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 漆黑的夜,轰隆雷声堪堪从头顶滚过去,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将如墨夜色渲染的宛如白昼,也照亮了大门口两抹单薄娇小的身影,然只一瞬,世界又陷入一片漆黑中。 “陈妈妈,陈妈妈求你开开门,求你听我解释啊陈妈妈……”被倾盆大雨淋湿透的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顾不得一身狼狈,扑在紧闭的大门前,纤细的手臂用力砸着朱红大门,嗓音嘶哑却难掩稚嫩。 “快点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隔着铁门传来的女声尖锐且愤怒。 “陈妈妈,求你看在妈妈的份上,你再让我们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陈妈妈,安蓝身体不好,她不能淋雨的,求你看在妈妈的份上再收留我们一晚吧。”雨水冲糊了视线,湿透的衬衣紧紧贴着单薄的身子。 “要不是看在你妈妈的份上,我早赶你们走了!没良心的小狐狸精,竟连我的老公都敢勾引……”大门内那把尖锐的声音盖过电闪雷鸣,“真是,有什么样的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简直跟你那不要脸的父亲一个样……小小年纪就敢如此,我还敢让你住在我家?我呸——快滚快滚。” “我没有……陈妈妈我真的没有……”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求求你……让安蓝进去好不好?” “姐,姐——”浑身上下同样湿透的年纪稍小的女孩蜷缩在墙角,她稚嫩的小脸映着不正常的红潮,艰难的睁开眼,细密的长睫上挂着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唇色苍白的令人心惊,微颤着开口,吃力唤着滑跪在地的不住磕头哀求的那抹身影。 “姐,不要求她,不要求她……” “姐,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求她,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咳咳咳……” 哀求着开门的女孩听见辛苦的呛咳声,连滚带爬的回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肆虐的暴雨:“安蓝,不怕不怕,姐在这里。姐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姐,我好累哦,好困好困……我睡一下下好不好?就一下下……” ****** “安蓝——”挟带着无尽恐惧的惊呼声划破了宁静的空间,柔软大床上的人蓦地弹坐起来,细致洁白的额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不住喘息,大眼里是空洞的茫然。 暴雨击打着窗户和地面的声音,在这样深沉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大床上的人儿下意识的蜷缩着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脑袋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床头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馨与暖意,将恐惧一点一点逼出心尖。 安然长吁一口气,纤细的指头无力抚住额角,又做梦了—— 叩叩—— 房门被推开,长相忠厚朴实的中年妇女端着冒着热气的橙黄色液体走进来,慈蔼的笑着:“小姐,又做噩梦了吧?” “周妈,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她歉意的扯扯嘴角,清冷的嗓音带着不难察觉的暗哑与无力。 “今晚又打雷又闪电的,先生猜测你肯定睡不安稳,晚饭前就吩咐我准备好安神茶——”周妈走到床前,将冒着轻烟的杯子递到她手中:“小姐,快喝了吧。” 正欲将杯子往唇边送去的动作一顿,长睫微垂,果然又是他吩咐的—— “周妈,先生还说了别的什么吗?”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安神茶喝完,将杯子还给周妈时,若无其事的问道。 他似乎很了解她,知道每逢雷雨天气,她总睡不好,频发恶梦,所以每次只要从睡梦中惊醒,都会得到一杯他特别吩咐周妈准备的安神茶。 从她住进这位于半山的豪宅到现在,已经三个年头了,却再也没见过他。从买下她开始,他让她住豪宅,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走出去,绝不输给任何豪门千金。 可,她,以及这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他买来的……情、人。 “对了,先生还说,明天是礼拜天,让司机载你去市区逛一逛,喜欢什么就买,不用给他省钱。”周妈一边说,一边伸手协助她躺好,妥帖的掖好被角,“小姐,先生待你真好。” 真好吗?确实是很好的。然而,她却总觉得不安——大抵是因为,他总对她好,却又不让她履行情、人应尽的责任与义务的关系吧!一个不需要履行职责的“情人”,算什么情人呢? 安然真的不懂。而那个男人,大概也不会想要告诉她吧! 她闭上眼睛拒绝深想,轻轻“嗯”了一声。尽管,她并不喜欢去闹区,可是他安排她去,她就去——至少,要做个听话的“情人”。 周妈退出房间。床头那盏晕着昏黄光芒的小台灯,依然尽职的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馨光芒…… 铃铃铃—— 楼下电话铃声大作,周妈跑步下楼,接起电话,毕恭毕敬的说道:“先生,小姐已经喝过安神茶躺下了。” “嗯。”电话彼端的男声低沉,不尖锐也不张扬,听似悦耳的温润轻嗓,又诡异的带了那么点儿危险的邪魅,每一个听过这声音的人都会印象深刻。“明天时装店会送目录过去,让她挑几套喜欢的。” “好的,先生。”周妈恭敬应道。 “明晚杜医生会过去,你预先告诉她一声,就说是例行检查。”男人语气极淡的吩咐完便挂了电话。 周妈又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下,检查门窗,拉好落地窗窗帘,终于难掩困倦,打着呵欠回房间休息了。 楼道的阴影里,静静立着一道纤弱身影,幽深的大眼,落在楼下那部典雅不失韵味的仿古电话机上,静静地…… 所以,电话那头的男人,是真的关心她的吧? 可,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个用钱买来的人? 唇角似自嘲的弯了弯,她整个人都卖给他了,他当然有权利随自己的喜好对待自己的“货物”,不是吗? 安然就着黑暗,缓缓滑坐在地。她睁大眼睛,努力回想,却徒劳的发现,她真的不记得那个雨夜对她伸出手的他是什么模样。 只依稀仿佛记得,他的声音……有种悲怆却又欣喜的味道。 海港城,不仅是世界名牌的集中地,更是购物者的天堂。著名服装设计师的作品,国际驰名品牌,珠宝首饰,还有各色美食,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适逢礼拜天,商场里小型的表演台上,特邀的乐队正表演着精彩的节目。吸引了大群人驻足观看。 一抹白色身影远远地立在人群之外,丝滑般柔顺的长发服帖的披在身后,她有一张好容貌,最完美的鹅蛋脸形,如扇骨般精致秀气的长睫,只漂亮的大眼太过空茫,目光似穿过人群落在卖命演出的乐队人员身上,又似穿透了他们,落在不知名的某一处。 微抿的唇,带着倔强而孤单的气息。 人群中,一眼便能望见,宛如一抹游魂的她。 “二公子,可别告诉小的,你抛下成千万的并购案跑到这……人多的令人觉得呼吸不畅的鬼地方来,就是为了看那些人鬼吼鬼叫?”戏谑的嗓轻快的响起,西装革履的棕发黑眸的英俊男子笑嘻嘻的倚着白炽灯光下闪着清冷光芒的护栏,以下巴指着楼下正前方向乐队所在的位置,问身边沉默了良久的男人。 他身边的男人,不到三十岁,非常出色的年轻男人。然而他的出色并不在于他的长相有多么英俊帅气,或是颀长的身材有多么均匀健美。当然,更不是他简单自然的发型与合身剪裁的名贵手工西服。 但是,他又的确长的极好。彬彬外形,带着斯文优雅的书卷味,只是沉默中整张脸的线条显得过于冷硬了些,一双不近人情的眼被藏在眼镜后面,恰到好处的敛去了无人能挡的锐利气势。只是随意站在此处,便吸引了众多女子投来爱慕的目光。 “哇,你看那个人,好帅好有气质哦——是不是哪个大财团的公子爷啊?”两名小女生红着脸望着优雅英挺的男人咬耳朵。 “耶,他不是那个……那个许沐言吗?”有人认出了他,惊讶的叫道。“我在电视上看过他的专访,没错,就是他。” “许沐言?真是许沐言?!哇,听说他超会赚钱,创造了许多商界奇迹。以前都在电视杂志上看到,没想到本人更帅啊……”咿呀哇啦,哇呀咿呀。 “许二,你倒是说句话呀!我快被那些跳来跳去、吼来吼去的人弄疯了!”半天等不到回答的男子不耐烦的皱了眉,伸手捂住备受蹂躏的耳朵,嫌恶的瞪着楼下又唱又跳的乐队。还要饱受着身后花痴女们投来的过分热烈的目光——那目光热烈的都快将人烤焦预备一口吞下腹了,而当事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柳原,我没请你来。”许沐言不紧不慢开口道,目光至始至终没有从楼下的某处收回来过。 忽然,柳原诡异的笑了,用手肘碰碰他的手臂,目光落在那抹飘忽的白色身影上:“看上了?” 男人又沉默了,被眼镜遮挡住的深邃目光,探究不出任何情绪来。半晌,他终于收回视线,迈开长腿:“走吧!” “走?又去哪儿?”柳原莫名其妙的问。 “并购案不是还没完成?明早之前拿不出我满意的方案,这月的奖金也别想要了——” “喂喂喂——老许,你是开玩笑的吧?”柳原苦着脸,哇哇大叫着跟上去。 第二章 受伤 许沐言没有理会身后柳原的鬼叫,迈着长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眼角余光微瞟,却忽的顿住了脚步。 紧跟而来的柳原没料到他忽然停顿,来不及刹住脚步,“砰”一声撞了上去。“唔……老许,你停下来好歹也跟我打个招呼吧!” 这家伙的身体一定是钢筋水泥灌铸成的,啧,真痛! “怎么了?”柳原一边嘀咕,一边顺着似僵化的许沐言的视线望去——却见方才他们一直在看的白裙女孩有些狼狈的跌倒在地。 旁边蹲着一名男子,急切的对她说着什么,但她好像没有应他,那男人伸手,似乎想要助她起身,但她别开了视线,压好裙角,依靠自己的力量,缓缓站起身来。 她离开,头也不回。 身影纤薄,脚步一如之前平稳,一步未乱。 年轻美丽的脸庞,清冷一片。 “看起来,是个冷美人啊!”柳原饶有兴致的目光追随着那女孩纤薄却笔挺的背影,“老许,这应该不是你的菜吧?” 许沐言隐在镜片后的双眼飞快的闪了闪,商场呈椭圆形,她原是背对他们往前走,然转过弯,便是面对着他们了。 他的目光凝在某一处,眉心飞快的耸动了下。 柳原单手勾上他的肩膀,继续叽里呱啦:“你看你一副寒气逼人的样子,她一副冰天雪地的感觉……啧,你们俩根本就不搭嘛!我跟你说,你啊,你就应该找一个脸蛋甜美,身材火辣的女人,个性嘛,最好要活泼一点,这样才能与你互补对不对?当然我不是说这个不好,这个也很漂亮,有那种……哎,你看啊,长发飘飘,白衣若素,像不像古墓派的小龙女?” “柳原——”低低的嗓,成功的打断了柳原的叽里呱啦。“闭嘴。” “……哦。”柳原摸摸鼻子,很听话的闭上了嘴巴——同窗又同事这么多年,他若看不出许二公子此时心情很不好就真的白目的很该死了。 许沐言的视线没有从漫无目的漫走着的女孩身上移开,取出手机,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拨出一串电话号码:“老黄,你上七楼来,她膝盖受伤了。” 柳原的下巴瞬间掉了下来,双目圆瞠,颤抖的指尖指指许沐言,又指一指楼下的白裙女孩:“你你……她她……” 许沐言顺手将手机扔进兜里,斜睨他饱受惊吓的那张俊脸,漫声道:“需要请杜医生过来治你的结巴吗?” “老……老许……”柳原还在结巴,目光惊疑的落在白裙女子身上,“她不会就是你……她……小情儿……” 可这气质,跟……“情儿”也相差太远了吧?所谓“情儿”,都嘛是又娇又媚才对嘛。虽然那女孩,看起来是很小没有错,他目测她的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岁但跟他臆想的也差太多了吧。 他不得不说,老友的品味,实在太耐人寻思了。 许沐言淡淡看柳原一眼,那一眼,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与警告:“不准这么叫她。” 回去的路上,安然扭头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高楼大厦,阳光顽强的从密集的高楼大厦中探出来,反射在车窗上有些刺眼。 她没有避开,只微微眯了眯眼。 “黄叔,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只是轻微的擦伤,她甚至连痛都没感觉到。想说随便消下毒就可以了,黄叔却如临大敌一般将她载进医院里。还将正在手术的杜医生喊出来,就为了处理她膝盖上的小擦伤…… 她现在想起杜医生那张不停抽搐的火大的脸,都觉得万分愧疚。当然,最愧对的还是那被撂在手术室的病人…… “先生打电话通知我的。对不起小姐,都怪我没照顾好你……”老黄诚惶诚恐的说道。 “黄叔,不关你的事。”她很清楚,黄叔的惶恐,是来自他的严厉。 听说,厨房里有位大婶背地里对人说起关于她……见不得光的身份而被他知道后,他当即让人将她赶了出去,并且,没有豪门大户敢再用那位大婶。 从此,再没人敢乱嚼舌根。即便有人好奇,总想打听那豪宅里面究竟住了谁,费尽心机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 黄叔的任务是保护她出行,而她受了伤,所以黄叔不但自责,更多的,是害怕他会生气吧?可,是她叫黄叔在车里等她,是她不让黄叔跟着她的,他要生气,不是应该气她吗? 他到底是如何知道她受伤的事情呢?暗处有人跟踪她?或者,他亲自盯着她? 细密的长睫微微一颤,眼帘垂落,遮了平静幽深的眸光——他对她,究竟是保护过度还是……担心他的货物不守规矩而让他绿云罩顶? 半山的别墅群,为了满足业主们的不同喜好,这一带的别墅风格最多元化,有古典的罗马风格,独特美感的意大利风格,浪漫情调的法国风格…… 她居住的这栋,则是新古典主义风格,外观装饰豪华,繁复。墙面,窗户,窗顶和屋檐都有精细的雕花装饰,一排雕花柱廊显得很有气度。 然屋子里却没有外面豪华繁复,室内基本都是白色,搭配着蓝色的镶边。餐桌上,窗台上,茶几上……凡是能摆放花瓶的地方,都插着大把的开的正好的向日葵,让人感觉舒心随意。 刚走进玄关换下鞋子,周妈便端了消暑解渴的凉茶迎了上来:“小姐,快喝点凉茶解解暑气。外头一定很热吧,听说今天的气温有上四十度哦,真是高的离谱,这夏天可才刚刚开始呢……” 安然安静的喝完凉茶,道了“谢谢”便预备上楼休息。 “安小姐,我是米兰时装店的店长康朱莉,你还记得我吗?”沙发上等了许久的美丽女子优雅起身,冲她颔首微笑。 安然闻声望过来,墨黑的眸带着些微茫然,显然,她并不记得眼前这位美丽干练的女子,却仍是礼貌的点了点头:“你好。” 她并不多言,只静静地等那女子说明来意——其实也不必特意说明,她已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拿这个月刚上市的衣服目录过来,安小姐看看可有喜欢的款式?”康朱莉无疑是很抢眼的女人,目测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双含笑的丹凤眼,红润性感的唇,齐耳短发,水蜜桃般润泽的肌肤。举止稳重、大方,任何角度看去,都是一颗散发着耀眼炫目光芒的明珠。 安然微咬唇,片刻,才举步朝她走去。 其实,她衣橱里的衣服已经很多了,有些甚至一次都没有穿过。最开始,是他亲自选了衣服,让时装店的人送过来。后来这个权利“下放”给了她,她曾经请周妈转告过他,她穿不了那么多衣服,可是时装店的人还是一有新款就过来…… “安小姐,我觉得这套裙子很符合你的气质,穿在你身上一定会有飘逸若仙的感觉,你喜欢吗?”康朱莉与夏安然比肩而坐,翻开目录,纤细的手指落在一套简洁漂亮的雪纺长纱裙上,复古风的裙子,裙摆及踝,穿在模特身上,确实很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安然胡乱点点头:“就这件吧!康小姐,我有点累了,你请随意。” 康朱莉眸里不知是了然还是什么,合上目录本站起身:“店里的工作人员会尽快将裙子送过来,安小姐试穿后有不妥之处可以修改。那,我就不打扰安小姐休息了,再见。” 走至玄关处,她忽然停顿了下,并没有回头,嗓音不似方才的热络:“听说安小姐认识周子青?” 窝陷在柔软沙发中的安然一怔,苍白肤色衬得似有些愕然的大眼更加墨黑,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曾经认识。” “曾经?”康朱莉玩味般的重复,性感的红唇缓缓勾起,依然没有回头,“他回来了。” 一顿,继续道:“第一件事便是找你。” 周子青回来了。他在找她。 安然不知道哪一个讯息让自己更难消化,她纤薄的身子窝陷在沙发中,显得她更小,向来没表情的脸庞上,明显的有了怔忪之色,眉梢眼角隐隐淡淡的藏了些轻愁与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安然看一眼不远处的电话机,会打来这边的,只有他,所以,她没动。 周妈匆匆从房间里跑出来,微有些喘的接起电话,“先生。” “她已经回去了吧?伤口要不要紧?杜医生怎么说?”电话彼端的嗓音平缓低沉。 周妈看一眼依然怔然望着电话机的安然,恭谨回道:“小姐已经回来了,伤口是杜医生亲自处理的,不会感染。在医院时,杜医生顺便帮小姐做了检查,说小姐的身体已经趋于平稳,以后半年或者一年做一次身体检查就行了。请先生放心。” 电话那头顿了顿,才稳稳道:“我知道了。” 第三章 姜花 上午没课,安然依然早早的起床了。 梳洗完毕,周妈估摸着时间便送了牛奶与土司进来——她只在楼下的餐厅吃过一次早餐,便再也不肯下去了。 “小姐,上午又没课,怎么不多睡会儿?”周妈张罗好,含笑问道。 “睡不着。”她喝一口牛奶,长长地眼睫也掩饰不了眼窝处明显的黛青色——夜里睡不好时,黑眼圈便会毫不客气的占据她的眼眶。 周妈也细心地发现了:“难不成晚上又做恶梦了?” 可是,昨晚上没有雷鸣闪电也没有倾盆暴雨啊。 “……嗯。”片刻,她才低低的应声。紧抿唇时,几乎要将唇瓣全藏进嘴里。抬眸瞧见周妈一脸担忧之色,忙开口道:“没事的周妈,可能……昨天太累了。我去花房走走——” 她有些慌的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的步子有些急,雪白长裙摇曳开来,仿若盛放的白莲。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大眼有些惶急的看过来:“周妈,只是做恶梦……不用特地烦扰先生,好吗?” “先生会担心的。”周妈有些为难的蹙眉。她是细心的人,处事又很稳重踏实,所以先生才信任她。而若她将跟小姐有关的事情瞒下来,先生一定会不悦的。 安然的呼吸窒了窒,半晌,才细声道:“就是因为他会担心。周妈,先生已经够忙了,只是没睡好……这样的小事就不用告诉他了吧!” 周妈沉思了会儿。“小姐,你真的没事吧?” 安然明白周妈的谨慎,微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扯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周妈,我真的没事。” 周妈仍是不放心:“小姐,你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安然眼神极诚恳的望着她,点头,又点头:“我会的。那你先忙,我去花房走走——” 花房在三楼,百来坪的玻璃房子里头,各式各样的鲜花,或者合时令的,或者不合时令的,都能在这里看见。 夏安然目不斜视的穿过开的正好的玫瑰花与郁金香,疾步走到远远的角落,被姹紫嫣红的美丽遮挡住的一小块地方,有星星点点白色似羞怯的露出头来。 她蹲下身,小心的伸出手,却在即将碰触到那抹白时停了下来,生怕将那小小的一朵碰坏了一般,唇角下意识弯起,总空茫的大眼似也被注满了活力,晶莹的,明亮的一片—— 居然,开花了呀! 虽然只有小小的两三朵,可是,真的开花了。 她坐下来,脑袋搁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小小的努力盛开的姜花,清淡的香味被其他花儿浓郁的味道遮掩住了,然而,她总觉得自己能闻见独属于姜花的那种清幽淡远的香气。 光是看着,心情就很好,很好。 “小姐,衣服送过来了,请你下来试试,不合身他们好改。”周妈的声音响在花房外头。 除了她和园丁,没有人敢踏进这里一步,连周妈都不能。 见到周子青时,安然刚从教室出来。连续两堂法语课,听得她有些头晕。 黄叔的车停在学校的后门,通往后门的小路很僻静,因为离得较远,同学们都不愿意走这边。 安然却很喜欢,因为这条路上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一眼望去,视野里尽是翠绿欲滴的景象,阳光从浓密的树叶细缝中洒下来,金黄的剪影落在柏油路上,微风一起,那跳跃在路面上的剪影,生动如一只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安然就在这时候,看见了梧桐树下以等待姿势望着她的周子青。那个等待的青年,高大,修长,眉梢眼角依稀是熟悉的温润柔和。 她想,那一刻的阳光实在太烈了,因为,她努力张大眼睛,也看不清楚罩在金黄光影中的他,只觉得模糊,影影绰绰的,总看不清他的脸。 她停住脚步。其实,并不意外他会找到她,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她。 也不是没有想过再见到他的场景,连神情语气都预演了千百种,可是真的看见他,却忽然觉得,哪一种似乎都不合适。 他渐渐走近,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微微仰起脸来。他变了一些,又好像根本没有改变,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高大帅气,清新俊逸,温文尔雅。 “周子青。”她开口喊出他的名字,流利清楚,语气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 她一度以为,再提起这个名字,都会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可是,不过三年,她已经可以这样平静。 “安然。”周子青低头看她,他甚至微怔了下,才能喊出她的名字来,她比从前,似乎瘦了些,不过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几乎要占去一半。“这三年,你跟安蓝都好吗?” 这个顽固的占据着自己记忆与生命的女子,这样平静的看着自己。让他几乎要以为,过去的时光,不过是他一场白日梦而已。 安然安安静静的看他,他不提他找她有多辛苦,也不说他是怎样找到她的,他只问,她跟安蓝好不好。 她的心口忽然就一揪一揪的疼了起来,那种痛,跟以往那种剜肉般的痛又不一样,浅浅的,淡淡的,却又那么细密悠长。她微笑,淡淡道:“陈妈妈没有告诉你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唇角旁的小梨涡深深地露了出来,宝石样璀璨的眸子,仿佛有光芒正飞溅而出。 她其实并不常笑。周子青记得,从前他总要费尽心思才能博她这样一笑。 “她说你们跟着远房亲戚走了。”可是他不信,因为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安蓝。 安然微有些愕然,当年他妈妈恨她入骨,她以为她会将那件事情和盘托出,这样周子青就会厌恶她,憎恨她,一辈子也不想见到她……可是她居然没有说。 她从善如流的点头:“嗯,我们跟着远房亲戚走了。” “安然,在你眼里,周子青就是一个傻子吗?”她居然认为他会相信?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跟安蓝会离开周家?甚至来不及不跟他说一声…… “你不是傻子。”从来不是。安然依然微笑着,极力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弧度:“可是周子青,安然已经不是安然了。” ※※※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冷气恰到好处,然而气氛却有些紧张,甚至有人开始偷偷的抹着额上的冷汗。 “告诉我,这份评估报告是谁写的?”文件夹被大力的扔在桌面上,为首的许沐言面色沉冷,眸色深沉的扫视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 “是……是我。”一名中年男子边抹汗边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发颤,眼神慌张,无论如何也不敢看许沐言一眼。 “丁副总。”许沐言眉心微沉,镜片后的目光犀利的望过来,带着无形的压迫与强势。修长十指交叉,随意搁在面前的蓝色文件上,“你进公司多少年了?” “许……许总,我在公司已经服务了十三年了……”冷汗越来越多,但他再不敢伸手去擦。 同情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丁副总身上,这样大的并购案,居然出了纰漏,而且纰漏还出在评估报告上,负责这件事的丁副总只怕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十三年?我怀疑你这十三年是怎么混过来并且一路混到副总这个位置上的。”讥诮的言语宛如淬毒的利箭,毫不留情的嗖嗖射了过来。“如果这次我们跟新悦签约成功,你知道许氏会损失多少吗?而许氏的损失,都源自于你评估的失误,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正襟危坐的众人显然已经习惯了上司这样针针见血的冷毒语气,除了同情,还万分担心下一个被训的会是自己。 “许总,我……我立刻补交一份报告上来。”虽然这上任不到一年的上司很严厉,然而公司不但薪资丰厚,而且员工的各种福利也很优越,一般人只怕是挤破了脑袋都挤不进来。而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谁会想要出去? “不用了。江涵,从现在开始,丁副总的位置由你顶上。”许沐言收回目光,一边翻看面前的文件,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丁副总,你可以到会计部结算你的薪水跟离职金了。” 偌大的会议室静的听不见其他声音,冷气机的咝咝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丁副总也呆住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解雇了。“许……许总,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这么多年为了公司鞠躬尽瘁……我这次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你就要解雇我,这不公平,你不能这样做……” 第四章 疑惑 “小小的错误?”嗤笑声懒懒的响起,位于许沐言下手的柳原漫不经心开口,黑色钢笔在他指间灵活的转动,斜睨一眼脸色灰白,冷汗直流的丁副总,“评估报告与事实严重不符,如果不是许总谨慎,让人重新评估了新悦的情况……丁副总,成千万的损失,只是小小的错误?” “我……” “很热闹嘛,大家在讨论什么?”推门而入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五六,依然看得出年轻时定是潇洒倜傥的风流美男子,只一双眼,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世故,看来太过深沉威严了些。 “董事长好。”众人见到他,立刻恭敬的起身相迎。 “好好好,大家好。”和善的笑着,示意大家坐下不必拘束。眸光似意味深长的在神色忽然转变成惊喜的丁副总身上顿了顿。 柳原却飞快的坐直了身子,脸上再无方才慵懒自得的笑容,面色有些凝重的看向缓缓站起身来的许沐言。 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 “韩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塞班岛不好玩吗?”许沐言缓缓走近他,双手闲闲的插在裤袋里。 “沐言啊,你这孩子就是有心。”韩齐林微笑,不胜唏嘘的模样,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慈爱无比:“但将公司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你妈妈担心累坏了你,也没心情再玩,催着我回来看看。怎么样?公司一切都还好吧?” “韩叔有心了。”许沐言微扯唇角,双眸微弯,似在笑,“公司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韩齐林眸光微闪,欣慰的笑了笑,语重心长的道:“既然没什么事,晚上回家吃个饭吧,你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她很想你。” 许沐言点头,深不可测的眼眸将韩齐林的神色尽收眼底,“好。”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他微笑着与众人打过招呼,转身便要走。 丁副总却忽然扑了过来:“董事长,董事长你要为我做主啊……” “嗯?丁副总,你这是怎么了?”韩齐林的衣袖被拉住,讶异的回过头来。 “我……许总他,他要解雇我。董事长,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留在公司,我会更努力,更用心……”丁副总像是抓住了救命浮木,激动的嚷道。 “沐言,这……”韩齐林疑惑的目光投向淡定的许沐言。 柳原将桌上的评估报告递上来,瞧一眼并不打算说话的许沐言,便知接下来的戏份是他的:“董事长,丁副总呈报上来的评估报告与事实严重不符,新悦根本已经是空壳子了,如果我们相信了丁副总的评估,将给公司造成巨大的损失。许总认为,如此重大的失误,不该是一个副总该犯下的,所以……” “是吗?”韩齐林疑惑的看一眼默不作声的许沐言,眉心微微皱起,面上的微笑消失不见,“丁副总,你是公司的老人了,怎么能犯这样的错?” “董事长,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我也是被新悦那帮混蛋骗了,董事长,求你给我个机会,我日后一定加倍小心,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丁副总仿佛见到黎明前的曙光一般,急急说道。 许沐言恍若未闻,半倚在办公桌旁,随手抓过桌上的文件翻阅起来。 “这个……”韩齐林沉吟,一副为难的模样。 “董事长,请你看在我在公司上班这么多年,从没有犯过错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董事长,我愿意写悔过书,甚至保证书,董事长,请你不要解雇我……”丁副总面上一喜,满头大汗的继续哀求。 “沐言啊,你看这次也没给公司造成什么实质损害,而且丁副总在咱们许氏也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次行事小心些,我看这次就算了吧。”韩齐林沉思了会儿,这样对许沐言说道。 许沐言神色不变,勾唇似笑非笑的模样,放下文件夹,抬头看一眼如释重负的丁副总,“是,韩叔。” 韩齐林还未欣慰的笑出来,许沐言淡淡的继续道:“但作为公司的副总,犯下这样错误,韩叔认为,他还能胜任副总这个位置吗?” 韩齐林的笑容微僵。 “即便我不会多想,恐怕底下的员工也没办法接受吧!韩叔,公司一向奖惩分明,若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对底下的员工也不好交代,你说是不是?”许沐言意有所指的转身看了看身后静默仿佛不存在的众人,微微一笑,冷硬的线条瞬间融化,斯文优雅的气质令人只觉如沐春风。 丁副总额上的冷汗又开始嗖嗖直冒,手足无措的看着面色僵凝的韩齐林,胆战心惊喊道:“董事长……” 韩齐林最终轻叹一声,似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丁副总一眼:“这件事,沐言你看着办吧!” “丁副总也有些年纪了,我想企划部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些,不如……调去人事部负责员工考勤吧,那边清闲点。韩叔你看呢?”漂亮的指节轻抵着额头,似有些头痛的说道。 “董事长,不……”丁副总脸色大变,如果将公司比作人的身体器官,那么企划部就是心脏,而人事部就是可要可不要的阑尾。他怎么能舍心脏而就阑尾呢? “嗯,沐言这样考量也不错。那么丁副总就暂时到人事部去报告吧!”韩齐林的手搭在慌乱的丁副总肩上,指节紧扣,手背上清晰可见突出的血脉。 转头面向众人,依然和善可亲的笑着:“你们继续忙,我就不耽搁大家了。沐言啊,记得晚上回家吃饭。” 许沐言点头,目送韩齐林走出会议室,丁副总垂头丧气的跟在他身后。 柳原说了声“散会”便将众人打发了出去,关上大门,返身回来,一脸可惜的摇头:“没想到老狐狸回来的这么快。” 许沐言坐回椅子里,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一颗点燃的烟,缓缓一笑:“当然是听到了风声。” “咱们还没大动作呢,风声就先传出去了,可见公司里有不少他的人。”柳原随手抓起一份文件夹,狠狠摔在桌面上。接住魏承修扔来的烟盒,点燃一支,泄愤似的狠狠吸一口。 “他在公司这么多年,根基算得上稳固,所以我们要慢慢来。”心急了只怕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看这回丁副总评估报告的事件就是他授意的,这样便可拖你的后腿——一旦你的决策失误,就会失去董事们的信任……该死的韩齐林,他还真将许氏当成了他的。”柳原恨恨的说道,又狠狠的吐出一大口烟雾:“真不知道你妈怎么想的?让他位居董事长已经很离谱了,居然还打算将名下股份都给他,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沐言瞥一眼激动地柳原,垂眸瞧着指尖的红芒,缓缓吐出一个弧形完美的烟圈,抿唇,轻嗤一声:“为了她伟大的爱情。” 柳原窒了窒,随即一脸兴味的俯下身看着许沐言的眼睛,“老许,你不相信爱情?” “我相信。”许沐言抽一口烟,斜睨一眼那张打量意味甚浓的俊脸。谁说他不相信爱情的? “……” 许沐言笑,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中,“我只是不相信爱情能长久。” 这世上,连生命都不能长久,又有什么东西能长久呢? “你,还没忘记书雅?”柳原连眼神都颤抖了起来,他果然看见他的眉心迅速的沉了下去。 这些年他从没听见他提起过书雅只言片语,他以为过了那么久,他能重新开始,表示他已经忘记了,已经放下了,却从没想过,他只是将过去更深的藏了起来。 “既然没忘记书雅,既然只爱顾书雅一个,为什么不找一个跟她相像的女人?”怒气油然而生,激的许沐言口不择言,“那个女孩哪里像顾书雅?她根本一点儿也不像。长相不像身高不像性格也不像,我告诉你许沐言,她一点儿也不像顾书雅……” 许沐言站起身来,眉心曲折,眸光深沉平静:“柳原,你不明白。” “我他妈是不明白,你他妈什么都不说,我他妈怎么明白?”柳原发恨的踹开身前的椅子,愤怒的冲到许沐言面前,紧紧揪起他的衣领,一张俊脸狰狞扭曲:“许沐言,你他妈再做一次傻事,老子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许沐言低头看一眼紧揪着衣领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抬眸望着他激愤的模样,忽然又笑了,眸光晶亮,不知是室内灯光反射在眼睛里的原因还是怎的,他点头,说:“好。” 第五章 她不快乐 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在车阵中平稳的行驶着。 车载电话忽然响起,许沐言垂眸瞟了一眼来电号码,微抿的唇角缓缓勾起,伸手按下接听键,“洛洛,有事吗?” 独属于许洛洛的甜美且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二哥,韩叔说你今晚要回家吃饭,是不是真的?” “嗯。”许沐言应一声,可以想象小妹此时的欢乐表情,“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已经在路上了。有没有想吃的,二哥给你带回去。” “子青在这儿,他最喜欢白巧克力奶酪蛋糕还有芒果乳酪,要‘幸福小滋味’那家的哦。”许洛洛贪心的要求,知道一向疼她的二哥一定会答应。 “好。”方向盘利落的一打,开向相反的方向。唇边宠溺的笑容浅浅淡淡的,神情却柔和温暖。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路面渐渐的堵塞起来,只能随着长长地车阵缓缓挪动。H城的交通就是这样,许沐言已经习惯了,等待的时候,点燃一颗烟,缓缓摇下车窗,目光不经意一扫,竟瞧见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纤薄身影。 她穿一件纯白色及膝连衣裙,保守的样式,只露出雪白一截脖子,荷叶边圆领,左肩缀着几朵小小的粉蔷薇,让裙装显得更可爱生动。然而,她却无论如何也穿不出可爱生动来。毫无表情的小脸,空洞茫然的眼眸,依然如同一抹行走在世界之外的游魂。 她静静的走着,似乎并没有目的。只漫无目的的一直走,依然是清冷孤单的模样—— 却又忽然顿住脚步,望着透明的玻璃窗发呆。 瞄一眼左腕上的腕表,快到六点,这个时候是她的晚饭时间,她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老黄呢?周妈为什么提都没跟他提起过? 方向盘上的双手一紧,想也没想滑出车阵,将车停在路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她已经走进了“青怡坊”——卖观赏鱼的小店。 他下车,倚着车门,手上刚点的烟已经熄了。他掏出打火机,蓝色火焰微闪,深邃的目光始终紧锁着那抹白色。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见她静静地望着小鱼缸里的金鱼,头一次,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空茫以外的神色,专注而热烈的,望着鱼缸里摇着尾巴奋力游来游去的两尾红色金鱼。 她的手指落在鱼缸上,下意识的追着游走的金鱼,微弯的唇角凝着小小一朵笑花。 并不醒目,也不绝顶漂亮,却惊艳了他。 三年,他曾无数次隔着这样的距离看她,却从来没见她笑过。她不快乐,他知道。 然而,不过两尾小小的金鱼,她却笑了,眉梢眼角都添了些喜悦,生动而柔和。 许沐言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怔然望着依然逐着小金鱼的她。指间一阵灼痛,他才回过神来—— 再看过去时,她身边多了一个像是店主的中年男人。就算隔着这不算近的距离,许沐言仍是清楚的看见那男人一双秽浊的闪着猥琐光芒的小眼睛不停往安然胸口扫。 他的双眼狠狠地眯了起来,深邃的眼神变得坚硬而萧杀,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 于是当那只咸猪手不知死活的搭在安然的肩上企图揩油吃豆腐时,玻璃门被人大力踢开,店主惊愕的回头还未来得及开骂,重重一拳迎面而来,他惨叫一声捂住鼻头,重重跌倒在地哀哀叫痛。 安然只觉得眼前一暗,回过神时,她已经被一身拢着狂暴气息的人拽着手腕拖出了鱼店。他握着她手腕的大手仿佛一把铁钳,那力道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肤血肉,狠狠地将她的手捏碎成渣。但她只是轻皱了眉头,并不呼痛。 许沐言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座,然后砰一声关上车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安然直到这时才生出些慌来,这算不算是……当街强抢民女? 许沐言上车后并未急着将车开走,他身子后靠,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凶猛的气势,嚣张锐利的锋芒,杀气腾腾。他仿佛很生气,车内空间虽然足够宽敞,那强大的迫力仍是让安然生出了逼仄之意。 安然试图打开车门,然而他已经落了锁。她身体紧绷成一种戒备的姿势,紧紧贴靠着车门,沉默的看着这个虏她上车的陌生男人。 许沐言忽然侧头看她,灿黑的眼眸里火光微跳。 安然惊了一下,长卷浓密的睫毛飞快的扑闪了两下。很快镇定下来,直视那双凶狠未退的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许沐言打破沉默。他若不先开口,她能这样与他对峙到天荒地老吧! 安然蹙眉,他的声音低沉,仿似疲惫。然而带着质问的语气生硬,像是极力压抑着他的火气。这人是谁? 然而很快,她记起了这个声音。 那个雨夜,对她伸出手的男人,那个,买断她一生的男人。 他的确有质问她的权利。安然安静的垂下眼睫,纤白的手指静静地伏在膝上,她说:“……有点闷,想走一走。” 突然发现,不管她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在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依然是害怕的。她也曾想过这个人总有出现的一日,她自认她已准备的足够充分,就算某一日见到他也会波澜不惊平静以对……可她,怕他。 许沐言看着她,她肤色很白,是接近苍白的半透明颜色,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淡,更衬得她眉眼如墨染。回想起刚才她惊颤的睫毛,扑簌如振翅的蝴蝶,然而眼神镇定,沉默的与他对抗。 而现在的她,神色恭谨,态度乖顺。他莫名的有些烦躁,又问:“老黄呢?” 安然稍一抬眼又飞快垂下,但还是教许沐言瞧见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飞快掠过的那一丝紧张。她膝上的指尖也骤的绞紧,微咬下唇,小声说道:“黄叔他……是我不让黄叔跟的。你……请你不要怪他。” 许沐言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她难得流露的慌张小心的模样。他明白她怕他,这个发现令他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高兴地是,面对他时,很显然她不会将他当成闲杂人等完全不放在眼里。气的是她居然会怕他…… 他这么些年等待的结果,可不是让她怕他。“对人提要求的时候,是不是该看着别人的眼睛?” 安然想,她哪里敢对他提要求?她分明是在请求他。 一边缓缓抬起头,却也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因此他看到的,是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请你不要怪黄叔!” “老黄的责任是保护你的出行,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好,我不认为还有留着他的必要。”许沐言微眯眼睛,长眉星目,眼神虽锐利,却也没有方才的凶狠锋芒。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一直在等,等她身体完全康复,等她年满二十——可因为老黄的疏忽,他提前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吓到了她。 杜医生说,就算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她仍是不能受太大的惊吓与刺激。 安然微蹙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受得起保护二字?她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好像没有力量,一直十分平和的心跳似乎也快了些:“黄叔并没有失职,你要怪就怪我吧!” 下午见了周子青,他饱受打击的模样令她十分烦闷。刚好医院打电话来说黄叔的爱人情况有变,她于是让黄叔先去了医院,她自己随便走一走等黄叔忙完了再来接她…… 黄叔的爱人因为脑瘤已经晕迷了很多年,有两个小孩都在上大学,家里一切全靠黄叔一人担着,他若因她失去这份工作,他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 许沐言看着她,有如子夜的双眼,那是无可形容的黑,“安然,他们从我这里领取薪水,却并不尽心为我做事,是否失职,是不是该由我说了算?” 安然蓦地咬唇,重又垂了眼睑,就连她都是他养着的——她的确逾越了她的本分。“对不起。” 她顿了顿,又道:“以后不会了……”她该牢牢恪守作为“货物”的本分。 许沐言正发动汽车,闻言转头看她,她神情又是一副木然,毫无生气。他叹一声,语气轻缓:“安然,不要怕我。” 这像是请求的语气令安然无比惶惑,她……不明白,究竟她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被非礼,他暴怒的模样令人心惊。而现在他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不要怕他……怎么可能不怕呢? 第六章 沉默 一路沉默。 许沐言将她送回别墅。周妈乍一见他吓了一跳,惶惑的叫了声先生。许沐言看一眼垂头不语的安然,淡淡道:“去换一件衣服,这件不要了。” 安然转身,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无半分波动的眼眸平静看过来,似是鼓足了勇气:“黄叔的事请你再考虑一下……” 若按许沐言的作风手段,老黄是绝对不会再留了,可偏偏她与他说话,围绕的似乎都是这个问题,她自觉是自己的过失,所以忍不住想要求情。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妥协了:“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没有下一次。安然明白了,眸光一闪,像是闪过极细微的一丝笑意,“谢谢你。” 换好衣服下楼,周妈招呼她吃饭,她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不用再面对他,她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 许沐言回到许宅时已经七点半了,车子刚驶入车库,就见许洛洛打开大门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抱怨道:“二哥你怎么那么慢?大家都等你呢,都快饿死了……蛋糕呢?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二哥你怎么能……” “在这里呢,小馋猫。”许沐言轻笑,将藏在背后的蛋糕递给她,堵住那张喋喋不休抱怨的小嘴,手势轻柔的揉一揉她的头顶:“你吩咐的事我敢忘记吗?” “去,又不是没忘记过。”许洛洛一边吐槽一边挽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 许洛洛是许家最小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子,长相甜美乖巧。众人皆娇惯的情况下,却欣慰的没有养成刁蛮傲慢的性子,天真无忧却又不是真的完全不懂世事,目前就读于H城大学中文系。 “现在才回来,所有人都等你一个。如果不想回来,干脆就别回来了。”两人刚进屋,女主人陈若雯便发飙了。 平心而论,年过五十且生育过三个孩子的陈若雯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即使在家里,她的妆容衣饰仍是无懈可击,只是此刻黑着脸,与许沐言相同的薄唇抿出锋利的弧度。 许沐言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 “妈妈。”许洛洛忙上前窝在她身旁,撒娇的将手里的蛋糕献宝似地递上去:“你不要怪二哥啦,是我吵着要蛋糕,二哥一定绕了很远的路才买到。妈妈我跟你说哦,这蛋糕是子青最喜欢吃的,对不对子青?” “阿姨,的确是我想吃。”一旁的周子青忙笑道。 陈若雯的脸色终于缓下来,捏一捏许洛洛的脸颊,笑道:“你啊,没大没小,说了多少回要叫子青哥哥。”完全无视还站在门口的许沐言。 周子青起身向他走来,年轻俊美的面上满是笑意,走到他身前,拳头轻轻在他肩上砸了一下:“好久不见。” 许沐言笑了笑,淡淡的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与疲惫:“终于毕业了?” 