说还在校外斗殴,作为班主任,数学老师想不找他的茬都忍不住。 “你来讲一下第56页的这题。” 左俊昊光顾着跟陈让说前一天的事,没记得抄作业,脸上发慌,拼命给陈让使眼色。 不知道搞什么,往常都会甩手把练习册丢给他的陈让今天没有半点反应。 左俊昊压低声音叫他。 “陈让——” “让哥!” 人理都不理。 “——操,陈让你小聋瞎啊!” “我让你讲题,你嘀嘀咕咕什么!”数学老师重重拍讲桌。 左俊昊脸拧成一团,没办法,只能认命:“老师,我没做。” 数学老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场一个暴怒:“那你还在这废话!滚到外面去罚站——!!” 左俊昊摸了摸脖子,知道这是收拾他来了,认命出去。 走前没忘偷偷朝一脸淡定的陈让竖中指。 ——日他个仙人板板,陈让这厮,兄弟情都给狗吃了。 …… 男厕所设计有点独到,陈让一般占最里面一排最后一个位,地理优势,一不留神看不到那个角落。 小解完正准备走,有人进来。 说话声一句接一句。 “路哥,左俊昊跟敏学的人搞你也太过分了,咱们要不要搞回来?” “你嫌老子挨打挨得还不够?!”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跟外校的人一起……” “看不惯又能怎么,你搞得赢左俊昊和陈让?你几条命够跟他们硬碰硬?” 陈让一脸平平,拉上裤链要出去,忽听那俩人话锋一转,提起齐欢。 “这打挨的是够憋屈,不过,哼嗯,隔壁那齐欢长得是他妈不错,要是搞上她,别说挨打,再打老子两次老子也认了。” 第九章 跟林江路说话的人没想到他想法这么跳,“路、路哥你……?” “我这么着。”林江路哼哼唧唧笑起来,“找机会先去跟齐欢赔礼道歉,她想怎么样老子就怎么样。时间一长搞到手了,人都是我的,还他妈说别的?” “可是,齐欢她听说不是在追陈让……” “追就追呗。”林江路不在意,他讲,“陈让又不搭理她,她倒贴能贴多久?再说老子哪点不如陈让,她试试就知道老子的好。到床上来,保准收拾得她服服帖帖!” 陈让从里面走出去。 林江路还在笑,旁边那个眼尖瞄到陈让,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用胳膊肘怼他。 “操,你干什……”切断电源一般,噤声的瞬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陈让没搭理他们,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瞥过去,径直走了出去。 背后安静了一刹,传来松气的声音。 “妈的,吓死老子了……” . 球场打球,学校人多,都是一半一半占场地。 陈让和左俊昊、季冰一群人在左边第一块位置,另一半好巧不巧,林江路那伙人在用。 季冰拍着球嗤笑:“龟儿子,平时还挺叼,收拾一遍见了我们连气都不敢喘。” 左俊昊咧嘴:“病病你别这么说,多伤人家的心。” 季冰球直接朝左俊昊脸上砸:“滚你大爷——” 他名字谐音听起来不好,调不握准就像是在喊“疾病”“疾病”,别人都不敢拿着个打趣他,就左俊昊个贱人,见天没完没了“冰冰”“病病”交叉着喊。 他俩互相闹,陈让接过球,自顾自投篮。 他们一群人开始打球,林江路那边小心翼翼半天,见他们没有要过来做什么的意思,也开始打。 两边都热火朝天,突然一下—— “嘭”地一声,球直直朝林江路脑袋砸去,砸出好响的动静。 两帮人都停下。 左俊昊几个全都看着陈让,林江路他们自然也猜到球是从陈让手里飞过来的。 陈让甩着手腕,没有半点歉意,连句不好意思都没说。 “让哥脱手了?”林江路呵呵笑着,自己打圆场,把球扔还给他们。 脑袋好他妈疼,操。 左俊昊抢到球,传给陈让。局势火热,然而没等到陈让投中,球又飞出去,又一次砸到了对面,不偏不倚正好是林江路头上。 这一下砸得林江路眼冒金星,差点没忍住飙脏话。转身就见陈让站在那,没什么表情,就是让人心里发毛。 他咬着牙挤出笑:“……让哥又脱手了?可得拿稳。” 球回到他们那边。 说实话林江路已经没心情再往下打了,谁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又飞来…… “嘭”地一声。 当球再一次落到他脑袋上,他说什么都忍不住了。 ——忍不了也还是得忍。林江路压下火气,牙缝里挤声音:“陈让,你不是故意的吧?投篮都没有你准。” 这次他没有把球扔回去,球自己骨碌滚到陈让脚边。 陈让捡起球,五指托着,看了林江路一会。 左俊昊正要说话。就见他眼一沉,抬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球砸到了林江路脸上。 “嘭——”地闷响,林江路摔坐在地上。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 那边人冲上来,左俊昊虽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谁会怵。两边对上,林江路的人想动不敢动,气氛看似剑拔弩张,实际心理上就被压了一大头。 别的球场的人都朝这边看。 陈让走到林江路面前,后者挣扎着刚爬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捏着球顶住林江路的左肩,陈让冷眼,垂眸睨他:“——服服帖帖?” . 齐欢知道陈让在篮球场上把林江路揍了一顿以后,放学后立刻去找他。 “你跟那个林江路也有过节?你不早说,你要早说我那天就一块帮你把他收拾了!” 陈让坐在树荫下喝水,她就蹲在旁边侧头看。 混进来一中已经成了常态,她越来越自然,堂而皇之从保安面前走过丝毫不紧张。只要不在一中惹事,已经抓不到她。 陈让旋紧矿泉水瓶盖,说:“没过节。” “没过节你干嘛揍他?” 他瞥她。 “……” 见他不答,齐欢抱膝,话题一转:“左俊昊帮我忙,我欠他人情,周末去玩,你会去吧?” 他看着前方球场上来往的人影,没正眼瞧她,眼睫颤了下,“不去。” “我请他吃饭,你也一起来啊?” “不吃。” “那去打桌球,或者玩别的……” “不玩。” 齐欢被噎得语塞,下巴抵住膝盖,叹气:“不要吧,哥哥你也太扫兴了。” 她瞅了他半天:“真的不去?” 他不语,懒得再回答。 “行吧。”齐欢揪了两颗草,不勉强他,起身拍了拍裤腿,“那我走了啊,我学校还有事。” 动了两步停住,盯着他:“……真的真的不去?” 没等陈让回答,她马上又说:“算了!当我没问。不想去就不去,你高兴怎么都行。” 这回真走了。 陈让捏着矿泉水瓶坐在那,眉头拧了下。喉头动了动,将卡着没能说出的话,缓慢咽回去。 . 严书龙看上了高一一个学妹,正在兴头上,追求热情十足。见天把学妹挂在嘴上不算完,还老在齐欢面前嘚瑟。 “你看,人家这颜文字用的,多他妈萌!” “哎哟我去,小表情贼几把可爱了!” “昨天打电话,你们都不知道,我家小宝贝声音那叫一个软……” 严书龙是什么人大家早都清楚,新鲜劲在的时候捧上天,劲头过了马上换下一个。这行径只惹来一片“滚蛋”的回应。 齐欢当然不可能“嫉妒”,只是因这忽然想起来——认识有段时间了,她连陈让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越想越不得劲。 周末有人过生日,严书龙借机把学妹叫来打算增进感情,齐欢自然也得去。请左俊昊吃饭得往后推,找他说的时候一道提了联系方式的事。 “陈让的电话多少,号码能不能发我一个。” 左俊昊二话不说给了,不过提醒她:“陈让那人你知道,我平时跟他打电话,除非他有事,就没有一次能说超过十句话的。你悠着点。” “行。”齐欢谢过他。 晚上,齐欢洗完澡在被窝滚了几圈,对着手机里存的号码看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下定决心拨号。 漫长的嘟音像猫爪一样,挠得她心里又痒又慌。 “喂。哪位?” 三个清爽又有点低沉的字音飘进耳里,齐欢紧张得捏紧了被角。 “那个,是我,齐欢。” 那边默了默。 “有事?” “就……”齐欢难得结巴,初中开始就没少在升旗台上当着全敏学的学生发言,从没有过像这样的紧张。她咽了咽喉,扯了个理由:“我有道题目……呃,不会做,想问你。” 他没做声。 她小心翼翼:“会不会吵到你?你在忙吗?” “忙。” 一点不客套的回答,她怔忪,“啊。忙……忙什么。” “撸管。” “……” 齐欢脸发热。猝不及防,背靠着床头坐着,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棉被盖得好像厚了些。 心里却在默数,好像快超过十句话了…… 她尴尬憋出一句:“我打扰你了哈。” 他声音悠哉,没继续,只说:“题。” “什么?” “题目。” 齐欢顿了顿,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下床,翻书桌上的练习册,“等等,我翻……翻一下,就是……这个……” 找到一道有点难度的题,她报给他听,报了三遍才讲明白。 “知道了。”陈让说,“我念步骤,你写。” “哦哦,好。” 他条理清晰,没几句就把解答过程报了一遍。 齐欢其实会做,为了跟他多讲几句话,假模假样夸赞:“你好厉害啊,这么难的题目这么快就解出来了!” 陈让把她做作的语气听在耳里,默了两秒:“你的年排第一,路上捡来的?” 齐欢:“……” “没事就挂了。”他不废话。 “等等等等——”齐欢激动起来,“先别挂先别挂!等一下!” “有事?” “那什么,我……”她飞快转动脑筋,想掰扯理由,半天也没想出好的,只能说,“大晚上吵你很不好意思,找空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多亏了你解这么难的题……” 那边没声音。 “陈让?” “嗯。”他不咸不淡应了句。 “还在?” “你说呢。” “……”齐欢咳了声,“你觉得成吗?” 他说:“再说吧。” 谈到这里差不多要挂电话了,再拖下去也拖不了多久,齐欢见好就收,赶紧道了几声谢,说:“那,时间不早你早点休息,明天有不会做的题我再打电话给你……晚安!” 不等他说什么,“啪”地把电话挂了。 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慌乱撞着胸腔,像是快要跳出来。 久久难以平复。 …… 陈让穿一身睡衣,倚着书桌桌沿站,头发半湿。 他把手机随手往桌上一丢,压在草稿纸上。 那道齐欢打来问的题目,演算过程简略而明了,在纸上笔迹墨水还没全干。 点了根烟抽,窗开了一半,夜风吹进来,薄烟刚氤氲飘起就被吹散。 手机嗡嗡震响。 他瞥一眼,是左俊昊。 烟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间,烟尾猩红一点。 “喂。” 烟气随他说话沁出,迷蒙笼住眉目,他眯了眯眼。 那边左俊昊没有半个字废话,声音焦急:“李明启那狗逼堵了季冰,你赶紧来——” 第十章 齐欢听说陈让他们和社会上的人又干了一次架,闹得还挺大。 她们学校的人知道的不多,白天在学校只听了个大概,又因为有事好几天没能去一中门口找陈让,一直心神不宁。 晚上,齐欢洗完澡披着湿的头发趴在床上,随便翻了翻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翻来覆去,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手机握在手里,拿起又放下。 “哎啊啊啊啊——” 把手机举过头顶,齐欢放在眼前看,纠结许久,终于拨通那个早已背熟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没有接。她不死心,又重新拨了一遍。 正当她做好拨第三遍的准备时,那边终于接起来。 陈让略低的嗓音响起来,有点烦躁,带些淡淡的倦意,“喂?” “陈让!是我是我。”齐欢很欢喜。 那边没说话。 齐欢听不到声音,以为信号不好。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 信号满格。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手指无意识扣着被单,“陈让,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你刚刚在干嘛?” “睡觉。” 齐欢顿了下,“我把你吵醒了?” 他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阵。 …… 黑沉房间里,陈让把床头柜的灯打开,背着墙,随手拿起玻璃杯,仰头喝了点水。 凉凉的水入喉,混沌的精神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听说你前两天和别人打架了?”齐欢试探性地问。 陈让不置可否,从鼻音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是你们惹到谁了,还是——” “齐欢。”他喊她的名字。 齐欢话头被打住,她应:“嗯?” “你很闲吗。”陈让问。 “……” 陈让懒得和别人说话,更不喜欢说废话。 然而到这个份上,却破天荒地没挂齐欢电话。就让气氛这么僵硬着。 齐欢被噎了半晌,知道自己从他那问不出什么。但想和他多说说话,她只能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对了,我请左俊昊吃饭,你真的不来吗?” 他不说话。她就自言自语:“应该是下周,这周天我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去新开的那家皇朝湾唱歌,所以只能推后……”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想问你到时候吃饭去不去。” 陈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你请他吃饭,我去干什么。” “你好久没看到我了,不想我啊?”齐欢不正经地跟他打诨。 陈让说:“不想。” 她笑,一点都不害臊:“我想你啊!” “……” 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 课间铃声一响,教室里又开始躁动起来。大课间,季冰一群人来八班,围在陈让和左俊昊座位周围。说起周末去哪玩,意见不一。 “去打桌球?” “有什么意思,天天打天天打,看到都要吐了。” “要不去唱K?”有人提议。 马上被否决:“别吧。”下巴一抬指向陈让,“让哥不喜欢。” 说的也是。虽然陈让对什么都没有太大兴趣,但KTV太吵,待久了他容易暴躁。 “去……” 话还没说完,一直不做声的陈让忽然开口:“我没关系。” “什么?” 他翻着书,随意道:“唱K也行。” 几个人怔了下,不过也没往心里去,斟酌:“那就去龙港?” 刚有人要附和,陈让淡淡说:“太远。” 远也不行,提议的人摸了摸后脑,想说龙港环境不错,到底还是没有讲。 季冰道:“最近好像有家新开的KTV,叫什么皇朝湾?龙港远了可以去那试试。” 一帮人瞥陈让,他没反应,不拒绝不点头。不表态就是默许,于是就此拍板。 “行,周末皇朝湾。”左俊昊行动派,当即订包间。 . 齐欢见到了严书龙追的学妹,挺可爱一女生,在她面前乖乖巧巧,跟着严书龙喊了声欢姐。 她给寿星公的礼物送出去之后,就一个人窝在角落看他们热闹。 “欢姐,唱个歌来?” 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包间,说话的把另一个话筒递给她。 “不了。”齐欢摇头,“我嗓子不舒服,你们唱。” 除了庄慕和严书龙,一帮人也不太敢开她玩笑。见她懒洋洋笑着,靠着沙发椅背不太想动弹的样子,便没坚持。 齐欢无聊,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杯下肚。她酒量不太好,不敢多喝。 严书龙出去抽烟,转了几圈,回来的时候说:“欸,那边,一中的好像也在这里。” 齐欢听到,问:“一中的?” “对。就陈让左俊昊他们。” 这么巧,齐欢一下来了精神,“哪个包间?” 严书龙回忆了一下,报了个数。 齐欢当场站起来。 “欢姐你去哪……” “你们玩!”她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 齐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瞧,左俊昊那帮人在里头热闹,玩得正嗨。除了他们一群男生,也有女的。 人走动,里面光线又暗,她看了半天没看清陈让在哪。 只能把门推开,慢慢探头进去,眯着眼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陈让处于角落的身影,还没多看两眼,下一秒她就被人发现。 “这他妈谁啊伸个——哎,齐欢?” 这一声把左俊昊招来了。齐欢干脆大方进门:“好巧啊,你们也在这边玩。” 左俊昊笑:“是哦,巧了。你朋友在这过生日?” 她点头。 “来来来,赶早不如赶巧,一起坐。”左俊昊赶忙招呼她。 齐欢也不扭捏,应下了,只是在他递来酒杯时摆手婉拒,“我不能喝,等等会撒酒疯。” “真的假的,一杯不至于吧?”左俊昊笑着调侃,手里却放下杯子没强求。见她眼睛滴溜朝角落瞟,心知肚明,弯唇凑近她小声说:“那人呵,一进门坐到现在,除了去洗手间就没见他动弹过。” 那人是哪人,自然不必言说。 左俊昊不拉着她多废话,挂着一脸笑去了别处。 齐欢直奔角落,凑到陈让身边坐下。 陈让眼皮一颤,没抬眸。 “好巧,你们今天也来这里玩啊!”齐欢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没应声,手机屏幕五花缭乱,正在游戏界面。 “你一直坐在这里玩游戏?”她问。 “嗯。” “不无聊啊。” 他不理会。 齐欢盯着他,又盯他的屏幕,视线来回。 她一直在旁边瞟,很干扰人。陈让暂停游戏,侧头:“有事就说。” “我没什么事……”她一顿,笑起来,“就是想跟你讲讲话。” “……” 陈让收了目光,继续打游戏。 齐欢看他玩了一会儿,用食指戳他,“我给你唱首歌。” 他理也不理。 “陈让?”她喊他,“你别玩了哎。” 陈让手指不停,仿佛没听到。 齐欢只能闭嘴。 他不跟她讲话,游戏她又不感兴趣,在他旁边干坐着无聊极了,她闷闷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半杯酒。 味道有点甜,酒味不重,齐欢喝完又倒满,再喝了一杯。 她抱着手臂倚着沙发靠背,唱歌声和说话玩乐声在包厢里交织,有点吵,也有点别样的寂静。 脸开始热了,齐欢用手扇风,起身去另一边点歌台。 “喔,齐欢啊,要唱什么?”点歌台边坐着的人一见她,热情问。 左俊昊这一帮人都认识她,不说她追陈让追得起劲,前不久还一块收拾林江路,算起来也是熟人。 齐欢报了个名字。 点歌的人帮她把曲目顶到最上面,在唱的歌正好结束,帮忙探身到人群里要了话筒给她。 “不用了。”齐欢摆手没接,转身跳到点歌台对面。 一把立麦,还有一张高脚凳。 她坐在那儿,没什么人注意。大家都在玩,摇骰子,喝酒闲聊,打牌。 前奏响起,齐欢脚尖在地上轻轻打节拍。她声音微低,不像一般女孩子娇柔嗓音,反而有些小沙哑。 昏暗的灯光下,一片吵杂,她悠哉转动高脚凳的坐垫,认真地唱。 是一首轻快的暗恋歌曲。 或许是知道陈让专心玩游戏没空听,她一点都不紧张,更别提害臊。 唱到最后一段,副歌还剩一大半,齐欢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庄慕打来电话找她。 她从高脚凳上下来,给点歌台的哥们比手势,一边往外走接电话一边示意他可以切歌。 …… “我靠!让哥你是不是掉线了啊?!怎么突然就退了!这都半天还没重联?!” 坐在陈让身边和他一起打游戏的男生独力难支,被杀得心力交瘁,忍不住伸脖子看了眼。 陈让的手机屏幕一直停在退出后的大厅界面。 他不知道在干什么,有点出神。 男生没敢多问。 “嗯。”陈让应了声,收了目光,把手机光亮摁熄,“不玩了,你打吧。” 包间墙上的大屏还是齐欢没唱完的那首歌,人都挤在正中玻璃茶几边玩骰子,没人顾上唱歌,所以没人切。 字体颜色渐变,掠过整首歌的最后一句。 只有伴奏。 陈让眼睑低垂,默了一会儿,黑屏的手机重新摁亮。 每天删一次的通话记录很干净,架不住齐欢不厌其烦有空就找他,和她最近一次通话是中午。她给他打电话讲了一堆废话,这一通他还没来得及删。 视线停在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上。 陈让抿了下唇角,抬指,点击编辑。 随手备注了一个数字“7”。 而后没再多看,收起手机。 齐欢那一串没着没落的号码,被加进了他的联系人里。 第十一章 齐欢回了敏学的包间。 庄慕没好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往那边跑,用不用我把你种到一中去扎根?” 严书龙站出来打圆场:“嗨呀,年轻人,躁动一点很正常。” 齐欢没说话,往沙发上一坐。 “怎么的情况,出师不利?”严书龙见她兴致不高,凑过去八卦追问,“陈让又给你甩脸色了?” “甩脸?”齐欢侧头:“他连正脸都没对着我。” 严书龙一时语塞,“……你这也太惨了吧姐。”说着皱起眉打量她。 “看什么?” “不是。我就看,你怎么瞧也不磕碜,不应该啊——” 庄慕不爽,打断他们:“要不要我开个包厢给你们交流心得。” “哎呀慕哥——” 严书龙过去搂他肩膀,笑嘻嘻让他别冲。 话题一转没再说一中的事。 几个人坐下聊天,别人都喝酒,齐欢伸手去端杯子,立马被庄慕拿掉:“你喝什么喝,撒酒疯我们就扔你到这。”换了杯无酒精软饮塞给她。 齐欢接过,没说什么。 很快,到切蛋糕环节,一帮人围着寿星公喷彩带、拉小礼炮,起哄热闹声不绝于耳。 寿星公站到立麦前,假模假式故意开始说场面话。台下一帮人拿小东西扔他。 “滚滚滚恶不恶心!” “吐了,还让不让吃蛋糕啊?” “妈的!欢姐在哪?欢姐赶紧揍他——” 被点到名的齐欢,端着寿星公给切的一块巨大无比的蛋糕站在旁边笑。 包厢里众人打闹起来,说说笑笑,齐欢没去中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她窝到角落,手里还端着没动一口的蛋糕。 灯光昏黄,角落比别处更暗。 齐欢拿出手机对着手里纸盘上的蛋糕拍了一张,发短信给陈让。 然后编辑文字: 【吃完蛋糕我们就走了。】 顿了顿,加一句: 【你少喝一点酒哦。】 想再说点什么,又怕说多了惹他烦,齐欢叹了声,克制着收起手机。 …… 玩骰子告一段落,鬼哭狼嚎的唱歌声重新响起。陈让在包间角落的厕所外抽烟,懒散靠墙站,头顶昏黄灯光照下来,在地上打出一个混沌影子。 烟尾红红一点烧着,烟气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飘起。 拿出手机刷网页,突然跳出新消息提示。 齐欢给他发了一张图片。老大一块蛋糕,奶油看着就腻味。 他没什么表情。刚要收起手机,又来了新消息。 一条说要走,一条让他少喝点酒。 刚刚坐在他身边,她喝水样喝了两杯酒,没几下酒味就飘到他那边。 脸还红。 也不知道是谁。 陈让撇了下嘴角。手机摁到待机状态,揣回兜里。 . 下午唱K,晚上吃饭,流程很简单。 过生日的男生叫张哲,到常去的饭店定了个大桌的包间,一群人从皇朝湾出来,分几辆车打的过去。 齐欢一直低头玩手机,凉菜开始上桌,她头也没抬。 庄慕看不过去,“你搞什么,饭也不吃?” 齐欢应声,这才收了手机。只是动了两筷子,又低头去看手机。 陈让没给她回消息。一个字都没有。 手指滑动屏幕,把那几条消息上下划拉看了好几遍。 在庄慕第二次不爽之前,她拿起筷子,安分进食。 菜也上着上着,没到餐后甜点就来了一盘饼,绿油油的颜色。 严书龙说:“这什么玩意?” 服务员退出去前回答:“这是绿茶饼。” 严书龙脸拧巴成一团:“绿茶饼什么东西,我操张哲你口味有点迷啊?” 众人接话开始吐槽。 齐欢看了眼,忽地说:“转到我这来。” 他们依言转动玻璃圆盘,绿色的饼到了齐欢面前。她抬头看一眼:“都没人吃吧?”见大家纷纷摆手,端到自己旁边,“那就放我这。” 庄慕偏头问她:“你吃啊?” 齐欢含糊嗯了声,却是拿起手机对着盘里的饼拍了张照。 趁别人都在吃东西,她把图给陈让发过去,文字斟酌了一会。 【你看,这个饼是绿茶味道的,厉不厉害!】 【我记得你好像经常喝绿茶。】 【下回我们一起吃?想跟你一起吃吃看!】 一口气发了三条,齐欢用手指戳着屏幕点了点,不自觉扬唇笑。 …… 左俊昊一帮人找饭店吃饭,刚选定地方坐下。 还没上菜,都在闲聊。 陈让没加入他们,坐在一边小沙发上玩手机,没表情。 几个人聊着聊着,说到陈让身上。 “我说,让哥整天拿着个手机,可是要找他的时候也没见他接电话特别快。” 季冰笑:“你看他在玩手机,那只是他打发时间,真当他喜欢玩手机啊。” “啊,出来玩让哥觉得这么没意思?” “何止出来玩,他干什么觉得有意思了?” 提到这个左俊昊很有话说,“他这个人。我跟你们讲——他的通话记录都是定时清光,短消息收到看完也是当场删掉,服不服?我问过他为什么删那么勤快,你们猜他说什么?他就说了一个字——烦。” “你都还好。”季冰撇嘴,“那次我们打赌你记不记得,你给他发的短信在他手机留了多久,一上午?我他妈一节课就被删了!” “哈哈哈我操!他——”左俊昊拍掌笑起来,跟其他人讲:“就是那次,季冰这傻逼输给我一个礼拜的早点。” “滚!”季冰踢了他一脚。 左俊昊晃着腿嘚瑟:“我这记录怕是没人破得了了。一上午,啧,一上午啊,同志们,在陈让那这四舍五入就是一辈子有没有!” 大家哄笑。 笑了一会,有人问:“让哥看我们也烦?” “烦。” “看左哥也烦?” 左俊昊露出一个“你很天真”的笑容,勾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哼笑一声:“他看我哪里是烦,是——烦、死、了!” 一群人又是一阵爆笑,乐不可支。 陈让玩着手机,大概听到动静,眼皮抬也没抬一下。 手机突然跳出消息。 还是齐欢。一张图三句话,绿油油,看起来就很难吃。 陈让划了划屏幕,习惯性点开编辑,想删除内容。 动作一顿。 连前面的内容,有七条消息。 吃着饭也要给他发消息。 啧,麻烦。 陈让抿了下唇角,摁灭亮光把手机放回口袋,起身去左俊昊他们那边。 齐欢发来的没什么营养的短消息,没得到回复,也没被删除。 就那么,静静躺在他的手机收件箱里。 . 周一由大清早的升旗仪式开始,一天转瞬过去。 晚自习后到家时间不早,陈让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进房间,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 齐欢打来的电话。 他端起杯子喝水,连喂都懒得讲,“有事就说。” “我有几个题目想问……” “哦。” “不是不是!”她听出了他的不以为意,忙道:“这回我是真的有不太会做的。” 陈让默了默。 她在那头叹气:“我们老师拿回来隔壁市的测试卷,一大摞,非要我都做了,有几张好头疼啊,我真的郁闷死了——” 一向嘻嘻哈哈不正经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烦恼。 陈让倚着桌沿站了一会儿,拉开凳子坐下。 “念。” 他言简意赅,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齐欢把题目报给他,念了两遍:“这题你听清了么?你帮我解一下,我先算后面的。” 陈让没吭声,拿起笔,动作随意。 那边顿了一下,齐欢似是意识到什么,犹豫说:“时间不早了,我这个点打来有没吵到你睡觉?” 没休息好,明天上课难免会困倦。 听到她问,他不咸不淡应了声:“嗯。” 她忐忑:“嗯是什么意思?” “还没睡。”他皱眉加重了语气,“做题,别吵。” “……” 齐欢不再废话。 题干要点在她念题目的时候就写下来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陈让眉眼微敛,在纸上走笔,一步一步演算解答。 电话两端相对无言,能听到她那边有翻动纸页的声音。 “好了。”三分钟后,齐欢说,“我这题写完了,你解完了吗?” 陈让落下最后一笔,念给她,声线轻缓。 “慢点慢点——”她着急忙慌,“我翻过去……翻过去一下……” 他顿住等她,懒懒靠着椅背,两指夹着笔,笔帽一下一下敲在桌上,笃笃作响。 解决完难点,齐欢心情轻快了,恢复一贯不正经的模样。 “周末请你吃饭啊?来嘛来嘛,做题目多费脑子,我哪能白占你便宜。” 陈让淡淡回:“你不是请左俊昊吃饭。” “可以一起啊——” 她忽地雀跃:“或者这样,分开请,请两次!请左俊昊那回大家一块去,然后我们再单独吃一次,好不好?” 第十二章 他又不说话了,齐欢喊他:“陈让?”她想不通,跟她讲话真有这么无聊? “嗯。” “我请你吃饭啊,好嘛?” 他略不耐烦啧了一声,然而齐欢没等到他回答,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 她连忙捂住手机,回头扬声朝外喊:“马上洗马上洗!邹嫂你不用管我——” 外头阿姨连说了好几句,说放好了水,说时间不早。 她迭声应,赶紧拿起手机对电话另一边道:“我得洗澡去了,你早点睡。这个礼拜我可能没空来找你了啊,我们老师那还有一大摞试验卷等着我写我真的头疼死了——晚安陈让!” 连珠炮似得说完,“啪”地把电话挂了。 不给他反应时间,多少也是有些怕被他嫌烦的忐忑在。 . 齐欢被卷子淹没,连续三天都没出去找事,课间几乎不离开座位。 又一天,下午的课结束,班里人陆续收拾东西走,留下要去食堂吃饭的在闲聊,悠哉氛围和她仿佛两个世界。 “欢姐,还在做题目啊?” 来找她的严书龙吊儿郎进来,在旁边瞧热闹。啧啧,好学生就是事多,像这种被“重点关照”的事,永远都轮不到他头上。 齐欢烦躁把笔一扔,“不写了,头疼。” 一道道题目搅得她眼花。 “那走吧,去哪吃饭?”严书龙问。 “哪都不去,没空。” 见她兴致不高,严书龙道:“烦就不做了呗,又没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非逼你做完,你真不想写老师能说什么?” 齐欢白他一眼,还是那句话:“不去。” 严书龙摸摸后脑勺,停了一会儿又问:“吃饭不去……隔壁也不去?你这几天忙着写卷子,都没去一中转悠。” 提到这个,齐欢脸更沉。埋头写卷子没空找事,更没空看陈让,她三四天没见到他了。 “陈让哎,陈让也不看?他们这几天放学都在球场打球,打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她有点出神。 严书龙瞄她的脸色,故意掐起调:“肯定有很多女生在旁边等着送水,不说陈让,就连左俊昊也是一帮女的喜欢,说不定……” 齐欢一下站起,把卷子和笔一股脑收进包里,背起包转身就走。 “欢姐你去哪?”严书龙在背后笑着明知故问,“卷子不做了?” 她头也没回。 “我带去一中做!” . 一中篮球场上,左俊昊一帮人默契十足地在打配合,篮板下抢球,远传助攻,球一个接一个地进。 齐欢到的时候正好左俊昊休息下场,见她愣了一刹,马上笑道:“今天来了啊。”往后别了别头,“陈让正打着,还得一会儿才能下来。” 她笑,没说话。 在台阶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旁边有瓶水和一件校服,齐欢一看,猛地拍掌:“我忘给他带喝的了。” 左俊昊仰脖喝水,指她旁边说:“那就陈让的。” “啊?”她侧头又多瞧了几眼。顿了下,然后默默朝他的衣服挪近,挨着坐。 左俊昊看着笑,没说什么,喝完水转身上场,继续加入比赛。 树荫下,傍晚的光不刺眼,齐欢抽出本书放在自己腿上做垫底的,一边看球场上的局势,一边开始写试卷。 陈让的身影在场上奔跑穿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几眼,抑制不住勾起嘴角。 局势进行过半,左俊昊一群人打得轻松,比分几乎是一边倒,完全没压力。 季冰趁空和陈让说闲话,朝场外抬了抬下巴,“你看。” 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齐欢坐在台阶上,就着自己的腿在写什么。 “她现在不穿我们校服都能混进来了,厉害啊。”季冰调侃,挤眉弄眼,“为了见一面,也是挺辛苦的。” 陈让没吭声,一把拍掉他手里的球,运球走开。 十分钟,比赛结束。 众人各自到场边,拿东西、喝水。 齐欢抬头,见陈让走近,扬唇就是一个笑:“你打完啦。”手里的笔指了指和他衣服放在一块的矿泉水,“我一直帮你看着,没有人动过它。” 陈让俯身拿起,默然喝水,喉间滚动。 齐欢仰着脑袋看他。 他拧紧瓶盖,垂下眸来。 淡淡一句:“你不是要做试卷。” 她指了指腿上,“是啊,所以我把试卷一起带来了!” 陈让不语。 默默扫过卷面,看了十几秒,忽地开口:“这题。” “啊?”齐欢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他在看自己腿上的试卷。 “划掉第二步,从……” 她有些愣愣的,听他突然慢条斯理开始给她讲题目,好半晌才回神,提笔忙不迭边应边写。 傍晚的风吹动头顶枝桠,树叶飒飒作响。 “那这一题呢……” “看二三个条件。” “可以这样嘛?” “写就是了。” “哦……” 两个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在树下一题一题解起来。 左俊昊和季冰在不远处看着,季冰皱眉:“陈让干嘛呢在?” “这你不知道?学渣做题是折磨,学霸做题是乐趣,他们俩——”左俊昊挑眉,扯一边嘴角笑,“人家那是情趣!” 季冰:“……” 除了左俊昊和季冰,球场另一边还有别人也在看着陈让和齐欢。 “她怎么又进来了?保卫科的人不拦吗?” “就是啊。我看她天天缠着陈让也不嫌丢人,脸皮真厚。”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周诗宁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对面一坐一站的两人,眼挪不开,心里一大堆东西搅动不停。 “陈让在干什么?”她视线一瞬不移,问身旁的人。 “啊?”她们中一个刚刚从那边教学楼走过来的女生不妨被问到,顿了下,说:“好像,陈让在教她做题目……” 周诗宁面色一沉,霎时黯淡。 陈让在和她说话,在和那个齐欢说话,还站在一旁教她做题。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耐心。当初她鼓起勇气拿着练习册去找他,他连正眼都没看她。 知道其中曲折的几个安慰周诗宁:“没什么啊,你不要乱想,陈让肯定是嫌她烦才搭理她的,你也知道她有多厚脸皮,天天翻墙混进我们学校,巴着男生一点都不害臊。就她这样,陈让肯定瞧不上她。” 周诗宁没说话。 在她们簇拥下,闷闷回了教学楼。 上晚自习之前,周诗宁去老师办公室抱作业本。老师们都开会去了还没回来,办公室空无一人。 语文老师对面就是陈让他们班主任的座位。 周诗宁站了站,朝门口看了眼。犹豫几秒,她咬了下嘴唇,绕过长桌走到对面。 在桌上翻找一会儿,找到了联系薄,陈让的资料里有一串电话号码。 她听人说过,陈让家里人都不怎么管他。以前他打架老师还会打电话联系他家长,但是每次打过去都是他本人接的,才知道他根本留的就是自己的号码。 周诗宁拿起笔,迅速把陈让的电话号码抄在手掌心,在办公室进来人之前,快步出去。 . 下午在篮球场边给齐欢讲了几道题目,她又借机说要请客吃饭。 她提了不止一次,几次三番,陈让这回终于松了口。不过应得很模棱,还是没有给准话,只说看有没空。 齐欢一听差点蹦起来,抱着试卷和书,盯着他眼神都在发光。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陈让头发半干,靠在桌边拿起手机。 没有电话。 随意瞥了几眼,轻扔回原位。 “嗡——”地几声,手机忽然震起来。 目光落在来电显示上,接听动作却顿了顿。 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陈让看了两秒,接通,那头传来一道略显拘谨小心的女声。 “是……陈让吗?” “你谁。” “我,我是周诗宁。”那边很紧张,“今天,今天老师讲的知识点,我有些没听懂,有几个题目不会做,能不能请教你一下……” 陈让眉眼浮现一贯的疏淡,想也没想道:“太晚了,我没空。” 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桌上。 才走两步,手机又响。 陈让不耐烦,见来电是左俊昊,拧眉还是接了。 “干嘛?” 左俊昊找他有事,但说话废话太多,嘚啵了好一通时间,陈让途中没说一个字。 “你有没在听我说话?”左俊昊说完,问了句。 “知道了。” “那你……” “以后别把我的号码给别人。”陈让忽地打断他,挂断前留下最后一句,“很烦。” …… 左俊昊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界面,一脸无言。 “这他妈,谁又惹他了?” 盯着亮光慢慢暗下去的屏幕,想到陈让最后说的那句话,一个激灵。该不会是因为把他的号码给了齐欢,齐欢骚扰他骚扰得太过,惹他烦了? 左俊昊纠结半晌,没办法,发条消息给齐欢: 【妹妹,你别打电话给陈让了。】 半分钟左右,齐欢很快回过来: 【为什么?】 十几秒钟时间又是一条: 【我刚忙完准备打电话给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左俊昊坐在床边长长叹了口气,小姑娘家家,果然还是太嫩了啊。 【就你电话打太多他烦了呗,刚喊我以后不许把他号码给别人,语气那叫一个冲,我他妈都吓死了。】 他摇着头,发完一条,马上又飞快编辑文字: 【妹妹你行个好,他不爽了我肯定没好日子过。可怜可怜我,你真别打了啊。】 第十三章 齐欢对着手机一阵懵,折腾一晚上才把卷子处理完,刚准备打电话给陈让,左俊昊这时忽然来短信说这些……? 把左俊昊的信息内容反复看了好几遍,没再回过去。 她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陈让烦她?她这段时间晚上打电话给他让他觉得烦,不高兴,有意见了? 他为什么不跟她说。 齐欢翻了个身把脸闷在被子里,心里也发闷。 许久,长叹一口气,给左俊昊回了一条,简短的三个字: 【知道了。】 他又发来什么,之后的内容齐欢没再看。 洗完澡后的沐浴乳味道飘满鼻尖,她趴在被子上一动不动,慢慢睡了过去。 . 大课间,季冰来八班找陈让和左俊昊。他挨着左俊昊的课桌站,闲聊。 “这快周末了,去哪玩啊?” “你想呗。”左俊昊手里转笔。 季冰看向另一边,“陈让,你说呢?” 陈让一贯地平淡:“哪里都行。” 季冰看他翻书百无聊赖的样子,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欸,最近那个谁,齐欢这几天好像都没来?” 话音一落,脚被左俊昊踢了一下。 季冰猛地朝他看,张嘴要说话,左俊昊无言用口型对他道:“闭嘴!” 他不解,愣了下。 陈让起身,没说话从后门出去,大概是去卫生间。 人走了,两个人光明正大议论。 “操,你干嘛踢我?” 左俊昊又给他一脚:“你没看他不太爽,还惹他,你他妈活腻了别带上我!” 季冰摸不着头脑,“这几天没什么事儿啊,他干嘛了又?” “鬼知道。八|成和齐欢有关。” “哈?” “前几天我打电话给他,他阴沉沉跟我说让我别把他号码给别人。”左俊昊想起来都头疼,“我他妈没给谁啊,就之前齐欢来问说了一次。陈让都这样讲了,那肯定就是齐欢呗。” 季冰哦了一声,“所以刚才我提到齐欢你踹我……不对,就这么屁大点事,至于不爽这么久?” “你问我我问谁。” …… 陈让从卫生间出来,在拐角站了会儿。 手机屏幕很干净,没有一条消息,一个未接电话。 他看了有一会儿,点进短信界面,编辑了一条文字消息: 【我的外套。】 “正在发送”的标志前有个小圆圈在转,绕啊绕,十几秒的时间,最后变成一个红红的小感叹号。 发送失败。 陈让皱眉,拇指摁在屏幕上,移到拨号位置,摁下。 “拨号中”三个字上是一个“7”,没多久就自行结束,跳转回到主界面。 他看了两眼,收起手机。 回到班上,左俊昊和季冰还在聊。 季冰见陈让那样,看不过去,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劝:“不就接几个电话么,有什么。” 左俊昊在课桌下疯狂伸脚踹他。 “你他妈别踹了!”季冰踢回去,对陈让直说:“左俊昊不就是把你号码给齐欢了吗,不高兴归不高兴,气一会儿得了,这都几天了?齐欢打电话给你能怎么,你应付两句实在不行就不接挂掉,她又不能一直打一直打。再说了,左俊昊已经跟齐欢交代过了,让她别再打电话烦你,她肯定不会吵你了再,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季冰一个劲说着,陈让突然抬眸。 “……我说错了?”季冰见他眼神不对,下意识往后缩。 陈让没理他,看向左俊昊,“你跟齐欢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就……” 左俊昊一脸小心,“你不是说我给别人你的号码很烦么,我就让齐欢别烦你,她之前来找我要你的号码,我就给了她……” 陈让半晌没说话,最后烦躁皱了皱眉,伸手:“手机。” “嗯?”左俊昊愣了下。反应过来,马上掏给他。 “你打谁电话?我这……” 话没说完,他电话就通了:“我陈让。” 语气有点干巴巴。 左俊昊和季冰互相看了眼。 季冰无声做口型:“谁啊?” 左俊昊瞪眼,用口型怼回去:“我哪知道!” 他俩不明所以,双双噤声瞧着陈让。 陈让的第二句话也很简略:“我的外套。”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 他道:“下午拿来还我。” 这么一句以后没再多说,“啪”地就把电话挂了,手机扔还给左俊昊。 陈让又出去了。走之前一个眼神,让左俊昊又紧张又摸不着头脑。 “他干嘛那样看我……” 季冰看了左俊昊一眼,一本正经地猜测:“可能,你今天比较讨人嫌吧。” . 齐欢原本打算在学校附近解决午饭,临时改变主意,火急火燎回了趟家,庄慕几个拦都拦不住。 下午在教室看到她,桌肚里塞了件衣服。 男款外套。 严书龙伸手扯出衣服一个角,被齐欢一笔杆敲到手背上:“别碰。” “谁的啊?” 她没答。 上课铃响,一帮人散了各自回教室。 齐欢安安静静上完课,放学时候什么书都没拿,拎着桌肚里的衣服就往外走。 陈让在左边的小卖部,平时常去的那家,就他一个人,左俊昊和季冰都没在旁边。 齐欢拎了个纸袋,他的外套就装在里面。 东西递给他:“你的外套。”和平时有点不同,没那么活泼,显得略闷,声音也低了几分,“之前一直忘记了,已经洗干净,你看看。” 陈让接过,随意扫了一眼。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她说着就要提步。 “你落枕了?”他淡淡问。 齐欢一个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很快又移开,“没啊。” 陈让瞥她。 “你拉黑了我的号码?” 齐欢看他,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说。 “意思是以后免得打扰对吧。” “我……” 他似是笑了下,但眼里没有笑意,拎着东西就走。 “不是——” 齐欢着急,拽住他的衣袖。 没敢用太大力,马上又收回手。 “我只是怕我不拉黑你,我会给你打电话。” 她很沮丧。 “我忍不住……” 陈让转回身,睇着她的表情。 看了半晌。他伸手,略不爽:“手机。” 齐欢微愣。从口袋拿出来给他,他没接,“解锁。” 她依言解开,然后他拿过去,点进联系人,在设置里找到黑名单,把自己的号码放出来。 齐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有点烧。 那串号码之上,她给陈让打的备注是—— “我的小甜心儿”。 “……” “……” 相对无言。 不知道陈让看到这几个字是什么感觉。他没表情,齐欢也就撑着,极力忽略,假装没有这回事。 怪只怪严书龙那二逼,她在考虑留什么备注比较好的时候,他一个劲在旁边说学妹,一口一个“宝贝”长“宝贝”短。她莫名生出了股较劲的意思,于是一个头脑发热,她就备注了甜心。 陈让把手机还给她。 “问题目十二点之前打。” 齐欢叫住他:“你不是嫌我打电话烦你……” 他打断:“说的不是你。烦不烦我自己会讲。” 然后就头也不回走出去。 齐欢还拿着手机怔然。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喽——?” 冲着他的背影发问,没得到回答。 齐欢看着他走远,眼角眉梢,缓慢翘起,就那么一点一点全都快活了起来。 . 就放学后这么一段时间,齐欢的心情多云转晴,那脸上止不住的笑,日头晴朗过度得有些晒人。 严书龙瞧准时机,过来问之前被打回去的问题:“欢姐,这周末去哪玩啊?” “不玩。” “……为什么?” “周末我请左俊昊吃饭,你们有别的活动都给我往后推。” “吃饭……”严书龙琢磨,“那咱们周六晚上请他吃就行了,周日去玩,不妨碍啊!” 齐欢抿唇,一个标准的礼貌笑。 “——周日我要和陈让吃饭。” “哈?!”严书龙吓得瞪大眼,还好没在喝水,不然铁定呛到,“陈让?你约到陈让了?” 齐欢就一个劲光笑不语。 严书龙缓了缓受惊的小心脏,“那……”他无奈道,“成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周六我们陪你和左俊昊吃饭,周日再陪你跟陈让吃。” “不了。” “嗯?” “周末你们该干嘛干嘛去。”齐欢勾唇,“我跟陈让吃,就我们俩。” “……” 严书龙算是看透了。 晚自习开始,严书龙回他们班上。走道另一边的庄慕低头打游戏,齐欢翻书做题,姿态悠闲。 题目写完,她寻摸事情解闷,手机各个网页刷了一遍,都没什么劲。 后排两个男生在说话。 “贴吧看了没?高一的在选级花,那帖子笑死我了!” “哪啊?什么级花?” “就我们学校贴吧,你点开看——” 齐欢回头:“你们在聊什么?” “啊。我们聊学校贴吧的事。”男生说,“就下面,他们高一的有人开贴搞级花评选,好多人凑热闹。” 齐欢听他们说了一堆,转回头打开贴吧,搜索学校名字,找到了那个选级花的贴。 剩下的一节自习就靠这个打发了。 齐欢笑点不高,看个贴吧把自己乐得不行。 主要还是心情好。 闲着没事用手机号注册了个账号,起名字的时候顿了顿。 叫什么好? 思考十几秒,她忽地勾唇,打下几个字。 ——我的小甜心儿。 第十四章 齐欢注册完贴吧号,刷了一节课的帖子。回家后倒腾电脑,一鼓作气,赶时髦学别人申请创建了个贴吧。 日记本太逊,现在流行在个人贴吧叨叨。 ——“我超喜欢他”。 比起ID名省劲多了,她想都没怎么想,打完一看,屏幕上就是这么几个字。 一玩起来就没完没了。 严书龙发觉一连几天,齐欢玩手机的频率比平时高,瞄到几眼,好几回都是贴吧界面。 忍不住问:“哪个吧啊?我们学校吗,你也看之前那个选级花的帖子?” “不是。” “那是哪?”他伸头要看。 齐欢收起手机,避开他的视线:“你管我玩什么。” 哪能给他看。跟潮流创建的个人吧里,没什么有营养的帖子,发的内容全是跟陈让有关的。没带他的大名,好比公开对空气讲心事,有种暗爽的感觉。她一个人开心开心就行了,昭告什么天下。 “嘁。”严书龙扫兴。 齐欢说:“你有这功夫不如多看点书成吗,上次考试还没出够洋相?” “我……我哪……?”严书龙结舌,不服从课桌上跳下地,“凭良心,我的成绩过得去了好嘛。” 她哼笑。 “我这才哪跟哪啊,我朋友的朋友他们那圈玩得比我还凶,我跟他们比都算老实了。”严书龙说,“真的!你别不信,人家他们考12分的都有,照样过得好好的,照玩照过日子,也没见怎么样啊。” “……12分?” “对啊,就临市的。” “临市?那不是在隔壁省?跨省了都。” “我以前朋友有的在那边读,上回放假我去玩了两天。” 齐欢白他:“一天到晚只知道看别人怎么玩,能不能学点好的?” “……”他说不赢她。 “哦对了,那个男生……”严书龙看她不感兴趣的模样,故意停顿了一会才说,“和陈让有一点关系。” 齐欢视线移到他脸上,“什么关系?” “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听别人说的,貌似他们认识。高一的时候陈让有事,那个男生还找人帮过他。”严书龙看她表情,啧声,“看看看,一提到陈让你就来劲。” 齐欢皱眉,“那也不对啊,不在一个地儿,陈让怎么和那些人认识?” 严书龙笑出声:“姐姐,咱能不能别把陈让想太好了,你以为他很乖啊?!再说了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大人常打交道的话认识不是正常?你和庄慕不也是。” “不过按我猜测——”他话语一转,故作正经地点头:“他们大概是都很帅,看到对方惺惺相惜吧。” “……” “啧,你别不信啊。”严书龙把手机拿出来,“我给你找找那男生的照片。” 齐欢在书上划重点预习,严书龙闷头捣鼓手机。 半晌,严书龙一拍掌。 “这这,我找到了,就是这个,他们学校的旧帖子。” 他递到齐欢面前—— “就这个。” 齐欢瞄了一眼。 那些年让我们疯狂过的男生? 什么鬼名字。 严书龙随意指了贴里的一张照片。 应该是张偷拍照,在ktv那种地方。 光线昏暗迷离,男生侧着脸叼了根烟,跟旁边的人讲话。他穿着黑色短袖,脸长得挺好的。又颓又精致的那种。 可是不是她的菜。 齐欢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考12分的哥们就是他,谢辞。他们学校可逗,还有口号。” “什么?” “一中乱不乱,辞哥说了算。” “……”齐欢勾唇笑:“你就惦记跟人家比成绩,扬长避短发挥的不错啊,怎么不也跟人家比比脸呢?” 严书龙:“……” 她调转视线继续看书。 严书龙躁动的心不肯就此罢休,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欢姐,你觉得是这个谢辞帅,还是陈让帅?” 齐欢哪会让他得逞,“反正都比你帅。” 说着她又瞥了眼照片里男生的脸,“而且这话你问的纯粹傻|逼。谁帅?喜欢谁谁帅呗。喜欢他的女生就觉得他好看,喜欢陈让的女生就觉得陈让好看。” 她指自己,“你问我还想问出什么?你欢姐我,不巧就是那个喜欢陈让的。” . 周六晚上一中放假,敏学一帮人也没去上晚自习,在齐欢监督下,特意走流程跟各自老师说了,批不批准另说,假倒是都请了。 请左俊昊吃饭,答谢他收拾林江路时二话不说出力。原本也想叫纪茉去,她爸妈晚上不加班,她得早回家。 好几天没见,在一中校旁小卖部和左俊昊他们碰面,她刚好出来,齐欢把她抱了个满怀。 左俊昊瞧了半天,搭话:“这就是……?” 齐欢点了下头。 他笑笑,考虑到女孩子的心情,没往下说。 “这是左俊昊。我跟你讲过的。”齐欢给纪茉介绍。 纪茉抿唇冲左俊昊笑了下。只是一眼,没多看他,也没多看他们任何人。 “多亏他了,你以后在学校遇到什么麻烦就找他。” 齐欢回头看左俊昊,挑眉:“昊哥看成吗?” “你都发话了,那必须成啊。”左俊昊笑得没心没肺。 “没开玩笑啊,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行行行……” 齐欢和他说话,边讲边随意握起纪茉的手。 纪茉习惯性低头,头发乖巧遮住脸。 视线落在和齐欢牵着的手上。 眼里褪去面对左俊昊等人时潜藏的冷淡,有了点真切的温度。 “茉茉……” “茉茉?!” “啊。”纪茉抬头。 “喊你好几声,想什么呢?” 纪茉摇头,小声说:“没什么。” “那我们走了,你早点回家……”齐欢顿了下,“不然还是我送你?” 纪茉说不用了,浅浅笑,“你去玩吧,我没事。” 齐欢一帮人走了,有认识的同学凑过来。 “纪茉,你认识他们那些人啊?” “你说的是……” “陈让!左俊昊和陈让啊!我看他们跟你说话,你认识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说话的女生翘首,满眼都是他们的背影。 纪茉摇头:“不认识。” “不是吧,那左俊昊跟你讲话。”几个女生明显不信。 纪茉低头。 几个女生自顾自议论。 “好几个长得都好帅啊!哎哎刚刚有个人看我了……” “真的假的?哈哈你少自恋了!” “谁自恋……” 说着,她们想起纪茉:“你不认识左俊昊他们,那就是认识站在你面前那个齐欢?” 纪茉还没开口。 旁边一个说:“那个就是隔壁敏学的齐欢?她啊,听说人不怎么样,前几天不是还打架么,整天跟男的混在一起。而且她……” “才不是——” 一声打断,几个人一顿。 侧头,纪茉正看着她们。眼里黑白分明,让人莫名有点怔。 默了默,她垂头。突然暴起的气势一霎缓下去,似乎只是错觉。 “齐欢人很好……” 几个女生回神,暗暗呿了声,“说就说,大声什么。” 纪茉不再言语。 敛眸走出小卖部,动了动五指。 手指和掌心,还残留着齐欢握过的温热。 . 两个学校的人待在同一个饭店包间里,还是曾经起过冲突的两群人,换做刚开学的时候,谁都不会信有这一天。 一起收拾过林江路,勉强算有那么一点友谊,齐欢调侃两句,气氛不多时就活络。 等上菜前,一包间人找事消遣。 玩电子游戏的玩,说话扯皮的说,齐欢和左俊昊几个凑在茶几边打牌。五十K,分两边,左俊昊和季冰一家,她和陈让一家。庄慕跟严书龙在她背后看。 “不要。” “嘚。” “这他妈什么鬼……” 全是左俊昊的废话。季冰忍不住:“打能不能好好打,你吵得我牌都不会出了。” “牌臭技术烂怪我?” “滚!” 齐欢笑看他俩斗嘴,“要不要?不要我出了。” 他俩没有能出的牌。 齐欢把手里剩的几张扔出去。 加二十分。 还剩陈让。左俊昊和季冰打起了精神对付,奈何还是不敌。陈让满脸平静,三圈,牌全出了干净。 输赢毫无争论。 左俊昊看齐欢,“挺厉害啊。”打牌赢不了陈让,他们早就习惯了,没想到齐欢个女孩家家也玩得这么6。 严书龙说:“我们欢姐玩这些一向厉害,只要费脑子的她都在行。” “真的假的?”左俊昊笑,手里洗牌。 又来了三局,全是齐欢和陈让赢。严书龙看了一会儿去另一边跟敏学的人说话。 陈让一直没出声,齐欢玩游戏的时候也莫名沉稳,总共没说几个字。倒是左俊昊和季冰,打着打着差点吵起来。 新一局,齐欢渴了,伸手拿茶几上的果饮易拉罐。 没能碰到,落了空。 她抬头。 “这酒精含量高。”庄慕换了个别的喝的给她,说,“喝这个。” 齐欢点头,接过他打开拉环的饮料。 她没看刚刚要拿的是什么东西,既然庄慕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是她不能喝的。 玩完一把,严书龙那边喊他们:“庄慕,欢姐,来来来——” 齐欢回头看一眼,放下牌对左俊昊几个笑笑,“你们先玩。” 她跟庄慕走到敏学几人旁边,“怎么了?” “这不知道谁发的帖子,选高二级花。” “我们学校?” “是啊。欢姐你看这,看这!” 庄慕先皱眉:“谁把她照片放上去的?欠揍呢吧。” 齐欢也看到了自己,眉头一挑。 “没事儿,谁敢说不好听的,都说欢姐好看呢。”严书龙乐滋滋,“欢姐你下回守校门的时候别那么严,贴里都说你要是不那么严,票肯定给你投。” “就她?”庄慕抬手,拍在齐欢头上。 齐欢护住头发,瞪庄慕,又跟严书龙说:“喊我来就看这个,无不无聊?”说完没理他们,往洗手间走。 “欢姐你等着,我这就注册十个八个小号给你投票!” “说定了,去楼梯口堵,谁不投你我们削谁……” 几个人插科打诨,难得拿她调侃,笑个不停。 …… “哎,你看那边。”左俊昊冲敏学的人挑了挑下巴,“之前没听说啊。” “听说什么?” “庄慕跟齐欢。” 季冰听不明白:“说人话。” 左俊昊勾唇,瞧着那边说话的人,“那庄慕就算不喜欢齐欢,多少也有点意思。”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就他刚刚那些,不让喝酒,给齐欢拿饮料,还有打头……你不是男的?男人什么样,看一看想想自己不就懂了?” 季冰琢磨他说的话。 左俊昊看向另一侧:“陈让,你怎么觉得?” 陈让把最后的牌扔出去,打完。 “没怎么觉得。” 他眼睑半敛。语气疏淡中,声线稍稍有一点沉。 第十五章 菜还没上,牌打了十几局没意思,三个人都停下。 陈让去包厢外抽烟,靠墙刚站没多久,齐欢出来找他。 她挨挨蹭蹭挪到他旁边,一副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我准备订明天吃饭的地方了,你要来哦。” 她瞅他一眼,试探说:“你不来,明天我一个人多尴尬,晚饭就毁了。” “我不来你不能吃?”陈让弹烟灰,落在旁边盛烟灰的鹅卵石里。 他说:“你不是找不到吃饭的人。” “是能找到。” 齐欢顿了一下。 “但是找别人,别人又不是你。” 一阵沉默。 齐欢长抒气,担心强求惹他不高兴,犹豫,“你要是真的不能去或者不想去也没什么。我……” “你定地方就是了。”他把烟摁在鹅卵石堆中,转身回包厢。 齐欢剩半截话,卡在喉咙。 . “我超喜欢他”贴吧里,盖起了一个贴。 齐欢碎碎念,已经翻了好几页。 和陈让吃饭出门赴约前还发了好几条,激动的感叹号像是要把帖子怼穿。 她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玩着手机等。 严书龙打来电话八卦。 “欢姐,情况怎么样,吃得开心不?” 她嗯哼应了声。 “在哪啊,用不用兄弟们过来撑场子。我们到外面守着,他要是不给你面子我们就冲进去揍他。一帮人我们不一定搞得赢,今天左俊昊和季冰都不在,难得陈让落单……” “滚!谁都别来打扰我。” 严书龙吃吃地笑。 陈让出现在视野里。 齐欢赶忙挂断:“不跟你废话了,我告诉你别再打电话来,不准吵我!” 陈让踩着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好准时。 齐欢笑得一脸灿烂,“我订好了地方,店在那边,走两条街就到了。” 陈让没所谓,一只手插在兜里,姿态随意。 一路走,齐欢说个没停,话题数不完。陈让偶尔点头,或者喉咙里嗯一声,敷衍地应。 到了吃饭的地方,服务生领路带到包厢前。 齐欢订的是两人座的小包,环境挺好。 进门面对面坐下,灯光澄黄,照得桌椅摆设都有种朦胧柔和。 换作一般人铁定尴尬。齐欢不一般,找不到半点不自在,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瞧着陈让就开始乐。 “我脸上有钱?”陈让靠住椅背,懒散睇她。 “没啊。”她眼眯眯笑,“但是你比钱好看。” 陈让懒得理她,低头看手机。 “我点的几个菜都是招牌菜。”齐欢翻起旁边菜单,换新话题。 “你能吃辣吧?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她问。 “都行。” “那我都点了,不行的话再加。” “嗯。” “哦对,我还点了绿茶饼!”她想起这个,突然兴奋。 陈让就看着手机,眼也不抬。 齐欢顿了顿,伏在桌上看他:“你就看看我嘛,别玩手机了。” 陈让慢慢抬起眼皮,目光很淡,“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好看?”齐欢指自己的脸,一副吃惊的表情,“我超好看的好不好!” “……” “不信——”她笑着挑眉,“你多看看啊,多看几次就知道我有多好看。” 陈让说:“没空。” 齐欢手枕在桌上,往前凑了点,“那,你觉得谁好看?” 他的视线从手机移到她脸上,停了半晌,说:“这个问题很无聊。” 齐欢闹够了也不追问,一个劲地乐。 逗他说话真不容易。 坐了会儿,齐欢去洗手间。出来时手机有消息,浏览完刚揣兜里,才抬眸,“噔”地一下视野里全黑了。 她下意识挪了一步,脚撞到旁边沙发底座,一绊。 惊呼还没出口,摔坐下去,触感温热。 两秒,马上弹起来—— “对不起!” “你最好别乱动。” 外面有吵闹声音,黑暗里陈让的声音格外沉稳。 “摔了是你自己的。” 齐欢心砰砰跳,站着不敢动。 “你……怎么到沙发上来了。” 刚刚她坐的,是他腿上。手还撑到他胸膛,留有感觉。 陈让打开手机电筒功能,亮起一圈光。 “换地方休息。”他随口答,朝门的方向瞥,皱眉,“不知道是停电还是电路出问题。” 齐欢脸发热,视线飘忽。 敲门声急促响了两下,店里员工推开门,拿着手电筒。 “不好意思两位客人,我们电路出问题了,发电机在送过来的路上。很抱歉——” “要修多久?”陈让问。 “这个,今天不一定,暂时先用发电机供电,修好了马上就恢复。” 陈让站起身。 “去哪?”齐欢愣愣问。 “你吃得下?”他道,“发电机很吵。” 说得有点道理。 齐欢跟他出去,问店员:“点的菜能退吗?” 店员满脸歉意:“可以的。不过今天可能忙不过来,没电我们菜单系统也用不了。你看……” 齐欢不为难她:“那我明天或者过几天找个时间过来。” 走廊和一楼大厅很多客人走人,都是还没开始吃的,在吃的一边就着蜡烛夹菜一边抱怨。 走出店门,外面马路上比里面亮多了。 陈让往左,齐欢扯住他的衣摆。 “别走别走!” “干嘛?” “难得出来一次,别就这么走了啊。吃点东西,就吃一点——”她皱眉头可怜兮兮,“那边有条小吃街,还有很多别的店,我们去看一下吃什么都行。你什么都没吃不饿啊……” 陈让看她一会儿,视线下移,落在衣摆上。 “手。” 齐欢缩回去。 “好不好……求你了哥?”她合掌抵在鼻尖前。 陈让没说话。 她保持这个姿势,一直盯着他看。 良久,他蹙了蹙眉,还是什么都没说,提步走向右边。 齐欢开心了,笑嘻嘻跟上。 天黑得透,路灯点点,光影踩在脚下。 树下石凳有一群老人家围在一起下棋。初秋已临,没有人摇扇子,都穿长袖,两个人下,其他人弓着背低头围观。 路过的时候齐欢拉着陈让凑热闹,看得起劲,半天不肯走。 她问他:“你会不会下象棋?” 陈让懒得答:“你还吃[书趣阁 ]不吃。” “哦哦,吃吃吃。”她连连点头,这才重新往前。 过马路,有衣衫破旧的老人家在道旁乞讨。 齐欢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十块五块的,好几张。操着口音的老人家说了好多句谢谢。 走开十几步远。 陈让疏懒看着前方,视线没有具体落点,忽地说:“你一直这么爱管闲事么。” “这不叫闲事吧,一点零钱而已。”齐欢说:“虽然和我是没什么关系,但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顿了下,摆手,“哪有那么多但是,管了就管了呗。想管的事就不叫闲事。” 他的目光在面前飘了很久,松散,没有着落。 “多管闲事……” “什么?”他说的很轻,她没听清。 陈让没有再开口。手插|在兜里,步伐散漫,将她甩在身后。 …… 最后在路边找了家店坐下吃。点了三菜一汤,都是家常小炒,好在店里环境还不错。 进店前的一路,齐欢买了不少东西,各种小吃,手上拎了不知多少袋。 吃完饭,没走两分钟,齐欢又去奶茶店买了两杯喝的。 一杯要给陈让,他道:“太甜。” “哎呀不会,你试——”话没说完蓦地停下,齐欢抬头,“我把吃的全落在刚刚那家饭店了!” 对上陈让的视线,她小小尴尬,“倒回去?” 沿路折返,还好不是太远。 走到店门口,手机突然响。齐欢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没办法,瞧他:“你进去拿一下?” 陈让一句话不说,进店。 齐欢侧身,接通电话。 “干什么?!” “欢姐我有事要你帮忙!”那边咋咋呼呼,“你在哪我们过来找你!” “滚蛋。”齐欢斥道,“我现在很忙,别来给我捣乱。有事明天学校说。” “不是——我急啊,你在哪……” “张友玉你皮痒是吧?老实点别烦我,就这样。” 齐欢不给她再废话的机会,果断挂掉。 …… “喂?喂——” “欢姐?” 张友玉听着嘟音,拿到面前一看,通话已经结束。 “真挂啦?”旁边几个女生问。 张友玉皱眉:“搞什么,连我话都没听完就挂了,她干嘛呢。” 她们笑:“说不准,不定忙着约会呢。” 张友玉头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口,又看向周围来往车辆,随手扯了下衣领。 “该死的,要不是那傻缺,我至于这么烦吗。” “嗨呀,你干嘛这么在意,你男朋友不就是说你穿这件衣服看上去飞机场不好看吗……” “就是,换件衣服穿呗。” “要不然给他两巴掌,让他说你胸小。再说小点又有什么,以后说不定就长了。” “滚。”张友玉白她们,“你们低头看看自己,胸大吗?一个个也是A-,好意思跟我说这些。” 她们干笑:“我们又不在意……” 张友玉斜她们。 “咳。”几个人略尴尬,“好吧是有点在意。但是——” 她们也很无奈。 “欢姐不理我们,能怎么办。整个高二就她身材最好,明天再问呗。” 张友玉烦得想搡头发。 忽地,其中一个女生猛拍她的肩—— “对面对面!欢姐,看对面,欢姐在对面!” …… 齐欢挂完张友玉的电话,严书龙又打来,好不容易把这八卦的也训完,刚要进店去找陈让,一道声差点劈裂她的耳膜。 “欢姐——!!” 张友玉为首的几个女生从马路对面冲过来,直奔她面前。 一个熊抱勒得她喘不过气,张友玉克制不住。 “欢姐你快告诉我胸大的方法!” 陈让一踏出店门,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脚步一顿,又听抱着齐欢的女生兴奋说—— “快快!全年级就你一个胸最大!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大一点!!” 第十六章 “滚蛋!” 齐欢费力从张友玉怀里挣脱出来,恨不能给她头上来一下。 张友玉拽着她不松手:“我还想找你呢,结果你就在马路对面,这么巧就是缘分啊!欢姐你快说快说——”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男朋友嫌我穿这身衣服不好看。” “换衣服。” “……说因为平。” 齐欢:“……” 张友玉扁了扁嘴,张口要说话,忽地愣了。 瞄到后面站着的陈让。 “他……” 齐欢回头看了眼,马上转头拍掉张友玉抬起来的手指。 “快走!” 张友玉和几个女生看着陈让,有点怔愣。再看向齐欢,他们明显不是在这遇上的。顿时目光中满是佩服。 齐欢一点也不想被她们这样看。 一双双眼睛,惊诧又佩服。分明写满了几个字—— “身材好就是好,连陈让都能搞得定”。 齐欢才不想当着陈让的面和她们讨论这些,连推了几把,压低声音警告:“赶紧给我走人,再在这碍事明天全都去给我扫厕所!” 抬手戳了下张友玉的脑门:“尤其是你,大马路上嚷嚷这些,咋呼什么,欠揍呢吧!” 她们还有点回不过神,一步三回头,被齐欢瞪了几眼,才缩着脖子快步跑了。 齐欢冲陈让干笑。 尴尬。 陈让把拿回来的小吃递给她。 “谢谢。”她小声,收敛了些。 并排走,相对无言。 齐欢想起还拎着奶茶,递了一杯给他。 他接了。 走了几步忽地反应过来,拿的是她要喝的。她喜欢甜,糖度加得重。他刚说不喜欢太甜。 抬头张口想说拿错了,动了动唇没出声。 陈让已经喝了。 他面色平静,一本正经。 ……好像没发现喝的是糖度特浓的超甜奶茶。 齐欢搡了搡头发,把话咽回去。 . 亮着路灯的篮球场,聚了一帮人。 “让哥哪去了,怎么没看到人?” 关思宇坐在水泥管上,问正投篮的左俊昊。 “不知道。有事吧。” 球投进篮筐,左俊昊拍着球走到场边,把球扔给季冰,季冰扔了瓶水给他。 “打电话问他他没说。”左俊昊喝完水,抹了把额头,“在过来的路上,等等就到了。” 关思宇问:“前段时间你们和李明启干了一场?” “嗯。季冰碰上的,被他们堵了。” “他们还找让哥麻烦呢?” 左俊昊点头。 “这都两年了吧,我记得从高一开始李明启那些人就跟他过不去,怎么老揪着他不放?什么矛盾惦记这么久。” “不知道。”左俊昊脸微沉,坐下,“我们没问。管他的,反正谁搞陈让我们搞谁,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关思宇啧声,“让哥刚升高一的时候我第一回碰见他,是真没想到他那么狠,跟他打那架我胳膊都差点废了。” 左俊昊嗤笑:“你和你那帮职校的自己皮痒要来一中找事,还挑上陈让,活该吧你就。” “兄弟这么说可不厚道。”关思宇给他递了根烟,想想也觉得好笑,“也是,当时只觉得他不声不响看着说不定好欺负,谁知道啊。” 关思宇又说:“让哥初中哪个学校的?初中的时候我都没听过他。” “十四中的?我记得是。” “以前没听说十四中有什么扛把子人物啊……” “我也不清楚。”左俊昊抽了口烟,“他对初中的事没兴趣,我们也不怎么问。” 都是升学考,考进一中念高中才认识的。 禾城这地方,大算不上太大,说小却也不小。 聊了几句,停在不远处的车开了车门,裹着男款外套的女生从车里下来。 “思宇——” 娇滴滴的声音。 关思宇把烟一扔,踩了两脚。 “来了。” 他跟左俊昊几个招呼:“我过去一会儿,你们聊。” “你妹——” “狗东西!” 一帮男生纷纷调侃。 左俊昊笑骂,“打夜球还带女朋友,贱不贱。” 季冰说:“你管呢。说的你没带过女的一样,上回野炊一帮人就你带个学妹,少他妈装。” “怪我?”左俊昊勾唇,“上赶着来我又不好拒绝。” “滚吧。你迟早有一天需要补补。” “你补我都不补。” 季冰斜他:“你还别不信。你伤这么多小姑娘的心,早晚被别的小姑娘伤回来。” 左俊昊眯眼笑:“那敢情好,我等着。” 说笑间,有人走进篮球场。 “让哥来了。” 眼尖的瞄见,喊了一声。 左俊昊把烟掐了,抱着球过去。看他手里拿着杯东西,惊讶。 “粉色的,你怎么喝这个,不甜啊?” 陈让睫毛颤了一下,嗯了声。把手里还剩一半的奶茶捏瘪,丢进旁边绿色大垃圾桶。 “刚忘记扔了。” 左俊昊问:“你晚上去哪了?” “没去哪。” 陈让拍掉他手里的球,随口答了句,运球往场内走。 几个坐着的也都起身,一帮人在灯下打球。 有一中的,有职校的。关思宇是他们职业学校打头的,却没在场上。 打了一会儿,有人想起缺席的,“关思宇怎么还没过来,搞什么在?” “谁知道啊。” 几个人回头朝车看,笑得满脸内涵。 “说不定正忙着呢。” 陈让没什么表情:“关思宇也来了?” “是啊。”左俊昊挑下巴,“车里呢。” 他们都看那边的热闹,陈让不感兴趣,重新运球。 左俊昊揣兜,看他还是那副万事不管的样子,玩味说:“你见过关思宇女朋友没?看着能掐出水来。” 季冰道:“你掐过?” 左俊昊冲他说了个滚,继续跟陈让说:“而且身材不错,那瘦身板。” 又是季冰先接话:“你不去做探测器可惜了。” 左俊昊忍不住上脚踹他:“能不能滚!我跟陈让说话有你什么事。” 旁边的搭腔:“有吗?看着一般啊。” “这个年纪已经不错了。”