两名男子身高相差无几,一温润如玉,一清傲冷澈。 “不过晚你一年而已,要不要这么打击我啊。怎么样?过得好吗?”周子青笑问。 “算不错。”许沐言淡淡的答。 陈若雯的脸不知怎的又沉了下来,瞪一眼许沐言:“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许沐言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面无表情的问了句。 “听说你今天想解雇丁副总?”陈若雯双手环胸,目光冷厉的逼视着许沐言,房间里顿时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许沐言淡淡望一眼厨房的方向,迎视陈若雯的目光漠然讥诮:“那么你显然也知道原因不是吗?那么大的失误,你要我视而不见?” “怎么说丁副总也是公司的老人了,从最初就跟着你爸爸,从来兢兢业业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偶尔一次失误,你就要解雇他?你让公司的员工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许家完全没有人情味?你置我许家的名声于何地?”陈若雯咄咄逼人的盯视他,质问的语气冰冷而锋利。 许沐言瞳孔飞快的收束了下,神色从容,紧抿的嘴角带着刚毅执拗的味道。他微抬眼,平静的看着那张依然美丽的面容,“如果你觉得我处理不当,可以到董事会投诉我。” “你,你——”陈若雯气结,脸孔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好好好,我现在连说都说不得你了是吗?” 许沐言其实也很想冷笑。他霍地起身,淡淡道:“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就不陪你们吃饭了。” 转身要走。许洛洛忙上前怯怯的拉了他衣袖,圆圆的眼睛带着畏惧:“二哥——” 许沐言对她笑了笑,放柔声音道:“我先走了。” “沐言。”周子青忙上前捉住他手臂,微皱眉示意他不要冲动。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母子之间还是这般的势如水火。 “让他走。既然他不将这个家放在眼里,那就永远不要回来好了——”陈若雯指着大门口,顾不得贵妇风范,怒不择口。 韩齐林闻言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看着眼前一团混乱,无奈的笑了笑,先走过去安抚的环住气急败坏的陈若雯,“你身体不好,乱发什么脾气啊?沐言是你儿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我当他是我儿子,他什么时候当我是他、妈了?!”陈若雯恨恨的瞪着许沐言。 真的受够了。这样的争吵,常常一点点火星,就能燎成无法收拾的大火。他们母子,终其一生,大概只能这样了吧! “好了好了。”韩齐林温声安抚道:“你啊,沐言没回来又念的紧,回来了却又……咱们先吃饭吧,大家都饿坏了。” 餐桌上的气氛很压抑,就连爱说话的许洛洛都埋头吃饭,不敢随便开口。 许沐言垂眼,沉默的吃饭。周子青从前常来他们家,早混熟了。笑眯眯的夹了块鱼肉放到陈若雯碗里:“阿姨,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鱼了。” 陈若雯于是笑了笑,瞥一眼从容平淡的许沐言,叹口气:“子青啊,我真羡慕你妈妈能有你这么懂事体贴的好孩子。不像阿姨,唉……” 许洛洛握筷的手顿了顿,偷眼去瞧身边的许沐言,却见他仍是优雅的用着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悄悄的松了口气。 周子青也有瞬间的尴尬,“大概做妈妈的总会嫌自家儿女不好吧,我妈妈也常羡慕阿姨你啊,说沐言人长的帅而且又能干,说洛洛又漂亮又懂事,倒嫌弃我什么都不如她意……” 韩齐林呵呵笑道:“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的,自家孩子再好也要罗列出许多缺点来,其实心里却是很欢喜的。子青啊,你这回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是的,不走了。”有韩齐林的加入,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了。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随你爷爷的意走官途呢还是进你父亲的公司帮忙呢?”韩齐林以一个长辈应有的口吻关切问道。 周子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韩叔,你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是从官的料啊?” “哪里不是了?只要你愿意,周老爷子怕一早帮你铺好路了吧。”韩齐林笑道:“还是你已经想好了要接你父亲的班?” “暂时并未想那么多。”周子青淡淡的笑,疏朗的眉目却有瞬间的平寂。 “也是,你那么久没回来了。H城这几年变了很多,你一定觉得陌生吧。”韩齐林笑道,目光落在埋头默默吃饭的许洛洛身上,语带深意:“洛洛临近期末也不太忙,有空便陪你子青哥哥到处走走吧!” 许沐言蓦地抬眼,疏离的眼神刹那间变的犀利起来,微眯眼审视着笑容满面的韩齐林。 许洛洛猛地抬头,大眼晶亮:“好啊,没问题的,我随时都有空。” 周子青也不好拒绝,只好笑道:“那我先谢谢洛洛了。” 一顿饭在这样绝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许沐言要走,周子青忙告辞跟他一同走了出来,陈若雯追在后面嘱咐他有空多来玩之类的,他笑着应了,快步追上许沐言。“我没开车出来,要麻烦你送我一程了。” 许沐言点点头,便径直去车库取车。待车子平稳的驶出这高档别墅区后,周子青才松了口气,笑望着许沐言紧绷的侧脸:“这么多年了,你们母子的关系怎么还是这么可怕啊?我还以为有所缓解呢。” 第七章 他的女孩 许沐言神色不变,只是唇角抿的更紧了些:“缓不了。大概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周子青拍拍他的肩头,劝说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放不下吗?” 许沐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漆黑的眸子飞快颤动了下,声线低沉:“你想太多了。” 周子青根本不信他的说辞:“你要真的放下了,你跟阿姨的关系也不至于这样僵了。都六年了,许二,你真的该试着去认识别的女孩子了。我听说你公司美女如云,就没有看得上眼的?……” 周子青与许沐言的爷爷在抗战时期曾立过大功,两位老人之间更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他们两人小时候都因为父母太忙而被送到爷爷奶奶身边,在大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同年,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直到初中毕业许沐言被父母接回H城。再见面,竟是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里偶遇…… “别光说我,你自己呢?”许沐言瞥一眼他,便见他唇角的笑容僵了僵,变成了苦笑。从兜里掏出烟盒扔过去,淡淡道:“还没放弃?” 周子青垂了头,把玩着手中的烟盒,半晌抽出一支来,熟练地点燃了,非常用力的吸了一口,红色的火光飞快的向他手指蔓延,他缓缓吐出烟雾,将自己的脸笼罩在烟雾之后,缓缓的,轻声道:“许二,我不可能放弃她的。” “找到了?”许沐言盯着周子青看了一眼。他至今犹记得周子青那时对他说起他的女孩时那眉眼飞扬的模样……他称那女孩为“我的女孩”。 周子青沉默的点头。表情被烟雾笼罩,看不真切。 许沐言也不打扰他,他们之间的默契在于,他若想说,他便认真的听。他若沉默,他也绝不会追问。周子青最后抽了一口烟,将烟头弹出车窗,眼睛用力的闭了一下,又用力地睁开,“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见到了她,但是更混乱了……她看来过得很好,不,是非常好。可是她早年就已经没了父母,我也曾听说过因为她母亲当年执意要嫁给她父亲而与娘家人决裂,所以就算她母亲死了那边的人也没有管过她们姐妹……她当时明确的表示,不希望再见到我。我不知道在我不在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妈说她们是跟着远房亲戚走了,但她们若有什么远房亲戚便不会在孤儿院住那么久了……” 周子青的诉说很混乱,但许沐言听懂了。他想了想,才开口道:“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吧,既然你明确自己放弃不了,那就打起精神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周子青笑着扶额,泪水几乎迸出直在眼眶里打转,神情却非常的坚定。 安然在看见那漂亮的巨大鱼缸时,怔了许久。 鱼缸里快活的游来游去的五颜六色的漂亮小鱼,有些她见都没有见过。 正在打扫的周妈抬头见她扶着扶手站在楼梯口发呆,于是笑道:“小姐,这是先生一早让人送过来的。” “……哦。”她费力的吞了口口水,目不转睛盯着那鱼缸看,神色却更加茫然。 “鱼食就在旁边,小姐要喂吗?”周妈指一指鱼缸旁。 “……好。”安然缓缓走到鱼缸旁,舀了一匙鱼食放进鱼缸里,隔着透明玻璃看见那些颗粒状的食物还来不及沉下去便被一拥而上的鱼儿们瓜分抢食干净了,她下意识的又放了一匙。 “我的小姐哎——”周妈丢了抹布跑过来,哭笑不得的拿过她还欲添加鱼食的勺子,“够了,再喂下去它们会撑死的。” 会吗?“可是它们看起来很饿。” “像这样的鱼,一次喂一勺就可以了。”周妈微笑着对她解释。 安然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恣意快乐的鱼儿们,点点头,认真道:“那我中午回来再喂它们。” 周妈笑着摇头:“小姐,今天都不用喂了,明天再喂吧!” 安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些许失望,目光却似黏在鱼缸上,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尾小鱼:“周妈,这种鱼有名字吗?” 那鱼头尖、身短、肚腹呈斜卵形,尾鳍宽大,其余各鳍形整发达,从上而下的看,鱼体呈“文”字形,颜色是接近透明的水晶蓝。 周妈凑近看了看:“这个……我也不懂。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先生。” 安然刚想说不用了,周妈却已经飞快的拨通了电话。她只好闭上嘴巴,莫名地有些紧张的的看着周妈。 周妈说了句“小姐想知道鱼缸里那种蓝的透明的鱼叫什么名字”,安然屏息等答案,周妈却忽然看向她,将话筒往她跟前一递,意思是那头的人要跟她说话。她迟疑了下才伸手接过来,低低的说了声“喂”。 “早饭吃了吗?”那头的声线低沉却柔软,由着电波传送过来,有种莫名的温柔。 安然垂眸瞧着脚尖,低声答:“吃过了。” “喜欢吗?”那头又问。 安然于是终于确定,这个人是真的想要取悦她。心却莫名的更沉了,“喜欢。” 又急急的补了句:“谢谢你。” “喜欢就好。” 安然噎住,咬住下唇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了,心跳似乎都漏跳了一拍。 “你说的那种鱼名叫琉金,是从日本引进的。你喜欢这种?” 安然说:“哦……” 两边都沉默下来,清晰的话筒里只听得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这样的沉默让安然觉得有些尴尬,却又只能沉默着,一拍一拍的数着自己的心跳。 片刻,那头终于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时间不早,该去学校了。” 然后利落的挂了电话。 安然听着那头传来的嘟嘟声,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皱了眉,一起吃饭? 一起?! &&&&& 下课后,安然淡定的上了车。黄叔早接到命令,因此此时的路线并不是平时回去的那一条。 安然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高楼大厦,有些佩服自己此时心如止水的平静。 最后车子却停在了古老陈旧的城墙下,安然抬眼,便望见城墙根下倚着车门的许沐言,他随意而站,白衬衣很醒目,远远看着他的身形瘦削的有点过分,指尖夹着烟,他低着头,似乎很专注的瞧着那一点明媚的红。 烟雾隔绝出孤绝的姿势,好像有无尽的疲惫与悲哀。 他大概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并未发现他们的到来。老黄熄了火,转头看安然:“小姐?” 安然收回目光,左手抚上心脏的位置,用力呼出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几乎是在同时,许沐言的视线便望了过来。他看着她,缓缓站直身体,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双手插进裤袋里,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安然在他的注目下,一步一步的走近。今天她仍是一袭白裙,裙摆长到脚踝,一双同色平底凉鞋,没有多余的装饰,清冷的模样,向来安静的眉眼仍是流露出些许不安的迹象。 但她看着他,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很年轻,峻傲、清瘦、修长,长相极帅,只是线条略微显得有些冷硬。镜片后的眼睛,是黑到至深的幽明,平静如千年古井,让人探不出丝毫情绪。 昨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盛怒的状态,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放肆的盯着他打量。安然分神的想,这样一个人,当初居然真的会答应买下她。她大概是长得不错的,但也只是长得不错而已。 许沐言等她走近,便率先迈开脚步。安然跟在他身后,与他始终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许沐言走了一阵停下来,安然也停下来,仍是不多不少一步距离。他微偏头看她,忽然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掌心朝上,静静摊在她面前。 安然垂眸看着那只手,宽大、白皙、修长,掌心纹路深刻清晰,她甚至看清了靠近掌心位置的那一粒绛红色的几不可见的小痣。她漆黑的瞳孔飞快收束了下,终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有种微凉的感觉。她的指尖轻跳了下,他已经飞快的合拢手指。 第八章 好 相较于市中心的繁华欣荣,这里显得太过冷清了些。时值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古老的青石板路上人迹稀少。 沉静如安然,也忍不住疑惑起来。不是吃饭吗? 许沐言领着她钻进一条窄巷子。这一片的建筑都是晚清民国的宅院式的房子,居然还保留着百多年前的古老风貌,白墙青瓦灰色挑檐,有些新,看得出重新维修过的痕迹。 “这里是朱月巷,听说从前里住的都是官绅富户。后来渐渐颓落,有个从这里出去的老人便将整条巷子买了下来,费了五年功夫才重修完。”许沐言见她颇有兴致的打量,便淡淡说道:“巷子里有一家私房菜,老板手艺很好。” 他放慢速度配合她,与她并肩而行,并不给她机会落在他身后一步。 安然转头看住他,她的脸上已经起了变化,慢慢融化的笑容,大眼幽远却明亮,波纹轻扬,仿佛落满了细碎的阳光。她抿一抿唇,说:“我知道这里。七岁以前,我跟安蓝就住在朱月巷旁边的柳衣巷里。” 许沐言定定的凝视她,那双眼睛明亮,然而渐渐潮湿。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道:“柳衣巷?离这里很近,要去看看从前住的地方吗?” “不。”安然想也不想的拒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那个从前被称为家的地方,七岁之后,已经变成了她和安蓝的噩梦。 许沐言眉头微动,嘴唇却扬起来。 安然微怔,仰着脸看他,他只是笑,渐渐地眉毛和眼睛都弯下去,笑意像星子的光,干净灿烂,明亮动人。 其实安然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冷硬的脸部线条也说明他是极少笑的,然而此刻他笑起来,居然也有柔和如玉的感觉。 他没说话,也不解释他突然的好心情,紧一紧她的手,声线更柔和了些:“好。” 好?好什么?什么好?安然很困惑。 然而他并不打算替她解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许沐言带着她走进一个并不大的院子,院子一分为二,院中一棵极高的枣树,枝叶浓密,阳光再强烈也只能在青石板上洒下淡淡的光斑。枣树下零散摆着几把藤椅,一张小几,上面亦零散的摆着基本杂志。旁边一两处小小的花圃,种植着并不名贵的花草。 有人迎了出来,热烈兴奋的声音:“许二,来了。” 安然望过去,那人穿着正经的厨师服,亦十分年轻,只是有些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快步走来,夸张的拥抱了许沐言,又一拳打在他胸口位置:“你小子可是很久没来了,还以为你这有钱人已经瞧不上我这小地方了呢。” 许沐言微笑,简洁说道:“一直都很忙。” “那是,青年才俊,点石成金,成就大得不得了,能不忙吗?”那人取笑着,视线往下落在他牵握的那只手上,缓缓抬头,目光便定在了安然身上,欣喜道:“终于肯交女朋友了?不错不错——” 安然垂眸,耳尖有点热。她哪里配得上“女朋友”这三个字,她只是他买来的……商品而已。 许沐言低头瞧她一眼,并不否认,笑道:“她叫安然。” 顿一顿,又对安然说道:“安然,他是潘铭。” 潘铭的声音充满让人无法抵抗的热情,他将手随便在厨师服上一擦,然后笑眯眯的握住安然的手:“你好,我跟许二那关系可铁了,我俩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我叫潘铭,很高兴能认识你啊。这家伙已经很久没有近过女色了,虽然是有钱人,但绝对是可靠的有钱人,我可以保证……” “潘,你是女人吗?”许沐言挑眉,斜睨一眼被潘铭抓住还没放的安然的手,淡淡的问。 “呃……”说的兴起的潘铭噎住。 “原来你一直很想当我的青梅。” 安然将笑意抿进唇里,听着他调侃,而潘铭额角黑线一片,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居然就这样放松下来。 她没想到,这家私房菜馆是他的朋友的。她不想探究他带她来的意义,她想,既来之,则安之。 潘铭引着他们进了客堂间,有年轻的小姑娘调皮的探进一颗脑袋来:“老板,隔壁的魏老师请你过去帮他们介绍菜色。” 潘铭胖胖的脸上有些为难,许沐言便道:“过去吧。” “行,那我先过去。”潘敏一拍被厨师服勾勒出来的圆圆的肚子:“你们吃着,完了我们再聊啊!许二,你小子可不许跑啰——” “我不跑。”许沐言笑着保证。潘铭于是又交待了门口小姑娘好生招待,便急急的走了。 菜是早就点好的,鸡汁干丝,香葱蒸鱼,肉酱豆腐,竹笋焖猪肉,香菇菜心,姜汁拌菠菜,最后一盅猪蹄黄豆汤。 除了竹笋焖猪肉,都是不油腻的很家常的菜色。然而安然的眼睛落在那鸡汁干丝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许沐言夹了一筷子放到她碗里:“这鸡汁干丝用的是上好的老母鸡汤,干丝绵软清雅,吃吃看——” 安然神色黯然,嘴角微垂,低头用筷子将碗里的干丝拨出来:“我不吃这个……” 许沐言眉心微沉,紧盯着她的动作。半晌,他沉默的又夹了一筷子鸡汁干丝放到她碗里,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是这里的招牌菜。” 他的声音很淡,然而安然却听出了坚持的意思。 今天这鸡汁干丝,她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安然唇角微勾,僵硬的手指慢慢放松,捡了一根草菇丝放进嘴里,还没嚼就和着口水吞了。胡萝卜、笋干、虾条,她如法炮制,将碗里的都吃干净了才抬眼去看许沐言。 许沐言一直看着她,她的瞳孔黑的惊人,像是沉在泛着寒光的深湖中,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夺人的黑,衬得她脸色也愈发苍白。她伸手抽了一张纸巾,缓缓擦了擦唇角,“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间吗?” 许沐言微眯眼眸,似想从她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不悦的痕迹来,然而到底也没有任何发现,他微微闭眼,点头道:“我陪你过去!” “不用。”安然飞快的拒绝,起身,从容不迫的问被潘铭留下的小姑娘洗水间的位置,那小姑娘眨眨眼,小心的说不然我带你去吧。安然冲她笑笑,说谢谢你。 许沐言静静地听着洗手间里传出的呕吐声,伴随着阵阵哗哗的水声。他听见那小姑娘担忧的询问,她虚弱的回答说没事,只是刚一说完,又吐开了。 安然从洗手间出来,抬眼便瞧见许沐言靠着墙壁安静的抽烟,手中的烟头明明灭灭,青烟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他的俊脸也明明灭灭,瞧不出深浅。看到她出来,迅速掐灭烟头,等她走近方问道:“没事吧?” “没事。”他的声音很近,就在耳边流转,安然本能的退后半步,微垂的脸却已经落到了他手里。 他的手指托着她的脸,轻易止住了她的退势。安然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下巴处根根分明的手指,一呼吸,便闻见了他身上的烟草味道。似曾相识的味道,令她不自觉皱了眉头。仿佛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他抱着她时,她总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道,那时候,她以为那种味道叫做幸福…… 许沐言皱眉打量她,她脸上尚有水珠的痕迹,“因为那道菜?” 半晌,安然终于抬起眼来,她眼睛潮湿,是被眼泪浸染过的湿润:“我可以吃,但请让我缓一缓……” 许沐言凝视着她,片刻,他抿了抿唇,淡声说道:“好。” 安然到底吃完了那盘鸡汁干丝,虽然中途又吐了两回。期间潘铭过来,皱了眉头看安然镇定的边吃边吐,终于没有忍住,趁安然又一次上洗水间去吐的时候,责备许沐言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许沐言微微掀了眼帘,语调沉稳:“书雅很喜欢你做的鸡汁干丝。” “你疯了?!”潘铭惊叫,“她又不是顾书雅。” “潘,你不懂。”他的微笑淡然平静。“再上一份鸡汁干丝吧。” 潘铭觉得异常烦躁,圆滚滚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许沐言,吭哧吭哧喘着气:“许二,你他、妈到底怎么了?那女的跟你究竟什么关系,你没见她吐成那样,至于这么狠么?” 第九章 正式进驻她的生活 那天安然一共吃了三份鸡汁干丝,吃到最后,果然没有再吐了。 安然想,人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原本厌恶的、抵触的,最后终于可以变得麻木。 许沐言一直很安静,潘铭却一副气急败坏、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最后终于看不下去,气哼哼的走掉了。 饭后,许沐言送她回学校上课。她神色微倦,小心的蜷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 许沐言侧头看她,她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打着颤,像黑色的羽翼。许沐言忽然发现她的睫毛真的很长,纤长浓密,根根分明。轻颤时,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蝶。 他收回目光,紧盯着前方道路。车子在校门口停下来,安然拉开车门欲下车,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安然回头看着他。 “你在这儿等一下。”他说完便下了车。 安然只好等着。不多一会儿,许沐言回来了,将手里的小袋子递给她,“这里有胃药,要是不舒服就吃。我问过了,这药对心脏没有副作用。” 安然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嗯……” 许沐言抬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落在她的头顶上:“头发已经这样长了,明天去修理一下。” 安然不适应这样的亲昵,终于没忍住侧头偏开了,不太敢看他此时的脸色,低声道:“明天有课。” 许沐言想了想:“明天下午只有一堂课,下课后我过来接你。” 安然不是不惊讶,他竟连她的课时表都记得这样清楚。 “快进去吧,要迟到了。”他像是没有察觉她的抵触,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顶,横过身去替她打开车门。 安然于是下车,走了一阵回头去看,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汇进车流中,分辨不出了。她微笑了笑,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小袋子,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垃圾箱,小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好看的抛物线,然后精准落入垃圾箱中。 她厌恶吃药。安然几乎是有些得意的想,这他总该不知道了吧! 仿佛就从那一天起,他终于正式进驻了她的生活。他带她修剪长发,他带她看歌剧,他带她参观画展…… “喜欢这幅画?”此时他们身在H城最有名的一家画廊里。画廊的主人据说是新生代非常有名的画家,这是他举办的第三场展览。 安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油画,画面上简单的勾勒出一座亮着温馨灯光的小屋,烟囱冒着轻烟,有年轻的妈妈笑容满面的正走出来,她的眼睛慈爱的看着在屋子前游戏嬉笑的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 安然看到这幅画时,便移不动脚步了。已经走出几步的许沐言回过头便看见她动也不动的看着那幅画。 她似乎看得很专心,他问了一遍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又问:“喜欢?” 安然眼睛依然黏在画上那有着甜美慈爱笑容的年轻妈妈脸上,似梦呓一般:“嗯,喜欢。” 许沐言微挑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直白的表达她的喜欢。他微笑了笑,招来一旁的店员:“这幅画我要了。” 安然已经很习惯了,但凡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最后他都一定会买下来。 “看看还有喜欢的吗?”许沐言牵着她继续观赏其他画作。 安然其实并不很懂,她看画,不过就是依循感觉而已。她比较喜欢简单明了的画,一旦面对复杂又深沉的画时,就完全弄不懂画画之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偷偷看一眼身边的许沐言,越是她不懂的画他反而看的越是专注。 安然无聊,与其盯着看不懂的东西不懂装懂,她干脆大方的看起他来。他今天应该都没有上班,不是平常的西装革履,只穿了一件深咖啡色暗格的衬衣,衬衫袖子随意挽起,露出半截小麦色肌肤的手臂,双手插在裤袋里,有一种少见的慵懒闲适之感。 金色阳光穿透大幅落地窗,在这样宁静的午后,有一种飘飘忽忽的,细软温暖的感觉。 安然恍惚想起,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美丽的不真实的下午,只是那时身边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一个……眼前? 回过神来的安然这才发现许沐言已经没有看那些画转而看她了,他微低头,离的很近,安然依然惯性的后退半步,安静的看着他。 “想什么?”许沐言眉头微锁,不动声色的问。 “……没什么。” 他的鼻子很挺,线条干净利落,嘴唇很薄,所以抿紧的时候就会有点单薄严厉的样子,有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让她觉得空气瞬间稀薄了起来。 “会画画吗?”他想了想,又问。 “不会。”安然敏锐的注意到,他问的是会不会而不是喜不喜欢。 许沐言点头,表示了解。抬腕看了下时间,道:“我待会儿有个约会,时间差不多了,先送你回去吧。” 安然自然没有异议,乖顺的点头。 第二天,安然突然多了一项学习内容——许沐言给她报了绘画课,专人一对一的那种教学。安然于是乖乖的背了画板去学画,每天两小时。 安然去上了三次课后,许沐言来接她时,笑容慈蔼的老师直夸她很有绘画天分,只是可惜了现在才开始学。安然安安静静的听着,唇角微微抿起。 妈妈若没死,现在一定也是知名画家了吧!她从会拿笔开始就跟着妈妈学画,七岁之前,教过她的老师都说她很有天分。七岁之后,她再也没有握过画笔。 又是他,让她无奈的重拾放弃了那么多年的画笔。就像那盘很多年没有再吃过的鸡汁干丝,他没问喜不喜欢,他只用态度告诉她,不喜欢也要接受。 柳原推门而入时,许沐言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抽烟,房间里烟味浓烈的像是失了火。柳原皱眉,将手里一叠蓝壳文件pia一声扔在办公桌上,上前夺下许沐言指间的香烟,三两下捻息在烟灰缸里。“你这屋跟放了火似地,悠着点儿能死人啊?” 许沐言开窗,等屋子里的烟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有事吗?” “城东那块地你怎么交给冯泰安那孙子负责了?你不知道那孙子是老狐狸的人啊?”柳原指一指桌上的文件:“这是他刚交上来的企划案,妈的,真要用了他的方案,等那块地标下来,公司铁定稳赔不赚。” 许沐言拿起文件翻了两下,重又扔回桌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只能一个一个慢慢的解决。” “但你也犯不着拿那块地来作筹码啊!”柳原气不顺的扯一扯领带,怒视他:“那块地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韩老头故意将标价做的这么高,你看着,董事会的时候肯定全票否决。我看他是想要拱手将那块地送给顺港那破公司……” 顺港崛起的很突然,至少许沐言回国之前绝对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家公司,顺港旗下什么赚钱做什么,这两年抢了许氏不少案子。 许沐言侧身坐在办公桌上,微低了头沉思,指头不疾不徐的敲着桌面,半晌,抬头道:“找人调查顺港,我要最详细的资料。” “你怀疑……老狐狸?”两人默契极好,许沐言稍带一提醒,他便也想到了。“我靠。如果真是那样……老狐狸太他妈可怕了。” “我只是怀疑。”许沐言冷静的看着暴跳的柳原,淡淡道:“行了,你赶紧给我找一家可靠的征信社。至于那块地,我有办法拿到。” “什么办法?”柳原好奇的追问。 许沐言笑:“你还记得周子青他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柳原恍然大悟,拍掌大笑:“周老爷子?哈哈哈……果然,周老爷子虽然退了,但关系还摆在那里呢,只要有他一句话……许二,亏你才想得到他那里去。对了,听说周子青那家伙回来了?” “嗯,我已经见过他了。”这几天也偶有联系,说是他妈妈见天押着他去见各种各样名门淑女,偷跑的机会都没有,被折磨的一个头两个大。 “靠。”柳原大怒:“那小子敢情不记得老子了?哪天让我逮到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行了啊。”许沐言已经坐回办公桌后,捧了文件看着认真,听见他忿忿的言语,漫不经心抬头看他一眼,“他被他老妈折腾的够呛,空了自然会联系的。” “说到联系……”柳原敛了装腔作势的怒容,抽走许沐言正看的文件,正色道:“前几天潘给我打电话了,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柳原此刻是摆明了要不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态度。许沐言于是干脆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微挑了眉看着他:“说我疯了。” 柳原见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气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那叫安然的就是上回我看见的那女孩吧?你带她去吃顾书雅最喜欢的鸡汁干丝,吃的狂吐都不放过人家,气的潘都看不过去了……” “潘一直都是富有正义的人,我猜到他肯定会跟你告状。”许沐言想起那天潘铭青筋暴跳的样子,勾唇笑了笑。 “现在不是讨论潘的时候,我想要知道的是原因——”柳原皱眉,不满许沐言顾左右言他。“为什么你要一个不能吃鸡汁干丝的人非吃不可?” 许沐言垂眼看着交握在胸前的手指,静默不语。 柳原逼视他,半晌,缓声道:“或者,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打算将顾书雅的爱好习惯全往她身上套?” 许沐言蓦地抬眼,眉心飞快跳了跳,目光沉寒如千年深渊,寂静而幽深。 柳原心头一跳,表情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倾身向前:“我猜对了是吗?” 许沐言目光凝定,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 “许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柳原深吸一口气,硬压下去没有发作,目光闪了闪:“你确定?” “我确定。”许沐言微眯眼,定定的看着他。 柳原咬着唇瞪他,撑在桌上的手掌,骨节发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就算知道,又有什么大不了? “你真的疯了。”柳原烦躁的收回目光,狠狠地踩着地板来回踱步,那狠劲儿似要将地板跺穿不可。末了,恶狠狠的指着许沐言的鼻尖:“许二,我告诉你,不管什么人都有她自己的习性爱好,你这样做……你就做吧你,气死我了!” 许沐言看着柳原摔门而出,捡起桌上的烟盒,很快燃起一支,用力吸进一口烟雾。想着柳原怒火滔天又莫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居然就被呛到了,他捂住嘴,强忍住没有咳出来。 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一阵一阵的青烟很快拢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许沐言仰头靠在椅背上,勾唇微笑,这烟雾竟是前所未有的辣,熏得他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来…… &&&&& 时间很快进入七月,天热的像是蒸笼一样,人就在这巨大的蒸笼里反复煎熬,通常是精神饱满的出门,然后被晒得焦枯干黄的回家。安然就在这样的酷热里,结束了期末考。 考完最后一堂,走到学校后门发现今天来接她的不是黄叔而是许沐言,微有些惊讶——若他过来,总会提前告诉她,然而今天却没有。 第十章 送她曲子 安然念的是外国语言文学,法语专业,暑假一过,就升大四了。这是当初她自己挑的专业,他那时候好像很放任她,并未对此有任何意见或者建议。 车子平稳的行驶,她上车后,许沐言便将空调打的高了些,看一眼她有些疲倦的神色,沉声问道:“很累?” “还好。”安然轻吐一口气。 “睡一下吧!”许沐言看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淡声道。 安然摇头,她只是刚才走过来时被太阳烤的有些狠了才会如此没有精神,她并不好奇他带她去哪里,顺从才是她该有的“职业”素养。 “听音乐吗?”许沐言又问。 安然点头,缓缓闭上眼睛。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一向淡然的小脸上有片刻的惊讶。 一个男生用跳脱而热烈的声音唱着“……小小的人儿啊,风生水起呀,天天穷开心那……我是谁家那小谁,身强赛过活李逵……长江黄河喝过水,和鞭炮地雷亲过嘴……” 安然忍不住去看许沐言,这应该是时下的流行音乐,而她不认为他是会听这种音乐的人。 许沐言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的青筋飞快的跳了跳,察觉安然的目光,淡定的说道:“这应该是洛洛上次留在我车上的。” 许洛洛听了一次他车里的音乐后,不由分说的塞了大堆CD在他车里,说他本来很年轻,要不要听那些老的掉牙的音乐,送他CD也是要他好好熏陶一番…… “哦。”安然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叫洛洛的,应该是个年轻并且单纯可爱的女孩吧! 许沐言顿了下,又道:“洛洛是我妹妹,比你小一岁。” “……哦。”安然钝钝的应道,心想,他这是在对她解释么? 可是,有这必要吗? 目光瞥见许沐言伸手要换CD,她忙道:“我没有听过这样的……” 他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任由那跳脱热烈的声音继续充斥在车厢里。 安然想,年轻女孩都喜欢这样的音乐?那么与许洛洛同年的安蓝,她应该也是喜欢的吧?安蓝,她应该也放暑假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见到她…… 她似乎听的很入神。许沐言眼角余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他以为她那样安静的人是不会喜欢这种音乐的,清浅勾唇,他总是会忘记,她其实很年轻。 这家法国餐厅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但大堂经理居然还记得他,一边激动的迎他们入座一边问:“许先生,照旧吗?” 许沐言点头,那经理又问:“这位小姐……” “也照旧。”许沐言飞快的截断经理的话。 经理退下后,许沐言发现安然的视线一直落在东边那架华丽的钢琴上。这样高雅的餐厅自然是请了人演奏的,演奏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正在弹奏的曲子是少女的祈祷。 小姑娘很投入的弹奏,优美的旋律流畅的从她跳跃的指尖流泻出来,将少女充满了梦幻和遐思,洋溢着青春和幸福的愿望的心境,以委婉温柔而充满虔诚的态度恰到好处的演奏出来,认真聆听,仿佛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有一种安宁知足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会弹钢琴吗?”他看着她专注的样子,轻声问道。 “不会。”安然摇头,优美的琴声让人不自觉放松,她莫名的有了想要说话的欲要:“安蓝会,她从小就喜欢弹钢琴。” “是吗?”许沐言盯着她带着柔软笑意的黑眼睛,想了一阵才想起安蓝的长相,她们姐妹并不太像,安然的容貌更小巧精致一些,而安蓝的性子却很活泼很爽利。 “嗯。”安然用力的点头,神情带了点骄傲与自豪:“因为安蓝喜欢,所以妈妈请了市里最好的老师教她,后来……不过安蓝一直没有放弃学琴。这首曲子,安蓝十二岁就能弹得很好。” 妈妈去世后,她们无奈的住进了孤儿院,一台已经生锈了的琴被她用了两天时间收拾出来,又求了院长请人帮忙调音。那以后安蓝就用那架旧钢琴弹曲子给她听,那时候,她是安蓝唯一的观众,每次安蓝弹完一曲总会扬起满是稚气的小脸认真问她,姐,我弹得好吗?她便一直用力的鼓掌,说她弹得很棒…… “你呢?你喜欢什么?”看来这里的环境的确让她很放松,以往他们的相处模式总是他问她答,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起这样一个话题。 “……我没有喜欢的。”安然唇边淡然自得的笑容僵了僵,眉眼随着嘴角一起垂下。 小时候,她喜欢爸爸,他会做很好吃的鸡汁干丝,可是有一天,他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和安蓝失去了爸爸。她喜欢妈妈,有一天她牵着安蓝回家,打开门看见妈妈浑身是血的躺在宽大的红得刺目的画布上,她用自己的血作了她人生最后一幅画作。她喜欢画画,可是从此后再也不敢拿起画笔……后来,她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可最后她还是失去了他。 所以她再不敢轻易喜欢任何人事物。不喜欢,不在乎,就不会痛。 “没有喜欢的?”许沐言缓慢的重复她的话,盯着她的目光幽黑发亮。是个人都该有兴趣爱好吧,而她说,没有喜欢的? 安然想了想,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回那架钢琴上:“嗯……我喜欢听安蓝弹琴。” 她话音刚落,许沐言干净利落地站起身,举手投足间那种优雅的味道逼人睫宇。 许沐言毫无预兆的起身让安然惊了一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眸光清如水,亮如芒。他说:“现在这里没有安蓝,那么,安然,看我吧!” 安然还未能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他已经转身,朝那架钢琴走去。 安然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他在钢琴旁站定,微弯腰与那小姑娘说着什么,那小姑娘冲他嫣然一笑,小脸红红的站起身来。 原来,他真的要弹琴给她听啊! 许沐言坐下来,目光便追了过来,看见安然瞬也不瞬的瞧着他,冲她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那是很纯粹的笑容,很放得开,明亮洒脱,一点也不刺目,让人舒服。 安然莫名地有些紧张,至于为什么紧张,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琴声响起,安然发现他弹奏的还是那首少女的祈祷,竟然与那小姑娘弹奏的不差分毫,但他只弹了一段,仿佛只是为了试下手,然后他停了下来,抬头静静地看着安然。 他整张脸都沐在水晶一样的灯光里,轮廓清晰,嘴角带笑,明亮动人。 安然恍惚觉得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眼前所有景物都像蒙着细碎的光,绚丽到不真实。 然后,他的手指又动了。轻快优美的音符从他手指流畅的流泻而出,他的目光却仍然锁着她的。 安然微咬唇,很难继续淡定,因为他此时弹奏的曲子——梦中的婚礼。 妈妈是最喜欢这首曲子的,每次老师来家里给安蓝上课,她都会央老师弹这首曲子给她听。那时候妈妈很幸福,她说,爸爸当初跟她求婚时,便是让人弹奏了梦中的婚礼…… 安然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任思绪跟着感觉走。恍惚中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境,梦里有人走在结婚的红地毯上,旁边的人都在向她抛着花瓣,气氛美好而热烈,安然忍不住勾了唇,走在红毯上的人忽然转头朝她看过来—— 安然猛地睁开眼睛,刚才那瞬间,她分明看见了妈妈比花还柔美的笑脸…… 安然忽然在那一瞬间对许沐言有种灭顶的仇恨。许多她已经忘记或者她从不敢想起的经年往事,经由这个人,总是这样铺天盖地的兜头而来,砸得她措手不及。 轻快的琴声戛然而止。许沐言微皱了眉,看着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安然,她的大眼睛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就那样安静地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没有滑出。灯光照射下反射出细细碎碎的光,从那漆黑幽潭的最深处折射出来,仿佛在水膜下面还有另一个他全然不知的世界。 许沐言心中一跳,大步向她走来,想也没想屈膝在她面前蹲下,握了她伏在膝上的双手,沉声问:“怎么了?” 安然垂眸,将自己微凉的手从那双温暖的大掌中抽出来,摇头时硕大的泪珠啪嗒一下砸在许沐言的手背上。 “说话!”许沐言看着手背上的水光,眉头皱的更紧了,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几不可察的火光。 安然不着痕迹的用右手拇指狠狠掐着左手食指,剧痛让她很快平静下来,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没事。”然而微颤的声音却有些哽咽。 许沐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然终于抬起头来,嘴角轻轻扬起来:“没有,我很好。” “安然。”许沐言不顾众人的目光,重又握住她的手,沉紧的声音极具胁迫力:“不要对我说谎。” 安然喉头飞快滑动了下,嘴角扬得更高了些:“我只是……忽然很想安蓝。” “真的?”许沐言不信。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安然淡淡的说:“她好像很忙,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我电话了……” 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恰到好处的染着忧愁。 许沐言微抿了唇角沉默的与她对视,她的眼睛睁得很圆,漆黑清亮,剔透如水晶,带着执拗的担心,几乎有点冒傻气。 好吧,他权当她是真的在担心安蓝。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不动声色的将她自虐的双手分开,指腹下被掐的狠了的食指上,留着一条深深的痕。“别担心,安蓝她很好。好了,别多想了。” 经理招呼着服务员上菜,许沐言又紧了紧她的手才坐回位置上。 许沐言一如既往的体贴,不仅帮她切了面包,羊鞍扒也切的大小适中才让她吃。 安然于是乖顺的低头开吃。这个男人的细心体贴一贯让她不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安然常常暗地里揣测,他究竟凭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二哥,你也在这儿吃饭呢!”许沐言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音色亮丽的女声轻俏的响在她耳边。 还没回头,脸上已然挂上了宠溺的笑容:“洛洛,你一个人过来?” 许洛洛俏生生的立在他身边,好奇的目光却定在安然身上。见安然看过来,便冲她友善的笑了笑。 安然忙吞下嘴里的嫩滑的羊扒,却吞得太急而呛的捂嘴闷咳。许沐言几乎是有些仓促的起身过去,一手安抚的在她后背轻拍着,一手端了一旁的葡萄酒,“好些了吗?来,先喝一口。” 许洛洛眼睛都看直了,向来对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都不假辞色的二哥,居然会这么紧张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 安然咳了一阵,小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就着许沐言的手喝了一口葡萄酒,顺了气才轻声道:“谢谢。” 第十一章 她是我的人 “二哥,你不介绍一下吗?”许洛洛偷笑,瞧二哥这紧张劲儿也知道眼前这姑娘绝非闲杂人等。 许沐言的目光由始至终都紧锁着安然,听见洛洛的话也并未抬头,简洁道:“洛洛,我小妹。安然,我……的人。” “噗……咳咳……”好不容易止住咳的安然刚喝了一口酒,再度被呛得满脸通红。 许洛洛则直接石化了。“你的……人?二哥,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许沐言抬眼瞪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一边控制力道小心的再度拍抚安然的后背,似不满的微皱了眉,她本来就是他的人,她至于这么大反应吗?