左俊昊嗤笑,“你们别成天做梦行不行。” “真的假的?” “你怎么这么懂……” 几句话引发一群人讨论。 左俊昊还惦记着陈让,张嘴要说话,季冰打断:“得了,你当陈让跟你一样,你再叨逼叨破天他也还是一句没兴趣。” 左俊昊一噎,“也是。” 顿了顿,左俊昊想起什么,笑说,“我差点忘了,比她更好的也不是没有。齐欢她就不止……” 话没说完,篮球朝他砸了过来。 “我去——” 左俊昊猛地躲开。 陈让站在三分线外,眉眼在灯光下略低暗,淡淡睨他。 “要打球就打球,少他妈一堆废话。” . 遇上张友玉之后,齐欢和陈让逛了会儿,他接到电话,左俊昊他们找他,她回家方向不同,在路口分开打车走。 开开心心哼着歌,满脸笑意兜不住。 “姑娘——” 进门时邹婶叫住她,停下擦柜子灰的工作,眼神朝里面示意,“太太回来了。” 齐欢脸上的笑意缓慢往回敛。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低头看了眼玄关,这才注意到,有双和她尺码差不多的鞋子。 “石珊珊也来了?”她问。 邹婶说是。 “知道了。”齐欢低下视线,换上拖鞋进去。 里面客厅,有阵阵说笑声。 齐欢路过没停,径直走。 “站住!” 略带呵斥的声音。 齐欢停住脚步。 “你去哪了?大晚上不见人,回来也不吭一声,像话吗?” 转身投去视线,方秋蘅坐在沙发上,满目不悦。旁边是手叠放在腿上的石珊珊,穿一身连衣过膝裙,是温和的浅色,和满脸乖巧正相称。 齐欢懒懒答:“出去有事。” “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跑,有没有一点女孩子样,大晚上不回家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就仗着你爸爸不骂你是吧?” “我倒是想说啊。”齐欢嗤笑,“你在家吗。” “你……” “还有。她——”齐欢冲石珊珊抬下巴,“她不也大晚上不回家跑别人家吗,有什么好说的。” 石珊珊脸微变,垂下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方秋蘅生气,“你一天到晚野,惹是生非不学好,我带珊珊回来,珊珊陪我聊聊天你就这种态度,你知道说珊珊,怎么不知道反省,你看看你哪一点像女孩子?你现在就学会顶嘴了……” “秋蘅阿姨。”石珊珊轻轻喊了一句,伸手扯了扯方秋蘅的衣袖。 方秋蘅停了话,胸口还是有点起伏。 齐欢看着她们,咧开嘴笑:“我又不是第一天顶嘴。” 她站在那,眼里一片淡薄,讽刺和冷漠都很平静。 “先管好你们自己吧。” 第十七章 回房以后,所有声音全都隔绝在外。方秋蘅的大声斥责,石珊珊在旁边劝解宽慰的小意言语,彻底听不到。 邹嫂来敲门,问她有没有事。 齐欢光脚蹲在凳子上,两手横在膝上发呆,好半晌才朝外回了句:“我没事,邹婶你去忙吧。” 书桌上放的书没翻开一本,她视线飘散,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拿起手机拨出熟悉的号码,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拨号声直接停止,没有人接。 她又打了一遍,没通。 再一遍,还是忙音。 过会儿,手机震动,收到短信: 【在谈生意,饭桌上不方便。】 她看了两遍,低头,额头抵住膝盖。 呆坐很久,齐欢把腿放下,有些发麻。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另一个号码,她看了十多秒,打过去。 拨号到一半,那边接了。 略带起伏的气息,有一点点磁性。 “喂。” “……”齐欢手指在桌上划,声音很低,“陈让。” “干嘛?” 她听到他喝水,那边有说话声,走路跑动,鞋底碾过砂砾的动静。 “你到家了吗。”她问。 他说:“在打篮球。” “和左俊昊?” “嗯。” 齐欢扯嘴角,“这样啊。” 他没说话。 安静好一会儿,谁都没出声。 齐欢突然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烦。” 陈让默不作声。好久都没听到回答。 “你不说话,我要挂电话啦。”她轻轻说。 时间滴答滴答走,缓慢而滞重。 她呵出一口气,喉头发热。 手机贴着脸颊下移。 “……没有。” 手机听筒离开耳朵有些距离,但她还是听清了。 清清楚楚。 陈让的语气很平淡,浅浅几个字,听不出半点起伏情绪。 可是却让她眼眶发热,鼻子酸酸的,像泛起了柠檬的味道。 “陈让。”齐欢说,“我能不能来找你。” 那边有风吹的低啸。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停了一会儿,然后她听到他开口。 “卉宁路75号,旁边篮球场。” . 球场边间隔一段就有一柱路灯,离地距离远,灯光落到底下,明亮递减,变得淡薄。 齐欢打车过去,踏进球场范围,就听一群人聊天说话,伴着单一的运球节奏声。 “诶,齐欢……?” 左俊昊和人说着话,最先注意到她,一怔。 齐欢抿唇角,像笑又不像笑,算打招呼。心情不好,没了往常的情绪和他插科打诨。 “谁啊?” 职校的发问。 左俊昊没答,看着她,“你怎么来了,你……”话音停顿,看向球场上的陈让,有些犹疑。 陈让停了投篮动作,手里放慢速度,一下一下拍球,站在那,目光很平静。 像是在等她。 齐欢径直走过去,没和其他人说话,跟左俊昊也没多说。 “那个女生和让哥……?” 看她走向陈让,旁边几个按捺不住追问。 季冰卖关子:“你们看像什么情况。” “我们不是你们,怎么知道。” “猜啊。” “猜个屁!”几个人踢他和左俊昊的脚尖,“什么情况,以前没见过啊。” 季冰把手一摊:“我们也不知道。” “我去,这样就没意思了……” “没骗你们。”左俊昊开口,和季冰对视一眼,都无奈,“我们确实不知道。” 齐欢来了他们才看到。鬼知道他们俩干什么。 球场中。 走到陈让面前,齐欢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出来找他,然后呢?她也没想。只是烦躁,闷得慌,不想再待在家里。 陈让视线低下来,睨她。 手里球没停,又拍了两下,弹给她。 齐欢退了一步,下意识接住。抬头看。 “打不打。”他问。 齐欢顿了顿。他口吻平静,没有多余语气,似乎只是随意的一句。 她点头,没有多想。 两个人在场上打起球。齐欢当然不会是陈让的对手,打得不严谨也不正规,但他同样没有放水的意思。 球在齐欢手里,一到陈让面前,她要绕过他的时候就会被他截下。 齐欢跟庄慕、严书龙他们玩过篮球,但女孩子不可能真的混在男生队伍,他们认真想玩一场的时候,她从来只能在旁边看。只有打着玩,他们才会跟她较量。 去年比较多,现在齐欢也懒得在他们打球的时候凑热闹。 不是菜鸟,那一点点了解还是派不上用场。陈让抢齐欢的球就跟玩儿似得,随随便便的事。 每到篮下球就被他截断,然后他或是利落地运球去另一边投篮,或是干脆原地远投。 齐欢是不服输的性子,越是较上劲,越是不肯轻易罢休。一次球被抢,两次球被抢,三次、四次、五次……十次,她在偌大一个球场上来回跑,满额头都出了汗。 关思宇哄完女朋友回到场边,一见场上多了个人,还是女的,顿时惊奇。 “谁啊这是,面子这么大,让哥还陪打球呢?” “你不认识。” 左俊昊几个盯着场上看,一时连调侃他都跳过了。 “我当然知道我不认识,你们不是废话么,认识我还问。”关思宇笑着坐下。 瞧了一会儿,他脸拧巴起来:“让哥干嘛呢,把人一女生弄得没半点还手余地。”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 齐欢和陈让还在继续打球。 她都记不清自己手里的球是第多少次被陈让抢了,一股气积到胸口,越来越忍不住。 又一次,陈让抢了她的球要绕过她,她不知是太在意还是别的,竟然跟上了他的动作,在他绕开之前挡住路,重重一拍把球截到自己手里。 不止球,还打到了他的手。 她的力度有点大,“啪”地一声,连同拍球的声音一起,他的手背泛起红。 齐欢没管,带球运了两步就投篮,狠狠把球投向该投的地方。 她不管不顾,用的是蛮力,像是要把全身的力都发泄般砸出去。 “哐——” 球砸得篮筐都发颤,声音震得耳膜也发颤。 没中。 颤动的耳膜慢慢恢复。齐欢垂头,汗滑下来,又微微仰头喘气。 球落回地上,自由弹跳几下,最后骨碌滚动。 “痛快了么。” 站了半晌听到陈让的声音,她回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场边又回来,扔给她一瓶水。 她接住,气息缓和,稍有起伏。 他说:“痛快了就回家。” 堵在胸口的郁气消了大半,随着砸到篮筐的那一下,烟消云散。 齐欢抹了抹额头的汗,没说什么。她抬眸看他,想说话,一直没有开口。 良久,她恢复正常,说好,“我回去了。” 没把矿泉水拧开,她拿在手里,冲左俊昊和季冰颔首,朝路口走。 快要离开球场尾部路灯的笼罩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就着回头的姿势一愣,“你……?” 陈让穿上外套,手插兜,是最初见时下巴微抬和一贯散漫的模样。 “走。” 只有一个字。 她怔然,他等也不等她,已经越过她身边自己往前。 反应过来,她马上跟上。 从球场出去,到路边,陈让拦下的士,齐欢愣愣跟着坐进去。 他说:“地址。” “什么?” “你家。” 她明白过来,报给司机。 车门关上,齐欢侧头盯着他,“我们……” 他拿出手机玩,“别跟我说话。” “为什么……” “打球累。” “……” 齐欢很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问他为什么跟她打球,还有很多很多,自己也讲不清的问题。 因为他这句别和他说话,全都闷在肚子里没法开口。 车一路开,景致越来越熟悉。司机把车停在她每天出入的路口。 陈让头也没抬,玩着游戏,“你可以下去了。” “那你去哪,回家吗?”齐欢问。 “不然呢?”他仿佛觉得她问的是个白痴问题。 她哦了声,没再废话,乖乖下车。跟他挥挥手,说过再见才关车门,转身往家门走。 这一片都是独栋小楼,环境安保都是一等一。 齐欢进了大门,回头看,那辆出租车还停在那没走。 再往前,等她快到家门口时,才听到外面引擎发动,车轮碾过地面,慢慢驶离。 声音渐小,渐远。 …… 齐欢回到房间,收到一条短信。不是陈让,而是左俊昊。 【妹妹呀,你到家没。】 她正编辑文字打算回过去,他很快又发来一条: 【我看你跟陈让一块走出去,他那臭脾气肯定把你扔在路口了是不是?】 顿了一下,她删掉编辑好的内容,摁了一个“没”字,不等一句话打完发出去,左俊昊又来: 【我都领教过几百回了。】 【哎。】 【你在哪,我们过来送你回去吧,大晚上你一个女的。】 她的手停住。 窗外天有些黑,乌漆漆的,但暗是暗,还是能看到云层里隐约的熠熠亮光。 好半天,齐欢回过去: 【谢谢。不过不用啦,我已经到家了。】 陈让没有把她扔在哪里。 十五分钟的士,由那一边的篮球场开到这一边。 他陪她途径了禾城的一小片,从随便的街道,一直到她家门前。 不耐地冷言冷语,甚至一贯地不愿多说几个字。却一直和计程车等在路口,确保她踏进家门,无恙平安。 第十八章 齐欢和陈让单独吃饭这事,一中的人知不知道她不清楚,对严书龙他们,她一开始就没藏着掖着。 庄慕不爽,当然不会主动和她聊,倒是严书龙,全身的八卦因子控制不住,大课间跑来问东问西。 换做往常还有心思和他掰扯两句,但那顿饭回家后坏了心情,齐欢一点也不想再提。 头疼的是张友玉上了心,还真的来找她问那个傻问题,齐欢根本不知道该“传授”什么,只好用一些平时翻杂志看到的内容回答,总算应付过去。 冗长的一周一如既往,和平常没有不同。不上课的空隙她就去一中转,看陈让他们打打球,跟他们聊两句。 又是周日,一上午,严书龙盘算下午和晚上不上课去哪玩,齐欢懒得想这些问题,搪塞给他自己。 一群人出校门到分开各回各家,没讨论出个结果,约好了下午出来碰面再说。 邹婶厨艺很好,特别练了几道齐欢爱吃的菜的做法,非常拿手。一进门,闻到飘出来的香味,说不上好坏的心情因为饥饿感,增添了一丝期待的愉悦。 “邹婶,今天吃什么?我……” 齐欢趿着拖鞋进去,鞋底在木地板上哒哒作响,脸上的笑意却在看到餐厅里坐着的人时慢慢僵住。 “欢欢,你……回来了。” 石珊珊坐在白色大理石餐桌边,和她打招呼,笑容闪过一丝短暂的拘谨。 “你怎么又来了。”齐欢倚住餐厅门框。 “齐欢!”下一秒,方秋蘅斥责的语气如期而至,她端了盘菜出来——当然不是她炒的,她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正站在厨房门口,不悦皱眉:“珊珊来家里吃个饭,你又在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齐欢懒懒笑。 石珊珊站起来,想过来拉齐欢,动了动手臂还是站在原地。 “该吃饭了,欢欢你过来坐。”她说。 声音温温柔柔,和纪茉很像,但齐欢听纪茉说话从来不会觉得烦。 邹婶从厨房出来,手里也端着一盘菜,见齐欢站在那,顿了一下,赶忙放下,说:“姑娘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方秋蘅把手里盘子放到桌上,打断:“还做什么,这么多菜不够?” 邹婶在围裙上擦手的动作尴尬停了停。 齐欢噙着笑站在那,扫过桌上五菜一汤,目光无波无澜。 “我不吃韭菜。” “酸甜的菜不碰。” “也不喜欢吃鸭肉。” 很随意的几句话,语气随意,姿态更无所谓。 方秋蘅却微微变了脸色,因她这样漫不经心的眼神和这几句话。 “你……” “我知道。”齐欢轻笑,“是啊,我挑食。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她无趣收了目光。 “你们慢吃,吃得开心。” 不再跟她们废话,转身趿着拖鞋走人回房。 背后方秋蘅说什么她已经没去听。石珊珊柔柔弱弱的声音夹杂其中,还有邹婶在劝着什么。 齐欢进卧室,门关得有点重。 往床上一躺,仰面看天花板,抬手捂在眼睛上,无言阖目。 她不吃的东西并非第一天不吃,石珊珊的口味也不是第一天和她相反。她说那几句话,不是在针对谁,更不是故意找麻烦,只是事实。 而事实便是,那满桌子菜,全是石珊珊爱吃的。 没有一道是她的喜好。 …… 迷蒙睡了个短暂的觉,十几分钟时间。邹婶来敲过门叫她吃午饭,齐欢呢哝应了两句,没出去。 严书龙和庄慕给她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出门。 齐欢兴致缺缺,回复说: 【你们去吧,我懒得去。】 从房间出去,石珊珊还在。由拐角走过来,似是想来叫齐欢,离着几步远期期艾艾。 齐欢经过石珊珊身边,不看她一眼,半点多余眼光都没有分给她。 “欢欢……” 她挡住齐欢的路。 齐欢不耐:“让开,没事别烦。” “你没吃中午饭,饿久了对胃不好,还是去吃一点吧。” 齐欢懒得说话,绕开就走。 “我知道你不高兴看到我。”石珊珊还拦她,“但是秋蘅阿姨叫我来只是想让家里更热闹一点,你……” 齐欢嗤笑,“家里?你还真不客气。” “我……” “你妈在医院病床上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陪别人的妈聊天解闷。就这方面,比起来我是不如你。” 轻飘飘一句话,说得石珊珊脸色猛变。 齐欢睨她,笑得玩味:“真孝顺。” 不再浪费时间,齐欢收了表情,越过她走人。 “——你还是收收吧,我不吃你那套。” . 齐欢捧着杯温奶茶在街上闲逛,漫无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没去找严书龙和庄慕,她着实没有玩的心情。沿街随意逛,累了就在街边石凳坐下休息,消磨着,一下午功夫没多久便过去了。 尽管填了一肚子小吃,但不管饱,傍晚饿得厉害。 齐欢正琢磨找地方吃饭,错眼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以为是错觉,她眯眼认真看了半天,确定没认错,当即扬起笑跑过去。 “陈让——” 陈让插兜站在路边,闻声转头朝她看来。 “陈让陈让陈让!” 齐欢冲到他身边,仰头笑:“好巧,你要去哪啊?” 陈让淡淡答:“没去哪。” “我无聊死了,正好碰上你,一起逛街哎?” “不逛。” “你吃饭没有,去吃饭?” “不去。” “啊,为什么?” 他看着斑马线对面的灯,眼也没转,“回家。” 灯变成绿色,陈让提步。 齐欢跟在旁边。 到马路对面,走了几步,他停下。 “你跟着我干吗?” 她理由充分:“顺路啊。” 陈让没再吭声。 齐欢一路也没说话,只是偶尔侧眸打量他。 他又高又挺拔,穿蓝色和白色格外好看。本来她很不喜欢一中的校服,见过他穿之后,莫名觉得那身抢眼颜色,竟然意外的好看。 像他这种冷淡性格,严谨的一面却似乎只体现在和成绩、智商有关的方面,就像之前许多次找他问题目领教过的那样。 其余时候,总有种难言的痞气。 就好比现在。 他手插兜,步伐随意,眉目疏淡,显得尤为散漫。 五官好看的像画,但俊秀面庞清清冷冷,眼角眉梢又有些平静的躁意。 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齐欢慢了脚,稍稍落后他一些。 视线停在他那一截手腕上。 不会过于纤瘦,稳重而有力,握笔能写出一个又一个隽逸字体。 他的手腕,戴红手绳一定非常非常好看。 专注走神,他什么时候停下了齐欢也不知道,一个抬眸,人就撞上了他半个身子。 “——呃。” 踉跄一下她往后退了小半步,“对不起。” 陈让瞥她,辨不出情绪,只有两个字:“红灯。” 齐欢摸了摸鼻子。脸撞到他胳膊,不怎么疼。 动作顿了一下,她抬头:“你都用的什么沐浴乳?” “不知道。” “哇哦。” 她和他隔了一点距离,隐约还留有刚才撞到他身上盈满鼻端的气息。 齐欢吸了吸鼻子,往他身边挪过去一点,笑吟吟抬眸。 “你身上好香啊,陈让。”她眼里盈盈,眉眼都弯了起来,“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陈让盯着前方,眼睫颤了颤。 . 走来小几十分钟,陈让突然在某个路口停下。 齐欢不明所以发问:“怎么了?” 他有些无语,“我到家了,你别再跟着我。” 抬头看,不知不觉已经身处一片独栋别墅区,每家每户周围都立着一圈高大护院,错落间隔开。 “你到家啦?”齐欢愣了下,意外地没有继续纠缠,“那你回去吧。” 她笑着,很是活泼地冲他摆手,“拜拜。” 陈让眉头蹙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提步往前。 他渐远,齐欢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即刻走人。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看着他进家门,视线里彻底隔绝他的身影,她随手搡了搡脑后头发,才转身迈开大步。 …… 家里一片寂静,大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滞缓闷重。 陈让趿着拖鞋上楼,二楼光线比楼下亮,静倒是一样的静。 他倒了杯水,端着杯子回房。 打开通讯软件,手机震动不停,几个人咋呼约打游戏。 陈让没什么事,放下杯子便也加入。 一局打起来快的二十分钟,慢的少说要三十分钟起步。陈让打游戏跟做作业一样,快狠准,没有多余的操作。 连打三把,再抬眼,窗外天黑了。 陈让靠坐在床头,不打算再玩,在对话框编辑消息,“不玩了”三个字还没发送出去,突然加入个人。 “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聊天框里顿时炸了。 【操!声音大得要吓死老子。】 【左俊昊你有毛病吧,开语音干什么!】 …… 陈让表情平平,点叉正要退出,又听开语音的左俊昊说:“别吵别吵,带齐欢上一把,我拉她进来。” 一帮人顿了顿,纷纷开始质疑左俊昊,屏幕刷得更快了: 【你这狗东西!】 【我去,就你殷勤,人情全让你卖了。】 【齐欢来了没?齐欢啊你听我一句劝,赶紧离这个人渣远一点,他铁定没安好心。】 【就是,要打游戏喊我啊,我带你也成……】 左俊昊没说话,很快,语音沙沙响了几下,又一个账号进来。 “喂?”齐欢清爽的声音响起,“听得到吗?” 屏幕一溜烟“听得到”、“听得到”。 左俊昊说:“她不会玩,都让着点。等等听我指挥。” 一句话引得众人都在骂他。 陈让一直没说话,打好的三个字也没发出去。 左俊昊嘚啵了一堆废话,想起什么:“陈让呢?” 陈让抿了下唇角,亘在屏幕右上角半天的手指正要摁下叉,清爽的女声紧接响起:“陈让?他也在啊?” 她那边背景音略大,不是在室内,似乎是在街上。 这句话只是短短几秒,其他人没注意,陈让却听得一顿。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打字回齐欢: 【当然在啊,我们组团打游戏怎么能少了让哥。】 【让哥技术6得飞起,少了他还玩什么。】 【就是,齐欢你别被左俊昊这狗东西骗了,你喊让哥带你就行,离他那个人渣远点!】 他们后边说了什么,陈让没往下看,把那句“不玩了”发出去。 点下叉退出游戏,同一刹,齐欢又说了句话,背景音夹杂在后,是很熟悉的声响,很熟悉的地方。 陈让越发皱眉。 抿唇几秒,他抓过扔在一旁的外套,起身出了家门。 外边天已经黑透,路灯亮起。 拐过两个路口,走过三条街,不到十分钟的步行距离,老远就听到那条美食小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空气里都是食物的香味。 陈让逆着街上人|流漫步穿行,没多久,停下脚步。 在街口过去一些的位置,大花丛旁围了一圈长凳,齐欢就坐在那,面朝右边街道,正对着卖煎饼果子的门店。 头顶漆黑天幕挂满繁星,鳞次栉比的店铺将整条街照得灯火通明。 嘈杂人群里,澄暖光线、诱人香气和热闹氛围融汇在一起。 她漫不经心,安静坐在那儿玩游戏。 孤身一人。 . 齐欢作为一个新人,得到了他们最大程度的保护。这一把打得特别痛快,乐得晃荡起了腿。 左俊昊发来语音:“再打一把?” 她刚想说“好啊”,面前光线忽然暗下去大半。 “你在这干什么?” 抬眸一看蓦地怔住,手按在语音录制的键上,因几秒没有半点声响,操作失败功能主动跳开。 “……陈让?” 她眨眨眼,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有半晌反应不及,“你怎么在这里?” 他唇边不耐,视线却紧紧盯住了她。 “这里离我家不到十分钟,这话应该我问你。” 第十九章 陈让退游戏退的突然,但大家都没放在心上,当时就有好几个人跳出来解释,说他可能是玩累了去休息。 没法跟他一起玩游戏,齐欢有点小小遗憾,不过倒是没多想。她进去才说了几句话,哪可能惹到陈让,他退游戏估计和她没什么关系。 于是点好准备静等他们开始,没再说话。 跟他们一块打游戏是个临时决定。 傍晚的时候在陈让家附近和他告别,齐欢逛了一会儿没哪里想去,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 是一条美食小街,她坐在路口,对面开了家卖煎饼果子的店。门边的音响每隔几秒就不停重复:“煎饼果子,老郑家正宗山东煎饼果子——” 还有好些流动小摊摆在道旁,各种香味飘来散去。 她刚坐下的时候看到某家店门口有个用来招揽顾客的立牌特别逗,顺手拍下发给了左俊昊调侃他。结果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游戏,然后就被他拉了进去带着玩。 此刻陈让突然出现在面前,她愣着,忘了游戏,左俊昊连发几条语音。 “准备开始了。” “齐欢?开始了,你准备一下。” “人呢?齐欢你还在不在?齐欢?” “……” 她赶忙回过神,回他:“我不玩了,你们玩吧。谢谢你们带我!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不等他们说什么,点叉从组队里退出来。 把转回屏保界面的手机揣进兜里,齐欢站起来,想说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让目光莫测。 “你不回家在这晃什么?” “不想太早回去。”她低了低头,很快又含着笑抬头,“你无聊出来解闷吗?我陪你逛街啊!” “没兴趣。” 她撇了下嘴,“要不要拒绝的这么快。” 一阵沉默。 “煎饼果子,正宗山东老郑家煎饼果子——” 对面的广告声插|进无言的两人之间。 齐欢瞄了那边一眼,又瞄他:“我请你吃煎饼果子?” 陈让毫无表情:“不吃。” “……”她暗暗叹气,无奈退了一步在长凳重新坐下,微仰头看他,“那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不吵你了。” 虽然不知道他出来有什么事,但估计总归是有事的。 预备等他走了再重新拿出手机玩游戏,不想,他一直没动。 “陈让?”齐欢打量,后半句“你怎么还没走”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他不太高兴的样子,闭了闭眼,而后眉头拧着看她。 她有点紧张,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上次你请我,今天还你。”陈让忽然说。 “哈?” “跟上。”他不废话,转身就走。 齐欢坐在椅子上没动,不明所以。 他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瞥过来。 她指自己,满脸疑问。 他重复一遍:“叫你跟上。” “……” 齐欢连忙蹦起来,小跑赶上他。 走出美食小街,齐欢在他旁边,不住问:“我们去哪啊,陈让?” “吃饭。” “你要请我吃饭吗?”她又问。 他看着前方,勉强应了一句。 她雀跃起来:“那我们吃什么?” 他不理。 齐欢左看右看,四处张望。 “川菜哎,吃这个?” “……” “不然吃这个,湘菜也不错。” “……” “哇!那家的招牌汤看上去很好喝,要不要去那……” 她一路走一路指,看到哪家都想进去。 陈让被烦的不行,忍不住:“哪都不去,别吵。” 齐欢不解:“那我们吃什么?” “跟着就是。”他还是那句话,额外又重复一句,“别吵。” 她只好闭嘴。 路越走越熟,虽然只走过一次,齐欢还是有印象。 “这……去你家?” 下午她跟在他旁边,走过一遍。 陈让不置可否,只一句:“怕就别来。” 怕?齐欢不服气,有什么好怕。 跟着他去了他家,进门时齐欢还有点拘谨,而后发现没有人,松了口气。 二楼格局和楼下不同,相同的是那一份毫无区别的安静。 陈让第一件事就是回房把外套脱了扔下,齐欢跟到一半,没过去。 他出来,迎面对上。 齐欢有点尴尬,瞥见旁边还有间房,扯开话题:“这间房间是谁住的啊?你爸妈吗?” 他眼睫颤了下,淡淡道:“我爸。” “哦……”她转头四周看了眼,“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在家?” “就我一个。” 她想到他之前说的话,噗嗤笑了下:“你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就你一个人在家,所以才说让我怕就别来?这有什么……” “晚上跟男人单独回家,这件事好笑?”陈让打断,“你要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不值得怕,我房间就在后面,我们可以去床上试一试。” “我……”她哑然,笑不出来了,下意识退后一步。 陈让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还是没有多余情绪。 “你旁边这间房间,是我爸的卧室。” 他忽然跳了话题。 “每次回家他都会带女人回来,每一回都是不同的人。” 齐欢听得微微怔住。 好半晌,她抿唇:“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问的问题……” “无所谓。”陈让提步朝厨房走,和她错肩,“你问不问都是事实。” 齐欢还站在那。 “发什么呆,来厨房帮忙。” 他的声音传来。 她回过神,连忙应了两声跟过去。 进了厨房,陈让家的冰箱一看就是常用的,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井井有条。 齐欢问:“你要做饭啊?” 陈让对她的明知故问一个字都不想答。 齐欢手忙脚乱接他拿出来的食材,见他开始料理,半天没眨眼。 “你会做菜?” 他的架势,洗菜、切菜、刮蹭刀刃边缘,动作分明很熟练。在看到这一幕之前,齐欢是完全一点都不敢想。哪怕直到刚才,她也只是想着他大概要随便应付一下煮两个菜填肚子,煮熟就算不错了。 陈让懒得理她。 将一兜蔬菜递过去:“洗干净。” 齐欢在水池里洗菜,手里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旁边的他。 “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吃?”她忍不住问出口。 “除了我这里还有别人?”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煮饭做菜,她连扫地都扫不好,除了在学校参加过集体劳动,在家里基本十指不沾阳春水。 和他比,这方面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厨房里的事齐欢帮不上忙,站在旁边看,陈让嫌她碍事,菜下锅前就赶人:“出去。” 她暗暗吐舌头,老实离开不属于她的地盘。 垫着脚在厨房门口看,闲着没事的齐欢左转转右转转,在客厅里转悠几圈,最后停在餐厅饭桌边。 十多分钟,陈让弄好了两个菜。 见他出来,玩手机的齐欢问:“都好啦?” “没。”陈让脚步没停,直接进了房间。 她踮脚瞧了一眼,厨房锅里似乎在煮什么。 齐欢吸鼻子,味道引人犯罪,闻起来香的让人想哭。 她拿出手机,点开“我超喜欢他”贴吧,非常不矜持地在自己盖的那栋碎碎念高楼回帖。 “!!!!!!” 一串毫无意义的感叹号,只能表达她浅层次的心情。 她长抒了口气,打下两句: “真的,又一个瞬间,我感觉自己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他。” 看着新回复的两个帖子,齐欢觉得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心情闷在胸口。 “你还在玩什么。” 她吓了一跳,捂着手机猛地转身。 陈让在背后睨她,也不知看了多久,瞥她一眼,进厨房前扔下一句:“过来把茭白弄干净。” “哦……”她应,低头看黑屏的手机,没敢按亮。 齐欢听吩咐去把茭白处理了,后边的事交给陈让,再度回到餐厅。 这回没玩手机。 她站在饭桌边,撑着凳子靠背,看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陈让的袖子捋到手肘,脸上表情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疏淡无谓的眉目中,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只是穿梭在厨房这样的地方,做着每个平凡家庭都会做的事,那抹淡漠,这一刻也沾染上了烟火气息。 温暖而平和。 齐欢看了半天,不知从哪扒拉出一张小凳子,搬着小板凳往厨房门前一坐。 陈让不经意瞥见,皱眉:“你干嘛。” “看你做菜啊!”她两手支在腿上,托下巴的模样,像是捧着脸。 “……”陈让不再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 齐欢定定坐在那,目光随着他而动。 他的手,那双写字很漂亮的手,处理柴米油盐酱醋茶,依然姿态怡然。 她禁不住,无声长叹。 心里有个地方,陷下去一块,陷得更深、更深了。 今天比昨天,又更加喜欢他一点。 “陈让。” 她声音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 陈让没回头:“说。” “你回个头嘛,回头看我一下。” 那道身影没有应答。 几秒后,却还是转过头来,尽管目光平平。 齐欢迎上他的视线。 头顶灯光,这刹那,仿佛也是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陈让。” 他看到她弯唇,那双眼里可能偷了窗外繁星,满满都是熠熠柔光。 “你做菜的样子,真好看。” 第二十章 “……” 陈让和她对视几秒,未置言辞,平静转回头去。 他做什么都有条不紊,虽然被齐欢万分干扰的视线盯着,一点都没出错。 三菜一个汤,热气腾腾溢着香味。 落座时齐欢咦了声,“一副碗筷?” “我吃过了。”陈让说。 傍晚她跟了他一路,那之前他就在外吃了,结果回来还是要进厨房。 他在桌对面坐下,靠住椅背,低眸玩手机。 齐欢执筷,摸着碗边缘,边吃边看他。 一时间,只有她进食的细小动静,和他手机游戏发出的音效声。 抱着期待和怀疑尝了第一口,齐欢对陈让的厨艺立刻有了概念。看来他真的很常下厨,她不是行家说不出什么点评的话,简单粗暴的一句,就是好吃。 把饭吃得差不多,他游戏也玩到第三把。无言这许久,齐欢端起杯子喝水,打破安静,夸他:“这道菜好好吃,那道也是——还有茭白!都超好吃。” 陈让不咸不淡:“嗯。” 她夸到底:“没想到你厨艺这么棒!”顿了下,笑得越发盛,“跟你过日子,一定特别开心。” 手机里传出一阵缭乱音效,陈让手指在屏幕上飞快,他抬眸看她一眼:“跟我过日子还有更开心的,你要不要试试。” “……”齐欢一噎。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回房间:“吃完把碗洗了。” 留下她,被他这句明明很正常的话,弄得莫名涨红了脸。 . 齐欢第一次来陈让家,终于知道他房间长什么样子。 干干净净,没有多余装饰和布置,书柜上陈列着各类书籍,不是很新的样子,他大概都看过。 书桌上堆了一沓练习册,虽然一中是公立敏学是私立,但同是禾城的学校,用的教学材料相差无几,好几本她都有。 陈让靠坐在床头玩游戏,齐欢晃悠看了会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晃得我眼晕。”他头也没抬。 “……”齐欢很想说,你哪看我一眼了?腹诽完,还是在他书桌前坐下。 她侧坐,手枕在椅背上,下巴压住手臂盯着床上的看。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他玩游戏的声音,再无动静。 他也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时间不早是时候该回家,齐欢待了几分钟,见他似是打完一局游戏,正要开口说走,外头传来脚步声。 有人上楼,还有说话声。 她一顿。 “是你爸妈……” 陈让脸色一沉,蓦地变了,没等她把话说完,扔下手机起身朝外走。 “你待着别出来。” 他出去,甩门甩得有点重,齐欢站起来,有些发怔。 很快,外面传来争吵,陈让,还有一道男人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声线,不过没多久就消失,只剩男人厚沉嗓音。 越吵越激烈。 齐欢愣愣站着,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又不好动作。 陈让说让她待在这里。 时间漫长,因为未知变得更加难熬。 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门猛地打开,脸色青寒的陈让进来,摔门的动作比出去时还更重。 “陈让……”齐欢惶惶喊了声。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少好转,唇瓣紧抿。 “你……” “我现在不想说话。”他在床沿坐下,闭了闭眼。 齐欢只好噤声。 外面的人不知道是谁,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一个字也不说。齐欢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默了默,她鼓起勇气出声:“很晚了,我想回家……外面怎么了?” 这档口回家只是托词,她更想问清什么事。 陈让抬眸,眼里沉沉。 没等他回答,门外传来“嘭嘭”砸门声。 “陈让!你给老子滚出来!” 齐欢因这粗暴不客气的语气变了脸色,看向陈让。 陈让起身过去猛地打开门,“该滚的是你——” 电光火石间,齐欢才看清外面那男人的衣服,他就扬手朝陈让挥去。 被陈让稳稳接住。 他捏着男人的手腕一推,“咚”地闷响,男人踉跄撞到外边墙壁。 “醉成这样,你不如死到外面。” 齐欢被他讽刺话语中的冰冷,还有面前的情形吓到,怔怔动唇:“陈让……” 陈建戎平常很少在家,陈让没想到他会回来。喝的醉醺醺,还带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 刚刚在外面客厅吵了一架,那女人见他们父子就要动起手来,悻悻拎着包走了。 陈建戎此时酒精上头,憋了一肚子火,被陈让推得肩膀撞墙,酸痛不已。一听他房里这道细嫩的声音,睁着猩红的醉眼看过去。 见是个女的,当场咬牙啐了声。 陈让沉着脸要关门,陈建戎猛地推开。 “狗东西!屁大点年纪就不学好——” 陈建戎醉醺醺发难,伸手朝陈让就要动起手来。 他俩推搡,陈建戎神志不清醒地,越推搡越靠近齐欢。 齐欢下意识往后退。 “你老子睡女人你一天天搅和,自己毛都没长齐就带女的回来乱搞!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管教陈让不过是一句话,陈建戎纯粹撒酒疯。 他们真的动起手来。 齐欢愣愣,不留神被波及,腰撞上陈让的书桌,吃痛轻呼了声。 陈建戎眯着眼,脚步晃晃,赤着眼伸手要去碰齐欢,陈让猛地推开他。 恍然间还没反应过来,齐欢就被陈让拽进了怀里。 鼻尖贴到他胸膛。 她愕然。 他的手扣着她的脑后,护住她,另一只手应付陈建宏。 齐欢就这么被陈让侧身摁在怀里,能感受到他的脉搏,能听到他的心跳,还有他和陈建戎单手争执的动作,被他带得,脚下踉跄。 “滚开!”他咬牙怒斥,寒意森然。 她还没完全缓过神来,陈建戎已经被推倒在地。 陈让护着她快步出了房间,到客厅松手,改拽着她的手腕,扯着她一路下楼。 她小跑,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到一楼大门前,陈让放开她。 “你走吧,很晚了。” “陈让……”齐欢看着他,想说话,喉咙像卡着一样。 楼上没有人追下来,没有动静,不知道那个男人撞墙倒地后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陈让要是再上去,会不会发生什么。 他站在门边,昏暗夜色下,没有表情。 “走吧。” “那……我走了。”齐欢抿唇,好半晌才转动脚尖。 她一步步朝院门走,不知为何觉得步伐格外沉重,短短一段路,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 快到门边,她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让没了往常懒散姿态,并未靠门框站。 齐欢深吸一口气,忽然折返跑回他面前。 她扑进他怀里,抬手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胸膛,像方才他护住她一样。 “没事的,陈让。”她紧紧抱着他,“我们明天见。” 说完,松开手转身小跑出远门,这一次没有回头。 钩月高悬,挂于天际。 或许是被浓重夜色衬的,亮光尤为惨白。 院门缓慢关上,她的身影消失,脚步声渐远。 陈让一直站着,站了许久许久。 . 齐欢到家,心里一直梗着晚上的事。 犹豫半天给左俊昊发消息: 【你知不知道陈让家里的事,他爸妈都是干什么的?】 左俊昊回的很快,但没什么用: 【不太清楚,他很少说这些,怎么了?】 看着他发的内容,齐欢丧气。 【没事,随便问的。】 发了一条,马上补充: 【别跟陈让说。】 左俊昊很厚道地应承说好,就着话头扯皮跟她闲聊,她没了再往下说的兴趣。 齐欢蹲在书桌前的凳子上,抱着膝盖发了好久的呆。 脑子里混混沌沌,乱糟糟一团。 试着给陈让打电话,那边没人接,她心里悬得更紧。 她忍不住给他发消息: 【睡了吗?】 好几分钟,那边回过来一个简洁的“嗯”。 他不想接电话。齐欢能理解,他现在大概没有心情。 又在凳子上蹲了好久,齐欢回到床上。在被窝闷了半天,掀起一角,探出头,翻身在枕上怅然叹气。 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中,她点开手机软件。 “我超喜欢他”贴吧里,那张名为“超喜欢”的帖子,从她开始盖楼后,已经有很多很多内容。 指尖在屏幕上一划,划到底,翻到末页。 齐欢盯着看了很久,屏幕白光照在她脸上。 她抬指,在回复框里打下内容。 “今晚吃到了他做的菜。” “可是我一点都不不开心。” 两句话,两层楼回复。 齐欢发完,把手机摁到待机,盖在脸上,默然长叹一声。 在他家大门口抱住他的瞬间,她觉得,他很难过。 就那一刹,她突然也毫无理由地,因他的难过而难过起来。 . 一夜过去,白天在学校,齐欢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让,不知道看到他的时候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表情比较妥当。 怀着这种心理,齐欢下午放学在小卖部见到陈让一群人,脸上的笑容有点拧巴不自在。 “陈让。” 她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思来想去昨天的事还是不要提,她觉得他怕是也不会想谈。 “嗯。”陈让倒是没什么异样,平淡一如往常,不同的是破天荒应了声。 “咳咳咳——”旁边左俊昊正喝水,猛地呛到。 什么什么?陈让应了? 齐欢打招呼他从来不应的! 左俊昊刚抹干净下巴的水,面前的陈让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串亮闪闪的东西,好像是手链。似乎断开,是一整条并未连起来的状态。 他递给齐欢。 “昨天晚上落在我房间里了。” “噗——” 这回季冰也呛到了,喷出去一大口饮料。 “咳咳咳!咳咳咳咳——” 比左俊昊呛得还狠,咳得快要背过气去。 齐欢才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昨天心事太重,没察觉手链不见了。 她从陈让手中接过手链,听旁边左俊昊和季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解看了他们一眼。 感受到他们边咳嗽边直直投过来的眼神,她愣了一下。 震惊、内涵又难以言喻,满眼都写着几个字—— 过、过夜了?! 齐欢反应过来,脸蓦地发热。 第二十一章 左俊昊和季冰明显是误会了。 看陈让,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懒得跟他们费口舌。他不说齐欢更不好开口,手链握在掌心,她尴尬半天挤出个笑,赶紧走人。 乌龙就这么成了乌龙。 对于在陈让家发生的那一遭,齐欢一直惦记着,耿耿于怀。看得出来他的家境不错,但那个像是他亲人的男人给人感觉十分糟糕。 傍晚,上自习前齐欢和纪茉约了奶茶店见,点了一堆水饺、三鲜粉之类的吃食,聊起那天的事。 “你去过陈让家了?”纪茉略惊讶。 “是啊。”齐欢叹气,“我总觉得他家里氛围很奇怪,但是我又不清楚,具体情况怎么样说不好,就……哎,反正就挺那个的。” 那天发生的事齐欢没有说,毕竟这是陈让的隐私,她不能随便对外讲。 纪茉给不了什么建议,这个话题随便扯了扯就过去。 夹起一筷子粉放进勺子里,纪茉没往口中送,顿了顿,忽然说:“你真的很喜欢陈让啊。” 齐欢没否认。 “你为什么喜欢他呢,我觉得他和你不是一样的人。”纪茉把勺子又沉回了碗里。 “我是哪样?” “就是,就是……” 她讲不出来。 齐欢道:“完全一样的人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纪茉不语。 “我和他啊,有很多地方其实……”齐欢说到一半停住,没把话说完。她顿了下笑说,“一不一样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重要。我也讲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他,但是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在纪茉半带询问的默然中,齐欢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我和他之间一定会有很多故事。” “……”纪茉半天没应答,良久,很浅很浅轻笑了下,“好文艺哦……” 齐欢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不许心里笑我啊。” 岔开话题,顿了两秒,又敛神自己承认:“我平时不这样。可是陈让……一碰上和他有关的事,我就变得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 她对陈让确实不一样,很不一样。这种特殊,不仅是她自己知道,纪茉知道,敏学、一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纪茉垂下眼,目光像是落在汤粉上,又像是没有,低声感慨:“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想不清不去想了,齐欢揉了把脸。 她一筷子戳进胖饺子肚里,笑得明朗:“是啊。非常喜欢,非常非常。” . 左俊昊发现,陈让今天课间摆弄手机的次数有点多。虽然陈让平时也不太出去走动,但大多都在划拉练习册上的题目,像这样玩手机还是比较少的。 早上问了一次,陈让不仅没答,还直接别开屏幕把手机装兜里,理都没理他。 跑完操回来,陈让已经坐在位置上,左俊昊进门的步子微顿。 又在玩手机。 心下一动,左俊昊故意放轻脚步,极慢极慢从陈让背后悄悄走过。 怕被发觉,离他最近的时候紧张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左俊昊抓紧着匆匆瞥了一眼,然后赶紧回自己座位,佯装什么都发生,手忙脚乱翻出书来掩饰。 离上课还有些时间,左想右想,左俊昊忍不住问:“陈让,咳,你看手机看了一上午,都在看什么啊……?” 陈让瞥他。 左俊昊喉咙发紧,咽了咽,“就关心你……问一下。” 陈让淡淡收回目光,“没看什么。” 手机也一并收了,摆明不想跟他聊。 问不出来,左俊昊只好悻悻作罢。 之后一节课,陈让很平静地凝神听讲,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下课铃一打,立刻就起身,直奔季冰的教室。 季冰在和人闲聊,看左俊昊冲进来,懒懒散散:“你怎么下来了。” “走走走,跟我走。” 左俊昊二话不说把他拉出去,扯到拐角。 “我给你看样东西!”他着急翻手机。 “我去,你有病吧,大白天拉我来看片……”季冰以为他要看什么,调侃骂他。 “滚你大爷!”左俊昊低咒,扯他过来,“看个屁的片,很严肃的东西。” 他打开贴吧,飞快输入名字,搜索进了一个吧。 吧里就一个帖子,写的像是日常,像是记录,有点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大致看起来,似乎是一堆和暗恋有关的内容? 季冰皱眉:“什么东西,神神道道的。” “陈让他今天一直在看这个!”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有钱花?” 季冰怀疑:“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左俊昊啧声,“问他一直看手机在干嘛,他不说,还把手机拿开,我偷偷到他背后瞄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吧名,回帖的也是这个ID。” 从陈让背后偷瞄的时候,瞄到几层楼的内容,他看着就有点奇怪。 季冰一听,和他头凑头认真研究起来。两个人把帖子看了一遍,透过回帖的蛛丝马迹,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什么我的甜心的ID……该不会是齐欢吧?” 左俊昊没回答,但脸上的表情说的很明白,他也这么认为。 “那这个帖子里的他,就都是陈让——等等等等,搞错了吧?这里。”季冰指着,“‘吃到了他做的饭’?谁?陈让做饭?” 完全想象不了。 左俊昊拉到底下,“可这里,‘手链断了也没注意,要不是他拿给我,我还没发现’,手链,陈让是不是当着我们的面给齐欢手链了?这贴里提到手链,陈让今天一天又都在看这个帖子,哪有那么巧的事。” 季冰想到那让他俩呛到咳嗽的场景,无法反驳。 两人对视,双双无言。 陈让这是……要谈恋爱了?还是在谈了? 别人怎么想不管,对他们这帮朋友来说,这就是个爆炸消息! “我去!”季冰靠住围栏,揪了下头发,“我他妈还想,齐欢再追一段时间,陈让继续无动于衷,她差不多也该放弃了。什么情况啊这,合着他俩以为自己是地下分子接头,背着咱们默默发展偶像剧呢?” 左俊昊看帖看的头都没抬,手指盘亘在屏幕上,上移下扯,始终都停在一个位置。 半分多钟,这处安静拐角响起他的声音。 “我估计……” “什么?” 他抬眸,收了玩笑神色,正经看着季冰。 “陈让,怕是真的要栽在齐欢手里了。” 陈让今天一上午,看这个贴吧看了多久?他都是在旁注意到了的。如果一点都不在意的话,还看什么? 尤其—— “她真的……”左俊昊叹气,“作为一个男的我必须说,齐欢她真的挺有一套。就这一天天的追求,面对陈让这样的也一点不气馁,这程度换做被追的是我,我肯定也撑不住……” 整张帖子里,最让左俊昊记忆犹新的,是屏幕正中间,在数条琐事碎碎念之上的某一层。 齐欢那个“我的小甜心儿”ID,写了这么一些话: ——其实最开始没有多强烈的情绪,只是第一眼觉得他有点特别。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像现在这样完全无法自拔。 可能这就是别人说的,每一刻都有每一刻的缘法。那么既然这样也挺好。 十月八号,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的我也超级喜欢他。 . 全城突然进行设备检查,一众学校临时取消当天除高三外的晚自习。 陈让在小卖部,齐欢晚出校门,慢一些到。 “晚上不要上课,去看电影吗?”她买了瓶水,直奔陈让身边。 他旋紧矿泉水瓶盖,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 “不喜欢。” 被拒绝,齐欢也不难受,反而说他:“你别这么扫兴嘛。” 陈让不置可否,还是那个态度。 左俊昊和季冰一群人在外面聊天,时不时往里看来。齐欢和陈让闲扯半天,中心围绕着看电影进行。 聊了几分钟,敏学的人到齐,来这边找她。陈让他们是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两边不顺路。 齐欢忙说:“晚上看电影哦,就这么说定了。” 陈让皱眉:“谁跟你说定了。” 她自动过滤,嘿嘿笑,“六点四十城中心禾佳电影院门口,不见不散。” 说罢她拔腿就跑。 小跑到店门口,她忽地停下,回头加了句。 “我等你啊。” . 六点二十,齐欢到禾佳影院,买了六点四十的电影票。 时间滴答走,她不急不慌,坐在大门外的长凳上静候。面前是一片广场,有住在这城中心附近的人出来散步,大多是老人带着小孩,玩遥控玩具,踩滑板车。 天渐黑,六点四十,齐欢从解闷的游戏里退出来。 抬头一看,在一众无关者中,视线只是晃了一圈,便准确找到那道熟悉身影。 “陈让!” 她站起来冲他挥手。 陈让走得很慢,她笑吟吟跑过去,跑到他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抿唇:“……我刚好路过。” “……”齐欢挑眉,“是哦,这么巧。你家和这里两个方向,路过得有点近啊。” 陈让沉着脸,垂眸看她。 她马上认怂:“好好好不说了,来都来了,难得你路过一趟,我们去看电影。” 拽着他的衣袖,总算是把板着张死人脸的他拉进电影院。 齐欢选的不是什么大热片,又不是节假日,全场就四个人,除了他们,只有角落有两个女生。 这种时候,当然得看爱情片,只是这片子质量很一般。 齐欢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电影开始放,坐下后不过十多分钟,她就看得昏沉。 角落的两个女生受不了无趣剧情,骂了两句,直接离场。 影厅里就剩他们,没了顾忌,齐欢干脆跟他聊天。 “你中午回家了,在家吃的饭?” “嗯。” “吃的什么。” “随便炒的菜。” 她知道他会下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是上次炒的那道?”齐欢问。 陈让说是。 “那个啊,味道是很好。”她说,“就是有点美中不足……啧,要是再辣一点就好了。” 他看着大屏幕,脸都不转,淡淡道:“也不知道是谁说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 齐欢一噎。 “好吃是好吃啊,有点瑕疵又不妨碍它总体还是好吃的……” 她换话题:“晚上想吃什么?等等电影结束可以出去吃东西,你来之前应该没来得及吃什么?会饿的吧?我们……” “啧。”他终于转头看她,“你能不能不这么聒噪。” 她无奈,“电影不好看嘛……” “是你要来的。” “我就想跟你待一会儿,谁知道这么……”她瞥了眼屏幕,都找不到形容词,嘀咕,“难怪整个厅里都没人。” 陈让见她褪了兴冲冲神色,满脸懊恼,若有似无扯了下嘴角。 “我还以为,你就喜欢这种类型的爱情片。” “我才不喜欢。” “是么?你的智商,看起来像是会很喜欢这种片子。” “……”齐欢气得噎住。 陈让噙着笑,悠哉看屏幕上的画面。 齐欢抿了抿唇,没动,就着侧身姿势一直看他。 她不说话,在黑漆漆光线下看了他半分多钟。 陈让微微将视线移过来,“你看我干嘛?” 她别头指了指正在播放的剧情,“你看了这么久,知道那是什么片子吧。” 他不置可否,挑眉。 ——爱情片。 齐欢直勾勾盯着他,眼里亮起光。 “这个片子啊,太糟糕了。根本都不是爱情。”她狡黠说。 下一秒,她突然倾身靠近他,闭眼将唇瓣覆上他的。 黑暗的电影院里,她和他双唇相碰,呼吸轻轻缠在一起。 短短三秒就结束了这个kiss。 故事在怎么演,没人知道。 她弯唇冲他笑,将眼睛笑成月牙模样。 “这才是。” —— 电影不是爱情。 我们才是。 第二十二章 屏幕中画面变幻,明灭光影时亮时暗,映在陈让脸上。 他看着她。 从被她亲,到她说完话,数秒间他都没吭声。 “你……”齐欢紧张了。 陈让的手搭腿上,拇指和食指搓捏了一下。 “这场看的要是鬼片,你是不是也要当场弄死我配合气氛。” 对于刚刚的kiss,他反应平淡到几近没有反应。 齐欢说不清庆幸还是沮丧,大概都有。 “一时没忍住。” 脱口而出,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句等同情难自禁的话,听起来有多暧昧。 陈让没再说话,抿嘴角,一言不发看向屏幕。 乱七八糟的剧情还在演。 “陈让。”她安静半分钟,叫他。 “干嘛。” “你那个——” “说。” 她正面朝前,余光偷瞄,咳了声,“嘴唇挺软的。” 陈让眼皮一跳。 “……闭嘴。” . 从电影院出来,天彻底黑了,广场上人影稀拉,消食遛弯的都回了家。 齐欢拉着陈让去吃东西,在影院附近找了家店坐下。她嗜辣,陈让的喜好则偏清淡。吃完八点多,她没半点要回家的意思。 陈让耐着性子陪她压马路。 途径奶茶店,是齐欢最喜欢光顾的那家的分号,在街边,一个小小窗口,无店面无座,买完即走。 齐欢买了两杯喝的,递给陈让,他不接。 “太甜。”他视线低下,扫一眼杯身logo,皱眉。 “不喝啊?”她觉得可惜,“超好喝的。” “我不要。” 齐欢不强迫他,把塑料袋挂在手腕上,拿出一杯,吸管尖戳破塑料封膜。 陈让忽然说:“你形容词总是用的这么夸张吗。” “啊?”她一下没听懂,两秒后理解过来,“夸张?我哪有。它是超好喝啊,不好喝我也不会这样说。我又不是什么都这样讲。” 他听着,不知在想什么,没继续这个话题。 齐欢喝了一大口奶茶,甜的心情都好了。问他:“找地方玩啊?” 陈让兴致缺缺,“有什么好玩的。” 她四处看,开始琢磨。 半晌,眼睛一亮,“去那——” 她指着广场斜对角的位置,有家台球馆。 陈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到底捱不过她劲头十足,被拉着手袖走了半路,索性半推半就由她去。 打台球是陈让和左俊昊他们日常消遣之一,有段时间几乎天天晚上泡在台球馆。他去都是消磨时间,偶尔上场玩两把,但从来没跟女的一块来过。 齐欢要了一个小包间,在二楼角落。 开打前,她拿奶茶做注:“如果我赢,你要把那杯奶茶喝了啊。” “要是你输?” “那杯奶茶我喝。” “……” 完全不知道意义何在的比赛,她喜欢甜,多喝一杯也不是事。 陈让不置可否。 齐欢摩拳擦掌,给球杆上巧粉有模有样,让他先。 陈让慢吞吞拿起杆,懒散没什么所谓。俯下身一起架势,动作却精准有力。 球杆撞击母球,“砰——”地一声,拼成三角形的台球纷纷被撞得散开。 左上角进了一个球,入洞沉沉滚进网兜。 他得分,连杆。第二杆却没进,角度差一点点。 轮到齐欢,她把杆拉到全满,用了最大力气。 “砰——”地一下,动静不小。聚在一起的几颗球散开,往四处滚,有一颗滚进了网兜。 她直起腰,“这颗球滚得好快啊,我……” 脸上惊讶还没褪,站在一旁的陈让走过去,伸手把球从网兜里拿出来。 “哎?我不是进了吗?” 他看她,语气无奈:“这个,是全色。” “……” 全色半色每人半数,他第一个进的是全色球,同色便是他的。 “不用帮我得分。”陈让把杆立在地上,人比杆高得多,“重打。” 齐欢尴尬,“哦。” 重新来过,算是他让她。 她这次挑准半色球打,力气用的足,可惜却连球洞的边都没摸到。 陈让看着没出什么力,玩票状态,却一杆接一杆的进。 最后一个全色球入洞,黑8也进了指定洞,桌上的半色球还尽数存活,加上一颗母球,傻不愣登和齐欢相映相成。 “你真的会打吗。”陈让再次把杆撑在地上。 “之前打过一次,明明打的很准。”齐欢扯头发,“……虽然是电脑游戏。” 陈让:“……”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连真正的球杆都才第一次摸的选手。 陈让放下杆,往沙发一坐,“你练吧。” “你不打啦?” “虐菜没意思。” “……” 她技术太糟糕,一把暴露了水平,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要他继续陪自己玩。 齐欢只能自己一个人围着台球桌转来转去。 陈让玩了会儿手机,起身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喝。 她在他对面,认认真真地练着,俯身瞄准球。犹豫半天没下手,抬眸就见陈让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姿势不对吗……?” 他淡淡看她,视线下移到她胸口。 “衣服。” 齐欢低头一看,猛地扯着领子站直,脸唰得发热。 ——这种活动,看来应该穿高领。 陈让把水瓶拧紧,放下便朝她走过来。 她微怔,一动不动。 “姿势错了。” “什……” 他到她背后,覆上来,握住她的右手教她持杆,左手揽腰让她调整站姿,然后握她的左手,教她在桌台上摆出正确的手势。 齐欢整个人都僵了。 头皮发麻,皮肤每一寸都绷得紧紧的。 她被陈让圈在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手背能清楚感知他掌心和指腹的温热。 “像这样。”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连动都不敢动,距离近到她一转头,唇瓣就能擦过他的脸颊。 起杆要击球,发现她心不在焉,陈让瞥她,“你走神想什么。” “没,没想……” 他的气息撩在耳畔,齐欢觉得耳朵都烧起来了,脖颈也跟着发热,身上每一寸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难受得想哭。 陈让凝她两秒,眼里闪过些微玩味,“你该不会,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齐欢真的要撑不住了。 下一秒,他收了恶趣味,“专心。” 她哪里专心得了,糟糕得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手被他带着动,这一球完全是他打出来的。 球准确进洞,陈让站直,“就这样,自己试试。” 齐欢胡乱点头。 他回到沙发,像每次和左俊昊他们出来活动一样,玩起了手机游戏。 感受到视线,他抬眸,齐欢怔怔看着他。 一刹那视线相接,她触电一般立刻转开,忙拿着杆绕台球桌转悠。 陈让平静敛眸。 他玩游戏厉害,一上线就被一中在线的几个拉进队伍。 才几分钟,开局大顺,气势如虹杀得对方一来就萎了。 局势过半时,胜负基础已定再没悬念。屏幕下角的对话框跳出己方队友的话: 【让哥今天心情看来是很好了,打的这么风骚,666,这一波大家跟着躺赢。】 …… 齐欢练了好几把,准头还是不够。陈让没兴趣跟她玩,差不多时候便结束此次活动。 踏出台球馆大门,齐欢动动肩膀,顾不上酸,先心疼起奶茶:“都凉了……” 陈让睨一眼,“扔了吧。” “别啊,多浪费。”她说,“愿赌服输,两杯我都喝了。” 已经戳破的那杯装在塑料袋里,挂在她手腕上。她拿出那杯原本买给他的,持着吸管戳破。 还没送到嘴边,陈让伸手,从她手里接过去。 “你干嘛?”她微愣。 陈让没言语,略带嫌弃尝了一口,皱起眉。 “甜的要死。” “你不喜欢就别强迫自己……” 他撇嘴,很快适应那个味道,就那么带着淡淡的不爽喝起奶茶。 喝了三分之一,他拧着眉,说:“马马虎虎。” “……” 真的假的。 齐欢总觉得,他快甜齁过去了。 并肩而行,齐欢拿出先前那杯奶茶,两个人静静一人捧一杯,一时没了声音。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挨在一块,变成了一团。 “陈让。” “嗯。” “很甜哦。” “我知道。” 她低头,咬了咬吸管,“我说的,不是奶茶。” “……” 脚踩在地上,细小的砂砾和鞋底摩擦,沙沙作响。 好安静好安静的夜晚街道,静得连彼此呼吸,都能听得到。 . 广场西南方向,有一片消遣去处,两条面对面的街上,全是诸如奶茶店、电玩店、游戏厅之类的地方。因为大多是学生去玩,久而久之就多了个别名——“学生街”。 难得不用上晚自习,临时放个假,左俊昊和季冰却闲得发慌在压马路。先前打电话给陈让,他说不出门。他们去网吧玩了一会儿,嫌无聊,两个人出来逛,打发时间。 走着走着,左俊昊突然说:“陈让会不会跟齐欢在一起?” “我哪知道。”季冰道,“可能吧。” 下午放学,齐欢在小卖部和陈让说的话,他们虽然站得远,但听到了一些。 以前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猜测,但自从发现了那个贴吧…… “你说,陈让那人,谈起恋爱会是个什么样子?”左俊昊皱眉,“真有人能受得了他?” “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没跟陈让谈过。” “……” 走过冰淇淋店,季冰突地停下脚,倒回去。 “要个原味。” 老板在窗口应声,下单。 “都降温了,你还吃冰的。”左俊昊吐槽他,扭头道,“我要抹茶味的。” 季冰懒得骂他。 两人一手一个冰淇淋,没走两步,迎面走来一个人影。 比他们矮的多,留着乖乖的齐肩短发,怀里抱着新买的书和本子,走路也是稍稍低头的姿态。 季冰往旁边让了点,却见左俊昊拿着冰淇淋就迎上去,故意往人家面前挡。 “撞人了嘿——” 纪茉猛地抬头,往后退。 左俊昊居高临下看她,挺帅一张脸,噙着笑,薄唇勾得十分好看:“小妹妹,投怀送抱呢?” 季冰:“……” 狗东西,明明是自己送上去的。 第二十三章 纪茉是出来买资料书的,平时只能抽空去逛书店,正好遇上今天临时不上晚自习,干脆利用这个时间把预备要买的书都买了。 碰上左俊昊,完全在意料之外。 “对不起。”抬眸后看清人,她低声抱歉。当即就要提步绕过他走。 左俊昊往旁边迈,又挡过去。 “先别走啊。” 她不得已停下,“有事?” 季冰不知道左俊昊要作什么幺蛾子,管不着,彻底懒得管他,站在旁边默默做一个吃冰淇淋的围观群众。 “你是齐欢的朋友对吧?那天我们在校门口小卖部见过。”左俊昊说。 纪茉嗯了声。 “这么走路不行啊,好在今天撞的是我,换成别人那就不好了。” “……我下次会注意。”她又致歉,“对不起。” 左俊昊睨她。 在学校的时候,他碰见过她好几次,斯斯文文没什么太引人注目的地方,但一低头,就像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莫名就让人觉得太好欺负了。 好几回他想着看在齐欢的面子上,打个招呼,怎么着也是齐欢托给他照看的人,可每次没等他张嘴,她总是一刻也不停就走了。有的时候明明看到他,迎面相对,她也当他是空气。 想一想,还真有点不爽。 “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 纪茉被拦住,抿唇。 “这样碰上也是缘分,既然你撞了我,赶早不如赶巧,我请你吃个冰淇淋吧。”左俊昊随口扯了个理由。 没别的,她越是避他如蛇蝎,他越是想在她面前碍眼。 “……”季冰在旁边店门屋檐下听得一清二楚,白眼一翻,默默在心里骂了句:傻逼玩意儿。 纪茉白皙的脸情绪轻浅,微微垂头,刘海挡住了眉眼间闪过的隐隐不耐。 “不用了。”她轻声拒绝,语调平平,“我不喜欢吃。” 她拔腿就走,这回不给他拦路的机会,几步将他甩在身后。 季冰刚想上去吐槽左俊昊,这出横看竖看都像是当街耍流氓,还没笑呢,就听一道声响起:“茉茉?” 耳熟的女声顿了顿,又接上。 “……左俊昊,季冰?” 被点名的俩人回头一看—— 齐欢和陈让。 得,这可真巧了。 陈让和齐欢两个,刚从广场那边闲逛过来。齐欢正和陈让叨叨说晚上不上课,竟然没碰到几个认识的学生,太不科学。结果拐个弯,一下就遇见三个。 纪茉原本急着要走,被齐欢叫了声,抬头愣住,紧接着就被一个大力拥进怀里。齐欢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类似柠檬香味的那种,像晒过太阳,沁着暖意。 她眉眼缓慢透出隐约的笑,还是轻轻柔柔的嗓音,齐欢问什么,便答什么。 那边两个女生说话,左俊昊和季冰也没闲着。一看陈让这贱人竟然真的跟齐欢在一块,心里齐齐暗啐。 “你不是说你不出门吗?”左俊昊质问。 陈让道:“你管那么多。” 五个人才打照面,马路斜对面忽然有俩人指他们,说着什么。 定睛一看,熟人。 庄慕和严书龙单手撑矮栏,一个纵身翻越,从那边过来。 他们先和齐欢说话,然后意思意思跟他们三个一中的打了个随意的招呼。 季冰搭上左俊昊的肩,低声吐槽:“得,这下全凑做一堆了。” 九点出头,对于他们这群浪惯了的人来说,时间还早。在街上傻站着不像话,干脆找了个奶茶店一起坐下。 纪茉比较乖,平时很少出来玩,被齐欢拉去,还惦记门禁:“我十点半要回家。” 齐欢打包票:“行,到点我准时送你。” 奶茶店总共三层,他们要了个中包,在顶楼,带小天台的一间。 七个人能玩什么,算来算去只有打牌。 一中三个坐一侧,敏学三个坐一侧,纪茉跟在齐欢身边。 已经点了单,奶茶制作需要时间,齐欢口渴,一边摸牌一边用胳膊肘撞了撞庄慕。 “我想喝水。” 旁边小桌上有一托盘听装饮料。 庄慕让严书龙帮忙拿。严书龙拿了一听蓝色的,也没看是什么。庄慕接到手里,皱眉塞回去,“换一个,她不能喝。” 含了酒精。 严书龙倾身,干脆把整个托盘都端过来。 齐欢自己挑了一听粉色的,其他人也纷纷伸手。 就陈让没动。 齐欢拿了罐给他,“喏。” “不喝。” 她换了个。 “不要。” 顿了顿,齐欢第三次更换,递到他面前。 陈让手持牌,眼皮微抬,说:“不喝这个。” 齐欢还没说话,庄慕沉着脸,夺了她手里的饮料放回托盘。 “他自己长了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左俊昊和季冰对视一眼,还有严书龙,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陈让懒散靠着椅背,视线移到齐欢脸上。 “我不想喝碳酸饮料。” 齐欢动唇,正要开口,又听他道。 “碳酸饮料喝了会痛,你刚刚把我嘴咬破了。” “……” 在座的几个同时愣了。 咬、咬破?! 好在没有人喝水,不然肯定得喷得桌面狼藉。 庄慕最先回过神来,脸色一暗。 纪茉收了怔怔停在齐欢脸上的视线,敛眸。 其余三个你看我我看你。 齐欢更懵逼。 咬破?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在电影院里,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而已。 五花八门的反应尽收眼底。 陈让一派平静,悠悠收了视线。 “季冰。” “啊?” “该你出牌。” 季冰反应过来,连忙甩了张牌出去。 磕磕绊绊继续打牌。 经过刚才的惊讶噤声,一群人纵使回过神来,一局内却没人再开口。 打了几盘,气氛总算回温,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人提刚刚那个惊雷。 小吃陆续上桌,牌局暂停。陈让没点吃的,起身去厕所抽烟。 齐欢跟过去。 敲三下门,进去,“咳……你不尿尿吧?” 陈让就在镜子对面。他倚着墙站,手指夹着烟,侧头瞥她:“你要看?” “……” 齐欢反手把门关上。 没走太近,她站在那,看了他半天。 “我什么时候咬破你嘴唇了?”她问出口。 “破在里面你也看不见。” 鬼话。 合着她亲他一口还成了隔山打牛,啵一下能把里面弄破了。 他说这话,分明是故意糊弄人的。 