“好点了吗?要不要再喝一口?” “不……不用了。”安然忙拒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还得呛她一回,水啊酒啊什么的,她还是暂时离远点吧! 安然都咳完了,许洛洛还没解冻。许沐言于是用眼尾扫她一眼:“你还没告诉我你跟谁一起来的?” “我跟周子青一块儿来的,我们在那边——”许洛洛下意识的回答,手指指了指不远处那颗高大的枝叶繁茂的盆栽。“二哥你们要不要过去……” “咳咳……”倒霉的安然三度被呛——远离了水酒,这回居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周子青,周子青…… “怎么了?”许沐言干脆将她搂进怀里,手指勾了她的下巴,眼神沉黯却担心。 安然急急扯住他的衣袖,一边咳一边用力仰起脸,呼吸急促,眼眶红透,含着一层薄薄的细碎的水膜,水晶灯下晶莹透亮,“我……我觉得好闷……好像透不过气……” 她断断续续的话音未落,许沐言已经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往外走,甚至没顾上跟许洛洛打声招呼。 “这……这是我二哥吗?”许洛洛眼睁睁的看着一贯淡定从容的自家二哥脚步凌乱的背影,喃喃自语。 “洛洛?不是去洗手间吗?怎么站这儿发呆呢?”出来找人的周子青奇怪的看着许洛洛怔愣的模样。 “我看到二哥……”许洛洛指一指许沐言快要看不见的慌张背影。 “嗯?他怎么走了?”周子青顺着许洛洛的手指望去,只来得及看见他看见他箭步冲进电梯,下一瞬,电梯门便合上了,“他好像抱了一个人。” “是啊,一个让他紧张的要死的女生。”许洛洛轻呼一口气,终于不结巴了,“这些年我二哥一直一个人,不管有多少女人贴上来,二哥从来不碰,我曾亲眼看见他毫不留情冷口黑面的斥责倒追他的女人,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七情六欲。可刚刚那个女生,你是没看到他有多紧张,那女生说不舒服,他那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我都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周子青好笑的拍拍许洛洛的脑袋:“傻瓜,你二哥也是人啊,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从前无动于衷,大概只是因为人不对而已。” 许洛洛不满自己像被小孩子一样的对待,不满的嘟了嘴,下一瞬却又欢笑出声,无所顾忌的抱了周子青的手臂,仰头看他:“你这算是经验之谈?我二哥可也说过这些年你也没有交过女朋友的……” “你二哥一定也跟你说过——”周子青的微笑带着温暖的甜蜜。 “你的女孩嘛!”许洛洛沉了脸,赌气似的甩开周子青的手臂,鼓了腮帮子瞪他:“她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这么多年仍是念念不忘?” 然而周子青只是笑,笑容愈发温柔醉人。 或许外人眼里,安然哪里也不好,但在他眼里,安然哪里都好。 &&&&& 黑色商务车在车道上飞驰,超速、闯红灯、甚至逆行……引得其他车主咒骂连连,身后交警紧追不舍。 缩在副驾驶座上的安然脸色惨白,过快的车速令她十分难受,胃袋似乎都痉挛了起来:“慢……慢一点儿……” 许沐言眼睛仍然盯着前方道路,丝毫不理会身后追的万分辛苦的交警们,分神抽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安然的:“别怕,很快就到医院了。” 安然很想哭:“我,我没事了。你开慢点儿……” 一名交警追了上来,贴着车身用力砸车窗,一边大声喊着“靠边停下来”,许沐言的脸色也有些白,嘴唇抿的很紧,只瞧了一眼那交警,脚下油门踩到底,车子擦着那交警呼啸而过。 安然这回想哭都哭不出来了,因为比起哭,她更想吐。反手握紧许沐言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他的手背,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好在到医院的路程还不算太远。安然即将忍不住时,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紧急刹车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惊得人小心脏扑通乱跳。 虚弱的安然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身体已经被人腾空抱起,头晕眼花之际身边景物倒退的飞快,一种够不了天着不了地的不踏实感让她很是恐慌,胃部的不适以及心里的恐慌令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双手紧拽住许沐言的衣领,发出虚弱的警告:“快,放我下来……” 许沐言匆匆低头看她一眼,呼吸粗重,却仍是沉声道:“别害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安然拼命忍,本来她是没事,可就是因为他,她很快就要出事了,他再不放她下来,会殃及他的。 呕意已经涌到了喉咙口…… 许沐言却在这时飞快的将微凉的薄唇印在她沁了冷汗的额上,一贯沉稳的嗓却有些抖:“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一字一字,重重的砸在安然心上。 安然恍惚觉得,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 耳边只听得他浓重的喘息,面上喷洒着他灼热的呼吸,而她的眼睛,陷在那一双幽深粲亮的眼睛里。那双眼睛,纵然焦急,却沉稳彷如两座大山。 其实严格算起来,除了牵手,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做过的算得上最亲密的举动。在以为她真的不舒服的时候,他的担心不是假的,他的焦急不是假的,他眼里藏也藏不住的害怕也不是假的…… 安然不明白,这样一个平素从容淡定的男人,为什么会为了她露出这样种种情绪来? 杜医生是早就接到许沐言的电话准备好了一切的,站在医院门口引颈等着,瞧见许沐言匆匆的身影,忙迎上前,身边自有人推着担架跑过来帮忙。 “怎么回事?”年过半百的杜医生有一张慈霭的脸庞,然而此刻因焦急而板出了严肃来。 许沐言顾不得擦去满头热汗,急急答道:“不知道,突然间就感觉胸口闷透不过气。杜叔,她会不会有事?” 杜医生一面指挥人将安然推进检查室,一边皱了眉头扯开紧抓着他手臂的许沐言:“你不要担心,我说过她的心脏早已经没事了。倒是你……” 杜医生眉头皱得更紧,眼睛越过许沐言盯着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头,提醒道:“先解决你的麻烦。” “嗯?”许沐言不明所以。 肩头被人重重一拍,他转头,气喘吁吁的交警横眉冷对:“这位先生,你刚才超速、闯红灯、逆行,严重违反了交通法规,请跟我们走一趟。” 杜医生趁机进了检查室。 “很抱歉,但人命关天,我顾不上许多。”许沐言拧眉,淡声解释道。 “这位先生,不管任何原因,你已经严重的影响了路面交通,请你立刻跟我们走。”那名险些命丧车轮的交警怒火滔天。 “请稍等——”许沐言漫不经心的扫他一眼,一边做着稍等的手势,一边掏出手机来,手指熟练地拨出一串话码,“潘叔,我是许二。有件事情要麻烦您一下,你们局子里有名同事在这里,要我跟他回局子里接受调查,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无法抽身……我的女人现在正在医院里急救——”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许沐言言语恭敬地应着,淡淡看一眼眼前神情茫然的交警,讲手机递出去:“潘局长要跟你说话。” 那名交警终于伸手接过电话,刚“喂”了一声,神态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一边应是一边偷眼看许沐言,说完后将手机递给许沐言已是满脸堆笑:“许先生,潘局要跟你说话。” 许沐言将电话接过来:“潘叔。她不是什么名门淑女也不是谁家的千金,改天我带她去见您和阿姨。我见过潘铭,他很好,您不要担心,您跟阿姨要保重身体。好的,谢谢您,再见。” 一系列复杂而精密的检查下来,有苦难言的安然终于被推送出来。 “杜叔,她怎么样?”一直守在外头的许沐言箭步上前,一边握了安然的手一边问跟着出来正摘口罩的杜医生。 杜医生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紧张,“我替安然仔细检查过了,她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她休息的不太好吧?” 许沐言微皱眉,低头看安然。安然脸色依旧苍白,垂了眼睫,似心虚的模样。 “我知道了。”许沐言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站直身体,又是从前的从容模样:“杜叔,她不需要住院吧?” 杜医生摇头:“休息一下就行了。”说完转身忙其他事情了。 安然被送进了病房休息,待医护人员都离开了,站在门口的许沐言才关上门缓缓走近她。 安然偷偷掀了眼帘看他,他抿着薄唇,双手插、在裤袋里,似闲庭漫步一般。然而她却不敢看他的嘴唇,看一眼就有胸口碎大石的感觉,闷闷的很难受。 “晚上睡得不好?”许沐言站定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发现她长长的睫毛又开始飞快的轻颤起来。 “……会一直做噩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并没有雷雨天气。 “前几天……”事实上是从她重新拿起画笔的那一天开始的,翻来覆去的做梦,梦里的场景永远只有以鲜血为基调调出的妖诡恐怖的画面。 “梦见什么?”他弯腰,巨大的暗影将她整个儿笼罩起来,她的睫毛颤的更厉害了,双肩几不可察的缩了缩。 安然轻咬嘴唇,默然不出声。 “安然。”许沐言喊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并不重,甚至轻软的像羽毛。 然而安然的身体却忽然僵住了,半晌,她轻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抬起眼帘,“总是梦见我妈妈……” 他定定的凝视她片刻,她的眼睛依然黑白分明清澈到底,然而异常潮湿。 片刻,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瘦削的脸颊:“安然,你是要搬去我那里还是我回去你那儿?” 安然微怔,睫毛惊颤几下,终于平静下来。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准备,然而到了这一刻却仍然很难平心静气。她想,这种事情再怎么准备,临到头还是会紧张会……害怕。 不自觉的用指甲掐指尖,她没看她,轻轻开口道:“你……你说了算。” 她的紧张无措他全看在眼里,在她脸上游移的指尖愈发轻柔:“安然,你是我的人,我们迟早是会住在一起的。本想等你生日后再说……我今晚就搬去你那里。要不要睡一会儿?” 安然摇头,潮湿的大眼睛紧盯着他时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我不想呆在医院里。” 第十二章 简单的生活(一) 许沐言一直是十分有效率的人,他的东西在晚饭之前被人送了过来。 安然在瞧见周妈一脸欢喜的指挥人收拾隔壁房间时,错愕之余,一直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许沐言双手插、在裤袋里倚在门边神色淡然的看着,侧头便瞧见愣在门口的安然。他走近她面前,俯身,大手绕到她后脑,轻托起她脑袋,嘴唇轻轻印在她额上,自然的仿佛他早做惯了这样的动作。 安然安静的站着,长睫轻轻垂下。 “吵醒你了?”许沐言放开她,后退半步,黑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审视安然的脸色。她的脸上少了倦意,却苍白依旧。 “没有。”安然摇头。她其实一直很紧张,怎么可能真的睡着。 “睡得好吗?”许沐言又问。拇指轻轻摩挲着苍白肤色掩映不住的青眼圈。 “还好。”安然觉得很心虚,因为她这一天对他说了太多的谎。 周妈领着人将房间收拾好了,笑眯眯的上前道:“先生,小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在楼下饭厅用还是送上来?” 许沐言牵过安然的手,淡淡道:“下去吃吧!” 两人安静的用了晚饭,放下碗筷安然便想回房间窝着,许沐言却拉了她一起看电视。安然相当无语,却只能默默地坐在他旁边。 这样的相处模式是全然陌生的,安蓝走后,她一直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可是突然多了他,不自在之余,更多的是忐忑与不安。 一直拿着遥控器调换节目的许沐言侧头看她眉头轻锁的模样,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没有忽略她有一瞬间的僵硬不适,却仍是低头,语气低柔沉缓:“喜欢看什么节目?” “……没有特别喜欢的。”从她住进来开始,那挂在墙上的大电视根本就是一摆设。相较于热闹的电视节目,她更喜欢呆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呆在花房里看花。 “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所谓的偶像剧吧。”许沐言扫一眼屏幕上美丽的女人一边紧紧拉着男人哭的梨花带雨一边抽噎着哀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啊”,迟疑了一下才放下遥控器,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安然的眉角也抽了下,女人为了留住已经不爱自己的男人而哭成这般姿态,委实难看了些。她看着那男的似终于软了心肠轻吁一口气将女人纳入怀中安抚说“我不离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时,一直轻抿的嘴唇终于勾出了浅浅的笑花。 这到底只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剧情吧。她曾经也看到过类似这样的场景,只可惜,女人哭断了心肠,男人也没有回头…… 九点半一向是安然就寝的时间。时间一到,许沐言便关了电视,与她一道上楼,送她到她门口,仍旧吻了她额心一记才松手让她进屋。 见房门阖上,许沐言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刚开了电脑,电话便响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接起来:“周子青,你终于刑满获释了?” 周子青在电话那头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今天也是洛洛约我才能出门放个风,这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妈恨不能当成四十八小时来用……” “啧。”许沐言轻笑,右手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可怜的周少爷,本人不得不对你的遭遇鞠上一把同情的热泪。” “算了吧你。”周子青笑骂:“倒是你这小子,今天明明知道我也在那家餐厅,结果却跑得飞快,怎么,怕我叫你请客么?” 许沐言笑了两声,眼睛飞快浏览过屏幕上高高低低的红线绿线,“与我同行的人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先走了。” “什么人啊,听洛洛说的像传奇一样,说是这么多年从未见你那样紧张过,此人身份定然十分特别,怎么样?招是不招?”周子青笑言:“什么时候也让小的开开眼,看看哪家千金能将咱们许二少迷成那个样子……” “你小子……”许沐言一边笑骂一边自烟盒中取出一支烟来点燃:“她现在身体不是很好,过段时间吧,会让你见到的。对了,我刚好也有事想找你帮忙。” “难得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你只管说——” “城东有块地,我想拿下来。这事儿只有你家老爷子能帮忙……”许沐言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 周子青几乎毫不迟疑的答应了:“行,我明天回老宅给你说说。老爷子虽然退了,人脉还在那里,想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许沐言便浅笑着说辛苦你了,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谢谢”那两个字。“那么,关于你的女孩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子青叹气:“我想弄清楚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去找她,否则,以她的性子,我即便现在去找她也是没有用的。” “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许沐言笑着,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听见电话那头周子青的妈妈询问的声音,似乎在紧张的问周子青在与谁通话,许沐言又调侃了两句,方挂断电话。 凌晨一点,许沐言长长地吐了口气,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一边起身准备洗漱。想了想,脚后跟一转,走向门的方向。 只有走廊里的灯还散发着幽晕朦胧的橘红色光芒,这房子里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了吧。许沐言想着,放轻了脚步,轻轻推开安然的房门,却忽的愣住—— 安然房间里灯火通明。她穿着雪白的睡衣,背对许沐言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面前支着画板,而她此时正聚精会神的挥着画笔。 许沐言轻皱了眉心,缓步走近她。她整个人盘腿缩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许沐言越过她瘦削的肩头看向画板,有如子夜的双眼,此时更是无可形容的黑。 画面上,横躺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而她身边,蜿蜒着盛开着的,是以鲜血为基调的大片大片的血红,如红莲妖冶盛放。那样激烈的颜色,足以刺痛人的眼睛。 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没有力量。许沐言看着她,雪白的灯光穿透了她,让她看上去像一个飘渺孤单的影子,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终于抬手,轻轻落在安然的头顶上,“怎么还不睡?” 安然受惊,手一松,画笔直直掉落。有些慌乱的转身,对上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眼:“我,我……” 许沐言轻抚了下她的头顶心,然后弯腰与她平视:“又做噩梦了?” “嗯。”安然习惯性的垂下眼睫,抿嘴低低的答了一声。 许沐言无言的看着她,她拒绝沟通交流的姿态很明显,他不至于看不出来。微想了想,忽然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她安静的近乎木然,任由他甚至抱疼了她。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妖冶诡异的画面上。半晌将她抱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不早了,赶紧睡吧。” 安然的身体沾到柔软的床铺,立刻蜷缩起来,双臂抱紧膝盖,蜷曲成胎儿在母体中的模样,安静的睁大眼睛,看着立在床边的许沐言。 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泛而潮湿,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 许沐言轻叹一声,掀了薄被上床,伸臂将她重又抱回怀里,低声道:“睡吧。” 他的声音低缓柔和,有种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感觉,他的大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初时有些僵硬生涩,慢慢的柔和熟练起来。 安然又看了他一阵,终于缓缓阖上眼睛。 确定怀里的人睡着了,许沐言才停下一直拍抚的动作,微挑眉,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的画板。教她绘画的老师说的没错,她果然很有天赋,画面线条虽简单,但熟练流畅,用色大胆,并不像是初学之人能画得出来的。 目光转回来落在安然熟睡的恬然平和的小脸上,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将房间里的灯调暗,空调虽然打的并不低,但他仍是仔细的替她盖好薄被,欲翻身下床,却发觉衣角被一只手拽的牢牢地。他失笑,想扳开她的手指头,刚一动,她却像有意识一般,小拳头拽的更紧。 有光落在眼皮上,灰蒙蒙的昏沉的感觉渐渐消退下去。安然睁开眼,视线由朦胧变得清晰。 “醒了?”明亮的光线下,他的声音像静水深流,和缓中带着偏暖的温度,轻轻响在耳边。 安然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才发现他们此时以一种异常亲密的姿势相拥在一起,他揽着她的肩膀,而她几乎整个人都蜷在他怀里,双手甚至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安然倏地红了脸,飞快将手撤回来,弓着身体往后退。 “睡的好吗?”许沐言收回一直被她枕着的手臂,半坐起身,活动着酸麻的几乎已经没有了感觉的肩臂。 安然点头,自己也很诧异,居然一夜无梦。 她也翻身坐起来,不敢看许沐言,只低低的飞快的说了声谢谢。 许沐言扯了扯唇角,苦笑一声:“真要谢就帮我揉一揉吧,好像已经没感觉了。” “……”安然错愕的抬头,疑心自己听错。但瞧见他真的非常艰难的活动着肩膀,想着自己就是害他不好过的罪魁祸首,迟疑了一下,终于挪到他身边,双手抬着他的手臂帮他先小幅度的活动。 许沐言微愣,随即放松。他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她当了真。他侧头看她,她微抿着唇,表情认真,活动了一会儿关节才用手轻轻按捏酸涩的肌肉。 晚上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有阳光穿透而入,明亮的阳光,仿佛可以穿透太阳底下的任何阴影,让人觉得温暖且安心。 因为安然难得的晚起,他们用完早餐已经快九点了。安然看着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许沐言觉得很抱歉,他这会儿才赶去上班肯定会迟到。 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他临上车前回头看她,明亮的阳光在他的头顶,还未戴上眼镜的眼睛,水波一般的,温和而明亮。他一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过来。” 安然于是慢慢走近他,闭上眼睛微扬头方便他在她额心印下轻柔的一吻。 嘴唇离开她额心时,他顺手揉一揉她柔顺的长发:“太阳烈,快点进去吧。” 安然乖顺的点头,转身走进屋子里。 见她进了屋,许沐言才矮身钻进车里,发动车子。 他毫无悬念的迟到了。员工们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藏了好奇与探究。柳原代他开了早间会议,到他的办公室,他刚脱下外套挂好。 “二少,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哦。”柳原将记录了会议重点内容的文件放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调侃:“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不早朝。” “滚你的。”许沐言笑骂,一边低头飞快的翻阅会议内容,看完后见柳原竟然还没走,狐疑的看他一眼,合上文件道:“有事?” 柳原半坐在办公桌上,敛了吊儿郎当的笑容,一本正经道:“昨儿晚上我打你公寓的电话,一直没人听。” “然后?”许沐言挑眉,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十指拱成塔状横于胸前,十分放松与随意的姿势。 “然后,我很担心你。”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的柳原后知后觉这语气实在煽情的可以,俊脸一红,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郁卒道:“我就是怕你不声不响地又醉死在某个夜店或者某个街头。” 许沐言笑道:“你知道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酒了。” 柳原只得绷出一副更正经的表情:“那你昨晚上……” 许沐言睨他一眼:“得了啊,没别的事就快滚。” 柳原迅速收起八卦心情,换上严肃的模样:“还真有事。你上回叫我找人调查顺港,有消息了。” 许沐言坐直身体,简洁道:“说——” “顺港的法人代表叫陈顺,听说是留美归来的,更厉害的是此人居然是白手起家,莫名其妙就有了这样一家公司。”柳原啧啧称奇,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嘲讽之意。 许沐言点了一支烟,仰起头看烟雾变幻的姿态,奇幻而莫测的美。他笑了笑,道:“我不信你就只查到这里。” “当然不止。”柳原抢过烟盒,不满的瞪他一眼才给自己也点燃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缓缓道:“我让人查了陈顺的底,你猜怎么着?” 许沐言只淡淡瞥一眼他兴奋的发亮的眼睛。 柳原倒也习惯了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令自己满意的反应,继续道:“那陈顺原来只是一个有些憨傻的乡下人,我已经让人去确定过了,陈顺以前确实有将自己的身份证借给别人,听说他因此得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 “他将身份证借给谁了?”许沐言眉心一跳,眸色深沉幽远。 “陈顺说他也不认识那人。只说那时候老、母亲病的很重,有个人突然出现说愿意帮他,条件就是借用他的身份。陈顺虽然憨傻了些,但却是一个很有孝心的人,于是就借了。” 许沐言夹着香烟的手指轻扣着光滑的桌面:“他还认得出借身份证的人吗?” 柳原皱眉道:“他说他认得。然而拿出老狐狸的照片时,他说不是这个人。许二,我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或者,老狐狸是清白的?” “你相信他是清白的吗?” 柳原几乎是毫不思索地:“他要是清白的倒真有鬼了。”无奈的摊手:“可是咱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清白的呀。” 许沐言吐出一串烟圈,眼见那烟圈由浓转淡最后终于不能成形,“慢慢来吧。”他忽而又笑了:“我们始终比他更有优势。” 第十三章 简单的生活(二) 许沐言吐出一串烟圈,眼见那烟圈由浓转淡最后终于不能成形,“慢慢来吧。”他忽而又笑了:“我们始终比他更有优势。” “啊?”柳原惊,他们在公司里处处被打压,被人使了无数绊子,若不是两人小心谨慎,拼了命做出了业绩来让人看,怕早就被赶出公司了吧。 说真的,他心里并非没有半点埋怨。想当年他们还在学校时,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若一直呆在美国,凭他们俩,只要再两年,成就不会比现在的许氏差。可他们偏偏回来了。 柳原鼓了鼓脸颊,说起来,也是他当初哭着求着要跟着回来的。只因为,实在太不放心这个人了。 许沐言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侧头一笑:“咱们比他年轻,这不是最大的优势么?” 柳原咧出两排大白牙,顺手将手里的烟头也摁在烟灰缸里:“行行行,咱就算扳不倒他也能拖死他。对了,你没来之前我帮你接了个电话——” 柳原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莫测有些担心:“顾静怡打来的,说是明天下午三点的班机,如果你有空请前去机场接她。” “我知道了。”许沐言平静的应了声。 柳原又定定的看了他一阵,他平静的表情与语气没有透露出任何不妥,他耸耸肩,暗笑自己太敏感。抓起桌上许沐言批好的文件,道:“行,那我先出去了。” 柳原前脚刚走,内线电话便响了起来。许沐言接起,语气冷淡的近乎漠然:“韩叔,有事吗?” “沐言啊,你晚上没什么要紧事吧?”韩齐林的声音温和平稳,十足十一个慈祥长辈该有的模样。 许沐言沉默以对。 韩齐林早已习惯,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你妈妈帮你安排了一个饭局,在江景大酒店,七点钟你准时到啊。” “我没空。” “沐言,你与你妈妈斗气斗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吧。她始终是你妈妈,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你妈她身体这几年每况愈下,你……你就迁就她一些吧,啊?”敦敦教诲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许沐言漂亮的眼睛瞬间冰冷,眉心凝着浓重的杀气,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直跳。“多谢你的教诲,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 总裁办公室—— 韩齐林看着嘟嘟直响的话筒,苦笑着抬头看一旁怒容满面的陈若雯:“这孩子……性子跟你一样倔。晚上他是去还是不去啊?” 陈若雯穿着妥帖的灰蓝色套装,头发盘的微微蓬乱,高贵优雅,无懈可击。然而此时满脸的怒容却险些毁了她的优雅,恨恨地咬住下唇,眼睛似都要冒出火来:“由不得他不去。” 晚上七点,江景大酒店某一金碧辉煌的包间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老董啊,早想请你们一起吃个便饭,但你太忙了,老是约不到时间。”韩齐林笑容满面的与与他年纪相仿的董涵文推杯换盏:“今天好不容易凑到一起了,咱们定要不醉不归。” “好好。”董涵文笑眯眯的与他碰杯,眼睛余光却一直没有从一进来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沐言身上移开过。 包间里统共只有六个人,韩齐林与董涵文应酬着,陈若雯拉着董夫人交换美容养颜的心得,许沐言垂了眼帘沉默的坐着,他旁边娇怯美丽的董小姐一双盈盈美目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腮边的酡红自一见到他始就没有消退过。 这个饭局,其实就是一场相亲宴。很明显女主角对男主角很有好感,然而男主角却心不在焉毫无参与感。 “也只有董夫人你这样的美貌才能生下清清这么漂亮的女儿来。”陈若雯难得的放下端庄优雅的身段,和蔼可亲的拉着董清的手:“清清不但漂亮,学业也是顶顶的好,更难得的是,一点儿没有世家千金的骄纵蛮横,乖巧的让人心疼呢。我们家洛洛要是有清清的一半,我做梦只怕都会笑醒的。” 珠光宝气的董夫人自然很高兴,面上却少不得要谦虚一番,看一眼心爱的女儿,笑道:“你快别夸了,这孩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你说一个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偏她念完硕士还想考博,可把我和她爸急的不行。” “瞧你说的,我还巴不得我家洛洛也一路念到博士去,可她哪是读书的料啊,一天到晚跟个疯丫头一样没有半点正形。董夫人,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你呢!”陈若雯笑着恭维。 董夫人笑着摇头,面上却有掩都掩不住的骄傲自豪,“说羡慕,我羡慕你才是真的。我和老董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又对公司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虽然家大业大的,可到底也没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可以交托。倒是你,两个儿子都那么能干,随便哪一个都能独挡一面……” 这言下之意,对于许沐言,她还是很满意的。其实来之前老公已经将许沐言调查了一番,说这小伙子不错,从他谈过的几个案子都可以看出是个颇具大将之风的人。日后如果真成了他们的女婿,将公司交给他打理肯定会比现在更出色…… 陈若雯瞥一眼许沐言,眼中有恼怒飞快闪过,“唉,虽说有两个儿子,可是哪个都不让人省心啊。沐非那孩子非要去当无国界医生,三五年轻易不回来一次,只要哪里发生暴乱发生战争,我们便担心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沐言……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二十六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说我们做父母的,哪能不心急呢?” “妈。”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许沐言终于抬头,漆黑的目光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却坚定的直直逼视陈若雯的眼睛:“我有女朋友,一直没跟你说,是想等她大学毕业。”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尤以陈若雯的最为甚。 许沐言似根本看不出来,淡淡的笑了笑,端起面前的红酒,优雅的喝了一口:“她一毕业我们就会结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太心急。” “你,你……”陈若雯气得脸色发青,瞪着许沐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董伯伯,伯母,清清是很好的女孩,文才兼备,值得更好的男人。”他举着酒杯站起身来,目光平静而沉稳的直视董涵文沉郁的神色,沉静道:“我祝愿董伯伯早日觅得佳婿。” 他说完,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歉意的笑了笑:“我们约了一起吃晚饭,她胃不太好不能等太久,我先失陪。” “站住。”陈若雯气得发抖,许沐言这一出无异于当众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顾不得形象气质,厉声喝住即将走出去的许沐言:“我告诉你,不管她是谁,我绝不同意,绝不。” 许沐言并不回头,淡淡勾了唇角,从容不迫的开门,离开。 “老公,清清,我们也走。”董夫人怒气冲冲的拉起神色黯然的董清。 “老董啊,你看今天这个事儿……”韩齐林忙堆了笑劝道:“我们绝不是故意的……” 董涵文捞起一旁的外套,摇头,冷冷道:“今天我们根本就不该来。度假村的合作案我想也没有必要再往下谈了,我们会斟酌考虑其他公司,告辞。” 语毕,偕同妻子女儿大步离开。 一场先还欢声笑语的相亲宴,以不欢而散而落幕。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陈若雯状若疯妇,掀桌摔碗,完全不顾形象。 韩齐林忙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连声安抚:“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让我可怎么办呢?你先冷静下来,消消气,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混账东西就是想气死我,他就是……恨不得我快点死。” “这件事我们也有不对,事前也没先征求沐言的意见。这孩子一直很有主见,我们都不曾与他商量下就这样做,他心里不满也是说得过去的。”韩齐林安抚着,下一瞬又似极忧心:“只是,我们始终是为他好,若这次能与老董合作度假村开发案,许氏会上一个新的台阶。将来许氏始终是他的……他也该理解我们的用心良苦啊。” 陈若雯埋头在他怀里,失望至极:“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好了好了……”韩齐林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哄着。然而一直上翘的嘴角却与他的满脸忧愁极不相符。 许沐言回来时,安然刚喂完鱼准备上楼,看见他进门有那么一点小吃惊。他之前打过电话,说是有饭局会比较晚……安然想,这饭局难道是一开始就结束了? 她只呆了一下,想了想才走近他,接过他手中的外套。 “吃过饭了吗?”许沐言一边换鞋一边问她。 “嗯。”安然放好他的衣服,“你,你呢?” 许沐言目光一沉,眼睛里层层涌上浓的化不开的温柔,嘴唇轻抿,“我还饿着呢。” 安然有点惊讶,随即道:“那怎么办?周妈就做了我一个人的饭。” “没事,让周妈给我煮碗面就行了。” “可是周妈现在……不在,她女儿放假回来,她去车站接人了。”安然有点不安,周妈去接人是她同意的,因为估摸着他的饭局怎么着也会到十一二点或者更久之后…… 她这样自作主张,他会不高兴吧! 安然想起黄叔的事,忍不住有些心急。看着他的模样,流露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怜意味,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周妈她……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女儿了,所以……” 许沐言了然,拍拍她的头,“你会煮面条吧?” 安然迟疑了下,看着他依然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拿不准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片刻才轻点了点头,有些赧然的:“我的手艺没有周妈的好……” 许沐言于是笑了笑,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安然怀疑的看他一眼,再看一眼,终于捏着衣角硬了头皮忐忑的进了厨房。周妈每天都会出门采购新鲜的食材,所以冰箱里食材并不多。安然想了想,拿了一个西红柿一颗蛋。 许沐言坐在厅里看电视,目光却总会不自觉的往厨房的方向飘,虽然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不一会儿,安然从厨房里露出脑袋来:“那个……你吃蒜吗?” 许沐言看到墙上她那一线纤长的身影,灯光在她头发上镀出柔软朦胧的银边,她的眼睛干干净净,清澈到底。 这双干净的眼睛与记忆里那一双慢慢重叠……许沐言想,真好,现在他终于有能力守护这双眼睛。 安然等了会儿还是没有等到答案,于是又干巴巴的问了一遍。 许沐言起身走向她,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安静而绵长,“叫我阿言。” 安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逼近,后退了两步才抬头看他,他的睫毛还真是长,不卷不翘只是长,所以平时并不觉得,但当他这样低头垂眼时,那森黑纤长的睫毛,便根根分明。 他看着她,神情温柔眼神眷念。安然只觉心中一突,飞快垂了眼,细细声喊道:“……阿言。” 气氛陡然间变的怪异起来。安然很不安,呼出吸入的空气都带着那人身上独有的味道,香烟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并不难闻。但,始终太过陌生。安然轻咳一声,打破这胶着暧昧的气氛:“你,你吃蒜吗?” “不吃。”许沐言很认真的看着她。 “那……”安然抠手指,仍旧不敢抬眼:“香菜呢?” 许沐言微笑,灯光落在他的瞳孔里,闪着光:“也不吃。” 安然有些仓促的转身:“那你去外面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许沐言却没有动。看她有些慌张的将姜丝和葱花爆香,又将切好的西红柿放进锅子里翻炒。 安然咬着唇,背上的目光太过灼烈,她有些气恼自己没办法当之不存在,于是就在这目光的炙烤下战战兢兢的煮好了面。 至于味道怎么样,安然看着他将碗里最后的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后,心想,也许味道还是不错的。 许沐言吃面,安然一旁陪着。发觉这人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他的嘴角从她开始给他煮面时就没有垂下来过,吃着那碗卖相其实并不怎么好看的面条却很是愉悦的模样。于是莫名的,安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吃完面,差不多快九点。两人一同上楼,他照旧送她到门口,照旧亲了亲她的额头,却在她准备进屋时懒声道:“今晚不需要我陪睡吗?” 回答他的是安然仓惶慌张逃窜进屋的身影以及门板大力砸过来的声响。许沐言失笑,摸了摸差点被砸中的鼻子。开个玩笑罢了,她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手指摸到微翘的唇角,他怔了怔——有多久不曾与人开玩笑了? 安然因为那个玩笑话睡得很不踏实,半夜朦胧间听见奇怪的声响。她微皱眉起身将床头灯拧的亮了些,披了件小外套。是周妈回来了?可是周妈一向很仔细,知道她浅眠动作都放得特别轻。 她又仔细听了听,目光落在隔壁那扇虚掩的门上,有光自屋子里漏出来,他还没睡吗? 她咬着手指想了想,还是走到他门口,敲了敲门,没回应,正想返回自己房间,却听见他房间里的洗手间里传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和着水声,安然觉得那声音特别耳熟,因为……她与他吃第一顿饭时发出这种痛苦声音的人是她。 安然有点担心还有点心虚,因为她想到了那碗面。 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他的房间与她的差不多大小,以黑白打底,布置的简洁却不简单,他没叫周妈收拾书房,因此安然看见两台开着的电脑以及厚厚两叠蓝皮文件。 安然没有功夫打量的更仔细些,因为洗水间里那人又吐了。 第十四章 姐夫,我回来了(一) 安然快步走过去,便见许沐言弯腰扶着洗手台吐得极其辛苦。他吐过后,鞠一捧水浇在脸上。发梢上滴着水,落到肩膀打碎,闪着细微的光。赤着脚,家居服上水印飞快浸染,晕开。 安然单手搭在门上,“你怎么了?” 许沐言扯过架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才侧过头看她,他的脸色有些白,伴着淡淡的疲倦,眼里却有歉意,嗓音低哑:“我吵醒你了么?” 安然没答他,只径直问道:“是不是那碗面……” 许沐言飞快的截断她:“不是。” 安然依然歉然的盯着他。许沐言明白过来,她以为他是在宽慰她所以说了谎,忍不住想笑,于是真的笑了,右手顶着胃部:“真不是,我的胃本来就不太好,再加上空腹喝了点酒……没事的,你赶紧回房休息吧。” 安然站着没动,透亮的灯光下一双眼睛显得尤为漆黑深透,“你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许沐言靠在洗手台边,胃里早已经吐空了。“周妈回来了吧?你让她给我找点胃药就行了。” 安然点头,这里平时都备着各种各样的药——都是给她备下的,却没想到他竟用上了。 周妈找了胃药来,各种各样的一大堆。安然替他倒了水,便在灯下来来回回的看药盒上的说明,想要根据他的症状找到合适的药。许沐言熟门熟路的拣了其中一个白色盒子,抠了两粒扔进嘴里。 安然终于相信,他不舒服与她做的那碗面条是真的没有关系,她其实是白愧疚、白心虚了。看他松了口气的样子,轻声问道:“好点了吗?” 许沐言看到她眼中的释然,知道这话其实与关心无关,只不过是她的随口一问,仍是笑了笑:“好点了。” 安然困倦的眨眨眼,“那我回房间了。” 许沐言弯弯唇角:“嗯,晚安。” 安然走到门边,手已经握住了门把,又顿住,回头果见他又端坐于电脑前,抬眼看了看墙上已经指向一点的挂钟,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你也早点睡了吧。” 她的语气终是有了罕见的关心。安然有些模糊的想,原以为除了安蓝,这世上再没有令她关心的人……就当是报答他昨夜让她睡了一个好觉吧。 许沐言看了她好半晌,漆黑的眸子轻颤着,像是装满了星辰,声线低沉而柔软,“嗯,我也要休息了。” “那,晚安。”安然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阖上,许沐言靠在椅背上,原本还有许多文件要看、许多计划要做,却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将电脑里的数据保存了,果断的关了机。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有个人在身边,哪怕只是在他不舒服的时候递上一杯水,只是简单一句你也早点睡这样的话……这样简单的生活,他从前求不得,而现在,终于满足。 周子青的电话打过来时,许沐言刚结束小组会议,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怎么样?” 周子青笑的很爽朗:“老爷子说了,沈氏这么多年信誉是在那里的,所以大问题是没有。不过,那块地怎么说也是公开竞标,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过一过的。” 许沐言松了口气,笑道:“这个当然。替我多谢你家老爷子,空了我请他喝茶。” “行了,老爷子说你现在是大忙人,可不能随便打扰了你的大事业。”周子青闷笑一声,随即故作不满:“老爷子可是把你都夸上天了,于是看我就越发不顺眼了,回去一趟念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说这回你该怎么感激我?告诉你,吃饭喝酒不作数的啊!” “行行行,你是我的大恩人。”许沐言笑道:“你想我怎么感激你,直说了吧!” 那头的周子青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颇苦恼:“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那行,先欠着,你什么时候想到了告我一声。”许沐言一边说着一边以眼神示意推门而入的柳原先别说话,柳原撇撇嘴,安静的拉了椅子坐下来等着。 “OK。大忙人继续忙吧,不打扰你了。” 许沐言挂了电话,微勾唇角抬眼看柳原:“那块地没问题了。” “真的?”柳原闻言一喜,倾身上前:“啧,还是你小子有办法。刚才跟周子青通话了吧?” 许沐言点头,柳原立刻炸毛:“你早说是那小子我一定骂他个狗血淋头,这回来都多久了,连哥儿几个一起聚聚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么?” 许沐言斜睨他一眼,翻开手里的文件,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欸。”柳原忽然换了一副嘴脸,神秘兮兮的凑近许沐言:“昨儿晚上的饭好吃吗?” “还不错。”许沐言本签字的手顿了顿,眯眼微笑,仿似想到什么,笑容柔软的不可思议,“就是有点咸了。” 柳原正愣神在他那个春意无限的笑容里,还不及抖落一声鸡皮疙瘩,又听他说有点咸了,立刻纳闷了:“不是吧,江景的厨师可都是最好的,再说你平时口味也不淡啊。还有你这春情荡漾的样子……不会真的看对眼了吧?” 春情荡漾?许沐言的脸黑了一黑:“乱说什么啊你,我昨天在家里吃的饭。” 柳原决定八卦到底:“你回哪个家了?别说,让我猜啊,肯定不是你妈那边,一个人回公寓也不会露出这种心满意足的表情,啊哈,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去小安然那边了。哎,真的住到一起了?” 他越说越兴奋,越兴奋越止不住。许沐言将手中文件当暗器使,pia一下砸在柳原脑袋上,“滚你的。” H城机场。 许沐言已经到了一会儿,从电子显示板上看到悉尼飞H城的飞机就要着陆,便前往出口,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没多大会儿,一个时髦的女孩儿飞快的冲过来,撞进他怀里,咯咯大笑:“姐夫,我回来了。” 他低头,看见了一张娇俏的脸,麦色皮肤,长而浓密的睫毛,小巧挺直的鼻梁,红润双唇,眼睛大而明亮,盈了满满的笑意。一头栗色短发蓬蓬松松的,额前几绺挑染成火红色,显得俏皮、妩媚。 许沐言温和的笑了笑,将她的行李接过来,往停车场走去:“走吧!” “姐夫,我变漂亮没?”顾静怡亲密的挽了许沐言的手臂,一个劲儿的将脸往他面前凑:“你看你看嘛,别人可都说我漂亮了哦。” 许沐言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是,女大十八变。静怡是越来越漂亮了。” “真的?”顾静怡的脸飞快的红了红:“那,比我姐姐还漂亮吗?” 许沐言唇边的笑容蓦地僵住,眼睛深似夏夜,有冷凛的光芒一闪而过,单薄的唇倏地抿紧。 顾静怡察觉许沐言的僵硬,抬头看他,只见他一瞬间的目光,黑到至深的幽明,冷凛如冰。她慌了下,摇着许沐言的胳膊,以她惯常的方式撒娇:“姐夫,我开玩笑的啦!姐姐那就是天上的仙女,我哪里比得上她一根手指头?” 许沐言没说话,沉默的往前走。 顾静怡有些吃力的跟着他的脚步:“姐夫,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嘛!姐夫,你再不理我我就……我就哭给你看哦,我哭了哦,我真的哭了哦……” “好了,别闹了。”许沐言轻舒一口气,见她跟得颇辛苦,便刻意放慢了步子:“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顾静怡笑眯眯的看着他,年轻漂亮的脸上端的是有恃无恐——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会真的对她生气。 “我没有生气。”许沐言淡淡地说,打开后车厢将行李装进去,催促她:“上车吧。” 顾静怡欢欢喜喜的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上,转头看发动车子的许沐言,可怜兮兮的扁了嘴:“姐夫,飞机餐好难吃。我现在饿得都快晕倒了……” 许沐言笑看她一眼,车子平稳的滑了出去:“行了,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 “想……”顾静怡大眼一转,撑着下巴想了想,弹一个响指道:“想吃姐夫做的蛋炒饭。姐夫,姐夫……去你那里,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许沐言面上染了些许难色:“静怡,改天吧。我先送你回家,你爸妈久没见你一定很想你……” 顾静怡皱眉,咬唇打量许沐言平静的侧脸,“姐夫,你那里……不方便吗?” 许沐言沉默。 “姐夫你交新的女朋友了?你们已经住到一起了?”顾静怡坐直身体,直直逼视许沐言,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胸口起伏的飞快,“你这么快就忘记姐姐了是吗?你忘记姐姐是怎么死的?你忘记姐姐是因为谁死的?是谁在姐姐的墓前发誓此生只爱她一个的?这么快你就忘记她而爱上别的女人了?” “静怡——”许沐言低低喝道,青白的脸色,隔着眼镜的眼里挟带着一种慑人的萧杀气息,眼神锐利的几乎有点凶狠,令人胆寒,他紧紧盯着顾静怡的眼睛,以一种缓慢沉重的声调一字一字说道:“我这一生,只爱书雅一个。” 顾静怡的愤怒瞬间平息了下来,她咬着轻颤的唇,大大的眼睛有清透的液体滚滚而出。她看着许沐言,眼里有释然,然而眼底的哀凉藏都藏不住。她说:“姐夫……我很怕你忘记姐姐。她死的时候还那样年轻,我很怕你有一天会忘记姐姐的脸,会忘记对姐姐的爱……” 许沐言轻叹一声,从纸盒里抽了纸巾递给她,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嗓音沉沉:“我不会忘记的。” “姐夫……”顾静怡猛地抱住许沐言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藏住。 “静怡。”许沐言无奈的:“我在开车,这样很危险。” “姐夫心目中,我一定是个任性乖张的小孩子吧。”顾静怡的声音从衬衣底下闷闷地透出来,“对不起,害你难过了。” 许沐言看了看前方的路况,缓了车速,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继续专注的开车,放任顾静怡一直抱着他的胳膊,只是,当温热的感觉一点一点渗透衣料直达皮肤时,他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 顾静怡的家在一个颇有些年分了的小区里,父母都是普通的教职工,因此顾静怡出国念书大部分费用都是许沐言负责的。而这,也是导致顾静怡与父母关系不睦的主要原因。 车子停在楼下,许沐言将行李箱取出来,顾静怡站在他身边:“姐夫,上去坐坐吧。” 许沐言抬头望了望并不高的居民楼,五楼有扇窗户打开,露出一个脑袋往下看,见到许沐言,立刻缩回去,并顺手关上窗。 许沐言收回目光,笑了笑:“不了,下次吧。替我问你爸妈好。” 他的笑容勉强而微涩,顾静怡自然明白缘由:“好吧!不过晚上你要请我吃饭,我就要吃你做的蛋炒饭。” “好。到时候我打给你。”他催促:“快上去吧,你爸妈应该都等急了!” “那,姐夫再见。”顾静怡不甘的扁扁嘴,依依不舍的上楼了。 顾静怡等到六点,眯着眼睛看着停在眼前的银白色的炫目的跑车以及正从跑车上下来的笑的很欠扁的男人,忍气问道:“柳原,你来干什么?我姐夫呢?” “来接顾大小姐去吃饭啊!”柳原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顾大小姐,请——” 顾静怡站着不动,抬高下巴,颐指气使的问:“我问你我姐夫呢?他为什么不来?” “他有点急事要处理,又怕饿着大小姐你,这不,专程差了小弟来为你服务,请吧——”柳原俊脸上挂着痞痞的笑,然而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顾静怡咬唇瞪了他半天,冷哼一声终是不情不愿的上了车。 柳原将车开得几乎要飞了起来,顾静怡吓得脸色发白,惊叫连连:“柳原你个疯子,变态……你开慢一点儿。” 柳原哈哈大笑,笑声被风吹散,他脚下油门催到底,斜睨特地打扮了一番的顾静怡:“顾小姐曾经叛逆的时候也飚过车啊,这么点小速度就吓到你了?不应该啊!” “你……”顾静怡一口气生生的堵住,又气又怕,破口大骂:“柳原你混蛋,停车停车……” 车子靠边停下,柳原抱肩看她,懒洋洋的问:“大小姐,不是要去吃饭吗?” “你,你有种——”顾静怡脸色雪白,恶狠狠地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尖:“我要告诉姐夫,你欺负我。” 柳原耸肩,一脸无辜:“我怎么欺负你了?哎,我可是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啊。” 顾静怡被气的失语,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但眼睛里仍然喷着火,冷冷的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柳原似一点儿都不吃惊,取了一支烟点上,用力吸上一口,缓缓吐尽口中的烟,哼笑一声:“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顾静怡再次被点炸,抖着声音吼:“柳原,我没得罪过你,你……你不要太过分。” 柳原冷冰冰的看着她,声音沉锐,如刀锋,“这话该我还给顾小姐才对,你不要太过分。” 顾静怡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过分了?” 柳原持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叩击:“顾书雅已经死了六年了。还有,我想你很清楚她跟老许没有结婚,你却叫了这么多年姐夫——” 顾静怡冷笑,精心修饰过的小脸气得通红:“我叫他姐夫怎么了?碍着谁了?姐夫都不说什么了,你个外人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小的当然不敢对大小姐指手画脚。”柳原轻嗤一声,随手掐灭烟头,重又启动车子,“只是大小姐的司马昭之心……呵,路人皆知也就算了,但若带给别人困扰就不好了。” 第十五章 姐夫,我回来了(二) 顾静怡心中一突,不依不挠的问:“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了,带给别人困扰?谁困扰了?” 柳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顾静怡,这世上并非只有顾书雅一个女人。” “你乱说——”顾静怡恨恨的瞪着柳原:“姐夫说过,他只爱姐姐一个人,他不会爱上其他女人的,他不会——” 柳原只淡淡甩给她一句“信不信由你”便不再说话,任由她撒泼怒骂,一概只作耳边风,甚至还颇愉快的吹起口哨来。 &&&&& 许沐言没能亲自去接顾静怡,是因为接到安然绘画老师的电话,说是安然不慎摔了一跤,不等老师说完,他挂断电话便急急赶了过去。半途想起顾静怡,这才打电话让柳原接她去吃饭。 许沐言赶到时,安然正坐在沙发上,一只脚搭在茶几上,一手按着敷在脚踝上的冰袋,见他气息不稳的冲进来,愣了一下,才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晚上有约不来接她么?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脚,又看了眼满脸歉意的老师,明白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没事的,就扭了一下。冰敷一下就……” 她的话尾被猛然而至的有力拥抱掐断,熟悉的气味裹挟而来时,安然有片刻的晕眩。这人,将她抱的这样紧,就如上次她撒谎说自己不舒服,他也是这样紧张的样子…… 他的呼吸重重的喷洒在她耳畔,紧贴着的他的胸膛,一颗心急促无序似要破膛而出一般。安然轻呼一口气,抬起垂在腿边的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他后背的肌肉绷得很紧,隆起高高的两块。安然动作生涩,却一遍一遍的轻抚着,直到他渐渐地放松下来。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原本就低的嗓此刻沉哑暗魅磁的过分,简直能让人从骨头缝里酥出来。他说:“安然。” 安然恍惚想起,曾经也有人将她的名字叫得这样婉转温柔、荡气回肠…… “怎么这么不小心?”带了点儿责备的意思,然而语气却是小心翼翼。 安然顿了顿,才轻声说道:“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安然想,他这样的紧张急切,不是担心是什么呢? 然而这样纯粹而浓烈的担心,是会让人惊恐的。 老师满怀歉意,忐忑的上前道:“真不好意思,我家的小朋友太顽皮了,洒了水在地上,才害得安然滑倒,真的太对不起了。要不,我们还是上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老师。”安然伸手推了推许沐言,后者终于将她放开,皱眉检查她微有些肿的脚踝,帮助她活动了一下关节,并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没有伤到骨头。” 告别老师,许沐言犹不放心要送安然上医院,安然难得的坚持,不肯去医院。许沐言看了她许久才终于答应,却还是打了电话询问杜医生注意事项。 回去的途中,安然小心觑了眼他的表情,因为轮廓较深,他的侧脸显得更为立体,从额头到下巴那条线,近乎完美。但他的唇抿的很紧,刀锋一样的弧度。安然想,他果然在生气吗? 许沐言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被他疏忽了好久的事情——安然没有手机。除了上课,她从来都呆在家里,家里有周妈,出门有老黄,有什么事情总是他们联系他或者他联系他们。 而他跟安然,居然从未直接联系过。而万一,要是有一天周妈老黄都不在而她又有事——就像在鱼店那一次—— 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重又放下,并不接。 隔了一阵,铃声再次响起。他微皱眉,按了接听键:“柳原,怎么了?” “姐夫,你忙完了吗?忙完了我去找你。”却是顾静怡的声音,她说的很是急切,明显带了委屈的意味。 许沐言淡淡道:“还在忙,太晚了,你吃过饭就叫柳原送你回去吧!” 顾静怡却固执的追问:“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你一定还没吃饭吧,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许沐言拒绝道:“柳原在你旁边吧,让他听电话。” 下一瞬,柳原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老许,哎,我可是很认真的在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啊,一顿饭可差点花掉我小一万呢。不过人大小姐还不满意,对人家厨师横眉怒眼那是各种挑剔啊。我说,我以后都没脸上人家这吃饭来了……” 许沐言只安静的听着柳原不满的抱怨,柳原一向都不喜欢顾静怡。电话那头的抱怨声忽的顿住,有片刻的静默,好一会儿,才听见柳原郁闷的咒骂:“我靠——” “怎么了?”许沐言问。 “妈的,当众被泼咖啡,这种事我柳原还是第一次遇到。”柳原咬牙切齿的说:“所以老子真的非常讨厌顾静怡这女人,跟你面前就一副天真活泼乖巧听话的模样,事实上她根本就是一泼妇……” “柳原。”许沐言加重了语气。 “好了好了,看你面子上我就原谅那粗鲁无礼的女人了。没事我挂了,还得回家换衣裳……对了,我这衣服你要给报吧,才穿了一回就惨遭横祸,太可恨了。” “行了,我明天给你报。”许沐言敷衍道,又问:“静怡呢?” “泼了我之后就跑了呀!”柳原说到这个又是一肚子气:“又不是拍偶像剧,他妈的整个餐厅的人都看着我,活像我就是剧中的负心汉所以活该被泼……” 许沐言又任由柳原抱怨了一阵才切断电话,安然一直微垂着头,很安静。 他看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还疼吗?” 安然摇头,其实本来就没有多疼的,冰敷过后,一点余痛都感觉不到。 她的手指被他厚实柔软的大掌整个儿包裹住,他的掌心温暖,而她的,总是微凉。他只需要握上一小会儿,他手心的热度就会一点一点驱走她小手的凉意,沾染上他的温度。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别墅。周妈早已经备妥晚餐,两人慢慢吃了,许沐言便将途中买的活血祛瘀的药油取出来,示意沙发上的安然将脚抬起来。 安然本想说已经没事了,抬眼却见他坚持的表情,只得踢掉拖鞋,将受伤的脚踩蹬在沙发边缘。许沐言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的握住她的脚踝,将之放到自己的腿上。 安然受惊一般缩了缩。她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妥。 然而许沐言扣着她的脚,令她无法缩回去。“我我自己来……” 许沐言只看了她一眼,安然便自觉地住了嘴。有一种人,他什么都不用说,然而天生就有让人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威严。安然想,这就叫做气场吧! 安然的脚形纤细,踝关节尤为小巧,肤色很白,近乎半透明的颜色,趾头圆润,趾甲修剪的很整齐。许沐言似心无旁骛,倒了满手的药油,搓热了才贴上她的脚踝,一边借着药油的润滑小心的推拿按摩。 安然垂首咬着唇,默默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甲,精致的小脸上,微微透着红。 这样的境况,沉默的氛围,莫名的让她心跳骤快。她从来都是很安静的人,而他也是话不多的人,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偏于沉默安静的。然眼下这种安静,却又教人格外受不了。 “很痛?”许沐言抬头,才看见安然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忙敛了力道问道。 “……还好。”安然趁机收回脚,藏进长长地白裙中:“有点困了,我先回房。” 言罢,以她平时鲜少有的速度急急往楼梯口跑去。许沐言看着她拎了裙摆跑得飞快的样子,刚想出声让她慢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慢慢抿起嘴角,微笑——他并没有漏看她脸颊上少有的那两抹淡红。 收拾了一下,他也上楼,处理手边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依然聚精会神于满是数据的屏幕上,摸到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也没看便接起来,漫不经心的喂了一声。那头传过来的震天声响令他下意识将手机从耳边挪开,同时不悦的皱了眉。 显示的号码是陌生的。许沐言隔着老远都还能听见那头乱糟糟的各种重金属的声音,他眉心一拧,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 不过两秒,电话又响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依然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略一思索便又接了起来,那头嘈杂依然,却有语气模糊的女声从那片嘈杂中传过来,“姐夫……” 许沐言握手机的手蓦地一紧,“静怡?” “姐夫,姐夫你干嘛挂我电话?”顾静怡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带着哭腔,也不等许沐言回答,径直又道:“姐夫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别的女人?你说啊姐夫……” “静怡,你喝醉了?”许沐言倏地站起身,语气严厉:“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姐夫……”顾静怡醉意朦胧的继续说:“你怎么可以……你说过只爱姐姐的,可是你现在爱上了第二个女人,姐夫你告诉我,你不是真的爱那个女人……” “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过去接你。”许沐言截断她的话,匆匆将桌上的车钥匙扫进裤袋里,打开门急急往外走,俊脸绷得极紧,握手机的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顾静怡却只顾着说她的:“姐夫,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姐姐的都不作数吗?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姐姐要一直一直照顾我?你到底记不记得呀?” 许沐言试图安抚她,放柔语调:“我当然记得。静怡,告诉姐夫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呵呵……你等我问问啊。”顾静怡傻笑一阵,她旁边有个男人似高声说了句什么,她的声音又转了回来,口齿不清的:“姐夫,他们说这里是无……无尘吧。” 许沐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你在那里等我,乖乖的不要乱跑,听见没?” 顾静怡甜甜地应了一声,大声道:“嗯,我乖乖的等你,不乱跑。” 许沐言从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曾是夜店的常客,对无尘吧自然不陌生。无尘吧并不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地方,那一回他在里面呆了三天,别人给什么他就吃什么。柳原找到他时,他正抱着幻想中的书雅又哭又笑。柳原二话不说将他痛揍一顿,将上前拦他们的人也统统撂倒,满身是彩的忿忿的将他一路拖出去…… 许沐言想到从前,脚下油门催到底,幸而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大街上并没有多少车辆,一路疾驰而过,车道上监控电子眼也咔咔的一直没有停过。 车子还未停稳,许沐言已经跳下车冲进了无尘吧。依然是暧昧的霓虹,将身体扭到极致的钢管舞女,神色暧昧迷离的人群,明目张胆兜售药丸的瘪三……许沐言双眼焦急的一一扫过,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顾静怡。 第十六章 好久不见(一) 暧昧的霓虹下,顾静怡抱着酒瓶醉眼迷离的靠在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贴着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身体一缩,咯咯的笑个不停,娇媚的横那男人一眼,蛇一般在那男人怀里扭个不停。 那男的当然也秉持“豆腐不吃白不吃”的道理,一双手尽情的从下往下,色、情的将顾静怡摸了个遍。正当那手想要撩起短裙顺势而入时,一只如铁钳般的手猛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男的吃痛,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眯着半醉的眼睛抬头看见面前一脸冷怒的高大男人,咒骂道:“你他妈谁啊?找死啊你?我x你妈……” 他无法再往下骂,因为快要被捏碎的手腕痛得他只能连连吸气。 “姐夫。”顾静怡踉跄着站起身,贴着许沐言,媚眼如丝:“姐夫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哦。” 许沐言微皱眉,淡淡看她一眼,那一眼其实并没有透露太多的情绪。然而顾静怡却忽然怕了,扯着许沐言的衣袖哀求:“姐夫,姐夫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姐夫,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许沐言眯了眯眼睛,甩开那男人的手,并不温柔的拖了顾静怡往外走。那男人有不少同伴,见状欲欲跃试的想要上前来拦,许沐言冷眼一扫,居然就将那些人的脚跟定在了原地。 顾静怡踉踉跄跄的跟在许沐言身后,她虽然喝多了,却并不敢借酒装疯。顾静怡一出无尘吧就奋力甩开了许沐言,猛地往前冲了几步,抱着路边的垃圾桶狂吐不止。 许沐言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等着。见她吐得差不多了,才将手中的纸巾递过去。 顾静怡吐完了,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此时的她无疑是狼狈的,衣衫凌乱,表情迷离,不复白天的光彩可人。她嘿嘿笑了两声,靠着垃圾桶顺势滑坐在地上。 许沐言没有伸手扶住她,依然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顾静怡兀自笑了一阵,忽然将头埋在双臂里,微哑的声音有些哽咽:“姐夫,我是不是很差劲?” 许沐言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将她拉起来,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顾静怡却猛地抱住了他,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姐夫……我,我好难过。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我始终不如姐姐,我始终比不上她……” 许沐言轻松拉下她的手,只扶了她的手肘,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低沉的声音冷冷的钻进顾静怡耳里:“你是你,她是她,你永远不可能变成她。” 被固定在副驾驶位上的顾静怡半晌才回过神来,将头扭向窗外,凄楚一笑:“是啊,她就是她……” 谁也别妄想能够取代姐姐在他心里的地位。 一路上,顾静怡安静的闭目假寐,并不像之前一样失态。 到了她家楼下,许沐言停好车,她打开车门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便跌跌撞撞往楼上走。许沐言看着她,在她即将跌倒时还是上前扶住了她,淡淡道:“我送你上去。” 这种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许沐言依然扶着她的手肘,不亲不疏的距离,慢慢爬上了五楼。刚敲了一下门,那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静怡?你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担心了一晚上的顾家父母看着连路都走不稳的顾静怡,松口气之下又免不了一肚子的火。 “行了,又死不掉。”顾静怡不耐烦的挥开顾母过来搀扶的手,皱了眉头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顾父火冒三丈:“你这样夜不归宿,喝得烂醉还不许你妈说两句吗?你知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我跟你妈有多担心,电话也不通,你也不晓得打个电话回来跟我们说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顾静怡提高音量,更加不耐。 “静怡。”许沐言看不下去,声音沉沉的喊她的名字。 顾家父母似这才发现他的存在,顾母脸色大变,伸手就将顾静怡拉到自己身边,戒备的目光恨恨的盯着他:“你怎么在这里?你带我们静怡去喝酒?你什么意思?害死了书雅还不够还想害我们静怡……” “妈你干什么呢?”顾静怡从顾母手中挣脱出来,红了眼睛吼道:“是我自己去喝的酒,关我姐夫什么事啊?” “你住口!”顾母脸色发青,气的嘴唇都在抖,细瘦的手指指着顾静怡的鼻尖:“谁是你姐夫?你哪里来的姐夫?你的姐姐都没了哪来的姐夫……” “老婆。”顾父看一眼神情黯淡的许沐言,忙拦住口不择言的顾母,冲她扬眉道:“静怡一身酒气臭死了,你快带她去洗漱。” 顾母似有不甘,但她是传统温婉的女人。许沐言想起从前他来这里时,她是最喜欢他的人。 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将外露的情绪不着痕迹的压了回去:“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 “哎。”顾父应了一声,又看了眼依旧恨恨的妻子,将许沐言送到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即将步下楼梯,他终于出声喊住了他:“小言哪,你阿姨她……你开车小心点。” 许沐言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他一步一步的往下走,那扇透着光的门终于缓缓阖上。他走得很轻,楼梯间的声控灯因此没有亮起来,他就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慢慢的走动。 有什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流过唇角,有点咸…… 安然接过周妈递给她的手机时,很是疑惑。心说给她这个干吗呀,她又用不上。周妈笑着道:“小姐,这是先生一早让人送来的,说如果你不喜欢这颜色可以再换。” 薄薄的手机握在手里并没有多少重量,白色,有种冰冷的金属感。托他每晚都拉着她看电视的福,她知道这款手机是时下最流行的。 “不用了,就这个吧!”既然是他给的,那就说明这东西它是用得上的。安然忽然想起学校里有向她示好的同学问她手机号码,而她回答说没有的时候,对方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安然想,这年头人手一机才是正常态吧!然后恍悟,原来自己竟然不正常了这么多年…… 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忽然响起来,铃声居然就是上回他弹奏的那首《梦中的婚礼》,安然愣了愣,找到接听键按下去,静静地等那头的人说话。 能打来的人,也只有他吧! 许沐言的声音清晰的传送过来,“喜欢吗?” “嗯。”安然淡淡的答。 “脚还痛吗?”许沐言又问。 “不痛了……” “药油就放在你房间里的桌上,虽然不痛了,还是揉一下比较好。” “……我知道了。”安然手一抖,脸皮微微有些烫——昨晚上他认真替她擦药油的场景突然跃上脑海…… 他不说话时,她能清晰的听见微弱的电流声以及他轻缓的呼吸声。 安然想,既然没别的事情了,那就挂了吧!但……他没开口说挂呀! “安然。”过了好一会儿,许沐言重又开口,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安然应一声,慢慢踱步到鱼缸前,眼睛追随着健康欢乐的小鱼。其实有些鱼并不好养,死掉了一波又一波,但他从不让她知道,悄悄地张罗人将死掉的鱼换成健康的鱼…… 许沐言轻轻地叹了口气:“明天就是你生日了,忘记了吧?” 安然怔了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眼底隐隐的透出一丝悲凉,“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子女们的生日,其实都是妈妈的受难日。 “我下午陪你一起去吧!”许沐言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 安然却明白他的意思,缓缓地,却坚定的说:“我想一个人去。” 他去算什么意思呢?她怎么跟妈妈介绍他?哦,妈妈,这个人就是买下女儿的人?若没有他,她跟安蓝也许早就下去陪你了,所以我们要感谢他? 安然分神想,妈妈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打死她呢? “那好吧。”许沐言顿了一阵后,才淡淡说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山上风大,你也不要呆太久。” 周家—— 周子青踩着细碎的阳光下楼来,瞧见自家母亲如往常一般端坐厅中,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这些日子,难为了老太太早起晚睡就为了守着他,周子青想,真的够了,他们母子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陈佳琪正优雅的端了茶杯喝茶看书,听见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放下杯子,笑道:“儿子,醒了?快过来让妈瞧瞧,还烧不烧了?” 周子青依言走到她身边,在她身边坐下,让她的手落在自己额上,黑亮的眼因为高烧过后的缘故,蒙着淡淡一层水膜,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更黑更亮了。 陈佳琪探了他的额后又伸手探探自己的,终于松了口气,满意的笑了笑:“还好,总算不烧了。” 又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晓得要好好照顾自己,让爸爸妈妈担心死了。你啊,不孝子。” 周子青略有些疲倦的笑了笑,昨天领母命,被押至一游泳馆,美其名曰是做她的游泳教练,却根本又是一场变相的相亲。那女孩也是世家千金,然而却极其刁蛮难缠,乍一见面,便直截了当的表明对他的好感,缠着他要他陪着她做这做那,他良好的教养令他无法当众给她难堪,只好一直躲在泳池里寻机溜走。结果泡的太久,回来就觉得不太舒服,傍晚就烧了起来。 “妈,抱歉让你跟爸爸担心了。”周子青微笑,揉一揉还有些疼的额角,“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陈佳琪立刻招呼家里的阿姨:“梁妈,少爷醒了,你快将粥盛出来。”言毕又对周子青说:“医生说了要吃清淡的食物,我让梁妈煮了你最喜欢的南瓜粥。” “谢谢妈。”周子青看着她,快要满五十的人,因保养得宜,犹看得出年轻时的倾城美貌。只是凑近了看,额角眼尾仍是有岁月碾过的痕迹。尤其最近,他总是看见她一个人时,眉梢眼角处挥之不却的愁绪。 周子青一边吃粥一边随口问:“妈,现在几点?” 陈佳琪一边给他夹清淡的小菜一边抬眼去看墙上精美的挂钟:“快两点了,怎么了?” “这么晚了?”周子青端了粥碗急急往嘴里倒,一边抽空说:“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陈佳琪皱眉,生怕他呛到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周子青迟疑了一下才道:“明天是安然的生日,她今天一定会去祭拜她妈妈……” 陈佳琪动作微僵,随即若无其事的说道:“医生嘱咐过了,你最好在家静养,哪儿也不要去。” 周子青放下碗,神色微凝的看进陈佳琪若无其事的眼睛里:“妈,是医生要我静养还是你要我静养?” 第十七章 好久不见(二) 陈佳琪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飘移,安抚而慈爱的笑道:“你小子说什么呢?当然是医生的意思了,再说,你这大病初愈的,外头太阳又这样毒,跑出去你的身体能受得了啊?” “妈——”周子青神色肃穆,定定的看着她,明润的眼睛有一种镇定的义无反顾的神色,“从你知道我找过安然,你每天变着法儿拖住我,而当我问起当年安然姐妹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家,你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妈,你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佳琪的手指紧紧拽着餐桌布,精致的桌布上用金色丝线绣就的了大朵牡丹,反面有些粗粝的绣线磨着柔软的指腹有种陌生的疼痛感。她迅速冷了脸,眉眼微沉:“我明确的告诉过你,安然她们跟着远房亲戚走了。怎么,你不相信我?” 周子青平静的看着她冷怒的面孔:“这个世界上,你和爸爸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妈,安然的事情,我没法相信你。” 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脸色大变的陈佳琪,语气坚定:“你不告诉我答案,我会自己找出来。” 他说完,大步往门口走去。 陈佳琪用力呼吸,终是忍不住拍桌而起,不复往日的端庄优雅,大叫道:“梁妈,叫人拦住少爷,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 &&&&& 南山草木四季新。安然的妈妈就葬在这里。 那时候还小,妈妈的身后事其实都是邻居的叔叔伯伯们帮着她们姐妹俩料理的,安然只记得,妈妈下葬那一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她每年会来三次,妈妈的忌日,她的生日,还有安蓝的生日。以前有安蓝陪她一起,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过来。 下午三点,黄叔将她送到山下,她捧着大捧洁白的姜花,撑了伞顶着依然毒辣的太阳缓步往山上走,这时候的墓园几乎没有人,夏蝉拼命鸣叫,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个夏天它们曾经存在。安然路过一排一排整齐的墓碑,静静地想,躺着这里的这些人,有谁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呢? 看到白衣素裙的陈佳琪架着太阳眼镜撑着黑伞站在妈妈墓前时,安然小小的吃了一惊。 陈佳琪也看到了她,取下眼镜,微有些僵硬的冲她笑了笑。 安然静静地走过去,弯腰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妈妈墓前,那里已经摆了一束新鲜的姜花,想来是陈佳琪带来的。 安然摆好花,才抬头去看墓碑上妈妈年轻美丽的脸,伸手拂去照片上的尘土。妈妈死在最美好的年华,所以连岁月都无法侵蚀她的美。 “安然。”陈佳琪在她身后喊她,语气微颤,不乏诚恳,“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素素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 安然没有回头,安安静静地扯出一抹微笑:“是呀。妈妈若地下有知,也会很感激陈妈妈对我和安蓝的照顾。” 陈佳琪呼吸一窒,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耳光般难堪,面色发白,微低了头,“然然,你……这么多年了,还怪我吗?” “怎么敢?”安然回头,嘴角慢慢的勾起来,弯出一种讥诮的弧度,说话时,每一个字都似带着坚硬的金属味道。她微仰着头,眼神却是睥睨,在烈日下折射着迷乱的散碎的光彩。“那几年,感谢您都来不及呢!” 她说着,又回过头,看着小小照片上那张美丽安详的脸庞,安然长得很像她妈妈,微笑时,眉梢眼角几乎是一样的美丽风情。所以安然其实一直不喜欢笑。“妈妈,你的好朋友来看你了,你开不开心?前几年我跟安蓝住在陈妈妈家里,他们一家对我们都很好,所以妈妈你地下有知的话一定要记得感谢他们。” “然然。”陈佳琪艰难的开口,太阳的光线从她身后射过来,使得她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影子里,晦涩难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今天当着你妈妈,陈妈妈给你……道歉了,当年的事,你就忘了吧,啊?就算看在我是你妈妈的朋友的份上……” 安然仰起脸,微笑的某样乖顺的像是一只没有攻击性的猫,纯粹的单纯。她的语气也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然而语气却是咄咄逼人:“当年,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佳琪被噎住,好半天开不了口。她局促的站在那里,安然看来总是温顺无害的模样,然而她却知道,她骨子里的偏执、古怪、敏锐、多刺与安素是一模一样的。安然不但容貌像安素,性子也是最像的。所以她们两姐妹,她其实是偏爱安蓝的。 半晌,她避开安然的眼睛,轻叹一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子青已经找过你了。” 安然神色微动,“所以你特意来这里等我?” 陈佳琪依然不看安然的眼睛,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一定满是讥嘲。“你这几年……我也略有所闻。你跟子青,是断断不可能的。” “没有这几年,我跟周子青就有可能吗?”安然截断她,眉峰微凛,眼睛弯弯的仿佛仍在笑,然而就连炙热的阳光也融不掉她眼底的冰冷。 “然然,我们收养你们,便是将你们当成自家女儿的。”陈佳琪惊喘一声:“自家女儿跟儿子……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了吗?再说,周家在这H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这……” “自家女儿?”安然嗤笑,缓缓站起身来。山上风大,翻起她的白裙,仿佛层叠的白色波浪,她一步一步的走近陈佳琪,“我们怎配?” 陈佳琪一步步的往后退。她心中对安然本就有愧,再加上此时还在安素的墓前,她与安素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若让安素知道那些……她哪还有脸站在她面前? 安然将她逼离了妈妈的墓前才停下脚步,有些事确实不好让妈妈知道,她若真有灵,定会很难过的。“你今天来,到底想说什么?” 陈佳琪深呼吸,终于抬头直面安然,“然然,我只有子青一个儿子,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我也知道你对他……但是然然,我请你看在陈妈妈曾经照顾过你们的份上,不管子青如何问你,求你一定不要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事情。” 安然没说话,安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是一种浓郁而饱满的黑。 陈佳琪见她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悄悄地松了口气,继续道:“子青一向敬重他父亲,视他父亲为偶像,若让他知道……还有我,他也会气我的。然然,陈妈妈求你,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好吗?” 安然微微偏头,太阳偏西照,金黄的阳光将她的脸切割成两半,一半洒满明亮的光线,另一半则融在影子的暗影中。然而那审慎的目光,有着一针见血的锐利度。 她嘴角微弯,缓缓笑开。她的笑容极为动人,光线下的眼睛粲然生辉,将暗影中的眼睛映衬的更加纯黑。“你们怕失去他的崇拜,失去他的尊重,而当年,我却差点失去安蓝……” “不,不是这样的然然……”陈佳琪苍白着脸辩解道:“你是了解子青的啊,他那个孩子,若真的对我们失望了,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他的崇拜尊重……然然,我们会彻底失去他的。” 安然笑出满眼的笑意,“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然然。”陈佳琪惊呼,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哀伤而乞求的看着她。 安然挣开她的双手,退后一步,冷了笑脸,“若没别的事,陈妈妈请回吧,我还想再陪陪我妈妈。” 陈佳琪颓然收回双手,安然已经转身,倚在安素的墓碑旁,整理杂草,清扫灰尘。 陈佳琪叹口气,在她身后轻声说道:“然然,那我先走了。你……不管怎样,陈妈妈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没有回应,陈佳琪终于失望的转身,举着沉重若铅的双腿,慢慢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安然终于停下动作。被连根拔起的带着泥土的杂草上,染着碎碎点点的红…… &&&&& 许沐言停好车,正要开车门下去,抬眼瞧见陈佳琪失魂落魄的下山来,山上风大,她盘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吹得很乱,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忧伤又狼狈的模样。这种时候上前打招呼,只会令她更尴尬吧! 他于是一直呆在车上,目送她上车走远后,才开了车门出来。 许沐言没有料到会看到这个模样的安然。 她跪坐在墓碑旁,白色长裙染了泥巴尘土,身边杂乱的散着新鲜野草。她的额头紧紧抵着碑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却有延绵不断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从闭合的双目中流出来。 她在哭,却没有半点声响。 脆弱惊惶,悲凄而苍凉…… 许沐言不敢轻易上前打扰。他熟知的安然,是冷静的,温顺的,乖巧的……他虽鲜少见她笑,却也从未见她流过泪——有时候分明眼中含泪,却也始终凝结着倔强的不肯落下来。即便是当日吃那鸡汁干丝吃到吐,也未教她动容半分。 许沐言远远地看着她,那样平静的画面,他看在眼里,却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说不出心中猛然的紧窒是为了什么,只觉得连呼吸都渐渐地紧了起来,瞳孔更是黑的惊人,从她面上移往墓前两束同样新鲜纯白的姜花上。 举目望去,整个山头除了他只有安然。 不。许沐言眯眼,瞳孔越束越紧,除了他与安然,还有刚才离开的陈佳琪。 山风渐大,吹鼓着他的衬衫发出猎猎声响。安然仍是未察,靠着墓碑安安静静的流泪。 他终于迈开脚步,慢慢的接近她。 或许是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安然猛地睁开双眼,笔直望过去,视线里的男人踩着阳光信步而来,高大挺拔,金黄明润。 安然惊怔之余,忙低了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眼里有他难得一见的狼狈与慌张。 许沐言也因此瞧见了她泥土斑驳的指尖上染着的碎碎点点的红色,他在她身边蹲下,一手捉过她双手,一手轻轻揩净她脸上残留的灰土与眼泪。 安然怔怔的看着他,当他牢牢凝视着她时,她才发现他一双眼睛里血线交错,殷红的,好像会滴下血。安然咬唇,不安的看着如此骇人的他。 许沐言的动作很轻柔,只是捉了她的手,然后清洁了她的脸部,那只手绕到她脑后,以温柔却不失坚定的力度将她的头推向自己的肩膀。片刻,轻叹一声,道:“哭吧。” 安然咬紧唇,眼睛一眨,带出一串眼泪,却依然固执的不肯哭出声音,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不知何时被放开的双手紧紧地、小心翼翼的揪着他的衣角…… 许久,安然才醒悟自己竟然在妈妈墓前哭倒在他怀里,抽了抽鼻子,低头从他肩上离开。 她哭了很久,然而只是眼睛有些红,并不见肿。许沐言微放了心,扣着她肩膀将她扶起来,低声道:“回去了?” “嗯。”安然低低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拖着,孩子气的味道。 第十八章 如果沿途有花(一) 许沐言过来时已经打发黄叔回去了。回去的途中,安然掩不住倦怠,窝在座位上团成一团,没有精神的耷拉着脑袋,鼻头依然还有些红。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沐言眼角余光一直安静的注视着她,他想,要等她自己开口,非得要等到地老天荒不可吧!“你怎么认识陈佳琪?” 安然动了动,抬了眼皮似有些惊讶的看他,半晌,才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她是我妈妈的朋友。” 他明白她无意多说,也不追问。低头看一眼垂在她腿上的双手,将车子开的更快了些。打了电话去医院,杜医生此刻正在医院里,许沐言便二话不说将车子开到了医院。 安然下车,惶惶然的想不知道杜医生会不会直接发飙。 杜医生果然发飙了,从手术室走出来见是许沐言,皱了眉头听完他的话,看了眼安然指尖上已经凝固了的血斑,脸色骤的大变,五十多数的人了愣是跳了半丈高,指着许沐言的鼻子骂:“你你看看清楚,老子是心脏外科一把手,一把手啊,你擦破点皮把我从手术室找出来,指甲受点伤也把我从手术中扯出来,我是太闲了吗?啊?病人还躺在手术台上呢,安然的命才是命是不是?你你你……” “杜叔,那是因为我信不过别人。再说,若手术没完你也不可能走出来的。”许沐言自知理亏的摸摸鼻子,但还是拉着安然站定在喷火白袍龙杜医生面前,“你就赶紧把伤口处理了,可别发炎了。” 杜医生气的几乎吐血,拉过安然的手激动的在许沐言面前晃:“这需要怎么处理?啊?你就给她清洁了消一下毒,连包扎都不用……你连这个都处理不来?” 许沐言理直气壮的:“我不是医生。” 于是刚刚结束一台长达五小时的手术的杜医生、大发了雷霆之后的杜医生不得不阴着一张老脸替安然清理消毒。 安然任由杜医生用双氧水给她清洁手指,忍了痛不出声。 倒是旁边的看客许沐言微皱了眉,“用生理盐水冲洗不行吗?” 杜医生似傲慢的瞪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才是医生。” 许沐言不说话了,眉头却皱的更紧了,“杜叔你的医德需要重修。” 杜医生再次发飙:“死小子你给我滚出去。” 安然指尖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抿了苍白的唇看一眼许沐言,似请求的说道:“你先出去吧!” 实在是她真的太痛了,十指连心,之前还不觉得疼,被杜医生毫不怜香惜玉的用双氧水粗鲁的冲洗,没有叫出声得归功于她一向擅长忍耐。 许沐言看一眼安然微颤的指尖,目光顿了顿,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淡定如安然,瞧着包裹成虫状的十根手指头,眉梢眼角还是剧烈的抽了抽——明明先前才说过都不需要包扎的,一转眼他就将她的手包扎成这样子。 但安然是很有礼貌的孩子,所以还是恭恭敬敬的对报复完了依然一脸菜色的苏医生说道:“杜叔,麻烦你了。” 杜医生哼了哼,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安然整理了一下脏兮兮的长裙,准备往外走。