齐欢较上劲了:“……好啊。那我下次注意咯。” 她睨他:“下回亲你,我一定小心点,绝对不会再把你嘴咬破。” “……” 他一顿。咬着烟,眯了眯眼。 见他被噎到一回,齐欢心里总算是痛快了。 没等陈让说什么,门把手一拧,从外推开。 齐欢让了两步,差点被门撞到。 “你们……”左俊昊一抬眼,有点怔,“干嘛啊在?” 问完觉得不妥,这该不会打搅什么好事了吧? 心下紧张,然而一看他俩站得挺远,他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没事,你们聊。”齐欢咳了声,马上出去。 左俊昊想喊她没喊住,心里一片卧槽。聊个屁啊,他跟陈让在厕所有什么好聊的…… 陈让瞥他,一言未发,掐了烟扔进垃圾桶,也出去。 一帮人坐着边吃边聊。 严书龙忽地说:“我去,贴吧里吵起来了啊?” “什么吧?” 从厕所回来的左俊昊一听,下意识瞄了齐欢一眼。 “我们敏学和你们一中学校贴吧。两波人互相发帖子,对喷。” 庄慕皱眉:“吵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纠纷吧。” 看了会儿,他道:“我去,这么多人围观。见过的没见过的ID都来了……哟,职高吧十级,三中吧九级,十二中十一级……这么多外校的都来凑热闹。” 齐欢伸手:“我看看。” 严书龙把手机给她。 看了几眼,皱起的眉头慢慢放下。 还以为什么大事。比想象中好多了,都是打嘴仗,无关痛痒,也没有太过火。不过是两方学校,这个学期做邻居离的太近,彼此又太看不上眼,现实中你不搭理我我不搭理你,憋着的不服全攒到网络上了。 “现在这些人,个个都是嘴炮一流的选手。”齐欢把手机还给他。 一中的学生里,常玩贴吧的,都是比较不那么“书呆子”的人。况且还有艺术生及赞助生,刷帖对掐的本事也不赖。 严书龙隔一分钟刷新一次,看热闹。 “我去,这一中的哥们开新帖,说——‘你们敏学的人这么叼,敢不敢来一中操场喊敏学最牛、一中全是垃圾’?来试试看能不能平安出去咯。” 他念了遍,抬头问对面几个活的一中人:“要是真去你们学校操场喊这句话,会怎么样?” 左俊昊笑说:“反正我肯定是不动手打你,看在齐欢的面子上是吧。” 严书龙啧了两声。 他专注看帖,其他人闲聊。 没多久,他正端起杯子喝饮料,忽地一口全都喷了出来:“噗——” “你妹!”遭殃的庄慕猛地蹦开。 “哈哈哈哈哈哈——” 严书龙抽纸抹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贴……” 他把手机扔到桌上,给众人看。 一中的人去敏学吧开挑衅贴后,敏学的同志也不甘示弱,去一中发了一个类似的挑衅帖—— 【你们一中的人这么叼,敢不敢来敏学操场喊‘齐欢,陈让是个傻逼’?来试试看我们欢姐会不会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咯!】 “……” 一帮人,除了陈让,全都看向齐欢。 齐欢脸一红,咬牙:“这哪个傻缺,跑到别人学校贴吧嘚瑟个什么劲啊!” 第二十四章 严书龙笑得停不下来。 齐欢问:“那帖子是谁发的?”怎么这么缺心眼。 “我看看……”严书龙瞧了眼,发现是认识的,“六班的郑啸。” 齐欢一听,忍不住想翻白眼。 郑啸和张友玉一个班,这俩人都喜欢给她找事,十足十的活宝。 尤其郑啸,每次守校门,他都要给齐欢增添工作量。上个学期某天,他染了一头蓝毛来学校,差点把齐欢气死。 齐欢当时恨不得把他踢到护城河里去,咬牙训他:“你们平时暗戳戳染几根黄的就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搞这一头蓝色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想晃瞎谁?!你要气死校长是不是!” 齐欢没骂错。郑啸的头发被校长看见以后,校长把他抓到办公室骂了一天,连课都没让他上。 第二天早上进校门,齐欢见他头发变回黑色,刚生出一丝欣慰。谁知道才夸了一句,郑啸就兴冲冲把两边头发撩起来—— “欢姐你看你看!我把绿色都留在下面了,头发一盖根本看不出来!我昨天听你说才想到这个办法,聪明吧!” 当场把齐欢气得无语。 一听发帖的是他,齐欢真是连气都懒得生了。 “又是郑啸,他能不能不捣乱?”摆手赶紧让严书龙打电话给他。 左俊昊乐滋滋,说:“别啊,那帖子挺不错的,留着威慑威慑他们也好……” 话音刚落,感受到一道视线,他一滞。 以为是陈让,看过去,人压根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是纪茉。 视线对上,她先移了开。 齐欢发话了,严书龙当即给郑啸发消息: 【兄弟,你可别再作了。当心值日队打明儿起只守你一个人。】 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 贴吧的事暂时跳过,几个人聊起别的话题。 没几分钟,看帖的严书龙又说:“这怎么还没消停。” “帖子还在开,还在刷?” “不是。是之前那个帖子,有好多新回复。楼盖得可高了。”严书龙说,“就那个敢不敢去敏学喊话的那张。” 到敏学发帖问敢不敢来一中喊话的那位,跟跑去一中发帖的郑啸对呛。 回帖说: 【陈让是我们一中的人,关你们屁事。】 郑啸不甘示弱,回他: 【陈让被齐欢看上了,凭什么不能提。】 一帮吃瓜群众,围着两人不停跟楼。 因为是在一中吧,下面回复的多是一中的人,纷纷帮腔: 【被敏学的人看上了就是敏学的人了啊?太霸道了吧,问过陈让了么你们。】 还有很多人说:【一中喜欢陈让的人多了去了,比齐欢更喜欢陈让的也不是没有,你们敏学的嘚瑟什么,话别说的太满。】 乱七八糟瞎起哄的,什么都有,还有胆大的趁机发帖给陈让表白。 严书龙问齐欢:“欢姐,什么感想?” 齐欢扯嘴角笑,一派淡定:“一群人上蹦下跳,当心别被老师逮了。贴吧不止学生在看。我是不怕,其他人自己掂量。” 见她没放在心上,没得热闹好瞧,严书龙收了手机,其他人也不再聊这个。 吵吵闹闹玩了半晚上,外边天黑,星星开始冒头。 厕所被占,陈让去阳台抽烟。齐欢坐着无聊,出去找他说话。 烟气氤氲,从他指间缭绕飘起,她胡乱扯话题,他随口应,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聊着聊着,她突然话锋一转说起贴吧。 “刚刚那帖子大战,挺逗的。” 陈让说:“你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 “没什么好不自在的。”她道,“不过,有一点让我很不爽。” “比如?” “其实吧,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你。”齐欢没答,反倒突然扯起无关的话题,“虽然你成绩比我厉害,而且去年,高一下学期全城统考还赢了我。” 在敏学搬到他们学校旁边之前,高一一整年,她根本不知道陈让是谁。 她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陈让应得平淡,听她说。 “我虽然死皮赖脸,很厚脸皮吧,天天缠着你,我自己也知道。但是啊,我这种人。”她顿了下,笑,“我根本不在意别人优不优秀,我从来只要确定,知道自己很优秀就够了。一直都是这样。” “我觉得自己超棒的。” 她说:“所以哪怕你比我厉害,以前我是真的对你一点了解都没有,从来没有关注过。” 同在禾城,中学圈子其实就那么大,小学毕业升初中,初中毕业升高中,人流转来去,兜兜转转或多或少都认识。 她齐欢,天生骄傲,不是谁都能看进眼里。 这个学期是个意外。而陈让,是个例外。 “你说这么多,跟贴吧有什么关系。”陈让出声。 “当然有关啊。”齐欢说:“就像我对别人优不优秀没兴趣,别人喜不喜欢你,我同样没兴趣。但是——” “那些人讲,多得是人比我喜欢你,这一点我就不能忍了。” “……”陈让皱了下眉,“你看帖,就只记得这些?” 齐欢反问:“不然还要记得什么?” 她忽地一下扯住他的衣袖,叮嘱:“你记住了哦,她们光会说,又不敢到我面前来比比。都是假的。” 有点点焦灼的较真语气,这种别人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无关紧要的闲话,她反而很认真计较起来。 那张脸,白盈盈月光照映下,莫名让人有些晃神。 陈让眼神闪了一瞬。 “要是有人拿着个骗你,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她靠近一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陈让皱眉,但没挣开她的手。 “要记住,记住。”她揪着他的袖子不放。 “你很啰嗦。”陈让别开头,看向别处。 下一秒,他撇了下嘴角,说: “……知道了。” 她一怔。 齐欢顿了好久。 而后,那双眼睛里,盛满的皎白月光,丝缕喜悦,因他简简单单的这三个字,就那么一下子,全都欣然荡开。 . 周四傍晚,晚自习之前的空档,齐欢翻墙溜进一中去广播室找陈让。 陈让在桌后看书,齐欢扯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你又来干什么。”他翻页,没抬眼。 “无聊嘛。他们都出去吃饭了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在教室写作业……我还想你会不会不在,没想到雷打不动啊。” 他没吭声。 齐欢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卷子,指着一道题目给他看,“这题我解得怎么样,刚刚做的。” 他看完,三个字:“一般吧。” “这还一般,解得很好了。”她不服。 停了停,她问:“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为什么不回啊。” “我没看。” 陈让说着,拿出手机。有一条未读的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她发来的。 【那家意乐面包店的东西你吃过没有?】 “没吃过。”他当场答,“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我想告诉你,它家的东西好难吃,你千万别吃。我晚上吃了个它家的面包,差点吐了。” “……” “你干嘛不说话。” “我要说什么?” “好吧。”齐欢无奈,“我就是跟你说一下,别嫌我烦。” 吃到难吃的东西,想告诉他。 解了一道了不起的题目,想讲给他听。 一点点小事,都要拿来跟他说,跟他分享。 她好像总是这样。 陈让看着书里整齐排列的字,持着纸页边缘,手指不自觉用力捏了捏。 齐欢碎碎叨叨扯闲话,陈让慢慢敛了神思,目光落到她嘴上。 “……你喝了油?” “什么跟什么,这是唇膏!”齐欢瞪眼,强调,“很香的,怎么会是油,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他哦了声,收回目光。 齐欢看他几秒,忽然用指尖戳他。 陈让道:“干嘛。” “要不要尝尝?”她挑眉,非常不要脸地冲他撅嘴。 陈让还没说话,外边突然传来脚步声。 齐欢一愣,之前的阴影浮上来,下意识就猛地蹲下,往他腿边缩。 “有人在?” 推门而入的是两个值日生。 一看陈让坐在桌后,两个值日生反应不同,都认识陈让,但其中一个明显是高一的,没什么经验。 “这位同学,离广播站开播还有十五分钟,你是广播站的也不能坐在这里……” 陈让转着笔:“你去问问教导主任,我能不能坐在这。” 另一个值日生是高二的,从开门之后,急得只想快点走。 陈让常年稳坐第一宝座,每到各个学校较量的时候,他就是一中的招牌,拎出来是力压各兄弟学校顶尖学生的存在,给校长脸上添了多少光彩。 使用广播室的权利,毋庸置疑,当然是有的。 高一的学弟还想和陈让说什么,那位老油条绷着背,走进来随便绕了一圈打算走完过场,赶紧撤。不想,要出来时蓦地瞥见陈让脚边蹲着一团人影,手还扯着陈让膝盖的裤子—— 陈让一个眼神扫来,黑漆漆的眼睛,让人背脊发凉。 老油条一个颤栗,快步出去,使出喝奶的劲扯学弟。 “走、走吧!没什么问题,不用看了我都检查过了!” …… 高一学弟被同组的值日生拽着走得飞快,走过拐角,走出好远,才挣开他的手。 “你拉我干什么?还没检查完……” 老油条憋了一肚子气:“你脑子有坑啊?!陈让待在广播室就待,老师都不管,你说那么多干嘛!” 学弟微愣,“可以这样?” “你别说没听过陈让的名字?” “听过,但是我不知道……” 老油条皱眉,“反正就记住,他的事别去管就是了。他们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 学弟似懂非懂。 老油条斜他一眼:“而且,你知道刚才广播室里还有谁?” “还有别人?” “隔壁学校那个齐欢在里面!就蹲在陈让腿边!”老油条白他,气得叹了声。 “齐欢……”学弟有点懵,“我听过一点。但是她不是隔壁的么,为什么会在……她和陈让在里面……?” “鬼知道!”老油条扯他,“小声点……” …… 一阵风吹过,一中的角落,从不消停的傍晚开始,热闹的小道消息不知从何而起,吹遍了各个年级。 从“值日的看到隔壁齐欢在广播室里,和陈让一起”,到“有人看到陈让和隔壁齐欢在广播室约会”,再到“听说陈让和敏学的齐欢在广播室待了很久,被别人看到了”,继而又是“听说陈让和齐欢在广播室接吻被看到了!哪个广播室?就是我们学校广播室!”…… 直至最后,当晚自习第二堂课间,严书龙拿着手机来找齐欢,给她看两校贴吧里传的消息时,毫无根据的八卦已经演变成了—— “听说下午陈让和齐欢在一中广播室接吻!齐欢坐在陈让腿上,两个人抱着亲了很久,被人看到了!至少有半个小时!” “……” 齐欢脸都绿了。 第二十五章 这些人八卦的程度,实在让人无语。帖子讨论的越来越热闹,齐欢的脸也越来越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中的人散播小道消息,敏学的也不让她省心,一个个跟帖起哄,直看得她想挨个去他们班上掐死他们。可惜想掐死的人太多,忙都忙不过来。 除了严书龙,还有一堆人胆子特别肥,跑到她面前问。她好不容易赶跑,躲到厕所给陈让发消息,两个人一来一往。 【你看到了吗?!】 【什么。】 【就贴吧里的……】 【嗯。】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这样让它?】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齐欢纠结几秒,问: 【真的不用解释一下?】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意。 【你想怎么解释,拿喇叭广播?】 确实,不太可能。特意跑去发帖子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齐欢惆怅,发了句:【搞成这样,要被人议论好久了。】 没再等他回,她板着脸回教室,一路上收获了一大堆注视。那些看了帖子的吃瓜群众,脸上仿佛都写着那句话。 那句,被郑啸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抽风二百五,回复在爆料八卦帖里,收获了一堆“666”跟评的神来之句—— “看!我们欢姐多厉害,陈让再牛,欢姐亲他半个小时就是半个小时,他敢有脾气吗!” . 一中,高二八班。 陈让身边情况还好,议论的人只敢在私下议论,到他面前一个个都成了没嘴的葫芦。 但也还有敢于送死的,比如左俊昊和季冰。 他俩围在左俊昊课桌边,状似聊天,每一句都把话往那上引,故意说给陈让听。 左俊昊起了个头:“夏天的时候,天气很热,七八月游泳馆人特别多,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 季冰很上道,当即接话:“是是,我跟我家亲戚换了好几家游泳馆才找到环境好的。我们还在水里比潜水憋气来着。你都不知道,我堂哥特厉害,在水里潜了有快好几分钟吧。” “这种项目我不行,在水下待一会儿就受不了。我爸妈去年去马尔代夫旅游,玩潜水项目,戴上氧气装置可以在水下,至少……”左俊昊悄悄瞥陈让,加重了语调,“至少半个小时!” 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左俊昊转头问,状似无意问:“陈让,你潜水过没有。” “有话就说,少拐弯抹角。”陈让把笔一搁,抬眸,视线从练习册移到他们脸上。 季冰和左俊昊对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深意。 “就是吧那个,潜水蛮辛苦的,半个小时……” 陈让冷冷扫他。 左俊昊咳了声,干脆道:“听说你跟齐欢亲了半个小时,真的假的。” 季冰发表意见:“半个小时应该不大可能。” “我也觉得,但是……” 两个人互递眼神,最后齐齐对准陈让。 陈让没说话。 他们追问:“到底亲了没?” 等了半天,陈让一个字都没说。 “你……” 本以为陈让不会回答,左俊昊正要开口。忽见他合上书,起身离开座位之前,扔下一句:“亲了又怎么样,没亲又怎么样。” “……” 剩下的两人愕了,等陈让走出教室才双双回神。 “他刚刚那个句式,是该听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左俊昊发懵。 季冰也懵:“一般是……听前半句吧……” ——亲了,又怎么样。 . 在别人的八卦议论中,学习日飞快过去。秋天一路向着初冬狂奔,第三次月考来临之际,齐欢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比较自然地以复习的名义把陈让约出来。 前两次月考,两校考的是两套不同卷子,一中高二阶段第一是陈让无疑,齐欢也依旧蝉联敏学高二榜首宝座。要是做同一套,就不知道谁的分数会更高了。 在心里打了数遍腹稿,确定理由没问题,齐欢先打电话,找左俊昊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他们有没有活动。 左俊昊一听,说:“这周啊,陈让请了三天假,要到周日下午才回来。” “请假?” “是啊,周五开始请。” “他请假干什么。”齐欢一点都不知道,有点蒙。 左俊昊说:“去他爷爷那。在瑞城,待三天吧。” 瑞城是省会,在省北部,禾城在省内西南位置,到瑞城要坐四个小时的巴士。 “他爷爷?”齐欢忍不住想问更多,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变成叹气,“我都没听他说过……” 左俊昊道:“他也很少跟我们提这些,只是高一的时候偶尔会请假去他爷爷那,当时问过几句,他随便答的。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齐欢问:“你见过他爷爷吗?” 左俊昊说没有,“我和季冰都没见过他家里人。就,只知道他们家,好像他爷爷奶奶一直住在省会,他小学的时候,他爸爸帮他爷爷打理工厂还是什么到这里来的,后来就一直在这。” 齐欢听得发愣。再问更多,左俊昊也不知道,道过谢把电话挂了。 半个小时后她给陈让发消息。 【这周末你有时间吗,去图书馆或者安静的地方,马上月考了,一起复习?】 发完,一直盯着手机。 三分钟过去,他回消息。 【这周我没空。】 意料之中的回答。有一点失落,但也还好。齐欢捧着手机,过会回他:【好。那算啦。】 把手机撂到一边,她正要去倒杯水喝,桌上的手机又震了震。 过去一看,多了一条来自陈让的新消息。 【周日下午,三点半,地方你定。】 . 原本说去图书馆,但齐欢想了想,觉得自己和陈让待在一起,肯定忍不住不说话。吵到别的看书的人不太好,于是三点半在城中心广场和陈让见面,去旁边街上奶茶店要了一个楼顶的小包间。 面对面分坐包厢卡座两边,齐欢把资料书和练习册摆出来,铺了半张桌子。 陈让等她把背包掏空,才说:“第一本,第三本,第六本,鸡肋,做了也没多大用处,可以卖废纸。” “好!明天就卖掉。”齐欢连半个字都没有质疑,直接把那几本挑出来,搁到旁边。 两人安静无言写题目。 齐欢一手横枕在桌上,写着写着,人就趴到了桌上,眼睛离书本近到不行。 屋里只有唰唰走笔声。 额头突然被戳了一下。 她一顿,停了奋笔疾书的手。 陈让用笔顶端抵在她头上,低下视线,黑沉沉眼里满是不赞同。 “坐直。” 下一秒,他收了笔顶继续写。 “哦……”她缓缓直起腰,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怔愣好半天,才提笔接上前面的解题思路。 五点过半,复习得差不多。 齐欢点单,照旧喝奶茶,还要了些吃的,陈让只要了一杯加柠檬的白水。 合上书本,等东西上桌的空档,她邀陈让玩游戏,被他拒绝。 “玩啦。” “不玩。” “玩嘛。” “不玩。” “玩噻。” “……” 她兴冲冲:“来比赛啊,单挑一对一。” 陈让诘道:“跟你?” 她说:“你别看不起我,这段时间我玩了很多把,已经不是菜鸟了。” 陈让不想点评她的自信。 齐欢已经打开手机登录游戏,点开好友列表,还批评他:“你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的ID大概是他随手打的,一串没什么意义的英文字母。 陈让反击:“你也没好到哪去。” 她的ID是一串“hhhhhhhh”,乍一看上去像是在笑,同样不上档次。 “来一把,输的人让赢的改名字,想改什么都可以。”齐欢说,“正好我昨天买了一堆改名卡还没用。” 陈让未置可否,把笔夹在书页中间,合上书。 齐欢见他拿出手机,不多时传来登录的音效,笑了下。她从座位跑到他旁边,和他并排坐,雀跃地催:“快,快!” 进入一对一单挑模式,她向陈让发出挑战。 两人并排,中间隔着点距离,但随着游戏里两个角色互相对砍,齐欢捧着手机眉头紧拧,被砍一下就眉头猛跳往他身边靠一点,挨得刀越多,越靠他越近,距离越来越小。 十分钟不到,被K.O的声音响起,齐欢看着自己的人物倒下,牙疼般嘶了声。 陈让放下手机,侧头。齐欢对上他的视线,头稍稍扬起一点,“你赢了。” “我知道。但问题是……”他说,视线落在她和他中间的空档,“你离得太近了。” 她都快贴到他身上。 齐欢低头一看,哦了声,乖乖往旁边挪。她把手机给他,“愿赌服输,改名卡在背包里,你自己找。” 回到对面位置,她枕着手臂趴在桌上。 陈让看她几眼,把她的手机推回去。 “不改?” 陈让说:“没兴趣。” 齐欢嘀咕:“小老头真无趣。” 忽地,他摁亮手机屏幕光,轻轻扔到她面前。 “干嘛?” “改吧。” “啊?” 陈让抿唇,“不改就算了。” 他伸手要拿回手机,齐欢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把他的手机夺过来。 界面是在游戏里,还没退出。 “那我真的改了?”她试探地问。 “废话那么多。” “……”她瞥他,见他是真的没在开玩笑,立刻用自己的角色送张改名卡给他,二话不说倒腾起来。 齐欢改完把他的游戏退了,才还给他,叮嘱:“你先别看,回去再看!” …… 晚上,左俊昊和季冰呼朋引伴,邀了一帮人打游戏,正聊着怎么分组,叮噔一声,好友上线提醒,齐欢加入了队伍。 【超级无敌霹雳欢:嗨。】 左俊昊打招呼:【哟,改ID了,不错,很霸气。】 她发了个笑的表情。 其他人回了几句,正聊着,又是一声叮噔。 “噗——” 坐在床上的左俊昊端着杯子正喝水,猛地一下把水喷在棉被上,边咳边手忙脚乱抽纸擦。 队内公屏里,死一般的沉寂。 那个一向安静、话少、风格冷淡但操作精准,和账号主人如出一辙的角色,备注“陈让”之后的括弧里,ID名称变成了—— 【超级霹雳无敌让】 “……” “……” “……” 好半天,队内公屏出现一条语音。 有个队友弱弱地问: 【让、让哥,你是被盗号了么……】 左俊昊默默擦干净下巴,看着那两个成对的ID名,眼睛真他妈疼。 再看队友的发问,只想说一句: 朋友,太年轻。 ——你让哥哪是被盗号,你让哥分明是被偷了心。 第二十六章 第三次月考,齐欢依旧发挥稳定,不出所料,名字出现在之后公布的红榜榜首:年段第一。在她分数的衬托对比下,高一和高三的第一,成绩看起来就没那么亮眼,到重点学校,或许只能勉强搭上优秀的末班车。 一中学生看不起敏学,但其实,敏学并没有烂到菜鸡的地步。敏学的风气其实算是私立学校中比较好的,禾城周边几个地区,有钱富二代汇聚的私立中学那叫一个乱。而在敏学,以齐欢为主最扎眼的一帮人,哪怕捅娄子闯祸,也都把握在分寸之内。加上齐欢的束缚和带头,真正的恶事,细究起来他们真没怎么干过。可以说,他们算是私立学校里非常别致的一枚傻白甜。 当然,齐欢的成绩一点都不傻白,不仅不弱,放到整个禾城中学里,都很有竞争力。 成绩出来后,各科老师挨个找她,结尾不外乎都提前谈了谈高二学年还没到来的全城统考。 齐欢被叮嘱一番,虚心受教。 只是从办公楼出来,刚过小道,脸上的正经模样一收,拐道就绕到了红榜前。 ——别的不说,先拍一张给陈让。 她在照片后,跟着发了条消息,毫不害臊地自夸: 【齐欢真厉害!】 消息发出去,没想他马上回复,毕竟还在上课时间。 齐欢收了手机回教室。 严书龙跑来,闲聊两句,目光一转,“庄慕呢?” “不在?”齐欢闻声回头看斜后角,庄慕的位置上没人。 “可能出去了吧。”她说。没太放在心上。 严书龙摸了下后脑勺,“他最近老一个人独来独往。” “一个人?”齐欢抬头。 “是啊。我们出去玩,喊他,他都推了好几次了。”严书龙搞不懂,啧声,“可能是学你,你不也老不来吗。” 一到周末,或是不用上课的空档,齐欢就和陈让在一块。十次找她玩,半数她不出门,半数就是约了陈让。 确实挺久没和他们一块玩,但平时在学校见面,课间凑到一快,中午或晚上也常常一起吃饭,不仔细想感觉不太明显。 “有问他吗,是不是有什么事?”她问。 “不知道。”严书龙说,“反正每次叫他玩,他就说没心情不想去。” 正说着,庄慕从前门进来。齐欢和严书龙朝他看去。 “去哪了?”严书龙问。 “小卖部。”庄慕看起来有些沉闷。 齐欢觉得他心情不好,“你怎么了?” 他看她一眼,三秒钟,最后只是把手里没拆盖的矿泉水放到她桌上。 “没事。” . 陈让又在看短信。 左俊昊瞄一眼,大着胆子打趣:“齐欢发的?” 他没应,算是默认。 左俊昊一边翻书,哼歌的节奏中夹杂几句啧声,却见陈让收了手机没回。 “不回人家短信?不好吧。” 陈让侧眸。 “好好好,当我没说,你爱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他赶紧求饶。 他可不敢再说什么出格的,那天玩游戏,陈让那个让人眼睛疼的ID,他可还记忆犹新。不止他,包括季冰,还有其它所有一起玩的兄弟,统统受惊不小。 左俊昊心里嘀咕着,听陈让口袋里嗡嗡震了两声。他们座位同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走道,听得还算清楚。 本想又是齐欢,正默默吐槽这妹妹真是一刻也不得闲,瞥见陈让的脸色,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但陈让眉间极短地蹙了一刹,尽管很快展平,左俊昊还是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暗沉。 “什么东西,有情况?”左俊昊想过去。 没等他伸头瞧,陈让一脸平平,把手机放回口袋。 “没什么。” …… 中午放学,三人一块走,左俊昊扯着季冰放慢脚,特意落在陈让后边。 “干嘛?”季冰问。 “陈让可能心情不是很好。”左俊昊很仗义地拍他肩膀,“注意点。” 话才刚说完,两人走了几步就见陈让停下,似是在等他们,心里登时咯噔一跳。 左俊昊咽喉咙,心还没提起来,陈让道:“你们先走。” 他一愣,“啊?你干嘛?” “落了点东西在教室。” 学校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操场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并不毒辣的太阳正当头。 被左俊昊大惊小怪叮嘱过的季冰松了口气,“那我们外面等你。” 陈让点头。 两个人你推我搡,边斗嘴边出了校门。 路过正门口的花坛,红榜就立在花坛前。左俊昊指了指,感叹:“你看,陈让那名字真是招眼。又是第一。” 季冰笑:“他不第一才奇怪了。” “是啊。但就陈让那脾气,捉摸不透,换别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高兴吧?好歹是第一呢,还是在一中。他倒好,哪回发红榜正眼瞧过。”和红榜木板错身而过,左俊昊摇了下头,“我就没见他在红榜前站过。这人嚣张的,太他妈欠了!” 左俊昊和季冰的身影在校门外远去。 陈让在操场上站了会儿,却没回教学楼。 他提步,走向红榜,站定。 …… 只等了小几分左右,在小卖部闲坐的左俊昊和季冰就等到了陈让。 “你落什么了?”季冰问。 陈让随意道,“在兜里。” 没多说,三人一起出了小卖部。 . 在外半个月的齐参终于回家,中午让司机去敏学附近路口接齐欢。齐欢进家门,鞋甩得毫无章法,跑得飞快。 两父女在客厅说话。 齐欢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拆包装盒,一边跟念叨。他忙,忙得总是不着家,齐欢对此习惯,但又不免失落。但每逢他归家,多余的话又说不出来了,除了记挂担心,再无其它。 “你又瘦了!在外面吃的什么啊都?” “看看,脸色这么差,让你别抽烟你不听吧。” “爸,你看你的眼袋,怎么这么重?不行不行我得给你买男士护肤品……” 齐欢一个劲抱怨,横看竖看都不满意,包装盒拆到一半就丢开了手。 齐参笑呵呵一一应了,抬手摸她的头顶。 “我不在家,你跟妈妈没有闹别扭吧?” “……” 一句话,咋呼的齐欢瞬间安静下来,抿唇不语。 他老生常谈:“你妈妈就是那个脾气,你让着她点,有什么事跟爸说,别老是和她当面吵,她怀你的时候很辛苦……” “知道了知道了。”齐欢拿开他的手,板着脸起身走人,“我回房间了,你在这等她吧!” 把房门关了,齐欢往床上一躺。扯过枕头蒙在脸上,心烦。 手机嗡嗡响起。 屏幕显示时间比平时到家早。她今天坐家里的车,没有和严书龙他们一起,按照平时,这时候大概才到半路。 是陈让发的消息。 齐欢顿了一下,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突然给她发消息会是什么事。 点开一看,是两条内容。头一张是照片,她放大看,红彤彤的,是他们一中的百名红榜。 第一的名字,陈让。 图片之后,跟着一句他发的消息—— 【陈让真厉害。】 齐欢眨眼,半晌才回神。 上午给他发的消息,他一直没回,她以为他没放在心上,也不会再理会。 谁知道。 先前烦乱的情绪刹那被冲淡。 “呿……” 她用食指挠了挠莫名发热的脸颊,嘀咕:“真幼稚。”一点都没有这句话同样是在说她自己的觉悟。 盯着那行字看着看着,她脸热得更厉害,良久,猛地一下深深埋进棉被里。 嘴角却不知怎么,抑制不住地上扬。 . 方秋蘅回来,齐欢听到她进门后和齐参的说话声,但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直到邹嫂来敲门喊她吃饭。 餐厅长桌边,三人落座。齐参不坐主位,和方秋蘅一起,坐在齐欢对面。 全程只有齐参和方秋蘅说话,偶尔齐欢被齐参点到,嗯哦两句,应付完就不吭声了。 上学前,齐欢去找齐参,问:“这回在家住几天?过完生日才走吧?” 齐参说是,乐呵呵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过生日又不是我过。”齐欢撇嘴,“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我去上学。”跑到玄关,换鞋的时候回头加了句,“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不用等我。” …… 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最后一堂课下课前,齐欢给陈让发消息: 【晚上有点事想找你帮忙,你有没有空?收到请回答!】 半分钟,陈让回过来: 【说。】 她发:【我想买点东西,但是不会选,你是男生应该比较清楚。】 【哦。】 【哦是??】 她纠结了几十秒,那边传来三个字: 【知道了。】 六点多,齐欢和陈让在城中心见面。那边可逛的地方多,她想给她爸买礼物,比较有选择的余地。 开始逛之前,齐欢见广场附近的岔口小道上,有卖钵仔糕的流动小摊,扯着陈让就过去坐下。 “钵仔糕,两人份!” 陈让坐下归坐下,不吃:“我不要。” 齐欢看他一眼,抬指冲老板比了个一,“老板,一份。” 都是蒸好罩在笼屉里的,很快就上了一份。齐欢边动筷边说,“我饿了一下午了,你不饿啊?” 他说不饿。 齐欢也就不再废话,专注吃,好节省时间赶紧去买东西。 很快,她把垫肚子的那一小份钵仔糕吃完,抽纸巾擦嘴。 陈让从头至尾都是端正坐着的姿势,脸上却是相反的随意模样。 “吃完了?” 她点头:“嗯。” 还没站起来,陈让忽然把亮着的手机放到她面前,“看看。” 齐欢一怔。 他的手机里是短信息列表,最先入目的是张照片。照片里的纸条皱皱巴巴,还沾着些泥。 齐欢不会不认识,图片里的纸条,是她的笔迹。 上面写着: 陈让垃圾,齐欢最棒。 和图一起在他短消息列表里的,还有发消息的人发在后面的一句话—— 【你当真了吗。】 上午齐欢给他发的照片之后,他收到的另外的消息,就是面前这个。 她的笔迹他认识。 “我不是很懂这个意思。” 陈让看着齐欢,一如既往的平静。 第二十七章 嘴里钵仔糕的甜味还没散。齐欢开始慌了,有那么一点着急,蔓延开来。 “这个……” 她咽喉。 当时趁着单薄酒意随手写下的玩笑纸条,埋在河提边那棵奇形怪状的树下时,她没想那么多。 其实也很好解释,毕竟纸上内容并无大问题。 坏菜的是下面那句话。 发那句话给陈让的人,分明是在对陈让说——齐欢做的一切,你不会当真了吧? 误导性太强。 齐欢端起桌上还剩一半的白开水喝了一大口,实事求是说:“是我写的,当时觉得你太嚣张了,随手写着玩的。” “没了?” “没了。” 她忐忑等他的反应。陈让却没什么反应,哦了声,收回手机起身。 她赶忙跟上,试探拉他手腕,“你生气了?” “没有。”陈让说,“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表情确实没有异样。 齐欢有点拿不准。 她对他太热情。突然迸发的兴趣让一中、敏学太多旁观者觉得诡异,程度汹涌到连她自己都无所适从。最早,很多人看热闹都在说,“齐欢追陈让是不是认真的,玩吧?” 时间渐久,发觉她一点都没收敛,这种闲话才少了。 “你……”没想到他这么好打发,她有点怔,“那你特意拿来问我……” “你写的。” 她顿了顿,“我解释的,你信了?” 陈让瞥她,反诘:“我应该不信?” “信信,当然要信。”她回神,强调,“我写那个就是开玩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哦。”他撇嘴,加了句点评,“你真的很无聊。” 齐欢没得反驳。 陈让率先提步,带路:“走吧。要买东西的也是你,磨蹭。” 齐欢哦了声,和他并排前行。走到路口,两人等在斑马线尽头。 周围喧闹,两个人却都安静了好久。 “齐欢。” “嗯?” 陈让望着对面红色的人行灯,在这车水马龙的路边,突然开口。 “你解释了,我就信。” 没有犹疑,声音平静而沉稳。 . 朝商业街去,一路走,齐欢觉得不是滋味。 “庄慕他干嘛要把纸条挖出来,还拍照发给你说这样的话?”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 陈让用余光睨她。 走了几步,她蓦地抬头,脸色微凝,“是我不好。” “哦?”他沉着嗓,面上不动分毫。 “我最近太冷落他们,有点过分了,以前都是我们一群人凑作一堆。严书龙才刚和我说,我老不出去玩,搞得庄慕也不跟他们一块……他可能很不爽吧。” 齐欢叹,“我老是跑来找你,这段时间他们邀我一起活动,我几乎都推了。” 陈让视线向前,“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她抬头,“我没这么说。” 扯了扯头发,齐欢又头疼,“可是他也不能这样啊,有什么话跟我说不就完了,他为什么要找你……” 陈让默了十几秒。 只有脚步声。 “庄慕跟你什么关系?”他突然出声。 齐欢一怔,“啊?” “朋友?” 她顿了下,点头,“对。” “朋友,有矛盾很正常。”他道,“他只是暂时失落,自己习惯就好了。” 他的话里,隐隐约约有东西牵着齐欢走。 齐欢听着觉得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陈让面色很正常。她拧眉,“……是这样吗?” “嗯。”陈让一本正经,说,“左俊昊和季冰。有段时间左俊昊追个学妹,也天天不出来玩,季冰那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看到左俊昊就跟他吵架。” “……”齐欢觉得这个比喻有点神奇。 “这应该不太一样……”她纠结,“左俊昊追学妹,季冰也搞破坏?” “在学妹面前让左俊昊丢脸算不算。” “算。” “搞了。” “……” “庄慕对你,大概也就是季冰对左俊昊这种心情。”陈让拍板。 齐欢琢磨半晌,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 “没什么好头疼的,解释清楚就行了。”他最后总结这么一句。 她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短短一番对话的功夫,庄慕发的这条非常不合适的信息,被定义为像“季冰不爽左俊昊重色轻友”这般的朋友间的小脾气。 庄慕本人,也被死死钉在了友谊的十字架上。 相当相当牢固。 . 收了别的心思,齐欢专心给齐参挑生日礼物。先去了几家卖小东西的店,粉色的门店装饰,闪得陈让直接将抗拒写在脸上。 被齐欢强扯进门,他全程面无表情,不停在她忘形的时候泼冷水。 “带耳朵的发箍怎么样?” “你猜你爸喜不喜欢。” “……” “这个白色耳环好看吗?” “要看你爸肤色合不合适。” “……” “这双鞋好好看!糖果色撞色撞得超棒……” “嗯,再大个十码,成年男人应该穿的下。” “……” 齐欢被他噎了十几次。憋着劲,见旁边发夹架上有一个粉色蝴蝶结,抬手要去拿。 手还没碰到,陈让悠悠开口:“怎么,要给你爸送蝴蝶结吗。” “……” 她瞪他,“我就看一下。而且我问的是我用好不好看,是我!” “不好看。”他下一秒就道。 “我——” 齐欢还没说话,陈让忽地从架上取下一个形状正好是数字“7”的发卡,夹在她头上。 “你手里那个难看死了。”他插兜,转身去店外面等。 齐欢怔了怔。 侧头看旁边镜子,那个小巧可爱别致的发卡“7”,静静夹在她发顶上。 . 逛来逛去,最后还是决定限制挑选范围。托陈让泼冷水的福,齐欢总算没忘记今晚出来是要买什么的。 两人拐道去男装店。 在商业街尽头靠左的位置,一家三层的品牌男装店,招牌硕大,通了电的灯箱在夜色下发光。 一进门就有导购引路。 齐欢说想看男装,环视一圈一层的陈列,并不满意,导购立马将他们带上了二楼。 每个区域都归不同的店员负责,接引的导购脸上扬着得体笑意,边走边和齐欢说话。 “想要哪种类型的男装?” 齐欢想了想,“不要太老气的。” “好。”导购当即点头,“您跟我来。” 拐了个弯,却是把他们带到了一片略显花哨的男装区域。 齐欢站着不动,很是犹疑。 导购拿来上下各一件,一件衣服一条长裤,正好一套。 “这个颜色比较有朝气,很适合这个帅哥穿。”她冲陈让看了眼,笑说。 “……”齐欢侧头去看陈让。 他平平道:“看我干嘛?” 齐欢转回头去,“不是他穿,我买给我爸爸。” 导购一愣,立刻了然,边笑边略带歉意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给这位帅哥买。原来他不是你男朋友啊……” 没等齐欢回答,导购道:“那你再看看这件。” 换了个年龄段的男装,和先前跳脱的颜色相比,稳重又成熟。 齐欢不太会挑男人穿的衣服,左右手各拿一件,比来比去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陈让,你来一下。”她回头喊。 插兜站着的陈让走过来。 她持着衣架,把衣服抵在他身前,左右手轮换,歪头看了半天。 抬头问他:“你觉得哪件好看?” “你挡住镜子了。” 她哦了声,挪开。 陈让打量两眼,两件都看过,没表情:“都不好看。” “都不好看?” 齐欢去换新的,“那这个呢。” “太花。” “这个裤子?” “老气。” “灰色的外套应该……” “显旧。” …… 比来比去,就没一件他能入眼。 导购有点尴尬,“都不喜欢的话,那边还有……” “不用了。”齐欢懒得再试,“我再看看吧。” 出了店门,齐欢问陈让,“你是不是累了啊,不想逛的话就算了,先回去……” “对面。” “啊?” 陈让抬下巴指对面,“那边卖男装。” 齐欢微怔,他已经提步,走了两步回头,“站着干嘛?” “……哦哦,来了。”她赶紧小跑跟上。 对面的男装店也不小,同样三层,和他们去的第一家是对擂品牌。 导购员将他们领上楼,最靠外的区域是青少年服装,导购走到一个架前,摊手指着一件对齐欢说:“这个款式就很适合。” “这个不太合适……” “没关系的,可以让你男朋友先试试。”导购热情笑道,目光落在陈让身上,这话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又来。齐欢一顿,解释:“我是帮我爸爸买衣服。” “啊?”导购愣了下,很快调整好,笑容依旧无懈可击,“是这样啊,那是我搞错了。我看你们小情侣逛街,还以为你要给你男朋友买。年纪大一些的话,我们去那边。” 瞥了眼陈让,导购一边带他们往另一区走一边调侃活跃气氛,“你男朋友还愿意陪你逛街,真好噢,现在很多小年轻都不肯的,我们店里就老是有小姑娘来买给男朋友买衣服,抱怨男朋友不陪她们一起逛……” 齐欢张唇几次,导购连珠炮似得说话,她根本插不上,最后只能悻悻闭嘴。 陈让慢步跟在后边,没吭声。 导购拿了几个款式的男装给齐欢看,齐欢拎着在镜前照了照,问陈让:“哪个好?” 他倒是没有不耐烦,垂眸仔细看了几遍,选了左边的。 齐欢交给导购,让她先留下。又比对另外几件,都由陈让二选一做了决定。 挑到最后,留下的几件里,她选了两件外套,两条西装裤。 齐欢看着看着,皱了皱眉。 “这些,跟我们在对面看的是不是同样的款式?” 陈让睇一眼:“有么。” “我怎么觉得是一样的……”她摸摸布料边角。 “心理作用。” “是吗?” “嗯。” 陈让已经走开到一旁坐下。齐欢对着衣服打量两眼,不再纠结,交给导购,结账。 他说不一样那应该就是不一样。 齐欢觉得很对。 肯定是她认不出男装的区别,心理作用。 第二十八章 给齐参的礼物买完,从男装店出来,已经快八点。 齐欢和陈让去吃饭。 在街上挑了家本地菜馆,齐欢搁下东西就去洗手,“你点单,不用等我。” 陈让没多言。 菜点完她才回来,不多时陆续上桌。 一道两道还好,三菜一汤全上齐了,齐欢一看,都是她喜欢的。 她奇怪:“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陈让没承认,“随便点的。” 齐欢默了会儿,说:“可是,你不是喜欢吃清淡的么。这些都不……” 他会吃辣,但一般都吃味道淡的。和他吃过几次饭,她有了解。今天桌上这三道,都是辣菜里出了名的。 “你能不能专心吃饭。”陈让瞥她,并不想跟她聊这个。 “我就问一下嚒……”她撇嘴,没再追问。 两个人动筷,没多久,她又小声说:“是因为之前一起吃过几次饭,所以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 陈让抬眸看来。 她往背后靠了点,抬手,“当我没说。” 齐欢安静下来,但也没安静多久。饭吃了小半碗,她喝水,一边夹着米粒,忽地道:“你知道吧,我妈她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 她想到什么,像是笑的样子,笑意却没有落到眼底。 “就……别人来我家吃饭,她很清楚的知道别人喜欢吃什么,但是却不知道那些菜都是我不吃的。” 抬眸见陈让在看她,她笑了下,“干嘛,我只是在吐槽,又不是讲什么悲惨故事。别用那种怪可怜的眼神看我。” 他敛眸:“我没可怜你,你想多了。” “没可怜我就好。”齐欢继续说,“哎,我都习惯了,这么多年过都过了,也没怎么样。她疼不疼我无所谓,反正当家做主的是我爸。” 说到齐参,齐欢一下子兴趣大起:“我爸哦,超级超级疼我。” 陈让不知道说什么,嗯了声。 她吃一口米饭,吞咽下去,忽地怅然起来:“不过我最搞不懂的就是我爸。我不懂我妈那人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他喜欢。我爸那么好,她根本配不上。” 陈让没插嘴,静静听她说这些。 这么久了,似乎也是她第一次提起家里的事。唯一一回,她突然大晚上打电话给他,问能不能去找他。他没拒绝,她跑到篮球场,当时的状态一看就很颓然。 但多问不是他的习惯,从那至今,他都没有探究过一句。 “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的人,只有我爸,还有家里的阿姨。”齐欢说,“哦对,庄慕也知道。”提到这个名字,她又头疼,“哎,庄慕啊……” “这个做得不错。”陈让忽然指了指面前一道菜。 “哎,是嘛?”齐欢还没尝,一听来了兴趣,当即动筷,转瞬就忘了前一秒还怅然的事。 话题一转,齐欢说起月考。 “我这次发挥的还算稳定,正好我爸回家,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没两句,又扯到她爸身上。 “我爸他啊,最喜欢跟人家讲些乱七八糟的,搞得从小到大每回家里来客人都点名要看我,说哎呀这就是你那个特别会读书的女儿……我就特别无奈,总觉得不好好念书的话,他以后出门没得炫耀了,那多无聊?压力超大。” 她看陈让,“说起来你也每回都考第一,为什么啊?” 陈让反问:“不能考?” “当然可以。”她说,“我就问一下嚒。” 他给出答案:“我智商高。” 答案很欠揍,她小小呿了声。 单就成绩这件事,他的确,凶残得有点不像话。 齐欢刚要说什么,陈让忽地说:“我妈喜欢我考第一。” 她抬头,“你妈?”扬唇笑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要考第一?那你妈跟我爸一样啊……” “不一样。”他视线盘亘在面前,慢条斯理夹菜,没有看她。 齐欢觉得有点不对劲,尽量放松但又有些小心地问:“你妈妈现在在哪工作啊?” 陈让执筷动作顿了一瞬,很短的一瞬,若无其事接上。 “不知道。” “你妈妈……” “搬走了。”不等她问完,他便道。简短平静的三个字,没有多余回答。 她愣了,“那,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个人……” “我爸。”同样答的很平静,但越是这样平静的陈让,越是让齐欢如同喉间梗住一般。 那个醉醺醺,赤红眼和他动手打架的人,是他爸。 齐欢滞顿抿唇,没再继续问。 “你吃完了没。”陈让放下筷子。 齐欢碗里还有一半米饭,“还没……” “我去抽根烟。”他没催,起身往洗手间去。 那张脸,神色平淡,一如他刚喝的白水。 . 隔天到校,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齐欢没跟严书龙他们一起去外面小卖部。她把庄慕叫到安静的地方,谈照片的事。 被单独点名的时候,庄慕就猜到她要说什么。 面对面站着,齐欢问:“纸条是你挖出来拍给陈让的?” 庄慕没有半分掩藏,承认,“是。” 他紧紧凝着齐欢,从未有过的认真,“是我发给他的,我……” 话没说完,齐欢捏拳,抬手就打在他肚子上。 “唔呃——” 他抱着肚子弯腰,痛得皱眉。 她又是一个用力,手肘砸在他背上。 眼看自己就要被她当场揍一顿,庄慕什么深沉心思都没了,连忙叫停,“等等等一下……你干什么!” 齐欢狠揍他几下,才停手。 庄慕吃痛瘫坐在地上。齐欢俯视他,咬牙骂:“你是不是脑子抽风!啊?有事不能跟我讲么,就算我最近很少跟你们一起出去,你不爽找我说啊,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庄慕一愣。 她看他的眼神,没有分毫变化。 “我发的短信……”他撑着地站起来,还没往下说,她打断,“我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他表情一凝,却听她说,“你不就怪我重色轻友么。”她抬指戳他,“你还真是行动派啊,有事光做,一句话都不说!你搞这些不比当面跟我谈费事……” “齐欢。”庄慕打断她。 “干嘛?”她翻白眼。 “我……”他凝视她,目光对接,她坦坦荡荡,眸光中澄澈干净,毫无杂质。 他身侧的手,五指怔忪捏紧,捏到半途,还没成拳,就惶然松开。 “说话啊。”她皱眉。 庄慕咽了咽喉,半晌,滞缓发出声响,“是啊,我就是……就是不高兴你重色轻友。” 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真的是!讲出来会死吗,装什么深沉啊,给谁看?” 他敛眸,眼睑低垂那刹,遮住了眼中暗下去的神色。 又被她打了几下,再抬眸,他脸上已经看不出别的,扯了扯嘴角,照旧是从前插科打诨嬉笑的模样,只是笑意稍微少了些。 他抬手在她头上虚晃招呼一下,抱怨:“谁让你天天跟在陈让身边,你什么时候改属跟屁虫了,丢我的脸!” “滚!”齐欢踢他。 两人假模假式过了几招。闹够了,齐欢抒了口气,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这样多没意思。” 庄慕嗯了声。 她用胳膊肘怼他,“再这样,以后你结婚我份子钱都不包,还要一个人吃光你一桌酒席,死去吧你!” 他眼神闪了闪,笑着反呛,“要你惦记,哥缺你那几个钱。你爱吃多少桌吃多少桌,我包个场给你吃只要你吃得下。” 齐欢用一串滚回馈他。 消停一会儿,齐欢骂他:“你少嘚瑟了,就你这磨磨唧唧的样,这辈子都得打光棍。” 庄慕切了声,不以为然。 她冷笑:“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的择偶标准?安静、乖巧、温柔、贤惠……这么好的姑娘轮得到你?老老实实打一辈子光棍吧就。” 庄慕扯了下嘴角,这回意外没反驳。 “……是啊。没这么好的姑娘,我都轮不到,有这么好的,怎么可能有我的份。” 齐欢瞅他,“你中邪了?” 他侧头看她,对视几秒,忽地嘿嘿一笑,抬手重重一掌打在她脑后,拍得她两眼冒金星,“你中邪了差不多!” “你大爷的庄慕——” 他撒腿就跑,齐欢气得想脱下鞋扔他。 短消息这一桩小插曲,像以往他们遇到的每件小事一样,就这么揭过翻篇。 又两节课后,中午放学,齐欢家里有车来接,先走。 庄慕和严书龙一道,感觉他情绪不高,严书龙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 “听说你和齐欢吵架了?她还把你叫出去谈话?” “没。” 严书龙抠了下耳朵,“啧,话这么少干什么,你又不是那隔壁陈让。” 庄慕脸变了变。 “慕哥?”严书龙觉得他不对。 “啊。”庄慕应了声。刹那又见他恢复神色,刚刚仿佛只是眼花。 “真没事?” 庄慕扯开嘴笑,“能有什么事?没事。” 不等严书龙再问,他插着兜,大步朝前。 大课间,和齐欢在角落说话时,她问是不是他给陈让发的消息,对视的那几秒,他的心跳得快要把腔室撞破。当时只觉得喉咙发涩,“友情可能到今天为止了”——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心里说不后悔是假的。 然而比这个更让他难过的是,在对话之间,他有无数个空档可以打断她,告诉她,不是的,发消息给陈让,并不是气什么狗屁重色轻友。 但他没有开口。说不出,也不敢说。 齐欢看他,从来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情绪。她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很纯粹,就像严书龙一样,他在她眼里,不过是比严书龙他们更亲近的朋友。 有事? 他连宣之于口做不到,连承认都不敢。能有什么事。 感情这件事上,以前没有,以后……也都不会有他什么事了。 . 第三次月考刚过去没多久,一中准备召开运动会。 齐欢不是一中的,顶多只能等运动会比赛的时候进去看看凑热闹,给陈让加个油什么的,对此并没过多关注。 严书龙却兴冲冲跑来找她:“欢姐,你知不知道一中要开运动会的事!” 齐欢说,“知道啊,怎么。” “那你还这么淡定!” “我为什么不能淡定?他们开运动会我应该要抓狂?” 严书龙看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运动会前有文艺表演。” “那很好啊。” “要跳交谊舞。” “活动不错。” “文艺表演主持人要领舞。” “然后呢?” “主持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陈让。” “……” 见齐欢没话说了,严书龙拍拍她的肩,安慰她:“要不咱们给女主持人下点泻药吧。” 庄慕在一旁幸灾乐祸哼笑,“那哪够啊,倒下一个女主持人,后头还多的是呢,干脆给陈让下点泻药不就完了。” 齐欢回神,拿书丢他。 庄慕笑的更起劲,扯着椅子挪到她旁边,很积极:“泻药我帮你准备吧?我早看陈让那孙子不顺眼了,来个两斤先。” “……”齐欢直接抄起另一本书打在他脸上。 . 一中运动会赛前文艺表演,拟定的主持人人选,陈让的确是其中之一。放学后齐欢到小卖部,从左俊昊和季冰那确认了这个消息。 “陈让呢?”只有他们两个在,齐欢不免要问。 左俊昊瞅她脸色,说:“被负责的老师叫到音乐楼去了,说是准备一下。” 准备?准备主持还是准备牵女生的手再搂个腰,一起跳舞? 左俊昊怕齐欢殃了他这汪池鱼,咳了声说:“你要不进去找他……” “不了。”齐欢扭头走人,“我回去了,还要上课。” 说罢真的转身出了店门。 留下左俊昊和季冰面面相觑。 “要不要告诉陈让?” “……你问我我问谁。” …… 庄慕和严书龙在教室聊天。他们懒得出去聚餐,打包晚饭的事交给了其它几个人。 严书龙一瞧,少了个人,“欢姐哪去了?” “能去哪,一中呗。”说着,见齐欢从前门进来,庄慕抬下巴,“喏,回来了。” 严书龙回头匆匆看了一眼,没怎么看清,跟庄慕嘀咕,“回来得这么快,挺沉得住气啊,我以为欢姐怎么也该不爽个半天。” 庄慕抬眸看他,嗤笑,“你说笑呢吧?” “什么说笑……” 下一秒,庄慕扬声喊:“齐欢。” 斜前方的人回头,那一脸表情,啧。 庄慕非常不厚道地冲严书龙笑,“你看看,她气成气球了吧?” 第二十九章 一中运动会筹备得如火如荼,一连几天下午上课都能听到他们操场传来的热闹动静。 齐欢三天没去找陈让,庄慕和严书龙瞧着,凑在一起啧啧感叹。左一句“这回很不错”,右一句“这么坚持得住啊”。 齐欢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闷头上课,理都不理。 挑的男装送出去了,齐参收到东西,嘴上乐呵心里更是熨帖。只是终究还是忙,没在家里待多久,过完生日又继续出去谈事情。 齐参一走,方秋蘅又整天在外交际消遣,齐欢也懒得管她。 学校这边,庄慕和严书龙看她对即将要到来的交际舞场景持冷对态度,反而感兴趣。严书龙只有课间才能来,庄慕和她一个班,接着地理便利,自习课给她扔纸条。 【下午放学去一中转转。】 齐欢回头看他。他单手撑桌,托着颊侧耳际,冲她挑眉。 毫不客气回他一个嘴型:滚。 他又扔了一张纸条:【真的不去啊。我很想看陈让跳舞,你不想看?】 齐欢连滚都懒得说了,这次根本不转头。 自从前两天找庄慕说了他给陈让发消息的事情后,庄慕就像是打通什么穴道,一改提到陈让就横眉倒竖面目扭曲的状态,时不时拿陈让调侃她,别提多起劲。 庄慕的纸条可以不理,齐欢心里的烦躁却赶不走。 她三天没找陈让,陈让也没找她。 张友玉课间过来,带了酸奶给她。齐欢兴致缺缺吃着,听张友玉和一帮女生围在她身边闲聊。说着说着,问她:“你怎么这两天没去一中?他们要办运动会了,很热闹的。听说选了一些高一的准备开幕表演,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都在操场上训练。从那边那栋楼的电脑教室看过去,能看到一中操场。” 齐欢没兴趣聊这个,张友玉不会瞧眼色,小嘴嘚啵嘚啵说个不停,听得严书龙都有点慌。 “行了行了,聊点有意思的成不。” 他主动叫停。最近几天刺激齐欢刺激得够多了,人得讲究个见好就收,否则齐欢要真炸了谁都没好日子过。 “没看欢姐心情不好。”他道,“还在这说。” “啊?为什么心情不好。等他们一中开运动会就能看陈让跳舞了,咱们都去啊!” “……”严书龙想找点东西堵她的嘴。 旁边一个女生咳了声,偷偷扯张友玉衣角,“姐,陈让跟别人的女生跳。” 张友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呲溜一下把酸奶都喝了,忙不迭跟齐欢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顿了一下还是在说,“欢姐,你就因为这个不高兴啊。” 严书龙插嘴,“不然呢。那陈让架子真大,欢姐不去找他他也没半点反应。” “他没给欢姐打电话?” “没有。” “短信也没有?” 严书龙看了眼齐欢,说,“也没有。应该是。” 张友玉炸了:“怎么这样?!”想说点安慰的话,到头叹息一声,学别人老成,手搭齐欢的肩,“想开一点。我估计他就是跳舞跳得太得劲,摸姑娘小手摸得太开心,男人嘛,都这样。” “啧——”严书龙差点咬到舌头,这安慰的叫什么话。 作为话题正主之一的齐欢却没心思和他们说七说八,把书一合,走人。 “你们吵死了。” . 中午到校,本是午休时间,齐欢被庄慕和严书龙生拉硬拽,拉去买东西。她本来不想动弹,结果还是去小卖部走了一遭。 一到常去的那家,老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店里,只是没有陈让。 三个人进去买喝的,和左俊昊两人打照面,严书龙跟庄慕都象征性打了个招呼。 左俊昊看他们后头是齐欢,笑意中加了几分熟稔。 “齐……” 齐欢和他们擦肩而过。 左俊昊话没说完,手还抬着。行至柜台前的齐欢拿了瓶水,扔下零钱给老板,一阵风一样转眼就走出去。 “担待担待,欢姐这两天脾气大。”严书龙笑呵呵解释。 左俊昊和季冰面面相觑。 下一秒,走到店门外的齐欢折返回来。 左俊昊下意识往后退。 “帮忙转达一句话给陈让。” “啊?”他微愣。 “交际舞挺有意思的。”齐欢板着脸,看得左俊昊喉咙一咽。 “以前初中我也跳过,跟男搭档合作得很顺利,有什么不会的很欢迎他来请教。当然,他可能也不需要。”她说,“祝他跳得开心。” 来的莫名走得也莫名,留下左俊昊跟季冰站了半晌。 回教室,离上课还早,季冰跟左俊昊一块去了八班。 陈让坐在位置上,面前是一张试卷。不是他们学校的常规卷,也不是禾城本地的。 左俊昊跟季冰没忘刚刚在小卖部那一出,两个人用眼神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左俊昊开的口。 “陈让。” “干嘛。”陈让眼没抬,只专注做手里的事。 “刚刚我们在外面遇到齐欢了。” 陈让笔一顿,继续写,“然后呢。” “齐欢让我们转达几句话。” “说。” 左俊昊犹豫不决,季冰在桌下快把他的脚踩平了,他龇牙咧嘴,豁出去:“她说祝你跳舞跳的开心……” 话音落下,静了两秒。陈让彻底停了笔,转头看来。 . 下午第一堂课上完,齐欢把书塞进桌肚,正要趴下缓神,口袋里手机震起来。她惺忪着眼掏出来,一看消息来信人,一个激灵瞌睡就醒了。 陈让给她发了消息。 没有马上看,过了将近半分钟她才点开。 是张照片,拍的是一道题目,下一条内容三个字:【解一下。】 齐欢皱眉。莫名其妙发个题目来让她做。 “你说做就做啊?” 她嘀咕,回他:【不做。】 他说:【解不来么。】 她打字飞快:【解得来也不做!不想做。】 顿了顿,又加一句:【哪有心情做题目?只想摸手跳舞,不想做题!】 那边没动静。 齐欢正想把手机塞进桌肚,他又传来一张照片,是发的那道题的解答过程。 “……就你能。”齐欢盯着手机不爽。忽地提起笔,在草稿纸上用另一种方法解完,拍下发给他。 你来我往,加上做题的时间,离上课已经没多久了。 他来了一句:【很费时间吧。】 齐欢想回他说,这题目有什么难的,谁不会做,字没打完,对话列表蓦地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陈让说: 【这几天都忙着做这些冲刺卷题目,没什么时间做别的。】 齐欢一怔。 做试卷?他不是去跳舞…… 手指犹疑几下,想回复,但没想好要发什么,上课铃就响了。 任课老师拿着书走进来,她只能收了手机。 后边课间,陈让没再给她发消息。对话列表最后一句是他发的,齐欢始终没想好要回什么。 放学时打算给陈让打个电话,号码点出来,却犹豫,好半天没摁下拨通。 “欢姐,吃饭去了!” 张友玉今天跟他们一起,和严书龙几个别班的一起等在外面,在她们班门口喊。 庄慕也正好收拾完走到旁边,齐欢赶紧把手机收了,“来了。” 也罢。晚自习前去趟一中。 隔着电话终归有距离,怎么都不比面对面。 . 晚饭后兵分两路,齐欢和张友玉去买奶茶,跟男生不一道走。 她们还在街上晃悠,严书龙突然打来电话。 齐欢不耐烦:“干嘛?马上过来了。” “不是!”那一头开口就是无关话题,却像个小惊雷,炸得人一愣,“听说陈让他们出事了。” 严书龙说:“他们今天放学好像跟校外的打了一架。我们刚刚碰到一中的,他们说陈让跟左俊昊去了附近诊所。” 张友玉还在喝奶茶,忽见齐欢拔腿就跑远。她都没反应过来,只隐约听见齐欢冲电话那边说:“告诉我在哪——” …… 严书龙也不知道,齐欢挂了电话,直接打给陈让。陈让的手机不通,又打左俊昊的。 漫长的嘟音后,那边传来声响:“喂。” 齐欢一句没多说,只问他们在哪。 左俊昊把地址报给她。 不是诊所也不是医院,而是在城中附近的一家饭馆里。 齐欢打的赶过去,直奔楼上包厢。 陈让、左俊昊和季冰,包间里就他们三个。 左俊昊见她气息不匀,还有心情开玩笑:“你怎么跑这么急,饿得厉害啊……” 齐欢掠过他,连话都没听完就冲到陈让面前。 左俊昊悻悻摸了下鼻尖。 “你们跟谁打架了?” 问的是你们,她眼里分明只有陈让一个人。 陈让坐在小沙发上,放在身侧的手,手背指节破了好几个,渗着血丝。 “你……”她视线落在他手背上,挪不开。 “擦了红药水。”陈让说,“没事。” “疼不疼?”她咽了咽喉。脸上表情,疼的仿佛是她。 季冰尴尬转头,左俊昊也摸后脑,咳了两声,试图吸引注意力:“陈让没事,他那一丁点小伤,我这才痛,虎口划了一条口子,流了老多血。” 齐欢看都没看他一眼。 季冰挑眉,示意“让你上赶着丢人”。 陈让抬眸,“左俊昊。” “干嘛?” “下楼帮我买包烟。” “啊?”左俊昊一愣。 陈让正正看着他,他只能说好。 左俊昊刚拉开门出去,季冰又听陈让叫他。 “季冰。” “嗯?” “帮我带个打火机,忘记跟左俊昊说了。” “……” 左俊昊刚走没两秒,随便嚷一嗓子他就能听得见。但这话季冰不敢说,陈让这分明是要支开他们。 “好。”季冰识趣,没半秒犹豫,马上出去,把空间让给他们。 齐欢没在意被差遣跑腿的两人,扯了张凳子在陈让对面坐,隔着些微距离,鞋尖就能碰到他的鞋尖。 她盯着他的手,眉头拧着小结:“要不要再擦点药。” “再擦也不会马上好。”他无所谓。 “你们跟谁打架了?”她追问。 “你不认识。” 齐欢想起来,严书龙还是庄慕,总之有人跟她讲过,陈让他们似乎得罪了人,经常有社会上的找他们麻烦。她问:“是跟你们有过节么?什么矛盾?” 陈让没答,唇线略平。 几秒对视,齐欢抿了下唇,“算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有很多东西,她都不了解。他如果不愿意说,她不勉强。 “以前的恩怨。”陈让突然道。 她抬头。 “他弟弟被我送进了少管所。”陈让说,“他跟我有仇。” 齐欢顿了顿,很快理解。陈让话里的“他”,指的大概是找麻烦和他们打架的人? 她动唇,还想再问,陈让已经跳过这个话题。 “你的祝福我收到了。” 齐欢没跟上他的节拍。 “你让左俊昊转达的话。”他勾了下唇,“祝我跳舞跳得愉快,我晓得了。” “……”齐欢脸色沉下来,隐约浮现不悦,藏都藏不住。 她还没张口,就听陈让道:“可惜我只有两只手,试卷多得写不完,参加不了跳舞这么愉快的活动。” “……试卷?”齐欢想到几个小时前他发给她做的题目。 他嗯了声:“各省的模拟卷,班主任让我试着写一写。” 她默,过后问,“你这几天都在写试卷……?” “是啊。”他挑眉,靠着小沙发背垫,眼皮疏散半翕,“不像有的人,有大把时间回味初中摸手跳舞的乐趣。” 齐欢被噎到。 他就是在说她。 她把话摆到台面上,“你们学校不是要开运动会?听说你被选做主持。” 陈让点了下头。点完头就没后续了,他不接话茬,也不往下说。 齐欢就像憋着股劲,难受得半死。 好半晌,她到底还是忍不住:“跟你一起跳舞的女的是谁?” “你要揍她?”他饶有兴趣反问。 齐欢还没答,他笑了下,“别啊。人家多无辜。” “……”齐欢想甩手走人了。 将想法付诸行动的前一秒,不等她站起来,陈让声音悠悠:“打伤了,人家的舞伴得中途换搭档,多头疼。” 齐欢微怔。 陈让歪歪坐着,靠着沙发,懒散动了下,脚尖正好踢到她的脚尖。 “我不主持,也没打算跳舞。”他说。 “你们老师不是叫你……” “叫我去的那天我就推了。”陈让道,“今天又去了一遍,我说我的脚弄伤了。” 齐欢朝他的小腿看去。哪有问题,分明健康的很。她下意识脱口:“你脚哪伤了?” 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唇边微翘,眉头一挑,显出平时少见的无赖模样:“伤在里面了啊。不能跳就是不能跳。” 他话音落下后,包间里静了几刹。 “……是因为我吗。”齐欢喉间动了动,安静过去,她看向他,有点认真,“不和别的女生跳舞,是因为我吗。” 陈让脸上的笑慢慢收敛,疏淡眉眼,蒙上一层正经。 “你说呢。” 他直视她。不是反问的语气,而是陈述。 第三十章 陈让的回答让齐欢默了好久。有种意外感觉,又夹杂着一丝早已想见的预料之中。 她以前用玩笑口吻说过很多类似话语。想不想我、我想你啊、你不想见我吗……对他的炙热情绪从不掩饰。有没有得到过回应她不记得,但是这一次,这一句回答,她听得清清楚楚。 齐欢有点怔,怔得忘了移开视线。陈让倒是从头至尾没有挪动目光,坦然直视。 “没有你常抽的烟,换了种。” 无言间门从外被推开,没有敲门,左俊昊说着话踏步进来。 屋里两人同时回头。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左俊昊脚步微顿:“怎么,在说事情?要不我先出去……” 他后头,跟着进门的季冰手里拈着个打火机,正巧听到这一句,也不明所以停下脚步。 齐欢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的眼神,仿佛笃定了陈让跟她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要说。 陈让没接话,伸手。 左俊昊反手拿了季冰的打火机,和烟一起交到陈让手里。陈让没让他们走,左俊昊便不客气大喇喇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累死了,跑上跑下。” 季冰落座在他身边,没言语,眼睛一直往陈让和齐欢那边瞄。 气氛有些古怪。 陈让也不在意他们打量的视线,手里把玩打火机和烟,眸光转回来,就那么看着齐欢。 最后,是齐欢先撑不住。当着左俊昊和季冰的面,她不可能接上之前的话继续讨论,陈让又大喇喇毫不避讳,她被他看得发毛,避开他的注视,扯着椅子往餐桌方向挪,坐到了桌边。 “叫上菜了么,催一下。”陈让侧头,看左俊昊。后者道:“叫了,应该就来了。” 不多时,菜果真陆续上桌。 左俊昊拿碗筷递给各人,齐欢摆手说不用,“我吃过了。” “没事。”左俊昊直接放了副碗筷摆在她面前,不给她拒绝机会,“吃过了再吃点。你跑得那么急,我看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头上都带汗了,补充一下营养。” “……”这话也不知是体恤她还是调侃她。 齐欢稀里糊涂上了桌,稀里糊涂跟着吃饭。她胃口不大,实在撑不下那么多,盛了碗汤将就喝。 边吃边聊,她问起他们今次打架的事:“你们怎么会被他们弄伤,他们人多吗?” 提到这个左俊昊就来气,“不是,纯粹是意外。” “意外?” 他捏着筷子,“是啊。要不是我们不在,陈让哪可能吃这么大亏!” 齐欢执着汤匙问:“你们不在?”看了看季冰和陈让,“到底什么情况?” 左俊昊话匣子大开,连珠炮似得:“我跟季冰他们先走了,陈让他一个人留在学校,后面才出来。本来约好了到这碰头吃饭,结果来的路上碰上了李明启那群杂种。” 他胃口都减了几分:“陈让一个人,那边一群好几个,我们赶过去,紧赶慢赶也还是迟了点……” “然后呢,群殴?”齐欢的心跟眉头一起高悬,侧头去看陈让。 陈让表情淡淡:“没有。” “是没有。”左俊昊接话,“好在那边人也不多,四个,陈让一个人还撑得住,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也没落好。那帮孙子跑得快,要不然我非废了他们不可!” 他骂了声,“操,走之前还玩阴的,给老子手上划拉这么长的口子。” 左俊昊左手包着白布,应当是来吃饭之前去诊所看过了。 齐欢听得直皱眉,“还好伤的是左手,不然你写作业吃饭什么不都不方便。” “没事没事。小伤而已,小伤。”难得被她关怀一句,左俊昊一下笑得眉飞色舞,又大气起来,仿佛刚才拿伤说事的不是他本人。 端起杯子抿了抿水润唇,左俊昊话锋一转抱怨陈让:“让哥也是,放学要是跟我们一起走哪有这些事,搞不懂为什么非要今天放学去找老师说什么不跳舞的事,拦都拦不……”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陈让沉声打断。 左俊昊呃了声,止住话头。 那句话没说完,但齐欢听清楚了,她愣愣看向陈让。 他没和左俊昊几个一起行动,是因为他去找安排他主持领舞的老师拒绝这件事?因此才晚离校,因此才落单,才会遇上跟他有仇的那些人,以一挑四,弄得手上满是累累小伤口? 季冰看出左俊昊那句话说完齐欢表情就不对了,虽然不太懂她和陈让的事,但也分辨得出好赖。当即抢在齐欢和陈让之前开口,缓和气氛:“赶紧吃赶紧吃,马上要上课了。” 一向和齐欢互动不多的他,破天荒跟齐欢搭话:“齐欢你尝尝这个,这个菜味道不错……” 左俊昊自知八|成是失言了,回神立马附和:“对,快吃快吃。” …… 一顿饭,齐欢本就是吃了来的,更别提后来没了胃口,总共就只喝了一碗汤。 饭毕,一行人下楼。左俊昊和季冰走在前面,先行去结账。 齐欢忽然扯了扯陈让的衣角。陈让先她两阶,停住回头。两个人站在楼梯上,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你放学……” “左俊昊的话都是废话,没必要听。”陈让的声音和情绪一样平静,不等她说完就道,“你别多想。” 似是安抚,又说不清道不明。 他看她一会儿,见她没说话,转身便要继续往下。 “如果我非要多想呢。” 陈让脚步一顿。 齐欢站在比他高的楼梯上,不动。他让她不要多想,让她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但如果她就是要多想呢? 她就是要想,他晚离校是为了找老师,找老师是为了推拒运动会任务,而这些,都是因为不想和别的女生跳舞。归根究底,是因为她。 楼梯上静默充盈在空气中,潜伏了数秒时间。 陈让回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沉稳。他眼睫微动,声音低低: “也可以。” 可以这样想。 …… 当晚,“我超喜欢他”贴吧,又迎来新的内容。 那栋楼里多了两句话—— “我好像捡到了一颗糖果。” “在我开始确定,我喜欢的人终于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那一刻。” …… 喝着水往房里走的左俊昊刷到贴吧里齐欢发表的新内容,“噗”地一声呛到,脚差点踢到门框。 顾不上脚趾,他快步到书桌边把水杯放下,盯着屏幕内容看了好几遍,然后一个电话打给季冰。 那边有水声,雾气似乎都要透过听筒沁过来。 左俊昊哪管那么多,直接嚷开:“大事!” “有屁就放。”被打断洗澡明显很不爽。 “我是告诉你,陈让跟齐欢估计快成了,份子钱可以抓紧准备起来。” 季冰那边默了两秒,然后劈头就骂,“左俊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老子在洗澡,滚你妈的别打电话来废话!” 啪地一声,电话挂了。 左俊昊也不恼,琢磨半天,点开季冰的号码,发去一条消息: 【这周你过生日,人还没叫,先叫上齐欢吧。】 发完过了半分钟,又追加一条: 【还有那个茉莉花小妹妹,两个女生好做伴,我帮你一块叫上。】 说罢,真的拿起手机联系齐欢。 等左俊昊打完电话一看,大概已经洗完澡的季冰,回了他三个字,简单犀利:【狗东西!】 . 季冰的生日不止齐欢一个人收到邀请,可能是卖她面子,左俊昊帮忙转达的时候,也让她一同喊上敏学那几个,以及身在一中但跟左俊昊他们万分不熟的纪茉。 齐欢不能帮人做决定,挨个问过,严书龙有空,没多想就应了。庄慕稍稍犹豫,最后也同意,说:“我那天可能有点事,但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待不了多久,既然他开口了那就去坐坐意思意思一下。” 至于纪茉那边,她很少参加这种活动,犹豫得比较明显。齐欢本想说不想去的话不用勉强,纪茉看她两眼,却点头应允了。 周日晚上庆生,季冰在KTV开了两个大包一个中包一个小包,人多得要命。来的都准备了礼物,齐欢几个自然不例外。 纪茉跟在她身边,也没空手来,只是东西还没到寿星公手里,就被左俊昊拿去。 “小纪同学眼光真不错,这包装颜色都比别人好看。我代他收了。” 纪茉没理他的嘚瑟,垂头避开他的视线。 人多热闹,一开始庄慕和严书龙还跟齐欢窝在一块,玩嗨了都跑去疯。来的不全是一中的,有些人他们也认识。 纪茉待在角落,齐欢给她倒了无酒精饮料,拿了吃的,让她乖乖坐着别乱走:“有事喊我。” 纪茉应好。 齐欢在她脸上捏了把,去找陈让。 陈让在小包间里,身边还有空位,齐欢二话不说挨过去。 “你在这干嘛呀。” 他言简意赅:“没干嘛。” “难得,不玩手机啦?” “信号不好。” 她噗嗤笑,问他:“来打牌啊。” “跟你?”他转头。 齐欢说是,“跟我。” “不玩。”他想也没想。 “为什么?” “你打不赢我。” 齐欢呿声,“真自信。” 有一句没一句闲聊,齐欢发现他是真的什么活动都不参加。 恰好旁边玩筛子缺人,问她来不来,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此刻都是季冰的朋友,齐欢当即点头应,还把陈让拉着一起加入。 输的喝酒,她手气不错,没怎么输,只意思意思喝了两杯。 陈让玩了几把,中途被人叫出去。齐欢自己奋战,赢得直乐,玩的过程中笑笑闹闹,口渴,见旁边有颜色缤纷的饮料,不带“酒”字,她便拆了几瓶,喝下去不少。 等陈让回来,她已经累了,从筛子游戏中脱身,暂时歇兵,老老实实坐回沙发上。 几个包厢人员互相走动,期间左俊昊蹿到这边来了,齐欢没忘交代他:“你看到纪茉帮我照顾一下,她在306,或者你问问她要不过来这里找我。” “没问题。”左俊昊冲她比OK,就差拍着胸脯说包在自己身上。 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 齐欢坐在陈让身边,包厢里空气闷,脸莫名发热。她拍拍脸颊,安静地晃荡腿。 身旁陈让拿着手机玩起了游戏,似乎是找到信号。 吵吵闹闹一片,有人推门进来,“关思宇他们在那边玩游戏PK,输了的吹瓶!” 在座的人一听,呼啦啦几乎全跑光,去看热闹。 又过了会儿,出去抽烟的抽烟,吹风的吹风,都没再进来。邀齐欢玩筛子的女生跟另几个去补妆,刚回来落座,被推门探头的人招呼,“去大厅蹦不?” “楼下?好啊,走走走!”一群人二话不说动身。 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小包间里转眼就空了。 夜晚的KTV有一种别样氛围。 齐欢顾不上别人去留,只觉得有点热,眼前也有些花。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捂住发热的脸,睁眼都费力。 茶几上一片狼藉,大屏幕上字幕变幻,点的歌没人唱。 她晕乎乎挪动,陈让注意到她的不对,顿了下暂停游戏,皱眉:“你喝醉了?” 齐欢甩脑袋,“没有啊。我没喝酒……”用力眯了下眼,眯瞪开,“我只喝了那个饮料……” 她朝桌上一指,手摇摇晃晃。 后边他说什么,她听不进去,自己在说什么也弄不清。 陈让眉拧得更紧,收起手机,过来扶她。 齐欢头晕的厉害,还有点想睡,残存的一点意识告诉她,她可能是醉了。 眼睛快睁不开,迷蒙间有双手伸过来,她第一反应便是用力推开,而后撑着茶几试图站起来。 “严书龙……庄慕……送我回……” 下一秒,腰上箍来一只手臂。 她落进了一个有力怀抱。 齐欢浑浑噩噩,只觉得背后温热,带着淡淡清香和些许烟草气息,熟悉的味道连同腰上桎梏,随着那热意一起将她包围。 下巴被捏得一痛,耳边泛起热气。 “你就那么信他们?” …… 要切蛋糕,人都聚到了306大包厢。季冰见陈让不在,齐欢和左俊昊也不见踪影,让其他人先玩,出去找他们。 几个包厢都暂时空了,没人影。 快到最后一个小包,过拐角时被拦住。 “……操!你吓我一跳。”季冰啧声,“你站在这干嘛?” 左俊昊倚墙,站在盆栽边抽烟,被烟气冲得眯了眯眼。他歪头指了指那边小包,“别去。” 季冰一顿,“什么?” “亲上了。” 季冰没反应过来。左俊昊又抽了一口,烟从唇间飘出来,“陈让和齐欢在里面。” 这下季冰懂了。 烟还剩三分之一,左俊昊把它摁在石子里掐灭,“你过去陈让准没你好果子吃,没看我躲在这抽烟压惊么。” 他刚刚去叫陈让,扫了眼门上玻璃,手才伸出去就停了。 小包间里就俩人。 一向冷淡克制的陈让,把齐欢压在墙上亲。 小清欢第三十一章 听左俊昊这么一说,季冰没辙了。这情况,他确实是不好进包厢打扰。他问:“你不敢进去,就在这守着?” 左俊昊开玩笑:“这不是怕他俩被打搅么。” 季冰手机响,其它朋友找他。他得过去看着,只好先走,不忘叮嘱左俊昊:“你等等抓紧把人喊出来,过来切蛋糕。” “走吧你。”左俊昊站在那笑,“用你惦记。” 季冰走了,长廊再度安静。 左俊昊又想点烟,一个人影从走廊那头朝这边走来。 “哎哟,小纪同学。”他吊儿郎当笑开。 纪茉抬头,看清是他,蓦地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住。 “你找齐欢?” 她没答,只说:“快要切蛋糕了。” “没事儿,等等就来了,你回去坐着吧。”他边笑边打量她。 她脸上有点红晕,是被包间里的热气和别人身上的酒气熏红的,那双眼清明干净,没有半点迷蒙之色,很清醒。 先前他受齐欢的托,怕她一个人在包厢里不自在,或者不小心被哪个玩嗨了的欺负。过去一看,却见她一个人待在角落,安安分分,完全不需要人挂心。 他问她要不要去找齐欢,她也说不,只在原地等齐欢回来。 “你回去等吧,过会儿我跟他们一起来。”左俊昊打发她。 纪茉稍作沉默,不理他的话,提步往小包走。 左俊昊拦路,“怎么呢小纪同学,这么倔。放心吧齐欢她丢不了,不用急。” 他挡在面前,纪茉不想离他太近,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脸受伤,“哇,不用这样躲我吧?我又不会吃人。小纪同学太伤我的心了。” 纪茉板着脸,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眸瞪他,半天憋出一句:“你才小鸡。” 左俊昊一愣,乐了。 “哎哟喂,小丫头片子这么可爱呢!” 说着手不规矩摸她的头,被她瞪着避开。 纪茉不悦,轻轻点自己的太阳穴:“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喂喂,这么说过了吧……” “你的行为很无聊。” “我无聊?”左俊昊惊讶,“拜托,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缠着我,你知道吗知道吗?” 纪茉不语。他嘚瑟:“吓到了吧?” 她很认真地再一次指太阳穴:“想缠着你的人,应该也跟你一样这里有问题。” “……”左俊昊一噎,“越说越过分了哈。” “我说的是事实。”她红扑扑的脸,配上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让人特想捏一捏。 左俊昊低睨她,睨着睨着不说话了。他蓦地笑:“小妹妹,你不懂当然不明白。为什么缠着我?因为啊,有些人,你不深刻接触过就不知道他多有魅力。” 季冰要是在,一定会骂他死不要脸。 纪茉反应冷淡:“我不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对象是你的话,对我来说哪样都没有魅力。” 她眼也不眨,“因为我看到你,就觉得很讨厌。” 左俊昊眯了眯眼,几秒后,手撑在她身边墙壁上,俯身凑近她,噙着笑显出了几分认真。 “你没接触过怎么确定?我保证,我比你想象的有意思的多,你要不要了解看看?” …… 季冰再次赶到的时候,就见左俊昊腆着张脸搁墙边欺负那个内向的小姑娘。他管不上那么多,上前就是一脚,踢得左俊昊猛然跳开。 “还在这里屁话,去找陈让。我打电话给他了。”季冰说,后半句只有他和左俊昊听得懂,“可以过去了。” 没了左俊昊挡路,纪茉提步就走。 三个人一前两后,推门时左俊昊和季冰还担心会有什么尴尬,进小包厢一看,陈让好得很,安稳坐在沙发上,容姿怡然,毫无不端。 而醉倒的齐欢趴在茶几上,盖着一件他的外套,睡得不省人事。 “她喝醉了?”季冰问。 陈让点头,“嗯。” 左俊昊瞧他那副模样,暗暗在心里啐:装什么正经,禽兽的时候当人没看见呢。 纪茉没言语,去扶齐欢,门恰时从外推开,浪了一晚上的庄慕和严书龙来找人,见齐欢醉了趴在桌上睡,没什么事,都松了口气。 “我送她回去……”庄慕习惯性伸手。 纪茉搀着齐欢的胳膊不松手,也不让位,婉拒庄慕,“没事,我扶就好。” 庄慕一顿,最终还是收手没跟她争。纪茉是女生,按理来说确实比谁都合适。 纪茉搀着齐欢走了两步。庄慕瞥见齐欢酡红的脸,又看纪茉那瘦小身板,皱眉,“你扶得动吗?还是我来……” “没事。”纪茉紧紧托着齐欢的胳膊,任她在自己身上借力。 季冰开口,“她醉成这样坐车肯定不方便,这样吧,要不去楼上开个房间给她睡?”下一句是问纪茉,“你能陪她住一晚上么。” 纪茉被几双眼睛盯着,略有些不自在,只犹豫了半秒时间,点头,“可以。我打个电话回家,就说在同学家过夜,我妈应该会准。” “那行。”季冰问,“谁带了身份证?” 这是最好的方法,齐欢这样,不方便走动。庄慕拧着眉,但也没反对。 左俊昊带了证件,去前台开房间。 一层是KTV,楼上第四层开始到第七层都是客房。很快,左俊昊拿了房卡回来。 出小包厢门口时,纪茉搀着齐欢差点一绊,刚站定手里的重压霎时就轻了。 “我来。”陈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齐欢另一边,扶着齐欢的手,背上一揽,齐欢方向一偏,半个身子差不多就进了他怀里。 纪茉手里空了,一怔,陈让已经揽着齐欢往外走。 乘电梯上去,左俊昊刷开房门,把卡插上,屋里灯一盏盏亮,陈让把齐欢放到床上,顺手盖好被子。 她闭着眼,睡得沉沉。 后面的活动纪茉不参加,待在房间里陪齐欢。庄慕和严书龙不好多留,跟着陈让几个一起下楼。 房门关上,他们的脚步被隔绝在外,屋里灯光明亮,照在绵软地毯上,映得人眼发晕。 纪茉倒水,喂齐欢喝下小半杯。 放下杯子,纪茉蹲在床前,正要起身,目光落在她嘴唇上,一顿。 几个小时前齐欢问她那一唇粉嫩颜色好不好看,此刻已经在唇上晕染化开,有一块没一块。 面容染上少许无奈,纪茉抽纸给齐欢擦嘴,声音轻轻:“你真是,怎么能把自己的口红吃得这么糟糕……” …… 当晚,陈让和左俊昊、季冰也没回家,三人睡一间屋,房间开在齐欢她们隔壁。庄慕和严书龙干脆也另开了一间,同样在旁边。 第二天要上课,纪茉早早把齐欢叫醒,其它两间房里的几个人也精神不济地睁眼。 他们去附近巷子里很有名的一家早点摊吃早饭,点的都是禾城当地的小吃。给碗里加佐料的去加作料,端汤的去端汤,都在忙活。 齐欢用汤匙拌了拌碗里的东西,另一手摸着下唇嘶声:“我嘴巴好痛啊,昨天晚上不知道撞到哪,磕到什么东西把里面都磕破了。” 还在位置上的,除了她只有陈让。 “可能你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陈让端杯子喝水。 齐欢一脸不适,想半天也想不起来,郁闷地抬手用公用汤匙挖了勺辣椒酱。 还没加到碗里,连汤匙带佐料杯,整个被陈让拿走。 “嘴巴破了就别吃。”他蹙眉,不赞同。 齐欢摸着嘴唇唉声叹气。 陈让把佐料放到一边,端起杯子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听她抱怨嘴唇疼,眉梢微不可查轻跳,很快恢复淡定模样,一派安然。 . 前一晚玩的太累,又没休息够,齐欢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精力才集中注意听讲。 大课间,不知从哪开始刮起一股八卦风,越聊越热。 齐欢听了几耳朵,转头问后边正说话的几个男生,“什么情况?哪所学校又出事了?几中啊?” “不是我们这的。“拿着手机的男生回答,“是江城的学生,好多学校都开贴了。” 庄慕扯着椅子靠近听八卦,正好严书龙从班上过来,也跟着一块凑热闹。 是一桩校园暴力事件。 昨晚开始,有一个视频在网上传播,视频里的是江城三中某一年级的学生。一群女生掌掴一个女孩,围在外边的还有男生。几个女生对被打的女孩拳脚相加,或是揪着头发扇耳光,连环开弓,到后来更是动手扒女孩的衣服以示“惩戒”。 视频流传范围不小,除了江城,传到周边几个地方,禾城好多学校都有人开贴问“大家看到那个视频了吗”。 齐欢看了一半脸色就变得难看。 庄慕和严书龙知道她瞧不过眼。在他们敏学,男生干架她不管,女生之间,像这种一群人围着一个欺负的事,逮到她都处理得很严,更别提上升到扒衣服这样的凌|辱性质。 她说过,不管有什么过节,都不应该使用性|暴力。 “拿远点。”齐欢把手机扔开,“脏眼睛。” 其他人识相地凑到一边去议论。 齐欢坐在位置上,越想越不得劲,拿出手机给陈让发消息。 【贴吧那个视频你看到了么!】 他回:【左俊昊看到了。】 意思大概是从左俊昊那听说了。 她打了满屏的感叹号,又删除,只剩下几个:【太气人了!!!】 后边加上一句:【不知道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这样施加这种过度凌|辱真的很过分,如果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她发了几个流面条泪的表情。或许是她感情过于丰富,视频里挨打女生被扒衣服的场景,真的让她很难受。 良久,陈让回了一个字:【嗯。】 齐欢看着那个简洁的回复,无从下手,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没等她再打字,对话列表,跳出一句新内容。 他说: 【如果是我,我不会管。】 . 时间过得飞快,下午第一堂课上完,泛着困意的人纷纷起身活动。 齐欢坐在座位上盯着课本出神。严书龙几人聚在门外走廊,不时探头往里看一眼。 张友玉道:“就因为贴吧的事,欢姐就跟陈让闹矛盾了?不至于吧。” 她有多喜欢陈让,他们都是看在眼里,别说雷打不动,下刀子都阻止不了。就因为这么点无关紧要的事? 张友玉听庄慕说完,明显不信。 “没骗你。”严书龙抬指抵唇,“小声点,她现在心情不好。” “中午放学在小卖部,碰上陈让他们,齐欢一句话都没跟陈让说,当没看到就走了。”庄慕补充。 “真的假的?”张友玉愣了,“不至于吧。贴吧的事,就为贴吧……他们聊了什么啊?” 庄慕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他们在聊贴吧,没看清。后来齐欢就不对劲了。” 几个人说不出个头绪,弄不懂,上课铃响各自散开。 下午放学一起去吃饭,严书龙一群人都很识相地没在齐欢面前提陈让。 吃完回学校,想着这个点陈让他们应该不在,便说去小卖部买点东西。结果谁知,迎头就跟陈让三人打了个照面。 走已经来不及,像是诚心要避开他们似得,太明显。 几个人悄悄看齐欢。 她板着脸,没向往常一样直冲陈让身边。 “要买东西就快买。”她不进去,站在门边。 说要来小卖部的几人连忙应声,手脚利索地拿东西结账。 齐欢一手插在外套兜里,面对外边马路,静站着等。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影。 “觉得我冷漠得可怕,连话都不想跟我说是么。”熟悉的清冷嗓音。 她用余光瞥见,知道是陈让,鼻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很努力地克制着没转头。 他似是拎着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齐欢才看清。是杯奶茶,印着她最喜欢喝的那家店的logo。 温热透过杯身传到她掌心。 “很甜。” 陈让声音平淡如常,但她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这场长不过几个小时的冷战,到底是他先服了软。 第三十二章 陈让把吸管一同塞到齐欢手里,并没有期待她有什么态度,也没有非要她开口。就那么短短两句话之后,他走出小卖部,和左俊昊几人回一中,背影和往常并无分别。 严书龙噔地凑到她身边:“怎么样欢姐,还气吗?” “……”齐欢微微用力捏了捏杯身,热意盈满手掌。没跟他们插科打诨说闲话,提步朝敏学走。 晚自习老师把齐欢叫到办公室,让她帮忙整理资料表。东西多又乱,工作量大,花了大把时间才处理好,当天的作业是在最后一节课紧赶慢赶写完的。 隔天课间,齐欢又被喊去当苦力,没了往一中跑的空档。 到下午,好不容易喘口气,张友玉屁颠屁颠跑来问:“欢姐,晚上可以不可以一起吃饭啊?” “这两天不一直都一起吃饭吗?”齐欢懒洋洋翻书。 “不是。今天我不跟大家一块吃,我得回家。”张友玉说,“我堂弟来了。他在坝城念书,学校放月假,他爸妈出远门了,不放心,让他到我家来住几天。” 她烦闷:“我爸妈很不负责,又说除了过年和祭祖很难跟家里亲戚走动,我弟难得来一次要好好招待,自己又跑出去!还非让我带上我堂弟一起吃饭,多大的人了,生怕他一个人在家会饿死……” 齐欢说:“那你找我跟你吃什么饭。” “去我家陪我嘛,一个人回去好无聊的类。”张友玉岔开腿跨坐在齐欢前座的凳子上,面对她,“晚自习请一节课假,我们可以晚点来学校,不怕耽误时间。我们点外卖,你想吃什么都行!” 她用上恳求语气,齐欢没辙,想想没什么事要忙,便应了:“行吧。” 放学,跟庄慕几个打过招呼,齐欢被雀跃万分的张友玉勾着胳膊一路拖,就差架起来走。 张友玉家比齐欢家远,着实费事。进门前张友玉就点好了外卖,换上拖鞋直直往里冲,翻腾冰箱找东西招待她。边翻边扬声喊:“张非墨,死了没?!在不在家?” “我在。”张非墨是她表弟,长得白白净净,很斯文。他在沙发上看书,见张友玉回来,合上书起身迎了迎。 齐欢听张友玉说,他只比她小两个月,也在读高二。 张友玉翻出饮料端过来,三人在客厅坐下。齐欢跟他互相礼貌问候,瞥了眼他放在茶几上的书:“你们那边用的辅助教材是这个?” “啊,是。”张非墨点头,“坝城用的都是这一套。” “跟禾城这边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小学初中的辅助教材也不同。”他说。 张友玉插话,指张非墨,“他以前也在禾城读书,后来搬家去那边了。” “这样啊。”齐欢点点头。 张非墨话不多,和活泼过头的张友玉比,简直像两个极端。喝完半杯饮料,他拿起书坐到客厅床边的摇椅上继续看。齐欢和张友玉就放松多了,盘腿侧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扯闲天。 “你还在生陈让的气啊?”张友玉八卦,“你们到底因为贴吧的事聊了什么?他都给你买奶茶了,你还不气消,这么严重?”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养,一杯奶茶就打发了。”齐欢白她,顿了下说,“我没气。” 张友玉头靠着沙发背垫,看着她嘿嘿笑,用脚尖碰碰她的腿:“说真的,陈让对你已经很不同了。他那天塞奶茶到你手里,我都吓到了。” 齐欢垂了垂眸。还没说话,手机响。好巧不巧正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陈让发了张奶茶店的照片给她,三个字: 【要喝吗。】 白天真不能说人。齐欢看了半晌,回他一串省略号。 【……】 张友玉探头过来,盯着屏幕,边笑边啧声。 “你不喝啊?”她挑眉,“我想喝啊。你问问陈让我能喝吗?” 齐欢抬手推开她的额头。 抿着唇,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我晚上会晚点去学校,上课前到不了。】 上课前到不了学校,也就到不了小卖部,买了也拿不到。 这句话带点婉拒意思。 齐欢把手机摁到待机状态。十几秒的时间,黑屏亮起,陈让回的还是差不多的内容。 【嗯,要喝吗。】 透过屏幕,甚至都能想象他一贯的语气。 她用指腹划着屏幕,划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点开对话框。 ——【我要红枣味。】 张友玉窃笑声更大了。齐欢把手机收了,伸手挠她痒痒肉。 “别别别,我不笑了……哎……” 她怕痒,不停求饶。 “你们说的——” 角落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齐欢和张友玉双双停住,回头看过去。张非墨咽了咽喉,脸色犹豫中带点不自然。 “……你们说的,是以前十四中的陈让吗?” . “怎么还没好?” 左俊昊坐在路边栏杆上,拧好饮料瓶,扬手一抛把空瓶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季冰侧头去看,斜前方奶茶店里,陈让还没出来。 “快了吧,买杯奶茶要多久。” 左俊昊晃着腿,啧声,“之前假模假样,还不是栽了,他就死要面子,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这架势,过不了多久我怕他得管齐欢叫小祖宗。” 季冰笑,“你心里嘀咕就算了,当陈让的面说,小心他不给你好果子吃。” 左俊昊佯嗤:“我会不知道?就他这性格,一头栽进去了,不逼到底也绝不会承认。今天买奶茶,过了夜,明天照样端着架子。也就吃死了齐欢这种实心眼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调侃,直至陈让出来。 三人朝学校走,有段路施工,封了大半,各色轿车和摩托车、三轮车堵在一块,水泄不通。 他们改道抄小路,绕了一段,沿着细长的小巷往外。左俊昊蹦着越过一个接一个小水坑,偶有不甚踩到坑里,溅得季冰一裤脚水。 季冰拧眉啐他:“我去你大爷的,跳你妹啊!” “怎么说话呢?” 左俊昊踩得更重,越发故意,瞄准水坑蹦上去,泥水溅起来,两个人都没落好。 闹到巷口,左俊昊和季冰还在为水坑互相攻击,悠悠传来一声呵笑。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一中的几位扛把子吗?” 左俊昊和季冰在看清说话的人时,表情登时一变,脸上浮现丝缕寒意,裹挟着平时少见的尖锐戾气。 巷口停了辆小车,车盖前坐着个穿黑色棉衣的人。旁边地上蹲了几个,都在抽烟,清一色的板寸头,同样是吊儿郎当的气质,和左俊昊平时的不正经有本质区别,眉眼间难掩流气。 李明启从车盖前下来,两手揣着裤兜,冲陈让笑。 “又碰上了,缘分呐。” 陈让睇着他,面色沉沉。 …… “今天这家的菜味道真不怎么样。” “下回换一家呗,谁让你们要挑那儿。” 走在路侧,严书龙和一帮敏学的人议论刚吃的晚饭。齐欢去张友玉家,庄慕有事回了家,也不在同行之列。 身边几个人聊天,严书龙没什么兴趣,表情都比平时无趣了几分。他半合着眼,只觉得这段路太长,无聊得边走边犯困。 “哎?那是——”一只手猛地扯他,拽得他踉跄。他还没斥,扯他的人就指着前边让他瞧:“严哥你快看!” “什么东……”严书龙皱着眉,不爽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怔住。 “是一中的吧?他们被堵进巷子了,是不是碰上麻……” 严书龙拧眉打断:“你不是认识一中那个谁?是左俊昊那边的吧?不管了!谁都好,赶紧打电话叫他们一中的人过来!”说罢拔腿就冲,招呼,“跟我过去看看——” . 客厅里一片沉寂。 齐欢坐在沙发上发怔,腿盘得发麻,不适感蔓延而上,她也全然不觉。 张非墨和她们两个面对面,隔着茶几,脸上隐有惶惶神色,先前看的那本书,此刻静静躺在窗台边。 “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他艰难动了动喉,又显得有些不安:“陈让……陈让他这两年还好吗。” 张友玉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只是安抚他:“没事没事。跟我说有什么,我是你姐,你又没有到处对别人乱讲。别想那么多。” “友玉。” “啊?” 齐欢微着垂头,双肩向下,出声,“这件事以后不要跟别人提。” “……好。” 静默几秒,张非墨又见齐欢朝自己看来,“以后也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我没有……”张非墨唇瓣嗫嚅,怕她不信,“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陈让告诉我的,我在办公室外听到的,统统都没有跟别人说过一个字。这一次,这一次……”他有些自责,也有些后悔,“这一次是意外……” 初中时期,他还没随父母搬到坝城,那时他们家在禾城南区,离十四中近,他就在十四中念的初中。 陈让是他的同桌。 自从跟随父母搬家转学到坝城之后,这么久来,今天是第一次提起陈让的名字。 张友玉是他姐,是家人,血缘削弱了隔阂感。 而为什么会说给齐欢听?或许是因为她提到陈让时话里话外的熟稔,以及她和陈让之间似乎存在的特殊关系,令他一时没控制住,才将那些旧事宣泄出口。 张友玉见齐欢脸色不好,担心:“要不要喝点水?” 齐欢摇头,脸颊的红润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 突兀的铃声蓦地响起,像一道小惊雷,毫无防备将人吓了一跳。 齐欢指节有些使不上劲,费力握住。 来电显示的位置,三个大字拼命闪烁:严书龙。 第三十三章 “严哥,你要不要也去医院,你的手……” “等会,你看看他们几个有没有弄伤。”严书龙打发过来关切的兄弟,拿出手机拨电话。听着一声声嘟音,眉头皱得死紧。 不仅是急,也有疼的原因,他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暂时用纸巾捂住了,但风一吹,咬得实在是难受。 巷口略显吵嚷,那辆车和那帮人早就没影了。周围零星的几个商铺里,围过来一些中年人看热闹,指指点点,嘴里议论着他们这些小年轻。会说什么,不用听都能猜到。 严书龙没管那些,等那边接电话等得心焦,在原地转。视线扫到石砖地上,巷壁角落,一杯奶茶摔在地上,杯身破裂,奶制品淌了一地。 随意一扫收回目光,他走出巷子,有几个人也弄伤了,虽然是小伤,但也得处理。 他招呼敏学的人跟他走,恰时,电话终于通了。 齐欢的嗓音带点沙哑,严书龙顾不上别的,边拦车边说:“陈让和左俊昊进医院了!刚刚……” . 一进医院,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和不知名药味,护士来,病人往,地板泛着阵阵阴凉。 跑过急诊室,拐角后是一排临时病房。季冰坐在长廊椅凳上,眉头郁色深重。 “人呢?” 齐欢冲到他面前。 “在里……” 他站起来,话没说完,齐欢就已推开旁边那扇门。 左俊昊坐在椅子上,脸上有点青紫痕迹,眉角的伤被药水涂覆,掺着血泛黄。 “你来了……” 左俊昊起身。 齐欢心口砰砰跳,喉间干得发涩,视线落在他让开后,床上显出的人影身上。 陈让靠在床头,和她对视,未言语,微倦眉间略有疲惫。 她站在那没动,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左俊昊打破沉默:“陈让左手手臂弄伤了,刀口不长,但是有点深,已经缝合,还要观察吊水……” “你们出去一下。”她动唇。视线一瞬未移,眼里始终只有一个人。 左俊昊和季冰对视一眼。 “你们聊。”他俩出去,把病房留给他们。 齐欢把门反锁了。陈让听到声音,抬了抬眸。她走到病床边,在左俊昊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奶茶摔了。”陈让嗓音微沙。 齐欢眼一酸。这是进屋以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低头,没应答,没吭声。 陈让朝她看,她刘海垂下来,挡住了脸。他一怔,“哭什么。” “……对不起。”她瓮声说。 “我什么都不懂,还在你伤口撒盐。”她的声线浸在泪里,“对不起。” 陈让顿了一瞬,表情慢慢沉缓。 齐欢知道,他的私事,本不该拿到他面前来说的,尤其是在未得他允许的情况下。但眼下这个场景,她忍不住。有些东西堵在喉咙,一开口就冲破限制汹涌而出。 第一次,她生出了一种浓重的自我厌恶。 陈让看着她,背靠床头,被单遮在他腰际。 “你知道了啊。” 和往常无异的嗓音,语气甚至还要更平静。 聪颖如他,只看她的表现,听这几句话,不消多想便猜得到,她大概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管从哪知道,怎么知道,反正就是……了解了。 …… 初中的陈让,成绩优异,安静乖巧,是所有老师眼中的楷模。 他平时话很少,但自律严谨,对待学习一丝不苟,也从没有什么不良行为。 初二某个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陈让途经不知名巷口,遇上一桩恶性事件。 一群小混混喝醉酒,把一个女生堵在小巷里。女生缩在角落哭哑了声音,呼救声音断断续续。陈让犹豫的几秒,里面传出更大的动静。骂咧、惊呼,还有女生抓狂的喊叫。 [笔趣阁 ]少年大抵都有纯净热血,尽管他沉闷又无趣。 陈让报了警,管了这桩闲事。 女生反抗,没有让人得逞,争执间不甚撞到他们威胁用的小刀上,慌乱的小混混们又被突然出现的陈让以报|警一吓,鸟兽四散。 陈让救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被救的女生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多年,跟着父亲生活。 陈建戎一向以儿子为荣,不吝出力,也算给他撑腰。女孩父亲同样态度强硬,坚持追究。那些涉事的混混们有的流窜躲藏难寻踪迹,而以李明光为首的主要分子,无一例外被逮到。 一切因那个叫李明光的小混混而起,他情节最重,在一番处理后,未满十八岁的他被送到少管所服刑一年。 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为了不对受害者进行二次伤害,陈让自事情发生当晚到后来,一直缄口不言,张非墨是陈让的同桌,陈让只在他面前稍稍提过两句。 那时张非墨没想到,陈让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会变成破坏他家庭的噩梦。 为表感谢,女孩的父亲几次上门,陈让母亲亦数回去医院看望那个女孩。 一来一往,时间渐久。 几个月后的某天,陈让跟他爸回省城去见爷爷,原本说在省城住几晚,临时决定提前回去。陈建戎还不忘买了套新的化妆品,带了陈让妈妈一直很喜欢,但禾城没有只有省城才能吃到的小吃。 到家时很晚很晚,快要凌晨,路口的角落停了一辆车,没谁在意。 后来…… 陈让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沿着大门进去,衣服从大厅散落一地。他爸爸从进门开始手就是颤的,他跟在后面,闻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看到客厅里散落的衣服,每个毛孔都凛然爆炸。 一楼客房里,他救过的那个女孩的父亲,跟他妈妈,两具身体纠缠,赤|裸花白。画面恶心又冲击。 如惊雷一般的嘶吼,争吵、哭喊,惊起了夜里几盏灯。 而他傻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厮打。 初二下学期的末尾,陈让跟父亲亲眼目睹了母亲出|轨现场,对象是他救过的女孩的父亲。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他妈妈跟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孩组成新的家庭,迅速搬离禾城。她走的那天,在门口含泪摸了摸他的头。 他一动不动,没有表情,问她。 “那我呢。” 她尴尬地收起手,什么都没说。 从那个时候起,家里变得安静,一楼总是黑沉沉不开灯,地板阴凉,再也没有暖过。 他爸开始酗酒,爷爷为此气得病了几次。 他妈走了没多久,陈让升入初三。进少管所的李明光因为表现良好被提前假释,外出却因意外摔断了腿,彻底成了残废。 他哥李明启刚出狱不久,把这一切全怪到了陈让头上。 那一天晚上,黑漆漆的巷子,天沉得连半颗星星都没有,和遇见那个女生被围的时候很像。 陈让蜷缩在墙角,被十几个人打得吐出胆汁,李明启用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的每一下,鞋底的沙子都在他脸上擦出痕迹。 他们点了烟,扯破他的衣领,把烟摁在他胸膛正中。一根烟接一根烟,烟尾烧得猩红,烧焦他的皮肉,星火和血混在一起,灰掺进薄薄的肉里,那一点点腥味全被烟味掩盖。 一声接一声:“操|你妈!” 一声又一声:“你不是很吊吗?杂种!” 谩骂中,十几根烟,烫得他青筋爆满脖间,额头全是汗,手脚被钳制动不能动,只有腿恍然无用在地上踢蹬。 胸口的疼痛一阵接一阵,刚消下去,又被新的灼热烧疼。 李明启烫够了,把烟摔在地上,一脚踹上他的脸,后脑重重撞墙,眼前混黑。 他们笑着,说不如尿在他身上,也有说塞点泥到他嘴里,大概是看他奄奄一息没了趣味,这些后来都没做。走的时候李明启抓了把沙,狠狠撒在他脸上,骂他:“操|你妈的傻|逼!再给老子装逼!” 夜色下一片死寂。 张非墨从不知哪个角落冲出来,扶他,问他有没有事。 他撑着墙站起来,甩开张非墨的手,一身狼狈,一个人晃悠走回家。 他知道张非墨从一开始就在后面,因为害怕不敢出来,他不怪他。 没有什么不对。 总好过他,救了一个陌生人,然后没有了妈,也没有了正常的爸爸。 那一天晚上天有多黑。 当脸被人摁进泥里,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鞋底狠狠碾着的时候,陈让彻底懂了。 是他多管闲事。 他活该。 活该。 …… 齐欢垂头对着白棉被,一直没抬脸。 张非墨说,陈让父母离婚的事,是他在老师办公室外听老师们闲聊听到的。之后看见他被堵在巷子里,因为不敢救他,一直耿耿于怀难受了很久。 初三下学期张非墨转去坝城,转学之前,陈让已经变得独来独往,以前只是不爱说话,那会儿却连正常表情都渐渐没了。又因为座位分开,他再没机会,也不好意思去找陈让。那段时间慢慢听说陈让打架,有人见过陈让被流氓找麻烦,他戾气爆发,打架打得很凶,开始不再吃亏。 而早从挨打后的第二天,陈让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我妈喜欢我考第一。’ ‘如果是我,我不会管。’ 两句不同语境下毫无关联的话,一齐涌进齐欢脑海里,交缠着像针一样扎心。 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因为他一句不管,就怪他冷漠,怪他不懂得同情,怪他毫无同理心。 可他明明热血过,曾经内心柔软,为不平而勇敢作为过。 他的善良却并没有得到应得的回报。 父亲酗酒,将事情怪在他头上,对他进行家|暴,还有时不时骚扰他的流氓,两年多过去,时至今天,他还在为他的善良承担不该承担的一切。 齐欢在陈让面前红过眼,但真的哭出来,很少,像这次一样更是头一回。 喉头滚烫,鼻尖都红了。 她用手指勾住他的小指,一根一根将他的五指缠住,直至紧紧扣住他的手掌。 “陈让……” 她努力抑制抽噎,眼泪滴在泛药味的白被上。 “你疼不疼……” 第三十四章 齐欢哭得抽抽噎噎,仿佛伤的是她。 陈让无言,安静听她哭了半天,从她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她怔了一下,眼泪没断,也没有再握过来,沉在难以自拔的情绪里,因他这个动作又有加深的趋势。 “有什么好哭的。” 他似叹非叹,抬手将掌心覆在她眼前,齐欢一愣,捂着他的手背,压着他的手把脸埋在白被上。 掌心温热湿润,没多久就湿了一片。 “……别哭了。” 陈让视线稍低,她趴在他的被子上,只能看到她一个后脑勺。 齐欢不动,呜咽声闷闷传来。 他没办法:“你这样哭别人很容易误会。” “我就是想哭嘛……”她收不住声。 “……”陈让无奈,“我的手快抽筋了。” 声音一停,齐欢抬起头。 “不哭了?”他挑眉。 齐欢抹了把脸,顾不上别的,先去看他的手,“抽筋了吗……” “还好。”陈让动了动。视线移到她脸上,眼睛红得不成样,眼皮都肿了,活像被人揍过。他道:“他们进来之前你最好洗把脸。” “我锁门了。”她好像哭得不尽兴,被打断还挺委屈。 时间不早,陈让提醒她:“你该去上课了。”他要在这吊水,今晚的自习去不了,这几天得请假。 齐欢眨着肿了的眼,没吭声。她低头,又把脸埋在被子上,但这回没继续哭。 她伏在那,棉被下压着他的腿。 良久才闷声开口:“陈让。” “嗯?” “你很好,很优秀,非常非常棒。” 陈让应得坦然:“我知道。” 她的声线低了,因棉被阻隔显得厚重:“你没做错什么。” 他停顿半秒,“……嗯。” 齐欢揪着被单,一动不动像闷死在了他的棉被中。或许是因为羞窘,这一天的情绪不同于以前,同样是对他的热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切。 “你的事,不是闲事。” 她的最后一句和前一句间隔有些久。 病房里安静下来。 陈让睇着那个深埋不动的后脑勺,眼尾弧度不觉放缓。 “……嗯,我知道。” . 陈让受伤当晚,齐欢请假没去上晚自习,离开医院后直接回了家。严书龙和几个受轻伤的也没去,到诊所处理完伤口,各自回家。齐欢一一打电话,确定他们都没事才放心。 第二天,下午放学铃打响,一堆人像往常一样等在她班门口,严书龙最显眼,手上缠了厚厚一圈白纱。 庄慕和张友玉围着看,啧啧有声。 “很英勇嘛。” “行啊还见义勇为……” “那当然,我谁啊,你们都不知道当时那情况有多危险。”严书龙一脸嘚瑟,迎来几道嘘声。 过了一夜,齐欢来学校时眼睛还没全然消肿,但情绪不错,他们也没了顾忌,一个两个开玩笑调侃起来。 说笑间,却见齐欢在收拾东西。 “你去哪?”他们凑上来问,平时吃饭都没见她背包。 “我去跟老师请假,晚上自习晚点来。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跟你们一起。”齐欢把包往肩上一甩,拨开他们,“别挡路。” 她走得快,转眼就没影,几个人面面相觑。 “欢姐急着去干嘛?” “还能去哪,八|成是去医院泡着。” 严书龙一笑,一语道破:“哪是泡什么医院呐,分明是泡陈让。” …… 齐欢跟老师请完假,没有直奔医院,而是回家。一进门,书包甩在客厅,趿着拖鞋就往厨房冲。 “姑娘哎,你要干嘛?”邹婶赶忙进去,“饿了伐?要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就好了嘛……” “不用了邹婶,我自己来。”齐欢搭她肩膀,推她出去让她去忙。 邹婶站在餐厅,眼巴巴看着齐欢在厨房里转。齐欢从来都没干过家务,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时间手忙脚乱全是叮当响声。 “小心点!哎哟我的妈,那个不行……当心!当心啊——”邹婶急得站不住,“你要做什么哇,跟我说……” “煮粥。”齐欢忙活着,头都不抬。 邹婶实在想帮忙,但她不要,一个人陀螺般在厨房里连轴转。 从冰箱找出猪肉解冻,她切得费劲,干脆把切好的肉丝堆成一堆,在案板上猛剁。 邹婶看得胆战心惊:“小心点,别把手切了!” 话音刚落,就听齐欢“啊”地一声,差点把刀扔了,手被划拉出一条口子。 邹婶一惊,比自己被切了还焦心,赶紧去找家用医药箱。等她拿着药和创口贴回来,齐欢已经伸指在凉水下冲了好久。 伤口不出血了,她连创口贴都懒得贴,再度把邹婶推出去,继续切肉。怕单调,她特意翻冰箱找出两个皮蛋,举着问邹婶,“皮蛋瘦肉粥?” 见邹婶点头,她安心敲开去案板上切成小块。 “你要去探病啊?”邹婶问。 齐欢说是。 有现成的米饭,虽然磕磕绊绊,但很快就煮好。齐欢用探望病人专用的铁质保温盒盛粥,装了满满三盒,直看得邹婶咂舌。 这生病的,怕是牛吧。 …… 陈让已经转入小号病房,单独一间。推门前齐欢踮脚看了眼,左俊昊和季冰都不在,他手里拿着本书,安静地看。 齐欢进去,兴冲冲到他病床边。 “我给你带了晚饭!” 他合上书,“你发消息给我让我别吃晚饭,就是忙这个?” 她说是。 扯了张椅子坐下,齐欢打开饭盒,连同勺子一起递了一层给他,“人家说生病要喝粥,你尝尝看。” 陈让接在手里,有点犹豫。 “我尝过了,味道没问题,真的。”她保证,催促道,“你吃啊。” 半晌,他缓慢舀了勺。 “好吃吧?”她殷切等待他评价。 “嗯。”他慢条斯理,一小勺一小勺吃着。 吃了几口,他想到什么,停下,“你呢?” “啊。”齐欢怔了怔。 “你吃的什么?” “我……”她笑笑,“忘了。等会儿去吃。” 陈让默然,把饭盒盖上,掀开棉被下地。 “你干嘛?” 他不语,拎起饭盒,拽着她的手腕出去。 齐欢不明所以,一路被他拉到一楼,拐过几条长廊,抬头一看,写着食堂两字。 陈让牵她到打菜窗口,要了几个辣的菜。食堂师傅给了分量很足的米饭,陈让单手接过铁盘,递给她,“自己拿,我这只手没力气。” 齐欢愣愣照做。 在角落找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他继续喝粥,齐欢对着一盘晚餐有点怔,过后才动筷,小口小口进食。 食堂的菜味道中规中矩,她边吃边盯着他喝粥,忍不住问:“好吃吧。” 他不抬头,拆台:“难吃。” “……那你还吃那么多。”她不服。 “我不挑食。” “哦哟。”她跟他杠上了,“那你还真是很好养嘛。” “专心吃。”他瞥她的餐盘,不想跟她计较这个话题。 饭毕,两人回楼上病房。齐欢不满:“你都没吃完。”装的几层饭盒,他只吃完了一层。 陈让淡淡道:“你可能对我的饭量有误解。” 她理直气壮:“男生不都吃得多吗?” “……你可能对男生也有误解。”那饭盒满得可以撑死一头牛。 齐欢不跟他争。 稍坐一会儿,窗外天黑,她收好饭盒去上后两节晚自习。 到电梯口,碰上左俊昊。 “哟,带饭啦?” 她大大方方:“是啊。”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我做的哟。” “牛逼!”左俊昊很给面子地捧场,还挺有闲心地好奇上了,“做的什么好吃的?什么菜?” “皮蛋瘦肉粥。”齐欢挑眉,“厉害吧。” 左俊昊默了默,“他都吃了?” “是啊。” “……” 齐欢没在意他的表情,挥手走人,“我去学校了,回头见。” 左俊昊站在那,回头看了半天,直至齐欢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 半个小时后,季冰来了,左俊昊跟他一块陪陈让聊了会儿。病房里不能抽烟,他俩出去,晃到贴着可吸烟标志的拐角。递了支烟给季冰,左俊昊点着火,忽然来了句:“陈让没救了。” “啊?”季冰脸色猛地一变,“医生……” 左俊昊踢他,“医你个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季冰放下心来,反踹回去:“吓我一跳。那你哔哔什么?” “陈让晚上没去吃饭。” “然后?” “齐欢给他带了,亲手做的。” 季冰挑眉:“嗯哼?” “皮蛋瘦肉粥。” 五个字,季冰沉默了。 陈让从来不吃皮蛋,他不喜欢那个味道。 以前他们不知道,知道以后也没太放在心上。后来有一回一起吃饭,季冰跟左俊昊两个人作死,趁陈让不注意偷偷往他的粥里放了凉拌皮蛋,就那么一块—— 当天晚上打夜球,陈让进的球三分之二都进在了他们俩脑袋上,之后整整一个月,他们在游戏里被陈让solo虐杀了无数次。有段时间,简直是点开游戏就想吐。 “服吧?”左俊昊抖烟灰,故作深沉。 “……服。”季冰一脸戚戚。 没救了。 陈让这一头,栽得够深。 第三十五章 陈让在医院住了三天,他爸一次都没来。左俊昊和季冰只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具体并不了解,暗地里吐槽:“这当爹的,心忒狠。” 作为知情者的齐欢对此很平静,那天哭完后,再没当着陈让的面说以前的事,关于他的家庭和父母亲,更是一个字都不曾提过。 从陈让住院第一天开始,三天里,齐欢一次都没缺,每天中午和晚上亲自送饭,全是自己下厨做的。邹婶拦不住,只好提前给她预备食材,省得她放学回家火急火燎。 陈让出院前一天晚上,齐欢煮了汤、两个简单的小菜,外加一份皮蛋瘦肉粥。 她提前发过信息喊陈让别吃晚饭,到的时候有点晚,天黑透了,别的人家早就吃完饭,怕是洗碗水都已经沥干。想到陈让苦哈哈在病房里挨饿,她一路着急小跑,楼梯都是两阶两阶跨着上。 到门前要推门,下意识停住,先透过玻璃瞧了眼。 陈让闭眼靠着床头,书翻盖在手边。 齐欢忙慌的动作蓦地放柔,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把饭盒轻轻放在床边桌上。 “就这样睡着了,真是……” 她给他把棉被往上扯了扯,搁在外边的手也替他塞进被子里,站着打量他的睡颜。 低眸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真不公平,睡着了也这么好看。” 她小声嘀咕,食指指尖轻轻在他脸颊戳了一下。 齐欢拿起床边桌上护士用来勾划药水的笔,在已经没用的药单背后写:别忘了吃饭,汤和粥都要吃完。 她把纸条压在饭盒下,侧身视线落回陈让身上。 他面容安详,平日的冷淡和躁气褪去,如画眉目浅浅淡淡,只余纯粹的好看。 齐欢动了动脚尖,垂下眼。 室内无声。 安静间,她倾身俯就,嘴唇贴上他的嘴唇,闭眼间睫毛颤颤刷过他的皮肤。 蜻蜓点水停留几秒,温热感受过温热。 “好梦,陈让。” 像来时一样,她脚步轻轻,小声出去。 病房门关上,声响渐远,混入走廊上其它动静之中。只开一盏小灯的房间,被夜色掩映了大半。 陈让缓缓睁开眼,沉稳眸中黑白分明,不见一丝惺忪。 饭盒静静立在桌上,压着的纸条,黑色水笔墨迹新鲜。 半晌,他略微动唇。 沾染上的唇膏香,是沁甜沁甜的草莓香。 …… 白色灯光下,陈让坐直身,端着饭盒进食。 皮蛋瘦肉粥分量比第一次吃的少,但浓度增加,齐欢至少放了三个皮蛋。 想到她跟他说“我头一回煮粥煮得这么好真有天赋”时,那一脸骄傲,他忍不住扯嘴角,带着些苦笑意味。 这玩意儿,从来没有觉得好吃过。 暗叹一声,还是一口又一口,转眼吃下去大半。 好不容易吃完,他端起汤喝了口,瞥着空空如也的饭盒,如释重负。 还好,也不算太难吃。 …… 只瞧了一眼玻璃,左俊昊就猛地刹车往后退了两步,跟在后边的季冰差点撞上他的背,踩到他的脚跟踉跄。 “干嘛你?!” “等一下再进去。” “哈?” “陈让在吃皮蛋。”左俊昊一脸见鬼,“等他吃完我们再进去。” 季冰:“……” 两个来陪床的人,默然无言在走廊长凳上坐下,像两只蒙圈的鹌鹑。 . 伤口没什么问题,该打的针都打了,陈让如期出院。 一中的人来接他,齐欢当然不会缺席。只是和张友玉他们约好一道去学校,吃过晚饭她就在饭店门口跟陈让他们分开。 时间充裕,左俊昊几个往奶茶店一坐,打牌消磨时间。 陈让照旧在旁玩手机。 牌打了几局,低头的陈让不知看到什么,眉拧了拧,站起身就走。 “你去哪啊?”左俊昊微愣。 “有事。”他不多解释,拎起外套就出去。 左俊昊和季冰当即把牌一扔:“你们打,我们出去一下。” 他们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追上陈让一问,才知道他只是出来买东西。 “……” “……” 陈让没有要回奶茶店的意思,出都出来了,左俊昊和季冰便跟在他身后,权当饭后消食。 “你买什么呀?”左俊昊在后头问。 陈让不理,兀自走着。 左俊昊嘴停不下来,一句接一句。 “要买什么你跟我说啊,说不定我知道。” “你到处转什么呢……” 烦得季冰都有点受不了了,忽见陈让拐进一家店。他俩蓦地停下,左俊昊昂头看:“药店?” 跟进去,陈让在柜台和药师说话。 左俊昊刚想问他“你伤口不舒服么”,一瞥,发现陈让手里拿的是创口贴。 “还有别的吗?”陈让问。 药师把几个牌子全都摆在玻璃柜上。 陈让一盒都没拿,出了药房,继续往前。左俊昊和季冰就那么跟着他,一路逛,进了四五家药房。 “他买创口贴干嘛?”季冰不解,“哪样都不要,到底要什么样的。” 左俊昊闷头捣鼓手机没答,过了会儿,重重一拍他,“我就知道。” 季冰揉着胳膊:“你知道什么知道?” 左俊昊把手机递给他。 许久没看的贴吧,齐欢在帖子里更新内容: 【我天,手指头被刀切到的地方泡水变白了,这一刀三四天了还没好……下回换把刀。】 . 晚自习前,齐欢照旧去小卖部。 一进去就看到陈让站在桌柜边喝水,她眼一亮,哒哒跑过去。 “等等上课,你吃得消吗?” 他道:“有什么吃不消。” “你写字手疼怎么办?”她低头看他胳膊,被厚外套裹着,什么都看不到。 “我伤的是左手。”陈让瞥她。 她耸肩,“右手带到左手嘛,万一呢。”轻拍他,“还是不要太累。” 陈让没接话,拧好瓶盖,从口袋拿出一个东西给她。 “什么东西……创口贴?”齐欢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手弄伤了?” 他抿抿唇,“手伤了也不处理,等着细菌感染?” 齐欢低头拆盒子,扯出来一看,是卡通图案的创口贴,脚跺了两下,“这个这个,我超喜欢!” 她倒腾创口贴,一时间也没在意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手伤了。大概他观察力比较好,看东西仔细,所以留意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图案?”她撕下一片拿在手里,生出新问题。 陈让说:“随便买的。” 左俊昊和季冰站在一边喝热饮,听见这话,耳朵难受。 装吧就,找了多少家店才找到有卡通图案的创口贴?左俊昊都懒得吐槽了,陈让八|成早就知道齐欢喜欢什么卡通形象,不然费什么劲一家家找。 死要面子真是够了。 莫名地,左俊昊心里有点不爽,霎时间恶从心起,把热饮塞到季冰手里,走到他俩面前,突然插话:“没错没错,陈让他就是随便买的。要不是我提醒他你手弄伤了,买个创口贴表示表示,他根本都不知道这回事。” 陈让和齐欢都顿住。 左俊昊说得有板有眼,“他吧脾气又不好,你不是不知道,我拉他去药店买创口贴他还骂我!我就死拽——”回头指了下季冰,“我跟季冰两个人死拽他,生拖,哭着喊着求他,才把他拉进药店买的这一盒药。” 齐欢听得一愣一愣。 左俊昊拍她肩膀,“陈让就是随便买的,主要还是我和季冰。你不用太感激我们。” “……啊?”齐欢怔然。 季冰都傻眼了,听左俊昊胡扯那一堆,肝都在打颤。抬眼去看陈让,果不其然,那脸沉的没法看。 “左……左俊……”季冰嗓子眼有点堵。 左俊昊冲他点头:“是吧,季冰。” “……”是你二大爷。季冰有一种先走的冲动。 左俊昊功成身退,扔给陈让一个“让你嘴硬”的眼神,施施然回到季冰旁边——两个人怎么嘀咕,怎么互相攻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齐欢看看那边的左俊昊,再看看脸色古怪的季冰,最后看陈让,她不傻,当然察觉出了不对。 她没给左俊昊看过她的手,这几天碰面都是迎头打个招呼,最多说上两句话,左俊昊怎么可能知道她手伤了。 侧眸看陈让,顿了下,盯着盯着,齐欢突然一笑,眼里生出了然的玩味。 “你特意给我买的啊?” “……”陈让手插|进兜里,提步,“我进去上课了。” 她追上去,“你害羞什么呀。” “我没有。”他皱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走这么快还说没害羞。” 陈让停下,瞥她。 齐欢早就不像之前那么怕他,笑嘻嘻说:“你就承认一下是特意给我买的会怎么样嘛,真是。” 陈让板着脸,伸出手:“还我。” “想得美,我才不还。”齐欢嘚瑟,“我恨不得现在就拆一个贴在头上,用笔打个箭头在脸上写‘陈让送的’!” “……你幼不幼稚。” “你才幼稚。”她说,“给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来?不可能。” 齐欢晃晃手里的东西:“给了我的创口贴就是我的。” 她和他对视几秒,缓缓弯眼笑,歪头轻轻撞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 “——还有你哟。” 给了她的东西,就是她的。 创口贴是,他也是。 第三十六章 高二第一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完毕,课程结束,一月下旬,为期二十四天的寒假开始。 在校最后一天,张友玉等人按捺不住,已经开始计划着要怎么玩。和她相比,齐欢一点都不激动:“以前怎么今年也怎么呗,还特别计划什么,没手机啊你们。” 张友玉嘀咕一句破坏气氛,在她面前坐下,眼尾往窗外一扫,视线越过操场,瞥向另一边远处两墙之隔的教学楼。 “放假了,你打算跟陈让去哪玩啊?” “他要去省城。”齐欢早就问过了,陈让得去见他爷爷,尤其春节前后那几天,不可能留在禾城。 “那你不是很沮丧?”张友玉试图在她脸上找到沮丧的表情。 齐欢比她以为的要想得开:“有什么好沮丧的,过完年就回来了。” 见她如此淡定,张友玉脑筋转了几转,嘿嘿笑起来:“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关系不一般了,说话都更有底气。” 齐欢瞥她,没接话。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在一起啊?”张友玉凑近她,八卦兮兮,“还是说已经……” 齐欢抬指戳她额头,推开她,有条不紊收拾书本,“一天到晚不知道想什么,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哎呀,分享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张友玉锲而不舍,“你跟陈让怎么样了?” “就那样。” 张友玉惊诧,“还没挑明啊?!” 齐欢淡淡嗯了声。 “不累啊你……” “寒假陈让过生日。”齐欢说。 张友玉来劲了,“那你是打算他生日的时候跟他讲明白?” “过生日就专注过生日,说这些干嘛。” “……” 齐欢瞥张友玉,那一脸憋闷比她还上心,忍不住勾唇:“等他过完生日。过完生日就说。” . 春节假期,在陈让去省城过年之前,左俊昊一群人张罗着给陈让过生日。提前几天左俊昊就在私下嚷嚷,各自准备礼物,力求给陈让一个大惊喜把他感动到哭——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去年办的同一遭,他们费尽力气热闹,陈让反应平平,除了说谢谢时比以往多那么一丝丝表情,还是一张木板脸。 季冰过生日是去KTV庆祝,陈让不喜欢这些,左俊昊便只定了时间,大家伙聚在一起吃饭。放假的大好日子,敏学那帮人忙着放松,左俊昊只叫上了齐欢。 下午四点多人到齐,直奔饭店。 包厢里,一堆人吵吵闹闹,比上课时更放得开。 陈让坐在角落,齐欢凑到他身边,把礼物递给他。她准备的礼物是一条领带,当场就叫他打开看看。 “这个?” 齐欢说:“这个图案不错吧?我选了很久。” 陈让拧了一下眉头:“用不上。”哪有要穿西装的场合? “现在用不上以后就用得上啦,毕业那天可以穿西装打领带不是。” “……谁高中毕业穿西装。” “电视里都这么演。” “……”陈让无言。 齐欢笑说:“而且我在你们学校网上看到你去年代表一中参加省里比赛的照片,穿的就是西装啊,我一看就发现缺了一条领带!就算毕业不能戴,以后也能戴,对不对?” 她话太多,继续往下说,这个话题怕是她能扯到明天。陈让不再纠结,默然收好。 齐欢笑嘻嘻的,就见陈让放好纸袋,侧头瞥过来。 她一顿,“看什么?” “礼物是这个?” 她微愣,“对啊。” 他眉心轻轻纠了一瞬,“就这个。” 齐欢噎了噎,“……你这个人很难伺候哎!” 说话间服务员敲门进来,通知到点上菜,一屋子人陆续落座。 饭毕,左俊昊张罗着放烟花。今年城内禁止燃放鞭炮,大型烟火也不行,左俊昊托他叔叔从省城带了俩,树墩子那么厚实,一个好几十响。在城内是没法放了,一群人分三辆车,由几个已满十八拿了驾照的男生开车,转战城郊。 “快快快,看看……” “我去,真挺沉!” 到地方,大家兴冲冲去开左俊昊车的后备箱,把两个大家伙搬出来。 陈让和齐欢没上前凑热闹,在后边站着看。他们在前面空地上围着点火,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哑的?” “不可能!”左俊昊不信,“我买的好好的。” 季冰过去,俯身研究,临了,一个白眼扔给左俊昊:“湿的。淋雨了是不是?全浸坏了,放个球。” “我去!可能是前天下雨放在车库外忘记遮了……” “就你这智商!” “你以为我想啊……” 看他们吵吵嚷嚷,齐欢忍不住笑,用胳膊肘碰碰陈让,“他们真逗。” 陈让手插在兜里,轻应:“嗯。” 钩月高悬,皎皎晚空下,夜风轻柔。 . 烟花没放成,大家扫兴地沿路返回。时间还早,左俊昊躁动的心不肯安分,又提议去奶茶店坐坐。 寒假人多,常去的几家店都满客,他们绕城中心转了几圈,才在稍远些的第七小学附近找到了一家门可罗雀的小店。 老板和服务员在柜台里玩手机,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他们干脆在一楼大厅角落坐下,懒得上楼开包厢。 点了一桌东西,说是给陈让过生日,左俊昊和季冰却自己玩嗨了,牌局里针锋相对,谁都不让谁。彩头是每一把赢的人可以在输的人脸上涂画,他俩不相上下,胜负各半。 又一局,左俊昊和季冰顶着两张花脸,剑拔弩张。 激烈厮杀到最后,左俊昊猛地跳起来,把牌砸在桌上:“炸!出完了!”然后狂笑,“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收声后,左俊昊很不客气地跟老板要了只加粗的马克笔,在众人的起哄下,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摁着季冰就要在他脸上施展创作天赋。 陈让被他们吵得耳朵疼,起身去店外吹风。 车停在店门前,马路上异常安静,没有什么车辆来往,地面冻得干硬。 齐欢后脚也跟着出来,和他并排靠在车头前。 她道:“今天晚上有星星。” “嗯。” “前面吃晚饭,吃蛋糕的时候你许愿了吗?” 他说没。 答案在意料之中,齐欢叹了声,又说起别的。 陈让应着,从烟盒拿出烟,刚咬住,瞥见她双手缩在袖子里,捂在口鼻前。 “干嘛?” “呛。”她瞥了眼他的烟。 陈让还没说话,她道:“但是我想跟你聊天。” 所以挡住烟味,这样是最好的方法。 齐欢很快略过这个话题,转头,突地伸手指天,“有人放孔明灯!” “……嗯。” 陈让仍旧随意应着,摁下手里的打火机,火苗跳跃一秒,松开手。他取下衔着的烟,和打火机一起放回口袋。 吹了会儿冷风,齐欢扯他袖子。 “我们也来玩。” 陈让兴致缺缺:“玩什么?” “想打牌……但是好麻烦。”齐欢朝里看了一眼,“双手猜拳?” 陈让没意见。 比划一局,陈让输了。齐欢跑进店里管老板要了一支马克笔,冲他挑眉,“输了要认罚。” 他没说话,默然两秒,点头。 齐欢抬手,笔尖还没到他脸上,一顿,啧声,“你蹲下来一点,我够不着。” 陈让没蹲,手懒散插兜,就着倚坐车头的姿势,微微弯腰。 齐欢拿着笔,盯着他看,半天没动手。收到他略疑惑的目光,她比划说:“你闭眼,我绕一大圈从下巴画到眼睛上。” “……” 欠揍的话被她说的理直气壮。 陈让缓缓闭上眼。 空气里似乎有早晨落的白霜的味道,脚底动一动,砂砾咯咯作响。 齐欢看着他,马克笔夹在指间,却并不想落在他脸上。 良久,她凑近,轻轻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触感令陈让睁眼。 她站在面前,被裹在厚外套里,脸颊被风吹得略白。 “没看到烟花真可惜。” 她笑着对他说。 . 生日闹完,推开大门的刹那显得格外安静。陈让习以为常地换上鞋,关好门,慢步上楼。 从下午开始被左俊昊一群人拉着庆生,闹到这个点实在有些累,陈让推了推眉心,从衣柜拿出叠成方形的睡衣进浴室洗漱。 洗完澡照旧靠在床头看书,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十二点将到,陈让合上书正要休息,窗外忽然传来声响。 以为是风声,但又不似。 那声音慢慢变得清晰,不是幻觉,窗外有人在叫他。细嫩声音压着调,怕吵到人,又很着急。 陈让听出那道声音,起身的同时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一看,勿扰模式下果真有好多通未接电话。 都是齐欢。 他打开窗,齐欢站在他家楼下,就在院墙外,见他露面,冲他招手。 陈让低下头,还没点进手机联系人,外面突然亮起光。 一道小火花燃着,在冬夜里冒着烟气,银光璀璨,于一片漆黑中,耀眼无比。 他一怔。 齐欢站在楼下,高高举起手。 那支烟花棒在她手里燃烧。 手机屏幕蓦地亮了。 她发来短信—— 【十八岁的陈让,生日快乐。】 …… 烟花很快烧完,院外重新黑下去,齐欢的身影融入夜色。 脚步声渐远,不远处有别的女声迎上她,大概是被她叫出来陪她的朋友。 全城禁止燃放烟火爆竹,今年的鞭炮店关了不少。这一支仙女棒,陈让不知道她找了多久。 他很多年没有放过烟花,小时候跟家人一起凑趣,大概很快乐,但他已经忘了那种感觉,也形容不出来。 只是这一晚,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银光璀璨的烟花真的很美。 热烈燃烧,一照亮,仿佛也能照亮他整个人生。 . 陈让在窗边站了很久。 书桌上的闹钟滴答一响,指针走过十二点,他略微回神,握在手里的手机蓦地再度亮起,跳出一条齐欢的新消息。 她说: 【下一次如果我考过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春节期间,除夕前后各人都在家安分过节,只是忍耐了没多久,又按捺不住纷纷出来浪。齐欢倒是没怎么动弹,陈让去了省城,大大减少她出门的兴趣,只和敏学的那帮人约了两次饭局,其余时间便一直待在家。 一年到头几乎全都在外奔忙的齐参难得有时间休息,却还是要接待络绎不绝上门拜年的客人。 齐参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当初赶上了好时候,凭借着拼劲和运道,这么多年一路走到今天。齐欢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家里人口简单,没有亲戚,每年春节,上门的多是他的生意伙伴或是朋友。 齐欢一从房间出去,客厅里便总是坐着各色见过或没见过的叔叔阿姨,每每都笑得她脸僵,今年干脆躲在房里不露面。 然而有些东西躲也躲不了。大年初一,头一个登门的客人恰好是齐欢最膈应的。 石从儒带着石珊珊上门拜年,齐参和方秋蘅在厅里接待他们,还非要她也在场。 石珊珊穿一身粉色的新衣,头发绑成马尾,刘海斜斜横在额前,一如既往的乖巧。齐欢踏进客厅时,就见方秋蘅在和石珊珊说着什么,边说笑边帮她捋了捋头发。 齐欢停住脚,下一秒,齐参看见她,招手:“欢欢,来。” 齐参和方秋蘅中间空出了一个位置,齐欢当做没看到,径直从他们腿边走过,在齐参旁边坐下,让他成了居中的。 和往年一样,齐欢对石家两位态度平平。石珊珊小小抿唇对她笑,“新年快乐,欢欢。” 她眼也不眨,“嗯。” 方秋蘅霎时又沉脸,想说什么,齐参笑呵呵搭齐欢的手,问她前一晚睡得如何,父女俩自然又亲昵,教方秋蘅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石从儒一派从容,似是对齐欢的“骄纵”早就习惯,如常问了两句学业。 齐欢不咸不淡地答过,之后便一直安静听三个大人聊天。 石从儒的老婆,即石珊珊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大好,今年更是严重到长期住院。 “雪灵身体怎么样了?”齐参问。 “老样子。”石从儒眉头拧了拧,“吃药稍微能控制一些,只是还是不太好,原本我们一家三口要一起来,她没办法出门。” 齐参关切了几句,和他聊起吃药方面的事情。 齐欢听着听着,靠在沙发上。和她相反,石珊珊的坐姿始终端正,手搭在腿上,背挺得笔直,仪态很是淑女。 大人从南聊到北,听得齐欢犯困。目光暗暗落到石从儒脸上,停了三秒移开,嘴角若有似无轻撇。 是所有律师都这样,还是只有石从儒这样? 一本正经地,令人莫名反感。 . 齐欢缩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玩手机。房门被敲了两声,她没抬头,懒散应:“谁啊。” 外面没答,门把手拧动,齐参推门进来。 “生气了?” “生什么气。”齐欢闷头玩手机。 齐参在她床尾坐下,“他们走了,你石叔叔给的压岁钱你妈妈帮你收了。” 齐欢想也没想:“我不要。” 齐参看她板着脸,忍不住笑:“多大的人了。爸爸给个压岁钱,意思一下,这也要生气?” 齐欢收了手机,抬头:“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因为你给石珊珊压岁钱生气的?八百块钱而已,我还没小气到那个份上。” 吃年夜饭的时候齐参就给齐欢包了今年的压岁钱。六千六百六十六,都是现钞,用白条束起的崭新纸币。方秋蘅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他拿得太多,齐参却说:“下半年欢欢马上就要高三了,六六大顺,起个好彩头嘛。” 而对于石珊珊,齐参并未高看她,他给所有登门拜年的朋友家小孩都是八百红包,中规中矩,一视同仁。 听齐欢这么说,齐参一脸笑意追问:“那你窝在房间干什么?” “出去干什么?” 齐参知道她牙尖嘴利,无奈,“过来。” “不。” “头发乱成什么样了,拿梳子,爸爸帮你梳头。” “不要,你梳的难看死了。” “什么话,你爸手艺比以前好得多,不信你来试试。” 齐欢不乐意,跟他犟。齐参也不恼,没半点脾气。喊了几声,她到底还是从镜子前抓起梳子,盘腿坐到他腿前。 齐参给她梳头,动作轻柔,梳齿一下下划过她的发丝。 “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你妈妈坐在我和你石叔叔前面,她那时候一头头发可漂亮。我上课就总是走神想,‘哦哟,这个头发梳起来有意思了’。” 他噙着笑,边梳边回忆过往。齐欢却不给面子打断:“你以前说过一遍了。” “说过了吗?”齐参不尴尬,还是继续,“那会儿,你妈妈老是回头问作业,我成绩不如你石叔叔,你妈妈大多时候都问他。我就一直想,我也要好好读书,这样你妈说不定就会来问我。然后我就拼命读啊读,结果还是读不好。” 以前的事,齐欢听他说过很多次。后来初中读完,方秋蘅和石从儒继续念高中,齐参离开学校出去打工,早早开始讨生活。 齐欢闷闷听了一会儿,开口:“后来她还是嫁给了你。” 前桌的漂亮女同学,和吃完苦中苦成为人上人的旧日不起眼同窗,走到了一起。 齐参笑:“是啊,嫁给我了。现在我还有欢欢这么乖的小公主——”皮筋绕了最后一圈,他松手,“小公主转过来看看。” 