杜医生却又突然出声叫住她:“阿言那小子……你跟他说,不要走得太快了。” 又看了她一眼,语带深意,文绉绉的说了句:“沿途尚有花。” “……我知道了。”安然虽不解其意,还是连忙应下。“那我先走了。” “还有。”杜医生的话还没说完,目光淡淡扫一眼就要开门而出的安然,忽然提高音量:“你的手这两日不要沾水。走吧走吧。” 安然微囧,还是乖顺的应着:“我会注意的。” 安然一出门便撞进许沐言的眼底,平静无波的纯黑色眸子,像一口深潭一样,没有一点光彩,于是看不出一点情绪。但他的双眼很快往她双手扫了一眼,眉心立刻皱了起来。 安然迎上他,淡淡道:“杜叔很生气。”后果虽然不太严重可也绝不好受就是了,所以她是最好的被迁怒的对象。 许沐言闻言,明白她话里意思,眉头渐松,伸手习惯性的想要牵她的手,不能牵手,他只好握牢她的手腕:“走吧。” 如此折腾一番,也就到了晚饭的点儿了。安然以为他要直接将车开回家,然而看路况,却是陌生的。车厢里流泻着舒缓悦耳的钢琴曲——许洛洛留下的CD,早被他打包扔掉了。 安然将杜医生的话转述给他,瞧见他只淡淡的掀了掀眉。 “杜叔是我爸生前最好的朋友。”半晌,许沐言沉沉开口。“我爸爸……过劳死你听说过吗?” “嗯。”安然想,常识她还是懂的。 “杜叔怕我跟我爸一样。”许沐言的声音依然低沉,语气却很淡。“所以他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死的太快了。” 安然却不以为然的喔了一声,所以照他的说法,杜医生这究竟是担心还是诅咒? “你有不同见解?”许沐言看她一眼,街边各种灯光倒映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万千星辰点点。见她欲言又止,扯了唇角笑道:“没关系,你说——” 安然于是说出她对那句话的理解:“我想杜叔的意思是,你是时候该停下来了,不要走得太快,慢慢地走……不然会错过沿途花开。我想,他可能觉得你太辛苦了。” 安然说完之后,车里陷入一种颇为诡异的沉默气氛中。 她偷偷看一眼许沐言抿着唇紧绷着的侧脸,心道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回想了下刚才的话,跟着释然了——就算错了,也是他让她说的。 许沐言却忽然笑了,嘴角轻轻扬起来,笑的黑色的瞳仁里一层一层地闪着微微柔光。他忽然大弧度的拐了下方向盘,将车子从主干道上拐到路边踩下刹车。 安然没动也没问,只静静地侧头瞧着他解了安全带倾身靠近她。他的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极轻的声音,像是从他喉咙深处出来,带着潮湿炽热的气息。一双火热的黑色眼睛,半眯着。 “安然,如果沿途真的有花,你愿意——” 他顿一顿,不断张合的唇终于触到她小巧滚烫的耳朵,“你愿意与我一起看吗?” 安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声音沉沉的,有点沙哑的质感,带着某种似是不怀好意的诱哄,摧枯拉朽似地顺着耳朵一路冲进心脏里。安然雪白的脸上到底腾起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这就好像,他温文有礼的开口邀请她参加一场无比盛大的、举世瞩目的华丽舞会,但却并不打算听到她的拒绝。 安然想,她敢吗?她不敢……所以她只好沉默。 他忽而又笑了,笑的眉毛眼睛都弯下来,笑意像星子的光,剔透如水晶,然而他的眼神,融合了温暖与坚定。他再度开口,却不再是询问的语气:“安然,陪我一起看吧!” 夜空如洗,繁星闪耀。他们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彼此凝望,安然看似平静的眼里,兵荒马乱,溃不成列。 请不要这样看我,请不要这样说……你要的,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我们该有的关系,唯一的关系,不过是银货两讫。 安然想,能给的我都给,不能给的,对不起…… 许沐言缓慢地眨眼,唇角依然微微翘着,炽热而柔软,安安静静地贴合上她的。安然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拥住她,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漆黑的睫毛缓缓合拢。 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安静的贴合。 他的唇离开的时候,安然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昏黄路灯下的景物模糊一片。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与颈脖:“安然,说好。” 安然垂了眼睫,轻声说:“好。” &&&&& 他们去了潘铭的私家菜馆吃饭。没有预约而前来,让潘铭念了好半天,一边张罗着让人准备一边嫌弃似地的看许沐言:“若不是看在安然的面儿上,你看我让不让你进门儿。” 许沐言笑,牵着安静微笑的安然入座,“潘,先煮一碗长寿面。” 潘铭眼珠儿一转便明白了过来,不但不动,还反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狡黠的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慢悠悠道:“哎,我记得某人煮面的手艺其实不比我差的。这么特殊的日子,自己动手应该能加不少分喔。” 他说着,又冲安然眨眼:“对吧安然?” 安然对自来熟的潘铭很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只微笑就好了。其实她心里仍是有些奇怪的,明明上回他们过来,他还愤怒的摔了椅子,结果今天见了,却是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许沐言闻言,竟真的挽了衣袖,摸一摸安然的脑袋,倾身对她说道:“等我一会儿。” 诶!安然惊讶的看着他熟门熟路穿堂往厨房走去……他竟真的要亲自下厨给她煮面么? 潘铭看她一脸惊讶的模样,笑道:“你放心,那家伙别的不会,煮的面条绝对美味。我只是没料到,他竟真的去了。” 安然看着他,果然连潘铭都不相信。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安然莫名的有些烦躁。“他从未给女生煮过么?” 潘铭微愣,望向窗外的目光似有些出神:“女生么?倒是有一个。呵……不过你别担心,除了你,估计以后再也没有别人有这样的荣幸了。” 潘铭的眼神太过复杂,复杂的有些尖锐,仿佛怀念,又夹杂着无限的意味深长。 安然没说话,依然保持着微笑,眼神礼貌而疏离。 潘铭很会聊天,结束了这个令人隐约觉得不快的话题,兴致勃勃的与安然聊起其他的,比如他如何开了这家私家菜馆,比如他与许沐言是如何从冤家对头变成亲密无间的发小,比如他们小时候一起干过的令大人头疼令小孩敬佩的各种“大事”…… 安然几乎不用说话,只负责做个好听众便行了。 许沐言就在潘铭讲到他们如何将同时喜欢上的小女生骗到小河边表白让其二选一而将人吓得大哭不止时端了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面条的卖相很好,绝对比安然做的好,汤面上搭配了碧绿的青菜,大朵的香菇,虾仁,甚至还卧着一颗荷包蛋。将筷子放到她手中,他才在她身边坐下,漆黑目中带着轻松的笑意:“尝尝看。” 安然听话的开动,虽然对卖相很好的面条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然而面条下肚,她的眼睛便亮了,方知潘铭果然所言不假。 安然想起,小的时候她与安蓝过生日,妈妈也会煮面条给她们吃,日子好过的时候也会加许多她们平时吃不到的配菜,日子难过了依然会卧上一只雪白的荷包蛋…… 安然吃得很慢,仿佛还是小时候,妈妈守在旁边,温柔的说一句“我们小然又长大一岁了”…… 第十九章 如果沿途有花(二) “原来我煮的面条难吃的让人想哭么?” 安然微侧头躲掉脸上的手指,手背飞快抹掉脸上残留的眼泪,抿了抿唇,低低道:“不是的,很好吃……谢谢。” 很好吃,像妈妈煮出来的味道。 许沐言微笑,手肘撑在桌上看安然的侧脸,身体倾过去,一点点的靠近,眸中光影流丽,闪着欢欣无限的光,生生将一旁的看客潘铭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这这……他这么大尊杵在这里,好不好不要将他当成死人?这样的灼人的光芒,是要刺瞎自己的狗眼吗?算了,老子识趣的滚了。 于是,识趣的潘铭滚了,两人却谁都没有察觉。 安然的眼帘一直垂着,长长地睫毛微微的颤动,他慢慢靠近时,她最先感应到的是他的气息与温度。她缓慢呼吸,脸色静水一般的平静,心脏却剧烈的跳动,全身的血似都烧到了头顶,包扎的奇丑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筷子。 “你喜欢就好。”最后,许沐言靠近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从私家菜馆出来,安然发现这仍旧不是回去的路,不免有些犹疑的看了许沐言一眼。 “安然,心中有疑惑的时候可以随时问我。”许沐言连侧目都不曾,却仍猜了个准儿。 安然于是从善如流:“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许沐言偏头对她微笑,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电影。” 安然微怔,眉头不自觉的轻皱了下,轻轻地“哦”了一声。有关电影的记忆倏地窜上脑海,眼中忽然一片火辣辣的痛,干涩的几乎没有办法眨眼。安然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了闭眼睛,生生的将不请自来的回忆压了回去。 刚停好车,柳原帅气的跑了过来,对着安然笑的一脸灿烂:“小安然,你好,我叫柳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刚下车的安然有些怔愣,一脸茫然的表情看上去少了些平日的清冷,有些憨却很可爱。初次见面的人,不但准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还自作主张叫的那样亲厚…… 许沐言锁好车过来,一巴掌呼在柳原的脑袋上,打碎了他那灿烂的足以晃瞎人眼睛的笑容才转向安然:“他是柳原,我朋友。” 安然于是礼貌的问了好,便乖巧的站在一旁。 许沐言看了看时间,问笑的跟白痴一样的柳原:“我要的东西呢?” 柳原忙跑回他车里,取了许沐言要的东西跑回来,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来:“许二少,你要的东西在这儿呢!看在小的晚饭都没吃的份上,是不是捎带我进去看场电影。” 许沐言伸手将纸袋接过来,笑骂道:“滚你的。” 柳原便委屈的冲安然挤眉弄眼,安然囧囧的说不出话来。 许沐言见他还不走,直接上脚,道:“行了,有空再请你看电影,快滚吧。” “喳——”柳原搞怪的学着旧时奴才鞠躬屈膝低眉顺眼:“小的告退,愿主子们玩得开心。” 不待眉头直抽的许沐言再次上脚,柳原说完之后转身跑了。 许沐言拉着安然往大厦里面走,影院在七楼,他们上去后并未直接进放映室。许沐言带着她熟门熟路的找到洗水间,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下巴微扬,示意她进去。 安然有些迟疑的接过袋子,在他的目光催促下走了进去,低头查看纸袋中的东西,竟是一条崭新的纯白色长裙。安然吁口气,看一眼身上沾了点点泥土的裙子,进了隔间换上新的。 安然重新站在许沐言面前时,正在抽烟的他甚至忘记了第一时间掐灭烟头,维持着微张嘴唇的姿势透过薄薄烟雾看着颇有些不自在的一步之外的安然。微愣之后,果断的在心里将柳原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只见安然身上的裙子,竟是窄肩带深V低胸的款式,雪白的纺纱料子,肩带上以水晶缀出蝴蝶的形状,光线下混出奇异的色彩,细细碎碎的光映在她脸上,像是玻璃娃娃一般不真实。虽有长发遮掩,却仍能看到形状完美的锁骨,大片雪白似雪地肌肤……美则美矣,但却太过暴露。 她站在那里,承接着他打量的目光,小脸微红,微咬着唇,非常无措的模样。 许沐言上前揽她入怀,隔断了别的男人的各种目光,脸上不悦十分明显,“走吧!” 柳原最好能逃回他的火星去,否则明天……看他怎么收拾他! 他走得有些快,安然一手提了长长地裙摆,踩着微急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进了其中一间放映室,进去才发现,宽大的放映室里竟然没有其他观众。他终于放慢脚步,领着她往后走,挑了最好的视角的位置。 安然因为身上从未穿过的衣服而一直不甚自在,此时放映间里灯光幽暗,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许沐言看她一眼,微笑了笑,抬手打了个响指。最后排的投影机骤然打出一束白光落在巨大的银幕上。安然的诧异终于得到解答,这算是……他们的专场电影? 然而当画面清晰出现时,安然忽的坐直身子,不敢置信的抽了一口气,银幕上专心弹奏着钢琴的女孩赫然就是安蓝。她弹着一首安然从未听过的曲子,唇角微扬,指尖仿佛跳跃的精灵优美而流畅。 一曲终了,安蓝抬头正对镜头,展颜欢笑,圆圆的大眼弯成月牙的形状,欢快的音调银铃般清脆:“姐,生日快乐!” 安然紧紧捂住唇,却依然没有拦住冲喉而出的哽咽。 许沐言侧头看她,她眼里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凝成大滴大滴的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安蓝依然是她熟悉的俏皮模样,单手在琴键上滑出一串悦耳的音符,镜头拉得很近,立体的仿佛她整个人将要从银幕中走出来,咯咯大笑:“姐,有没有被吓一跳?一定吓到了对不对?嘿嘿……有人说要给你一个surprise,我倒觉得这看起来更像是要给你一个惊吓。” 安蓝撇撇嘴,复又兴高采烈的追问:“你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睡觉有没有梦见我?” 安然不住的点头,泪眼婆娑的盯着她健康欢快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却带出了更多的眼泪。 真好,她唯一的亲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充满活力的快乐的活着,对她而言,已经足够美好。 许沐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揽着她肩膀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仿似无言的宽慰。 银幕上的安蓝继续说:“你那边天气怎么样?现在这时候一定很热了对吧?你倒可以常常出门,晒得黑一点没有关系,因为看起来比较健康啊,呵呵……温哥华气候很好,我的哮喘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作过了。上半年还跟几个同学去了威尼斯,那里真的好美,我们去了凤凰歌剧院,去了叹息桥,还有圣马可广场和教堂……我一直在想,如果能跟姐你一起来该有多好。” 安蓝神色中有了黯然与失落,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不过也没关系啊,以后跟你一起去时,我就可以当你的向导了,你说是不是?” 安然哭倒在许沐言怀里,仍是安静无声的,不停用手背擦去眼里的泪水,视野不断地在模糊与清晰之间转换,眨也不眨的看着银幕中的安蓝。 安蓝自小便患有很严重的哮喘病,被从周家赶出来那晚淋了大雨,引发肺部感染,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那一晚,她背着昏迷的安蓝漫无目的的走,那个雨夜,一直走到绝望。 然后,遇到身边这个男人。他救了她们,安蓝的病情复杂,H城气候又比较恶劣,他于是果断的将安蓝送到了加拿大。看安蓝的气色也知道他这些年同样将她照顾的很好。她心里对于他毫无商量余地的送走安蓝的怨也因此而消散了。 “嗯,刚才的曲子好听吗?是我的新作喔,姐是第一个听到的人。我学业很好,教授非常喜欢我,不止一次夸我有灵性有悟性喔,姐,我没有给你丢脸,我很听话很认真。”安蓝孩子气的认真说道,眉目平整成严肃的意味,圆圆的眼睛却渐渐的湿润起来,声音越来越低:“姐,我很想你。” 回到家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他们在电影里看了整场安蓝的个人钢琴独奏,安然的眼睛与鼻头仍是红红的,像极了某种可爱的小动物。许沐言照例将她送到房门口,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在心里慢慢的读秒,于准点开口道:“安然,生日快乐。” 安然低着头,白皙的肌肤上透着淡红,声音低低细细:“谢谢你。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许沐言摸摸她的头,笑道:“你开心就好。” 顿一顿,又道:“接下来我会比较忙,估计抽不出时间来陪你。怕你无聊,所以找了个人来陪你,她明天就过来。” 安然微讶,飞快抬起头来,眼里闪过她自己无法察觉的一丝失落,抿唇笑了笑:“不用麻烦别人,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一向不喜陌生人,他是知道的呀! 许沐言依旧是笑笑地,声音却变得低沉了许多,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有个人陪着你,我比较放心。好了,进去休息吧。” 安然便知道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只好道:“那,晚安。” “晚安。” 柳原一大早接到自家老板兼好友的电话,哼哼唧唧的从舒服的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驱车到达指定地点。掏出手机瞧一眼一早发过来地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脂粉未施,脸庞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马尾高高扎起,微侧头笑出一脸阳光,邻家小妹的可爱模样。 赶着搭早班机的人并不多,因此此时的机场显得格外冷清。柳原对着后视镜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下车便见手机里的女孩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来。他忙迎上去,露出自以为迷倒众生的微笑上前:“安蓝小姐?” 安然早早的就起床了,梳洗好了走下楼,坐了好一阵也不见另一个人下楼来。周妈端了早餐过来,她走过去,发现只准备了她一个人的。 安然说不清心里刹那的失望打哪儿而来,端了牛奶杯喝了一口,低头似不经意的问:“先生已经走了吗?” “嗯,先生早早就走了。”周妈笑道:“先生说等会儿会送礼物过来,让小姐你亲自签收。” 安然拿起烤面包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他昨天已经送过最好的礼物给她了…… 门铃响起来,周妈开门,安然看见进来的竟是柳原,柳原一见她,笑出一脸的花儿来:“小安然,早上好啊!” 安然回了早安,礼貌询问:“柳先生有事吗?” “受许二少之托,给你送生日礼物来了。”柳原冲外面招招手,“抬进来吧。” 须臾,一口扎着蝴蝶结的大纸箱被人抬了进来,安然无语的看着,柳原直催她打开看看满意否,笑言不满意可以退货。安然于是上前,慢慢拆开蝴蝶结。 本该是严肃的办公室里,柳原正笑得毫无形象,趴在办公桌上使劲捶桌子:“哎,老许,你是没有看到小安然当时那表情,活像见鬼一样,眼睛瞪得老大,可比平时冷冷清清的模样可爱多了……” 他在绘声绘色描述当安然解开蝴蝶结掀开盖子见到里面无声灿笑的人时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顶头上司一张阴沉的脸几乎要滴下水来,“柳原,觉得很好玩?” “当然好玩啊,小安蓝那丫头先还死活不同意,说会吓坏小安然,怎么可能嘛对不对?哪有人这么不经吓的?然后我就跟她说啊,今天是你姐的生日,若你将自己打包当成礼物送到她面前……嘿嘿,凭我柳原这三寸不烂之舌,拿下小安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犹没有发觉山雨欲来的某人仍是不知死活的炫耀。 许沐言忽然起身,太过猛力而带歪了身后的椅子,直接揪起笑倒在桌上的柳原:“我看你他吗实在太闲了,好,今天下班之前,将城东那块地的开发案给我拿出来,拿不出来你就等死吧!滚出去——” “哎哎——老许你毛病吧,那地还没开始竞标还不是咱们的……交什么开发案啊你故意整我啊?”尚不知自己如何捋了上司虎须的柳原就这么一路哇哇大叫着被丢出了办公室。 许沐言大力摔上门板,阻隔一切噪音。似烦躁的走了两步,用力扯了扯颈上的领带,拿起桌上的手机,迅速按了一串号码,目光一顿,拇指悬在拨打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个时候打过去,会让她觉得困扰吧!尤其在安蓝面前。 想着,他将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一个删除掉,从菜单中调出信息功能,研究了一会儿才顺利打出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条简讯。 “姐,要紧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那个混蛋胡闹的……”安蓝一脸担忧惭愧的半蹲在坐在沙发里的安然身边,红着眼圈轻抚着安然的胸口。“我就是……想着你说你心脏早无大碍了,又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傻瓜,你姐哪有这么脆弱?”安然嗔责的横她一眼,漆黑瞳中却尽是笑意,将她拉起来坐在她身边,细细打量:“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提都不跟我提,害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刚才在外人面前丢大脸了。” “呵呵……”安蓝讨好的笑,拉过安然的双手贴在脸上撒娇:“你提前知道了那还叫惊喜么?之前本来也没机会回来的……姐,我现在是H大的交换生,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了,你高不高兴?” 安然面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我当然很高兴。” 可是安蓝,你不是一直都很介意么? 第二十章消失的光年(一) 和安蓝聊了很多,聊她的教授原来竟是年轻的混血帅哥,聊学校里有多少小男生用各种方式追求她……但都默契的不提这别墅的主人。 活泼爽利的安蓝很快与周妈打成一片,抢了周妈的地盘要亲自包饺子给安然吃,安然倚在厨房门口,微笑着看她在周妈的帮助下和面却仍是弄得脸颊上到处都是面粉的可爱模样。 放在几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安然忙疾步转回厅里,滑开开锁键,是一封简讯:还好吗?我不知道柳原他会那样胡闹,是不是吓坏了? 安然看一眼厨房的方向,竟有点莫名的心虚,按键上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却按得飞快:我很好。谢谢你,礼物我很喜欢。 安然有些不安的握着手机来回走了两步,短讯提示音又响起来:那就好。那么,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安然又望了一眼厨房,低头打字,双手并用——其实昨晚回来后,她就不听话的将十指上的纱布给摘了,因此眼下才能运指如飞:安蓝在厨房里包饺子,让我等着吃就好。她包饺子的手艺很不错的,以前在…… 仿佛是打得太顺手了,安然差一点就打出了周家两个字,她吁口气,删了后面几个字,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你要不要尝尝看? 发送过去安然才觉得好像不妥,是不是过于亲昵了?然而……安然想,就当是感激他吧! 这回安然等了很久,连安蓝在厨房里叫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着手机却一直没有回应,安然心想算了,转身打算进厨房,手机偏又响了,依然只有短短几个字:我想安蓝不会高兴见到我。 安然只觉脑中白光一闪,倏地一下明白了早上他走的那么早的原因,也忽然想起昨晚他说接下来会比较忙……他心知肚明安蓝的介意,因此才避开的么? 安然咬了下唇,目光紧紧盯着手机上那短短的一行字,半晌,才按下回复键,一字一字慢慢敲出来:那我请黄叔给你送过去吧。 莫名其妙的,有种执拗的坚持,就想……就想让他尝尝安蓝包的饺子。 这种心态是怎么回事,安然不懂,也不想懂。反正,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 片刻,许沐言的回复便传了过来:可我更乐于见到你。 安然的脸轰的一下红到底,颊上飞霞,唇似滴血,自有春光潋滟的风情,当然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安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姐,你在干嘛?快进来啦!” “……哦,就来。”安然应一声,又盯着手机看了两秒,似下定决心一般,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快步走进厨房。 柳原敲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许沐言双眼牢牢盯着手中的手机,眸色深沉幽远,凝眸深处,像是有无尽的渴望与期待。 他轻咳一声,方才才惹毛了他,这个时候自然是小心翼翼的:“那个,许总啊,刚才环美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过来,他们对我们的方案非常感兴趣,想说约您中午一起吃个饭,您看——” 环美公司是一家网络技术公司,许氏的触手原没有打算伸向这一块,也不过是前几日公司大部分电脑遭到黑客侵袭,致使公司的系统瘫痪了半天,虽然只是半天,但也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好在重要文件信息是早就备份好从电脑中删除了的,这才没有使公司蒙受重大损失。 但这已经足以令许沐言警惕并且愤怒了,当即令人着手寻找合适的网络技术公司,柳原就递上了环美公司的资料,与那边的人接头了解之后,虽说是小公司,但对方不但技术这块做得好,大型游戏也是弄得有声有色,只是缺了强有力的后盾,因此一直没法跟市面上的大型的网络公司竞争。 许氏朝环美递出了橄榄枝,对方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对方的负责人其实早就想请许沐言吃饭,无奈人太忙,总是约不到合适的时间,今天又打电话过来问柳原,柳原翻了翻上司的行程安排,见今天中午没有饭局,便进来说这一嘴。 许沐言仍是紧盯着手机,仿佛只要这么盯着,手机就能长出一朵花儿来一般。 柳原摸了摸鼻子,没敢站得太近,伸长脖子往许沐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上望了一眼,“许总,您在等电话?” 许沐言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机,抬头瞥他一眼,懒声说道:“什么时候这样的饭局竟非要我出席不可了?” “嘿嘿……”柳原赔笑,又摸了摸鼻子,抖擞精神,走近两步:“这不,我这主要是想看看你的气消了没有嘛。” 许沐言瞪他一眼,将手边的烟盒朝他扔过去:“你这人,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爱玩。我可先警告你,以后再玩这种把戏小心我跟你翻脸。” 柳原笑嘻嘻的取出一支烟点上,长腿勾了椅子吊儿郎当的坐下了:“哎,这么紧张?玩笑都不行?” 许沐言仰头看柳原吐出的烟雾变幻成奇形怪状的身姿,静水深流一般的眼神很平和,却认真:“安然她……身体不太好,受不得惊吓,明白了没?” 柳原终于不笑了,有些忐忑的望过来:“真的呀。那……那怎么办呀?我这都已经吓过了,她会不会从此讨厌我啊?” “讨厌你也是活该。”许沐言又瞪他一眼,想了想坐直身体,目光如剑:“不对啊,你怎么会忽然在意她会不会讨厌你这种事情?” 柳原扑哧一乐:“哎哎,兄弟,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要撬你墙角什么的,我这不是想着,你对人家那么上心,保不准以后我还得喊一声嫂子,现在就把人给得罪了,以后去你家她不高兴我也不自在不是?” 许沐言顺手抓了桌上的文件夹朝挤眉弄眼的柳原砸去,嘴角再也绷不住微翘了起来:“就你屁事多,安然才没你想的那么小气。行了,没事给我滚出去。” 柳原轻轻松松接住“凶器”,用牙齿咬着烟嘴,手指往头顶上指了指:“太后刚才驾到了,我来给你通个风儿。不知道老狐狸又想了什么歪招,看着吧,等会儿肯定会召见你。” 许沐言刚翘起来的唇角迅速垂了下来,微抿成一条直线,淡淡道:“我知道了。” 柳原看他那样也知他心情又坏了,想了想,试探道:“那什么,你跟太后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谈谈么?闹这么多年了……你说你们这么闹下去,不是便宜了老狐狸么?” “你别管了。”许沐言握着钢笔在文件上签字,头也不抬的说:“我跟她之间……也没法儿谈。随她闹吧,总有闹够的一天。” 柳原叹口气,起身准备离开。秘书却敲门进来,身后跟着端庄高贵的陈若雯。柳原瞬间换上笑脸,迎上前装模作样的躬身说:“小的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吉祥。” 陈若雯原本绷成铁皮的一张脸瞬间瓦解,哭笑不得的瞪着假模假样预备跪下请安的柳原,作势打他一下:“你这小子,这张嘴啊……我真是怕了你。” 要说陈若雯那是真的很喜欢柳原,不光是因为他嘴巴甜,柳原的父亲原是许家的司机,柳原自小就没了母亲,跟着父亲一直住在许家,许父本就是心慈良善的人,见他格外懂事成绩又很优秀,便将之当成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来培养。所以关于许家经年往事,柳原亦是十分清楚的。 “老佛爷,我可不是光嘴巴了得啊。”柳原笑着将陈若雯引进来,亲手接过秘书泡的茶,讨宠似地还吹了两口才递到她手中:“我的工作能力那也是没话说的,不信你问咱们总经理。” 许沐言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淡淡喊她一声:“妈。” 陈若雯瞥他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柳原叹口气,这母子俩的关系恶劣到这个地步,说实话,就是神仙也难救啊!一个冷,一个不热,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柳原心道,幸好还有我这个调节气氛的高手在。当下笑道:“老佛爷,怎么想起到公司来了?” 陈若雯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仿佛他才是自己儿子一样,亲厚笑道:“跟一群姐妹约了在附近喝茶,喝完后就想来看看你这猴儿有没有偷懒啊。” 许沐言被晾在一边,见没他什么事,重又坐下来,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 “那我要继续呆在这里可就有了偷懒的嫌疑了啊。”柳原装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来,“老佛爷,小的先行退下。中午可有幸与老佛爷共进午餐呢?” 陈若雯成功的被他酸的笑了,“好了,臭小子,你去忙吧,中午我要跟你韩叔一起吃饭。” 柳原得令往外走,想对许沐言打个招呼暗示他态度不要这么又冷又硬,哪晓得人眼睛跟粘在文件上一样,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只好怀着少有的担忧出去了。 房门阖上,原本还漾着欢笑声的办公间立刻冷寂下来。陈若雯似乎一见许沐言就有气,此刻见他更是埋头于文件中也不肯看她一眼不肯跟她说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将茶杯放下,冷声道:“今天晚上,我给你单独约了董清,你陪她吃个晚饭,对上回你的失礼向人家道个歉。” 许沐言头也不抬,奋笔疾书,用与陈若雯同样的冷声冷调缓声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你——”陈若雯又要发作,但到底忍了下去,声音又冷又利:“我说过,你跟那女孩儿的事我绝不同意。” “那是你的事。”许沐言依然头也不抬。 陈若雯阴郁的眼底藏着隐痛,却又矛盾的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不同意,她就别想进许家的门。” 许沐言冷嗤一声,不置一词。 陈若雯抓了茶杯来,狠狠灌了一口,似冷静了一点儿,嗓音也不似方才那样激烈锐利,缓缓地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知道你跟那女孩儿的事情,左不过她是你花钱买的……只要你去见董清,跟她保持交往的关系,那女孩儿的事我便当做不知道,人前还会尽力帮你掩饰,随你想养着她多久。” 陈若雯心想,这真的是她最大的让步了,这忤逆子这下总该答应了吧! 许沐言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来,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十指交叉横于桌上,目光似讥似讽的看过来:“若我想一辈子养着她呢?你也许么?” 陈若雯冷笑,男人的新鲜劲儿能有多长?他花钱买女人,图的不就是个新鲜么?等他的劲儿过了,看他还跟她说什么一辈子。 听他似妥协般的话语,陈若雯的语气又缓了缓,道:“当然可以,但你也要顾忌董清的感受,人家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度假村合作案能不能通过还要靠她……多的我也不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着起身就要走。许沐言又换了个较为轻松的姿势,长腿交叠着,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连多一秒都不想与自己呆在同一空间的母亲,缓缓勾了唇角,道:“度假村的合作案……我不记得那个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若雯额上的青筋猛地一跳,迅速回转身,冷厉的瞪着他:“你说什么?” “那是韩董事长私下里与董老接触洽谈的案子,我记得当时董事会,有大半的董事不同意搞度假村开发,但韩董自己拍胸脯保证他能拿下董老……”许沐言面无表情的对上同样面无表情的陈若雯:“所以这事儿,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齐林是为了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许氏,许氏最后还不是要交给你——”陈若雯气得脸都红了:“跟你没关系?你倒是说说看这跟谁有关系?” 陈若雯气得眼花,身体一个踉跄,扶了桌子才算站稳,嘴里恨恨道:“你这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我告诉你,你若让我不舒坦了,你也别想好过。” 她说完,气急败坏的摔门而去。 许沐言紧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有吞噬的光。“随便你。” 不多一会儿,柳原从门外探了脑袋进来:“得,你俩又谈崩了吧!” 见许沐言沉着脸一语不发的抽着烟,于是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晃晃悠悠的走进来。“我说,这回又吵什么呢?” 许沐言吐出嘴里的烟雾,简短而平静的说道:“老狐狸的度假村合作案估计要泡汤,就从我这里下手,要我去讨好人家的女儿……她已经知道安然了,想借此威胁我就范。” “啧。”许沐言啧啧有声,踱着步走过来:“我猜这一定是老狐狸的手段,你肯牺牲色相帮他固然是好的,但你不肯答应于他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离间你们母子的感情……虽然你们原本就已经很恶劣了。哎,你说这老狐狸究竟给你妈灌输了些什么啊,她怎么就能对他深信不疑死心塌地呢?” 许沐言心中烦闷,在办公桌下踢了他一脚:“少说些有的没的。城东的地马上就要竞标了,他不可能没有异动,你找的人到底可靠不可靠啊?” 柳原无故挨了一脚自然很委屈,抱着膝盖撇嘴道:“自然是可靠的,但是老狐狸多狡猾啊,我找的人找不到有任何不妥之处,每天上班、下班,陪老佛爷逛街吃饭……哎!” 柳原眼睛一亮,凑向许沐言贼兮兮的说道:“就算顺港真有老狐狸什么事,他也不会轻易与那边的人接触,你看咱们要不找个厉害的黑客……嘿嘿,说不定能挖出什么秘密呢!” 柳原越说越兴奋:“反正我中午要跟环美的人吃饭……” “你脑袋短路了吧?”许沐言抓起文件夹拍在他脑袋上,“环美现在靠得住吗?要是被人捅出去,窃取商业机密这可是刑事案,够你坐好今年的。” 柳原又挨了一下,更觉委屈:“那你说怎么办嘛?” 许沐言低头,之间不疾不徐的敲着桌面,沉吟了一阵,淡淡道:“先不管那么多,城东那块地,说什么也不能落在顺港手里……” 内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柳原抢先按下接听键,前台小妹悦耳的声音恭敬的响起来:“许总,这里有位顾小姐找你,但她没有预约……” 许沐言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沉声道:“请她上来吧!” 柳原扁扁嘴,微挑左眉:“兄弟,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许沐言也挑了眉看他:“既然你闲得慌,中午一起吃饭吧。” 柳原猛地跳起来往外窜:“啊哈哈,快十二点了呢,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呀,那什么,跟环美负责人约的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得不见影儿了。 许沐言苦笑着摇摇头,柳原不喜顾静怡,顾静怡也讨厌柳原。柳原说,没有道理的,就是不喜欢这个人。顾静怡说,因为他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他……两个人绝对没有办法和平共处一室。 顾静怡不一会儿就上来了,推门进来一脸灿烂讨好的笑容,甜甜喊道:“姐夫。” 她穿一件粉红色T恤,紧身小脚牛仔裤,脚踩一双帆布鞋,简简单单,很青春也很活力,适合她年龄的妆扮。 许沐言起身迎向她,淡淡笑了笑:“怎么过来了?” 顾静怡轻笑着偎近他,小女儿姿态的抱紧他的胳膊,撒娇道:“我来找你吃饭呀,要见你可真不容易,还需要预约呢!” 许沐言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臂,抬腕看一下时间,笑道:“走吧,想吃什么菜?” “私房菜。”顾静怡兴高采烈的:“听说潘大哥开了一家菜馆,在朱月巷那边,姐夫,你带我去好不好?” 许沐言嘴角的笑容微僵了下,垂眸道:“下次吧!潘那边生意太好了,没有预约跑过去可是没有东西给你吃的。我记得你喜欢吃辣,附近就有一家川菜馆。” “喔——”顾静怡拉长音调,似不高兴的模样,不过很快又笑起来,重新挽了许沐言的手臂:“只要能跟姐夫一块儿吃饭,其实不拘吃什么的。” “你爸妈……知道你来找我吗?”许沐言不着痕迹的别开话题。 柳原说,你不会看不出那丫头对你是什么心思吧?姐夫?我呸,你仔细看她看你的眼神,要说她真拿你当姐夫,我这颗脑袋立刻砍下来给你踢着玩! 他何尝看不出来?只是,她是书雅的妹妹,书雅临死前躺在他怀里,清清楚楚的交代他,要他务必帮忙照顾她…… 虽说许沐言在公司里给员工们的印象是冷漠无情的,就算是女员工犯了错,错狠了他也是照骂不误的。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兼之相貌好身材棒,洁身自好从没人看见他身边有过女伴,也从未与女员工传出任何暧昧的绯闻来,因此私底下明恋暗恋他的人为数不少。此时虽是午休时间,但多数人在听闻有女子竟不用预约便能见到自家上司的消息而留下来,等着看究竟是谁那么有幸能够拿下冷酷俊美的上司,因此从办公室到电梯这一路,接受了不少的目光的洗礼。 许沐言倒是没有多想,他被人注目惯了。 顾静怡也不躲不避,反而更紧的捉住许沐言的手臂,神色间流露出的不只是高傲,故作亲昵姿态而放出去的讯息随便什么人都能明白。“他们知道啊,我出门的时候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嗯,那就好。”电梯门滑开,许沐言领着她走了进去。电梯里倒也没有什么人,瞧见他都恭恭敬敬的问了好。 “以后像是无尘吧那样的地方还是别去了,那里面并不安全。”他拍拍她的手背,试图将她的手拉开。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能去吗?”顾静怡嘟了嘴,仰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你才多大呀,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情不好的时候?”许沐言失笑。 顾静怡睁着无辜的大眼,死活也不撒手,“我怎么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了?比如姐夫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哼,你要真没空请我吃饭也就算了,做什么要叫柳原那混蛋来气我呀?最讨厌他了……” 许沐言只觉得头痛不已,勉强笑了一声:“柳原只是嘴巴有点坏而已。好了,别说他了,想想看等会儿要吃什么菜吧!” 安蓝为了显摆她的技术,煮了许多饺子。有周妈帮忙,那饺子自然是鲜美无比的。 周妈跟安蓝是敞开了肚皮吃,安蓝因为高兴,周妈则是被安蓝不停的劝着吃,周妈的女儿与安蓝一般大小,性格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总之就非常喜欢安蓝,结果被安蓝劝着吃的动弹不得。 安然吃的最少,一方面她的食量本就不大,另一方面,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令许沐言吃到安蓝做的饺子呢?本来可以让黄叔送过去的,可是他说…… 若实话跟安蓝说了,她一定会不高兴。于是安然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不停的琢磨送还是不送、送的话又该怎么送过去的问题。 不过这问题很快就被解决了,因为安蓝一边摸着被撑得圆圆的肚子一边打着呵欠:“姐,我困了,我先睡会儿。下午咱们再一起去看妈妈。” 安然握筷子的手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随即笑道:“行,那你赶紧歇会儿去,楼上第一个房间是我的房间。” 第二十一章消失的光年(二) 安蓝上去了,安然又吃了两口,打发周妈也回房后,找了保温饭盒出来,将锅里剩下的饺子一股脑儿全装了进去。又做贼似地溜出去,找了黄叔送她到他上班的地方去。 安然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一路上好几次想开口让黄叔掉头回去,最后终是忍住了,心道反正已经出来了,再说,他确实为了她做了许多事,一盒饺子聊表谢意吧! 这样一想,果然就坦然了。 很快到了他上班的楼下,安然原想打个电话给他,又想起走得急电话还扔在沙发上,便让黄叔在车里等着,自己下车走进大楼里。 说起来,这其实是安然第一次主动找他。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前台小姑娘一错眼便见一身穿纯白色长裙的女孩子从外面走进来,柔顺黑发披在身后,安安静静,清爽的像是夏天里不可多得的一缕清风。她手里拎了个袋子,似有些茫惑的站在大厅,四下张望了下。 待看清那女孩儿精致的容貌时,小姑娘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爱美之心当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的。 不多大会儿便见那女孩儿举步朝自己走了过来,小姑娘立刻挺胸收腹,漾出最完美的微笑:“小姐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我想找许氏的许沐言,请问他在吗?”安然礼貌而客气的询问,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袋子。她知道的他,果然很贫乏。除了知道他是许氏的二公子,他在公司里的职务什么的,她一点儿也不知情。 不过,安然自嘲的在心里笑了笑。他们的关系,其实本来就不必知道太多的。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下下,她是很乐于为她服务啦,但是她要找的是公司几乎所有未婚女性们心目中的梦中情人耶,且那梦中情人刚才跟别的女孩一起出去了,伤了不少女同胞们的心,当然她也被伤了那么一下下,这还没平复过来,又一个前来找许总的女孩儿…… 但小姑娘自认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僵了那么一小下后又笑问道:“请问你与许总有约吗?” 安然摇头,原来见他还要先预约吗? 小姑娘便一脸遗憾的告诉她:“那不好意思哦,许总刚才出去了,你要不要坐那边等一会儿?” 安然想了想,恐等一下回去晚了安蓝会到处找她,便将手中袋子递过去:“这是他要的东西,麻烦你帮我交给他。谢谢你了。” 小姑娘目送安然走远了,这才回过神来,捏一捏手中的袋子,咦了一声,迅速扒开袋子看了看……于是,不多大会儿,有美丽女孩儿给许总送爱心便当的消息以火箭一般的速度散播了出去。 走出大楼,安然不明所以的松了口气。老黄见她那么快,忍不住问了句:“小姐,没见到先生吗?” “嗯,他没在公司。”安然淡淡的答了句。 老黄便掉头往回开,却发现前面路况不太对劲儿,伸长脖子望了望一排溜儿的汽车,“小姐,前面好像出了车祸,这条路被堵了。” 老黄想将车撤出车道换另一条道,然而不过瞬间,后边已经堵了好几辆车上来,他们的车被困在中间,完全动不了。安然看了眼老黄颇有些着急的模样,出声道:“没事儿,黄叔,一会儿就好了吧!” 堵了好一阵,前面的车龙仍是没有动静。安然心里担心着安蓝,便忍不住有些急了,频频望向窗外,下一秒,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路边一家川菜馆中走出来,紧紧偎靠着他的女孩儿似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天气的炎热,紧紧挂在他的手臂上,与他有说有笑的模样。 安然猝然收回目光,手指不自觉的抠着身下的坐垫。嗯,要不要跑回去将那饺子要回来? 这个念头猛然闪现时,安然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又笑自己莫名其妙,不过一盒饺子而已。 又等了一阵,前面仍是没有动静。安然索性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老黄吓了一跳,忙喊道:“小姐?” “黄叔,我一个人走走,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安然关上车门,微俯身对一脸焦急的老黄说道:“你放心,我有带钱在身上。” 老黄自然没法,眼看着那抹白色在烈日下飘然走远,他硬是在冷气十足的车子里急出了一头的汗,抓头挠耳的想了想,连忙抓起手机拨通许沐言的电话。 许沐言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立刻接了起来:“老黄,什么事?” 老黄便简单的将情况说了一遍。 许沐言推玻璃大门的动作一顿,微蹙眉,眸色瞬间变的深沉幽远,仔细看,还能瞧见眼底的焦急,向来略有些慢的语速此刻听来也显得有些急了:“你说刚才安然来过?她手机带了吗?” 老黄想了想,道:“小姐好像没带手机,不过她说有带钱,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许沐言吁了口气,她有带钱就好。却始终没有好好想想,安然那样大一个人,怎可能一点儿生活常识都没有?“我知道了,她回去后你让她给我个电话。” 挂了电话才发现顾静怡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再也没有笑意,眼里带着古怪的探视。他笑了笑,推门进去:“怎么了?” 顾静怡抿了抿嘴唇,黯黑的眸里转动着无法探知的心思,眉眼微沉:“姐夫,安然是谁?她就是跟你交往的女人?你好像很紧张她?” 许沐言拍拍她的头,不疾不徐的说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掺和。行了,我下午会很忙,你先回去吧!” 顾静怡眼珠儿一转,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不嘛,我还没见过你上班时候的模样呢!呵呵……姐夫,我陪你上班吧!” 许沐言拗不过她,只好无奈的随她去。路过前台,小姑娘迟疑的看了顾静怡一眼了下开口叫住他:“许总,刚才你不在时有位小姐给你送了东西来。” 说着将安然送来的袋子双手递过来。一边在心里腹诽道,好你个许总啊,要不身边没有一个女人连绯闻都要跟柳特助传,要不一下就钻出两个女人来,还各有千秋呢!也不知他是喜欢精致文静的多一点儿呢,还是眼前这个活泼跳脱的多一点儿…… 许沐言自然不知道自家员工此时的心情,伸手接过来,微抿唇,竟然就这样淡淡的笑了,眼中光彩变的幽深而亮,长眉舒展,眼含愉悦,粲然生辉。 前台小姑娘怔了怔,以为眼花,居然看见自家许总眉梢眼角挡也挡不住的温柔喜悦……这个,不是真的吧? 顾静怡也怔住了,目光定定的看着许沐言手中的袋子,带着似要将此物焚烧成灰的熊熊怒火。 许沐言握着袋子的手指紧了紧,抬头问呆呆的小姑娘:“她有没有说什么?”完全忽略了身边的顾静怡。 小姑娘回过神来,用力回想了一下,摇头,颇有些惶恐的说道:“她只说将东西交给你,我有请她等你的,但她还是走了。” “嗯,我知道了。”许沐言转身往电梯走去,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和缓的嗓音不似平常那般冰冷无情:“若以后她再来,直接请她到我办公室。” 小姑娘又怔了一下,忙道:“是的,许总。” 当然,又在许沐言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送爱心便当前来的安然俨然已经被贴上了许家二少奶奶的标签…… 许沐言进了电梯才发现跟在身边低头闷闷不语的顾静怡,目光微转,笑道:“静怡,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会儿我忙起来顾不到你,你会觉得很无聊的。” 顾静怡猛地抬起头,死死咬着下唇,眼睛红红的,蓄积了满眼的泪水,强忍着不肯掉下来:“姐夫现在已经开始嫌我烦了是吗?姐夫有了新的女朋友,早就将我姐姐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说什么会记得我姐姐,说什么会照顾我……姐夫根本就是在骗我吧?” 许沐言原本微有些飞扬的眉眼一点一点沉寂下来,扣着保温盒的手指关节隐隐泛着白,薄薄的嘴唇缓缓抿成一条线,他开口,声音已然没了半点温度:“不管你怎么想,我曾答应过你姐姐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他不再看顾静怡,只抬眼冷冷的看着一层一层闪得飞快的红色数字。 顾静怡窒了窒,脸色白的很难看,眼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似万般委屈,小心翼翼扯了扯许沐言的衣袖,带着哭腔哀哀说道:“姐夫,姐夫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我怕你有了新女朋友后就会不要我了……” 许沐言瞥她一眼,轻叹口气,淡淡道:“你是书雅的妹妹,我答应过书雅会好好照顾你,便一直将你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又怎会因为有了女朋友而不要你呢?” 勉强笑了笑,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拍一拍她的头顶:“别乱想了,我会一直照顾你的,直到……你不需要我照顾为止。” 顾静怡破涕为笑,伸出小指头不依不挠的噘嘴道:“喏,这是你自己说的,拉钩。” 许沐言看着她举在眼前的小指头,无奈的笑一声,勾了勾她的手指。 安然顶着炎炎烈日,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下车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望了眼依然堵成长龙的车阵,安然还是觉得晒晒太阳其实也无妨。看见身旁就是大型的购物商场,想了想,脚跟一转,便随着人流进去了,一个商铺一个商铺的看,却始终没有走进去。本想给安蓝买些衣服鞋子什么的,却又不知道买回去安蓝会不会喜欢…… 这样大型的商场里自然有供逛累了的人歇脚的咖啡店啊冷饮店之类的,安然拣了家窗明几亮的咖啡店,还没坐定,眼前便多了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满脸的惊喜与温柔:“安然,你怎么在这儿?” 周……子青?!安然微有些愕然的抬眼,心口似微微一抽,酸酸的有些疼。目光只在他身上一顿,便落在紧紧挽着他胳膊的高挑明艳的女子身上。后者防贼似的瞪着她,一脸不善与防备。 她很快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我随便逛逛。” 真巧,你也陪女朋友逛街吗?——这句话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子青,她是谁?”明艳女孩趾高气扬的看着安然,沉了脸不快的问道。 周子青甩开那女子的手,扶了安然的肩让她坐定后,目光温柔的只看着她,温声道:“安然,你稍等一下。” 也不等安然回答,便直起身面对那脸色已经极其难看的女子,面上笑容迅速褪了个一干二净,与她站成泾渭分明的两端,不让她触碰到他分毫,“小美,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从来不是骗你的,我不喜欢你。” 那被称呼为小美的女子气的脸色通红,指甲绘着漂亮彩绘的手指颤抖的指着周子青身后的安然:“就是她吗?” 周子青的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没错,她就是我喜欢的女孩。” 安然慢慢低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起波光,睫毛垂下,挡住所有的情绪。心里像是住了一只刺猬,不能太用力的跳动,一用力,锐针会穿透她脆弱的心脏,可是那只刺猬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在心里吼着不准用力,然而胸口的位置传来的疼痛却愈加清晰。 居然,还是会痛呢! 趾高气扬的女子恨恨离场,当然离开前不忘撂下狠话:“周子青,别以为你多了不起,你等着,我一定找一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 周子青自然不会理会,转身坐下来,虽仍是笑着,然神色却有些急切的瞧着面无表情地安然:“安然,那个女孩……” 安然抿了抿唇,淡淡笑着截断他的话:“别,用不着对我解释。” 周子青脸色微变,似静了静气,才缓声道:“我妈说有事找我将我约过来,与那女孩逛街并非我本意,我原是想借机跟她说清楚——安然,要不要解释是我的事。” “听与不听却是我的事!”安然脱口说道,却忽然有些懊恼。这感觉就像从前她与他闹别扭时他追着哄着她解释而她任性的与他顶嘴…… 她深吸一口气,缓下心中的焦躁,淡淡道:“刚才那女孩其实很不错,你妈妈眼光很好。” 周子青却缓缓地笑开,凝视着她的眼黑亮的似带着奇异的光彩:“再好也不是我要的。” 安然竟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了视线。 服务生过来,询问他们需要什么饮品? 周子青给安然点了猕猴桃汁,他自己点了蓝山咖啡。服务生写好单准备离开时,安然出声叫住了他:“不好意思,请给我番茄汁。” 周子青面上的笑容微僵,在年轻服务生颇有些疑惑的注视下有些微的尴尬,“不好意思,请帮她换成番茄汁吧。” 服务生走远后,周子青看着低眉垂首的安然,他依然微笑着,轮廓分明的唇线在明烈的阳光下扬起一个角度,亮的有些灼人,神情语气皆是安然记忆中的模样。“怎么突然喜欢上番茄汁了?你从前连看到都会不舒服啊。” 安然厌恶一切红色的东西,没有道理的。便是一朵红色的花也会惹她不快许久,有一次他帮她买牙刷,太赶了随便抽了一支,回去后才发现是她最讨厌的红色,结果她足足两天没有理他。他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她对谁都一副文静温顺的好脾气模样,唯独会对他生气…… 安然抬头,盈然浅笑,目光澄澈的望过来:“是啊。你看,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周子青面上再无笑容,定定的看着平静淡然的安然,目光渐渐地幽黑发亮,盯得人心里生寒。他看着她,缓缓地,沉声道:“没错,有些东西会变,然而有的,却永远也不会变。” 安然平静以对,唇角始终带着看似和缓淡然的笑意:“生命终结之前谈永远,不觉得太苍白了吗?” 永远,其实本来就是一个苍白的名词吧!什么东西能够永远呢?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周子青欲要开口反驳,服务生送了咖啡与番茄汁过来,他闭上嘴。短暂的沉默,安然半侧身看着窗外,嘴角带笑,整张脸都融在金黄的光线里,轮廓柔软而模糊,是放松的毫不防备的姿态。 周子青忽然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或许安然自己都没有发觉,跟他在一起,她总是特别放松,除了他,她从不会在人前出神或发呆。 想到这一点,周子青便忍不住轻轻笑开。 安然淡淡瞥他一眼,不太明白原本还板着脸的人怎么突然就笑了。周子青见她看过来,笑着冲她眨眼,那笑容融合在阳光里,明亮动人。“或许别的人说起永远只是敷衍或者妄谈。而我……安然,你还不了解我吗?从前,你总说我是一条道走到黑也不会回头的笨蛋。真的,不记得了吗?” 安然顿时变了脸色,阳光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它的温度,店里的冷气也似一下子打的极低,冻得人心脏似都跳慢了两拍。 怎么会不记得?安然想,初到周家时,是几岁?十三岁吧。原本以为她跟安蓝会在孤儿院里长大,那一天,H城著名企业家兼慈善家周牧偕夫人视察她们所在的孤儿院,她是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便带头领着一帮小毛头列队欢迎。 看着一大群人走近,以及一台台摄影机器,她心里其实很不屑,这不过是有钱人打着资助孤儿院的旗号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而已。却不料走在最前头的周夫人一见她眼泪就掉了下来,拉着她与安蓝不肯撒手。她才知道这个打扮的贵气十足的女人是妈妈的好朋友,只是各自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便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 周夫人当场便对院长提出要收养她们姐妹,能被显赫的周家收养,向来疼爱她们的院长自然十分高兴,一个劲儿的感谢周先生感谢周夫人。安然乖顺的听着院长的教诲,目光似无意瞥过一直未出声的周牧,他一直看着她,目光深沉却笑出一脸慈祥的姿态,安然直觉是不喜欢那个人的。 可是,就如院长说,她刚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安蓝的哮喘病一直需要药物来缓解控制,这对于孤儿院来说,无疑是重大的负担。权衡之下,她与安蓝当天便跟着他们回了周家。 平心而论,周夫人对她与安蓝确实是很好的,担心她们会不习惯新的环境,一路上将他们家的人口细细说了一遍,又笑说,子青那孩子若知道他多了两个妹妹,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那是安然第一次听到周子青的名字。 刚到门口,十八岁的周子青便小跑着迎出来。安然至今犹记得,少年周子青走近他们时,青春帅气的脸庞上的笑容灿烂过当天的太阳…… 安然想,周子青一开始确实是拿她当妹妹看的,因为初初接触时,他以为她与安蓝是一样的性子。直到有一天,他下课后绕到初中部去接她与安蓝。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已经懵懂的懂得喜欢或者爱慕男生了,周子青那时念高三,家世好,学习好,样貌好,还是学生会的主席,风光无限,爱慕他的小女生不计其数。她初转学到那所学校,天天与周子青一道上学一道回去,很快就有人弄清楚了他们的关系,请她帮忙转交情书的女生一拨一拨找上门。 她本就不是热情活泼的人,寄人篱下的心境也让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虽然周子青很和气待她与安蓝极好,但她仍是小心翼翼不敢真的将自己当成周家人。她第一次被一个女生缠的没办法而将情书转交给他时,他连看也没看便叫她还给那女孩。安然便知,这个人其实不喜欢被人打扰,即便只是简单的书信。 以后再有人找她帮忙,无论对方怎么哀求,她也不肯帮。自然就有人看不顺眼,堵了她的去路言语极度不客气的指出她不过是被收养的摆什么高姿态等等,当然这些话安然听过就算了,但万不该,那女孩儿见她没反应,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辱骂她妈妈…… 周子青赶来时,她正将那女孩压在身下,扯着对方的头发与对方厮打,那女孩叫喊连天,她却咬紧唇一声都没吭。最后是周子青上前将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人拉开了…… 她狼狈的跟在他身后往校门口走,其实当时很害怕。她很怕周家少爷会因此而厌恶她甚至厌恶安蓝而将她们赶回孤儿院,她甚至忍不住开口想哀求他……他走在前面,什么话都没说,她心中愈发忐忑。 周家的司机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出来,忙将车子开过来,周子青却将他打发走了。冲身后的她招招手,她咬牙走过去,以为等着她的必定是一场教训。却不料他直接将她带进了学校旁边的小诊所,买了消毒药水将她手臂上、脸上以及小腿上的被指甲划出来的小伤口清洁消毒。 他蹲在她腿边替她小腿上的伤口消毒时,不知道想到什么扑哧一声就笑了,抬头看安然一副紧张又不甘的模样,将创可贴往伤口上贴好了才慢条斯理说道,我竟不知道我们家原来养着一只小野猫。 见他脸色尚好,也并不骂她,壮了胆子说,你不要告诉陈妈妈好不好?周子青于是问她与人动手的原因,安然低头想了半晌才轻声说,她骂我妈妈。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正好掉在周子青还搁在她膝上的手背上。周子青站起身,摸一摸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便带着她回了周家。当晚周夫人看见安然一身是伤的回来,大惊,追问怎么回事,周子青云淡风轻的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擦伤的比较厉害。 第二天,周子青便放话,不准任何人借任何名义打扰安然,那与安然打架的女孩子没几天就转学了。也就是此件事后,她便明白周子青是真的在护着自己,相处起来就不似刚来时那样拘谨乖顺。他有心纵容,她当然不再客气,渐渐地,在他面前就再无遮掩,小性子耍脾气也只在他一个人面前…… 十五岁参加夏令营,她因身体关系,本可以不去,他当时已经是大学生,自告奋勇要当她的家长陪她一起去。那是个不知名的地方,四面八方全是树,晚上他摸过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看星星,两个人瞒着老老师与教官偷溜出去,很不幸迷了路,山区的夜晚特别冷,他们在树林里转了半天也没转出去,她身体不好,冷的嘴唇都青了,他脱下身上单薄的衣裳给她套上,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走。当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她不知踢到了树根还是什么东西,往前一扑,他没拉住,她整个人便顺着小斜坡滚了下去,结果被卡在两棵树中间动弹不得。 他吓坏了,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想也没想跟着滑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安然拉出来。她连惊带冻,身体很快扛不住发起高烧来,她知道若他继续呆在这里,他很快也会扛不住,便哄他去找人来救她。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丢下她去找人,冷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最后却忽然笑了,说,安然,其实想一想,能跟你死在一块儿也是很好的。 她当时已经快昏过去了,让他这句话气的清醒过来,直骂他是神经病,可也没有把他骂走。他握着她的手,黑暗中牢牢看着她的眼睛,他说,安然,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他说,我已经没法将你当成妹妹了。她流着泪问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他又笑,说,你是我的女孩…… 安然后来想,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两个人虽极力瞒着周牧与陈佳琪,但眉梢眼角传递的东西,始终也没能瞒过他们吧。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不由分说的将他送到国外…… 安然回过神来时,已经将被子里的番茄汁喝完了,她放下空杯子,吸管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杯底,并不抬头,淡淡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周子青唇边的笑容彻底冻结,“安然?” “有些事情,忘记会比较快乐。”安然终于抬头直视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近乎木然的说道:“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安然了。你也……忘了吧。” 周子青颓然的看着安然绝然的转身离开,突然连张口喊她的力气都没了,眼睁睁的看她走出门,看她消失在转角……店里播着音乐,一个小姑娘似忧似愁的唱着: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眼中的星辰月光 消失在心中的光年 第二十二章消失的光年(三) 安然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让周子青彻底死心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然而为什么她却没有说呢? 与许沐言一起吃饭时见到许洛洛,她熟络的语气说明周子青与许沐言不止是认识的关系……上回她撒谎逃开了,然而这回,为什么还是说不出口呢? 安然叹口气,出租车已经驶入了别墅区。刚进门,老黄便迎了出来,“小姐,先生让你回来后给他去个电话。” 安然闷闷地应了一声,走进玄关换了鞋。看到沙发上的手机,却浅浅的皱了眉头,收回目光,只当没瞧见。 安蓝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下楼来:“姐,你出门了吗?” “嗯,我去买了姜花。”安然举一举手里捧着的大束洁白的姜花。她因为对安蓝说了谎,而有些心虚的不太敢直视她。 这姜花是回来的路上路过花店时买的,便是提防万一安蓝醒了问她去了哪里她说不出来……安然想,对自己的妹妹都撒谎,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姐姐。 安蓝一脸迷惑,指了指楼上:“我刚才看见花房里就有姜花啊,你干嘛还出去买?” 安然又紧张又心虚,手心里捏了满满一把汗:“是吗?我好久没上去过了……快四点了,你赶紧收拾下,我们去看妈妈。” 其实昨天去看妈妈那束姜花就是从花房里采摘的。 “哎呀,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安蓝跳起来,重又冲入房间。 安然悄悄地松了口气。即便当初以货物的方式出卖自己时,她都没有隐瞒过安蓝一丝一毫,却在今天,对安蓝说了谎……她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态了。 姐妹俩到达南山墓园时已经快五点了,往山上爬时,安蓝挽着安然的手,似亲密的扶持,神色有些紧张:“姐,你说妈妈会不会怪我这么久没来看她?” “当然不会啦!”安然笑着拍拍她抱着姜花的手背,安慰道:“相反的,妈妈一定会以你为傲的,因为,你没有辜负她对你的期望。” 而对她,妈妈一定失望透顶了吧!她希望她成为画家,最后她却连画笔都握不了,若不是他,她这一生恐怕也不会再提起画笔…… 安蓝咬唇,踌躇了下将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身边神情安定恬然的姐姐,安蓝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却假装无意的说道:“姐,我们搬出去吧!” 安然猝然一惊,却也很快明白过来,失笑道:“我们能搬去哪里啊?好了,别乱想了,好好跟妈妈说说话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安素的墓前。 安蓝放开安然的手,弯腰欲将手中的姜花放上去,目光落在被太阳摧残的早已没了生机的两束干巴巴的姜花上:“姐,除了你还有谁来看过妈妈?” “哦,是陈妈妈。”安然若无其事的回答。 安蓝面上可爱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紧紧咬牙,盯着那干蔫的姜花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灿黑的眼睛里火光跳跳的,抓起其中一束用力扔出老远,冷笑一声:“谁稀罕她来了?虚伪,恶心……” 安然轻叹一声,上前环住她因气愤而发抖的肩膀,轻声哄道:“好了安蓝,不要生气。她是妈妈的朋友……妈妈正看着你呢,快别气了,啊。” “姐。”安蓝又气又心疼,捉着安然的手急急追问,微仰的小脸上俱是担忧与惶急,大眼睛里蒙上晶亮的水膜:“她跟你说话了?她又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又骂你了?姐你别怕,我回来了,谁也不想再欺负你。” 安然怜爱又感动的摸着安蓝的脑袋,含泪笑道:“好,我不怕,我有安蓝保护呢,一点儿都不怕。” 安蓝猛地抱住她,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 姐妹俩又哭又笑的在妈妈墓前说了半天话,下山时安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是被山风吹的,安蓝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牵着手相依相偎的走下来。回去时周妈站在门口引颈张望着,看着她们安好无恙的下车,才松了口气。“怎么回来这么晚?” “周妈,我太久没见到妈妈忍不住跟妈妈说了太多话嘛。”安蓝撒娇的缠上周妈:“好饿哦,周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中午你不是说想吃红烧狮子头吗?周妈给你做了。”周妈笑眯眯的拍拍安蓝缠着她胳膊的手臂,随即大惊失色:“哎呀,怎么这么凉啊?是不是山上风大冻着了?快进去……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杜医生过来一趟?” 安然笑着摇摇头,落后她们一步进了屋。 你看,安蓝就是这样讨人喜欢,不过短短一天,就让周妈将她视为己出,而她与周妈相处了三年,仍是不亲不近的主仆关系…… 安然羡慕安蓝,却也知道,她永远只能是安然。 电话响起,周妈快步去接电话时,安蓝的嘴角垂了下来,皱眉道:“姐,他……也住这里?” 安然一愣,反应过来她口里的他指的是谁,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干脆沉默。看在安蓝眼里,便是默认。安蓝咬咬唇,神色陡然间变的坚定起来:“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安蓝。”安然蹙眉,却不知该说什么。 安蓝看着她,还稚嫩的小圆脸绷得极为严肃:“你不要担心,我有钱。” 末了又加一句:“我早就不用他的钱了。这三年……就当是欠他的钱,我会还的。” “你哪儿来的钱?”安然大惊,声调倏地冷了下去,锐利的目光夹杂着针尖一般的锋芒审视着安蓝。 安蓝不是没有见过自家姐姐严厉的模样,只是每回都会被吓得不轻,立刻束手束脚的乖乖站着不敢动,像被老师严厉苛责的小学生,丝毫不敢含糊,急急解释道:“姐,我自己挣的,干净的……” 安然只觉得双腿一软,一瞬间的心寒,从头一直冷到脚底。搁在沙发背上的手死命抠着稍显冷硬的真皮,全身气力突然被抽干殆尽一样,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的可怕,鼻翼嗡张,呼吸急促,浅粉色的唇瓣,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安蓝立刻醒悟自己说错了话,扑上来抱住摇摇欲坠的安然,慌张的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姐你不要着急不要生气,深呼吸,你慢一点……不要着急……” 安然许久才缓过来,淡淡扫一眼焦急又愧疚的安蓝,拍开她的手,自己移到沙发上:“你明天就搬出去。” “姐!”安蓝急急叫她,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却紧咬着唇不敢再上前,眼巴巴的看着安然将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明亮的灯光让她看去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快去吃饭吧,你让我静一会儿。”安然垂了眼睫,努力平静着纷乱的心跳,屏息不让眼里的眼泪掉下来。 安蓝再不敢说什么,小小声哭着不安的望着安然,周妈不忍,劝着她去了饭厅。 安然静静地坐着,恍惚间听见手机的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摸,茫然的看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却只是看着,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她依然定定的看着,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屏幕亮起来,这次是简讯。 她木然的按下去,短短几个字仿佛会飞一样,脱离了屏幕在她眼前盘旋,脑子里被搅得一团乱,她努力睁大眼睛想好好看,可是每一个字都抓不住,它们自己带着翅膀,一圈一圈在她眼前飞舞。 安然又盯着看了半天,眼睛酸酸的疼,她才慢慢眨了眨,再睁开时终于看清,他问:没事吧? 没事吧?没事吗? 安然没理会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执拗地打过去:没事。 没事的,她是安然,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她能有什么事? [你跟安蓝吵架了?] [没有。] [安然,不要对我撒谎。发生什么事,告诉我。] [安蓝她不愿意与我一起住。] [安蓝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好。赶快去吃饭吧,你们在山上吹了太久的风,等一下周妈会煮姜汤,你跟安蓝要记得喝一点儿。] [嗯。] [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嗯?] [好。] 安然让周妈收拾了客房给安蓝住,安蓝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不停的偷觑安然。她知道她刚才不过脑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伤人,她明明知道,当初自己的姐是因为她才……她现在却说这样的话来伤她。看着姐姐伤心,她也难过的要死。 “姐——”直到上楼安然仍没有抬眼看过她,安蓝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拉长语调撒娇般的求着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安然拉下她的手,淡淡笑了笑:“我没有生气,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晚安——” 她关上门,将安蓝惶惑急促的脸隔在门外。 安然觉得很惶恐,强烈的不安。 闭上眼睛就听见安蓝说的话:是我自己挣的,干净的…… 一遍又一遍。 她缩在床脚,将自己蜷成一团。她想,她真的做错了吗?可是,她不过是想要活下去,想要安蓝活下去,她抓住唯一的生机,在安蓝看来,是肮脏的,是错误的。 安然想着想着,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啊!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捂住脸,终于崩溃的,小声哭了出来…… 大概太疲惫了,安然哭过之后很快就陷入短暂却混乱的梦境中。 哭泣到绝望的妈妈,冷冷甩出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的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被争吵吓到而缩在墙角小声哭泣的安蓝,他们的面孔一一在眼前闪过。 隐约挣扎着醒了几回,却敌不过疲倦与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终于做了一个长长地梦。 梦里的她很小,仿佛是六七岁的模样。梦里下着很大的雷雨,她站在玻璃窗前,冷眼看着那个那人挽着妖冶如狐的女人招摇而去!小小的安蓝追在他身后喊他,她冲进了雨帘里,她跌倒了,她的膝盖磕破了,雨水打下来,只流过一丝一丝浅浅的红,很快就没了痕迹。安蓝爬起来,继续追,继续喊,可是,他没回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仍然站在原地,隔着玻璃窗,看着妈妈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抱着安蓝哭的悲痛欲绝…… 在烦闷恶心中醒过来,冷汗落下的一瞬间安然觉得有些冷。茫然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七岁的冷眼看着背弃亲人的父亲决绝离开的安然…… 黑暗中,却有一只手轻巧的拭去她满头满脸的冷汗。安然一惊,鼻端传来的熟悉气息令她瞬间放松下来,仍是重重的喘息了一声。 “又做恶梦了?”低缓轻柔的声音响在安然耳边,带着几不可察的心疼与压抑。 “唔……”安然半撑起身体,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移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屋子里没有开灯,他就坐在床边,倚着床头,而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安与不妥。 她侧身去拧床头灯,许沐言察觉她的举动,手臂横过她的身体精准的按住她伸向灯的手:“没开灯也会做恶梦?” 她睡觉时都会留一盏灯,而昨夜,估计太过伤心而忘记了。许沐言其实是有些羡慕安蓝的,因为他知道,安蓝是她的命,只有安蓝才能伤得了她,这就仿佛,安蓝在她这里拥有特权,而他在她眼里,比其他不相干的人差不了多少吧。 安然有些紧张,他的手按着她的手,他的呼吸就在耳旁,他一定正看着她,可恼人的是她看不清他,黑暗里连简单的轮廓都看不清。她用力吞了口口水:“也不是做恶梦……就是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嗯?”许沐言低低的声调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味道,执起她的手,拇指指腹轻轻在她手背上画着圈儿,漫不经心的口吻:“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安然微愣,他的语气不似平常的命令,懒懒的说出来,轻松的仿佛只是想与她聊天。而黑暗,容易让人滋生出想要说话的欲望,她抿一抿唇,重新躺下去,干巴巴的说道:“小时候……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跟别人小朋友不一样,我不能像安蓝一样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妈妈送我上幼稚园也会提前跟老师打招呼……我从来不跟小朋友一起玩,他们做游戏的时候,我只能呆在教室里面画画,有的孩子觉得奇怪……” 她偏一偏头,似在努力回想什么。许沐言安静的聆听,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的手指。 “我记得有个很胖的小男孩,他特别喜欢欺负班上的小朋友,当他将所有人都欺负遍了,于是专门找我的麻烦,嗯……有一次我在画画,他冲进来,打翻了我的颜料毁了我刚画好的画。我生气,是因为画被毁了没有办法跟妈妈交差,然后……然后我就痛得晕了过去。先天性心脏病,注定我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我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不能发怒……”她的童年,除了作画,其实再也没有别的了。 “是遗传吗?”许沐言轻声问,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自然懂得把握机会,了解他从不曾了解过的那一面。 她的性子便是这样养成的吧,没有悲喜,不尝喜乐……孤单冷漠的长大。 “不是。妈妈怀孕早期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我,医生说,是药物导致的……妈妈为此非常自责。我们家条件并不很好,那时候妈妈的画算是小有名气,而得来的钱,多半都用在我身上了。我记得小时候安蓝很爱美的,有一回看见邻居胖丫穿了一条漂亮的小碎花裙子,回来就缠着妈妈要买……” 见她停顿良久,他以为她又睡着了,正想替她将薄被拉上一点,她却又开口了,低低的嗓音似带着挥之不去的愧疚与难过:“妈妈没有给她买,因为要留着钱给我买药……那一回安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一直站在门外,安蓝只是想要一条新裙子,而那天,是安蓝的生日……” “这么说来,安蓝的生日也快到了?”他听出了她对安蓝从小直到现在都带有的愧疚心理,他想,她肯定也想过,如果没有自己,安蓝是不是会过的很快乐很幸福。真奇妙,他居然能从她的角度去揣测她的心理…… “嗯,安蓝是九月的。”安然静静地答道。漆黑的房间,他半躺着,她躺着,本是暧昧至极的环境与姿势,然而安然却觉得这一刻格外的安心,说起从前的事,竟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也惊讶了一下自己竟然会真的对他说起小时候的事,而这些,是她从未向人说起过的。 “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画?” “嗯,我妈妈说我会拿笔的时候就开始学画了,再说,我那个时候,除了画画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啊。”安然自嘲的笑了笑,单调的只有作画的童年,如今想起来也觉得甚是苍白。 “你现在的老师直夸你很有天赋,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吧,后来为什么又不画了呢?”许沐言疑惑的问,低沉的声调流转着温暖的余韵。 安然呼吸一窒,被他握住的指头也似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语气却不自觉的冷凝了起来:“后来我妈妈死了,我跟安蓝进了孤儿院,就没再画了。” 许沐言也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变化,原本轻柔的嗓音变得又冷又硬,几个字带过去的,是她不愿意对他提起的吧?握着她小手的手指微微用力,缓缓问:“你爸爸呢?他是怎样的人?” 他终于回味过来,她所有的叙述里,没有“爸爸”这个名词的存在。 长久的沉默,许沐言微微有些心慌,“安然?” “……我不记得了。”安然用紧绷而干涩的声音说。“大概死了吧。” 仿佛刚去孤儿院时,院长问她,你爸爸呢?她漠然的回答,他死了。 安然那时候是真的希望那个人是死了。 这回换成了许沐言沉默,良久,他抬起手,食指轻轻划过安然的侧脸,柔声道:“再睡一会?” 安然的脸很冰,大约是做梦时流了太多的冷汗。她摇头,蹭着他温热的指尖,嘟嚷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睡不着了。你……怎么回来了?” 她以为这段时间他都不会来这里。 “有点担心。”许沐言笑了笑,似乎很喜欢她带着依赖意味的小动作,很庆幸之前他阻止了她开灯。“你放心,我再呆一会儿就走。”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怕安蓝不自在,怕她难堪,所以他会在安蓝起床之前离开。安然想,这算是鸠占鹊巢吗?明明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你昨天怎么没等我?” “嗯?”恍惚间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送饺子去公司的时候,你连等都没等就走了。” 看不清他的表情,安然不确定他是在抱怨还是随口一说。支吾道:“我怕你太忙,会打扰你……” 想问他饺子好不好吃,又不确定他真的有吃,安然想,他是从饭馆里出去的,胃里怕是没有留装饺子的余地吧。 “饺子很好吃,对了,我还吃到了一枚硬币,有什么说法吗?”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他居然主动提了出来,还有点兴致勃勃的感觉。“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逢过年他们才包饺子,然后里面包一枚硬币,说是谁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来年运气会很好。每次奶奶放硬币的时候都会做一个记号,所以每次都是我吃到那个代表运气好的饺子。” 安然轻笑出声,其实他的话并不好笑,她只是觉得能这样说话真的很好,很放松,很自在。“嗯,小时候妈妈包饺子时也会这样,只是她都会包两个放有硬币的饺子,我一个,安蓝一个……昨天,安蓝大约是想起妈妈了吧,只是她忘记了做记号,才会被你吃到。” “那我运气真好。”许沐言说,食指依然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安然随口应和:“对啊。” “不如,分点好运气给你吧!”许沐言忽然俯身靠近她,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 “什……么?”安然本能地抗拒着往后缩,他的突然靠近让她脑袋有些发懵。 许沐言再靠近一点,终于贴上了她的鼻尖,说:“我把我的好运气分一半给你。” 如果不是他说的认真和靠的太近,安然一定会笑出来,可是眼下,她只有惊讶和惊慌,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然而退无可退,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薄唇压了下来。 安然不敢贸然动作,屏息屏的胸口发疼。然而他也没有动,只是安静的贴着她的唇,安静的与她接吻。 安然放松下来,同一时间感觉他动了,却也只是轻巧缓慢的动作——细密甜腻的亲吻勾画着她的唇形,一点一点的,循环渐进的……直到呼吸变调才离开她的唇。 安然也庆幸没有开灯,因为黑暗恰到好处的藏住了她的满脸红晕,轻咬住唇,还能感觉到他留在唇上的属于他的气息。 许沐言的声音有些哑:“还是睡不着吗?” 安然条件反射的回答:“我已经睡着了……” “呵……”许沐言失笑,笑声先还低低的,渐渐地越来越大声。 安然的脸更红了,干脆扯了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样。 许沐言笑够了,伸手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说话的气息都带着笑的太狠而遗留的轻颤的气流:“我的意思是,既然睡不着,不如陪我一起看日出吧!” 安然愈发窘迫,已经被他从棉被中抱了出来,忙用双手抵着他的肩:“要……要出去吗?” “不用,就在这儿看。”许沐言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到宽宽的窗台上坐下,他坐在她身后,从后面将她搂在怀中,刷的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 这里是别墅区,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确实是最好的看日出的地方。 这是黎明前最凉爽的时候,天空呈现出一种通透的近乎透明的钻蓝色,漫天都是杂乱的碎钻。窗帘拉开后,星子的光照的房间里四下都闪着微光。 这是从没有过的心情,被人抱着,然后一起期待着太阳从地平线上跃出来的瞬间。 安然开始还有些不安与不自在,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很不安全。然而身后的人似乎知道她在害怕,只抱着她,轻轻地贴着她,再无任何会令她心悸的动作。 不一会儿,星星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天空带着青冥色灰影,取代了方才令人惊叹的钻蓝色。东边最远处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渐渐地泛出一点点鱼肚白。 “太阳快要出来了。”许沐言侧身看着窗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嗯。”安然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处鱼肚白,身后规矩的依靠令她完全放松,恍惚中想起,她不是一直很厌恶被人碰触么?大概是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吧…… 又等了一阵,地平线上慢慢晕起了红霞,暖暖的,橘红与金色交织成的光,太阳像刚煮熟的鸡蛋黄,圆圆的,润润的,一点一点的爬上来。将青冥色的天空瞬间晕染上了一层霞光,将本就瑰丽的云彩渲染的分外迷人。 “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日出,宁愿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就趴在窗台上,一直等,一直等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那个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安然没出声,窗外那轮红日已经完全的脱离了地平线,于高空处骄傲的散发出它的热量。 第二十三章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一) “安然,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日出。”许沐言的声音依然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他觉得自己是平静的,心脏在平缓有序的跳动着,可是嘴唇张合间,却尝到了点点咸咸的味道。 尘封的记忆里,那个快乐纯真的女孩儿不止一次苦苦哀求他,阿言,阿言,我们去看日出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出来那一刻的样子,听沐非哥哥说特别壮美,你陪我去看好不好?而他总是为了多睡一会儿懒觉而敷衍,书雅,下回吧,下回一定带你去…… 书雅到底也没有等到下一回。 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了……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书雅没有选他……可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如果”…… 柳原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耐操的员工了,他哪里是员工啊,他就是一苦命的杨白劳。 一大早被老板催着爬起来,是听到消息说有人在动朱月巷旁边的老巷子柳衣巷的主意。他也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对那老巷子注意了起来,赶着叫他去看看。 柳原一暗埋怨一边尽职尽责的赶过去。车子开不进去,他只好将车停在巷子口,皱了眉一步一步往里走。残旧的老房子,面朝着凸凹不平窄仄的石板街和臭气熏人的排水沟,还未进去就差点熏的他吐出来,苍蝇乱飞,老鼠乱跑…… 柳原双手叉腰忍不住想要仰天咆哮,这么个地方,居然有人敢要?而且这柳衣巷,说长不长说短那也不短啊,大大小小的住户不下千户,若真有人打这里的主意,光拆迁就是一件大难事吧! 柳原捂着鼻子往巷子深处走,夏天的太阳在这里似乎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幽深逼仄的巷子,幽凉阴森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走了一会儿,小巷居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柳原忍着头皮发麻的不适继续往前,一边走一边嘀咕:“这到底什么地方啊?人都到哪儿去了?” 他自然想不到,住在这里的,都是挣扎在贫困线下的民众,为了生计当然早就奔出了家门,也就他这么个主儿,八九点起床都还嫌太早了。 柳原越走心里越是发毛,心说这鬼地方就算买了来也做不成什么投资啊,许二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东西啊。 正想着,抬眼瞧见前头一株高大的凤凰树下,一小姑娘背着帆布包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一直抬头望着二楼那扇破破烂烂的窗户。 柳原走了小半天终于看到一个人,激动之情不言而喻。快步走上去,漾开招牌笑容正要打招呼,却忽然乐了,嘴巴差点咧到耳后根:“哟,小安蓝,可真巧啊,你怎么在这里啊?” 安蓝有些仓促的背过身,手背飞快擦掉眼角的眼泪。故作没好气的呛声:“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柳原敛了笑容,用力眨了眨眼睛,转到安蓝面前,看清她脸上残余的泪痕,慌了慌神:“你……你哭了啊?” “谁哭了谁哭了?你眼神儿不好就去配眼镜啊,乱说什么啊!”安蓝瞪他,然而眼角还是红红的,像随时会又掉下泪来。 柳原看着气鼓鼓的安蓝,扑哧一笑:“你说你这丫头,哭就哭呗,我又不会笑你……” 安蓝冷冷的:“你现在不正笑着呢吗?” “呃……”饶是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柳原仍是被噎了下,这丫头很有可能是许二的小姨子呢,不好得罪的吧!柳原一边想一边飞快的转移了话题:“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家,跑到这样一个阴森森的地方来,胆子倒不小呢。” “神经,这里哪里阴森森了?”安蓝白他一眼,又抬头去看那扇破旧的玻璃窗。 柳原追着她的视线望去,“你也不怕那窗子掉下来砸你脑袋上?” “你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吧!”安蓝不耐烦:“这也怕那也怕,那你跑这儿来干嘛?” 