齐欢板着脸转头。 “嗯……没绑好。”齐参把皮筋取下来,重新梳。 齐欢背靠着他的腿,任他捣鼓她的头发。 他边梳边说:“我不会读书没关系,我们欢欢这么聪明,走出去谁都羡慕我,是不是。” 齐欢诘问:“那我要是不会读书你就不喜欢我了。” “哪的话。”齐参更乐呵,“爸爸就希望你开开心心,什么都不要烦。会读书当然好,要是不会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爸爸养你一辈子。” “石珊珊成绩也不差,还听话。” “那是你石叔叔该关心的事。”他说,“别人家的小孩怎么样我不管,我们欢欢只有一个。” 齐欢又说:“要是别人都觉得我不好呢。” “你在学校遇上麻烦了?”齐参手一停,第一反应是她挨了欺负。齐欢连声说没有没有,他才缓和脸色,继续捞她的头发,“那肯定是别人的问题,是他们不懂。” 把她的头发绑起,他翻转皮筋,说:“谁敢乱讲你不好,爸爸打烂他的嘴巴。” 齐欢被他不管不顾一心护短的语气逗笑。 “谁敢说我?我爸爸这么凶——” . 大年初五刚过,齐参又出远门。齐家霎时变得空落,邹婶回来帮工,依然驱不散那股冷清。 齐欢的寒假作业早就做完,陈让也从省城回来,她兴致勃勃,一连串发了十多条消息,当天下午就约他碰面。 见面地点定在一中和敏学附近,齐欢让司机送到路口,剩下两条街自己跑着过去。很多小商店都还没开门,没了往年的红鞭炮壳,干净的地上显得有些萧瑟。 大老远就瞧见陈让的身影,齐欢眼一亮,扯了扯包带。她今天出门带的东西不多,但装了挺多现金,拢共三千,打算给她爸买点东西,等他下次回家好给他。 钱包里不太方便装,塞到极限,其余的便卷成一卷放在背包的小拉链后。 齐欢加快步子朝陈让跑去,还差老远,忽见一堆混混从陈让的另一边走来,注意到他后,朝他走了过去。 那堆人站到陈让面前,不知在说什么,慢慢把他围住。 齐欢慌忙冲过去。 “陈让!” 她冲进去,抓住他的胳膊,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一堆人面前。 “……哟,跟美女约会呢?” 李明启吊儿郎当笑,大冬天,他的头发反而剔得更短,板寸刺刺喇喇。 齐欢看向这个板寸头,才抬眸,手腕被陈让反手握住。她扭头看陈让,他眼沉沉,表情不轻松。手腕上力有点紧,他这不同于往常的严肃模样,不消多费思量,齐欢立马意识到面前的混混不是什么过路人心血来潮找茬。 一个春节没见,刚碰面就碰上这样的情况。 陈让还没说话,齐欢也握住他的手腕,不退反进,往他身前一站。 她撇嘴,脸色是浮夸的傲慢——那是一种仅限于熟人才能看出来的浮夸——其中蔑视毫不加遮掩,就差把高傲两个字写在脸上。 “找茬的还是打抢的?说吧,你们这些人怎样才肯走?” “怎样?”李明启扯唇角,“我……” “要钱是吧?”齐欢不耐烦打断,翻了个白眼。 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她从包里拿出钱包,把那一沓钱全拈出来,再加上背包拉链里的那些,全部卷成结实的一卷,丢在他们面前。 “三千。” 李明启一帮人顿住。 “你们跟陈让有矛盾?”她没想听他们回答,直接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今天他——”她大拇指往后一指,话里话外全是不可一世的骄纵,“要陪本小姐逛街,谁都别烦,要打架等我逛完街再打。” 李明启打量她一会儿,眯眼笑:“这位美女真有意思。只是呢,我们……” “屁话少说。”齐欢就差用鼻孔看人,“我们敏学的人向来很好说话。但谁要是让本小姐不爽,我就让他不爽。陈让今天陪我逛街逛定了,我约了他这么多回,谁打搅我跟谁没完。” 敏学私立里都是一堆有钱的少爷小姐,禾城人人皆知。听她这么一说,李明启一帮人都觉得这情况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有钱富二代,有家里做靠山,难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而后,他们看向陈让的目光变得玩味。陪有钱的大小姐消遣?真特么怂包。 “这条街过去另一边就有监控,你们在这搞事肯定落不到好。趁我还肯用钱打发,赶紧滚。”齐欢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我没时间陪你们浪费,大过年就当可怜可怜你们,拿了钱有多远滚多远。或者你们可以在这打他,我也不拦。只是我保证,碰到我一根汗毛你们都走不出禾城。不信可以试试。” 盛气凌人钱多无脑的傻样是装出来的,但齐欢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 越是小的地方越是乱,像李明启他们这些年轻混混,都有跟的大哥,不外乎是些在禾城活动的人,夜场老板或是这样那样。而那些让小混混们唯命是从的大老板,归根结底也是生意人。她爸在家时,上门的访客什么来头没有?只要是禾城排的上号的,她都见过。 像以前就碰过特别有意思的一次,她那时还在念初中,曾经被人找茬,那个一脸浓妆的高年级学姐放话说要收拾她。传闻学姐的男朋友是社会上的,一个电话能叫来一车人,跟的大老板厉害得不得了,连男生也没几个敢得罪学姐。 结果到最后,那个所谓的大老板确实是大老板,但齐欢比他们更熟——让一帮小混混点头哈腰视为后台的大boss,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东西,见了面她喊叔叔,每年拜年的时候都会坐在她家客厅跟她爸爸谈笑风生扯闲话。连锁的KTV从隔壁几个城一路开回禾城时,还拿了一大沓白金VIP卡给她,说不上课可以带同学去玩,大侄女免费。 那次齐欢没被收拾,倒是把学姐吓得脸发白。 这也是敏学的人怕她的原因。 她爸是禾城第一富,这个第一,代表着方方面面。 尽管齐欢没搬她爸的名号出来吓人,但眼见她如此有底气,被他们包围一点也不露怯,李明启心下有了计较。 弯腰捡起那一卷钱,他在手里掂着,“大过年的,美女这么客气,我们就不客气了。”他把钱揣进兜里,视线缓缓在陈让脸上扫过,最后招呼身后的人,“走。” 他们的眼神和反应,显然都是在嘲笑陈让吃软饭钻女人裙底。一群人渐渐走远,嬉笑调侃仍不绝于耳。 等他们彻底离开视线,齐欢绷紧的双肩才终于放松。 手腕被用力一扯,陈让将她拉得转了个身。 “……怎么了?”齐欢褪了那副令人作呕的大小姐表情,脚下站稳。 陈让盯着她,“这样很危险。” 齐欢愣了下,笑:“没事。”她说,“我爸爸一直教我,能用最轻的损失解决的麻烦,就不要犹豫,立刻解决它。” 她动了动眉,小声道:“我爸爸给我的钱都是连号,全都有数的,你放心。” 陈让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而轻松,眉心像是烙上一个解不开的结,还是那句:“这样很危险。” 齐欢在说着什么,他仿佛在听,又仿佛没有。 只有手一直未曾松开,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刚刚她挡在他面前,以一种决绝又不退却的姿态。 那一刹那,身体里有块地方像被破开刺中。 ——窝心,又后怕。 第三十八章 突然的插曲影响气氛,齐欢没了先前轻快心情,和陈让随便逛了逛,便打道回府。陈让陪她坐车回去,在离她家两条街之遥的路口停下。 她同车里的陈让挥手,走出去好远再回头,那辆车依旧停在原地。 像很久前,他陪心情糟糕的她打篮球发泄,送她到家门口那次一样。 …… 家里只有邹婶在,齐欢换鞋直奔房间,邹婶从厨房探头,疑惑她回来这么早,又接着问:“等等想吃什么?我好准备起来。” 她没心情考虑这些,随口答:“随便弄。” 回了卧室,齐欢往书桌前一坐,拿出手机给齐参接电话。 齐参大概没在谈事情,拨号只嘟了两声,便响起他浑厚的嗓音:“喂?” “爸——”齐欢开门见山,“我被抢了,有人抢我钱!” . 寒假转眼结束,懒散了一个假期的学生们回归校园,头一天,骨头松泛过度,大都有些提不起劲。 齐欢却比放假前还更充满干劲,那不知倦的劲头,教严书龙几个后进分子看得咂舌。 张友玉没忘上个学期的事,隔了近一个月当面追问后续:“陈让生日那天,你大半夜突然打电话把我叫出去陪你去买什么烟火,还去他家门口放。现在他生日过完这么久了,怎么样?”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齐欢道:“那天我给他发消息,我说,下一次考试我考赢他,就成。” 张友玉沉默长达数秒,这件事齐欢当时没告诉她。 “……下一回考试考赢他?” “嗯。” “然后呢?” “他同意了。” 齐欢边聊也没闲着,手里在书上划着下一节课的重点。 给陈让过生日那天,她发完那条消息就和张友玉相伴回家。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动静,一度让她以为他要拒绝。 后来他回复她,在当晚一点钟之前,他还是一贯的简洁。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多余的什么都没说。 齐欢低头看书本,张友玉好半响才找到语言,拍她的肩膀:“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想成还是不想成?没见过这样给自己挖坑的,服了服了。” . 开学头一周,犯懒的后进分子们在老师们的磋磨下,渐渐找到了发条被上紧的感觉。 齐欢状态很好,去一中的时间大大减少,转而用在跑办公室求教任课老师一事上。没哪个教书育人的会希望自己的菜地种的全是烂白菜,在敏学这样学习氛围淡薄的地方,有齐欢这样的学生,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腔学识有人如此愿意听,谁会不乐意。 齐欢开起了小灶,课业之外又是更多的课业。 有取有舍,算下来,一个礼拜和陈让碰面的次数创下迄今最低记录,拢共三面,其中说上话的只有两回。 周日上午放学前,终于能喘口气的齐欢一手理书包,一手给陈让发消息。 【有题目不会做。】 半分钟,他回复:【所以。】 【下午一起看书!】 ——她还加了个夸张的笑颜表情。 陈让没拒绝,当然也没说好,只是干巴巴地扔下时间。 齐欢早就习惯他这副死鸭子的模样,背上包,乐滋滋和等着门口的一帮人一起离校。 下午一点,天突然阴沉刮起风,乌云层叠压顶,没多久,雨点“噼啪”在地上砸开水花,淅沥下得又凶又急。 和陈让约了两点见面,齐欢趴在窗台边,眉头紧拧。 雨势不见停,虽有变小,但没有要收的意思。两点一到,齐欢给书包裹上防雨的遮挡,毅然撑伞出门。 半路上,收到陈让的短信,问她出门没有。 她说:【出租车上。】 十几秒后,他道:【下雨很麻烦,你让司机开到我家。】 齐欢记得他家地址,没多想,抬头通知司机换目的地。 开到陈让家门口时雨仍然没停,齐欢提前发消息告诉他到了,在车上等了半天,没见他从里面出来。 她给他打电话:“你怎么还没下来?” 陈让顿了下,“……你没带伞?” “我带了啊。” “那我下去干嘛。”他报出一串数字,说,“大门密码。” 齐欢愣了愣,“去,去你家啊?” “……”他无言,“到我家门口了,你想去哪。” 齐欢握着手机一下没说话,莫名有点紧张。 给司机师傅加了陪她傻等的钱,齐欢撑伞冲到陈让家门口,上楼前把伞搁在门边。 大雨天,陈让把二楼客厅的灯全开起,窗帘拉上,室内一片暖意。两个人盘腿在茶几边对坐,各自做习题,一写就是几个小时。 六点多,拉开窗帘一看,雨还是没停,一滴滴砸在窗沿,把玻璃砸得闷响。外边路上,地面被雨狠狠冲刷,尘埃泥灰冲得干干净净,别说车,一个人都没有。 齐欢坐在地毯上,纠结,“怎么下得更大了……” 陈让没多言,放下窗帘:“该吃晚饭了。” 言罢进了厨房,下不下雨仿佛和他没关系,他洗手,慢条斯理开始煮菜。 吃完饭快八点,雨还在下。 齐欢洗干净碗,坐在沙发上一脸懵然,活像是被撑傻了。 天渐晚,她和陈让说了会儿话,越来越坐不住。 “我回去了。”外头还在下雨,齐欢没法,背上包和他告辞。 陈让没拦,老神在在看书。 离开陈让家,齐欢撑伞站在他家院外等车,雨太大走不远,水汽蒙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又是晚上,黑不愣登,怪吓人。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等了十多分钟,愣是没有一辆出租车,有车也是别家私人轿车出入。 齐欢两个肩膀都湿了一半,正要撩黏在一块的头发,手机响。 “上来。” 电话一接通,陈让只说了两个字就挂掉。 她回头,二楼客厅窗帘撩起一角,透出里面澄澄灯光。 …… 一件衣服一条裤子,都是高一时候的校服,陈让每年都在长高,已经穿不下,齐欢的身板套上倒是绰绰有余。 收起的旧物许久没碰,却还是折得分外整齐,没有一丝陈旧味道。 “我穿这个?”齐欢盘腿坐在地上,昂头问。 陈让站着,俯视她:“你想穿身上的湿衣服我也没意见。” 她撇嘴,老老实实抱起他扔在面前的一套进了浴室。换上出来,稍微大了点,她扯衣袖,拽衣角,总觉得不自在。 走到客厅,在陈让旁边坐好,对视刹那蓦地又更尴尬几分。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忍不住想抱起双臂。 “不用躲。”陈让持书靠着背垫,抬眸瞥她,满眼无谓,“我对小孩子身材没兴趣。” 齐欢一顿,什么尴尬什么不自在全都瞬间消散。 小孩子身材? 她?小孩子?! 齐欢抿唇凑近他,近到脸和脸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陈让不避,她也不退,死死盯着他,摇头:“真可惜。年纪轻轻眼睛就坏掉了。” 对视几秒,谁都没移开视线。 最后还是陈让先动作,他默然合上书,坐直身的瞬间,她亦坐回去。 见他起身往房里走,齐欢问:“你去哪?” 很快,他抱了一床叠成方块的被子出来,外加一个枕头,扔到沙发上。 “睡吧。我休息了。” 他转身回房,齐欢叫住他:“我睡这啊?” “不然呢?” “这样的情况,你不是应该把房间让给我吗?”她瞄他的卧室。他家的客房没收拾,客厅有暖气,二者择其一,沙发还更好些,但他有床啊! 却听陈让说:“不让。”他语气散漫又理直气壮,“我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 “……”齐欢被噎得没话说。 …… 陈让靠在床头看书。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夜灯,光线稍暗,不知是不是窗外雨声太吵,书上内容有些难以入眼。 半天功夫,书还是翻开时那一页。 他敛神,皱眉把书放到一边,门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除了他就是齐欢。他端起杯子喝白开水,眼也没抬,“进来。” 齐欢推门,从门缝探头,咧嘴冲他笑。 陈让喝完水,凉凉瞥她,“大晚上不睡觉。” “我睡不着。” 她进来,反手关上门。大喇喇往他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也不说话,就那么转着椅子玩,脚下一蹬一蹬。 抬眸见他起来,她微愣,“你干嘛?” 陈让走到门边,摁亮所有灯,去客厅把她的包拎进来。几本练习册往桌上铺开,他扯过另一张简椅坐下。 “睡不着就看书。” “……这么晚了还这么用功。”齐欢吐槽,“我成绩已经很好了,有没有必要这样拼。” 陈让沉沉睇她,“下一次考试,你要不要考。” 她一顿。良久,笑起来,贱兮兮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超过你啊?” 他满脸平静,“我是怕你输的太难看。” 齐欢不信,小声嘘他。 翻开练习册做了几题,她边写边抱怨:“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大晚上跟我这么好看的人待在一起,满眼只有习题习题习题。” 陈让笔尖停了刹那,然后接上。 “奇怪的是你。”他说,“满脑子能不能有点正经的东西。” “我哪里不正经了?我满脑子都是你啊!”齐欢振振有词,“你不正经吗?很正经吧。” “……”论歪理,他再长两张嘴也说不过她,索性闭嘴。 说归说,真的做起题目来,齐欢也是不虚的。尤其陈让在旁边,枯燥的事情,也多了能让人投入的乐趣。 写着写着,齐欢叫他:“陈让。” “干嘛。” “你洗澡了吗。” “……” 她瞄他,“忘了对吧。” 他确实忘了。刚刚从客厅直奔房间,闷了半天,忘了这茬。 陈让不跟她废话,用笔圈在她的练习册上圈出六道题目,“先写这些。”把笔一搁,去拿换洗衣服。 “这么多?!”齐欢抱怨一句,而后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碎碎念什么。 走到门边的陈让脚步一顿,加速走得更快。 他隐约听到,她在背后骂他。 . 陈让洗完澡再度回到房间,想看看齐欢六道习题做完没有,推开门却见她蹲在椅子上,抱着肚子缩成一团。 她抬头,看到他的刹那,眼泪都出来了。 “陈让,我肚子好痛……” 他心一紧,下一秒她呜咽哭出声,委屈得像是天塌了,“我来大姨妈了……” 第三十九章 齐欢缩成一团,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反应会这么大。以往生理期会不舒服,但从没像这回反应这么大。大概是下午淋雨,受了凉。 她脚发颤,有点蹲不稳,痛得眼角也沁泪花。 面前忽地阴影覆下,齐欢抬头,入目是陈让的下颚弧度和紧抿的唇线。被他抱起来的时候,因为痛而紧皱的眉头滞了滞。 她愣愣的,连痛都忘了,他怀里是沐浴乳的清爽味道,肌肤透过衣物面料泛着丝丝热意和水汽。 陈让把她抱到沙发上,“你别动,我马上回来。” 外面下着大雨,他不知从哪拿出雨伞,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下楼。 糟糕天气未有半点好转,寂静夜里雨声汹汹,紧闭的窗和遮挡的窗帘依然挡不住。室内安静无声,齐欢愣愣窝在沙发上。 又一阵腹痛来袭,她疼得清醒了,捂着肚子改为跪坐姿势,免得弄脏沙发垫。 二十多分钟,陈让才回来,衣服湿了大半,未干的头发也重新湿了。他身上冒寒气,什么都没说,把黑色塑料袋递给齐欢,拎着另一个购物袋进了厨房。 齐欢顾不上问,先奔进浴室处理。等她弄好再出来,厨房飘出一阵香味,盈满客厅。 “你在煮什么?”她有气无力,往沙发上一栽。 厨房里叮叮当当,陈让没答,十分钟不到,端着白瓷碗出来。 满满一碗红糖汤,热气腾腾。 “喝完。”他说。又到餐桌边,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东西,放到她面前。 是一盒止痛药。 “要是实在受不了,吃这个。药店医师说可以吃。” 齐欢点头,端起碗小口小口喝,红糖汤顺着喉管沁润入腹。 待她放下碗,陈让开口:“喝完去我房间。” “啊?” “你睡里面。”他没多说,拿起空碗进厨房。 齐欢窝在沙发上没动,陈让出来见她还坐着,皱眉,“你还不睡?” “我……”她刚想说话,小腹一阵抽搐,她“嘶”地一声俯身蜷起。 阵痛时间短,消停后,她抬头正要接上前面的话,就见陈让已经到了沙发边。 他的手臂穿过她膝窝下,另一手揽在她背后。再一次,被他稳稳当当抱起来。 从客厅到他卧室,直至被放在他床上,齐欢都是微愣的。 两次,晚上他抱了她两次。 被子被扯到下巴,他掖被角,她反应过来:“等等等……盖太高了……” 他收手,站在床边低头看她。 齐欢枕着他的枕头,占着他的床,躺在他每天睡的被窝里。两个人对视,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她眨巴眼,小声问:“陈让,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唇角抿了一下,“没有。” “是嘛。可是我从下午开始就觉得,你好像不是很……” “没有。”他打断。视线和她相触,顿了一瞬,眼睑微敛。 他轻掖她的被角,语气几不可察地柔了几分,“睡吧。” 齐欢下巴缩进被子里。 他关掉床头灯,正要转身,齐欢闷声说:“陈让,我肚子疼。” 他一顿,似有几秒时间。而后,他重新拧亮一盏床头小灯,拿起桌上的书缓慢坐在地板上。 “……睡吧。”他靠着床头柜,没看她,“等你睡着我再出去。” 齐欢不再说话。她侧躺着,在微弱灯光下注视他的侧脸。他就在旁边,离的很近很近。 安静夜下,雨声是催眠节点。 心慢慢安定。 半个小时或者更久,齐欢终于睡着,呼吸匀称,沉沉入梦。 陈让侧头瞥见她的睡颜,合上书,看她许久。 她刚刚问他,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并不是。他只是有点烦躁。 已经烦了很久,从年前左俊昊他们给他过生日那天开始,心里就乱糟糟一团。 那一天她在窗下院外点燃烟火,十二点过完,发信息问了他那个问题。他隔了一个小时才回。那一个小时里,他坐在床尾,出神呆了很久。 从父母离婚以后,他一直希望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始终克制。齐欢的存在,却在摧毁这些,尤其是站在窗台边看到她高高举起燃烧的仙女棒,那一刹,他突然有点害怕。 有什么东西好像已经被蚕食,仿佛只要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一碰,片刻就会轰然倒塌。 然而一个小时的纷乱思考,到最后,他却还是控制不住,鬼使神差回复了她一个“好”字。 春节去省城回来后,和她见的第一面碰上了李明启那群人,她毫不犹豫冲出来挡在他面前的举动,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她用三千块赶跑那些人,怔然找回神思后,拽住她的手时他是真的后怕。 如果当时李明启没有走,如果她被牵连发生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有些可能和意外,想一想就觉得发冷。 不妙,真的不妙。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影响,已经这么严重。 后来一段时间她投入学习,见面次数少了,他松了一口气,又有种说不清的心情。 今天下午,他更是竭力控制着,想要冷淡一些,再冷淡一些。吃完晚饭她要走的时候,他想,她回去了也好,脑袋里紧紧绷直的弦总算是松弛。 可是有什么用? 撩开窗帘看到她站在楼下等车,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打完了。她换上他的旧衣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在他眼前晃啊晃,他焦灼,慌张,无法平静的感觉令他窒息。 一本书,从做完练习册翻到晚上,从沙发边拿到房间里,一下午,一晚上,根本没翻几页。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不妙。 陈让凝着她的脸,手缓缓抬起,食指停在她鼻尖前,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她的呼吸撩得他手指微痒,再向下移,轻触到她的唇瓣,温热触感占满指腹。 摩挲两秒,他敛眸收回手。 站起身,脚发麻,他在床边稍站,走之前给她掖好被角。她忽地动了动,连同被子和他的手一块攥在手里。 陈让试着抽手,没抽出来。旁边昏暗床头灯薄薄一层拢在脸上,平时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眉眼,沾染上些许难言的温和。 “……你真的很麻烦。” 低沉声音轻到若有似无,他眸光睇着她侧睡的脸,手指轻动。 在她平稳呼吸中,他俯下|身,如羽毛轻抚一般的触碰轻吻,落在她安然闭合的眼角。 关上床头灯,他抽回手,走出彻底陷入黑暗的房间。 门锁“叩哒”,如同他沉回原位不再纠结的心,声响细微。 她真的很麻烦。 麻烦到,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谓地挣扎,最后,还是只能束手就擒。 . 齐欢睡得昏昏沉沉,迷蒙睁眼,对着天花板怔了半天才意识到所在环境。 一看钟,已经七点十五,她倒吸一口气,猛地坐起来。 门响了两声,从外推开。 “吃早饭。”站在门边的陈让收拾妥当,已然洗漱完毕。 齐欢苦大仇深:“要迟到了,怎么办?!” “我请假了。” “啊?可是我没请……” “我帮你也请了。” 她愣住。 “你手机扔在外面茶几上,我用你的手机给你老师发了消息。”他说,“洗漱的东西放在外面浴室的洗手台边。” 言毕,他关上门走人。 齐欢肚子不痛了,愣完后飞快起床。穿鞋时发现有只拖鞋被踢到床底下去了,她趴下,费力扒拉。 陈让在厨房里盛粥,忽听楼梯上似乎传来动静。眉一皱放下勺子出去,走到客厅,就左俊昊和季冰踏进二楼。 “你们来干嘛?” “邀你去学校啊。”左俊昊说,“我们在楼下喊你半天没人应,只好自己上来了。” 见餐厅一桌东西热气腾腾,他道:“哟,这都几点你还没吃饭?要迟到了!” “我请了假。”陈让说。 “请假?干嘛,你不舒服……” 左俊昊话没说完,忽听里面卧室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完蛋了!” 左俊昊和季冰双双被这分贝震得一抖。心下略感意外,这大早上的,谁啊?以前来陈让家,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下一秒,那耳熟的声音抓狂哀嚎:“血弄到床上了!血弄到你床上了陈让——” “那……”季冰最先听出来,“齐欢……?” 左俊昊也反应过来,两个人傻眼望着陈让。 屋里齐欢不停在叫他,一直在问“怎么办”、“怎么办”。 陈让顿了一瞬,而后拧起眉。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我上午不去学校,你们去吧。”他干脆直接下逐客令,“楼下大门记得关。” 说完转身就进卧室,也不管受惊的左俊昊和季冰如何,就那么把他们撂在原地。 卧室里,齐欢站在床边一脸着急。 生理期弄脏床单不是没有过,但这次是陈让的床。见他进来,她脸上尴尬,“怎么办……” 陈让没说什么,叠起被子扔到角落,把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 “要不我来洗吧……”齐欢不好意思。 “你洗的有洗衣机干净?”他脚步不停,直奔外边浴室。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齐欢亦步亦趋跟进去,看他操作洗衣机,听机器嗡嗡运作,不知说什么好。 陈让看她,“裤子是不是也要换?” 她慢一拍,而后脸微热,点头。 他回房,翻衣柜找出另一套旧校服,放下后帮她关上浴室门。 齐欢洗完澡吃早饭,整个人舒服多了,肚子也不再痛。陈让的厨艺她早就见识过,哪怕只是简单的白粥,也煮得软糯刚好。 陈让忽然说:“刚刚左俊昊和季冰来了。” “咳——”齐欢一呛,“什么时候?” “你在房间里大喊的时候。” 她傻眼。陈让抬眸,凝视她,“他们都听到了。” 齐欢脸慢慢憋红,“都……都听到了?” 他默然点头。 她尴尬得想死,盯着碗看,只恨不够大,实在想把脸埋进去。 吃完早饭,陈让没让齐欢洗碗,把碗收拾好暂搁在水池里。 齐欢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包里,鼓鼓囊囊。 她该回家了。陈让送她出去,她却窝在沙发上不动,眼滴溜溜瞄他。 他道:“你干嘛?” “我肚子疼……” 陈让皱眉。她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很像是那么回事,怕他不信,一边哎哟一边强调,“真的……痛死了……” 他站着看她表演:“所以?” “所以——”她立马收了神通,“你背我好不好?” 她跪趴着,下巴枕在沙发扶手上,眨巴眼,一瞬不移盯着他。 第四十章 齐欢趴在沙发上,眼巴巴瞧了陈让很久。他站着没吭声,还是那副木板脸,看不出半点波动。 僵持着也不是事儿,齐欢耍了会儿赖,笑叹一声:“算啦,我开玩笑的。”她麻溜从沙发下来,老老实实往外走。 陈让比她先几步。 走到门边时,楼梯口的陈让忽地停了。 “怎……” 她才说了一个字音,出口的瞬间,他在面前缓慢蹲下。 齐欢发愣,他回头,视线和她对上一秒就移开,面色紧绷,“你还站着干嘛。” 她努力消化,喉咙微咽,怔怔走过去,“你真的……” “快点。”他打断,不想让她说话。 齐欢闭上嘴,俯身倚在他背上,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臂从她膝下穿过,将她稳稳托住,站起。视野一下子比她正常站着高了好些,她下意识“唔”了声。 陈让背着她默然下楼,一阶一阶,四下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 齐欢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忽然小声说:“我不是小孩子身材吧……” 对于他说她是小孩身材,她很在意,更在意的是那几个字“没兴趣”。 陈让脚步一顿,半秒后接上,“再吵扔你下去。” 她偷偷撇嘴。 陈让走了没几阶,她又叫他:“陈让。” “废话不必说。”他的侧脸沉沉绷着,严肃地有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她笑,掩不住开心:“你真好。” 他抿唇,沉声厚脸皮承认:“我知道。” 她在他肩膀上晃脑袋,笑意更深。 脸蹭了蹭他的脖子,感受到他片刻的僵滞,齐欢埋头在他颈窝,似叹非叹:“你不知道。” 有多好。 远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好。 .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各校放月假,齐欢那帮朋友里有人过生日,借着这个由头,敏学那一群人定了KTV预备去唱唱歌放松一下。因为齐欢的关系,他们和一中陈让那帮人混的越来越熟,严书龙手机里就有他们好些人的号码——从这个方面看,他的交际能力也属一顶一。 这次聚会,便叫上了不少一中的。除了陈让三个是齐欢喊来的,其它全是严书龙的人情。 大下午,两个中包里坐满了人,两边男生嘻嘻哈哈,没有半点隔阂。 玩了没多久,左俊昊把陈让从包厢里叫出去。 到走廊拐角,季冰早在那等着。左俊昊开门见山:“李明启他们被抓了,刚刚收到的消息。” 陈让脸色一凝。 季冰接话道:“前段时间他们就被悬赏了,我们没注意,关思宇他们说,之前就有听到消息,好像要逮李明启他们。昨天在凌城一家旅馆抓到他们的,今天城北那个局子通报栏贴了消息。” 左俊昊拿手机给陈让看,图里是关思宇发来的拍到的通报书。 “他们之前的案底都不大不小,一帮人到处流蹿,抓起来很麻烦。”左俊昊说,“关思宇他们讲,这次貌似是有人资助,出善心悬赏,金额很大,禾城周边几个地方都贴了,李明启那帮人胆子很大,躲出去还不收敛,在凌城犯了抢劫案,被一次性处理了。” “他们这回进去,别人不清楚,但李明启肯定是要蹲个两三年。”季冰的语气里有一丝轻松。李明启这个隐患,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从高一开始,多少次麻烦都是因为他。就算他们再能打,也只是高中生,和社会上的流动人员不同,两边对上,损失重的永远只会是他们。现在他被关起来,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陈让淡淡听完,平静道:“我知道了。”除了这四个字,没有发表更多意见。 说罢,他回包厢,左俊昊和季冰见他走,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拦。 走廊上光线暗的很,KTV下午场依然热闹,各个包间里不时传出吵闹歌声。 陈让略出神,想起齐欢把三千块扔给李明启那天,她一点都不担心,他取钱要还给她也被她拒绝。 这段时间她没跟他提一句和李明启有关的话,但他知道,这件事很大可能跟她、跟她爸爸脱不了关系。 闷头走着,回过神来不知走到了哪,陈让站了站,提步要回包间,前面拐角传来一群女生聊天的声音。 夹杂在乱七八糟的调侃声中,只一瞬他就辨出齐欢的声音,转身动作一顿。 “到时候你过生日要怎么过啊?” “对啊对啊,我们每年都花心思准备礼物,今年那个谁……那个陈让,是不是应该送点不一样的!” “对哦,他到时候送什么,我好期待呀……” 起哄的女生你一句我一句围攻齐欢。 齐欢声音带笑,但很镇定:“还早着呢,我生日得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马上就有人笑:“你们还问什么,我看什么都别要了,反正陈让给什么欢姐肯定都好好好,棒棒棒,就要个吻吧,不亏!” 霎时响起一阵笑声。 齐欢没好气训她们,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求饶,闹个不停。 陈让站着听了会儿,在被发现之前,先行走人。 回到包厢,没多久齐欢也进来,看到他明显很高兴,跑过来往他身边一坐。 “你去哪了呀?我找了你好久。” 陈让没回答,睇她两秒,站起身,“你跟我来一下。” 她愣愣,才刚坐下,沙发都没坐热,又跟他到洗手间外的角落。 “李明启被抓了。”陈让说,“你知道吗。” 齐欢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但也没太意外,“这不是迟早的么。” 陈让看着她,“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我?”齐欢一愣,笑了,“我哪能啊……” 他抿唇。 她敛了笑,说,“好吧。我是告诉了我爸爸,他抢我的钱。我说的是事实啊,虽然是我扔给他的,但他们不围着我们找茬,我也不必想这种办法脱身。而且他犯的那些案底是真的,拿了不该拿的钱也是真的,就凭他犯的那些事,小案子加起来罪也不轻了,抓他是迟早的事。” 陈让没说话。 “你干嘛,不高兴了……”齐欢摸不准他的想法,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手被他抓住。 “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齐欢的手被他握着,一愣,然后笑了。 “什么没必要,很有必要。”她说,“你看,这世上有善有恶,恶人有恶果,虽然结果来得晚了一点,但终究还是来了。” 齐欢反握住他的手,将它拉到面前,轻轻在他指尖啄了一口。 她笑着,很认真地告诉他: “有些事情,你从来都没做错。” 陈让眼睫轻颤。 她的眼里,倒映着头顶吊灯。灯光昏,她的双眼却澄澈,明亮,洁净。 吵闹的KTV,外边他们在鬼哭狼嚎声嘶力竭地唱,那些纷乱,这一刹那似乎都被隔绝。 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从来没想过有这一天。 被摁在泥里的时候,脸上碾着别人的鞋底那刹,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这么一刻,会有人用心抚慰他的坎坷,用万般温柔和耐心告诉他—— 没有错。 你的善良,没有错。 . 左俊昊、季冰和严书龙几个玩嗨了,死死霸占着话筒不肯撒手,勾肩搭背在包间里大声串烧,关键是唱的还难听。 一群人抢话筒,扔东西,互相攻击,闹得不亦乐乎。 陈让和齐欢一个耳朵疼一个脑袋疼,不得不溜出包间到外面找清净。 到最近的一个拐角,陈让抽烟,齐欢靠着墙用手扇风,驱散脸上的热意,总算没那么难受。 陈让见她脸发红,皱眉:“你喝酒了?” “没有。”齐欢解释,“我只喝了两杯果酒,就两杯。” 自从上次喝醉把嘴唇磕破,她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酒量下限,两杯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多了她是决计不会自找麻烦的。 陈让把烟灰弹在盆栽周围一圈盛烟的鹅卵石里,烟薄薄飘起,他想到什么,又皱眉问:“呛么?” “啊?”齐欢反应过来,摆手,“没事没事,包厢里还更熏。” 见她不似在勉强,陈让便没掐灭。 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风吹进来一丝丝,和空调是不一样的感觉。 烟抽到还剩三分之一,陈让忽然问:“你生日在暑假?” 齐欢点头,“是啊。” “你刚刚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她顿了下,一时没明白他这句话。过了好半晌才理解,“你听到我们在走廊讲话……?” 他默认。 “她们乱说的,你别……”齐欢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解释哪一句。那帮碎嘴的,太八卦了! “送什么都很高兴?”陈让问。 “呃……” “那这个呢。”齐欢话没说完,陈让把烧到只剩最后一点的烟摁灭在鹅卵石里。 下一秒,他侧过身,低头亲上她的嘴唇。 突然一下,齐欢被亲懵了。 陈让的手从她脖颈绕到她脑后,他压着她靠住墙,她被迫抬头,完全被动地承受,他的唇齿,舌尖,温热湿濡,他身上的清淡香气席卷包围,滚烫呼吸让她浑身发紧,血液一瞬急冲脑顶。 大脑轰得一声,像是有东西炸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有点乱的呼吸,他的,还有她的,缠在一起。 时间,地点,所有的一切,天旋地转,霎那都没了概念。 齐欢踮起脚,勾住陈让的脖子,更加贴近他。 她知道自己没有喝醉,但在名为喜欢陈让的这一件事中,或许她从一开始,早就醉的彻底。 第四十一章 一场下午聚会,结束得很圆满。一帮人闷了太久,开学后第一次出来放松,各个放飞自我。玩得专注,别人的事自然关心得少了,齐欢和陈让遁走去了哪也没人注意,甚至在场的都没发现他们不在。 躲在KTV角落发生的吻,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倒是回去的时候,张友玉大嘴巴发作,一路跟其他同行的唠叨说:“欢姐不知道干嘛了,脸热得不像话,我觉得她很可能是吹空调受凉,我要摸她额头她还不让我碰……” 齐欢听张友玉到处跟人说,不得不把她扯到身边,拽着她一起买吃的喝的,一边扯了好多有关无关的事搪塞转移话题,才让张友玉把她脸红发热这事忘记。 这一天像个插曲很快过去,没多久,新的礼拜到来,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炉,一拿到成绩表,齐欢就在大课间时去了校外小卖部。 陈让他们都在,齐欢挪到陈让身边,小声问:“你考多少。” 他一门一门报出分数,最后报了个总分。排名不需要报,他们学校高二年段的第一,仍然是他。 齐欢也是敏学高二年段的第一,但听他说出总分,整个人像被扎破孔的气球,顿时泄气。 “我比你少。”她垂头,连成绩表都不想拿出来。 陈让眸光略沉,辨不出神色,朝她伸手。 齐欢沮丧着,把成绩表递到他手里。这回月考,考试结束后,卷子难不难大家都知道了。一中和敏学都是自出卷,齐欢从纪茉那借来看过,一中试卷的题目比敏学的要难上一些。 她哭丧着脸重复:“我比你低。” 按理说,她要考和他一样的分数其实不难——最早的约定是她考赢他,后来不知怎么,似乎是从他说“怕你输的太难看”开始,说着说着,最后变成了只要她和他分数相同,就算数。 然而她做着比他们学校容易的卷子,还是比他低了三分。 没看到敏学的试卷,陈让也不知道她丢分丢在哪,看着最后的成绩,一个个数字印在眼里,半晌无言。 齐欢垮着脸,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陈让到嘴的训斥不得不咽回去,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你笨死算了。” 良久,陈让把成绩表还给她,沉着脸快步走出了小卖部。 齐欢郁闷半天,愁得想揪头发,苦着脸回学校,脚步重得一步一个印儿。 左俊昊和季冰在旁目睹一切,没有追在陈让身后回去,并排靠在一起议论。 “陈让这回的成绩挺有意思。以前他和后面的人一直保持碾压性差距,这次和第二名之间就差一分。”左俊昊笑得颇为内涵。 季冰吐槽:“都这样了干脆就点头呗,还来什么虚的。” 左俊昊倒是稍稍表示理解:“他也要台阶下的好吧。” “太要面子了。” “是你太年轻。”左俊昊一听笑了,“陈让是个要脸的?你见过比他下限更低的没?” 季冰微愣,左俊昊揭穿谜底:“人家其实就是不着急,享受情趣懂不懂?你来我往,多么乐在其中的事。” 真要是急不可耐,随便编个理由,哪怕是“今天天气不错”,估计陈让都能脸不红心不跳拿这个当借口把齐欢坑了。 “你就看他们俩,现在这状态和真成了,差多少?没差!” 季冰琢磨一下,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们之间,不过是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其它的,道一句彼此心知肚明不为过。 说白了,早晚的事。 . 齐欢被月考成绩打击得像挨过霜的茄子,消沉一天,沉淀下来后自我鼓励,决定冲击下一回月考。为着考试的事,开学到现在,除了去陈让家做题目以及考完后的KTV聚会,大多时间她都用在学习上,而今成绩出来,虽然遭遇滑铁卢,但也有了喘息的空隙——拿完成绩表,第二天她又开始往一中跑。 陈让依旧如此,齐欢来找他,他没见多主动多热情,但也称不上冷淡,毕竟,扯着陈让的袖子废话大半天还能教陈让耐着性子配合的,除了她没别人。 月考成绩出来后的几天,齐欢有时午休来看他们打篮球,有时是下午放学来找陈让吃饭,左俊昊和季冰都习惯了,然而习惯之后,她突然不准时,反倒让他们两个吃瓜看戏的不自在。 “现在几点了,人差不多都快走完,她今天不吃晚饭?”说话的是左俊昊,话里说的自然是齐欢。 季冰靠住栏杆,和左俊昊一起等教室里慢腾腾收东西的陈让,“不知道,她中午午休没来?那可能今天有事不过来了。”说完停顿,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八卦,立马把气撒在左俊昊身上,“……她来不来我们操心什么?你老带我聊这些有的没的,八不八婆!” 左俊昊唾弃他的假正经,转头往楼下操场看了眼。 “哎——?”一看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他拍季冰,“说曹操曹操到,齐欢在楼下……” 季冰回头顺势看去,左俊昊皱眉,“那谁啊?她在跟谁说话?” 操场上有群人在打篮球,有个高个男生抱着球站在齐欢面前,不知在跟她说什么。 “二班的?” “二班有这号人?我怎么没见过?” 季冰说:“上个礼拜刚转来的,你不在楼下不知道。”二班和季冰班上在同一层楼,打照面的次数多,见过很正常。 越看左俊昊越不爽:“我去,那孙子干什么——” 那个二班抱着篮球的男生不知道缠着齐欢说什么,齐欢几次绕过他要走,都被他挡在面前拦住。 左俊昊当然不是因为自己,他是为陈让不爽。 恰时,陈让理好东西从教室后门走出来。左俊昊听到他说“走”,回头看他一眼,指操场:“齐欢在楼下。”他撑在栏杆上往下探头看,边看边骂,“那傻叉玩意儿找揍呢吧,惹急了他不怕齐欢收拾他……” 听到齐欢的名字,陈让脚步一顿,走到他们旁边。 左俊昊瞅他脸色,解释说:“齐欢应该是要上来找你,那家伙碍事……”话没说完,就见陈让脸色似是变了一刹,极短极快的瞬间,若不是他正好面对陈让,怕是都难捕捉到这丝细微表情。 陈让抿着唇,一言不发,闷声走了。 左俊昊愕然,回头往下一瞥,就见齐欢不知在对那个男生说什么,男生手里的球不知何时到了她的手中,而她脸上,挂着明晃晃、毫不加以掩饰的灿烂笑意。 …… 从操场穿过,陈让快步走在前,左俊昊和季冰跟在后,两个人心下莫名紧张。 齐欢看见他们,提步跑过来,“陈让……” 然而陈让脚步未停,直直朝前。 齐欢愣了一愣,赶上他,扯住他的手腕,“你干嘛走这么急……” 陈让停住,低眸瞥她,眼角余光扫了站在不远处的二班男生一眼,目无波澜,淡淡道:“篮球挺有意思,看来下回考试十拿九稳了,你继续打。” 挣开她的手,他头也不回走了。 左俊昊和季冰大气不敢出,尴尬冲齐欢笑笑,没能走开,被回神的齐欢拦住。 “陈让怎么了?” 还能怎么,吃醋了,心里不爽呗。左俊昊嘴上却不敢说,搪塞:“我也不清楚,要不你自己问他?” 齐欢沉吟两秒,很快做了决定:“你俩自己走吧,今天他不跟你们一块。”她挥手拜拜,提步去追陈让。 季冰和左俊昊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去吃饭啊。不跟陈让一起你饭都不会吃了?” 季冰踹他。 两个人过招几下,旁边那个二班的一直在看他们,他们收了玩闹脸色,冲对方扔去一个冷眼。要不是季冰拦着,左俊昊差点要竖中指。 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净给人添乱,毛病。 . 陈让走得特别快,齐欢追了半天才追上,不过扯住他的袖子之后,他倒是站住没再动。 “你干嘛?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他不理,连看都不看她。 齐欢着急,也有些气:“有话不能好好说嘛,你这样一声不吭……” “说什么?”陈让侧目看她。 “你……” 她动唇,还没说话,他扭头又走了。 这下没辙了。齐欢愣住,猛地蹲下,埋头在膝盖和手臂之间。 闷重的哭声传来,走开几步的陈让僵住。 她在背后哭的一点都不矜持。 陈让站了几秒,回身走回她面前,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她一个脑顶。 “……别哭了。” 齐欢闷声哭道:“你好凶。” 他抿唇,“我没有。”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他板着脸否认。 齐欢蹲着不动,哭声断断续续。 “真的没有。”有一丝束手无策的头疼,陈让的语气不自觉放柔,僵硬又别扭,“你先起来。” “那你先保证不生我的气了……” 他无奈:“我保证。” 哭声终于停了,齐欢抬头,从指缝中露出一点点脸。那张脸上干干净净,哪有一点泪痕。她还知道心虚,只敢从指缝里偷瞄他。 “你装哭?”陈让皱眉。 “是你不肯听我说话,我没办法才……”她声音渐小。 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无言相对。良久,陈让转身。 齐欢见他踢不走开,一刹变得沮丧,真的沮丧。要低头时,前方走了几步的人忽地停下,回头看来:“你还蹲着干嘛?” 她微愣。 陈让微撇唇角,“你不走我走了。”说是这么说,可脚下却一动不动。 齐欢眼亮起来,一下子枯木逢春,生机焕发。然而她没动,眼一转,笑嘻嘻朝他伸手,“拉我一把。” 蹬鼻子上脸,大概没有谁比她更炉火纯青。她蹲在那,微仰头,手伸得直直的。见他不动作,忙扯袖子,让手整个缩进袖子里。 “都隔着袖子了,没什么好介意的吧!” 好半晌,陈让慢慢走过来,懒散的脸上眉头轻拧着,他伸出手,连同她的袖子将她的手握住,拉她站起。她站定,而他也没松开,就这么反身往前,牵着她。 齐欢愣愣迈开小碎步。他的修长五指别开衣袖,除去那层阻挡,握住她的手,手指并手指,肌肤相贴。 …… 走到路口,陈让忽然问:“他刚刚跟你说什么?” “谁?”齐欢慢半拍反应过来,“哦,操场那个人啊?他很奇怪,莫名其妙拦住我还说要跟我认识……” 他没表情,只是手上力道似乎紧了些。齐欢没注意,继续说:“一开始我没理他,但是他老拦我的路,我只能停下跟他浪费时间。” “而且他很讨厌。”齐欢一脸不高兴,“竟然讲你的坏话!说你没什么了不起的,还说有时候可以约着比一比。我都懒得理了,他突然把球塞到我怀里,问我会不会投篮,要不要坐下聊聊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齐欢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好几秒后才答,“然后我就‘呵呵’对他笑,骂了他一句‘傻叉’……” 她在意他的反应,怕他觉得不好,忙不迭补充:“我也不喜欢跟人冲,但是他太气人了,好端端的骂你,要不然我也不会理他。” “以后不用理。” “可是他骂你……” “随便。”陈让一脸无所谓,视线落到她脸上,“你理他,他才高兴。” 齐欢哦了声,点头。 站在路口等灯,面前车水马龙,齐欢晃晃他的手,“我们去吃什么?吃小火锅好嘛?” 陈让想也没想:“不吃。” “我知道有家店的红汤汤底味道超好。” 说着,红灯变绿,齐欢拽着陈让就要过马路,被他一个用力扯回来。 她踉跄站住,“哎呀就去吧,干嘛这样?” 陈让眸色沉沉,盯得她心虚。 “上火还想吃火锅?”昨天发消息抱怨喉咙疼的人仿佛不是她。 他的视线压力太大,齐欢张唇,说不出话,被他拉着朝另一个方向走。 “去哪啊?” 陈让拽着她,头也不回:“喝炖罐。” . 左俊昊和季冰一起吃晚饭,吃的比较随意,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小店,填饱肚子就算完。四处逛了一圈,没什么有意思的,便早早回学校。 季冰班上有事,老师在,左俊昊不好和他黏在一块,又不想回八班教室,手插裤袋兜里,在学校四处乱逛。 从乒乓球石桌区域往后绕,教学楼背后有片小树林,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正想抽根烟,里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左俊昊挑起眉头,往里去,还没走多近,一道受惊声响起:“谁——” 他也被吓得一顿。 定睛一看,地上蹲着个女生,在落叶堆里翻得手上全是泥。 “哟。”左俊昊乐了,取下嘴里咬着的没点燃的烟,冲女生笑,“小纪同学,这么巧,蹲地上找什么呢?” 第四十二章 纪茉见是左俊昊,松了口气,不过几秒后,脸上又隐约浮现一层抵触。之前许多次打交道,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吊儿郎当,油嘴滑舌,全无半点正经,如果不是因为齐欢,她连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讲。 当下左俊昊笑嘻嘻走近,纪茉垂头,掩了皱眉的表情。 “你怎么不说话?”左俊昊毫无自己被嫌弃的自觉,到她面前蹲下,伸手在[新笔趣阁 ]她眼前虚晃一圈。 纪茉绷着肩往后挪了些许。 左俊昊没在意,视线落到她手上,原本白到能透出血管的手,沾满了泥灰。 “脏不脏。”他说,“你可真不心疼。”多好看的手,他瞧着都想帮她洗干净。 纪茉一句话没答,抿着唇,低头继续翻找。 左俊昊看不过去,捉起她手腕,“喂喂,脏啊。” 她试图抽手,对他的动作不满,眉头细微皱着,“放开……” 左俊昊不让她挣开,把她两只手腕拎起来,“你自己看,脏不脏?捡破烂呢你,地上有金子还是怎么着?” 纪茉力气不敌他,但还是想挣脱。面对面蹲着,左俊昊捉她的手,吊得高高的就是不松,一边咋呼:“别乱动你,我衣服都是干净的,一屁股给我推得坐地上了,你帮我洗?” 她执拗,拧得手腕都红了。左俊昊眉一皱,要松手的时候,她说话了。 “我找东西……” 又小声又别扭,细若蚊鸣。 “你大声点。”左俊昊往前凑,“找什么东西?” 纪茉说:“手链。” 他笑,瞥她的手腕,“你还戴手链?校规不是不让戴,我还以为你是好学生呢。” “……齐欢送的。”她垂着头,并不看他。 齐欢送手链给她的时候,她也讲学校里不让戴,齐欢却说没关系,帮她系上链扣,藏进衣袖最底下一点一点掖得严严实实,说:“这样就好啦,不露出来给人看到,没人会发现的。” 今天轮到她值日,这片小树林是他们班的打扫区域,她扫着扫着却发现手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左俊昊问清,皱眉,“你不会一直在这找吧?”打扫卫生是下午放学后的事,现在都已经到了快上晚自习的时间。 纪茉没说话。 左俊昊无语,拽她站起来,“行了我来找,你走走走,去吃你的饭。” 她站着不动。 他翻白眼:“干嘛?怕我找到了藏起来?” “不是。”纪茉否认,脚下一动不动,就是不肯走。 “随便你,晚上饿到胃疼别哭。”左俊昊撇嘴。语毕,撸起袖子开始找东西。 扫把和撮箕倒在地上没人理,他俩弯着腰各找一边,只有脚踩在地上的沙沙轻响。 左俊昊视力不错,没多久,在排水沟里发现了那条银色的手链。纪茉当即就要蹲下去捞,被他一把扯住。 “脏不脏啊你。”他皱眉批评,把她往后扯,“后边站着去。” 他蹲下,把袖子撸到手肘以上,伸手探到底,从水沟里捞起手链。 纪茉找回手链,表情总算轻松了。抬头一看,左俊昊用纸擦手指,低眉敛目细致地一根根擦干净,难得安静。 “谢谢。”纪茉略别扭地开口。 他嗯了声,忙活手上的事,没抬头。 擦完手,把纸扔进她带来的垃圾桶里,左俊昊见她不走,奇怪,“你还在这干嘛?” “还有一些没扫干净。”纪茉说,拿起扫把继续之前的工作。 左俊昊摇头,觉得她真是死脑筋到没救了。这个树林,这样的环境,哪里能真的扫得干净,就算有点没弄好,撂在那其实也不打紧。 可能是无聊,他没走,干脆坐下,在石阶上看她扫地。 左俊昊安静了没一会儿,说笑话逗她。头一个笑话,纪茉听得顿了顿,但没理他。而后那些废话,她更是彻底没了反应。 扫到他面前,他伸脚碰她脚跟,“说话呀。” 纪茉抿唇看他,往旁边挪。见她是真的没有半点要理他的意思,左俊昊不甘被忽略,脚伸得更过分。好巧不巧,纪茉提腿迈了一步,正好踩在他脚上。 两个人都叫出声,纪茉朝左俊昊摔,左俊昊被踩疼,还没反应过来,纪茉抓着扫把摔在他身上,扫把压得他胸闷,下一秒,嘴上磕得一痛。 他愣了下,和他鼻尖擦鼻尖的纪茉触电般起身,脸刹那涨得通红。 这边他嘴还疼着,那边纪茉拼命用衣袖擦嘴巴,直搓得嘴巴快脱皮了。 左俊昊不爽:“有没有必要啊,你就这么嫌我?” 纪茉动作一顿,凝视他几秒,那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她抓起扫把,拎着撮箕和垃圾桶,头也不回飞快离开。 左俊昊坐在地上傻眼,半晌嘀咕:“不就碰到一下,有必要吗,眼睛都红了……” . 第二次月考没来,敏学原校区修缮完成的消息却先来了。在一中隔壁的旧学校待了一个多学期,终于到了要搬回自己学校的时候,敏学的学生没谁不高兴,毕竟他们学校无论是装修环境还是设备,都比暂居的这所旧师范要好得多。 齐欢稍稍有些沮丧,搬回学校,和陈让见面就没那么方便。她高一一年没有听过陈让的名字,一是因为不关心陌生人的事,同样也是因为两校隔得太远,没什么交集。 得到通知当天下午,齐欢借吃晚饭的时候跟陈让告了个别,还保证:“我听我们老师说第二次月考估计又是统一卷,到时候全城统考排名,我一定会好好考!” 饭桌上陈让没有流露多少情绪,但回了学校,左俊昊和季冰却发现他整晚沉着张脸,像是被欠了巨款。左俊昊悄悄跟季冰讨论,一致认为——“敏学要搬回去,不能天天看到齐欢他估计很不爽。” 敏学的行动力一流,说搬来就搬来,说搬走,不过三天就搬得干干净净。 白天没法和陈让见面,对于在一中旁边上了一个学期课的齐欢来说也挺不习惯,只能课间偶尔给他发发消息,晚上回家以后再打电话。 是夜,齐欢做完作业窝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一下平躺一下趴着,从作业聊到考试,把白天在校所有八卦所有事情都拿出来讲了一通,还是不想挂电话。 陈让很耐心地陪聊,她趴在枕头上,说完一个话题,忽地笑嘻嘻问:“你想不想我呀。” 床头灯很暗,只能照亮床边一小块。那边闷声不语,别扭劲一如往常。齐欢追问几声,他还是不说,她无奈,只能换了个话题。 又说起学校的事,有些在白天的短信里跟他说过一遍,但他还是听得很认真。 聊着聊着,齐欢撑不住犯困,阖眼睡着。 那边试探喊了声:“齐欢?” 均匀的呼吸在静悄悄的夜里格外明显,陈让听出她睡着,却没挂电话,任通话保持着。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声线经过听筒,变得有些微沙。 “我……” “很想你。” 她睡得沉沉,他的这句对先前问题的回答,并没能得到任何反应。 夜下万籁俱寂,但他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有些话一时说不出口,但有些东西,并不代表不存在。 . 统考前一天,齐欢突然出现在一中校门口,把左俊昊等人吓了一跳。 “我来看看你们。”齐欢说。 和以往一样,跟左俊昊你一句我一句插科打诨,季冰偶尔接两句话,吐槽精准无比。气氛融洽毫无隔阂,并没有因为一段时间不见就变得生疏。 陈让一脸波澜不兴,齐欢跟他讲话,他的回答依旧简短。 齐欢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反应平平,她忍不住抱怨:“你真冷淡。” “……”陈让无奈,“这个八卦,你昨天电话里说过了。”不是他不想理,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齐欢不管:“可是昨天是电话里说的,现在是当面说。跟我讲话很没意思吗?那我以后不跟你讲了……” “没有。”陈让没辙,“很有意思。你讲。” 齐欢也不客气,把已经讲过一遍的八卦,再次复述。陈让听了三遍,还要装着第一次听,强憋着点评:“嗯……确实,挺过分的……” 左俊昊和季冰在后边暗暗偷笑,不敢出声,闷笑得差点咬到舌头。 …… 陈让和齐欢去吃晚饭,见面不比以前方便,左俊昊和季冰便很识趣地没有打扰。 吃完逛到广场,在凉亭里坐着闲聊,齐欢一勺勺挖着草莓味的冰淇淋吃得起劲,还剩一半的时候,抬手戳陈让胳膊,道:“草莓味很好吃。” 他嗯了声,就见她抬下巴:“亲一下?” 他皱眉,“……不亲。” “为什么?” 他扭开头,不理。 齐欢凑到他面前,陈让不看她,她伸手要扳他的脸,他才终于开口:“亲完你就不认真考了。” 她一愣,大笑出声。 齐欢把冰淇淋搁到一旁,跪在长凳上靠着他肩膀,勾住他的脖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陈让别开脸。她笑说:“你跟我打的手机备注一样可爱。”晃他的脖子,她语气夸张地给予肯定,“非常非常甜心了!” “不知道你在叫谁。”对她打的备注,陈让很有意见。 齐欢故意臊他:“甜心?” 陈让梗着脖子假装没听到,她一直喊,一声一声叫他。 “甜心,你看今天晚上天气是不是很好?” “喝奶茶吗甜心?那边有卖奶茶的……” 他不理,她也不停,乐在其中。 “哇,斜对面新开了一家电影院,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要是你晚上不上课就好了。”瞥见对面闪亮的招牌,齐欢觉得可惜,昂头眺,“最近新上了一部电影,叫什么什么逃杀,甜心你看了吗?” 陈让抿唇,说:“没看。” 她猛地低头,他板着脸。她乐不可支晃他的脖子,“你承认你是甜心啦?” “……别晃,头晕。”陈让皱眉。在她停不下来的笑声中,他沉着张脸,“不是”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齐欢请了假,陈让没请,上晚自习前,她把他送到一中门口。 陈让说:“明天要好好考。” 她用力点头,连连保证。 陈让没进去,站在门口亲眼看着她上出租车。车开出好远,齐欢在后座回头,还能看到他穿着蓝白校服站在门口,随意但却挺拔得像是白杨的身影。 车在家附近停,齐欢付了车费,一路哼歌。轻快心情在快到门前时戛然而止,她不由得停住脚,心下突然有点不安。 天黑得早,夜色沉沉,家门外停了好多车。 她莫名心慌,跑上门前台阶,钥匙插|进锁孔。推开大门的瞬间,愣在门口。 家里,灯火通明。 第四十三章 第二次月考当天,陈让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到校进入考场考试,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齐欢打电话。奇怪的是联系不上,几乎手机不离身的她很少错过消息和电话,他打了三个,却始终没有人接。 左俊昊见陈让拧眉,对他的担心很是无语:“你整天就想着齐欢,昨天刚见完,用不用这么急?” 陈让没言语,回家的一路默不作声,没开口说一个字。 下午考完,陈让又给齐欢打电话,还是不通。这回左俊昊也觉得有点不对,但见一向冷静沉稳的陈让心浮气躁,安慰他:“说不定是有事呢,齐欢忙的时候也有两三天没联系你啊,可能她有什么事忙不过来。” 话说的自己都不太信,齐欢以往忙归忙,但从来不会联系不上。 陈让不知在想什么,左俊昊好劝歹劝,才拦住他没让他去敏学。心下暗暗祈祷,希望齐欢赶紧回个电话,不然陈让这两天考试不要想好好考了。 一夜倏然过去,第二天,还是联系不上齐欢。这回左俊昊不拦了,考完出来决定陪陈让去敏学,哪想还没走出楼梯拐角,陈让他们班的班主任突然出现,叫住他:“陈让,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老师,有什么事明天说行吗。”陈让站着不动,眉头拧起。 左俊昊也想帮着说话,但老师哪知道他们急什么,一个劲招手,“明天?今天的事今天说,你过来,我和主任跟你聊聊……” 左俊昊头都大了。陈让被叫走,他在外边干等,生怕陈让按捺不住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眼见着天都黑了,陈让终于从里面出来。出了校门,陈让朝平时回家的反方向走,左俊昊问:“你去哪?” 他不答。左俊昊上前拉住他:“现在这个点,敏学的人考完都回家了,去了也是空的。”不等陈让说什么,左俊昊主动道,“我有严书龙的电话,我帮你打过去问,行不行?” 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左俊昊顶着夜色拨严书龙的号码,漫长的嘟声,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磨人的声音。 一接通,左俊昊开门见山:“我问你个事,齐欢人呢?她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严书龙道:“我也不清楚,齐欢请假了,这两天没来考试。” 左俊昊一愣,“请假没考试?” “嗯。” “你联系得上她吗?” “我们都打不通她的电话,只有庄慕跟她家里比较熟。” “那庄慕……” 不等左俊昊说完,严书龙便道:“庄慕早就请假了,他外祖父过大寿,全家都去了,人不在禾城,比齐欢请假还早。” 顿了下,严书龙又道:“不过庄慕明天就回来了,可以问问他。” 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得到,通话结束,陈让站不住,提步就要走。左俊昊忙扯住他:“你去哪?” “她家。” “敏学的人都找不到她,你去她家有什么用?!”左俊昊急了,“明天庄慕就回来了,问问庄慕说不定会有消息,你再稳一晚,就一晚,明天要是也没头绪,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任你去,行不行?!” 这一刻的沉默,大概是左俊昊这辈子经历过最压抑的时刻。陈让的脸色,比晦暗的夜色,还要沉重。 . 联系不上齐欢的第三天,没等陈让他们先打电话,庄慕那边已经先行联系他们。 左俊昊的手机接到严书龙的来电,电话那头是庄慕的声音,他听清,说了句等一等,直接将手机递给陈让。 庄慕简言概之:“齐欢家里出事了,具体的还没确定,情况不太好。” 陈让一顿,“齐欢呢?” “她现在估计也焦头烂额。” “我去找她。” “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她不在家。”庄慕说,“她家主宅被封了进不去,进去也没用,里面没人,她家在禾城不止一处房产。” 庄慕叹了声气,劝他:“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真的,我们也很急。” 尽管不待见陈让,但对齐欢的关切,不论陈让也好,他们这些敏学的也好,都是一样的。 庄慕的这通电话打完,事情没有好转,反而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陈让整个人都变得阴沉冷硬,周身凝结着一股“不要近身”的气场。 之后一连捱了五天,左俊昊和季冰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强撑过去的。就在左俊昊觉得陈让快要爆发的时候,庄慕来电话了。 “我们见到齐欢了,你们要不要过来?” 不用问,陈让连最后一节课都没上,直奔庄慕报的地址。 在一家奶茶店的顶层包厢里,他们见到了齐欢。敏学的人围着齐欢坐,气氛凝重,她的脸色糟糕得像是病中之人。 来的路上左俊昊他们陆续问清了事情——齐欢家出事,不仅主宅被封,她爸也被带走。 一群人围坐着,庄慕问了很多话,齐欢都摇头。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清楚。” 她脸上满是疲惫,颓然得像是没有半点力气。什么都说不出,一问三不知。 十多岁的年纪,离成|人世界几步之遥,然而这个距离却是一道长河,他们根本难以触碰,也无能为力。 沉默间,陈让忽地开口:“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 一群人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严书龙带头,陆续离座,把空间让出来。 顶楼的包厢有阳台,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很亮,和她的脸色是两个极端。 陈让问:“要不要去阳台吹吹风。” 齐欢点头。 他们到阳台上,并排站在栏杆前。 齐欢说:“我爸爸没有做坏事。”她红了眼睛,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他初中毕业去打拼的时候,石珊珊爸爸借给他一个月生活费,他都能记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会害别人……” 喉头滚烫的热气仿佛会把自己灼伤,她哽咽,鼻尖泛红。 陈让无言,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先是啜泣,低低压着声音,越来越忍不住,最后还是揪着他的衣服,痛哭出声。 哭到发颤,抽搐,接不上气。 “七年,七年过完他就老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就算没有半点感情,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爸……” 她断断续续地说,语无伦次,叙述不清。陈让没有问,只是揽着她,让她痛快地哭。 齐欢觉得心在发抖,又痛又闷。 回家那一晚,打开门,家里全是人。她亲眼看着齐参被拷起带走,一刹那僵滞,胸闷得喘不过气。方秋蘅在,石从儒也在,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在。 这些天她抓狂,崩溃,吃不下睡不着,像行尸走肉,和方秋蘅吵架把手机摔坏,没有人肯带她去看她爸爸,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和他见面。没有人主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自己去听,去猜,去串联。 她和方秋蘅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执。 她们搬到禾城的另一处房产,几天里她一直没怎么进食,只勉强塞了点东西下肚,维持力气。当方秋蘅把石从儒和石珊珊带回来的时候,她彻底忍不住。 她听到他们在谈,财产、以后、户名……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扎她的心。 她冲出去质问:“都是我爸爸的钱!那些都是我爸爸的财产!什么转移,什么你的名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方秋蘅站起来怒斥她:“什么你爸爸的钱,家都封了,公司也封了,你还在做什么梦!” 齐欢死死瞪她,一寸不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爸爸有多少资产你们真的以为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查封?封掉的那些有多少,你告诉我啊,有三分之一吗?!剩下的三分之二呢?你告诉我我爸剩下的三分之二财产去哪了?!” 吵着吵着,她们动起手。方秋蘅扇了她一巴掌,她撞到茶几,却还是忍住痛发狠站起来扑倒方秋蘅,死死压在方秋蘅身上掐着她的脖子。 当时一片慌乱,石从儒父女过来拉开她们,将她远远甩到地上。 她在自己的家里,狼狈得像个疯子,挥手摔碎花瓶,那瓷片碎裂飞溅,不如她的声音决绝。 “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害我爸,你们会不得好死——” 她回房,听到心有余悸的方秋蘅在背后大叫:“让她滚!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那一晚她好几次拿起刀,差点失去理智想要冲出去,跟他们同归于尽。可是每当她拧上把手的时候,眼前都浮现她爸爸的脸。 他总是用怀念又感慨的语气和她说以前,说他念书的时候老是出糗,别人都嫌弃他,只有她妈正眼看过他,帮过他好多回。而他初中毕业离开学校出去打拼的时候,石从儒从自己攒的钱里拿出一部分,给他,那时候的钱不多,但却是石从儒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不知道在门边哭倒了几次,握着刀匍在地上,既心酸又痛苦。 …… 齐欢在陈让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一点点好,一点点恩情,我爸都记得……记了这么多年……他们却要毁了他后半辈子,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时候,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察觉到她妈妈并不喜欢她爸。一年一年,越长大她越讨厌她妈,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可是她爸,永远都甘之如饴,外人看来精明之极,齐欢却觉得他傻得过分,明知道自己的感情连百分之一的回报都没有,还是不变,始终不变。 她一直觉得,她妈配不上她爸,有时候甚至想,她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她爸的妻子不是她妈,或许她爸会过得更好。 “他每次出门最长只有三个月……七年……我想他了怎么办……” 那些人说,她爸爸大概要判七年。对一个中年人来说,能有几个七年? 齐欢揪着陈让的衣服,快要站不稳。她声音沙哑,纠成一股绝望的语调。 “陈让,我该怎么办……” 陈让揽紧她的腰,手抚在她背后,明明没有多用力,却暴起青筋,喉间仿佛梗住难以呼吸,僵滞着,从头到脚好似被灌满了水泥。 至今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绝望,是在父亲背后看到母亲同别人苟合的那瞬间。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当齐欢在他怀里哭到快要昏阙,当她面临残酷到令她甚至无法苟延残喘的痛击时…… 他发现他无能为力,除了听她哭,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十四章 陈让和齐欢单独在包厢待了很久,阳台上风大,吹得齐欢脸上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敏学和一中的几个人在楼下大厅角落坐,半个小时时间,谁都没说一句话。 而后,陈让和齐欢两人从楼上下来。齐欢的脸色明显哭过,肿得不成样子。 众人挪出位置,让他们坐下。庄慕问:“现在怎么办?” 齐欢摇头,声音闷重:“我也不知道。” 庄慕着急:“可是那也不能就这样让她把你送走……” “送走?”左俊昊不解,“什么送走?” 庄慕脸色难看:“齐欢她妈——”顿了一瞬,改口,“那个女的,要把齐欢赶出去。” “赶出去?” 一向神经大条的张友玉也脸色糟糕,报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这个学校你们听过吗?” 左俊昊和季冰面面相觑,“没听过。” “在澳洲。”张友玉说,“是个野鸡学校,垃圾到不能再垃圾。那个女的,她连野鸡大学也安排好了,欢姐去了,就是白白浪费几年时间。” “那不去不就完了……” “没有用的。”这回是齐欢开口,“我的监护权还在她手里。”她还没满十八岁,她的生日在暑假,要到高三开学前,才算真的十八。 “敏学她不会让我读了。”齐欢说,“给我半个月时间,让我去省城考试,考过了去澳洲。如果没通过,我的学籍就不要想留了。” 方秋蘅说得出做得到,齐欢想笑,然而扯不动嘴角,“我们学校校长说了,我的学费可以全免,被她直接拒绝。她就是不想我好,对外却还要跟那些朋友说她对我多好多好,准备送我去留学。” 事实呢?野鸡高中,野鸡大学,方秋蘅和石从儒一手安排好,只要花点小钱,就可以把她扔到遥远的澳洲,每个月装模作样给点生活费,任她自生自灭。 她留在国内,明明可以考到很好的大学,但方秋蘅就是不给她这个机会,宁愿把她送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被通知这件事的时候,齐欢的心如坠寒窟,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她想起高一暑假,石珊珊来她家玩,当时石珊珊套近乎和她聊成绩聊将来的志愿,她一点都不想跟石珊珊讲话,一句话堵得石珊珊接不上话,她说:“我想考哪考哪,填了志愿我就能考到,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当时石珊珊脸色就变了,而几天前方秋蘅告诉她让她准备出国考试后,她在房间里呆坐,石珊珊推门进来,站在门边,像每一次对她笑那样弯起嘴角,面容柔和,眼里的盛光却再也忍不住,也终于不用忍。 “想考哪里就考哪里?”她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字一顿,“希望你在澳洲,也能像以前一样有底气。” 齐欢听到他们在讨论买新房子,或许买完就搬,或许等石珊珊考完高考才走,总之,那些事情都没有她的份,再与她无关。 他们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时间,可方秋蘅连去看齐参一眼也不肯,也不愿让她去。 她还会有什么期望么? 没了。 从她亲眼看着她爸被拷走的那一刻开始,从其后种种开始,她跟那个女人,这辈子只可能是仇人。 …… 一桌人全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办法。 安静了很久,他们还要说什么,陈让站起身:“走吧。” 齐欢站起,跟过去。 “你们去哪?”左俊昊问。 “我们去吃饭。”陈让说,“你们回去吧。” 庄慕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没说。 一桌人都看着他们俩,陈让和齐欢却没再说,也不多留,走出店门。 陈让牵着齐欢的手,两只手握得紧紧的,一起并肩迈入门外的光影里。 他俩走人,剩下的人还坐着,大约有些怔愣。季冰愤愤说:“听得真气人,什么玩意儿,真特么想带人冲到她家去狠狠揍那对狗男女一顿!” 左俊昊道:“揍了又能怎么样?揍完齐欢呢?你能负责她以后的生活吗?能把她带回家,给她学费开销支持她的生活吗?你能说服家里人,能做这个主吗?不能说什么都是屁话。” 季冰道:“你怼我干什么,我气气还不行啊。” “我不是怼你。”左俊昊难得深沉,脸上有化不开的愁,“我只是替齐欢难受……也替陈让难受。” 高中生的他们,胡天胡地什么都不怕,可是距离真正的成人世界,太远了。 远到很多事情,无法抉择,亦无法保护。 . 齐欢和陈让去吃晚饭。满满一桌,陈让点的都是她喜欢的。他给她夹菜,自己没动几筷子。齐欢苦中作乐,开玩笑:“你不会担心我没饭吃吧?放心好了,她还不至于饿死我。” “没有。”陈让还是往她碗里夹。 吃着吃着,齐欢掉眼泪。 “我爸爸也喜欢吃这个,我们的口味特别像,我喜欢吃的东西他都喜欢,就算不喜欢,他也会全都吃下去,就为了陪我吃。” 陈让默默看她哭。 筷子从她手里掉下,她有点失控,抬手捂住脸,嘴里的菜吞不下去,味同嚼蜡。 “他总是说我是他的小公主,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我要娃娃,要漂亮衣服,他从来没有不答应。” “我都是骗人的,我说我很优秀,我很棒,说超级喜欢自己,都是假的,假的……我有什么了不起,全都是因为我爸爸,我所有的底气都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什么小公主,什么……没了他,我一点都……一点都……” 她的眼泪淌到下巴,一滴滴落到桌上。 陈让坐在她身旁,扯下她挡脸的手,把她的脑袋摁到肩上。他声音很轻,很耐心,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你很优秀,你很好,你非常棒。”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家哭了很多天,然而,还是抑制不住。 “我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陈让闭眼,唇贴在她眼角,苦涩的味道似乎沁润沾染上舌尖。 “你很好。”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就像她当初在他病床边,一边哭一边说的那样。 她很好。 好到他看她掉眼泪,心里像被刀划得稀巴烂。 陈让亲掉她的眼泪,喉间涩然。 “你是小公主。永远都是。” …… 这天晚上,齐欢做了一个决定,陈让知道。 她很安静,哭完以后,很安静地接受了现实。她决定回家向方秋蘅低头,同意去留学这件事。留在国内是学籍被弄没,去澳洲是读烂学校,前途或许尽毁。 两害取其轻。 那顿饭没有吃完,但是陈让永远不会忘记,齐欢最后在他怀里再度哭肿眼睛,沙哑着声音跟他说:“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对不对。” “她想要我去,想要我滚远,大不了就去。” “没什么熬不过去的,还有希望,是不是……” 他说是,很认真地告诉她,这不是终点,也不是结局。不过是个坎,迈过去,还有很多很多以后。 她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服擦眼泪,边笑边哭,不停地点头,说:“对,没什么过不去,没什么。我会好好的,我会努力。等我爸爸回来,就当做他只是去出远门了……” 这一次的远门,比以往要久。没了爸爸看护,她得学会一个人照顾自己,学会往前,学会面对该面对的和不该面对的一切。 然后…… “等他回来,换我养他。” . 齐欢留在禾城的最后半个月,陈让每天放学后,都是和她一起过的。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做很多没来得及做的事。 好几次,左俊昊和季冰在街上看到他们,两个人紧紧牵着手,偶尔因为什么稍微松开,陈让都会停下脚等她,然后伸手,等再度牵起,继续并排前行。 他们只是远远站着,从没有过去打扰。对于那两个人来说,时间过一天少一天,等齐欢一走,漫长的分别,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时间过得很快,齐欢的爸爸彻底倒台,禾城好多经商的都在议论这件事。判决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七年。齐欢终于见到他,回来之后,在陈让面前哭了好久。那天过去,再然后她就没再哭了。平静地去省城考试,平静地倒数。 日子掰着手指头过,该来的还是来了。 走之前最后一天,陈让和齐欢一起,如常吃饭,逛街,手牵手走过大半个禾城,以前一起去过的和没去过的,都走了个遍。 九点多钟,陈让陪齐欢步行到家门口。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再过去就是她现在住的小区正门。 停在路口,齐欢让他就送到这里。 “我自己进去了。” “嗯。” 他们面对面站,他比她高很多。齐欢抬头看他,仔仔细细把他脸上每一寸看的清清楚楚,铭记在心。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凶的。”她说,“你以后会不会对别的女孩子笑呀?那不行,你对我这么凶……” 她在笑,但没有泪的眼里,分明已经在哭。 “不会。”他说。 齐欢勾唇,掩盖唇角的抽搐,努力保持笑的状态:“我开玩笑啦。我希望你开开心心,我不想这么自私。只要你高兴不管怎么样都好,以后要是遇到想对她笑的女孩子……” 陈让忽然俯身,吻住她。 齐欢怔愣。唇齿相融,没多久变成吃痛。他揽着她的后脑,不让她逃,狠狠把她的嘴唇咬破。 许久他才放开,唇瓣上有丝丝血迹。 “我不喜欢你说这些。”他说,“你记住了,是我咬破的。这个疤,我等你以后还给我。” 齐欢愣愣看着他,忍了一路,眼泪就这样唰地流下来。 “好。”她眼里泛泪,“那你以后不许对别的女孩子笑。你咬我这一口,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 黑夜沉沉,齐欢转身,一步一步朝小区走,陈让一直站在路口未曾离开。 快到门前的时候,她停住,缓缓蹲下,抱住膝盖闷头大哭。 她知道陈让在后面,她知道他没有走。 可她没有勇气回头。 这夜多黑,黎明久久不至,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有些东西,对齐欢来说,注定难忘。 十七岁这年,她的父亲被她的母亲送进监狱,她失去了所有依仗,也不得不放弃最喜欢的男孩。 她喜欢的夏天还没来,可她的青春,已经结束了。 第四十五章 齐欢走的那天,没有私家车送,她自己拎着箱子到车站坐大巴,去省城赶飞机。陈让没有送她,左俊昊和季冰自然也就没去。听闻敏学的那帮人全都翘课到场,除了庄慕、严书龙和张友玉几个本身就跟齐欢关系好的,还有如郑啸等没那么相熟的,也去了好些。 大巴十点半发车,一中正在上第三节课。那一天左俊昊格外注意陈让,他坐在教室里,一个上午不曾动过。 和所有学习日都无甚两样,但就是从那个明明并未有几多特别,但却被赋予了特殊含义的日子开始,陈让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或者说是,他恢复了左俊昊最初认识他时的状态,只是程度更甚以往而已。 明面上,陈让看起来什么都正常,认真地听课,认真地学习,一丝不苟地生活着。但左俊昊总觉得别扭,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去国外的齐欢和敏学的人保有联系,然而隔着遥远距离,空间和时差都是阻碍,一开始一周一通电话,到后来变成半个月一通,而后又变成一个月一通。 让人不解的是,她和陈让从未联系过。季冰不懂,理解不了,直至有一回,左俊昊说:“大概是害怕吧。他们都害怕。” 那时候季冰一下子忽然懂了。若无其事地平静生活,比歇斯底里不管不顾要男的多,也要辛苦得多。他们俩都不敢,也不能打破这个平衡。 日子一天天过,禾城城建百年庆典,全城所有中学都被安排抽调人手表演节目。一中高二年段抽中了三个班,陈让所在的八班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一中校内运动会时表演过的节目直接拿来用,在舞蹈老师的指导下,经过半个月的复习排练,表演的学生们正式登台。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参与的学生在城中心体育馆集合,陈让和左俊昊他们作为台下看客,给班级助威。 体育馆四楼坐满了,季冰班上并未被抽中,因左俊昊和陈让在这,他下午请了假没去上课,混进队伍里。 表演开始前,左俊昊和季冰去买水,体育馆周围一圈都是小超市。他俩手插兜,被大太阳晒得眯眼,到最近一个小超市门前,有许多人围着,进去一看,是一帮私立学校的围着他们一中的学生。 私立的那帮人没穿校服,换做别的学校他们或许认不出,但好巧不巧,都是熟面孔。庄慕、严书龙、张友玉以及一些相比之下令人面生的,全是敏学的人。 被围着——准确来说应该是被一排人挡着的女生面色糟糕,正是石珊珊。 左俊昊和季冰想起齐欢,想起那天她在奶茶店说的那些话,霎时心里都不太舒服。周围很多一中的学生在看,不敢上前,对敏学的人心存忌惮。看情况,似乎是石珊珊被找茬了。 当下,张友玉就当着一众人的面,把手里喝完的空瓶扔到地上,狠狠一踢,踢到石珊珊的小腿。她痛得“啊”了声,不禁往后缩,她身旁陪着她的女生们都敢怒不敢言。 张友玉毫不掩饰敌意,一笑:“大房子住的还舒服吗?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麻雀。”她说的很大声,在场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庄慕没说话,一向戾气不重的他,这一次持放任态度。 他爸和齐欢的爸爸是朋友,在生意场上相识多年,齐欢爸爸出事后,他在家长吁短叹,饭都吃得少了。三家放贷公司被牵连关门,禾城许多投了闲钱的人至今还在闹,某位夜场“老大”及一众十多号人低调暂离禾城。他听到家里来访的客人提起这件事,都是一种隐秘又古怪的语气。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禾城换班底,热烧三把火,头一把火就是打老虎,还打下了最肥的那只。 更让人糟心的是齐家的事,庄慕他爸几次提起齐欢,气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喝醉了酒在客厅里跟他妈唠叨,咒骂,万般痛心疾首。一会儿说“我早就跟他讲过,那种女人要不得!”一会儿说“好好的孩子轮得到她来糟践!臭婊|子不得好死!也就是我们没法……也就是……” 他爸醉得絮絮叨叨,满嘴胡话。他站在走廊阴影下听,除了听,什么都做不了。齐家被封以后,没有朋友敢上门,人人避之不及,那几天,他爸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边是为了保全自家的无奈选择,一边又因此自我唾弃。 当下,石珊珊被张友玉刺得变了脸色。严书龙却讽刺得还更直接:“听说你爸吃软饭很有一套,以你爸为荣么?” 石珊珊的脸色越发难看,想反驳,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这些敏学的人,不仅人多,而且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惹急了,讨不到好。 “你们不要乱说,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石珊珊旁边的女生壮着胆子开口。 话没说完,满脸不耐烦的郑啸当场开骂:“闭嘴吧你,傻|逼。”他瞪眼,“我们就欺负她了怎么着?她爸有脸吃软饭还怕说?” 他一脚踹翻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凳子撞上石珊珊,她脸色发白,吓得不敢动。他一脸的戾气凶相,表情太吓人,敏学其他人的骇人之感,还不及他三分之一。 郑啸脾气向来大,要说性格彪,庄慕他们真的彪不过他。放眼整个敏学,能治得住他的人,唯独齐欢。 齐欢跟郑啸的交情不如跟庄慕几人深,但也颇有渊源,至少郑啸是打从心里认可她的。 很早以前他也不服过,觉得齐欢就是靠着有个了不起的爸爸才能横行,别人怕她不过是怕她爸而已。由于交际圈不同,他们没有来往,从没打过交道,便也没起过冲突。 后来,郑啸因为翘课太多,惹事太多,被齐欢盯上。 那回齐欢拦住他,跟他比成绩,把所有科目试卷放在他面前,说:“我让你半个小时,你哪门分数比我高,只要高一分,以后你把学校拆了我也不多说半个字。” 结果当然是他惨败。但他还是不服,全校都知道齐欢会读书,输给她是正常的。 直到后来某天,他和人斗殴,要不是齐欢一群人路过,庄慕跟严书龙帮着搭了把手,他估计就要进医院。欠了人情,于是他跟齐欢说:“你们帮了我,算我欠你们的。少给学校惹麻烦是吧?可以,就当我跟你们一起,我给你们面子。” 哪想齐欢却说:“别,你可别跟我们一起,要惹事就惹事吧,爱怎么怎么。”他问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客气,直白了当的告诉他——“我这个人智商歧视。” 那天齐欢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楚。她说:“你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甚至看不起我,觉得我没什么了不起,对不对?那真的挺不好意思,我们差很多。你吊儿郎当,我也吊儿郎当,但是除了这个,我会做的,能做到的事情很多,你呢?就你这样的,哪怕是扫厕所,我也能扫得比你好一百倍。” 因为她的这句话,他憋了一口气,从那时起准点到校,还是惹事,但惹的少了,开始听课读书,做烦死人的作业,就为了考出个能看的成绩,卯着劲要让她看得起。 后来一天又一天,等他再想起最开始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跟着张友玉一口一个“欢姐”、“欢姐”叫起来。 郑啸越想越不爽,踹完凳子,脸色反而更阴沉扭曲,一个忍不住当场就要冲过去。几个女生吓得往后退,严书龙拉住郑啸,没让他动手。 石珊珊身边的女生握着她的手,唇瓣嗫嚅,久久没有出声。石珊珊扯着她的衣袖,极低极低说:“算了……” 张友玉看在眼里,更觉得恶心。齐欢跟她说过,这个石珊珊,在跟她爸鸠占鹊巢之后,乖巧下潜藏的欣喜终于忍不住,齐欢她妈送齐欢出国读野鸡学校的注意,也是石珊珊起的头。 她只恨不得当场撕烂面前那张脸。 左俊昊和季冰做了一会儿围观群众,漫步走进人群。左俊昊笑吟吟出声:“哟,这是怎么了。” 一中的学生看见他俩,莫名有一丝期待。一中的都知道他们厉害,眼下这场景,似乎误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 就连石珊珊几人脸上也浮现了不合时宜的期待。 然而左俊昊和季冰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同校情谊,反倒和庄慕几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成,就那样。”话是严书龙答的。 左俊昊笑着,意有所指:“别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说着看向张友玉,“张友玉同学你说的很对啊,野麻雀嘛,上了枝头又能怎么,就看她能蹦跶到什么时候咯。” 石珊珊脸色僵了。不说她,就连周围的人都听出来,左俊昊是在讽刺骂她,开始议论起敏学的人说的八卦。 左俊昊跟季冰同敏学几人聊了会儿,进小超市买好水,回体育馆。全程没有理石珊珊,看都没有看她。 敏学的人要怎么刁难,他们可不管。 左俊昊拧开水瓶,边走边喝。旁边季冰嘀咕了声:“真特么恶心。” 说的是谁,他俩心里都清楚。左俊昊勾起唇,笑得有点讽刺。 英雄救美? 呸。 . 石珊珊被敏学的人好一番刁难,体育馆表演结束,晚上还要回学校继续上晚自习。石珊珊被敏学的人气得不行,当着他们的面却不敢表现出来,憋着一肚子火回班上。 因为左俊昊的那番话,年级里开始传出风言风语,石珊珊又急又气,无可奈何。晚上,老师上课,一进教室便点她的名。 “你为什么不交练习册?” 石珊珊站着发愣:“我交了。” “课代表?”这位老师脾气一向不好,当即皱眉,把课代表喊起来,“她交了,练习册呢?” 课代表眼神闪了一瞬,坚持说:“她没交,我没有收到她的。” 石珊珊讶异,“你补收练习册的时候我明明交了……” “你交给谁了?我没收到。”课代表不松口,然而心里实则忐忑。因为石珊珊一个人拖,害得他没能及时把作业收上去,最后匆忙单独收她一个人的,随身装着,谁知道下午带去体育馆,找不到了。 石珊珊要争辩,老师不想听他们争吵,生气地拍讲桌,“吵什么吵!” 石珊珊忽然想起:“有人看到了!”她说,“我交练习册的时候,班上有同学在。” “谁看到了?” 石珊珊往角落一指,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在纪茉身上。 纪茉被叫起来,老师问她:“你看到了么?” 纪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不清楚。” 石珊珊满脸震惊,连带心下猛跳的课代表也暗暗惊讶,又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撒谎,她明明看到了……” 老师再拍讲桌,打断石珊珊的焦急,“够了,我不想听你浪费时间!明天买一本新的补上,再把练习册昨天那一节的内容所有题目全部手抄一遍解答。后天交上来。” 石珊珊没办法,低头说是。 课间,纪茉去洗手间,回来的途中被石珊珊堵在拐角。 石珊珊质问她:“你为什么撒谎害我?” 纪茉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让一让。” 石珊珊不让,“纪茉同学,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咄咄逼人的样子很丑。”纪茉面无表情打断她。石珊珊一愣,纪茉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睫轻动,“霸占别人的家,抢别人的东西,也很丑,恶心到让人想吐。” 蓦地一瞬,石珊珊被她看得背后发凉。像是看到了齐欢的脸,眼前交织着那些风言风语,以前总被齐欢压一头的痛苦,刹那也涌出来。 她一时没忍住,魔怔了一般扬手就甩了纪茉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亮无比。 恰好有同班同学路过,吓了一跳,忙冲过来:“石珊珊你干什么!你干嘛打人?” 石珊珊自己也有些愣,“我……” 同学拉起纪茉,“没事吧纪茉?” 纪茉脸上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眼泪都被打出来了。 “没事。”她说。 眼角有些湿润,纪茉在石珊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抬手猛地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耳光是我还你刚才的这下。” 又是“啪——”的一声,下一秒纪茉反手扇了石珊珊第二下,比第一下还更重,还更响。 “这一耳光,是我替齐欢打的。” 她身上的气势,在动手的这两瞬突然爆发,汹涌到让石珊珊动弹不能。 纪茉眼里仿佛有无尽寒意,直直冲向她,包围她。 那张白得过分的脸在石珊珊瞳孔里放大,她听到她说—— “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石珊珊。” . 纪茉打了石珊珊的事当晚就传开,但年级里,说她错的人很少。主要还是因为石珊珊家那些破事,不知被有心的谁知道,传得沸沸扬扬。 故事里,齐欢爸爸的戏份很少,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和齐欢家有关,毕竟是别校的八卦,他们不太感兴趣,也不太清楚,没有传播的乐趣。 但都清楚一点——石珊珊他爸吃软饭。 又因为一中最不敢得罪的那几位对石珊珊的态度很糟糕,所以风向格外明显。 纪茉没被说什么闲话,但左俊昊知道她被石珊珊打了,还是忍不住想去找她。 纪茉拦住他,没让他去。两人坐在无人的拐角楼梯上,纪茉腿上铺展着一本书,垂着头,许久未说话。 一向聒噪的左俊昊,就那么陪着她沉默。 她的头发挡住脸,手握着笔在书上轻轻划,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 左俊昊问:“为什么拦我?” “我已经打了。”她声音轻轻。 左俊昊动唇要说什么,忽见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掉下来,落在她的书本上,把工整的印刷字体晕皱。 “你没事吧……” “没事。” 左俊昊稍作沉吟,“你难过,是因为齐欢走了吗?没事的,等以后还是会有机会见面……” “你不懂。”纪茉闭眼,头垂得更低。 左俊昊看见她抬臂,左手摸上右手手腕,将衣袖撩开一些些,底下藏着的一根手链绕在她手腕上。 是齐欢送的,他知道。他记得那次撞见她弄丢,她晚饭也不吃,一直在小树林里找。 纪茉摸着手链,一点一点握住自己的手腕,很用力很用力。 她好像,好像一直只对齐欢的事有兴趣,别的全无所谓。 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左俊昊僵了下,咽了咽喉:“你……” “齐欢是我最好的朋友。”纪茉哭得没有声音,每一根神经都在死死压抑着,头低得快要看不见,书本上的水珠却不停在增加。 “我们都是女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 角落响起虫鸣,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连她的哭声,都是平而沉,没有半点波涛的形式。 就在这一天,左俊昊想起了很久之前季冰调侃他的那句话,季冰说,他伤了那么多小姑娘的心,总有一天会被小姑娘伤回来。 当时他嗤之以鼻,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就在这刻,就在看见纪茉的眼泪的那刹,左俊昊突然觉得,这个调侃,似乎将要成真了。 第四十六章 日子平缓如溪流,不管期待还是害怕,高三还是如期而至。连跳脱的左俊昊他们也没了搞事的时间,比从前安分许多。 唯一让人耿耿于怀的就是陈让,经过高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比高一时还要更冷硬,一天里难见他张三次口,越发惜字如金。原因出在哪里,身边的朋友心知肚明。 一开始,齐欢每周都会跟张友玉联系,后来频率慢慢递减,不知从什么时候,彻底断了联络。 齐欢不在,左俊昊他们最先也有些不习惯,后来逐渐习惯了,若不是有时会在街上碰到敏学的人,他们甚至都要生出错觉,仿佛只是做梦,其实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但错觉终究只是错觉,谁都无法抹杀齐欢的存在。 陈让开始喝甜的东西,每天一杯,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自习,塑料杯身透出粉嫩嫩的颜色,静静立在他桌角。他不一定每回都喝完,或剩一半,或剩三分之一,不管喝完没喝完,隔天照旧雷打不动,还是会买。 季冰私下叹气说:“陈让不喜欢甜的,何必勉强自己。就算是……”每每说到这里停住,听得左俊昊也跟着感慨,然后便接上剩下的:“大概……他心里太苦了吧。需要一点东西压住。” 甜的东西是一个方面,更明显的一点是,有时候走到一个地方,陈让会下意识呆一瞬。他像是从某个时刻开始,沉浸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更加安静,更加沉默。 每当那种时候,他们都无法,也不忍心打扰。 而贴吧里,一中和敏学两校曾经掐架的帖子,搜索关键词翻一翻也还能找到。 帖子里的字句和陈让改变的习惯,每一样都证明着齐欢的存在。 陈让的成绩越来越好,比以前还要好,他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卯足了劲不停想要往前。左俊昊听老师们讨论说过,以陈让这样的状态,如果保持到高考,只要发挥不出问题,绝对会有傲人的成绩。 最后的一年里,别的事情对陈让来说都成了旁枝末叶无关紧要的东西。唯独让他分出了一丝丝注意力的,大概要属石珊珊在高三上学期转校离开禾城的事。 和齐欢有关的痕迹越来越少,每一丝线索关联,都显得尤为可贵。左俊昊知道,陈让手机里还存了敏学那帮人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为了什么,不言而明。 一年的辛苦,在高考之后全见分晓。那个暑假,一中成了禾城中学里最大的赢家,陈让拿下省状元,给自己在一中的三年交出了一份满意的成绩单,也让学校大大长脸。 左俊昊和季冰当然为他高兴,然而当事人却并没有多少喜悦。成绩出来那天,左俊昊和季冰找了陈让好久,往常去的地方全找遍,最后翻墙进一中隔壁空荡荡的师范旧校园,才找到他。 陈让坐在操场前的花坛边,以前敏学在此暂居的时候,那里是放红榜木板的地方,晚自习前他们从门口走过,看到过很多次。 左俊昊和季冰远远站着,不知道该不该叫他。 陈让坐着发呆,似乎在想什么事。师范校园空荡荡的,他眼里也空荡荡。 就那一瞬间,身为近距离的旁观者,左俊昊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难过。 如果齐欢也在…… 如果她也在,陈让不会坐在那里,不会孤身一人。 当晚,左俊昊和季冰把陈让拉出去喝酒,谁都没醉,他俩却一个劲插科打诨逗乐。晚上回去,左俊昊死缠烂打赖着要去陈让家住。他没什么反应,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陈让的家,高中三年里,左俊昊来过,但没有留宿过。头一回过夜就霸占他的床,趴在他床上不走,死活不肯睡沙发。 陈让还是沉默,不生气,无喜无怒。 睡到半夜,左俊昊恍然睁眼,睡眼朦胧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坐起身,手撑着床,看见陈让在阳台上抽烟。他愣了愣,趿着拖鞋出去,站在陈让旁边。 “吹风?” “……我梦到她哭了。” 文不对题的一句话,是陈让当天主动说的第一句。万籁俱寂,烟在他指间,闪烁明灭。 不记得后来是几点睡的,也不记得那晚聊了什么,左俊昊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陈让说那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第二天醒来,陈让一切如常。左俊昊第一次吃到他做的早饭,知道他会下厨,但却没想到他的厨艺竟然这么好。 吃早餐的时候,陈让说:“我要去省城,你吃完自己回去。” 左俊昊问:“去省城干吗?” “见我爷爷。”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直接待到大学开学。”陈让喝了一勺粥,说,“等入学以后,我要开始帮我爷爷的忙。” 左俊昊一愣。 一顿早饭时间,不仅头一次品尝到陈让的厨艺,同样也头一次知道他家里确切的情况。 高三一年里,左俊昊见过陈让的爸爸,那个醉醺醺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但他不知道,陈让的爷爷其实才是家里的一把手。他们家是经商的,省内知名品牌“华运”就是他家的产业。 陈让还有个姑姑,一直在帮他爷爷,是个单身女强人,没有结婚,没有小孩。陈让的爸爸让他爷爷失望以后,很多事情就交给了他姑姑处理。 他爸不中用,他爷爷和他姑姑自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左俊昊回神:“可是你要读大学……” 华运在省内,陈让的志愿不在省内。左俊昊和他的志愿相同,考之前就打算好了,如果考不上,第二志愿也是同一个地方的学校,这样就不用分开。 “视频。”陈让说,“先学。” 远程参与,也是参与。 左俊昊忘了吃东西,舔唇,“你吃不消吧?”一边读书一边开始帮他爷爷的忙?光是想想都累。 陈让很平静,只有三个字:“吃得消。” 碗里的粥喝干净,他放下调羹,“吃完把碗放着,你回去吧。”他进房间换衣服。 左俊昊坐在桌边,半天反应不过来。 吃得消,怎么会吃得消……可是再吃不消,他也决定去做了。 或许高二那一年,真的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那道乌云,过去几百个日夜,仍旧停在他心上,消散不去。 左俊昊知道,陈让已经受够了。他在急着长大,急着向成|人世界进发,急着成为一个可以担当一切的大人。 ——为了不再无能为力。 …… 离开陈让家,左俊昊把季冰约出来,两个人四处闲逛打发时间。晚上吃过饭,左俊昊不想回去,跟季冰去了他家,在他那儿过夜。 季冰洗完澡,出来见左俊昊坐在凳子上玩手机,过去踹了他一脚。 左俊昊没反应,他刚张嘴要说话,左俊昊抬头,表情沉沉。 “怎么了?”他一愣。 左俊昊把手机翻转对着他,他低眸一看,是贴吧界面——正是齐欢的那个“我超喜欢他”贴吧。 这个自齐欢离开以后再没有更新过的贴吧,在时隔一年多以后的现在,多了一条新内容。 有一个没有头像,ID名是一串无规则符号的人,在帖子最后,回复了一句话。 …… 外头的说话声和谈笑声仍未停止,隔着老远,隐隐约约能听见些许模糊声响。 陈让躺在房间床上,一动不动面对天花板。 他爷爷给他办了一场庆祝宴,他爷爷的好友、生意伙伴,全都来了,吃完饭后几个相熟的旧交被爷爷请回家,他们在外面客厅聊得停不下来,每五句话里就有一句在夸他。 今天他是主角,姑姑笑得见牙不见眼,同爷爷一起,整晚周旋于宾客之间。甚至他爸,今天也流露出和以往不同的神色。喝了酒没有变得癫狂,反而红了眼睛,在角落独自沉默许久。 他也喝了点酒,脸泛红,他爷爷让他回房先休息。 没有开灯,屋里黑漆漆一片,陈让把手机放在脸上,不多时,屏幕也变热。他转头,动了动,手机掉落在床上。 窗外月明星稀,有蝉虫在鸣。 落在被单上的手机,屏幕是黑的,摁亮打开后,便是蓝的。 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这一年多来积压得太久,陈让今夜像是着了魔,把所有她发的短信统统看了一遍。最后,又点进了那个许久不去的贴吧,从头看至尾。 他注册了一个账号,头一回使用这些,连名字都是乱摁的。 在那个早已无人更新的帖子里,他眯着醉眼,隔着长长的几百天时光,给那时候的她回了一条。 可惜太迟,她留下那么多汹涌心事,他却只在这时候,才迟迟留下一条。 有些话早就该说的。 她说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很特别。 她说想跟他在一起,过每一个生日,每一天,过很久很久。 她说她好喜欢,好喜欢他。 如果来得及该多好,再来一次,回复在帖子里的那句话,他一定会亲口告诉她—— “好巧,我也是。” 第四十七章 飞机穿行,机尾划破云层留下长痕,滚轮滑过跑道,最后稳稳停在停机坪上。机场大厅内,航班到达的通知女声机械而平稳。作为全省最大的机场,这里客流量大,来往都是匆匆旅客。 齐欢下飞机后,在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一辆车缓缓停在面前。 她略显犹豫,下意识地,脚下不自觉僵了两秒。车窗降下来,里面那张熟悉的脸稍有改变,但更多的,还是留有记忆里的痕迹。 距离离开的那年,已经过去了五年多。 “上来啊,还愣着干什么。”庄慕挑眉。 他的声音更厚重了些,齐欢回神,扬唇浅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车内。她系好安全带,车驶动,开离机场。 庄慕边开车边递给她一瓶水,齐欢接过,拧开喝。 “你怎么瘦成这样?”他瞥了眼,吐槽。 “瘦吗?”齐欢没觉得,“我感觉还好。” 他问:“在外面吃不惯?” 齐欢说有点,“不过我会去亚洲超市买食材,后来都是自己做饭吃。” 庄慕嗯了声,说起其他人:“本来张友玉他们都要来的,临时有事抽不开身,等都有空了必须出来好好聚一回。你不知道,他们听说你回来一个个有多激动,张友玉那疯婆子在电话那头叫得快把我耳膜刺破了。” 他的叙述很有画面感,闭上眼想想,仿佛还能想到张友玉夸张的模样。齐欢问:“她还好吗?”顿了顿,“……你们都还好吧。” 一别数年,这些年月里,除了她最开始出去的那一年,后来和这帮朋友彻底断了联系。这次回来,还是她费劲找到敏学校园官网,联系上还没退休的在任老师,翻当年的毕业档案,才辗转找到了他们的号码。 齐欢打给了庄慕,在电话里不太方便久聊,没能说多少,但听到她说要回国,庄慕二话没有,直接问了日期便揽下来接她的任务。正巧庄慕最近回老家有事,就在省内。 庄慕道:“我们都还好,就那样吧。我今年在我爸公司实习,可烦。” 齐欢说:“烦不烦的,庄叔叔都是为你好。” 他笑笑没多说。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势必要戳她心窝。他们认识多年,父辈也是好友,他爸时不时打电话训斥他,偶尔回家还揪着他跟他较劲,齐欢却连父亲的面也好久没见。他再抱怨,显得矫情。 庄慕给她介绍其它几个人的情况:“张友玉天天挨家里的骂,不想回家里帮忙,天天混日子,她爸天天催,让她回去相亲,把她吓得跟耗子似得,一看到家里来的电话就抱头鼠窜。” “严书龙自己在创业,从大二就开始折腾,已经开到第三家店了,他爸说他这次要是再赔了,就让他滚到街上去要饭。” 齐欢听得发笑,庄慕继续道:“郑啸那家伙挺出人意料,高考的时候竟然考的还不错,那个暑假,他爸乐得摆了三天酒席。现在也在跟他爸打下手。” 说了这么多,庄慕问起她,无法避免还是谈到那个话题:“你这么多年没见齐叔叔,想他吧?” “嗯,挺想他。”齐欢比他想的撑得住,当初哭得惨兮兮的样子,早成了过眼云烟,她说,“我有打越洋电话,但是不太方便,总共就几次。” 旁的多没说,庄慕也不好追问他们父女的私事,而后略犹豫地开口:“那个女人……” “我离开大学之前和她通过电话,没讲几句,她知道我退学,后来就没有再给我汇过钱,我和她也没联系过。” “他们很早就从禾城搬走了。”庄慕说。他高三那年,方秋蘅就和那对父女离开了禾城,原先齐家的房产,除了被封的,其它两处则被转售,至于别的东西,就只有他爸那些大人才知道。 不过没没走很远,他爸做生意四处奔波,还曾碰上过两次,回来说起又是一通骂骂咧咧,翻来覆去地唾:“姓石的憨|卵也会做生意?呸!老齐攒下的家当都快被他们败光了,狗|男女,天打雷劈……” “嗯。”齐欢面色平平,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并未有多余情绪。 车开着,气氛莫名僵滞,庄慕只好换话题,“等会儿齐叔叔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他们正在往城郊监狱去,齐欢回国的第一站是省城,但第一面,想见的并不是庄慕,而是她爸。 齐欢脸上柔和下来,眼里也有期待。 聊了一会儿,庄慕不再说话,放音乐打发时间。 到了目的地,他们父女俩见面,庄慕没跟进去凑热闹。等齐欢出来,眼睛微红,明显哭过。 再经历世事,终究有触动心底的东西,如今的她褪去莽撞,然而沉稳归沉稳,面对久别的亲人,还是忍不住。 庄慕很体贴地没有提齐参,驱车返程。路上,他问齐欢要吃什么,说起省城有名的餐厅。聊着聊着,忽然一顿,“你……打算什么时候见陈让。” 齐欢滞了一瞬,神色变得没那么轻松。车里安静下来,许久,她低头,微微弯唇,“最近可能没时间,今天晚上我就得赶去平市。” “平市?” “嗯,这回是接了工作回来的,很重要的项目。”齐欢晃晃手机,“光这一路,我就收到二十多条消息催我。” 庄慕这才想起来问:“你读的什么专业?现在的工作是?” 齐欢说:“我没读完大学,大学第二年我就离开了那所学校。”野鸡学校,拿到了文凭也毫无用处。 出去了才知道生活有多不容易,方秋蘅每个月只给她基本的生活费,多的一分没有。刚到外面第一年,她最怕的就是生病,一旦生病,看病吃药,口袋里每个子儿都得掏完。 为了生计,她只能一边读书一边出去打工挣钱,时间一份掰成十份来用,忙得脚不沾地,连喘气的空档都没有。 原本和张友玉保持联系,后来手机被偷,所有东西丢干净,她又忙着奔波过日子,这才断了通讯。 大二那,齐欢遇上如今带她的老师,没有多少挣扎,毅然决然选择离开学校。 “大二?” 她说是,“学业没修完,我中途去学了拟声。” “拟声?”庄慕更愣。 她点头,“就是给电影配声音。” 好的拟声师,放眼全球数量也不多,这是一个正在逐渐壮大的新兴行业,未来也许会规范化。 这次回来,国内有部片子花大价钱请她——是部文艺片,在资本雄厚的娱乐业,算不上多大投资,但请她的价钱,却是实打实的诚意满满。 现在不过刚立项开机,整个组才到拍摄地,演员都没就位,片方那边就一直不停催她,要她早早开始全程跟组。拿钱办事,各行各业都是这么个规矩,她当然得配合。 庄慕消化了信息,车开到吃饭的地方,落座后继续问:“那你忙完之后去国外,还是……” “以后留在国内。”她说。 庄慕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见陈让?” 她沉吟几秒,说:“等到了工作的地方,确定下来,我会去找他。” 她没问陈让在哪,也没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只是一句,我会去找他。 庄慕原本以为她说等忙完工作再找陈让是托词,这么看来,她却是真的有在考虑这件事,也是真的,真的想见他。 . 一餐饭毕,齐欢去赶飞机,行李就在庄慕车的后备箱里,一直没拿出来。到机场,临走前庄慕递了张纸条给她,“这是陈让的电话。” 齐欢接过,握在掌心里,对他笑,“谢谢。” 经过一番短途飞行,很快到达平市。剧组方面招待周到,有人来机场外接应,齐欢上车,直奔入住的酒店。 拍摄场地比较偏,整个组都住在稍远的地方,方便取景。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齐欢刚进房间放下东西,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是剧组的负责人员。 “……有什么事么?” 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说:“制片人他们在楼上606开会,齐小姐准备一下现在过去吧。” “我也要去?”齐欢一愣。 门外的人点头:“对。” 她无奈,“稍等,我马上来。” 回房稍稍整理仪容,戴上下车时发给她的工牌,搭乘电梯到楼上606,敲门后,一个穿正装的工作人员给她开门,带着她往里走。 偌大一间豪华套房,中间置了张长桌,桌边已经坐着几个人。她向在座的几位点头致意,到放着自己名字立牌的位子坐下。 对面那位大概是编剧之一,看了眼齐欢脖子上挂的牌子,用英文和她说话。 她笑答:“我是国人,和我说中文就行。” 编剧一听也笑了,“我还以为齐小姐是生在国外的华人。”而后,同和齐欢聊起拟声配音的事。 齐欢和她说着,端杯子喝水时手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透明立牌,慌忙扶起,摆正后顺手拿着看了看。 “华……?” 一个“华”字,后面是个潦草的字母,对面的编剧替她接上:“华运。” “华运?”齐欢想起进酒店的时候,门上的标志和这个透明立牌上的一模一样。 “华运就是我们的投资方。”那位编剧说,“俞省出来的品牌,这几年做大的……扩张得快呀。” “俞省?”齐欢抬眸,“我就是俞省人。” 编剧道:“是么?那很巧,是齐小姐家乡的品牌。” 齐欢拿着看了会儿,无言放下。 等了很久,人陆续来齐,主座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有人推门进来,和接待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接待的那位转告在座:“投资方那边要慢一点,来的路上耽搁了,各位再稍等。” 一帮人只能继续等。 时间渐晚,又坐得太久,众人不知不觉都有些松散,各自聊起天。齐欢和对面的编剧说了会儿话就独自沉默,发呆许久,百无聊赖地从口袋里掏出白天庄慕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 把纸摊平用手指摁在桌上,她盯着看。 出神间,门突然打开,一桌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齐欢也随之抬头。 一行人走进来,看清的刹那,她蓦地呆住,手怔然离开桌面稍许。下一秒,旁边一声轻呼,伴随着淋到腿上的凉意,她猛地往后缩。旁边坐的女士连说对不起,齐欢放在桌上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被她不小心打翻杯子泼出的水冲到地上。 齐欢低头刚要去捡,旁边多了一双鞋。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男人停在她的椅子旁,俯身捡起那张半湿的纸条,略略看了眼,冷淡眉间没有多少情绪。 齐欢的脸莫名发热,手心开始沁汗。他把纸递还给她,那双眼睛深如墨潭:“如果是重要的东西,记得要收好。” 语毕,他往主座行去,呼啦啦跟着一堆人。和在座一干负责人相比,那张脸显得格外年轻,眼角眉梢有一种中年人没有的凌厉锐气。 齐欢愣了几秒,纸湿哒哒躺在她手心,桌上陆续上茶,她才回神。 人到齐,所有人都在,研讨会正式开始。 工作人员端来最后一杯热茶,置于主座面前,同时放上一个立牌。 没有多余的内容,简洁的金黄色铁牌上,“华运总经理”后,刻着两个字: ——陈让。 第四十八章 开在夜半深更的会议,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一桌与会人员陆续离开,几个身负要务的留下和陈让谈了一会儿,没多久也告辞。 工作人员把长桌上的茶水收拾理净,门关上,套房内陷入宁静。 玻璃墙外夜幕不见星子,黑沉沉一片。陈让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这几天连轴转,尤其为了这通会议飞行几个小时,刚到便立刻乘车赶来,他脸上却不见一丝疲倦。 左俊昊从小吧台端来两杯冲好的热饮,在他对面坐下。陈让喝了一口,皱眉:“什么味道?” “大晚上就别喝咖啡了,这都几点,再喝你晚上还睡不睡。”左俊昊借着杯沿遮掩,暗暗白他。 陈让没多言,但也没听他的,将只喝了一口的热饮放回茶几上。 该睡觉的时间,陈让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坐到桌后看起了文件。 左俊昊道:“你不休息啊?” 桌后的人看都不看他,他又道:“明天不打算去找齐欢?” 简单的一句,令那个面容沉静的人一刹停顿。 左俊昊心里冷哼,小样,还治不了你了?认识这么多年,陈让的命门落在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换做早些时候,左俊昊是绝对不敢拿着个说事儿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你费这么老大的劲打听她的去向,又兜兜转转绕大圈子请她回来,不好好休养生息明天帅她一脸,熬夜上进什么,缺你这会儿功夫?”左俊昊终于能敞开了吐槽,别提有多痛快。 陈让从文件里抬眸,淡淡瞥他:“实习生闭嘴。” “……”左俊昊不服,“我转正了好吧!” 陈让扯嘴角,意味不明。 读大学的时候,陈让就开始给他爷爷搭手,算起来已经四个年头。练手这么多年,到了就业的时候直接往内部一戳,一步到位。 左俊昊跟这个异于常人的当然不能比。今年实习,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精神,毫不客气地往陈让身边凑,一来就当上了总经理助理——虽然这名头后还有“之一”两个字。 左俊昊当然不指着这个过活,将来也是要去忙活自己的事业,但在实习阶段,这简直就是躺着吃经验,履历表轻轻松松就能平添一笔亮眼资历,不要太爽。 “行了行了,我劝你,真的,赶紧把文件收了吧!什么时候不能看啊?你折腾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项目,还跑来负责,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都几点了上进什么,赶紧睡个养颜觉才是真,不然,你腆着张劳累过度皱巴巴的脸,看齐欢还理你不。” 左俊昊好久没有这么放飞,一说就停不下来。 陈让嫌他聒噪,直接下逐客令:“你还有事没,没事就出去。” 左俊昊往沙发上一歪,赖着不走。 “诶,你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她?等明儿见了面,我可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刚刚她都没正眼看我,太不念旧情了。” 这番无异于废话,要是季冰在,铁定得吐槽,看见了陈让,齐欢哪还有心思看他。 陈让迫人无形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我们的事,关你什么事。” 左俊昊嘀咕:“聊两句也不行。”清清嗓子,他没话找话,“你刚刚帮她捡的,就那个掉地上的是什么?” “门在那边,你可以出去了。” “别介!说实话,你是不是很紧张?开心么?” 左俊昊本是想开玩笑调侃两句,谁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陈让回答。 陈让坐在办公桌后,忽地没了反应,眼睛看着文件,目光却没有焦点。 气氛随着点滴时间沉淀下来,左俊昊唇边的笑意渐渐收了。 陈让仍旧看着文件,过了十几秒,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双眉头微拧,和抿紧的唇角一样,莫名深重。 紧张吗?开心吗? ——他以寂然相对,无声默认。 . 到剧组的第一天,第一场会议就让齐欢失了神。齐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完那场会议的,散会时和一众将要工作几个月的同事离开606套房,怔然发懵,脚下好似踩着绵软云团。 陈让和她在同一个酒店,就在她楼上的豪华套房里住着。弄湿的纸条待在她口袋里,当晚,她仰躺对着天花板,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第二天七点钟她就醒了,说不清道不明,就是睡不着。洗漱后叫早餐吃,吃完便出去熟悉环境。 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更何况是从事娱乐业的人。十一点多时,齐欢在休息间待着,听到外边凑在一起的工作人员聊八卦,陈让的名字不消分辨,接二连三传进她的耳中。 听起来是一帮女工作人员,年纪稍微轻一些的,不由得对陈让的外貌和条件进行点评,言语中不乏花痴之意,然而却被年纪大的前辈教训。 “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以为是拍电视呢,偶像剧看多了?那个陈总他才多大,满打满算今年不过刚毕业,往前倒几年还在读大学,你真信华运这几年的进步有他的手笔?” 过来人道:“别傻了,你干娱乐圈这行的,还这么傻白甜?造势懂不懂?多简单的事还看不明白,肯定是华运的人为了给他树立威信,方便他以后管事,才放这些消息出来。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哪有那么本事!” 年轻的几个女工作人员就着这个话题议论,有人说:“就算这样,那也不错了,他家世好,有前景,长得也不赖……” 年长的不以为然:“华运是不错,但也没到值得咂舌的份上,这个圈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总那个总,大老板见得少了?大惊小怪什么。” 几人议论不止。 …… 一个上午,大概是陈让昨晚刚到的原因,齐欢从好些地方听到了有关他的八卦,拼凑起来,大概能得知个模棱境况。 吃过午饭,齐欢收了别的心思,随一起工作的人去了工作间。 配音属于后期的一部分,拍摄期间,尤其是像如今这样拍摄准备阶段,其实根本没他们什么事,很是清闲。片方准备的这个工作间,说是给她练手用,让她跟组期间可以多注意摄制环境,边练边准备着。 工作间隔绝了外界噪音,分外安静,两旁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白色塑料盒,放着各式各样意想不到且毫无关联的道具,有的单拎出来根本就是破烂。 今天调取出来练手的几个影片片段比较简单,齐欢坐着操作,盯着屏幕专注而认真。不大的工作间里,只有她手中道具发出的声响。 玻璃后的剪辑师操作仪器,将声音录下保存,一段配完,便当场合成,和齐欢分据在工作间里外,检查最终效果。就像以往千百次练习一样,成品很好。 齐欢配了三段,正在为第四段视频准备道具时,门响了。她在里面,不留神是听不到的,当下正专注准备道具,便没注意到剪辑师离座去开门。 齐欢把东西准备齐全,回头要向剪辑师示意开始,谁知一转头,一个人站在后面,猝不及防吓得一跳,倒吸一口气。 “你——” 陈让定定看着她。对视两秒,不客气地在她的长凳上坐下。齐欢回头看玻璃后,剪辑师一脸戚戚,笑得尴尬又僵硬,而后低头假装并不知道面前的情况。 刚刚开门看到身后跟着一堆人的陈让站在外面,剪辑师差点吓死。随行的工作人员说,这位投资的陈总来巡视各组的工作进展——他们配音是后期,片子都还没拍,有他们什么事?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跑到他们这来。但这话,他哪好说出口。 眼下,那位投资方把工作人员都打发了,进到前面配音的地儿也不知想干什么,这诡异的情况,他除了假装没看到,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站着干什么?”陈让朝齐欢发问。 齐欢看他那一脸理所当然,才是真的想问他要干什么。话没出口,后面剪辑师已经开始播放视频。陈让动唇似是要说话,屏幕内容开始变幻,同一瞬,齐欢以手抵唇示意他噤声。 ——工作习惯造就的下意识反应,比思维更迅速。 做完动作,齐欢自己顿了一瞬,陈让倒是没作它想,很配合地闭嘴。 当下,也顾不上别的,齐欢坐到位置上,视线回到屏幕,陆续拿起摆在地上的几样道具,制造出影片内容所需的声音。 齐欢投入工作,态度专业,技术更专业。陈让静静看着,注视屏幕,更多的是在注意她。 屏幕里的光影似乎投射到她眼里,那细微一团坚毅明晰。和从前比,她变得更沉稳,更成熟,是个经历过考验后成长起来的大人,但有些东西,从来没变,也没消失。 就像很久以前,她看什么都是灿烂带笑的模样,而那时候的光,此刻仍然蕴存停留在她的眼里。 陈让用余光瞥见和她之间的距离,他们坐着同一张长凳,相隔不算远,但也不近。 齐欢配完一段声音,陈让说话了。 “刚刚那个脚踩在雪上的声音,是用这个弄出来的?”他看着她手里特质的小道具。 “……嗯。”齐欢轻点了点头。 “用这个,所有的脚步声都可以配吗?” “不能,得看画面内容,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天气,甚至踩的泥不一样,声音也都是不同的。根据这些因素,要制造的声音也会有所不同。” “是这样?那……” 莫名地,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齐欢的工作。 谈话间有人送来一袋沙子,东西太重,齐欢搬不动,剪辑师帮忙拎进来,倒进用木板临时搭的小圆池里。 才倒了一点,齐欢叫停:“这个不能用。” 剪辑师抬头:“不行么?” “不行。”她摇头,在小圈边蹲下,手里拈起一撮沙,皱眉,“这个太细了,不是那个声音。” “差一点点应该不打紧……” “不一样。”齐欢坚持,“不用倒了,让他们拿回去吧。今天要是没有颗粒稍微大一点的沙子也没关系,可以先配道具充足的。”好在只是练手,并不是正式工作。 剪辑师没多言,把沙袋重新拎出去。 整个过程,陈让坐在凳子上没动,看她和剪辑师讨论道具,讨论效果,看她为了自己的工作忙碌。 就在这个小工作间里,就在他面前。 齐欢心里其实是紧张的,从前一晚看到陈让开始,直至今天这一刻,她都没能真正平静。 怎么可能平静得了? 然而工作时间,她不能没有职业道德,同时也想借着专注其它事,来平复不安的脉搏,能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些。 齐欢继续后面的配音,她和陈让相隔半肩距离坐着,尽可能板着脸,视线规规矩矩盯住屏幕,丝毫不往他那儿看。 正好配到一部经典爱情电影的经典片段,画面里两位金发碧眼的主人公说完台词,在月色下相拥亲吻。 齐欢把握节奏,制造出亲吻的音效,唇角微抿。 漫长的拥吻还没结束,在她配音过程中一直很安静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干扰她的陈让,忽然说:“这个爱情片——” 齐欢不妨他出声,一怔。 “是爱情吗?”他说,“我觉得不像。” 齐欢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一只大掌扣住她的后脑。 陈让突然侧身亲上她的唇。轻碰一瞬,很快变成炙热深吻。 全身血液一刹涌向头顶,怔住的齐欢脸唰地烧起来,脸上皮肤灼灼热得甚至有些痛,她的腰被他揽住,属于他身上的男士味道侵袭包围,她背脊僵直,头皮也发麻。 玻璃后的剪辑师头低得快趴在桌上了,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为什么这么热爱工作!为什么这么敬业守岗!要是今天晚起旷工该有多好…… 许久,陈让结束亲吻,却不曾松开钳制她腰身的手,那双眼睛长睫低敛,沉沉睇着她。 “这才是。” —— 高中二年级的齐欢,一往无前。 彼时他沉闷厌世,她教他什么是爱情,他听了信了,从那时一直信到现在。 今后,也将永远相信。 第四十九章 陈让放开齐欢,一派淡定,和她猝不及防将呆怔写在脸上的样子截然相反。 一个小工作间里,两个在这工作的人都被吓到,反观陈让这个打搅别人工作的不速之客,倒是很沉得住气。 齐欢抿住微肿的嘴唇,无言憋红了脸。剪辑师就在玻璃后面,之后一段时间他们天天得共事,经这么一出,又多了麻烦,想想都觉得尴尬。 “怎么,会疼?”陈让眉梢轻挑,“可我没咬你。” “你……”齐欢瞅着他,忍不住质问,“你进来干嘛来了!”脉搏慌乱没有章法,心砰砰乱跳,久违的感觉。屏幕上的影片放到哪了,她也全无头绪。 好不容易佯装平静,就这么被他破坏。他总是这样,总是能轻而易举就教她失态。 陈让答得半点不脸红:“我来看看你们工作。” 齐欢忍不住想呸他,这一脸冠冕堂皇,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他视线微微下移,齐欢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唇看,警惕起来,“你不要再在这……” 恰时手机铃声响,她噤声。陈让瞥了她一眼,接起电话。 大概是公事,他和那边说了几句,收起手机,“我有点事,开完会来找你。”说罢忽地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他挺拔背影潇洒离去,徒留齐欢在凳子上闷坐。 许久,感受到玻璃后剪辑师投递而来的探寻视线,她尴尬地别开脸。 . 因陈让这个插曲,午后短短几个小时,对配音工作间里的两人来说,过得可谓是意外的丰富多彩。 好不容易撇开其它,齐欢忙到四点多,和剪辑师互相放过,各自去休息。她找了个安静无人的休息间待着,喝完水,接到张友玉的电话。 张友玉还是和以前一样咋呼,大喇喇嗓门,声线未变,语气和音调都和旧时无异,丝毫没有生疏感。齐欢心里那一丝丝因为阔别而产生的陌生,几句话下来就被冲淡。 熟悉的人依旧熟悉,改变的,仿佛只有时间。 齐欢今天已然收工,没有事情要忙,悠哉和她闲谈。张友玉说了一通自己的现状,又问清齐欢的状况,直说到口干舌燥。 对于齐欢现在的职业,张友玉反应比庄慕更大些,颇感兴趣地问了好多问题。相同到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和庄慕一样,问到了陈让身上。 “你和陈让打算怎么办?” 和庄慕吃饭的时候,齐欢想着安定下来就找时间联系他,这当头她笑得无奈:“我本来想找他,但是现在好像不用了。” 张友玉夸张地吸了口气,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齐欢阐明当下情况,才教她平静下来。 “你们也太有缘了吧?这都能遇上!”张友玉感慨。 “我也不知道……”齐欢笑,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当然,方才工作间的那件事,她没告诉张友玉。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友玉在那头问,“陈让和你离得这么近,你和他……你打算怎么办?” 齐欢默了默。 那边追问:“你还喜欢他吗?或者,你还想不想和他继续?” 齐欢略有怅然,下意识复述:“还想不想和陈让继续啊……” …… 左俊昊一直打量着陈让的脸色,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然而陈让一如既往,面色沉和。他离门边只有三步之遥,迈过门槛,齐欢就在里面。左俊昊比他更后一点,三步半。 齐欢没发现他们在外,专注聊着电话。 方才开了个小会,短暂的工作处理完,陈让就马不停蹄跑来找齐欢。路上遇到这个组里的人,似乎是齐欢的同事,看到他们时虽然表情奇怪,但还是给他们指路,告知了齐欢的去向。 原本要进去的,不妨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们便停住脚站在了这。 齐欢那句,“还想不想和陈让继续”,隔着未关的门,他们听得一清二楚,那怅然语气中,若有似无带着一丝自我质问。 静默间,左俊昊心都吊了起来。可惜没能听到后面的,没等齐欢再说什么,就听她“啊”地惊叫了声。 “这飞虫……” 而后里头传来她咋呼飞虫有多大的闹腾动静,似是卷了叠报纸手忙脚乱拍虫子。 待虫子解决,话题也换了一个,先前那个问题,并没能听到她回答。 . 齐欢收到陈让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准备去吃晚饭,看清消息内容,稍作犹豫,最后还是依短信里所言,到酒店大门处等他。 陈让开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上来。” 她问:“去哪?” 他没答,反诘:“怕我卖了你?” “……”齐欢默默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车一路往市区开,或许是太累,和他二人单独于车里相处的情况,气氛本该紧张,但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车停在一家餐颇有格调的餐厅前,全程小憩的齐欢迷蒙睁眼:“吃饭?” 陈让点头。 她道:“组里有饭吃……” “不喜欢。” 她奇怪:“不难吃啊。” 陈让说:“不够辣。” “你不是不喜欢吃辣?” 他看向她,“现在喜欢了。” 进去坐下,侍应引路将他们带到二楼的包间。齐欢落座后不甚自在,陈让瞧着她不安分的姿态,淡淡蹙眉,“你干嘛?” “那什么……”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让注视她几秒,“怕我?” 齐欢顿了顿,和他对视,“……没有。” “那就好好坐着,好好吃。”他敛眸,没有更多言语。 菜陆续上桌,饭毕,陈让带齐欢出去,却没直接回去,开车到距离餐厅二十分钟的广场。停好车,徒步往广场中心走。 两人坐在广场上的石凳上,夜幕垂垂,穹顶暗色最浓,星点和月钩儿的光芒也最盛。那夜色蔓延到天际,颜色就淡了许多。 这样的场合,很适合谈话,正好原本也打算要电话联系他的。齐欢稍作酝酿,起了个头:“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陈让回答的很干脆。 齐欢侧目,“没什么要问的?” “这个倒有。” 齐欢等他发问,关于方方面面,都做好了准备。不想,他开口却是问:“嘴唇疼吗。” 她顿住,下午在工作间的那个吻浮上脑海。脸不禁微热,用他的话回他:“你又没咬……” “那咬了的呢。” 她一瞬哑言。 陈让平和的眸光,像是在引导着她,带她回忆。 就像事情只发生在昨天,那个午夜街道,他站在路口咬破了她的嘴唇。她哭着说会记得,以后一定会把那一个小伤口还给他。 倏而五年,前一瞬他们分开,这一刻,并排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须臾时光快如奔腾长河,拍马也难及。 眼前是行人络绎的广场,前一个节日的装饰还挂在路灯灯柱和树上,彩灯亮着,离得远些看起来颇有银花火树之意。 陈让的声音就着夜风:“别的东西我不问。你别胡思乱想,也别随便做决定。”他对上齐欢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齐欢怔了怔,回过神微低头,“这么自恋……” 他似是勾了勾唇,很短暂的一瞬:“你是没写在脸上,但都写在眼睛里。” 言毕,陈让站起身,“走吧。”往前走了几步,他回头,朝她伸手。 齐欢没动,他挑眉,“要不然我找张纸巾包起手,你再握?” 时间变幻,场景改变,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位置变了。曾经主动的是她,耍赖蹲在地上不肯走,用袖子包住手也要他拉她。 如今,他开始尝试着,去做从前没做过的那些事。 五年改变了很多东西,回去禾城,城建翻新,一大半都和他们读书时不一样,但就算如此,也并不足以将所有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 分开会有陌生感,一时难以适应,这很正常。 五年很长,但也不算太长,现在他们都在。 不远处升起孔明灯,澄黄盏盏,缓缓飞向天际,和家长手牵手的小孩们看见,雀跃起来。 齐欢握住陈让的手,没有让他等太久。 陈让拉她站起后就收手,被她拽住。夜色下,齐欢一本正经叫他的名字:“陈让。” “……嗯?” “五年很长对吧。”她语调平平,眉目笼着一层浅黄灯影,“在外面的日子,一开始我每天都是掰着手指过的。” 他因她的话,面色慢慢沉下来。 “那时候觉得难熬,现在站在这里,回头想想就也还好。”齐欢的声音轻淡,但沉稳有力,她抬眸直视他,“别的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从回来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过要躲你什么。” 掌心和他相握的热意似乎更甚了些。 “这个项目需要小几个月,我不胡思乱想,也不随便做什么决定。”