得,很明显的被嫌了。柳原没趣的摸摸鼻子,现在的小丫头嘴巴怎么都这么厉害啊! 讨了没趣的柳原准备撤了,却又听见那看上去明明该是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忧愁万分的叹气声。柳原想,帮助老板未来的小姨子排忧解难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身为下属的工作范围。 这样一想,脚就挪不动,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怎么了?不会是昨天那个惊喜……你姐生气了吧?” 安蓝咬唇瞪他一眼,眼睛又红了。 “啊。”柳原想起许沐言的话,“小安然真的禁不住吓啊?” 安蓝哼他:“你出的好主意。” “对不住啊,我真不知道小安然的胆子那么小。”柳原抓抓头发,挺不好意思的道歉。 安蓝心情不好,难免就有了迁怒的嫌疑:“谁准你这样叫我的姐姐?你跟我姐什么关系啊?我姐认识你吗你就这样叫?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柳原黑线,心说你个小丫头别不知好歹,要不是冲着你姐夫的面子你看我理不理你?“得得得,我这讨厌的人立刻消失行了吧!安小姐,您千万小心了。” “你——”这人嘴巴怎么那么欠呢!安蓝瞪着他折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这不摆明了实在诅咒她吗? 柳原将柳衣巷边边角角都看过后,确定这一片完全没有发展的可能后,慢悠悠的准备出去了,路过那颗非常有标志性的凤凰树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发现那丫头居然还在那里。 不过,那丫头好像有麻烦哪!他微眯眼,停了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那贼眉鼠眼的小青年悄无声息的摸到安蓝身后,指尖夹着一块薄薄的刀片,趁着安蓝呆愣着出神将罪恶的手伸了过去。 柳原双手插在裤袋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笑眯眯的看着那小青年。小青年本全神贯注的进行偷盗事业,被那突如其来的响亮口哨吓得一激灵,刀片pia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安蓝,她并未发觉身后的异样,只顺着口哨声瞧见柳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身后? 柳原懒声问:“嘿,你干嘛的呀?” 那小青年趁着安蓝回头之际,转身就跑。瞧他熟门熟路几个转弯便消失不见的模样,很肯定就是居住在此巷中的人。 于是安蓝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跑得飞快的背影,低头瞧见地上那磨得泛白的薄刀片时,赶紧将背后的帆布背包扯到身前上上下下好一通检查,确定没被割到才重重的吐了口气。 柳原瞧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又乐了:“哟,小安蓝这是带了全部身家在身上了吧。” 安蓝忍不住瞪他一眼,随即又想到若非这个人,她刚才已经遭偷了。虽不情愿,却仍是不失诚恳的冲他弯腰道:“谢谢你。” 柳原一副“我没听错没看错吧”的夸张模样,安蓝绷不住先笑了,慢慢走近他:“干嘛?听不惯人家对你说感谢?看来你这人挺失败的嘛!” 柳原便也笑了,原以为这丫头估计跟那顾静怡是同一拨儿的,任性骄纵惹人嫌,现在看来,至少这丫头比她懂礼貌多了——虽然嘴巴比他还损。 两人并肩往外走,柳原忍不住问道:“说真的,你站那楼下看半天究竟在看什么呢?” 安蓝低头看着鞋尖,扁扁嘴,闷闷道:“那里……以前是我家。我想来看看,过了这么多年它变没变?” 柳原心说,就一副破窗子也不值得你看那么久吧!嘴上却道:“哦?原来你们住过这里啊……等等,你说你们从前住在这里,那小安然也是住在这里啰?!” “你白痴啊!”安蓝皱眉:“她是我姐,一家人当然是住在一起的,难道你们一家人都分散开来住的吗?” 又被小丫头骂了,然而这回柳原却毫不在意,因为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许二要求他来看这个毫无商业价值的地方,不会正好就是这个原因吧!如果不幸真是这样,那那……许二难不成要买下这里?! 这个不光光是大手笔的事情,而是,完全不值嘛! 柳原还震惊于他的揣测中,两人已经出了巷子。安蓝站定,转身,似留恋的又望了一眼:“真希望这里永远不要变……” 柳原随口道:“怎么可能永远不变?这地儿,你看看那要塌不塌的危房,那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还有这……” 柳原皱了眉头指一指苍蝇嗡嗡乱飞的臭水沟里堆积着垃圾:“你看着吧,不出两年,政、府一定会大力整顿这一片的。” 安蓝泄气的看他一眼,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真的吗?” “当然啦!”柳原信口胡掐,瞧她失望的近乎难过的模样又忍不住好奇:“你怎么不盼着这里越来越好,倒希望永远不变?” 安蓝扁扁嘴,孩子气的意味显露十足:“我怕以后会找不到我家啊,我怕……我爸爸万一哪天想回来了,却找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 “哦,你爸爸……什么?你们有爸爸?!”柳原再次大吃一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们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才对啊。不然又父亲为什么还会住孤儿院那样的地方? 安蓝又竖起了眉毛:“难道你没有爸爸啊?” 柳原囧,确实,瞧他那话说的……“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有父亲,为什么还会住孤儿院呢?” “你连我们住过孤儿院的事情都知道?”安蓝狐疑的瞅他。 柳原忙解释:“啊,就是听你姐夫提了那么一嘴儿……” “你有毛病吧!”安蓝炸毛:“谁是我姐夫啊?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呃……柳原黑线。这丫头这什么脾气啊,他说什么了她就炸成这样子,仿佛被踩到痛脚而随时会跳起来攻击人的小兽一般,气鼓鼓的瞪人的样子不可怕倒透着三分可爱。但他也知道,这丫头是真的很生气。 就因为他提了姐夫二字?这俩字怎么了?她难道不盼着她姐跟许二修成正果?还是说,她不喜欢甚至很讨厌许二? “那个……小安蓝啊,你是不是对你姐夫……不是,是不是对许二有什么误会啊?”不被自家小姨子承认——这么有趣的事情许二怎么没告诉他啊,太不够朋友了。 柳原觉得平衡了,觉得身心舒泰了,连许二都被这丫头嫌了,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谁对他有误会啊?你不要跟我提这人,否则别怪我翻脸。”安蓝示威似的晃一晃她那没啥攻击力的小拳头,掉头就走。 柳原长手一抓,勾住她的背包带子,忍笑道:“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这附近可不好打车,连公交车站都得走上十几分钟。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安蓝连忙护住自己的包包,防贼似的盯着笑出一脸阳光的柳原:“放手啦,谁要你送?我没长脚啊要你送?” 柳原仗着身高腿长手也长的优势,勾着她的包包带子将她往他停车的方向走去,懒洋洋的笑着,戏谑道:“在下对昨天的事情深感抱歉,所以请安蓝安小姐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上车吧!” 他这番不由分说,安蓝想了想,这附近也确实不好打车,便大大方方的钻进车里:“我要去H大,如果你不顺路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好。” 柳原发动车子,一边看路况一边将车子掉转头,口里道:“顺路顺路,顺极了。” 这话倒不做假,他要回公司,途中也会经过H大,再说了,扯她上车时他可没想过顺不顺路这问题。所以即便不顺路,他也会当一回免费司机将人送到目的地。 途中,安蓝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外面,看见中介公司便叫柳原停车,然后自己跑下去,如此反复几次,柳原不淡定了:“你在找房子?” 安蓝一边在记事本上划拉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是啊!” 柳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滑了下:“你不跟你姐一起住吗?你姐那儿挺宽敞的,多你一个也不算多嘛,你这……要是住外面,你姐得多担心啊!” 安蓝正划拉的笔突然一顿,咬出下唇,尚带着稚气的眉目透出让人心软的委屈:“我不住那里,等我找到房子,我会将我姐接出来……” 柳原闻言又是一惊,这丫头说梦话呢吧!然而他看着她,她满是委屈的那张小圆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子犀利的坚定,柳原终于肯定,这孩子是认真的。 轻咳一声,柳原不厚道的承认,他很有些幸灾乐祸,许二接下来大概会很头痛吧,要跟小姨子抢小安然呢…… 安蓝不知想到什么,倏地坐直身体,一脸严肃的看着柳原,后者被她盯的心里直发毛:“咳,小安蓝,你有话直说好了。” 这样的眼神,是打算将他的脸烧出一个洞来么? 安蓝微皱眉,眼里的锋利却仍是逼人睫宇:“你跟……那个人很熟?” 柳原玩心又起,存心逗她:“那个人?哪个人啊?”却感觉那眼神更锋利了,连忙打着哈哈笑着:“哈哈……你说许二啊,是挺熟的,怎么了?” “那你转告他,我跟我姐这三年用过他多少钱,我会还的。”安蓝异常认真的,缓缓地,沉声说道:“欠他多少,我都会还,只要他放过我姐。” “噗……咳咳。”柳原想笑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尤其当他瞄到安蓝的眼角又变得红红的时候,于是又憋又忍的,终于把自己呛着了。“那个啊……我会转告的。” 许二到底是对人家姐姐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导致人妹妹要用“放过”这个词语?虐待?不给饭吃?不给觉睡?不能啊,瞧那家伙对小安然上心的态度……这么多年除了书雅还真没有第二个。 不过柳原也不打算多说,安蓝会不会听是一回事,再有,日子太无聊了嘛,偶尔看别人斗个法也是可以增加生活乐趣的不是? 许沐言摘了眼镜揉着发胀的额角时,柳原敲了门直接进来,许沐言抬眼看他笑的几乎抽搐的脸,觉得头更痛了。“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柳原依然挂着一脸诡异的笑,长腿勾了椅子过来,坐下后将手里的资料递出去:“我今天的考察成果,说真的,我觉得那片地儿完全没有发展前途。它既不像朱月巷有晚清建筑作噱头,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想不出买下它有什么用。” 许沐言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调查报告做的非常详细,他头也没抬,淡淡道:“非要有用才能买吗?” “啊?”柳原掏掏耳朵,故作惊讶:“许总诶,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没有价值不会有利益的东西你说买来干嘛呢?” 许沐言将资料往桌子上一拍:“我就买来放那看着行不行?” 柳原终于严肃了:“你是真的打算买下柳衣巷?” “我钱多没处花行么?”许沐言白他一眼。 “不是。”柳原急了:“你现在名下资产就是全变卖了也……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打贸易公司的主意啊。” 许沐言正色望向他:“不行么?” 柳原震怒,一把推翻椅子站起来,语气加重,带着风雨欲来的阴霾,手指指着许沐言的鼻尖:“你他妈疯了吧?从回国那天起你就说好再也不干了……你他妈自己说要做正正当当的商人,许沐言,你敢……你给我试试看。” 许沐言微抿了抿薄唇,目光锐利,神情坚毅:“以前不是也做过?不也没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有你妈个头的数。”柳原气昏了头,破口大骂,眼神阴霾气息凌乱,眼底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你以为你买下那破地方有谁会感激你吗?安然?还是安蓝?呵……我告诉你,人安蓝叫我转告你,用了你多少钱人会还,请你放过她姐姐……谁他妈会承你的情?” “柳原。”许沐言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里亮的惊人,仿佛灼人的烈焰,然后他的表情变的淡漠,安静而寒冷,眼睛更是黑得出奇,仿佛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深海底:“我不需要谁的感激,我只不过想那样做而已。 柳原别开与许沐言对视的目光,一手叉腰一手紧着扯自己的领带,呼吸依然有些喘,却也明白他是无法说服已经做下了决定的他,唯有妥协:“行,你要疯我就陪你一起疯——” 他又重重的叹口气,咧嘴笑了笑:“反正,我也挺怀念那段走在刀尖上的日子。” 许沐言却没有笑:“柳原,我一个人……” 柳原倏地转头,双手撑在桌上,俯身逼视他:“不带着我,你也别想玩儿。逼急了我,我立刻就去找你妈,告诉她你在美国那些年干下的勾当以及你即将想要去干的勾当。” “你……”许沐言无言,半晌舒口气:“你的威胁很幼稚。” “管用就行。”谁管它幼不幼稚。 许沐言终于慢慢勾了唇角,起身,一拳砸在他肩上:“怕了你了。” 柳原的脸色总算缓了下来,回砸一拳:“是我怕了你吧!你这个人啊,我真想扒开你的脑子看看你究竟在想什么……想不想知道安蓝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叫我放过她姐姐?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许沐言重新坐下来,摸到放在一旁的眼镜在手里把玩,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怎么?还说了别的什么?” “那丫头虽然脾气冲了点儿,但还是很好套话的。”柳原想起自己被那丫头骂了无数次,竟然一点儿也不着恼,“你知不知道原来她们是有父亲的?” “废话。”许沐言都懒得瞪他了:“谁没有父亲啊?” “我的意思是,也许她们的父亲还活着。”柳原解释道:“但你不觉得奇怪么?既然她们的父亲还活着,为什么当初她们姐妹俩会住孤儿院?” 许沐言把玩眼镜的手顿了顿,想起安然的话,微皱眉:“你确定?” “听那丫头的口气,她们住孤儿院之前,那人一定是活着的。”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活没活着就是了。“哎,这事儿小安然没跟你提过?” 许沐言敷衍他:“我没问。她还说什么了?” “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言词间对你很不满就是了。哎,她究竟为什么会讨厌你?”仿佛方才面红耳赤的争执并没有发生过一样,柳原又好奇了。 许沐言眯眼看着手里的眼镜,淡淡道:“或许她还在恨我当初不顾她的意愿将她送到加拿大的事情吧。这两年划到她账上的钱她一分也没动,倒是个有志气的。” 柳原神色微动:“三年前她才十六七岁吧。” 那么小的丫头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到底也挺难的吧! “差不多吧!”许沐言瞥一眼柳原唏嘘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怎么?” “有点佩服那丫头。”柳原翘了二郎腿,诚实的说出心里的想法,又问:“我说你安的什么心啊?将那么小的丫头发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也不怕安然担心?” “安蓝的哮喘比较严重,温哥华气候好,适合她,再说,我送走她也是为了安然好,她那段时间身体非常不好,杜叔还曾下过病危通知单,你也知道我是偷偷回来的,哪里兼顾得了那么多。”许沐言一口气将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下:“所以只好快刀斩乱麻,将安蓝送到温哥华。” 当时安然并未说什么,大约是知道他那么做对安蓝来说并不是坏事吧! “怪不得她对你深恶痛绝。”柳原想了下便明白了:“且不说人家两姐妹感情有多好,就单说她姐当时都下病危通知了,你却将人强行送走,你说你做这事儿,确实挺招人恨的。” “喂——”许沐言不满,他当时也焦头烂额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柳原笑嘻嘻的站起身,整理了下刚被自己扯乱了的领带与衣领,“小安蓝让我带的话我可是带到了啊。下午没什么行程安排,你回去补补眠吧,瞧你那俩黑眼圈。” “啰嗦。”许沐言横他一眼:“下午趁有空我得去看周老爷子,跟周子青都约好了,后天城东那块地就要开始竞标了。” “老爷子喜欢大红袍,你可别送错了。”柳原又嘱咐了一句才打开门走出去。 下午两点,许沐言开车到周家去接周子青,后者一上车便让他愣了愣:“你搞什么?几岁了还走颓废路线呢。” 周子青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的模样,眼睛上挂的黑眼睛比他更厉害,颓废的很的模样。一上车便倒在椅背上,双手用力搓了搓脸颊,揉出一点点颜色来,“回来这么久都没睡个安生觉,昨儿晚上更是一晚上没合眼。” 周子青扯着安全带给自己系上,看他一眼,嘿嘿一笑:“还说我呢,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听洛洛说,你跟人同居了?不会是……” 许沐言笑着摇摇头,避重就轻道:“洛洛那丫头,怎么什么事儿都往你这儿说呢。” 周子青笑着拐他一下:“我说,都甜蜜同居了,还不放心让咱们见呢?” 许沐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随着车速越来越小的身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真的自由了再说吧。我说,你妈妈还盯得很紧呢,连我都不放心的样子。” 许沐言叹口气,苦笑一声:“可不是?若不是你来,我今天估计连门都出不了。看到没有,后面的车,说是保护我的……我才回来,H城又没有树敌,哪需要人保护?” 许沐言从后视镜中果然看到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的两辆黑色的车,“你妈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不让你出门,也不让你上班么?” “还能为了什么?”周子青摊摊手,万般无奈:“我真的被他们弄糊涂了,不仅是我妈,还有……” “你的女孩?” “她居然要我忘记,说她已经忘记了……”周子青勉强笑了笑,抬手罩住自己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你在怕吧。”许沐言一针见血。 周子青一怔,放下盖在眼睛上的手,瞥一眼认真开车的许沐言:“有这么明显吗?” “别忘了我认识你多久了。”许沐言耸耸肩,建议道:“这种事儿,再坏的结果还是早知道比较好吧!” 安蓝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套还算满意的房子,两室的,带大阳台。安蓝很满意,当即交了租约,与房东签了租屋契约。 等房东走了以后,安蓝乐呵呵的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上任租客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搬走后房子内部也是极干净的——就是太干净了,连床都搬走了。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地方没有别人存在过的痕迹,这里,将是她跟姐姐重新生活的起点。 以后姐姐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她有能力养活她跟自己。可是,安蓝又犯愁了,她要用什么办法说服姐姐跟她一起住呢? 安蓝被“流放”国外三年,早已经从一个事事依赖于自家姐姐的小女孩磨练成了独立有主见的大姑娘,大到家用电器,小到锅碗瓢盆,一个人虽忙碌却非常快乐。直忙到七八点,累的瘫在还未拆封的沙发上直喘气。 期间安然因为不放心打了电话过来,安蓝告诉她正忙着购置家具时,安然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小心些便挂了。安蓝那时候忙着跟家具店的老板交涉送货问题,虽然听出了电话里姐姐的情绪并不高,但也没有时间多说点什么,只想着过了今天,她们便有大把时间可以交流……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安蓝刚给自己煮好泡面,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端着碗趿着拖鞋跑去开门,看清门外的人时,安蓝下意识微眯起眼睛,笑容僵在唇角:“是你?” 虽然从头到现在,她也只见过这个人一次,然而一次已经够她记住他了。 许沐言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上的碗里,他微笑,眉目宁定:“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 安蓝面上虽有不情愿,却还是侧开身体,让他进来,语气硬邦邦的:“让你白跑一趟了,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二) 许沐言进屋,环视了一圈被收拾整理的干净舒适的屋子,目带赞赏:“很好。” 一个女孩子一天之内跑了数个地方将这里一点一点布置起来,其实挺不容易的,搞不好连柳原都做不到。 安蓝却并不因为他的称赞而给他好脸色,指一指橙色的单人沙发,道:“我这里除了矿泉水再没有别的了,你要喝吗?” “也好。”许沐言将手里的公文包随手搁在几桌上,坐下来时顺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一派轻松适然的表情。看安蓝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碗,打开小冰箱取了一支矿泉水,皱了眉头递给他。他淡淡笑了笑,伸手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谢谢。” 安蓝看他那架势便知这人是准备与她长谈了,当下面也不吃了,在他对面的淡粉色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力图从容镇定的面对他:“那个叫柳原的都对你说了吧?” 她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只想赶紧切入主题,早点谈完早点了。再说了,她跟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旧可以叙。 “你说,要我放过安然?”许沐言转着指尖的瓶盖,表情淡然而慵懒。 安蓝的紧张不言而喻:“开出你的条件。” 许沐言笑,笑声沉沉,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你用什么跟我谈条件?安蓝,你有什么?” 安蓝咬牙,然而并没有发作,只呼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是,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是欠你的,我会一点一点还给你……” “我知道你的钢琴已经过了八级,并且获得了相关的文凭证书,我也知道只要你愿意你的未来不可估量,假以时日你很可能会成为非常优秀的炙手可热的钢琴家。但是安蓝——”许沐言微倾身,黑漆漆的眼睛从她脸上扫过一遍,那本是不带压力的注视,然而还是令人感觉心口发紧:“你最好相信,只要我愿意,你的未来就只能到这里。” 安蓝眸光一跳,手指不自觉的身下的沙发,眼睛被愤怒烧红,“你在威胁我。” “威胁也好忠告也罢。”许沐言依然带着笑,像是心情好的没话说的模样,“我只是要你认清一个事实……” “事实就是,你不打算把我姐还给我,你,要用你的金钱你的权势困我姐一辈子。”安蓝眼中依然烧着惊怒的火,闪闪发亮,毫不畏惧的迎视许沐言:“我姐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她不快乐,你也没法让她快乐,这才是我看到的事实。” 姐姐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但那个人也给不了姐姐幸福,他甚至连守护姐姐的能力都没有。既然如此,姐姐就该由她来守护。 “安然跟你说她不喜欢我她不快乐?”许沐言神色微变,却是极细微的变化,怒火中烧的安蓝自然没有看出来。 “还用她说吗?我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我很清楚。她快乐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我也很清楚。”安蓝似挑衅的抬高下巴,“你说吧,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姐?” 许沐言瞧着安蓝一本正经的小脸就那么鼓着,咬着嘴角狠狠地的模样仿佛小狮子,他很想笑,然而却笑不出来。 安然……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快乐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当初我与安然签下契约的时候,契约书上言明了,我买的是她的一生。不管她喜不喜欢我,不管她快不快乐,直到死亡……或者我先死了,她才能离开我,你明白吗?”许沐言起身,微笑淡然平静优雅,然而眼底的阴霾却是藏也藏不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安蓝倍受打击不敢置信的模样,顿一顿,又道:“我每个月可以让她过来跟你住两天,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你……”安蓝终于爆发:“你把我姐当成什么了?她是人,她不是你的东西,你当年……也不过是乘人之危,三年了,还不够吗?” 许沐言的眼里真切的涌上了冷意:“我说过了,是一生。她是我的,不管我将之当成什么,也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你最好记住,我可以令你永远见不到她。” 他说完,不再停留,伸手捞起茶几上的公文包直接打开门走出去。 “混蛋——”安蓝气的浑身发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房门合上,终是忍无可忍,将伸手抓得到的东西统统砸了个粉碎,包括她精心挑选的姐姐一定会喜欢的荷花形状的落地灯。 她果然太天真了…… 车子停下来好一会儿,许沐言都没有下车,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靠在椅背上慢慢抽着,红色的火线慢慢的向他的手指蔓延,他吐出烟雾,将自己陷在朦胧的烟雾中。 不可否认,安蓝的话让他郁闷了,但他想,更多的却是好奇吧。安然,那么安静淡然的很容易就让人忽视她的存在的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她喜欢的那个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者,她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呢? 其实在那个雨夜之前,他曾隔着并不远的距离见到过她的,只是那时候,她在送往手术室的路上,小小的还未长开却已经可以料想到以后的精致的脸上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漠然,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直到更瘦小的安蓝从孤儿院院长手里挣脱哭着冲她追过去时,她才有些微的神色变化…… 他一直以为,她就是这样的,却没有想过,她也许还有另外的模样。那个模样,他不曾见到过,而有个人,很有幸的知道…… 车窗忽然被人轻轻地敲了下,打断了许沐言的沉思,他迅速抬头,便见安然静静立在车外,似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他忙掐灭手中的烟,打开车门,“怎么出来了?” 安然神色淡淡的瞧着他:“看到你的车停了好一会儿,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许沐言深黑色的瞳孔里迅速跃上一点暗红的光亮,盯着安然看了一眼,她淡粉色的嘴唇浸润在路灯的光斑里,看起来鲜嫩柔软。他忽然往前探去,抓住她肩膀的同时,咬上了她的唇。 是的,不同于平常或安静或细心的轻吻,他咬住她的唇。她在关心他这个念头,就像一颗埋了好久终于爆发的火种……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只想将眼前这个人,一点一点啃食殆尽,完完全全融进自己的血脉里…… 安然吃痛,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确实被吓了一跳,完全料不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她却并未推开他,只任由惊痛由嘴唇开始蔓延…… 这哪是接吻啊?分明就是他单方面的掠夺,由唇开始,灵活的舌飞快窜入她嘴里,探到她的软舌,不留余地的与之交缠不休,疯了似的大肆搜略,连牙齿内壁都不放过。 安然几乎窒息,却仍没有挣扎。直到他结束这毫无章法的狂吻,她才得以重获新生般大口喘着气,苍白的皮肤泛起病态似的红潮。 许沐言离开她的嘴唇时,她的唇上占满了血,一片殷红。她仰着头,从下巴到颈脖处的线条流畅动人,然而眼神茫然,接近涣散。 他一时有些怔忡了,方才那彷如魔怔的自己将她伤着了,而她竟也不反抗,他轻叹,声音暗哑得像某种喘息似的吟叹,拇指轻抚着红肿破皮的嘴唇。“你该推开我的。” 安然不语,目光仍是茫然的。却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的嘴角慢慢勾起来,弯出一种魅惑的弧度,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扑到她脸上。然而他的笑容却渐渐地变得凝重起来,她终于看清他眼底坚定与炽烈的火光。听到他在说:“其实是不喜欢的吧!安然,不喜欢要说。” 安然胡乱的点点头,似乎还未从那一波不知所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是吻吗?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一回食物,她真的有即将被他吞食下肚的可怕感觉。 许沐言牵了她的手进屋:“我刚才去看了安蓝。” 安然下意识的看向他,仍是迷茫的表情看来憨傻的可爱,他忍不住笑了,道:“她不错,将自己打理的很好,你不用担心她了。” 安然是早就吃过饭了,许沐言跟周子青吃过饭才去了安蓝那边,时候已经不早了。两人一同上楼,安然还云里雾里的有些晕,待许沐言跟着她进了房间才赫然回过神来:“你……” 许沐言随手关上门,瞧一眼她惊跳的眼神,挑眉笑道:“你不想知道我跟安蓝说了些什么吗?” 他抛下了很好的诱饵,安然不咬钩都不可能。瞬间忘记了防备与羞赧,急声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许沐言轻松的脱下西装外套,顺手搭在单人沙发上,在安然发急的注视下自若的解了领带,同样扔在沙发上,下一秒又开始解袖扣,“安蓝叫我放过你,你说可笑不可笑?” 安然一下子就哑了,喉咙口干的一塌糊涂,心脏狂跳。 好半晌才开口道:“安蓝她……她还小不懂事。” “那么,你呢?”许沐言好整以暇的的看着她,表情慵懒,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雄狮,正悠闲的在他的领地上散步。 “嗯?”安然有些不明所以。 许沐言踩着缓慢的步伐靠近她,安然直觉想退。然而连这房子都是他的,她又能退到哪里去呢?于是乖乖的站在原地,看他一步一步的走近。 安然有些发懵,今天的许沐言跟以往大不相同,少了些平常的沉稳,安然想到隐隐作痛的唇,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的他对待她就像她是易碎品,轻拿轻放生怕磕着了碰着了的感觉。然而刚才,他却是近乎残暴的…… 是工作中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安蓝跟他说了什么他在生气? 她这边暗自揣测,许沐言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低头瞧着她平静如昔的脸庞,沉黑的眼睛却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借由她的眼睛直看到她的心里:“你想过离开吗?想要离开吗?” 他问了两个问题,看似相同,实则并不一样,想过与想要……安然神色丝毫不见变化,仍是静静地淡然的:“从签字那一刻开始,我便没有其他想法了。” 这是她最诚实的想法,但是……他好像并不满意她的回答,因为他飞快的眯了眯眼。安然这才注意到他没戴眼镜,好像刚才从车里下来他就没戴吧! 没有眼镜的遮掩,他眼里锐利的锋芒便一览无遗,安然有些惊的,这样的刀锋一样的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如果……”他缓缓开口,半垂了眼帘遮了眸里的锋芒,换上仿佛秋尽的湖水,波光潋滟,这其实是最直接的诱惑,当然他并不自知,因为他只想诱哄:“我允许你有其他想法,你会想要离开吗?” 安然安静的看着他,片刻,忽然笑了,淡淡的却好看的眉飞扬起来,漂亮却不带情绪的眼微眯成细长的弧度,瞳中流光萤舞,仿佛将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揉碎了,随手撒进了她的眼眶里,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先生,我从不想‘如果’的事……” 只是如果,然而如果……如果而已,有何意义? 许沐言只觉呼吸一窒,只看着她这样的笑脸,仿佛一切的俗世喧嚣都可暂时抛却。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她眼底深藏的绵长而阴郁的幽芒,那个瞬间,仿佛错觉一般,他竟无端的生出了惊慌失措的感觉来。 他……说错了什么? 她……其实是生气了吧? 但她气的是什么呢?他没问,因为知道她肯定不会承认。 他隐下胸口的不舒,笑道:“叫我阿言,又忘记了,该怎么惩罚你呢?” 安然依然笑着,那笑容温柔的几乎甜蜜,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一直沉溺下去。 许沐言深吸一口气,微皱起眉头,然后决定,外人面前,决不允许她笑成这般。恍惚间听见安然说话,软软的声调仿佛撒娇一般:“阿言,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许沐言觉得自己胸口又是一震,终于反应过来,她很不对劲儿。他熟悉的安然,大约只知道撒娇两个字怎么写。然后他恍悟,她是故意的。 生气?或者只是反击?因为他假设性的问题触到了她的底线? 许沐言不语,先前还秋尽湖水一般的眼眸变的黑沉沉的,仿佛天边压顶的乌云,坠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的手掌握成拳,指甲刺在掌心,把指甲的根部都压出了血印。“安然,生气要有生气的样子,不要笑了。” 他总在引导她在他面前要怎样或者该怎样,然而安然已是冰封三尺,她早将自己藏了起来,或者在被周家赶出来后,或者妈妈去世之后,又或者……其实更早之前,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以至于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 他的引导,又有什么用? 或者——许沐言想,是不是他的方法用错了? 安然在与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慢慢闭上眼睛,睫毛划过,在灯光下留下暗色的残影,脸上的笑容终于也挂不住,嘴角苍白无力的垂了下来。 这个人的眼光太可怕了,他似乎,完全看穿了她,这令她感觉无比的恐慌。 许沐言终于伸手搂住她,似是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如今更是刻意,便像是带着磁力诱惑般的绕在安然耳边,像丛蔓草,不紧不慢的滋长,气息似地声音:“这才乖。” 而安然完全不知道自己乖在哪里。 那天夜里,许沐言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当然,除了睡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然后,仿佛习惯一般,他以后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当然,这是后话。 讲回当天夜里,其实安然很紧张,当那个温热的身体在自己身旁躺下来时,她被子下揪着床单的手几乎都僵硬了。 然而他只是关了床头灯,在黑暗中将她僵硬的身体抱进怀里,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黑暗中的语气似乎都滋生出了无限的温柔来:“睡吧,晚安。” 安然完全无法放松,嗫嚅着回了一声“晚安”,依然僵尸般直挺挺的僵在他怀里。他没有其他举动,她仍是放松不了,一拍一拍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如鼓点一般直敲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虽然今天凌晨也曾与他这般亲密相拥过,然而,那一回她是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样的近距离她可以接受却忍受不了这样面对面的相拥,肢体交缠的亲密,让人心慌。 他似乎很累,没多久呼吸便变的平缓绵长。 安然依旧僵着,许久之后,慢慢的挪开横在腰间的手臂,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挪到床边上,快掉下床了才停下来,似乎觉得这才心安,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没多久,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长夜如水,四下里只有低低的呼吸声。而许沐言的眼睛在这一片寂静中蓦然开启。 极黑极深的眼眸,定定凝视黑暗中远离自己缩成一小团的拱起形状,慢慢翻身坐起,动作轻柔,似夜风无痕,一向浅眠的安然完全没有被惊动,依旧沉睡未醒。 方才抱着她的瞬间,他的心里滋生出了不可否认的满足感。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有一股清新的独属于安然的味道,这是独一无二的味道。而他的手触着她裸露在睡衣外的手臂上的肌肤,那种细腻融合的感觉,带着似曾相识的错觉…… 许沐言翻身下床,到她那边,将快要掉下床的身体轻轻往里挪了挪,然后开门走出去。 他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雾腾上来,他将方才头脑中涌现的似曾相识的错觉狠狠甩了出去,却仍是脸色难看的呢喃了一个名字:“书雅……”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怀里醒过来,然而对安然来说这仍是不能习惯的事情。而且昨晚,她明明已经离他那么远了,怎么会……一睁开眼便看到他的眼睛? “早上好。”许沐言眨着眼,纤长的睫毛像羽翼。 “早……上好。”安然不如他镇定,微红了脸,却故作镇定的坐起身,掀被下床,然后在他的注视下,疾步冲进了浴室里。 柳原在公司楼下碰见许沐言,笑眯眯的迎上去,朗声道:“早啊,许总。” 许沐言瞥他一眼,“早——” “哟,今儿气色真不错啊!”柳原瞧着他镜片下微弯的无声无息笑出满眼灿烂的双眼,压低声音忍不住打趣道:“昨儿晚上过的十分愉快啊!” “去你的。”许沐言顺手给他一拐子,正好拐中他腹部,痛得他龇牙咧齿。“今天竞标,你给我小心点儿,标不回来,提头来见。” “喳。”柳原领命:“不过,老狐狸也要去,我担心他半道出什么幺蛾子……” 许沐言笑:“我会拖住他,让他去不了。你准备好了就赶紧过去!” 柳原于是欢欢喜喜的准备去了,倒不是说他怕老狐狸或者不敢跟他斗,只是这样劳心的事情,还是交给许沐言好了,他啊,负责劳力就行了。 许沐言敲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时,韩齐林正拿了外套在手中准备往外走,见是他,慈蔼一笑:“沐言,你怎么上来了?” 当然是惊讶的,自他回国开始在公司上班后,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 许沐言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西装外套上:“韩叔,你要出去?” 韩齐林笑道:“想去竞标现场看看,当然柳原的能力我并不担心,我主要是想着啊,听说这次竞标的单位都是业内龙头……” “韩叔不必担心,我跟柳原说了,如果标不到他便不用回来了。”许沐言关上门,淡淡说道。 “啊?!”韩齐林似吃惊不小,但看着许沐言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心中暗爽,脸上却是丝毫不露:“沐言啊,柳原这孩子虽然平时幼稚了点儿,轻浮了点儿,但工作能力是没话说的。” 柳原相当于许沐言的左右手,而如果这次竞标失败,一举斩断他的左右手,那可是太大快人心了。“就算偶有失误,那也是可以原谅的啊,哪里就那么严重的后果了?” 许沐言唇角的笑纹似乎深了些,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来:“那倒不是,如果这单案子搞砸了,连我都可能会滚蛋,又怎么保得住他?” 这个许沐言,今天无缘无故跑上来找他闲话家常一般,究竟想要做什么?韩齐林心中疑惑,却也看出了许沐言的架势是准备与他长谈了。虽说牵挂着竞标的事,但也只得放下外套坐下来,心不在焉的笑了笑:“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竞标失利,谁又敢多说一句?” “我可是跟股东们保证过的,万一失利,就算我姓许,也只能卷铺盖离开。”许沐言掏出烟,用眼神询问韩齐林他要不要来一支,韩齐林摆手,他便给自己点了一支。 “你也不要太担心,董事会的老股东们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也不会真的赶你走。”韩齐林将干净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笑着宽慰道:“再说了,你这一年来做出的成绩,足以叫他们闭嘴了。退一万步说,那些老家伙们如果真的不留情面,还有你妈妈和我啊!” 许沐言也笑,坦然道:“韩叔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妈为难的。” 他说着,神色忽的一黯,道:“我妈……听洛洛说她好像不太好,她还在生我的气?” 韩齐林一脸苦恼,叹口气为难的说道:“你说你们母子俩……唉,她都跟家里躺一天了,我问她,她也不肯说。你要是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她,跟她道个歉不就完了吗?一家人,何苦要闹得这样僵呢?” 许沐言微抿唇,将一丝冷笑抿进嘴里,“不是道歉这么简单就能了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韩齐林一副担忧的模样,“你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一下,回头也好知道你妈的症结在哪儿,也好劝着点儿。”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才有鬼了,许沐言敢用项上人头来打赌,他妈之所以知道他跟安然的事情一定是他派人调查的,只是不知道除了花钱买安然这事儿之外,他还查到了些什么。轻叹一声,他在轻烟中露出惆怅的表情:“其实这么些年,我也累了……她非逼我去跟董清道歉不可,我不肯,便吵了两句。” 韩齐林一副“原来是这样的模样”,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敦敦教诲道:“沐言啊,虽然你妈对你的态度一贯是强硬了些,但她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你好。许氏若真能与老董合作开发度假村,这对许氏而言绝对是一个新的尝试新的台阶,而许氏最后还是你的。再则说了,你妈也只是说让你跟董清保持交往的关系,并没有强硬的要你跟她必须结婚啊,我觉得啊,那董清委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倒是可以跟她相处看看,若最后真的不合适,分开也就是了。” 许沐言在烟雾腾升中看着韩齐林的脸,这个人多么诚恳的一副态度,仿佛他跟她做的事情真的都是为了他好……相处看看?他若真的愚蠢的信了他们的话与那董清交往了,不出半个月,他妈便会开始准备婚礼了。因为唯有那样,才会真的令董涵文放心,才会更巩固许氏跟董氏之间的关系。 韩齐林瞧许沐言似乎松动了神色,于是决定加紧劝说力度:“沐言啊,要不你再考虑看看。这样吧,我让你妈给董清打个电话,你中午跟她一块儿吃个饭,买个礼物什么的,女孩子很容易哄的,而且听你妈妈说,那孩子对你印象不错的。” 许沐言将指尖的烟头捻息在烟灰缸里,一脸为难:“但除了洛洛,我从没有给女孩子买过礼物……” “这还不简单。”韩齐林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花来,“我让你妈给你准备好,到时候你人过去就行了。” 说罢,抓起桌上的电话便拨了号,丝毫不给许沐言说话的机会,生怕他会拒绝会反悔。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韩齐林开口便说:“沐言想通了,他说他不该惹你生气,让你帮忙中午约董清一起吃个饭。对了,别忘了帮沐言准备个小礼物,让司机送到公司来就成……好了,你也别怄气了,沐言这不是听话了嘛……” 许沐言又点了一支烟,挂着微笑听着韩齐林轻声细语的安慰着电话那头的人。 韩齐林又哄了一阵,似乎终于将陈若雯哄得笑了,这才挂上电话。“沐言,你妈这就给董清打电话。你看,你稍微哄着她一点儿,妥协一些,她立刻就不生气了。你妈这人啊,强势惯了的,你若跟她硬来,只能是两败俱伤,偏偏你啊,也是一个只服软的人……你看这样多好,你退一步,你妈立刻也就退了,说到底,你们是母子,何苦要弄得好像仇人一样,你说呢?” 许沐言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时间,这时候,竞标已经开始了。“谢谢韩叔指点,那,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嗯,对了,你妈让你晚上回去吃饭。”韩齐林见他点头,又无比关切的说道:“烟还是少抽点为好,那玩意儿对身体不好。” 许沐言应了声知道了,便起身出了门。房门阖上的瞬间,他垂下嘴角,然后渐渐面无表情。 柳原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时,许沐言波澜不惊,“行了,你赶紧回来,新任务。” 杨白劳命的柳原于是马不停蹄的从竞标会上杀回来,咧着两排大白牙一路上不知道闪瞎了多少人的眼睛,喜气洋洋的出现在许沐言面前:“许二,说,怎么奖励我?” “你是干了多漂亮的事情啊?”许沐言抬头瞥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问。 “喂,强敌环伺啊,我历尽艰辛杀出重围凯旋而归……”柳原不要脸的吹嘘,一点儿都不脸红。 许沐言放下钢笔,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嗯?历尽艰辛?” 柳原依然大言不惭:“就算那艰辛不是我历的,但好歹咱也贡献了一份微薄的力量嘛。对了,这么急找我回来什么事?老狐狸气死了所以叫我回来看好戏的吗?” “很遗憾。”