她说,“那个时候我走得太仓促,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感情这件事,我们好好谈。” . 回了酒店,陈让一路跟齐欢到她房门口,她输密码时见他还不走,不由一怔,“你干嘛?” “喝杯茶。” “我房间没茶,这么晚了,你……” 她一边说,门“嘀”地一声开了,陈让没给她聒噪的机会。 门在背后被甩上,齐欢踉跄两步,背抵着墙刚站稳,他炽热呼吸就覆下来。被圈在墙边动弹不得,脑后被他的大掌叩着,被动仰头承受他夺掠亲吻。 齐欢手被他钳着,微皱眉头,只能从喉咙发出支吾声响。陈让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托起,她下意识惊呼,嘴唇被咬得吃痛,背靠墙半悬空着,不得不缠住他腰身,依托在他身上。 从门后直至沙发上,亲吻长达五分钟,陈让嫌领带碍事,单手拆了扔在地上,途中亦没有放过她。 好不容易结束,齐欢仰躺着,背后是软绵的沙发,视野里一片天花板的白色,喘息急促难平。 陈让拿开她挡在他胸膛前的手,沉沉压着她,“欠你的生日礼物,补给你。” 齐欢满脸绯红,佯怒瞪他。 “谁要你亲几分钟当生日礼……” 话没说完,他再次俯首,她的不满湮没在唇齿间。 这一回,比第一个吻还长,足足二十分钟,齐欢差点断气,又急又气,曲腿踢他。 陈让压住她的膝盖,淡然看着身|下她头发微乱,有些靡艳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四乘五,二十分钟正好。”不用看扔在茶几上的手机,他算的时间应当不会错。 五年五个生日,一次五分钟,总共二十五分钟……他怎么不掐个表计时! 齐欢踹不了他,只能怒目:“我今年生日还没过!” “哦。”陈让很镇定,“提前送你,不用客气。” 他一副“你捡了大便宜”的表情,气得齐欢想打人。 第五十章 齐欢鼓着劲把陈让推开,起身盘腿坐好,和他面对面。手里扯好凌乱衣襟,她道:“你进也进来了,坐也坐了,我房间里没茶,该回去了吧?” 她脸上那一丝丝别扭,陈让直接忽略,往沙发背一靠,稳当自如,还反问:“不留我?” “……”留你干嘛?齐欢心下暗暗吐槽。对他如此外放的转变,她一时有些习惯不来。 “你脸好红。” “还不是你——”齐欢气他有脸说。 陈让睨她:“亲一下,反应这么大?” 就算是以前,他亲她,她也会烧成一团火球,更何况是他刚刚那架势。齐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要脸!” “说的好像你以前没亲过我。”陈让眉眼懒散,安然受了她的指责,“再说,你第一天认识我?” 他还是那样清淡无谓的表情,还是那样浅淡自如的气质,但一开口,说的每个字都教她哑然无言。这几年里,别的他长没长进不知道,气死人这方面,他倒是日渐精益,进步得肉眼可见。 齐欢说不过他,好一通体验憋屈滋味。她盯着陈让看了一会儿,蓦地突然扳起他的脸,捧着就俯首亲了下去。 陈让一顿,抬手要环她的腰,唇上吃痛。血腥味蔓延开来,齐欢咬破他的嘴唇,很快放开他。 她说:“先还你这个,省得你嫌我跟你客套。” 齐欢对他的嚣张很是不服,但到底还是臊的,脸闷红,不等他反应便飞快离开沙发往里走:“我要洗脸了,你回去吧。” 没到浴室门口,被叫住:“齐欢。” 她停下,防备地回头,“干嘛?” 沙发上的陈让老神在在,靠着沙发背垫,下巴微昂,视线随半垂眼睑下移,停在她领口,挑了挑眉。 “记得遮一下。” 齐欢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领口下被他掐出来的痕迹,还有齿痕,十分清晰。 刚刚那二十多分钟,当真磨人。 她耳根一烧,拽着领子猛地往上提,快步冲进浴室,头也不回。 陈让盯着她的背影,勾唇散漫一笑。噙笑垂首,面容中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无奈和纵容。 上一次开怀依然记不清,他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轻松过。数日以来的疲惫,甚至这些年的奔忙,这刹那都有了价值。 . 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左俊昊跟在陈让身边,虽说做助理是为了履历,但他也毫不客气,从实习起就没亏待过自己。好比现在,陈让住的套房条件是最好的,他的房间环境次些,同样不差。 用季冰的话来形容,那必定只有一句——狗东西,脸皮比城墙还厚。 这句话又被迎头抛来,左俊昊当面被骂,不爽:“差不多得了你,这么嫌弃我还赖在我这干什么?滚滚滚,自己去楼下开房间。” 季冰躲过他踹来的脚,在沙发上懒洋洋环视四周,表情满满不齿,“也就陈让,换做我,老早就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了。” “嫉妒你就直说。”左俊昊嗤他,“好歹也是将来的医生,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个人素质?你这样我以后怎么放心让你看病。” “谁要给你看病。”季冰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坐在左俊昊所住套房的客厅中,开着空调,温度怡人。 左俊昊喝了两口自己泡的咖啡,称赞:“还真别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都是陈让给我磨的。” 对他的自夸,季冰回以冷笑。 喝着喝着,左俊昊踢季冰脚尖,“你这次来干嘛来了?” “我不能散心?” “能啊,但是你放着课业不好好努力,跑东跑西的多不合适。” 季冰是学医的,左俊昊他们毕业了,他还得继续深造。 “不是听说齐欢回来了么。” 左俊昊挑眉:“哦,所以你就来凑热闹?” 季冰懒得理他,问:“现在什么情况,齐欢人呢?” “你当都是我呢,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一天到晚兢兢业业。”左俊昊看时间,才八点多,“陈让估计在房里吃早餐看文件,齐欢等会儿差不多也该工作了,十点的时候我带你去转转。”说着觉得气,骂他,“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扰人清梦!” “我飞机就这个点。” “那你在机场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季冰无言,默了默,狠狠踹他,“……狗东西!” 左俊昊没能嘚瑟太久,季冰挑他的弱点下手,问:“对了,纪茉最近怎么样了?你们有联系吗?” 刚刚还嚣张的左俊昊气焰一下跌落,“我们……” “没联系对吧?她最近忙着交研究报告,喝水的时间都没。” 左俊昊一顿,瞪他,“你老关注她干嘛?” “给你添堵呀。”季冰很诚实。 左俊昊气得不行,然而没办法。他们几个大学和纪茉不在同一个地方,但是离得不远。本以为纪茉就算性子冷淡,他在她面前多少还是有些优势的,毕竟不要脸是门学问。 谁知道,就因为他一时大意,某次纪茉找他解决课业上的问题,他拜托给季冰,一来二去,他俩反倒混熟了。很多纪茉的事,他都不知道,季冰却知道。 虽然季冰和纪茉只是纯粹的普通朋友关系,想起这遭左俊昊还是不爽,“你真烦。”说着,他顺手给纪茉打电话。 纪茉的态度如常,不算太冷淡但也称不上热情。左俊昊和她扯了几句闲话,她大概有事情要忙,不是很想聊:“没什么事了吧?没事的话我先挂电话。” “等等等——”左俊昊叫住她,顿了一下,说,“你知不知道齐欢最近回来了。” 那头默了两秒,她说:“我知道。”补了句,“季冰告诉我的。” 左俊昊抬眸瞪季冰一眼,又对电话那头道:“是,不过不止是回来,我还知道她在哪。” “……在哪?” “就在我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帮你联系她?” 说有事要忙的纪茉全然把挂电话抛到了脑后。而左俊昊拿着手机,边聊边往里间去。 季冰安然坐着,看他为了多说几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样子,忍不住感慨摇头——人呐,果然不能造太多孽。 . 齐欢接到纪茉电话时,先是意外,然后便是惊喜。她回来得太急,没能完全准备好,连庄慕他们的电话都是兜兜转转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有些朋友至今还没联系上,纪茉就是其中之一。 纪茉比从前开朗许多,电话里听起来精神劲头很足,比以前干练,虽然认识时间短,齐欢和她不如跟敏学几个感情深,但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恰时齐欢吃完早饭正准备去工作间,不方便和纪茉说太多,只好简单交流彼此近况,互相保存了联系方式,暂时按下打算过后再细说。 拜陈让所赐,齐欢和共事的搭档一碰面,尴尬气氛就迅速蔓延。她倒还好,剪辑师明显难以消化,对她的态度仍随和,却不免有些微妙。 这种事情不好解释,齐欢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专注做自己该做的。 不到十点,有人来敲工作室的门。是剧组的员工,说导演等人要见齐欢。 齐欢诧异不明,满面疑惑地跟着去。到了才知道,是另一部电影的摄制组来同个城市取景,在平城另一边郊区的山上。听说她在这,特意过来请人。 齐欢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名气,人家主要还是奔着她老师的名头而来。 这一行不够兴盛,从业人数不多,佼佼者就更少。齐欢的老师在业内颇负盛名,多年下来,年龄阅历都摆在那。当然,他有名也不仅仅因为他是老资历,他个人对拟声的创意和天赋,很多时候都走在别人前面。齐欢的机缘巧合是一种运气,她在国外那段时间跟着团队学习,像她一样近几年才被带入行的不少。 这位派人来请的导演名头不小,齐欢今后要在国内工作,自然得卖人家面子。没多说,一行人搭剧组的车去探班,开了三个小时才开到摄制地,午饭在车上简易解决。 这个剧组到平城,只来了一个小组。山上环境不错,住人的房车和装道具的中型卡车停在周围,各色帐篷搭建起来,到处都有人在忙碌。 齐欢见有些小帐篷不似休息用的,边走边问:“他们搭帐篷干什么?”这里离郊区酒店不远,收工后往回赶肯定来得及。 领路的人给她解答:“晚上三点半之后有好几场戏。” 意思是要通宵工作,这么多人在这扎帐篷,是为了方便轮班。 如此,齐欢点头,没再问。 见了导演,依次握手寒暄,一群人往开工现场去。 导演和齐欢聊起前年的一部法国电影。 “那年戛纳电影节的时候,在‘一种关注’单元,给我们很多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的美术和声音都做的特别好,后来才知道,是伯柯伦先生和他的团队操刀……” 前年正好是齐欢刚加入伯柯伦团队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菜鸟,正在摸索学习中,那个在戛纳‘一种关注’单元令人眼前一亮的片子,为那位导演打开了一条光明大道。当时她并未参与拟声制作,但团队的辛苦和努力,都看在眼里,说起有关话题,也不磕绊。 不是所有镜头都要导演本人掌镜,眼下正在拍的几场,便由别人负责。 到达摄制的树林旁,齐欢见到了这个剧组的拟声师。野外环境自然不是让他来配音的,为的是亲眼看着拍摄现场,能对周围环境有所了解,拟声时更好发挥。 身为同行,两人站在旁边看,交流工作经验。他们聊得开心,专业范畴的内容,听得几位片场助理一头雾水。 天黑下来,剧组开始放饭,其他人和导演还有事要说,齐欢独自回到帐篷驻扎地,老远便见一个熟悉身影。 陈让站在那等她。她停了停,提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陈让盯着她,道:“就是好看。” 齐欢撇嘴。 “这里环境不错。”陈让说,“走动走动,去转一转?” 齐欢想说自己刚刚走了很久,累的不行,然而对上他的眼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最后还是点头。 陈让带的助理不是左俊昊,那位小哥谨守工作本分,陈让让他留在原地,他便一步也不敢跟。 脚下青草松软,两人在忙碌的剧组里,悠闲散步。 然而齐欢实在累,走了几分钟就停下休息。陈让没强求,陪她在小草坡上站住。 她靠着剧组放置在那儿的长桌,不肯站直:“好累。” 陈让看她发懒,没说话。 夜风吹得怡人,突然一声巨响,头顶天幕炸开烟花。齐欢吓了一跳,和陈让一起抬头。 不远处,剧组的人在放烟花,火焰花纹非常大,大概是拍摄内容需要,一直有人在喊着什么做指挥。 他们所在的小草坡位置好,正正好方便欣赏。 齐欢小小叹了声,仰着头看。 “漂亮吗?”站着的陈让突然出声。 齐欢瞥他一眼,而后抬头再去看烟花,回答:“漂亮。” 他却道:“不够漂亮。” 齐欢嫌他扫兴,正要吐槽,他凝着一朵接一朵绽开的火焰,忽地说:“不如你给我放的烟花漂亮。” 齐欢一怔。 陈让眸光浅淡,却莫名专注,像是透过面前场景,在看另外的东西。 剧组准备的烟花很多,毕竟不缺这点道具钱。烟火接二连三,绽得满天幕都是。 可看在他眼中,这漫天烟花,却比不上十八岁时齐欢手中高高举起的那支仙女棒。 “我见过最好看的,就是我过生日,你点的那支。”陈让侧头,淡淡看着齐欢。 这些年,他跟爷爷学,跟姑姑学,不停去学能够让他立足的本事。四处奔忙之中,见识过太多太多。就像烟花,比眼前这场盛大的不知有多少,更遑论曾经小小禾城,他在窗角一隅看到的那微弱一束。 但就是那一束火花,胜过他后来所见千万。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很好。唯独和她有关的,格外好。 ——于他而言,最最好。 第五十一章 齐欢安静许久,烟火在头顶一朵接一朵,热热闹闹的动静,结束后给空气里添了几丝粉末味。犯懒的齐欢被陈让叫起来继续走,不过不是往前,而是倒回帐篷集中安置的那一块。 恰好导演让工作人员来喊齐欢吃饭,跑腿的人绕了一圈没找到她,正要走她就回来了,当下原话转达。 陈让和她一块去,到大帐篷里,来探班的都在,两个剧组的人凑了一屋。陈让作为投资方,自然不会被冷待,齐欢在旁看着,他们又是一通寒暄。 饭毕,导演招手叫齐欢到身边吃甜点,开口留她在这多待些时候。他们剧组只在平城停留几天,取完周边的景就要回主摄制地,这个小组届时全部撤走。 趁着在的时候,导演希望齐欢能和他们组里的拟声师多交流交流。尤其今天拍摄完毕的几个片段,想让她和拟声师看看,一起讨论,研究研究。 不过是熬一夜牺牲睡眠的事,齐欢当然不会不同意卖这个人情,当即应下。 陈让得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要在这过夜?” 齐欢说是,“你等会儿先回去吧,我今天留在这。” “你睡哪?” “有帐篷,请工作人员帮我搭一顶。这边说不定会弄到很晚,通宵也未必。” 陈让抿唇,说:“知道了。” 他们站在吃饭的帐篷帘外,齐欢听他没头没脑的回答,不解:“你知道什么?”没等陈让说话,里面叫她,她只能先进去。 再出来,外边没了陈让的踪影。 齐欢跟导演一行人去正在赶工的摄制地。原以为走了的陈让过会儿又回来,休息时,齐欢见他在一旁椅子上静候,诧异:“你怎么还在这?” “看你工作。” “有什么好看的……”齐欢实在理解不了。 拍摄地很吵,人来来去去都在忙活,他脸上略有疲色,齐欢顿了顿,“你很累?” “还好,昨天休息比较晚。”陈让说,“你去忙,我没事。” 她道:“你要不要稍微歇一歇?” 陈让没拒绝,轻点头,只说:“你忙完叫我。”言毕合上眼休息。 齐欢回到监视器后,和拟声师边看拍摄边聊了半天。口袋里手机响,是张友玉的电话,她挂断用微信回过去:【现在不方便接。】 张友玉问:【你在干嘛?】 齐欢简明告诉她,张友玉听完的重点却不在剧组上,反而对陈让更感兴趣。 【你跟陈让在一块啊?】 【是,怎么了?】 张友玉发了三个嘿嘿嘿,后道:【好久没见过他了,他现在长什么样?这么多年长好看了还是长残了?】 齐欢无语:【他又没去整容……】 【岁月是把杀猪刀嘛。】 张友玉振振有词,最后说:【你发张照片我看看,帮你参谋参谋,要是劣化了,咱就再考虑考虑。】 齐欢忍不住发语音斥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张友玉也改为语音撒娇:“拍嘛拍嘛,给我看看昔日一中第一现在什么样?” 齐欢想拒绝,然而不知怎么,大概是张友玉的粗神经气息太感染人,一时没绷住,也跟着玩闹心起。拟声师走开去和别人说话,周围其余人都在忙,她左右瞧了瞧,小碎步跑回休息处,在陈让椅子前几米的地方,偷偷摸摸拍了一张他阖眼小憩的照片。 夜色下略显朦胧,好在这边灯光尚算充足,画面虽模糊,但不影响他的五官。 屏幕上对话列表里,张友玉最新的一句看起来颇为欠打:【怎么这么久没动静?该不会是他真劣了吧欢姐?】 齐欢莫名生出一股不爽,手指飞快输入文字要回她,太过着急,一不小心从对话界面点出去。 “齐欢——” 前头在叫她过去,她手忙脚乱再次点进去,先把照片甩给那边,仰头应声:“来了!” 然后给张友玉回语音:“劣个头,陈让一直都这么好看!你离屏幕远点,不许舔!” 没怎么看清,松手发了消息,她便收起手机跑回监视器前。 这一通,直忙了四十多分钟。 齐欢终于解脱,往回走,朝椅凳那边瞥一眼,见小憩的陈让醒了,拿着手机在倒腾什么。 她不着急,漫步走着,点开微信。 张友玉那有一堆条未读消息,齐欢吓了一跳——她别是被照片帅疯了? 点进去一看,却见满屏都是[笔趣阁 ]咆哮: 【欢姐你人呢?】 【欢姐??】 【你为什么还不给我发照片?残了?真残了?】 【不会吧,有多残?他那个底子再劣化也劣化不到哪去吧?】 【欢姐!!】 【欢姐你吱声啊……】 齐欢一愣,忙把屏幕往上拉,来来回回好几遍,上下都确认过——没有照片,没有她发的那几句话。 她停下脚步,就听前方传来悉索声响,是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陈让不知何时过来,站在她面前。 齐欢顾不上检查消息发哪去了,忙把手机收起,“你醒了。” “嗯。” “那走吧……” 陈让没动,低眸随意一瞥,盯着她看了很久,才不急不缓开口:“我很好奇——” “什么……”她莫名忐忑。 他两手插在兜里,西装穿出了些许不正经意味。细细凝着她,蓦地勾唇,俯身凑近:“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好看?” 她的耳朵唰地发热。 陈让噙着笑站直,把他自己的手机竖在面前,指纹摁上解锁的地方,屏幕亮起,正是微信界面。对话的另一端,赫然是她的头像。 他们昨天刚加的微信,还没用上。干净的屏幕中,只有她发的照片和那一句话。时间显示是四十多分钟前。 齐欢把陈让照片发给陈让,还有那句维护他颜值的话。 “你……” “我什么?”他诘道。 齐欢语塞。他有多好看,那当然是很好看。然而这当头她哪可能说出口,发错消息被抓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陈让欣赏够了她的窘迫,话锋忽然一转:“今晚你留在这?” 她顿了顿,点头,“是。”吃完饭时就说过的事。 他没多言,就一句:“我也留在这。” “你?”齐欢抬头,“你留在这干嘛,为什么不回去……” “你能不能少问两句。”陈让啧声,“聒噪。” 他还不耐烦了,齐欢不爽。 陈让将手缓缓插回兜里,说:“我让人安排好了。风大,住房车比较好。” 齐欢还没开口,他道:“晚上跟我睡。” 她僵住:“谁要跟你睡——” “不然你要睡哪?” “我睡帐篷……!” 齐欢甩下这句,提脚往夜宿的地方走。莫名着急,脚下每踩一步,走踩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齐欢作为外援,帐篷有人帮忙准备好。 帐篷和帐篷之间隔得比较远,她睡的那顶稍微偏一些,但周围都是摄制组,晚上彻夜作业,安全问题不必担心。 齐欢钻进篷内,脱下外套,坐在被垫上松了口气。 她正发呆,还没拉上拉链的帐篷入口被撩开,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握起门帘,而后,陈让屈身进来。 齐欢道:“你干嘛?” 陈让在她面前盘腿坐下,略作环视,说:“我住隔壁。” 齐欢飞快爬到帘子口,探头出去一看,帐篷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房车。她返身回里面,看着陈让那张脸,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夜宿野外,这还带串门的。 齐欢说:“我这里很窄。” “我那宽敞。” “……”这话不管接什么,他下一句必定都是问她要不要一起睡。 没等她动唇,陈让忽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齐欢下意识竖起两臂挡在身前——只是因为没有预兆的亲热举动受惊,并非抗拒。 她缩在他怀里,动弹不得,闷声憋出一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让喉间微动,下一秒,他埋首在她肩窝,气息撂得她脖间发痒:“人是会变的。” 他又道:“我以前很讨厌对吧。” 那沉沉声音在她耳际,“我好像总是坐享其成,等着你来主动,你来努力。” 突然之间心里像是被堵住,齐欢也跟着低落,轻声说:“没有,我从没觉得讨厌……” “自己试过才知道,只不过被你拒绝这么几次,我就已经难受得不行。” 齐欢默了默,慢慢放松紧绷的肩膀,去适应他灼热的体温。 “我没有拒绝你,我只是……” “那跟我睡。”他瞬间抬头。 “……” 齐欢刚酝酿的情绪就这么猛然被打断,一口气梗住,忍不住想翻白眼。她推他,“出去出去,回你的房车里睡觉。” 白浪费她的心情,亏她还真情实感了那么一会儿。 陈让喉咙里发出低笑,一下打破低沉气氛。他不松手,揽着她躺下,冠冕堂皇:“试试你被窝冷不冷。”长臂扯来叠得整齐的被子,将自己和她裹成一团。 齐欢挣不开,以被他从背后抱着的姿势,蜷在被窝里。 陈让的怀里很暖,坚实胸膛令她有所可依,只是这个姿势太过磨人,她本来就窘迫,没一会儿,他的呼吸轻轻洒在她脖颈,更教她肌肤颤栗。 细密亲吻落在她颈后,一寸一寸,齐欢整个人僵硬起来,好在只是一会儿便停了。 陈让低声说:“读大学的时候,我跟着我爷爷学习生意上的事,每天都很忙。” “事情特别多,明明累得不行,有时候还是会梦到你,或者干脆一开始就睡不着。” “我只能点根烟,靠在床头自己打发,一折腾就是小半宿。” 齐欢好不容易平复慌乱的心跳,正静静听,被他最后一句弄得一怔,“你……什么……” “听不懂?”陈让不待她回答,低头堵住她的嘴,狠狠咬了一口,令她痛得皱眉,而后便是漫长深吻。 一个翻身,齐欢被他压着,彻底面朝下,他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揽着,她动弹不得。 齐欢血液加速,头皮发麻,身上开始热意弥漫。 狭窄的帐篷里,只有衣物悉悉索索的动静,和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 “陈让……”她耳根通红,满脸都烧起绯红颜色,“陈……陈让……” 齐欢像熟透的虾,不禁急了。衣摆被掀到锁骨之下,她抓住他的手,声音细碎艰难:“你别……别摸了……” 她捉住他的两只手腕,可惜力气不及,无论上下,都阻拦不住。 被窝里暖意融融。 陈让压在她背后,粗重呼吸和她的闷哼声缠在一起。他手里并未停下,她快要撑不住,不得不咬住唇,就听耳际他嗓音沙哑:“懂了么?” “——就像这样,我梦到过很多次。” 第五十二章 心跳一下接一下速度飞快,节点汹涌得像是在擂鼓,而那鼓面已经快要被擂破。 齐欢难受得不行,将要撑不住的时候,陈让终于停了。他沉重的身体热意迫人,齐欢面朝底下,被圈禁在他怀里,背后相触的他的胸膛,滚烫像熔岩炼炉。 随着衣物摩擦的悉索声响,陈让慢慢松开她,俯首将脸埋在她肩后,安静的小帐篷里,只听心跳喧嚣良久,他和她脉搏都燥然难平。 陈让平复下来,体温没能消减,但翻了个身,从她背后离开。重压挪开,齐欢顿感一轻,脸闷在被垫中,呵着气把衣物扯好,缓慢转身。 两人并排,肩并着肩躺着,显得有些逼仄。 齐欢侧眸看他,他闭了闭眼,说:“睡吧。” 齐欢脸上的绯红没能全部消退,声音低低:“你在这……” “我等等出去。”陈让睁眼,转头和她对视,眸光还是略沉,暗光此起彼伏,尽可能压抑着,“你别这样看我,我已经忍得很辛苦。” 齐欢霎时噤声,移开视线。 过了会儿,陈让起身:“我出去抽根烟,外面风大,你别出来。”不等齐欢说什么,他掀开被子,钻出帐篷。 …… 稍作休整,齐欢将凌乱的衣襟理好,确认仪容没有不端,也出了帐篷。到旁边去看了看,房车里似乎没人,她在附近转悠几圈,没看到陈让。 各处立着木柱,黄色的灯错落挂在顶端。有的人已经拉上帐篷睡觉,有的人还在忙活,又安静,又吵闹。 齐欢逛了逛,碰上导演身边的工作人员,见她还没睡,把她带到拍摄地。 被陈让那么一闹,齐欢一时半会睡不着,便跟着一起去了。剧组的拟声师尚在工作,高高兴兴和她打招呼,就着晚饭前的话题跟她继续聊。 聊着聊着,陈让打来电话,问她在哪。 齐欢道:“我在拍摄场地这边。” 陈让没多问,只说:“注意一些,早点休息。我在车里。”他不多言,叮嘱几句挂了电话。 齐欢和拟声师站在监视器后看拍摄,进展顺利,没怎么卡,一口气就拍完了两条。久站太累,她和导演等人告辞,揉着脖子回去休息。 “齐老师。”走出去几步,拟声师叫住她。 齐欢闻声停下:“什么事?” 拟声师说:“我这边有几个我之前配的片段,齐老师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当然不是这个剧组拍摄的内容,而是他自己私下的练习作。剧组还在拍摄中,成片没出来,他也拿不到。 齐欢没怎么考虑,答应了,但觉得时间不早不太方便,拟声师马上道:“我拷贝好了,你等一会儿就行,我给你弄台电脑。” 拟声师真的去找工作人员借来一台电脑,连同一个U盘,一起交给她。齐欢接过,应承下来,礼貌地婉拒了他送自己回帐篷的提议。 回小帐篷中,齐欢插上耳机盘腿点开视频,看了三分之一,手机震动。 陈让给她发来消息:【还在忙?】 她说:【回帐篷了,在看东西。】 【还不睡。】 【帮别人的忙。】 回过去后好久没动静,齐欢把手机撂到一边,渐渐看得投入。 手机震动又打搅她。陈让发来四个字:【你在干嘛。】 齐欢无语,回复:【我在看东西啊。】 前几句明明都说了。 两秒后,那边回过来语音,点开一听,他道:“我知道。”紧接着又是一句,“我是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齐欢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对着手机录音说:“你快点睡觉。” 无奈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得不到关注便过分闹腾引起别人注意的毛头少年。 陈让偏不安分:“好冷。” “你车里没暖气啊?”齐欢想翻白眼。 “我是怕你冷。帐篷里没暖气,冻着怎么办。”他一副为她着想的口吻。 齐欢的视频看得断断续续,因为他的缘故,看几秒就要暂停。一来一回,干脆把电脑搁到一边。 她轻斥:“你别吵我。” 陈让回:“我没吵。” 两个人你来我往,语音发得不亦乐乎。 “那就睡觉。” “我怕你一个人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太想我,情绪失控。” “……”哥你可闭嘴吧。齐欢连白眼都懒得翻,噼啪摁着屏幕,发了一连串表情。内心满满腹诽,从前高冷矜持的陈让是迷路了么?现在手机对面那个骚气冲天、气死人不偿命的妖怪到底是谁啊!! 陈让还在一句接一句和她废话,齐欢回着回着,发起呆来。 “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又是一条语音,齐欢点开听清,蓦地一愣,当即回神。 “你干嘛?不舒服?”回完消息,她微愣,不知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边没让她等很久,他道:“我一个人。” 齐欢没理解,发了个文字:【啊?】 “我感觉我快要死了。”他连回两条语音解释,“因为我一个人。” “……” 齐欢默然无言,不多时,又见他发来一行字: 【想你想的。】 齐欢被他闹得头都大了。良久,干脆豁出去,合上电脑抱在手里,穿好外套钻出帐篷。 房车就在隔壁,她到门前,抬手叩了两下。 车门从里打开,陈让见她,表情并未惊诧,反倒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意味,还有一丝无耻的‘我就知道’,轻轻挑眉,“想我了?” “……”齐欢瞪他。他侧身让路,齐欢没接他的话,进了车内。 暖意扑面而来,车门拉上,彻底隔绝寒气。 房车内的空间比帐篷大多了,但和一般主宅比起来,虽然格局仿似,面积差得远,还是略显狭窄。两人在座塌左右各自坐下,中间隔着一张矮几。 齐欢盘腿,把电脑放在桌上。她看视频,陈让看她。 陈让不说话,无言盯着她,盯了许久。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一句话没说,却让齐欢头皮发麻,好多次差点走神,注意力根本集中不了。 好不容易强忍着看完一整段视频,最后她实在绷不住,对他道:“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不能看?”陈让懒散靠着车壁,眉眼缱逸,视线仍旧在她脸上流连。 齐欢想说他的视线太干扰她,忍着没说出口。 就这么相对沉默,齐欢是故意不理他,陈让还算有点人性,让她先把视频看完。中途去小厨房切了一盘水果,待盘里空了,齐欢的几段视频看完,时间也不早。 陈让这才开口:“看完了?” 她点头,“嗯。” “那睡觉吧。” 齐欢微顿,合上电脑要走。陈让没动,静静看她折腾。 “门怎么打不开?”齐欢掰了半天门把,毫无动静。 陈让淡淡道:“不知道,可能坏了。” 齐欢扭头看陈让,他老神在在,冲她摊手。 齐欢站在门边,不知是不是被暖气热的,熏红了脸。 无言对峙许久,陈让歪了下头,表情松散,微勾唇边似是带着笑意。 “别闹了,再不睡明天起不来。” …… 洗漱过后,被冷水冲过的皮肤泛起一阵短暂凉意,脸上弥漫着洗面奶的香味。齐欢面朝车壁侧躺,整个人就快贴上去。 外套扔在座塌上,方才听到一声动静,似乎是掉到地上。齐欢没敢回头看,明明在被窝里,却丝毫没有放松休惬的意思,肩线绷得死紧。 背后热意靠过来,她往前挪,鼻尖贴到车壁,避无可避。 “……别挤!” “这里就这么大。”陈让翻了个身,也侧躺着,贴上她的后背。 齐欢抿唇,听到耳朵里鼓噪的心跳声,灼灼热得发疼。 “我在想一件事。”他的气息拂在脖颈后,齐欢连话都不敢接。 “我在想——”他并没有要她回答,自顾自道,“我是不是要弄件旧校服来穿。” 齐欢一顿,理解不了他跳跃的思维,“……校服?” “嗯。”他说,“想来想去,好像只有穿校服,你看我的时候才会两眼放光。” 她耳根红了。 不等齐欢全然反应过来,下一秒,陈让环上她的腰,又成了先前在帐篷里的那种姿态。 “你别闹我……”齐欢发僵,声音细弱,窘迫地闷在枕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着急,“明天我要早起……” “好。”他嘴上应着,却没有老实听她的。 房车里动静不停。 “陈让……”齐欢半蜷着身子,艰难开口,“你别乱摸……” 陈让没答,在她脖颈咬了一口。 “真的别闹……”她热得快要昏头,试图说服他,“你这样,最后难受得还是你自己……” 陈让的动作缓缓停了。她听见他说:“也是。” 齐欢心下刚要松一口气,手忽然被他捉住。 “你——” 他嘘声,“别说话。” 手被他牵引着,她慌了。陈让却很镇定,只是声线较平时沙哑了许多,“我教你,别怕。” 一瞬间,齐欢脸颊皮肤烧得发热,手也被烫得发颤,他的粗粝大掌覆着她的手背,严丝缝合,不让她逃开。 夜特别长。 最后的最后,陈让埋首在她颈后的闷哼,齐欢记得格外清楚。 第五十三章 不到六点,天蒙蒙亮,齐欢起床洗漱穿衣,将房车的门小小开了条缝,小心翼翼探头出去,外边没人。没有立刻下车,她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躲回车里,关上门,把外套裹得更紧。 眼睛有点睁不开,眼圈下乌青痕迹淡淡,昨夜一整晚她都没怎么睡好,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好不容易困意来袭,眼皮打架,迷蒙间还被陈让各种折腾。最后实在熬不住,她困得渐渐没了意识,干脆随他去。 到这个点,拢共睡了不过几个小时,她怕起晚了工作人员都开工,到时她从陈让的车里出去,被人看见不太好。 陈让靠床头坐着,刚睡醒稍稍有些起床气,疏淡眉眼间浮着些许不耐烦——并不是对齐欢或是对某样东西,仅仅只是一种单纯的不爽,没有具体针对性。 他脸上那股冷淡的微戾,像极了以前念书,他心情不好时看人的表情。熟悉又许久未见的模样,教齐欢蓦地出神愣了好几秒。 陈让闭眼拧眉,舒缓几秒清醒过来,掀被子去洗漱,看样子是要陪她一起下车。 齐欢忙拒绝:“你不用起来,再睡一会儿,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陈让站在洗手池边,侧眸睨来,齐欢不等他说话,转身打开车门下去。清晨的冷空气陡然侵袭,她缩着脖子溜回帐篷,欲盖弥彰地在帐篷里待了几分钟,然后才出去。 导演等人也是后半夜才睡的,只休息几个小时,清晨有安排,还是早早都醒了。齐欢和工作人员一起吃早饭,剧组发放的工作餐,味道一般,但分量很足。饭毕,她捧着杯热咖啡跟去看拍摄。 组里的拟声师比她起得晚,吃过早饭后来找她,问她对昨天那段视频的效果有何见解。齐欢照实说了,缺点优点样样不落,意见给得很中肯。一直待到快要吃午饭,她才告辞。 同行的人决定吃过中饭再走,齐欢却说不用,婉拒了众人好意。一上午,陈让打了十多个电话给她,她一个都没接,只回了条消息,说:【在忙。】 到帐篷驻扎的地方,房车和她的帐篷都在原地,趁周围人不多,没谁注意,齐欢做贼似得绕到车后面,敲门。 门一开,高个颀长的陈让站在车内小阶上,居高临下看她。齐欢昂着脖子,比平时还费力。 “回来了?”他岿然而站,倚着门框,稍作抱臂之姿。 齐欢小声应:“嗯。” “忙完了?”他又问,还是没让开路。 齐欢察觉他眉间隐隐不爽,那黑沉的眼眸之中,像是有碎冰在漂浮,视线凝得她动弹不得。 下一秒,他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在忙……” “所以不接我电话?” “……”本来挺正当一件事,被他这么问,她莫名觉得自己理亏,一嗓子话堵着,说不出口。 齐欢觉得别扭,往后退了一小步,“你干嘛这样……” 陈让默然凝视她,几秒后,朝她伸手,“上来。” 齐欢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握。良久,缓缓把手递到他掌心。 陈让一扯,将她拉上去。两人一同站在狭窄得只能站下一个人的车阶上,齐欢的脚根本没有安置的地方,但腰被他搂住,下不去,站又站不稳,只好拽着他的衣襟,死死贴在他怀里才勉强稳住。 陈让低眸,凉凉视线落在她脸上。 齐欢眼神松动:“我刚刚在忙正事,你干嘛这样……” 回来之后,如今的陈让越发令她难以面对。最初时,他温情脉脉地让人惊讶,而今不过才几天,表现出的占有欲和比从前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场,每每都教她无力招架。 人都是这么复杂的吗? 从前她只知道他冷淡,凉薄,对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后来知道他也是可以捂热的,那颗硬邦邦的心,厚冰之下也有热血。阔别几年再见,他对他们曾经的回忆,一桩桩一件件,记忆犹新,分毫都不曾忘,也总是从一些细枝末节,去提醒她告诉她,带着她一起找过去的感觉。 而现在…… 他锐利的一面开始昭显,控制欲,主导欲,强硬得让人无处可逃。 齐欢垂着眼,想叹气,下巴忽然被捏住。 陈让迫使她抬头看自己:“怕我?” “……没有。” 本以为他会说句安抚的话,至少给她一点缓冲时间,来习惯他如今的变化。然而陈让却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怕也没用。”他眉头轻挑,眼中亮光些微,语气危险,“是你先招惹我的。” . 去别人的剧组帮忙,一待就是半天加一个晚上,好不容易回了自己工作的地方,齐欢累得不行,加上前一夜没有休息好,她先回酒店洗澡换衣,之后才赶去片场。 到片场,四处逛了逛,见着两个熟面孔。左俊昊和季冰一人一张躺椅,服化组后面的空地上晒太阳。他们跟齐欢打招呼,扬手喊她过去。 齐欢走近,不解:“你们躺在这干什么?” 左俊昊说:“晒太阳。老爽了,你要不要也来?” 她笑着摇头,看向季冰:“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到剧组第一天晚上,开会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左俊昊,只是那时心思全放在陈让身上,没有和他打招呼。季冰却是没看到的。 “我昨天就来了。”季冰说,“不是听说你回来了么,打算来叙叙旧,原本昨天就想找你,结果我和左俊昊从酒店赶来片场,他们说你出去了。” “怎么样,晚上一起吃饭?”季冰提议道,“就让左俊昊请客,他现在收入不低,死皮赖脸跟着陈让,富得都快流油。” “滚!”左俊昊踢他,“你就想着剥削我。”转头对齐欢说,“你可千万别听他瞎掰掰。” 见齐欢笑得开心,顿了顿,话题一转,“差点忘了,你有和纪茉联系么?我给她打电话,跟她说了你回来的事。” 齐欢说有,“昨天我们通过电话。” “那行。”左俊昊的表情像是高兴,但又不似高兴。 聊了几句,左俊昊四处找凳子搬给齐欢坐,凳子没找到,工作人员先来叫齐欢。 “我那边有事,先走了,晚点再聊。”齐欢还要工作,不比这两个闲人。走之前笑道,“这里风大,你们小心起风。” 两个心大的懒人冲她挥手,今朝有酒今朝醉,舒服一刻算一刻。 左俊昊和季冰这一躺就是半个小时,太阳渐小,风渐起,气温降下来,两人决定走人。 抬头见熟悉的身影朝这边来,左俊昊嘿了声,抬手:“陈让!这这,来——”、 陈让没应,不急不缓走到他们面前。 左俊昊问:“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除了他,还有几个助理。 “我让他们自己去忙。”陈让瞥他们,“你们在这干什么。” “晒太阳。”季冰话音一落,穿堂风从交汇口刮来,卷起落叶,凉得人肩膀发抖。 “……” “……” 咳了声,默默受下陈让看傻|逼般的眼神,左俊昊和季冰从椅子上起来,问他:“你干嘛来了?” “齐欢呢。”陈让不废话,“道具组的说看到她来这边。” 感情还是为了齐欢。 左俊昊和季冰互换眼神,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她被叫走了,好像在那边,我们跟你一块过去。” 三人一起往先前齐欢离开的方向去。闲着没事干,边走边聊,陈让惜字如金,主要还是左俊昊和季冰扯皮。他俩从天说到地,由南讲到北,什么都能扯出来说上两句。 聊到刚刚打他们躺椅前过的一个配角女演员,左俊昊感慨:“看来混娱乐圈的都有两把刷子,哪怕十八线吧,那脸和身材都是不错的。” 季冰对他的审美嗤之以鼻:“哪里好了,我看一般得很。” “就你眼光高?多大的年纪了能不能别老成天做梦!”左俊昊反呛,“说得好像你天天大街上能见着漂亮姑娘似得。” 季冰哼了声,“是天天见不着,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就说身材,不就是正常水准?我看齐欢都比她好。” “齐欢?”左俊昊一愣。 “国外是不是吃得和我们不一样,感觉她这次回来,比以前还更……” 季冰说着,就见左俊昊拼命冲自己使眼色。他蓦地住口,朝陈让瞟。陈让走得比他们前,看不见此刻表情。 季冰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之前和你去吃的那家日料你还记不记得……” 到拍摄的地方,还没近前,就见地上一堆黑色的电线,搬着工具、扛着设备的人来来去去,齐欢的身影在导演等人旁边。 左俊昊和季冰跟在陈让身后,停住脚。 陈让看了两秒,回头:“我自己过去,你们该干嘛干嘛。” “啊?” 下一秒,陈让的视线落到季冰脸上:“晚上剧组要拍夜戏,听说人手不够,你既然来了就别白来一场,订好的酒店房间我让人先给你退了,你帮忙搭把手,我让人给你在片场扎帐篷。” 说完,陈让施施然朝场中去。 季冰傻眼了,左俊昊又是幸灾乐祸又是无奈,拍他的肩膀:“让你嘴贱……” 说什么齐欢?人家身材再好,那也是陈让的,要你夸。 . 陈让陪齐欢在片场待了两个小时,有事先回酒店,处理完,不知不觉临近傍晚。他便留在房里,没再过去。 翻阅完几份文件,窗外天黑得透彻。 “几点了?” 助理道:“七点半。” “片场那边收工了么?” “收工了。” 陈让眉一皱。手机忽响,左俊昊打来电话,咋咋呼呼:“我听说剧组的人收工去KTV了,有两个友情客串的演员今天刚到,说是去庆祝。你去吗?” 陈让没答,略作停顿,却是问:“齐欢也去了?” “去了。” “……” 她那个酒量,几杯果酒下肚,连路都认不清。导演要是开点贵的洋酒,她喝一口怕是就要撒疯。 第五十四章 剧组订的KTV在市中心,走最近的直道,车程需一个小时再二十分钟左右。左俊昊和季冰一整天都泡在片场没回酒店,晚饭也是在片场吃的工作餐,直接乘剧组的车一起过去。 陈让接到左俊昊的电话,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剧组人多,干脆在第六层一连要了五个包厢,方便全组人玩。 走廊上各间包厢的门不时露开缝,玩闹声和音乐声断续传出来,不算太吵但也并不清净。 整层就八个包厢,其中六个是剧组包下的,从601到606,占了一层楼的四分之三。601在走廊最尽头,还没到最近的606,陈让就在走廊拐角看到了要找的人。 齐欢靠墙站着,正低头玩手机,另一手作扇挥着给自己扇风。她脸颊微红,似乎是被KTV闷热空气熏的。脚步声和面前突然笼罩的阴影令她抬头。 “陈让?”见他来了,齐欢略有诧异。 陈让低头瞥她的手机:“你在这干什么?” 齐欢收起手机,说:“吹风,里面有点热。” 他盯她的脸,“喝酒了?” “没有。”她摇头,又问,“你怎么来了?” “剧组都在。”他作为投资方,参加这种活动很正常。 “这样啊……”齐欢扯嘴角,“那,你进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陈让正欲说话,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过来。中年男人的个子不高,比陈让矮一大截,体态臃肿,满肚肥肠。 “哎哟哎哟,这不是陈总么!”中年男人冲上来就要跟陈让握手。 陈让没动,视线沉沉,在他的眼神下,中年男人悻悻收手,马上又扬起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管波,是仲盛娱乐的执行总监。” 陈让眉头几不可察皱了一瞬,无言颔首。 管波看向齐欢,笑吟吟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陈总这是在谈事?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陈让没言语,齐欢对这人的印象也不太好,市侩气息浓重,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个叫管波的一点都不觉得冷场尴尬,陈让明显不想和他聊,他还是一副盛情满满的样子:“陈总来了,怎么不去里面包厢?导演他们都在,我们喝两杯?” 陈让眉头拧得更明显了些,齐欢知道他这样就是要拒绝,然而没等陈让开口,又一道声音插|进来:“陈总!您在这啊——” 挂着工作牌的剧组人员似乎是被安排来接应的,快步跑到他们面前,道:“导演说您过来了,让我来领路。” 连续被人打扰,陈让想要单独和齐欢说话是不可能了。见眼前这架势,齐欢不爱凑热闹,便往后挪了一小步:“你们去吧,我在这站会儿。” 陈让唇线紧抿,其他两人对他不了解,看不出来,齐欢却能感觉到他的不爽。那两人犹在笑呵呵的,和他的脸色成反比。 “你在这等我。”陈让侧头对齐欢如此道,之后才跟他们去包厢。 人一走,重新清净,齐欢松了口气。不过没能偷闲很久,几个近来和她处得不错的剧组员工从一楼买东西回来,经过拐角,看她一个人躲在那,生拉硬拽把她扯进605。 605里只有工作人员,导演等人都在前头包厢,没有大人物镇着,大家都很放得开。 “来来来——” 众人唱歌唱得正嗨,灯突然被打开,一群人停下,抱怨: “搞什么……” “谁开的灯?!” 门边开灯的那位手里拿着瓶酒,道:“601一刚刚开了几瓶酒,导演让每间包厢送一瓶,都来喝都来喝!” 如此,唱歌的也不唱了,一群人拿起杯子过去分酒。 齐欢的酒量这么多年没有半点长进,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会坏事,在国外的日子,一向滴酒不沾,就连有时团队聚会,她也是能避就避。 眼下,几个女工作人员“好心”帮她倒了一杯,她尴尬推拒,实在为难。 “我不会喝……” “没事儿,我的酒量也一般!” “就是,尝一点而已,你不过敏吧?不过敏怕什么,这么一杯能有多大反应!” “来来来干杯干杯,大家都喝你一个不喝怎么成……” 面前好几只手,齐欢挡都挡不住,一杯掺了佐饮的高纯度洋酒就那么被半喂着灌下了肚。 …… 601包间内,陈让和导演等人说了会儿话便坐到一边,默然看着满包厢的人玩。那张沉如冰块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对眼前的热闹全然无动于衷。 嗨到爆的音乐在他听来,仿佛只是噪音,不适尽数写在脸上。 另一边角落,管波和人说话,视线一直往陈让的方向瞟。聊了几句,到底还是扯到陈让身上:“那位陈总,好像对这种场合不是很喜欢?” 和他聊天的是剧组统管人员的一位负责人,脑后扎着一小撮小辫。小辫儿对陈让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剧组成立前就略知一二,答道:“你不晓得?我听华运的人说过,他们总经理严肃的很,读大学的时候就进入公司开始理事,手段犀利,就是不苟言笑,一年比一年吓人。” “那他……”管波话说得内涵,“就没点什么喜好?” “喜好?你指哪方面?” 管波低声嘿嘿笑,手背拍他的胸膛:“都是男人,还能是哪方面。” 小辫儿回他一个同样内涵的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又不是他们华运的。这陈总来剧组以后,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酒店,不怎么到片场转悠,没跟他打过交道。反正我听华运的人说,自从他进华运之后,就没见他笑过。女人什么的,更是一概没有。我猜他在男女这些事儿上怕是冷淡的很,人估计就一清心寡欲的主。” 管波嘴上应着,心里暗暗计较,觉得小辫儿这话不太对。 对女人没兴趣? 刚才在走廊上,看他跟那女人说话,明明挺有兴趣的样子…… . 齐欢从605跑出来,躲到先前待着的拐角醒神。一杯酒以后,又连着被她们灌了好几杯,脸烫得吓人,脑袋里跟炸开了似得,嗡嗡乱叫。靠墙站不住,她难受得捂脸,缓缓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等陈让找到她的时候,她蹲着蹲着膝盖都快着地。 陈让沉着脸,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起,径直朝电梯去。 还好,她还是分得清好歹,知道自己醉了,迷蒙难受间给他打电话。虽然什么有用的都没说,拨通他的号码,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呢哝两个字—— “陈……让……” 电梯下降,红色数字不停变化,齐欢醉得睡着,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陈让低头睇了眼她酡红的脸,眉头轻拧,很快又放平。 关键时刻,她会想起他,知道可以信的人是他,不算太傻。 …… 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陈让不喜欢太过浓重的味道,屋里用的熏香味道一直比较轻。 窗外黑沉沉天幕里,星点两三,不时闪烁。 醉醺醺的齐欢蹲着窝在沙发角落,很不安分。 从KTV出来时间不早,但没有什么要紧事,陈让便不急不缓开车回剧组住的市郊酒店。放低了副驾驶座给齐欢睡,她一路不甚安稳,头一会儿偏向左,一会儿偏向右。 陈让在吧台倒了杯热水喝,光脚踩在绵软细腻的地毯上,走到沙发前,背靠着茶几坐下。他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眼灼灼盯着沙发上歪头晃脑神志不清的齐欢,单手扯了领带,随意扔在一边。 衬衫纽扣揭开两个,露出精致的锁骨,他没喝酒,在包间里却沾染了一身烟酒味。 醉醺醺的齐欢将下巴搁在膝头,眼里朦胧不清,像是在看他,瞳孔之中却没有清楚的影像。 她像陈让看他一样,无声盯着他。良久,头一歪,脸贴在膝头,冲他笑:“陈让……” 两颊酡红,喝醉了,笑起来傻憨憨的。 陈让伸手,“过来。” 她犹豫好久,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话。半分钟后倾身朝他去,身子晃悠不稳,从沙发边缘跌下,半摔投进他怀中。 陈让稳稳接住她,托着她的臀让她调整坐姿。齐欢跨坐在他腹上,两手扒在他胸膛前,傻不愣登冲他笑。 笑着笑着,她忽然板起脸,手点上他的鼻尖,皱眉:“你谁……” “我?”他懒散靠着茶几,掐着她的腰肢,“我陈让。” “陈让?” “嗯。” 齐欢歪头想了一会儿,忽地扬唇,“陈让!”下一秒,两手捧上他的脸颊,低头就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下去。 陈让哭笑不得,反应却一点都不迟钝,手搂上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良久,齐欢缺氧挣开他。眼迷蒙半合,盯着他半晌,眉又皱起:“好痛……”说着,她低头扒拉自己的裙摆。 她穿的是一件长裙,全堆在他身上,她边捞裙子边呢哝抱怨:“硌得疼……讨厌死了……” 陈让错眼瞥见裙底,眸色一深。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她另一只手却探到底下去找,“什么东西,讨厌……” 陈让皱眉闷哼,赶紧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强迫她坐稳,陈让眼沉沉:“别乱动。” 齐欢试着挣扎,被陈让摁到怀里,动弹不得。 好半天,终于老实。他松开桎梏,让她坐直身。她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陈让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 “我是谁?” 她眨巴眼:“陈让。” “你是谁?” “齐欢……” 他挑眉:“你很聪明对不对?” 她顿了顿,点头:“对。” “我比你更聪明,对不对?” 她思考几秒,再次点头:“对。” 拇指摩挲抚过她的嘴唇,他又道:“那你是不是要听我的?” 她想了想,迟疑着点头,“是……” “很好。”陈让眼里闪过笑意,将她搂得更近了些。 “跟我说。”他引导她,“最喜欢陈让。” 齐欢愣了半晌,在他紧凝的视线下,开口:“最喜欢陈让。” “想跟陈让睡。” “想跟陈让睡……” “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 “不对。”陈让凑近她,鼻尖摩挲她的脸颊,“你要回答——要。” 喝醉的齐欢很闹腾,但在他怀里,在他面前,却也莫名乖巧。 “再一遍。要不要我?” 她这次没犹豫,老实点头,显得有些憨厚,“——要。” 陈让眯眼,遮住眼中陡然生起的危险的光,“这是你说的。” 下一秒,他放下屈起的腿,将她压在沙发边缘上。 裙摆失守,衣摆失守,醉得迷蒙不清的齐欢,只觉得热意原本已经消褪下来,突然之间却又热到快要爆炸。 他的动作带着满满占有欲和侵略意味,直让她失了所有神志。 陈让亲得她满面通红,喘着粗气附唇在她耳边。他喉结滚动,声音喑哑,意有所指道:“欢欢真可爱——” 哪里都可爱。 爱不释手。 第五十五章 月升月落,星起星降,卧室里的动静彻夜不停。 齐欢这一觉不甚安稳,睡梦间如同在瀚海中沉浮,更有万般磋磨,疲惫不已。天光亮透许久,被遮挡于窗帘之后,她昏昏沉沉睁眼,朦胧神志半天才归位聚拢。 齐欢侧躺着,面对眼前凌乱床铺呆怔好久,缓慢翻了个身面朝上,正对天花板,思维滞顿无法运转。室内寂然无声。手撑着床铺坐起,被单滑落,她一怔,慌忙扯起来遮在身前。 脖颈处看不到,但视线往下,锁骨、胸前以及更多更多的地方,像是被人殴打掐捏过一遍,淡青淡紫痕迹一片一片。 齐欢动了动腿,不适感浓重,喉间微哽咽了咽,心慌得乱跳。衣服在地上,她屈身趴到床边捡起,一件一件飞快套好。下床脚一沾地,发虚站不稳,一手抓了躺在地上的手机,一手扶着床沿站起。 她光脚走出去,忐忑的心跳得飞快,走出卧室,在门边看到客厅中端坐着喝咖啡的陈让,那颗悬起的心才猛然放下。 刹那,她失力脚下一软,扶着墙边桌柜站住。还好,是陈让,不是别人。 其实她隐约记得昨晚一些片段,但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喝醉了臆想出的假象,看到他的瞬间,所有不安终于消散。 “醒了?”陈让闻声抬头,放下咖啡,手里报纸翻了一页,“去洗漱,等等过来吃早饭。” 齐欢扶着桌柜,看到他腿又莫名发软,“你……”一出声,喉咙沙哑,恍然以为是别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站着不动,看他,“我……” “你什么?我什么?”陈让睇她。他身上穿的不是正装,大概起来后洗过澡,白色浴袍只在腰间系着带,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麦色胸膛,仔细一看,被指甲抓出来的痕迹一条又一条,也不少。 齐欢觉得喉咙发干,更虚了,“昨天晚上……” “说到这个,正好我也要跟你谈。”陈让把报纸折叠放至一旁,视线完全集中在她身上,“昨晚你喝醉了,有印象么?” 齐欢点头,“……有。” “你打电话给我,记不记得。” “记得。” 他淡淡睨她,接着道:“我睡得好好的,大半夜你突然压到我身上,推都推不下去。” 齐欢傻了,“我……我?”她哑然,顿了顿问,“然后呢……” “然后?”陈让面容清冷,干干净净的眉眼间,天生氲着一丝凉意。那微垂眼里精铄亮光隐约,他端起咖啡喝了口,眼睑低下,声线稍沉:“你非要跟我做,我就只能跟你做了。” “不可能……”齐欢憋了半天,闷红脸。 “不可能?”陈让饶有兴趣,“你就确定你干不出来这种事。” 他若有所指,令齐欢想起以前追他的时候,主动的向来是她,她也总是占他便宜,但是…… “还不去洗脸,站着不累?”陈让不想纠结这个话题。 当然累,不仅累腿还酸,浑身上下像被拆卸过一遍。但齐欢犹豫着,没有动。 “你想探讨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可以慢慢研究,现在先吃饭。”陈让蹙了蹙眉,“去洗脸,然后过来。” 齐欢默了默,木已成舟,他说得也对,正要提步,攥在手里的手机响铃。 庄慕非常不巧地打来电话。 齐欢接通,沙哑喂了一声,捏着喉咙轻咳。庄慕以为她病了,关切几句,听她说没事才放心。 “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齐欢不敢太大声,陈让就在那坐着,视线难以忽略。 “是这样。”庄慕说,“我陪我爸出差到平城,我跟他说了你也在这,他想见你。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出来见面,吃个饭。” . 庄慕的父亲庄景,和齐欢的爸爸齐参是旧交,以前在禾城,他们一有时间就约着一起吃饭打牌,无论什么消遣活动必定叫上对方,就算是光喝茶聊天,也能坐着对谈一下午。 齐参出事后,庄景出于多方考量选择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多年老友落得吃牢饭的下场,却无能为力,也不敢伸出援手,心中苦闷,是齐参所有朋友里最深最多的一个。 齐欢被方秋蘅扔到国外,说得好听是送她留学读书,像庄景他们这些老油条如何会看不出,那不过是方秋蘅想要撒手不管的借口。她吞了齐参的家当,又把齐参唯一的女儿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庄景别提有多厌恶她,甚至比厌恶自己的生意死对头还更严重,每次喝醉了酒,必定痛骂半个小时。 庄慕上大学后,庄景怎么想心里怎么不得劲,原本考虑过联系齐欢,让她回国来,自己替好友照看她,只是那时齐欢已经和庄慕等一干旧同学断了联系,后来庄景去探视齐参,从齐参口中得知齐欢有跟他联系,虽然一年只有一两次,但据她自己说,她在国外已经日趋稳定,适应了生活,也开始在学东西,后来才作罢。 时隔几年没见,看亭亭玉立长成大姑娘模样的齐欢站在面前,庄景差点失态。她还小的时候,他也是抱过她,逗过她的。每年春节,给庄慕的红包是第一大,第二便是她。 庄景拍着齐欢的肩膀,哽了半天,除了“好”,话都说不出来。 庄慕甚少见他这种状态,略觉尴尬,跑到包厢门边,拉开门探头叫上菜。 “你以前就乖,不像庄慕,皮得我看到就想抽他。”凉菜上桌,庄景拉着齐欢坐下,筷子没动,只一个劲说话,“我那时太羡慕老齐了,有个这么乖的闺女多好。”指着庄慕翻白眼,“生他不如生个包子!” 齐欢轻笑,“庄叔你夸张了。” “夸什么张,说的都是实话!你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吧?”不等她回答,他自己自问自答埋怨,“人是精神了,落落大方看着也好,只是怎么瘦成这样?不行不行……” 庄慕暗暗翻白眼,他毕业那阵子天天熬夜瘦了五六斤也没见他爹注意到。听他爹又开始夸齐欢有多乖,骂他有多不听话,庄慕摇头,干脆拿起筷子闷头吃自己的。 齐欢乖?屁咧。 他们俩爸爸认识的早,但他们初中以前其实不熟,不怎么玩在一起。初中一起念敏学,最开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闹过好多次矛盾。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动手打起来——那时他没有让着女生的概念,齐欢也彪悍。闹到最后,他们双双被请家长。 从校长那听了一通苦口婆心的话出来,庄景和齐参领着他们俩去吃饭,两个人在桌上推杯换盏,而他和齐欢,被罚在旁边站。站着站着两个人又起了口角,庄景扮黑脸,怒斥他们:“两个兔崽子到外面去站!滚出去丢人现眼!” 那天想想真的挺凄惨的,他和齐欢饿得半死,走廊到处弥漫香味,包厢里两个大人吃得高兴,却让他们傻站着干瞪眼。路过的服务员不时偷笑,对于中二期好面子的男生来说,杀伤力简直高达百分之两百。 大概是因为无聊,他跟齐欢搭讪,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挺厉害的。” 后来他们就玩在了一起。 而那天酒楼罚站的后续是,齐参回家就给齐欢买了一整套她想要的最新电子游戏机,以作补偿。他羡慕得不行,同样都是惹事,临了齐欢得到新款游戏机,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能白被罚,跑去找他爸吵吵,结果却被揍了一顿,还扣了半个月零花钱。 庄景说着,也提起庄慕想到的这段,齐欢失笑连连,眼眸盈起柔光,不知是因为以前毛毛躁躁的自己,还是因为别的。 给齐欢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庄景让她多吃点,而后道:“上一回我去看老齐,他很精神,再两年——不对,两年不到,他就能出来了。”他撑在腿上的左手稍稍用力,“等他出来,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一场,到时候摆几桌,我们几个旧交好好吃一顿!” 齐欢点头,笑着嗯了声。 庄景顿了顿,脸上柔意敛净,又道:“姓方那女人……你回来后见过她没有?” “没有。”齐欢表情冷淡,语调平平。 庄景嗤了一声,很是不屑,“你爸半辈子挣下的家产,都教他们败光了,那两个蠢材。” 齐欢看着他,他道:“这几年,姓石的学人家做生意,投什么亏什么,先后开了几家工厂,全倒了。去年还拖欠工厂工人的工资,闹得差点上当地报纸。” 齐欢眉头蹙了蹙,“石从儒的老婆,死了么?” “早就去世了。”庄景说,“你爸出事后,那对狗男女搅和在一起,趁乱占了老齐那么多家产。他们从禾城搬走那年,姓石的老婆就死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姓石的到医院签了个字,连火葬场都没去,下葬的事全是请人办的。” 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一夕出事,方秋蘅首先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如何捞家产,事后连看都不去看丈夫一眼,转头就把女儿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就冲她这种行径,她和石从儒两人做出什么来,齐欢都不会再觉得惊讶。 “……是我没用。”齐欢垂下眼睑,唇边苦笑,“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帮我爸出气,只能看他们逍遥。” “说什么话,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庄景也觉得憋屈,但还是拍了拍齐欢的肩膀,宽解她,“要是所有事都像话本里写的那么简单,还活着干什么。” “这几年,他们做生意磕磕绊绊也吃了不少亏,不知道还能折腾多久。”庄景叹气,“前段时间听说他们认识了人,扒上好项目,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 想想还在铁窗苦熬的齐参,他心里就梗着气,难以舒坦。 “好了好了,吃饭。”庄慕岔开话题,“菜都凉了,你们越说越起劲,我都快饿死了!” 庄景回神,忙笑道:“不说那些膈应的,吃菜,欢欢多吃点……” 齐欢点头说好。庄景转着圆盘,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全转到她面前,可苦了庄慕,庄慕的筷子刚伸到盘里,还没夹到菜就被庄景转走。十次八次,庄慕急了:“爸,你干嘛啊!我不吃啊?” “嚷嚷什么。”庄景中气十足,“你看看你那样,净吃些不健康的东西,胆固醇想赶上我?”瞪完他,转头又换了副笑脸对齐欢,“欢欢吃这个,这个好吃……” 庄慕低头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撩开衣服八块腹肌会发光,被他爸睁眼说瞎话气得无语凝噎。 . 饭毕,齐欢准备直接回剧组酒店,被庄慕叫住。 “难得见一面,那么着急走干什么?我爸要去忙我不用,来来,一起去喝杯下午茶。” 刚吃完饭就喝下午茶,齐欢听着就觉得撑,然而拗不过他,被他拽着胳膊走。 庄慕边走边道:“你不忙的时候回禾城待几天,住我们家,我爸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好久没回去,去看看也好……” 齐欢张口,还未答,手机响。 “等等,我接个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是陈让,拿着手机就要走开。 “谁啊?陈让?”庄慕拽着她不松手,“别走啊,就在这接,你俩有什么我不知道,避什么避。” 齐欢无奈,就地接通电话。才说了两句,陈让问她在哪,庄慕突然凑过来捣乱,嗓门大得生怕那边听不见:“陈让吗?不好意思啊,你晚点再打电话,齐欢要跟我去喝下午茶,没什么事你就别打扰了,赶紧挂吧挂吧——” 庄慕眼里满是恶趣味,乐不可支笑起来,还冲她挤眼。齐欢哭笑不得,下一秒,电话那端传来陈让不甚愉快的低沉声音:“……打扰?” 第五十六章 庄慕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陈让回话了,不仅没有住嘴,反而更来劲,不停嘚啵。像是故意跟电话那头的陈让较劲似得,一连声回话:“对啊,我们忙着呢,你别打扰了,该干嘛干嘛去!”状似跟齐欢说话,实则还是在讲给陈让听,“别跟他聊了,咱们找地坐下,美美地喝下午茶多好。” 齐欢被庄慕闹得头都大了,侧了个身对电话那边道:“我刚见完庄叔叔,现在还在外面,你怎么了?”这是问他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陈让语调低沉:“你在哪。” 齐欢沉吟两秒,如实把地址告诉他。她和庄慕在市中心最大的三间商场其中的一座,吃完饭后,庄景自己驱车去忙,庄慕拉她到二楼,说是要喝下午茶,这一层咖啡馆和西餐厅比较多。 庄慕在旁一直催促,齐欢只得对陈让道:“我先挂了,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陈让没应答,她等了几秒,没听见声音,便挂断通话。 庄慕领着她往一家休闲吧去,边走边吐槽:“陈让查岗呢这是?你去哪都要跟他报备,太霸道了吧。” 齐欢轻勾嘴角,不知说什么才好。手理了理领子,高领贴合脖颈,一寸不漏。 庄慕这才注意到她的装扮,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多,这两天回温,而且商场这些地方到处都开空调,你不热啊?” “我比较怕冷。”齐欢随口扯理由,尴尬遮掩过去。她也不想穿高领,但脖子露出来,回头率势必高达百分之两百。想到昨天的事,又觉头疼,她岔开话题。 闲话间到了休闲吧,店里环境雅致,轻音乐舒缓流淌,合着空气里淡淡的香甜味道,教人不自禁忘了烦忧,彻底放松。 齐欢点了一杯常喝的咖啡,味道偏苦,庄慕一看又忍不住皱眉:“你以前不是喜欢甜的么?” “国外的甜食甜的太过,待久了反而不喜欢吃甜的,而且咖啡嘛,苦一点我觉得更好喝。”齐欢喝得面不改色,舒畅表情,明显很喜欢。 庄慕又点了几道点心,菜单交给服务生后,问她:“你有没有和张友玉他们联系?” 齐欢说有,“友玉每天都给我发消息。” 他道:“过段时间等大家都有空了,一起聚聚见个面,回禾城也行,来平城也行,他们都很想你。” 齐欢没意见,温声说好。 旧事说够不免说起近况,庄慕询问她近来生活,桩桩件件问的极其细致。齐欢一一答了,庄慕又问起她和陈让,“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吃饭前,齐欢将先前对张友玉说的那番话,对庄慕也说了一遍,庄慕已经知晓她和陈让如今同在一个工作场合朝夕相处的现状。 “就那样。”齐欢简略说了两句,没有细谈——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打扰一下——” 他们正聊天,旁边桌过来一对情侣,略拘谨地问:“要不要一起玩桌游?”两个人玩不起来。 庄慕征询齐欢的意思,虽然兴趣不大,见那对情侣满脸期许,齐欢倒没拒绝。 于是四个人围坐到一起,拆了盒新的桌游套装,四个人各自为营,玩着玩着渐渐得趣。 转眼就过了一个多小时,四人都玩到累,一场厮杀才鸣金收兵。 齐欢和庄慕回自己的位置,起身前正跟那对小情侣说话,店里突然响起“叮咚”一声。 “众位客人请注意,现在播送一则通知,现在播送一则通知——” 四个人面面相觑,给旁边桌上了份柠檬茶的服务员歉意地笑着向他们弯腰,解释:“这是商场里配备的广播,每家店都有,平时不怎么开,今天可能有什么事吧,打扰各位了不好意思。” 几人都笑笑,摇头表示无碍。 齐欢和庄慕回位置上,在重复了好几遍“现在播送一则通知”的女声中落座。 齐欢对广播不感兴趣,端起咖啡,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广播接着道: “身高165CM、今天穿高领出门的齐欢小姐请注意,您的男朋友陈让先生正在广播室等候。” “身高165CM、今天穿高领出门的齐欢小姐请注意,您的男朋友和您走散,十分着急,听到广播请速来广播室,您的男朋友陈让先生正在等候。” “如有顾客遇上,欢迎拨打广播室联系电话,400……” 庄慕一愣,浮起一脸见鬼的表情,齐欢也怔住。 头顶的店内天花板音响设备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好在店里的人不认识她,她脸上也没写着“齐欢”两个大字,不然她可能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店里有人笑,有人议论,翻来覆去的通知听得齐欢耳根发热。 “陈让他……”庄慕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他搞什么鬼!”齐欢愤愤啐了句。 庄慕滞顿几拍,回神后“咯咯咯”笑得喘不过气。 齐欢收拾包,“我先走,下回再见。”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位祖宗怕是要把整座商场拆了。 庄慕看她手忙角落收拾,笑够了,悠悠道:“真是风水轮流转。” “什么?” “我说你们俩啊,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齐欢动作停顿,看他。庄慕噙着笑:“以前你翻墙进一中,被他捉弄,你要跟他交朋友,他把广播开给全一中的人听——现在,轮到他自己给自己开广播了。” 庄慕说着,品味一番,颇觉有趣,然笑意却不甚轻松,言辞中带上些许怅然感慨:“过去的都过去了,人活着,要好好把握现在。别因为在别的事上吃了苦受了难,就给自己留下新的遗憾。” 他停顿三秒,声音放轻,似叹非叹:“……你以前那么喜欢他。” 齐欢拉上包的拉链,默然沉吟,似是因他的话陷入思索。良久,她微微垂首,轻扯嘴角,声音沉而缥缈,“我现在……” “也还是很喜欢他啊。” …… 和庄慕告别,齐欢从商场保安那儿问清去广播室的路,搭电动扶梯到达三楼,走了几步蓦地却不想再往上了。她转身又乘电梯下去,直达一层。 找地方站定,她拿出手机,点进手机联系人里,拨通一个号码。 那边清朗稳重的男人声线才刚说一个字,被她打断。 “你女朋友在一楼露天小花坛休息凳旁边。给你五分钟,不来就走了。” 第五十七章 出门时乘出租车,回程有陈让在,自然不需要齐欢费心思。他的座驾后座不止一排,空间充足,齐欢窝在靠右边门的角落,和自从上车后就死死盯着她的陈让拉开距离。 “你看什么……”她略有防备。 陈让坐姿随意,眼睑半垂,不言语,只斜睨着她。 齐欢被看得发毛,从商场出来后他就是这个状态。好半晌,他终于悠悠开口:“你躲什么。”缓缓伸手,“过来。” 齐欢闷声无言,犹豫两秒,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一下就被他拽到身边,“你和庄慕聊这么久,聊了什么。” 这个话题相对正常,齐欢适应和他的距离,道:“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些琐事。他说之后找个时间和友玉他们聚一聚。” “庄慕他爸呢?” “庄叔叔……”齐欢顿了顿,“聊了些和我爸有关的事。” 气氛陡然沉闷,陈让没往下问,话锋一转:“晚上吃什么?我让人送到房里来。” “晚上吃……”齐欢顺着他的话思考,而后猛地反应过来,“你要跟我一起吃啊?” 他挑眉,示意“不然呢”。 “可是我等会儿要去工作间,出来了应该跟组里的人一起吃工作餐。” “那我……” “你别来!”他还没说完,齐欢就打断,“你一来多招眼,我明天还想好好上班。” 安静了好几秒时间,没听到陈让回答,齐欢忍不住想瞧瞧他的脸色,不想,一转头正好和他大喇喇的目光对上。 “终于看我了?”陈让对吃晚饭的话题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倒似一直等在坑外的野兽,就为了她掉进坑里这一刻,“我还在想,你要闷多久才肯正眼看我。” 齐欢一怔,蓦地把头转开。 他声音幽幽:“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 在商场一楼给他打了那个电话之后,不到五分钟他便出现在她面前,但和想象的不同,没有半丝焦躁或急切,怡然姿态仿佛散步。 齐欢当场吐槽:“你这么轻松,一点都不紧张的啊?” 他一脸平平:“紧张什么?内部电梯从顶楼到一楼,一分钟不到。以我的腿长和脚程,从电梯口走到这里,再怎么走也不至于走四分钟。” 齐欢被他噎得没话说,面对他这种遇事胸有成竹的镇定,毫无办法。 陈让安排人广播的那通讯息,说得很明显,齐欢给陈让打的那个电话,即是回应,意思也很明显。 已经表态,可真到面对面时,他那张俊秀不逊往日,但增添许多成熟和锐意的脸,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有点招架不住。 上车后,别说和他对视,连看他一眼她都紧张。车里莫名升腾起热意,不知是整个空间气温变高,还是只有她如此。 陈让修长手指屈起,微凉指节碰上她的脸,齐欢受惊般猛地往旁边避了避。 “你的脸好烫。” 齐欢嘴硬:“车里热。” “我怎么不热?” “……你皮厚。” 陈让不置可否。话题又绕回晚饭上,他收了手指,“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吃。” “我得工作。” “不接受这个理由。” 齐欢瞥他,眼神微烁:“我说真的,你别闹……” 陈让不语,眼睫轻眨。 寂静之间,仿佛能听到车座底下车轮飞速滚过地面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碾过砂砾的轻响。 齐欢脸上热意稍稍降下去,沉默间,不知为何又重新攀升。 良久,像是豁出去一般—— “是了是了。我就是很容易被影响。”她撑不住,终于不硬抗,往和他相反的方向别开眼,“……你在我旁边我就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做不了。”脸颊下的毛细血管突突地跳着。 微凉的指尖突然戳过来,齐欢一怔,陈让在她脸侧戳出一个小涡,点着玩,“诚实是美德,很好。” 齐欢默了默,一个侧头,愤愤咬住他的手。 明明应该感觉痛,陈让却似很愉快,即使脸上平淡如常,未有任何丰富表情,眼角眉梢却像蕴含生机,一寸一缕,全是克制着的痛快鲜活的欣喜。 齐欢被他长臂一伸揽到怀里,松嘴放过了他的手指。 “喜欢我就说——” 陈让胸腔轻震,声音怅然放柔:“这么久了,我又不会笑你。” . 市郊华运酒店,风尘仆仆刚下飞机赶来的小演员在306房间听管波教导。 “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妆等等有人来给你卸了重化,包括用的香水我也挑好了,晚上这么着,不管成不成总要先试了再说。” “可是……”长相妖艳的小演员心下犹豫,“我们什么都没打点,就这么贸贸然去敲门……” “我们没打点上,别人也打点不上!你怕什么?”管波道,“你就尽管去,男人么,送上门的哪有不要的?你看看自己,盘亮条顺哪点差了?就缺一个机会!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来,诗淇你自己想想,舟舟、骄骄、茜茜,她们都还轮不上!” 被称作诗淇的小演员还在纠结,管波又道:“今年莉婷多少资源?下半年才多久,上星剧、超级网剧,她演了多少配角,蚊子肉看着小那也是肉,跟着一众当红的上剧蹭流量,多好的刷脸机会!论长相,论条件,她比你强在哪?就强在后头有人捧!大好的机会放在这,还犹豫,傻不傻你?” 他们公司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公司,每个经纪人手里资源不同,有好就有坏。管波是艺人总监,他手下的人,相对过的好一些,但也不是绝对。 如此,诗淇不再说别的,反而帮着出谋划策:“那我们需不需要安排人躲在暗处拍?万一不成也能有照片……” “这个不用了。”管波否决,“他不是艺人,拍到照片也没用炒作价值。他要是个影帝或者小鲜肉,这一招还有施展余地。你别管其他的,敲门后想办法进去,只要能进的了一次,就算今晚不成,以后也有进一步的机会。” 诗淇心下暗暗盘算起来。管波最后叮嘱:“我在这个组待了这么些天,和他见面不多,但那个陈总的喜好大致摸清了一些,他身边不见有什么女人经常来往,但是似乎对身材好的比较有兴趣。” 想到那天在KTV走廊上看到华运陈总跟那个女人说话的场景,那是管波在这个剧组唯一一次看到他和女人来往,那位陈总当时的语气神态和表情,显然不是对路人甲的态度。 管波越发确定:“是了,男人嚒,哪个不喜欢身材好的。他身边没有固定的人也是好事,这个年纪哪有真的一点冲动都没有的,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 回到剧组,齐欢换了身衣服就投入工作——还是高领,脖颈上的痕迹没有几天怕是难消。 和剪辑师打过招呼,两人各自在自己的领地忙活起来。好说歹说,陈让终于答应不来干扰她工作,疲累之余总算教齐欢松了口气。 然而她还是高兴得太早,陈让不来,却隔十分钟一条消息,准点准分,一秒不差。 齐欢在忙,不好中途暂停,毕竟不是她一个人在操作,只能每段录完空隙,把攒着的消息一次性回复。 吃过晚饭,齐欢仍旧待在工作间。下午三点才开始工作,白天缺的时间她想尽量补全。陈让依然隔一会儿发一条消息给她,齐欢发语音告诉他:“我今天要在工作间待到十点多,你别吵了,早点睡。” 半分钟不到,他回过来:【我等你。】 齐欢不知想到什么,脸微赧。 【不用等我。】 【怕你记错密码。】 【我自己房间的密码我记得很清楚。】 【我房间的。】 齐欢看着那四个字,仿佛能想象到他一脸冷淡实则无赖至极的模样。 她默了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半晌,狠心回了句:【我不来,你早点睡。】 消息送达,等了一分多钟也没见他再发什么,正好玻璃后剪辑师示意可以继续录音,她应声,收起手机。 一转眼就是十点,齐欢再拿起手机一看,有两条新消息,几分钟前陈让发来的,第一条是:【夜宵吃什么?红豆汤圆或者牛肉粉。】 后一条则是:【要么我两样都煮。】 他的房间有吧台,也有厨具,可以自己下厨房。这口吻,分明是一副她一定会去的语气。 齐欢无言,只得叹气。而后回复:【知道了,忙完我就来。】 带着些许无奈和认命。 去就去,穿了一天的高领捂脖子,正好她也想找他好好说道说道昨晚的事! …… 读完齐欢发来的消息,陈让没再回,起身朝里间走。助理见他离开客厅,抬头:“总经理?” “我眯一会儿,你忙。”他头也不回。 助理没多话。陈让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停住回头:“等会儿可能有人来,要是输错密码,你给她开门。” 有些需要助理处理的文件还没弄完,还要花上点时间。助理听陈让如此吩咐,忙应:“好的总经理,我知道了。” 陈让进了里间,助理敛神,专心看文件。将近半个小时,桌面一堆东西全部处理完,小憩的陈让醒了,进浴室冲澡。助理听到动静,没过问,把文件一份份理好,准备走人。 总经理说有人来,结果到他忙完,也没听见输入密码或是敲门的动静,大概是总经理等的人还没到。助理想想没往心上去,揉了揉脖子,朝门走。 门刚打开,和门外一张冶艳又不失娇媚的脸对上,双双一怔。 外头站着个女人,长得很是美貌,衣着说不上不得体,但一眼看去,身材玲珑有致,煞是勾人。 女人像是要敲门的样子,看见他明显滞怔,助理先回神,扯出笑掩饰尴尬:“您好。总经理在里面,他让我给您开门,正好我要走了,您请进。” 来人正是管波手下的小演员诗淇,门开的刹那,不妨里面走出个不认识的男人,正担心筹备的事会受影响,不想,对方竟主动开口邀自己进去。还说……他们总经理已经在等着? 转瞬之间脑海闪过许多念头,管波私底下已经打点好了?还是说这位华运总经理安排了人消遣长夜,恰好被她撞上? 不管哪种,最后浮上心里的都是管波教她的那句:把握机会。 “谢谢。”她冲助理一笑,身姿款款,踏进门内。 …… 豪华包间和普通房间,不论面积还是装潢都不在一个量级,每间酒店都是如此。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内里有动静,诗淇靠近,隐约听到水声,猜测那位陈总应该是在洗澡。 环境正好,气氛正好,时机正好。再没有比这还更恰当、更水到渠成的条件了。是去房里床边坐,还是在外等,诗淇稍作犹豫,选择了后者。 在客厅静坐,诗淇暗暗想着等那位陈总出来后要如何开口,如何表现,心下略觉紧张。正入神,忽听门边似乎传来动静。 她一怔,细细听去,好像有人在输密码。一阵“滴”声后,响起“滴嘟滴哩”音效,密码错误,门没开。 安静两秒,门铃被摁响。 这种时候,万分不想有人来打扰,诗淇暗暗念着,希望外面的人识趣些,没得到应答就赶紧走。可敲门声不断,一下一下叩得她心慌。 要是有别人来,说不得就会被打扰。她一点机会都不想错失,放在膝上的手捏紧,咬牙走向门口。 “你……” 外面的人在看到她的瞬间,才出口一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诗淇见是个女人,还是个长得不赖的女人,心下闪过一瞬不善。 面上却挤出笑:“不好意思,陈总在洗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罢,马上就要关门。 门被挡住,外面的女人抬手撑在门上,眉头微拧:“让开,我找陈让。” “我说了,陈总在洗澡,这么晚了不方便打扰,有什么事还请明天再来。”诗淇升起一丝不悦,语气略僵硬了些。这个女人搞什么鬼?一副了不起的语气,听了就生厌。 诗淇要关门,对方不让,和她僵持。 拉锯十几秒,诗淇渐渐没了耐心,再浪费时间,说不定要坏事。当下,心一狠,往门外女人撑在门板上的手一拍,她痛得下意识缩手,诗淇趁势把门关上。 门关了,外头还不安生,不停摁门铃。诗淇又气又急,见门边有触摸屏,把门铃声音调至静音,再把密码锁调至休眠状态。 诗淇松了口气,安心往回走。回客厅坐下,一分钟不到,穿着浴袍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她站起身,扬起矜持又魅惑得恰到好处的笑。 “陈总……” 男人抬眸,视线触及她的瞬间,顿了半秒,而后霎然变冷。 “我……” 诗淇心猛地乱跳,只说了一个字,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或者称之为踹门声更确切。 同一时间,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男人无言过去,拿起一看,脸色低沉。 来电显示闪烁,诗淇隐约间只看到一个数字,“7”。 他朝门口去,诗淇慌忙拦路,“陈总,我……” “让开。” 他脸上毫无表情,连眼里都没有半点温度。 第五十八章 陈让开门的瞬间,外头提脚的齐欢没控制住力度,惯性前倾,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被他伸臂揽住。她一抬眸,陈让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别打。” 齐欢气得脸色铁青,越过他手臂朝里面看去。那个穿着打扮通身妖里妖气的女人呆站着,傻愣愣看着他们。 齐欢问:“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陈让一脸无奈。好好地洗个澡,锅从天上来,出了浴室,客厅里莫名其妙多了个女人。 陈让手臂用力,揽得更紧了些,拦住要过去的齐欢,“别动手。” “我下次不来了。”齐欢胸口起伏不平,眼圈都红了。 然而这番生气的话听在呆怔的诗淇耳中,满是撒娇意味。如非真正关系亲密,不可能会是这种语气。 尤其刚刚面色冷得吓死人的陈让,竟然没有半点不悦,只说:“我来。”还轻拍她的背哄着,“好了,不气。” 诗淇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心里忐忑,不好的预感已然升腾将她包围。齐欢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看得她直发毛。然而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刚刚关门打手的气势一泻千里,不复存在。 至于陈让?别说喊他,她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像是堵住,哽得慌。 诗淇刚想到方才关门时的事,那边陈让就注意到了齐欢的手,“你的手怎么红了?” 齐欢抓着他的胳膊,手背泛红一片,一览无余。齐欢说:“刚刚敲门的时候被她打的。”指的是谁毫无疑问。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特意隐瞒——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没有好心到那种程度,对一个大晚上出现在她男朋友房间里还试图将她挡在门外的女人客气——她只实话实说。 陈让一听,脸登时一变,眸色微沉。他握她的手,揉捏手背:“疼不疼?” 齐欢撇嘴,“打你试试?” 陈让唇线紧抿,“我知道了。”说罢,一通电话打给助理。 几分钟时间,助理匆匆赶来,来了两个,还有一众酒店保安紧随其后。诗淇僵在原地,事情闹得比她所预料得大得多。她入住的房间被查出来,和她有牵扯的管波自然也难逃。 导演和几个负责人那边,是由助理通知的,知会了一声,管波便被毫不客气地赶出酒店。他所在的公司,从此怕是上了华运的黑名单。 ——没几天,管波就遇上了事儿,说是半夜碰上醉酒的混混,被打得鼻青脸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主要该料理的还是这位大半夜送上门的女士。诗淇倒是想走,奈何陈让没那么好心,最后连警|察都惊动了,以擅闯私人住所的由头将她带到附近的派出所,一整晚,她都是在局子里过的。 而放人进来的那个助理了解事情后,全程脸色苍白,陈让倒没怪在他身上,他自己没交代清楚,事情又有那么巧。但助理确实马虎太过,陈让扣了他一个月奖金,调他去负责别的工作,换了个跟在身边理事的人。 一场闹剧到此结束,闹哄哄折腾了半晚上,闲杂人等一应散去,房里就剩齐欢和陈让。 两人面对面站着,陈让抬手想摸她的头顶,被齐欢一巴掌打开。 齐欢瞪眼看他,还没消气,仍旧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你……”陈让再次抬手,想抱她,她忽地蹲下。 哭声突如其来,教陈让怔了一瞬。不是假装,她蹲在地上,两手捂脸,呜咽痛哭。 陈让蹲到她身前,揽她肩头,将她揽进怀里,“哭什么?” 眼泪淌了满脸,齐欢哭得停不下来,抽噎:“我的红豆……汤圆呢……” “在冰箱里还没解冻。” “牛肉粉……” “都在,还没下锅。”陈让轻拍她的后背。 她呜咽不停,边哭边道:“别人吃了吗……” “当然没有。”陈让没想到她突然情绪失控,看她哭成这样,忽然后悔只是把那个女人交给派出所教育。 陈让将齐欢抱紧,正要轻声说些什么,一只手忽然抓紧他的衣襟。 “烦死了……我烦死你了……”齐欢肩膀抽搐,声线被眼泪浸润得仿佛带上了湿意,她紧紧抓着陈让的衣服,“凭什么……凭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这么喜欢你……” 哭腔断续,湮没在他怀中。 敲门的时候,开门的陌生女人以主人口吻自居,她的心就像被人揪紧,一刹捏碎。那瞬间才发现,无论过去多久,不管她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三岁,陈让对她的重要程度,根本没有因为年龄的增加而改变。 从来未变。 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有牵扯,一想到别的女人在他身边,哪怕心知他不是那种人,可心里还是像有东西,滕蔓一样生根发芽遍布她的四肢五骸,扎根吸血,紧紧缠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难过得要命。就算只是不可能的假设,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失态。 陈让是她的命门,很久很久以前是,如今还是。 轻轻一碰,就能教她溃不成军。 “……这样不是很好么。” 陈让掌心抚上她脑后,她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他俯首埋在她的脖颈,唇瓣轻碰她细嫩皮肤,声音沉而温柔:“因为我也一样。” . 先煮牛肉粉,再煮红豆汤圆,咸甜两种味道,各有各的美妙。房间里都是食物的香味,齐欢半张脸埋在碗里,每样只一份,陈让坐在对面静静看她吃。 “你盯着我干什么。”晚上的乌龙太闹心,哭完情绪刚刚才平复下来,齐欢说话时口吻有些凶。 陈让道:“我没见过别人眼睛肿得像核桃,多看两眼不行?” “……”齐欢气鼓鼓,低头继续吃。 “你脸像包子。” “不要你说。” 陈让扯唇角,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她。 吃完回到客厅,陈让伸手,齐欢不理,盘腿坐在沙发旁,用手机放视频,假装在忙不搭理他。 陈让不恼,也不吵她——只作无声干扰。一下去吧台倒水,一下去拿文件,一下去开冰箱,一下去窗边看夜景……来来回回,不时从齐欢面前经过。 齐欢本来就是借视频转移注意力,被他一闹,根本集中不了精神。点击暂停,齐欢不悦道:“你别老是在我面前晃晃晃,很烦!” “哦?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陈让懒散靠在沙发上喝水,“变心变得真快。” “……” “以前追我的时候,也不是这样。” “……”追你的时候哪知道有现在。齐欢暗暗吐槽。以前闷得像冰块,现在?在人前,冷淡还是一样冷淡,话少还是一样话少,但没了别人,私下和她单独相处,他骚得都快开出花。 陈让再次伸手:“来。” “你哄狗呢?”齐欢嘴上不满,脚下却很顺从地朝他走去。 窝进他怀里,两个人一起赖在沙发角落。陈让摸她的头发,五指插|进柔顺发丝之中,“你刚刚没有走掉。” 齐欢顿了顿,明白他说的刚刚是指敲门被关在外面然后踹门的事。 她哼了声,鼻尖在他胸膛蹭了蹭。 “那算什么,说你在洗澡让我走人,以前我翻墙进一中每天给你打电话缠着你逛街拉你去打台球硬要你喝奶茶喊你陪我看电影趁你睡着偷亲你……”说了一长串她终于停顿深吸一口气,缓过来继续道,“我干这些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呢!” 陈让失笑,“一口气说这么多,你透得过来气?” “我就说。” “而且。”他玩她的头发,“我怎么听你说这些,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齐欢趴在他胸膛前,脸一热,“……要你管。” 在沙发上玩闹一会儿,时间不早,陈让拍她的头:“该睡了,去洗澡。” 齐欢一顿,“可是我没带衣服……” 这个根本不是问题,陈让早就准备好了,崭新的女装,从里到外一整套。 齐欢大脑一时短路,瞪他:“你房间里放女装干什么?” 陈让看傻缺一般看她,“给你准备的,你以为我有异装癖?” 当然不是质疑这个,只是刚刚那个碍眼的女人留下的阴影还没全部散去,她一下子想多了。 收起多余的警惕,齐欢伸手要接衣服,他没给,递过来另一套。和他身上所穿那件款式一样的浴袍。 洗完澡,齐欢换上浴袍,上看下看总觉得不自在。走出浴室,就见陈让靠坐在床头。大长腿霎时闯入她视线,上移到他微敞领口,她脚步稍顿。 手脚僵硬地爬上床,齐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进被窝的。陈让侧身一靠过来,她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你别……” 意料之中的重压没有到来,他只是侧身,手肘支在她身旁,托腮打量她。 见他的视线落到她脖颈,齐欢想起这笔账还没算,当即道:“昨晚的事……” “嗯?” “我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齐欢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开口:“我喝醉了,根本不可能是我主动的!” “你一点意识都没有?”他反问。 “……”好像是有点意识,尤其中途,他开始来真的以后,难过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全程感受,她一一都体验了。 “但是……” “好了。”陈让不逗她,“是我自制力差。” 一句话承认了,齐欢没话说,然而他认了以后,她脑海里冒出些不好的画面,脸又升温烧起来。 “我真的吓死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以为……”齐欢转移话题,抱怨,“你那样真的很过分!” 陈让俯首靠近,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对不起。” 齐欢抿唇不语。他抱住她,蹭她的颈窝,头一次认怂:“……我太紧张,不知道怎么办。” 醒了以后在床边呆站好久,只能躲到客厅,假装看报喝咖啡,等她醒,等她从里走出来,听着她的脚步,手心冒汗。 见他不再把锅扣到她头上,齐欢大度地放过他。 陈让蹭她的颈窝蹭上瘾,翻身压住她,惹得她发痒。抬手推他的胸膛,推不开,齐欢感觉他气息渐变,急了:“陈让……!” 他抱着她不动,半晌抬头:“知道了,今天好好睡。”而后调整睡姿,侧躺抱着她,没有更多动作。 齐欢见他不似唬她,枕着他的手臂安稳躺在他怀里,慢慢泛起睡意。 半个小时不到,齐欢入眠,大概是之前哭过,疲意浓重。陈让不怎么困,一直没能睡着,听她呼吸均匀,缓缓睁眼。 他凝视她的睡颜,面容不禁柔和。 低下头,在她还没消肿的眼皮上轻轻一吻,合上眼睛。 “晚安。” . 隔天,一大早齐欢就醒了。陈让比她起得还更早,她洗漱完,穿浴袍、趿着拖鞋走进客厅,陈让已经在准备早餐。 齐欢没睡够,昏昏沉沉,眼睛都睁不开。陈让和她说话,三句里她只能听得见半句。 陈让去倒咖啡,齐欢靠墙站,头歪歪抵墙试图醒神。门铃突然响了,一声声吵个不停。齐欢搡头发,烦躁又疲惫,下意识过去开门。 “陈总……” 外头站着的,是两个有事要来沟通汇报的剧组工作人员。开口那位话没说完就傻在原地,同行的也傻了,原因自然是因为开门的齐欢。 齐欢昏沉半晌,被她们诧异视线打量,慢慢回过神来。 “齐……齐小姐……” 女同事这一声压抑着惊讶的称呼,彻底让齐欢清醒。 齐欢怔住,蓦然睁眼。顺着两位女同事尴尬的视线往后看,同样穿着白色浴袍的陈让,倚着玄关尽头的墙壁而站,手持一杯咖啡浅酌,满眼无奈,眼里只有一句话—— “是你自己开的门”。 他胸口那些抓痕还没全好,她脖颈处的吻痕也还在。 “轰”得一声,齐欢脑子里有什么瞬间炸开。 昨天从商场回来的路上,她还叮嘱陈让在公开场合别跟她走太近,以免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现在…… 完了。 第五十九章 工作和私生活,齐欢一向分得很清楚。她不想陈让在公开场合和她走得太近,也是因为不希望工作受到影响。但人总是事与愿违,她昏昏沉沉开了门,大清早被人看到出现在陈让的房间,还和他穿着一样的浴袍,剧组的工作人员们是谁?都是些常年混娱乐圈的人,联想力一旦活跃起来,可不是随便叫停就能轻易刹得了车的。 从开门的意外开始,小道消息飓风一般在剧组工作人员之中流传开,被议论的对象自然是齐欢和陈让。 窝在休息间小憩的时候,齐欢就听到好几波议论。被自己的绯|闻连番轰炸,她听得都快产生疲劳,吃瓜群众还孜孜不倦、津津有味地热议着。 中午,好不容易阖眼眯了一会儿,没几分钟又听外边传来说话动静,尽管不想听,内容还是传入耳中,齐欢缓缓睁眼,满心无奈。 ——又来,说起桃色八卦,人的热情真是无穷无尽。 “哎哎,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陈总,和咱们组里的拟声师好像有关系。” “你也听说了?我之前才听服化组的小周跟我说,说陈总跟那位过夜被其他同事撞见了!” “哇,真的假的?很难想象哎。我看那个拟声老师平时挺正经的,工作也认真,怎么会跟投资方扯上关系啊?” 齐欢揉了揉眉心,稍稍坐直。外头声音还在继续—— “谁知道,本来她就是从国外特意请回来的技术外援,组里谁都不熟。” “不过说真的,那个陈总蛮帅的,这个项目好像是他们公司涉及影视行业的第一个投资吧,我本来以为是组里哪个演员跟他有关系,谁知道他竟然和拟声师搞到一起去了” “拟声老师长得也不赖啊,平时穿得素,打扮打扮,进娱乐圈混口饭吃也不是不行。” 齐欢被夸了一句,然而实在高兴不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句又听她们道:“人家现在有靠山,哪还需要苦哈哈地讨生活,又不是进圈了就能红,当个阔太太不好么。” 另一道声音打断:“你们怎么扯那么远,只说有人看到他们住同一间房,搞得像是已经要结婚了一样。那些有钱的男人,身边女人一堆一堆,你哪知道那位陈总是不是玩玩就算了?” 娱乐圈里,一个拍摄项目短则几月,长则大半年,所谓“剧组夫妻”,是很多人心知肚明的一种存在。齐欢和陈让的关系,在不知情人的眼里看来,确实不甚可靠。 说到这,最先说话的那位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内涵笑意:“听说,开门的时候,那睡衣领口下全是痕迹,那个陈总被抓了一胸口的痕,啧啧,战况可激烈。” 几人窃窃私语,内容越发暧昧。 “” 齐欢坐着,靠墙发呆,等外边的人陆续走了,她又待了好一会儿,确定再无动静才走出去。 直至晚上剧组放饭时,随同导演拍摄在旁观看的齐欢领了片场工作餐,到饭棚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进食,刚动筷子,陈让端着饭盒突然出现。 搭给工作人员吃饭用的饭棚里霎时寂静,鸦雀无声,连咀嚼声都停了。 引起无声骚动的陈让似毫无察觉,径直走到齐欢对面坐下。 视线集中在身上的感觉非常不好,明面上没人看他们,实际都在暗地打量。齐欢不自在极了,小声抱怨几句,陈让对她的微辞不以为然。 齐欢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便当吸引:“为什么你的菜和我的不一样?”她看看自己的盒饭,再看他的,菜色明显不是一个等级。 陈让的回答很有说服力:“因为我是老板。” “”齐欢小声嘀咕,“了不起哦。” “是了不起。” ——只是再了不起,也没她厉害。陈让说着,把菜一样样夹到她碗里,全是她喜欢吃的。 看在旁人眼里,思量更多。想起那些传言,各人表情不禁都越发内涵起来。 正吃着,导演助理进来找陈让,见状尴尬地开口:“陈总,您要不要去导演的休息棚里?吃完饭晚上可以去参观拍摄进度” “不用了。”陈让回绝,“我在这就行。” 导演助理踌躇几秒,没再说,点头:“好的,那我帮您转达给导演。”说话时视线在他和齐欢身上绕了一圈,同样别有意味。 导演助理告辞,被陈让叫住。 “陈总还有事?”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取一份水果,我忘记拿了。“ 助理导演顿了一顿,当即说行,“陈总喜欢偏甜偏酸?”水果组里有供应,各色搭配不同。 这位助理是跟着导演很久的人,做事妥善周到,所以会有此一问。 陈让说:“偏甜的吧。” 助理缓和气氛,笑道:“原来陈总喜欢吃甜的啊” “我不怎么喜欢,她喜欢甜的。”这句话,自然指的是齐欢。陈让偏头问齐欢,“还是一样,不要橙子?”不等她回答,又转头向助理叮嘱,“她不吃橙子,有橙子的不要。谢谢。” 导演助理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让淡淡道:“怎么,谈恋爱很稀奇吗?” “啊不是不是。”助理意识到失态,赶忙回神道歉,胸口一阵砰砰跳。这位陈总的意思,是正式承认和拟声老师交往了么? 不止助理惊讶,其他在棚内吃饭的人,同样竖起耳朵听了一桩八卦,一个个埋头加快吃饭速度,巴不得赶紧出去跟别人好好分享交流一番。 齐欢和陈让是最后吃完的,其他人陆续出去,期间导演助理帮忙拿来一份没有橙子的水果,最后整个饭棚只剩他们两人。 齐欢边吃水果边质问他:“你干嘛突然跑来?还” “还什么?“陈让说,“这样不好么?” 他用牙签戳了块火龙果递到她嘴边,她一口咬住,皱着眉咀嚼,他慢条斯理又戳下一块,道:“正大光明谈恋爱,谁都没什么好说的。” 如陈让所说,饭棚里那一出传出去之后,私下非议的声音渐渐减小。陈让自己都盖章承认了他们是在“谈恋爱”,说“玩玩而已”以及用“搞在一起”这种负面形容词来揣测的人,纷纷闭上嘴。 . 谈恋爱这件事搬到明面上,组里同事对齐欢的态度稍有改变,一开始有些不适,但过了一个礼拜,大家也渐渐习惯。齐欢并未作威作福,依然安分上下班,处理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只是她到的地方,见到投资方大佬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教许多底层工作人员不得不打起精神。 事情结束,没几天,齐欢又开始愁眉苦脸。一连三天,陈让坐在桌后看文件,一抬头,总是见她窝在沙发上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陈让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在愁什么?说来我听听。” 被问及,齐欢沉吟,犹犹豫豫开口:“我在想” 她叹气:“过段时间我要去见我爸爸,我在想,要不要带你一起去。” 原来是为这件事烦忧。陈让停下手里工作,到她身旁坐下,“你怎么想?” 她苦着张脸:“我也不知道” 陈让轻抚她的长发,“没什么好头疼的。你要去的话,我肯定得陪你去,平城过去不近。” “我又不会迷路” “谁知道。有人连我房间密码都能记错。”陈让淡淡一句,将她的智商质疑了个透。 齐欢撇嘴,无法反驳。 “反正早见晚见一样都是要见,去看看岳父也好。” 齐欢叹气,觉得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反正迟早是要见的,不如滞顿几秒猛然回神,瞪他:“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岳父?!” “谁的女儿追我追得死去活来谁就是咯。” “你这样我爸听了可不会高兴。” “事实。” “”齐欢捧住他的脸,气得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 一个礼拜后,探视齐参一事,齐欢最后还是带上了陈让。探视时间有限,齐参对陈让似是很有兴趣,支开齐欢,两人单独聊了会儿。 回程车上,齐欢问陈让:“我爸和你说什么?” 陈让道:“没什么。岳父只是让我对你好一点。” 齐欢追问:“就这些?” 他点头,反诘:“不然?” 齐欢没继续问,她爸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想来以他们俩的性格,也起不了什么冲突。 车一路往省城市区开,陈让调好车内温度,座椅也调整至合适高度,齐欢头一歪,闭眼小憩。一觉睡醒,已经在市区内。 “你说订好的那家餐厅在”她揉搓眼发问,陈让正欲答,手机铃响。不知是什么事,但一般他处理公事时,她都会自觉噤声以免打扰他。 电话那头不知在说什么,陈让的表情少见的凝重。齐欢瞅着他不说话,他嗯了两声,最后一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她略担心。 “没事。”陈让平稳打着方向盘,缓缓开至餐厅停车位。车停好,他没有下车,先是转头看向齐欢。 齐欢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你想见方秋蘅吗。”陈让说,“晚上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 车开上立交桥,夜色下光影斑驳,两旁飞速后退的大厦粼粼泛着光。司机平稳开着车,车身没有半丝颠簸。 陈让和齐欢坐在后座,见她搭在膝头的手微微攥紧,陈让覆掌在她手背,“别怕。” “嗯。”她轻轻动喉,“我不怕。” 路灯在窗外飞快掠过,齐欢缓了缓,道:“所以,方秋蘅现在没有钱了,是吗?” 陈让嗯了声,先前已经给她讲过一遍,再次复述大致意思。 做生意这种事,不够精明,头脑不够灵活,就容易踩到坑。 这么几年来,方秋蘅和石从儒一直磕磕绊绊,手里那些钱,不仅没有翻倍大赚,反而断断续续搭出去,如今所剩无几,这些足够证明他们不是这块料。 然而那两人却像是魔怔了一般,非要在这条道上死磕。或许,心里都存着一口气想要较劲,较劲的对象自然是那个他们看不上眼,但偏偏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齐参。 陈让道:“方秋蘅的公司申请破产保护试图资金重组,没能成功。” 齐欢动唇,想说话,到底什么都没说。想想也是,怎么可能会让他们重组成功——既然是挖了坑等着,就绝不会给他们从坑里爬出来的机会。 “你刚刚说”齐欢小声道,“和他们谈合作的,是你姑姑的朋友?” “是。” 她垂头,良久无言。 “怎么,害怕?” “怎么可能。”齐欢瞪他,而后气势消褪,“我只是只是”她微哽,鼻尖发酸,“我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以前有齐参护着,胡天胡地,什么都不怕。现在 “别掉眼泪。”陈让悠悠道,“我车上的坐垫是真皮,很贵。” “”齐欢的情绪瞬间被他破坏气氛的话噎回去,抬手掐他手臂。 陈让长臂一揽,顺势将她圈到怀里。齐欢埋头在他胸膛前,蹭了蹭发热的眼睛。 “我跟你说过,有些坎只是一时的,它不可能阻碍你一辈子。” 他胸腔轻震,齐欢闷声嗯了句,又听他道:“只是,把岳父的钱全折腾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才不会生气。” “要是生气怎么办?” “那我就不跟他好,吃饭的时候不和他聊天!” 陈让抬掌轻拍她后脑,失笑,“这么凶。” 齐欢闷闷哼了声,抬头,下巴戳在他胸膛上,“姑姑知道这件事?” “知道。”陈让说,“一开始很生气,她觉得我在胡闹。” “然后呢?” “然后就同意了。” 齐欢狐疑盯着他。他低头,“她差点把我额头戳破。” 尽管将华运的事处理得很好,但他还是年纪太轻,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折换成一个他姑姑有能力做到的要求,骂归骂,训斥归训斥,最后还是成了。 陈让记得很清楚,他对姑姑说出这件事时,那一通劈头盖脸的骂,从出生后还是头一次。姑姑气得不轻,指着他当场就训:“你是不是觉得华运现在很了不起,觉得这份了不起有你的功劳,翅膀硬了,一点分寸都没了?!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你不如想想明天的会议,想想下一个季度的战略,满脑子歪门邪道想着要坑一家小企业,你是觉得自己多有本事?!” 他一声不吭,任姑姑骂了半个小时。最后,姑姑对他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执拗无计可施,勉强答应,却还是怒不可遏:“你沉着张脸给谁看?!这件事我姑且答应你,但是我告诉你,绝对没有下一次,如果再有你自己滚到你爷爷面前去听听你爷爷怎么说!” 她是真的很生气,当时直接把文件砸到他身上,还说—— “我对你很失望,你今天就收拾东西去州城把上回的项目监督完。你既然这么闲有时间想七想八,同期报表和下季度战略书明天交给我,做不完什么要求都免谈!听清楚了就马上滚蛋,别杵在我面前,看到你就来气!” 多余的没告诉齐欢,陈让只随口概述两句。他说的云淡风轻,齐欢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姑姑,她很凶吗” 陈让想了想,道:“不凶,只是比较严肃。” 齐欢抬指触摸他的额心,“疼不疼?” “不疼。” 她趴在他怀里,盯着他看,眼睫轻眨。良久,她直起身,唇瓣轻轻在他额心一吻。 . 夜色渐浓,车没有开进哪个小区,而是开到一条商业街。方秋蘅的公司在三楼,规模一般,只租了一层做办公室,可以想见,她手里那些钱,不过五年时间已然缩水到什么程度。 上楼时,齐欢问:“这个时间有人吗?” “有。”陈让道,“清点资产的人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走。” “我们上去” “我姑姑朋友的人,我提前打过招呼,已经安排好了。” 如此,齐欢不再担心。 电梯不大,除了他们俩,还有陈让的助理和三个保镖,他们乘坐另一辆车,路上一直跟在他们车后。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玻璃门开着半扇,灯火明亮,不知是不是因为知晓它气数已尽的缘故,看着总觉得门里透出一股萧瑟。 踏出电梯时,陈让牵住齐欢的手。 一行人入内,债权方有人前来接待,将他们领到会客室。 “您里面请。” 领路人将门打开,敞亮室内坐着的几人齐齐转头看来。 棕红色办公桌角放着一小盆结澄黄果实的盆栽,那是金钱橘,以前齐参的办公室里,不管装潢如何变,这个永远不变。 债权方负责人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和陈让打招呼:“陈先生。” 陈让颔首示意。而他身旁的齐欢,从开门刹那,视线便停在一个人脸上。 时间留下了痕迹,曾经衣食无忧、万事不愁的美貌太太,眼角也多了皱纹。 才五年。 想必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为了生意奔波没有少吃苦头。 齐欢一直知道她妈妈很漂亮,从小到大,别人看到她,总是说:“这女娃娃长得像妈妈,真俊。”也常有齐参的朋友开玩笑,说他就是被那张脸迷昏了头。她觉得不是,但又说不出,她爸爸到底喜欢她妈妈什么。 如今那张脸开始老去,再追究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 齐欢轻轻扯了扯嘴角,口吻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好久不见,方女士。” 第六十章 会客室内气氛凝结,方秋蘅的脸色由诧异转为愤怒,继而转为惊讶,最后变为像心如死灰一般的晦暗,沉沉凝结成一团,在她脸上消不散,化不开。 债权方一干人等很识趣地把空间让出,“陈先生您请坐,我们去外面确切核对一遍账目。” 不多时从会客室撤离,留下方秋蘅以及她身边一个负责打点的助理,门在身后关上,“咔哒”轻响,而后室内一阵寂静弥漫。 齐欢和陈让在沙发一端坐下,正对方秋蘅。目光在她身上稍作打量,注意到她下颚处似乎有伤痕,齐欢幽幽道:“以前我爸可舍不得动手碰你一下。” 方秋蘅猛地捂住那处,脸色变了几变,“只是不小心撞伤” “那还真厉害。”齐欢道,“你自己信吗。” 方秋蘅表情难堪,她身后站得助理弄不清情况,大气不敢出。咬牙几秒,方秋蘅瞪向齐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猜?” “我没跟你开玩” 齐欢打断:“和你有关吗?” 方秋蘅暗恨,压抑怒气道:“那你来干什么?” 齐欢淡淡打量她,“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容易生气。你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留给石家那对父女了吧。” 提到那两个人,方秋蘅脸上瞬息万变,十分精彩。 来的路上,陈让就跟齐欢说了他们三人如今的情形。一起算计别人的时候同心协力,矛头一致,一旦蛇鼠凑到一窝,没有利益纠纷最好,有了利益纠纷,怕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就拿石珊珊来说,高中最后一年,方秋蘅帮她班里转学,转入当时所搬地最好的高中,课余请的补习老师,一节课就大几百花费。她的大学虽然不是国内顶尖的一线学府,但也是省重点。 然而或许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从念大学第一天起,她住的就是学校附近月租金五千以上的公寓,第一个学期没过完,就哄着方秋蘅给她买了一辆代步车。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化在化妆品、包包和衣服上的钱,更是数不胜数。 那时方秋蘅和石从儒处于摸索着做生意,磕磕绊绊的状态,虽然赔了钱,但还是尽力满足她的一应要求。后来一次又一次投资失败,资产连番缩水,渐渐负担不起,而石珊珊更是开口想要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两层半、带小花园的别墅,挑的还是省城不便宜的地段。 原本因为经商不顺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事情,方秋蘅就和石珊珊吵过几架,只是每次吵完,隔几天石珊珊便会买些东西回去,窝在她身边撒娇认错,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买房的事却引发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方秋蘅本就赔的钱赔得气不顺,他们三个人,开销大到难以想象,石从儒还好些,对于投资一事却有些执拗,总是固执己见地决定投一些他认为有收益前景的项目,快则三个月,慢则一年,别说赚,每次都赔得连钱打水漂的声响都听不见。 那种情况下,石珊珊还要方秋蘅给她买房,说是为将来毕业以后结婚做准备,石从儒竟然也支持,把方秋蘅气得不行。发了好大一场脾气,直冲他们俩父女咆哮:“这几年赔了多少钱!我们还剩多少钱!之后还要不要周转,要不要过日子?!两层半带花园的别墅,市中心那个地段,我去哪里掏钱,我会变钱是嘛?!” 最后的结果便是三人吵作一团,他们父女一边,一人一句说得她差点一口气梗住。那之后,石珊珊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再回家,对她也不如从前亲热。似是买房的事不松口,便不低头。 一向乖巧的石珊珊竟然为了房子的事那般作态,教方秋蘅难过得心都发颤。 如今这个境况,方秋蘅的公司已然走到秋风扫落叶的境地,她名下最后的一些钱要用来偿还债务,房和车尽数都要拿出来拍卖,那两父女,岂会再和她亲亲热热一家人。 石从儒可是连病床上的发妻都可以不顾的人,没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齐欢听陈让说了,这一桩生意失败,就是压倒他们一窝蛇鼠的最后一根稻草。石从儒和方秋蘅见天争吵,互相推卸责任。方秋蘅为公司债务焦头烂额四处奔波,石从儒自暴自弃在家酗酒,喝醉了,便和回家的方秋蘅吵架,还有几次动起手来,体力上的差距悬殊,输赢毫无争议。 债权方来清点资产,只有方秋蘅自己坐镇,想来她和石从儒这五年多的情分,差不多也到头了。 被齐欢这样明白指出来,方秋蘅脸上火辣辣泛起疼,莫名有一种凌空被人掌掴的感觉。 “今天这种情况,他们也没人陪你来?”齐欢丝毫不留情面。 方秋蘅道:“来不来都与你无关。” “也是。”齐欢轻扯嘴角,“反正我只是个看热闹的。你们谁演这出戏都一样一样的惨。” 她把来意说得这么正大光明,方秋蘅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你得意什么?!”方秋蘅道,“你爸” “你也配提我爸?”齐欢的眼神霎时冷下来,那一抹阴测,教方秋蘅怔住。 不过瞬息,齐欢很快恢复平常模样,“不过还好,我爸很快就要出来了,你知道吗,我今天去看他,他告诉我,他表现良好,即将迎来减刑,再有一年不到他就能提前出来。等他出来以后,我会养他,让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比起你,下半辈子不知道要靠什么为生,或许还会背负一堆还不清的债务,想一想,他也算是过上安稳晚年了吧。” 不管是说她心胸狭窄也好,说她恶毒想看仇人不得善终也罢,齐欢都认了,她就是不想对方秋蘅和石家父女有善意。他们在她爸出事的时候落井下石,霸占她爸辛苦半生挣来的家财,为非作歹,小人嘴脸尽显。 如果不是靠着陈让,她的确没有本事出这口气,她就是狐假虎威,不管用什么来形容都好,她全都认下。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这些人尝尝当年他们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爸是好人,不卑不亢,不怨不恨,以一颗平常心接受生命所有波澜。她敬重她爸,但她做不成这样的好人。 刻薄的嘴脸留给她,让她来落井下石,让她来痛打落水狗。 她只想讨回当年的一切,哪怕做一个没有福报,[连城 ]不得上天喜爱的坏人也无所谓。 齐欢对方秋蘅扬起嘴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可怜。” 怨吗?恨吗? 当然。她真的很怨,也恨。 在国外的那几年,艰难到她甚至不愿回想。 她没有钱,只能住穷人区。穷人聚集的街道,治安乱,安保差,天黑后,街上就会出现各色各样奇怪的人,高大的男人身影尾随在后,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黄皮肤难以融入当地,她几乎没有朋友,听闻哪里发生了抢劫案,害怕得不行,还是要照常去便利店打工,半夜有可能会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拿|枪抵头,要你把收银机里的钱全部交出去。 对门住的外国人花臂夸张吓人,有时候门大开着烟雾缭绕,而他忽然变得神志不清。穿连帽衣的一帮朋友个个人高马大,每次擦肩而过,总是被他们不怀好意的视线打量得头皮发麻。好几次半夜听到门锁传来动静,她爬上窗台,忐忑地盘算着如果被人破门而入,跳下去落在草坪上,会几级骨折。 不敢生病,因为没有国外医保; 发高烧不敢去医院,只能想办法给自己物理降温; 躺在床上难受到眼花耳鸣,闭上眼仿佛就再没有明天; 穷到口袋里只有硬币的时候,和一帮流浪汉抢便利店扔出来的过期食物,交不上房租闭门紧锁不敢被房东碰见,出入翻窗台、爬水管,磕得手肘、膝盖一身疤 太多太多,最绝望的时候,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就那么算了,一了百了。 她恨方秋蘅,永远永远不会原谅。 方秋蘅被激怒:“你现在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 一道冷凝视线直直扫来,睇得她噤声。方秋蘅顺着视线来源看去,是那个坐在齐欢身边的年轻男人。他的手一直和齐欢的握在一起,从进门起便以一种保护姿态陪在她旁边,想到刚才债权方那群人对他温和的态度,方秋蘅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确实很了不起啊。”齐欢说,“我有那么好的爸爸,即使他被你占了半辈子积蓄,可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迎来柳暗花明的新一村了,你呢?我还有机会回来,回来亲眼看你的下场,光凭这份运气,我就很了不起不是么?” 方秋蘅说不出话来。齐欢没有讲错,她已经穷途末路,这最后一跤,耗尽了她所有气血。 ——没有希望了。 但齐欢和齐参有,他们将来,还会有安稳的人生,还会有许许多多阳光明媚的早晨。 方秋蘅有些坐不稳:“你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然你以为?”齐欢挑眉,“给你加油么?” “你” “当初做的那些,如今感受一遍,什么滋味?” 方秋蘅咒道:“你别得意!风水轮流转,就算我没有好下场,你又知道将来你不会有这一天” “我不做亏心事,我不怕。”齐欢笑,“风水轮轮转,说得很好。” 方秋蘅指着她,气到说不出话。 “后天开始,房子也不能住了吧?”齐欢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那个乖乖女儿石珊珊呢?你猜,你要是露宿街头,她会不会管你?也很难说毕竟她亲妈去世,她都能不闻不问,你这个后来的便宜妈,可说不准。” 齐欢就是来气人的,方秋蘅感觉出来了,一字一句被狠狠戳中,全是她在意的点。喉咙像堵了一口老血,却无法反驳。 “你你” 齐欢悠悠道:“听说石从儒前几天去喝酒,回家路上遇到混混,被揍了。啧,走夜路可要小心点啊。” 方秋蘅一怔,双目圆瞪:“你——”她和石从儒已至撕破脸皮的地步,自然不会是为他心疼,只是听齐欢说起这个,难免觉得恐慌。 “我什么?我只是好心关心你们一下。”齐欢笑得滴水不漏,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你也要注意点,一大把年纪了,可别” 话没说完,拖长的尾音极其引人遐想。 方秋蘅又惊又怒,“你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放宽心。”齐欢懒散道,语气中的恶劣,有几分陈让的真传。 聊了这么半天,齐欢累了,抬眸冲陈让示意,他询问:“累了?” 她点头,陈让便牵着她起身,“那走吧。” 从沙发前出来,走了两步,齐欢停下,回头看猛拍胸口咳嗽的方秋蘅。方才出气时的丰富情绪全都收敛,多了几分过尽千帆的成熟。 “那年最后一次出远门前,我爸告诉我,谈完那笔生意他会早些回家,结婚周年纪念的礼物,他买了一片大马士革玫瑰花园,准备给你惊喜。” 齐欢的声音平静无波,恢复到一进门时的那般,仿佛对待陌生人的状态—— “我去看我爸,他说,他不恨你,但他不会再原谅你了。” 方秋蘅一怔。 不知是齐欢先前的那一番话戳到了她的痛点,还是这些年的不顺加上和石家父女决裂,情绪到达爆发的临界点,方秋蘅蓦地一下,突然大哭。 她身后的助理听了这一番对话,本就吓得不行,此刻更是傻站着忘了动。方秋蘅两手捂脸,坐在沙发上痛哭出声。 齐欢两人提步朝门走。 “我没有——” 方秋蘅在背后出声。 “他出事,不是我害的,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他” 齐欢脚步微顿,用力握住陈让的手。陈让任她紧捏,不出声打搅她。 几秒,齐欢敛好神色,手上力度放轻,和陈让一道出了门。 没有回头。 回程一路,陈让稍作犹豫,还是将传来的资料拿给齐欢看。一堆照片里,有一张面熟的脸孔——石珊珊。 “她新找的那个男人,年纪有点大,有家室了。昨天,原配闹到她住的公寓,惊动了保安。” 说起这些在旁人听来无疑是劲爆八卦的内容,陈让的口吻却似背书一般了无趣味。 “那位原配性格比较强势,这件事怕是不会轻易解决。” 一句话,不需过多言语,陈让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齐欢看着那一张张石珊珊和女人厮打在一起的照片,脸上未见半点表情。 “她实习刚刚转正,工作的地方已经开始接到电话,之后” “好了。”齐欢把那些东西扔到一边,打断陈让的话,往他怀里一靠。 陈让见她不想听,轻拍她的背,“那就不说了。” 默然几秒,闷在他怀里的齐欢哭了。 陈让一顿,想令她抬头,“哭什么?” 齐欢不肯把脸露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在他怀里哽咽:“我想我爸了” 他将她圈得更紧:“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她是齐参的女儿,是他陈让将来的妻子。 不论齐参,还是他,他们都会护着她。 “你是小公主,永远都是。”陈让俯首,唇瓣贴着她的发顶。 小清欢第六十一章 见过方秋蘅以后,齐欢虽然嘴上没有说,陈让看得出来,她比刚回来那段时间放松了很多,无形积压在心里的东西一扫而空。 每天陈让忙公事,齐欢分内工作做完便在旁相陪。一开始安分贴心,不出声打扰他,自己看书或玩电子游戏打发时间,到后头总是把手里东西一扔,趴在沙发靠背上枕着手臂看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盯着他,无声干扰。 直盯得陈让唇线紧绷,越发加紧处理手头事情,工作效率迫不得已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每回合上文件朝她扔去佯斥眼神,她不仅不怵,还扒着沙发咯咯发笑。 工作时一派正经,端庄稳重,落落大方,面对旁人亦是。只有和陈让单独相处,齐欢身上久违的玩闹心性才会显露。 剧组拍摄周期所剩时间还余一半,项目结束,陈让得继续接手别的工作。至于齐欢,他一句话说得够明白:“打包带走。” ——齐欢对此不甚愉悦,泄愤将他肩膀挠出几道痕。 陈让经常出差,而齐欢的职业弹性大,一年里分阶段工作,不是时时都在忙,两相协调,待在一起的时间挺多。 拍摄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天气大好,常去现场旁观的齐欢头一回被抓了壮丁。背景里需要穿校服的高中学生,调度出错导致群众演员不够,凑来凑去人不够,导演当场发了通脾气。 齐欢被工作人员抓着胳膊拜托“救救场”,狠不下心推拒,只好临时上阵,当了一次群演。虽然只需要露背影,但连同她在内,几个顶包的女工作人员都长得偏幼,如此看着倒比招的群演还贴合年纪。 换上高中校服,齐欢硬着头皮上场,她们几人在画面角落,连个正脸也没有,却要一直坐在石凳上闲聊。 拍了半个多小时,不知听了多少句“卡”,齐欢几人聊得口干舌燥,终于被叫到一旁休息。 过会儿还需要她们入镜,暂时不能走。 忙里偷闲玩手机,正好陈让发消息来问她在哪,齐欢想想,自拍一张发给他,附言:小姑娘真俊 没几分钟,陈让打来电话。 “你那是弄什么。” “片场缺人,被拉来做背景板了。”被认为长得年轻,当然是件高兴的事,齐欢忍不住嘚瑟:“高中生哟。” 陈让却说:“不像。” 突然被泼冷水,齐欢不高兴:“哪不像了?你几个意思啊?” 那边默了默,道:“哪有胸那么大的高中生。” “”无言的变成了齐欢。她脸热几秒,反驳,“营养好不行么。”声音却莫名小了几分。 陈让在那头轻笑。她咬牙叫他名字,尖声就快炸毛,他忙止了笑意:“行行行。” 反正他不吃亏。 好一通哄,齐欢才不跟他计较。 挂电话前,陈让叮嘱:“早点回房间,等你吃饭。” 她应好,又听他道,“校服别换了,穿回来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不好看。” 齐欢从中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果不其然,他下一句便是:“不好看我帮你脱。” “你这人。”齐欢热脸,小声骂他。 很快,收了手机再度上场。待到傍晚,终于没有群演的戏份,齐欢没留住片场吃晚饭,连校服都没还就直接往酒店赶——走之前和服化组说了,衣服的钱她另外单给。 一进房间,蹬掉累人的高跟鞋,齐欢光着脚往客厅蹦,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我要喝水——” 不多时,面前茶几上多了一杯温水,宽厚手掌放下一双干净拖鞋。 陈让坐到旁边,齐欢将脚伸到他腿上。 他转头,细细打量,看得平躺的齐欢收起手臂,缩着微微蜷身,防贼一样防他:“干什么?” 陈让面色淡淡,“好看。” 齐欢的脚在他手里,力道适中地被揉捏着,微微动了动,歪头,“我好看还是校服好看?” “——你穿好看。” 一个倾身,覆下沉重身躯。 齐欢被亲得透不过气,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勾住他的脖颈,贴合得更紧密。 沙发上传来衣物悉索声响,齐欢热得脸发烫,等那只手把衣服推到她锁骨下,她才回神。 “陈让!大白天,起开” 好半晌,他过够干瘾,停了动作。 齐欢喘气啐他:“亏我以前还以为” “以为什么?” 她抿唇,平复呼吸,然后嘁了声,“还以为你不是重欲的人。” 少年时的陈让,冷淡低戾,清冷压抑,沉默又张扬,集矛盾与和谐于一身。于是她越深究越沉迷,越靠近越贪恋,执迷不悔。 如今他砥砺初成,清冷依旧,戾气不再,锐意锋利,但不过度不狂妄。 一切都正正好。 “那是你以为错了。”陈让的嗓音透着沙哑,他懒散轻笑,唇边那点弧度像掺了烈酒,教人怔怔移不开视线。齐欢看得出神两秒,发着愣,他俯首,在她脖颈间吮吻,而后轻咬,细嫩皮肤立时浮起红印。 他沉沉睇她,眸色浓稠如墨,毫不掩饰身为男性对于床笫侵占一事的热枕,“我当然重欲,尤其是对你。” 一番折腾,两人从沙发上起身吃晚饭,窗外已经天黑。 饭毕,陈让安排的人送来衣服,一件件挂在铁衣架上陈列展示。 “挑衣服?干嘛?”齐欢微顿,“过几天庄慕他们是要来平城看我,但是穿这些会不会太隆重了?” 先前庄慕说的旧友聚会,回去后他就提上日程,问了各人的生活安排,协调出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日期,算起来就在几天后。 陈让道:“是去发布会那天穿的。当然,你想穿这些去朋友聚会也行。” “发布会?” “导演没跟你说?” 齐欢稍稍回想,记起导演似乎的确有提过。过不久,剧组将召开第一次发布会,陈让作为投资方代表,当然得到场。 “我也去啊?” 陈让点头,彻底断了她偷懒的念头。 齐欢对逛街买衣服的热情早不如十几岁时,陈让令人给她准备的衣服,她费了好半天劲才选出一件。 ——无奈的是出发当天刚换上,她甚至没穿足五分钟,一个失手将果酱打翻沾到自己身上。 陈让要人送新礼服来,齐欢懒得浪费时间,摆手说算了,干脆穿回自己平时的衣服。她本来就不喜欢繁重的礼服裙,穿起来累得不行,陈让见她高兴,只好遂她的意。 正式的场合,人多,事情也多。齐欢一个帮不上忙的半“闲杂人等”,除了最开始同全剧组亮相,其它附加环节进行时,一直待在后台。 中场休息,媒体朋友们被招待去喝茶水吃点心,陈让也从前面回来。 齐欢吃着小饼干,忙着处理手上的碎屑,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啦?” “等会儿再露个面就行了。”陈让说,“你累吗?” “不累。”她吃吃喝喝坐着看电视,清闲得很。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他进门连水都没喝上,她起身屁颠屁颠去给他倒水。 端着杯子刚转身,迎面就见一个美女进来。 “陈先生您好。”气质婉约,人长得也美,进来的似乎是受邀来参加活动的某位女明星,不算红,但也常在电视山露面。她在陈让对面坐下,“刚才碰到工作人员,说让我帮忙把这个拿到休息室。” 后一句话解释她进来的原因,至于有几分可信,就见仁见智了。 和上次夜闯房间的十八流小演员比,这个女明星明显档次要高得多。言谈之间分寸把握得刚好,并不出格,但也是坐下后就不走了。 陈让没怎么应,礼貌颔首,过后对她的问话,皆以一个字音应付。 谈话不畅,女明星也尴尬,瞥见齐欢端着水,站在陈让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一直没过去,笑了笑,“这位小姐怎么站着?” 齐欢感受到陈让的视线,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没言语,回先前坐的地方继续吃小饼干。 女明星似也不介意她的冷淡,以她为话题,对陈让弯唇:“她是陈先生的助理吗?没想到,陈先生的助理也这么有个性。” 齐欢黏饼干的手一顿,而后狠狠往嘴里塞。 见陈让终于有了表情,女明星顺势往下道:“陈先生的助理长得好年轻啊,看起来像是在读书呢。” 齐欢闷头吃饼干,看都看得看他们。 “谢孙小姐夸奖。” 这是进门后,陈让说的第一句超过一个字的话。女明星脸上笑意更深,然而下一秒又听他道:“我女朋友确实是长得比较年轻。” 女明星笑意僵在脸上。 陈让只记得她刚刚自我介绍时说姓孙,名字忘了,端起齐欢给他倒的水,喝了口,道:“孙小姐还有事么?这件休息室是我单人使用的,不对外开放,我女朋友她等会要午睡。” 杯子放下,送客意思明显。 “齐欢。” “” “齐欢。” “” “欢欢” “别吵!”齐欢嚼着小饼干,回头瞪他,“你老叫我干嘛?” 陈让倚着沙发背,无奈道:“人都走了。” 她哼了声,继续吃饼干。 陈让说:“我叫你穿礼服,打扮一下来,你不肯。” “你嫌我不好看啊?”齐欢怒了,就差拍案而起,“好啊,我穿的普通,嫌我打扮的不好看就算了,你去” 话没说完,陈让已至面前。被他抱在怀里,齐欢用膝盖踢他,不满:“我哪里不好看了?我这么好看!谁不好看?” “是是是。”陈让讨饶,抱着她的力度半点未松,笑着用鼻尖轻蹭她脸颊,“你最好看——” 曾经第一次一起吃饭,她也是,非常自信,毫不害羞地对他说,“我超好看的好不好!” 他那时不看她,嘴硬不承认。 后来看着看着,真的发现,她超好看,特别好看。 直至今天,在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 庄慕把一帮旧朋友召集到平城,和齐欢见了一面。一帮人,隔了几年没见,长高的有,变成熟的有,一成不变的也有。 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玩闹,仿佛还是十几岁,无须烦忧的年岁。 纪茉也来了。庄慕和张友玉知道她这些年一直惦记齐欢,这回联系她,将她也一起叫上。 许久不见,纪茉长高了,还是那么白,安安静静的模样,添了几分可靠和稳重。过肩发留长,温柔披在身后,看人的时候,黑亮的眼睛里奕奕有光。 齐欢被纪茉抱了个满怀,齐欢微怔,而后回抱住她。 只是她抱得太久,整个人似是压抑,又似是释放着什么情绪,感觉有些不对劲。齐欢轻声问:“你还好吗?” 纪茉没答,缓缓放开她,看了她许久。 “纪茉?” 纪茉长抒一气,没说什么,弯起唇,只道,“没事。回来就好。” 齐欢再看,她脸上神色分明正常的很。举手投足同当年有所改变,但还是那个认识的纪茉。 这个拥抱结束后,纪茉拉着她回到人群,和一帮敏学的人玩游戏,再无异状。 闹到太晚,赶不回酒店,难得和他们再聚,齐欢给陈让打电话,通知他不必来接,和纪茉、张友玉一起在酒店楼上开了间房。 纪茉先去洗澡,另外两个趴在床上玩手机,张友玉突然神秘兮兮对齐欢道:“你看消息。” 齐欢闻言点开消息,张友玉给她发了不知什么。 “你要跟我说什么就说,还发消息” 话音渐渐湮没,看清张友玉发来的那些图片,齐欢一怔,而后瞪她,“你干嘛?” “这些衣服,很能增添情趣哦。”张友玉挤眉弄眼,“给你和陈让参考一下,不用谢我。” 图片里,全是穿着情趣服装的女人。 齐欢有点尴尬,张友玉说完滚了一圈,到旁边玩起游戏。齐欢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将图片一张张转发给陈让。 照片发完,还没说话,那边发来消息: 干咳一声,她问:你喜欢这些吗? 他回的很快:不喜欢。 答得果断干脆,教齐欢脸都臊了。 她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买了。 这条消息发完,下一句她想道晚安,谁知屏幕跳出一句:你要买? 齐欢当即想解释,还没打完一个字,陈让便回了: 黑色那套。 还有白的。 第四张也行。 “” 齐欢无言。划动屏幕拉到上面看他说的那几张图片,脸更红。 ——挑的正号是最暴露的几套。 她质问: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陈让答:我以为你说的是人。 我看了下,衣服不错,都买了吧。 齐欢看到最新一条消息,直接把手机往棉被上一扔。 趴在床边的张友玉听见动静抬头,见齐欢朝她看,扬起一个热情又显得有点傻的笑。 齐欢深吸一口气,扯着棉被压过去。 “哇啊——干嘛干嘛!” “欢姐哎你打我干什么” “闷!很闷欢姐停” 洗澡之前,张友玉久违地感受了一把读书时常常能体会到的来自齐欢的“爱”。 . 聚会结束,第二天早上陈让开车来接人。 齐欢和众人告别,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平稳上路,却不是往市郊酒店开。 “去哪?” 陈让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齐欢猜测:“新开的餐厅?”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没有别的。” “也是,这个点吃饭好像不太对” “和吃的无关。”陈让打着方向盘,“到了你就知道。” 卖关子的行为迎来齐欢的唾弃。懒得配合他表演,齐欢让他把座位调低,闭眼休息。 开了三十多分钟,来到市区另一处。是个新的高档小区,一层一户。 陈让带齐欢到十七层,输入密码,门一开,室内墙面和地板已经装修好,初见雏形。 “看房子?”齐欢踏进室内,慢悠悠地转。 陈让倚在门边,没进去。 “你买新房子啦?”她回头,问陈让。 陈让没答,反问:“你喜欢吗?” 齐欢点头。环境,格局,初级装修,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绕了一圈,齐欢走到陈让面前,夸赞:“你的房子装修得不错哟。” 陈让微垂眼睑,淡淡睨她,“不是我,是我们。” 齐欢一怔。 “密码是你生日。住之前加上我们的指纹。” 齐欢发愣,“你我” 陈让斜靠着门框,眉眼懒散。良久,那平静脸上慢慢氲起柔和笑意。 “我们有家了。” 无须过多说明和解释,一句话意思就已足够。 齐欢傻愣半天,忽地鼻尖发酸。 “哭什么。” “你不要讲这种话” 齐欢捂着脸,挡住泛红的眼圈,抱怨:“烦死了,明知道我收不住眼泪。” 陈让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闻着他身上清淡香气,听着他的脉搏心跳,齐欢忍不住,忽地一下哭出声。 陈让俯首,鼻尖和唇瓣轻蹭她鬓边发丝,和他一样的洗发乳香味淡而恒长。 “我们有家了,齐欢。” ——— 十多岁时,他晦暗阴沉,厌恶世界,觉得人生就像一条看得到头的直路,了无趣味。 直到她出现,让他懂得什么是感情,重新体会善良,在碌碌万象里找到了足以支撑下去的动力。 他们都一样,亲情缺失。 磕绊半生里,没有一个完整属于自己的家庭。 从他决定为了她努力成长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向前奔驰,不曾停下。 现在终于可以歇一歇。 然后牵起她的手,从今往后,并肩前行。 他们将会有一个家。 他们有一个家。 属于他和她,以及将来共同缔造、凝融着他们血液的新生命。 ——— 窗外天光明亮,迎来的人生一片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