许沐言遗憾的摇摇头,指一指桌面上精致的礼物盒:“老狐狸可能很生气,但还没有死。我叫你回来,是有美差给你——中午十二点,环岛餐厅,你去赴个约,陪人吃个饭。现在十一点,我允许你早退。好了,跪安吧。” 第二十五章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三) 柳原被打发出来应酬,他一向喜欢这样的差事,再加上听说对方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时,更是满心欢喜,早早就到了环岛。 环岛在H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餐厅,环境好,食物好,灯光好,音乐好,尤其适合情侣相约前来。当然柳原不是来会情人的,但一想到对方是美女,还是让人忍不住兴奋的嘛——虽然,他只是个可怜的小替身。 啧,这事儿要让老佛爷知道了肯定得扒他一层皮吧!柳原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服务生走向定好的座位。 十二点,约好的美女还没到。这时候正是用餐时间,餐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柳原并没有不耐,等待美女这种事情他做的惯了,招手让服务生送了份杂志来打发时间。 刚翻开杂志,便听见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柳原侧头听了听,立刻肯定这并不是以往在这里弹钢琴的小姑娘,因为这回的琴声更流畅更悦耳,细节处理的更是无一丝瑕疵,堪称完美。 虽然柳原是不会弹琴的,然而小时候却没少听许沐言弹。 他放下杂志,饶有兴致的循着琴声望去,看清端坐在高大华丽的钢琴后的人时,立刻乐了,那人居然是安蓝。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琴弹得真是好。柳原环视了一下餐厅,发现不止他一个人发现换了人,好些用餐的人跟他一样,琴声响起来便不由自主的顺着琴声找去,甚至不少人点头称赞。 而弹琴的安蓝,与平时大不相同,平时看来跳脱凶悍的模样,然而此时沉醉于弹奏中的她神情柔和,唇角微勾成温软的弧度,甚是秀气典雅。 柳原看的有些出神,以至于有人走到面前都没发现。对方的声音带了点失望:“你好,请问……” 柳原收回目光,许二果然没有骗他,的确是美女,且还是充满了书卷气息的美女,只可惜哦,美女满脸掩不住的是失望。 柳原假装没看到,起身,热络笑道:“董清小姐?” 今天的董清是盛装而来,白色的薄披肩下面是藕粉色的丝质小礼服裙,妆容精致清淡,明眸似水,只是弯弯的蛾眉凝起失望的弧度。却仍是柔和而礼貌的点头,道:“我是。请问你是——” 柳原起身来到她身边,极为绅士的为她拉开椅子,笑道:“我叫柳原,真是抱歉,许总因为临时有要事而不能来,又担心失礼董小姐,便叫我来。许总可千交代万嘱咐,要我务必对董小姐解释清楚了。” 董清咬着唇并不坐下来,脸色不太好看——让别人前来更失礼吧! 她的确很喜欢许沐言,然而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鸽子,再好的脾气也该发火了。想到此节,她的语气也不免有些冷硬了:“既然许总忙得很,那就算了。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 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原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瞧一眼桌上用来道歉的礼物盒,突兀的笑了笑。摸出手机噼里啪啦按出一串号码:“许总啊,人很生气的走了,可不是我办事不力啊。那什么,不会扣我奖金吧?嘿嘿……你猜我在这里看到了谁?你一定猜不到……别挂别挂我告诉你就是嘛,嘿嘿,是小安蓝哦,她在这里弹琴,听到了吧?很好听对不对?好好好,不打扰你跟小安然恩爱啦,拜拜。” 柳原八卦完,神清气爽的招来服务生点了大餐…… 一边听着美妙的音乐,一边享受美食,这日子,真他妈美好啊! 柳原这顿饭一直吃到安蓝结束她的演奏时间,眼尖的看见接替安蓝的人来了,而安蓝冲那姑娘微微一笑便起身准备离开。柳原忙招来一旁的服务生,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服务生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便朝安蓝走了过去。 柳原放下手中的刀叉,拈了餐巾擦擦嘴角,笑眯眯的看着不远处与服务生交谈的安蓝,大概是提到他,那服务生朝他那边指了指,安蓝的目光便跟了过来,与他撞了个正着。他于是笑的更开心,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冲她挥挥手。 柳原感觉那服务生面带担忧的又看了自己一眼,转头与安蓝说了什么,那丫头便抿嘴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才慢条斯理走过来。 “嗨,小安蓝,可真巧啊!”柳原等她走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安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有何贵干?” “还没吃饭呢吧?来来来,我请你吃饭——”柳原亲亲热热的起身,拉开身边的椅子:“安蓝小姐,请坐。” 安蓝站着不动,皱眉瞪他:“谁要你请啊?我没钱吃饭吗?” “哎,小刺猬,我不过是想请你吃顿饭,你要不要这么多刺啊?”这丫头,他的面子已经被她伤的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了。但偏偏,她再损他,他看见她还是会心情很好,于是巴巴的将自己送上门让她尽情的损。 通常这种心理,我们称之为犯、贱。而当然,柳原绝不会承认自己在犯贱。 安蓝不给面子:“我跟你很熟吗?你说请我就要被你请吗?” 而安蓝这种死不给面子的行为,其实就叫做迁怒。谁叫这个人跟那个人好像很熟的样子,自然看到他就忍不住讨厌起来。 当然,安蓝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在迁怒。她只当自己不喜欢这个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的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很可爱吗?牙齿白了不起吗? “安小蓝,你这样就太给面子了啊。”柳原依然笑眯眯的,不带安蓝反应过来便扣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坐下来,“我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你究竟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说说吧。” 安蓝其实并不是扭捏的人,见他似乎铁了心要请她吃饭,当下也不客气,冲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服务生招招手。那人立刻小跑步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麻烦?” 柳原注意到这人正是方才他打发过去叫安蓝的长相清俊的服务生,问安蓝这话时,一双眼睛防贼似的望过来。 柳原明白了过来,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 这丫头是刚来这儿上班呢,居然这么快就有护花使者了? 安蓝显然没有留意到两个男人……哦不,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大男生之间的眼神较量。不过,即便她留意到了估计也是理解不了这两人为何会“含情脉脉”的相对…… “阿宝,我要点餐。”安蓝看一眼柳原,大方说道:“柳先生,我可以点我喜欢吃的东西吗?” 柳原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饶有兴致的瞧着跃跃欲试的安蓝,等着看这丫头会出什么奇招。不过,他已经猜到她大概会怎么点餐了。 “阿宝,凡是本店有的,全部给我上一份。”安蓝睨一眼似乎早知道她会这么说的柳原,笑了笑,对已经呆住的阿宝又说道:“哎,我刚听到老板说他得了几瓶好酒,你跟老板说说,让他割爱一瓶吧,多贵都没关系的喔——” 安蓝笑容更甚,指一指神色微变的柳原,道:“你放心,再贵这个人都买得起的,你叫老板千、万、别担心价钱问题知道吗?” 阿宝忍着笑,道:“好的,两位请稍等。” 柳原待阿宝一走,立刻垮了笑容,咬牙道:“安小蓝,我是真心要请你吃饭,你就这么整我?啊?” 安蓝装傻,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纯真无邪的看着柳原:“柳先生,不是你让我随意的吗?我想喝酒,不可以吗?” 粉嫩的唇瓣垂下来:“既然柳先生心疼钱,可见并非真心要请我,那还是算了吧,我去跟阿宝说一声……” 一边说一边拿哀怨的又委屈的眼神瞅着柳原。 柳原头疼的要命,明知这丫头在装委屈,却说不出“算了”这两个字,只好憋屈的说道:“你想喝就喝吧!” 大不了老子回去找你姐夫报销,哼哼—— 安蓝于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那就多谢柳先生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啦!” 柳原很郁闷的抓起刀叉继续吃他已经冷掉了的牛排,一遇到这丫头,他完全占不到上风,偏他又忍不住要招惹她…… 他果然是有病啊啊啊啊啊。 老板大约三十出头,胖胖的看着很憨实的模样,当然,若此人真的如外表一般憨实,这么大的餐厅想必也是开不起来的。他亲自送了酒过来,主要是想见见冤大头长什么模样,一见是柳原,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是柳先生啊,你这贵人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呢!” 柳原尚在郁闷中,没好气的哼了声:“这不自动送上门来让你宰了么。” 说着,又看一眼笑的一脸纯良的事不关己一般的安蓝,心中吐血不止。 老板也看了看安蓝,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肉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线,特亲切的拍一拍安蓝的肩头:“小安啊,干得不错。” 安蓝乖巧状:“谢老板夸奖。” 老板亲自开了酒,替他们倒上,意味深长的看一眼郁卒不已的柳原,笑道:“那柳先生慢用。安蓝,等会儿记得找我领提成。” 安蓝双眼一亮,立刻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好的,谢谢老板。” 柳原心里又吐了一口血:“将胖子,你可以滚了。” 大宰特宰了一顿的胖子老板被叫了最讨厌的外号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露个消息给他知道:“哎,周家少爷今天也莅临本店了,现在还没走呢。要我跟他说一声么?” 柳原看一眼专挑甜品吃的安蓝,虽说他早想着见那家伙,但是现在…… 不容他多想,肩膀被人重重拍下,爽朗的笑声响在耳边:“嘿,小子,被我逮着了吧!” 柳原站起身,迎着与他一般高大的周子青,对方看一眼埋头大吃的安蓝笑的十分促狭,柳原便知他是误会了,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竟没有解释,只哈哈笑着,用力拍着他的手臂与他重重拥抱了一下:“你小子回来这么久都不露个面,好意思么你?” 周子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诚恳的说道:“是是,我也想见你们来着,无奈……” “行了,你那点事儿许二已经告诉我了。对了,这位是——”柳原这才发现好友身后安静站着的大方得体的女子,不禁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正埋头吃鲜果双皮奶的安蓝只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下意识抬头去看微侧身为柳原与那女子作介绍的周子青,茫然的目光瞬间变的凶狠起来,当下连甜品也不吃了,抱着肩缓缓眯了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周子青。 “这是我老友柳原。”周子青对身旁长相艳丽却很端庄的女子介绍道。 那女子便大方的冲柳原点头,微笑着伸出手来。 周子青又对柳原道:“这是我高中的学妹康朱莉。” 柳原风度翩翩的伸出手,一边说着“幸会”一边幸福的与美女握了手。 柳原这厢正幸福着,周子青却觉得不太舒服,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一样头皮发麻。凭着直觉找去,便见一双凶狠的目光正狠狠地盯着他,小狼似地杀气和压抑。他微愣,不太明白柳原的女伴为什么会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看自己。 但……这女孩儿怎么越看越眼熟?周子青眸光一跳,几步走到安蓝身边,激动地连嗓音都有些破:“安蓝?你是安蓝?!” 安蓝依然端坐不动,倒是周子青的激动引起了柳原与康朱莉的注意。柳原瞧一眼小狼似地安蓝,又看一眼激动异常的周子青,心里莫名一动,难道,难道……周子青的女孩就是安蓝?! 康朱莉的脸色有些微妙的难看,微皱了眉头走近周子青身边。 “你们认识?”柳原重逢的喜悦没了,审视的目光在安蓝与周子青二者之间游移。 “认识。” “不认识。” 周子青与安蓝异口同声,却是完全不同的答案。 柳原笑了笑,玩笑道:“这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安蓝倏地起身,捞起自己的包包,冷嗤一声:“谁认得他?我先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周子青只愣了一秒,随即跟着追了过去:“安蓝,你等等——” 完全不明所以的柳原与康朱莉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然而柳原又敏感的察觉到,用眼神追着周子青的康朱莉勉强挂着的笑容里透着了然,但初次见面,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只想着改天有空得好好问问周子青。 安蓝冲出餐厅,一路疾走。 周子青毫不费力的追上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拉住她的手臂,俊脸上满是不解与急切:“安蓝,跟我谈谈。” 安蓝冷笑,喷火似地目光狠狠盯住周子青:“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要跟你谈?” “安蓝。”周子青加重语气,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皱眉道:“我一直在找你们,你们好不好?这些年怎么过的?” 安蓝拼命也甩不开,忽然暴吼道:“你他妈管我们怎么过的?他妈恶不恶心啊?少在这里假惺惺说这些令人倒胃口的话,放开我。” 周子青不敢置信的看着安蓝,他很难将从前乖巧可爱的安蓝与眼前这个对他充满了仇恨并且流利的骂人的安蓝联系在一起。他看着她,艰难的开口:“安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呵……”安蓝冷笑着看着他:“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不知道,我才回来,发现你们都离开周家了,我一直在找你们。”周子青急急的解释:“不瞒你说,我也见过你姐姐了,但她不愿意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离开周家。你告诉我好吗?” 安蓝用力闭了闭眼睛,眼眶里因为气怒而涌上的眼泪将睫毛濡湿,变的浓密而黑长。她睁开眼,便见周子青紧张而期盼的瞧着自己,她用手一根一根掰开周子青紧握着她的手臂,洒然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周子青坚定的点头。 安蓝却笑的十分诡异:“你回去问你妈妈啊,是她亲自将我们赶出周家的,她一定知道事情的始末。” “我问过,可是她只说……你等等,你说,是我妈将你们赶出周家的?”周子青终于抓住重点,倒抽一口气,脸色沉凝的可怕。 “对啊。”安蓝又笑出天真纯良的模样:“你妈妈要是不肯说,你再去问你爸爸也一样啊,只不知道,他有没有脸告诉你。” 周子青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爸爸也知道?” 而他们合伙瞒着他!周子青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一般,心里那不好的预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安蓝退开一步,“如果他们还是不肯说,那么你再来找我,也许我会告诉你。祝你约会愉快,拜拜。” “安蓝你误会了……”周子青急忙要解释,然而安蓝已经跑远了。 周子青也不再耽搁,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火速往家里赶。 被烈日炙烤的广场上仍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亲密相拥的情侣,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给女人的礼物,女人笑靥如花,开心的抱紧男人的脖子…… 带着孙子出来玩的老人家,慈爱的跟在小孙子身后,朗朗的幸福的笑声,一直传出老远。 还有卖气球的小贩,直勾勾的盯着从他面前路过的清凉美女,目瞪口呆的模样,连手中的气球飞走了都一无所察…… 安蓝躲在树荫下看的入神,一抹寒到心底的凉意突然贴在自己的左脸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一转头却见柳原弯腰站在她身边,他两只手各拿着一瓶水,其中一瓶水正贴着她的脸颊。 安蓝恼怒的瞪他:“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啊?” 柳原嘻嘻哈哈的将冰水塞到她手里,毫不讲究的挨着她坐下来:“你就这点胆子?我不相信。” “关你屁事。”安蓝仍然没好气,却拧开盖子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气。 “你看,我就知道你火气大得需要这个吧!”柳原笑的很欠揍,然而眼里的关心与疑惑却藏都藏不住。 安蓝还是不买他的帐,冷声说:“要你多管闲事。” 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柳原气的牙疼,忍不住抬手拍了她脑袋一巴掌:“若不是看在小安然的面上你看我管不管你。” 随即似不在意的问道:“你跟周子青是认识的吧?” “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安蓝抱着膝盖,声音闷闷的。 “他是我的朋友,要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忙嘛。”柳原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居然也是闷闷地。 “谁跟他有误会了?”安蓝抬头,似嗔似怒的又瞪他一眼,警告道:“今天这事儿你要敢在我姐面前乱嚼舌根,你就死定了。” 柳原很莫名,这……又关小安然什么事儿呢?“你们姐妹俩跟周子青都是认识的?”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啊?”安蓝瞪他,仰头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来,长舒一口气,猛地大力甩头,将头发上脸上的水滴甩了毫无防备的柳原一脸。 “喂你——”柳原一边忙着擦飞进眼睛里的水一边开口要斥责“胆大包天”的安蓝,却蓦地怔住。 安蓝咯咯笑着,孩子气的味道,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被水打湿的刘海上滴着水,落到肩膀打碎,在明亮的光线下闪着炫目的光。 她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笑容纯粹,明亮洒脱。 柳原的心脏缓慢的跳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个笑容晃得眼花。 然而他知道,他钟爱这种炫目的感觉。 “喂,你傻了?”恶作剧成功却并没有成功的将柳某人气的跳脚的安蓝有些泄气的噘了嘴,用食指戳一戳仍在呆怔中的柳原的手臂,“一点儿都不好玩,我走了,拜拜。” 安蓝从地上起身,随手拍了拍屁股,将空瓶子精确空投到垃圾桶里,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柳原兀自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周子青阴沉着脸冲回周家,下人见他脸色不善,都不敢上前询问。周子青也不理会,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的母亲,这才拦住打扫的妇人问:“夫人呢?” “夫人出门的时候仿佛说要去找老爷……” 周子青丢开她,飞奔到地下停车场,车子才发动,便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一路上,安然的淡漠与安蓝的愤怒交替着出现在他脑海里,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湿濡的几乎要打滑,他一直在找所谓的真相,然而真的接近真相时,如许沐言所言,他却真的有些怕。 越来越接近的那个真相…… 将车子随便停在路边,甚至连火都没熄,直接跳出来往大厦里冲去。有保安跟在他身后喊着“先生这里不能停车”,追上去想要拦下他,却被他一下子撞开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如火车头一般势不可挡的冲了进去。 周子青虽还未正式来公司上班,然而周牧爱子心切,在他初回国时便将他带到公司来,因此公司上上下下自然都认得周家少爷。此刻见他十万火急的一路猛冲,也不敢拦,只三五个聚在一处偷偷八卦。 周子青几乎是撞开了周牧的办公室的门。周牧虽已年近五十,然而保养得宜,又兼之喜爱运动,因此不管是面容或身材都保持的很好,粗粗一望只觉得像三十几岁的魅力男人。当然,周牧一直是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正听着秘书报告明天的行程安排的周牧被乍然响起的撞击声分散了注意力,抬头见是周子青,眉心微沉,挥手让吓得面色惨白的秘书出去,待门关上,他才起身,瞧着站在门口一脸铁青的周子青:“怎么了?这副模样,谁惹到你了?” 而坐在一旁闲适的饮茶看书的陈佳琪慢慢放下茶杯,看着自家儿子的脸色,直觉不好。忙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这才发现他一身的肌肉绷得好像石头,心头的不安仿佛涟漪逐渐放大,“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见学妹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周子青神色镇定,紧抿的唇角带着刚毅果决的味道,沉沉的目光缓缓地从陈佳琪身上移到周牧身上,“我来,只问你们一句话?” 周牧重新坐下来,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有什么话不能等回家再问么?这个样子跑到公司来,成何体统?” 陈佳琪却不乐意儿子被教训,瞪一眼周牧才转向周子青,清楚的看清了周子青瞳孔飞快的收束,勉力压住心慌,柔声劝道:“儿子,咱们有话回家再说啊,你看,公司这么多人,来来往往都看着呢。走吧,先跟妈回去。“ 说着,拉了周子青的手臂想将他带走。 然而任凭陈佳琪怎么拉都没能拉动他分毫,还险些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到自己。周子青一动不动,瞳孔收束的越来越紧,坚硬的眸光中透出一股子不容忽视的犀利,盯牢了周牧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告诉我,为什么要将安然姐妹俩赶出周家?” 周牧怔了一下,手中的钢笔一顿,生生将纸张划破,额角青筋隐隐作跳,平静道:“你妈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他们跟……” “不要再骗我。”周子青森森的打断他,眼神充满了攻击性,毫不掩饰地张扬露骨,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狠劲,颠覆了他一向斯文儒雅的形象。“为什么要将她们赶出周家?” 陈佳琪咬住唇,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觉得手足俱冷,一瞬间心如死灰。她慢慢放开周子青的手臂,僵硬的半转身看着脸色难看至极的周牧,目光中似带着无尽的哀伤与埋怨。 周牧飞快看了眼陈佳琪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有些焦急,面上却很冷静,沉着道:“子青啊,我们知道你对安然的感情。当年赶走她们也是逼不得已,一开始骗你也是怕你失望怕你难过。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赶走她们姐妹俩是因为……” 他顿一顿,用手揉了揉额角,很是头疼的样子:“安然在学校里交了不好的朋友,不但逃学说谎,甚至开始偷家里的钱财,一开始我跟你妈还姑息,指望她能改……你外婆留给你妈、的那套首饰不见了之后,我们这才寒了心。没有直接将她们送到派出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陈佳琪背过身,肩膀垮的厉害,指头软的捏不稳自己的衣角。 周子青脸上现出茫然来,眼神迷乱的抓不住任何东西,无数的句子都碎成了鱼骨头哽在喉咙口。不过片刻,他的眼里便恢复了清明,烧着静怒的火,亮的几乎要灼瞎人的眼睛。“是吗?” 他这样诚恳又为难的模样,一副全是为他好的样子…… 周子青专注的盯着周牧的眼睛,极黑的眸,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点激烈的因子,满满的全是失望,失望到绝望的失望,仿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你说谎。” 周子青很失望,他一向敬重自己的父亲,一度将之视为自己的偶像。可是现在,他的父亲在他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谎话,以此诋毁安然。安然是什么品性的人,他会不了解么?而自己的父亲,捏造出这样的谎言,还试图要他相信…… “周子青,你这是什么意思?”周牧用力砸了下桌子,隐怒却极具威胁的低喝。“为了个女人以这种态度质疑自己的老子?” 周子青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如果仔细地看,却会发现那双眼睛在瞬间变的更黑更深了,犹如子夜,幽深不见底。他看着周牧,毫不退缩,一字一字硬邦邦的砸出来几乎能听见回响:“我给过你们机会。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安然的事情,我会追查到底。你们可以阻拦,但是,别让我恨你们。” 他说完,再不作停留,转身就走。 “儿子!”陈佳琪却似忽然醒悟过来,近乎凄厉的喊一声,想也不想就要追过去。 “佳琪,不准追,让他去。”周牧厉声喝道,上前拉住陈佳琪不让她追,烦躁的扯下脖子上的领带,狠狠地扔在地上。目光沉沉的瞪着周子青渐行渐远的背影。 陈佳琪恨恨的打掉周牧拉着她手臂的手,顾不得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员工,指着他的鼻尖恨声道:“周牧,你,你做的好事……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言罢,用力推开周牧,朝着周子青急急追了去,口里急切的高声唤着周子青的名字:“子青——” 第二十六章 纵使相亲,终不可接近(一) 许沐言在晚饭时候接到周子青打来的电话,当时他正剥了虾往安然碗里放。电话响起来,他漫不经心扫一眼,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手才接了起来,简洁的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私家侦探这方面的熟人?”周子青开门见山的问,语气坚定地很沉重。 许沐言微愣了下,“这方面柳原比我熟,你没事吧?” “我先打给柳原,改天有空再跟你说。”周子青说完,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许沐言还不太习惯他这样风火精炼的作风,握着挂断的电话想了想,随即明白了——多半是为了他的女孩吧! 放下电话见安然正盯着她,扬起嘴角,语气亦不自觉的放柔了:“怎么了?” “我想明天去看安蓝。”安然有些忐忑的说出她的期冀。 安蓝一整天都没有给她电话,虽然从他口中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还是担心。 “不要担心。”他宽慰道:“柳原不是说了么,她在环岛上班,环岛的环境不错,老板也是熟人,关照他一声就行了。你要是还不放心,明天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嗯。”安然轻点了点头,总要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许沐言见她终于松了轻皱的眉头,微笑了笑,道:“多吃点。” 吃过饭,陪着安然看了会儿电视节目,安然熬不住先回房睡了,许沐言的房间在同床共枕过后的第二天便成了他的书房。城东那块地虽然已经落在了许氏手里,但后续问题也是很多的,因此送安然回房后他便进了书房。 翻开资料却有些心不在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尽职尽责的保持着黑屏状态。他屈指轻扣着桌角,总觉得今天不应该这么安静。 果然,没多大会儿电话便响了起来。显示的号码是家里的,他轻掀嘴角,终于来了。干干脆脆的接起电话,甚至预料到那头会传来的叫骂声。 然而却没有,是许洛洛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哥,你回来一趟吧。” “怎么了?”许沐言慢慢坐直身体,没料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许洛洛,因此慢了一拍才开口问。 “大哥回来了。”许洛洛大概是防着被人听到,因此声音压得很低。 许沐言的嘴角一点一点垂下来,眉头不自觉的压下来,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弱的光,“……什么时候回来的?” 难怪没有接到母亲大人的电话轰炸,原来是他回来了啊。 “下午那会儿就到了,我说要打电话给你,但妈妈不准,说……”许洛洛顿了顿,又道:“你又怎么惹到妈妈了?她气得不得了,见到大哥心情才好起来的。大哥刚才偷偷叫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呢。” 许沐言微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像是有一块尖锐的鸡骨头在划着喉咙,涨的发痛,好半天才终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今天太晚了……他这回会呆多久?” “我还不知道呢,不过听大哥的口气,仿佛不会再走了。”许洛洛猜测道,语气隐隐有着心疼:“大哥看起来憔悴了好多,一定是外面太苦了。妈妈哭了好久……二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沐言想,那个家里,除了洛洛,究竟有谁真心希望他回去?微舔了舔发干的唇瓣,他转移了话题:“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刚吃了饭回来,妈妈拉着大哥亲自给他铺床,韩叔陪着在说话。”许洛洛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些难过的哽咽,又像是心疼的怜悯:“二哥……” “好了。”许沐言忙出声打断她,笑道:“你也去吧,待会儿让妈发现你给我打电话,她又要骂你了。早点睡,大哥一定也很累,你别缠着他太久。” 许洛洛乖巧的应了,挂断电话。 许沐言却还保持着通话的姿势,一时间脑子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马儿奔腾而过,踩得他脑仁一阵接一阵的泛疼。 他终于回来了,有多久了没见过他了?自书雅走后,整整七年多了吧…… 许沐言拿烟盒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终于点着了,他用力抽了一口,将头慢慢靠在高背椅上。烟雾升上来,他用力眨着眼睛,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像是蒙着细细碎碎的光波…… 安然被人挪动着落进一个厚实的怀里时,下意识的挣扎了下,然而迷糊间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记忆,脑子里还未下达安全的指令,身体已经放松下来。只是,抚着自己手臂的大手怎么那么冰啊? 安然便给那凉意刺激的打了个冷颤,床头灯开着,她睁开眼便看到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然而那眼神却是茫然的,在晕黄的柔光下折射着迷乱的散碎光彩。 安然晕乎乎的抬手按住在自己裸臂上游移的大手,模糊的咕哝一句:“你怎么了?” 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 “没事。”许沐言的声音低沉的有些哑。“你睡吧,我抱着你。” “……哦。”安然的眼皮本来就有些重了,听见他这样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人在耳边似有若无的发出叹息声。 似乎还有人在耳边一直低低的呢喃:“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 安然迷糊间不胜其扰的翻了个身,心想这还让不让人睡了?不离开不离开行了么?如此想着,嘴唇也张合了几下,终于再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早起,发现许沐言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她了,见她下楼,将手里的报纸折好放在一边,冲她微笑道:“早安。” 安然淡淡勾起唇,似有些羞赧,脸颊微微有些红,轻声回应:“早安。” “睡的好吗?”等她走近,他起身,熟练地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嗯。” 不过,她看着他重新坐下来,他眼下的青痕很是明显。“你没休息好吗?” “还好。”许沐言温声说道。 周妈将早餐端上来,两人便安静的开始用餐。 饭后,许沐言照例去上班,临走前对安然说:“中午我回来接你。” 安然点头,照例将他送出门,看他车子开远了,才慢慢走回去。 身后的矮冬青树丛里几不可察的响起一声咔嚓声。 许沐言发现柳原状态不对是在早间会议上,以往最爱发言的人今天却只盯着面前的文件发呆,面上一直挂着似迷离一般的诡异笑容。 今天开会讨论的内容是城东那块地究竟该做什么用处,有人提议开发高级住宅区,有人提议建成写字楼,也有人建议说大型购物商场也不错……总之各持己见,还都以为自己的主意是最好的。 许沐言放任他们争论了一阵,依然没吵出个所以然来,他用手上的笔敲一敲桌角,原本还争论不休的众人几乎是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把你们的想法做成方案,下周交给我。散会——” 众人依次离开会议室,柳原跟着神思恍惚的打算跟着出去。许沐言出声唤住他,看着他也明显没睡好的微肿的一双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啊?”柳原疑惑的看他,摸摸脑袋:“我没怎么啊!”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遇到什么事情了?”许沐言用手中的文件敲了敲他的脑袋。 柳原长长一叹,毫无形象的瘫在椅子上,可怜兮兮的瞅着许沐言,小声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许沐言瞥他一眼:“男人?” 柳原吓得跳了起来:“什什……什么男人?你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许沐言抱着肩,好整以暇的瞧着一脸惊慌的柳原。 其实怨不得柳原这么大反应。柳原长相十分清俊,又活泼爱玩…… 柳原吁口气,重新坐下来,不满的抱怨咕哝:“你明知道的……我的取向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是女人,那有什么好纠结的?”许沐言仍旧拿他做消遣:“再说你是什么人,情场浪、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柳原认真的辩驳:“我什么时候就成情场浪子了?虽然……我交的女朋友确实是多了点儿,但对待每一段我都是非常认真、绝不是玩玩的,最后分开……那也是彼此间都没了感觉嘛。你可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许沐言眯眼,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上敲出有节奏的笃笃声:“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洛洛吧?” 不然干嘛要在他面前这样认真用力的解释? “不是不是。”柳原抹一把额上的冷汗,他怎么敢喜欢那小祖宗,别的不说,便是面前这座名叫“许沐言”的大山他就翻不过去的。 柳原认真而坚定的看着许沐言的眼睛,只差没诅咒发誓了:“我喜欢的人真不是洛洛,你说,你就是借一百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哪,老佛爷只怕会立刻提枪崩了我不是?” 许沐言眯起眼睛想了想,霍然明了:“是安蓝。” 被猜中的柳原老脸一红,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眼神也有些闪烁:“那个……虽然你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不过我还是觉得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许沐言觉得很有趣,能看到柳原这二皮脸的家伙脸红,常人还真没有那个福气。“既然你如此的开诚布公,那么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如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冲着感觉去然后感觉没了就抽身走人的话,我劝你最好就此打住。” 他顿一顿,语气加重,“安蓝不是别的什么人。” 若安蓝伤心了,安然还不得难过死了? 柳原挠头,连耳尖都开始飙血:“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别的什么人,这不才对你说呢嘛。我真的……挺喜欢她的啊!” 许沐言正色:“安蓝回来才几天?你总共才见过她几次?” 柳原亦正色:“这跟她回来几天或者我见过她几次没有什么关联吧,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对方就知道那是自己要的人,我跟安蓝……好歹也见了那么几次了。” 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自己要的人,但是,就是很喜欢嘛!她骂他他也不觉得恼,她整他他也不觉得气,她脾气并不好,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但她很真,从眼里就能看到心底的真,让他不能不为之侧目。 许沐言又问:“你喜欢她什么?年轻?活泼?能陪你玩?” 柳原很无奈的摊手:“我这回真没想着玩。” 难得一回他承认自己认真了,却不被人信任,这种感觉……唔,真的好打击啊!“是,安蓝很年轻,个性也活泼,但我清楚明白她不是能玩会玩的人。她甚至并不乖顺,惹急了脾气也大得吓人……” 许沐言抱着肩膀,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插话:“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是静怡呢?” “顾静怡?”柳原差点又要跳起来:“拜托哦,顾静怡哪里像安蓝了?她才是能玩爱玩又会演戏的人吧……得得得,你别瞪我,我知道你不爱听。” 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那个女人的啊!柳原委屈的啧了两声,这人啊,就是这么护短。虽然,顾静怡其实根本算不上他的“短”。但他认定了那是他的责任,便义不容辞的扛到现在。唉…… “说回安蓝——”柳原一想到那丫头阳光下那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一颗心软的他自己都不可思议,一双眉毛几乎要飞了起来,嘴角也差点咧到耳后根:“她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她明明可以靠她姐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但她偏偏不,她自己找房子,不借助任何外力找到工作,认真谨慎的安排自己的生活,她似乎很明确自己的目标,然后不慌不忙的朝着自己的目标稳妥的进行。虽然有时看起来还很幼稚,冲动,好像浮躁了些,但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想要的是什么。她让我觉得……很惊奇,每时每刻。” 柳原说着,缓缓笑开,笑容温柔的几乎要淌出蜜来。 阳光带着煦烈的味道从大面大面的玻璃窗铺进来,洒在微笑的柳原身上,他眉目宁定,脸上有不自知的欢喜。 许沐言忽然觉得有些难言的烦躁,听柳原娓娓说来,他喜欢安蓝,他为什么喜欢安蓝,安蓝有什么好,有什么不好,那么条理分明的,宁定温柔的。 而他呢?他喜欢安然?他为什么喜欢安然?安然有什么好?有什么不好?他以前从未觉得喜欢与不喜欢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反正他只要确定安然是他的,就够了。 然而,真的够了吗? 他喜欢安然吗? 哦,他真是疯了。他跟安然,与柳原的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哎,怎么了?”柳原从自己的甜蜜中回过神来,便看见一双潮湿的黑眸,浓黑不见底,犹如一口被废弃的枯井,复杂莫测。 许沐言收拾好心情,淡淡道:“我只是在想这事要怎么跟安然说——” “什么?你还要告诉小安然?”柳原这回是真的吓到了。他喜欢一个人,想要追一个人而已嘛,原本以为跟许二一个人报备一声也就差不多了,但没想到居然要这么大张旗鼓么? “那是她妹妹,而且人还没满二十呢。”许沐言白他一眼。 “你就不能顺其自然,或者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跟她说么?”柳原泪流满面,这万一他追不到,面子里子什么的,到时候得多难看啊? 许沐言起身收拾好桌上的资料,一边道:“不能。” 柳原便知道许沐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他还有事要说,连忙弯腰按住桌上的资料,眨巴眼睛从下往上看,果见他的脸上有了不耐烦,忙笑道:“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们说另外的事情。” 许沐言扯了扯被他按住的文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非哥回来了?”柳原见许沐言脸色微变,立刻明白这不是空穴来风:“我听总裁办的人说的,说……老狐狸有意将非哥弄到公司来,而耐人寻味的是,听说非哥没有拒绝?” 许沐言慢慢抬起眼,平静无波的纯黑色眸子,像一口深潭,没有一点光彩,于是看不出一点情绪:“哦,是吗?这很好啊!” “老许……”柳原的手忽然脱力,慢慢直起身体,看了他半天,最后却只余一声轻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你看着办吧!我出去了。” 果然,十点钟所有股东参加了许沐非任职何部门的会议讨论,虽然他主修的是医学,但是也拿过经济管理学的学位,身为许氏大公子,就算空降,也没人敢说什么。 讨论很是热烈。许沐言面无表情的看着挨着韩齐林而坐的许沐非,他黑了,更瘦了,然而整个人却十分精神。他的坐姿十分放松而随意,翘了二郎腿,十指松松的交叉搁在腿上。 韩齐林凑近他说了句什么,他微笑,回了句什么,便见韩齐林笑的合不拢嘴。 许沐非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浓长乍一看真不像男人所有,然而缓缓扫过众人的目光却精明锐利。 许沐言隔着不远的距离定定的看着他,看到他的目光终于扫到他身上,他微僵,不知该摆出什么模样最合适。然而许沐非已经笑起来,笑出满眼灿烂的明亮。 许沐言愣了一下才勾起嘴角,然而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僵硬的很不自然。于是,直到会议结束,他才发现他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众人鱼贯而出,韩齐林喊住了许沐言,拉着许沐非来到他面前:“沐言啊,你们兄弟俩也很久没见了吧?” 许沐非比许沐言稍高一些,他们其实长得并不像,许沐非更像陈若雯一些,面容承袭了她的精致,而许沐言的线条则冷硬多了。他站在他面前,伸手搭在他肩上,亲厚无比的姿势,笑道:“还好吗?” 许沐言沉默的点点头,抬眼看他,一瞬间的目光,黑到至深的幽明。 “以后就要一起共事了。这公司本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们兄弟联手,许氏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聊聊……”韩齐林笑着拍了拍他们兄弟二人的肩膀,又道:“中午一起吃饭,我已经订好位了。” “去你办公室吧!”半晌,许沐非先开口。 “好。”许沐言简单而略显急促的应了声,转身率先往门外走。 一直担心着的柳原远远地瞧见许沐言过来,忙迎上去,看见落后于他一步的许沐非,微愣了一下,随即热情的笑道:“嗨,非哥,好久没见了。” 许沐非也笑:“是啊,七年多没见了,你小子好像长高了不少,嗯,比以前更帅了。” 柳原便故作骚、包的转了个圈,吹起额前的碎发,大言不惭道:“那是,我的志向可是迷倒全天下的美女,长的太挫了可不行。” “沐言,你说这小子这张嘴啊,还跟以前一个样,油的没边。”许沐非几乎笑倒,指着耍宝的柳原对许沐言说道。 许沐言几不可见的扯了扯嘴角,“柳原,环美的案子你已经完成了吗?” 柳原打着哈哈笑了两声:“那什么,非哥,今晚上我请你喝酒,不准说不。我先忙去了,晚上见——”临走前又对许沐言使了个眼色,后者却根本没看他。 许沐言扭动门把将门推开,微侧身让许沐非先进去。他在门口对一脸好奇的秘书说道:“送杯咖啡进来。” 许沐非在敞亮的办公室里慢慢踱步,目光一一扫过墙上挂着的书画,除了这些,他的办公室倒真是乏善可陈,简单的就剩一张书桌,一台办公书柜,两张沙发椅以及一张小茶几。 许沐言指了指沙发椅,道:“坐。” 许沐非便依言坐下了,笑看着许沐言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的互相打量,却更像不动声色的较劲。 秘书送了咖啡进来,小心的搁在许沐非面前,然后退了出去。 “你不喝?”许沐非微挑眉。 许沐言看着他的眼睛,淡淡答:“很久没喝了。”顿了下,又道:“书雅不喜欢我喝咖啡。” 许沐非脸色微变,眼神一跳,有种凛利的逼人的气息,端着咖啡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送到唇边喝了一口:“你的秘书咖啡泡的不错。” “你若喜欢,我可以将她调去你那里。”许沐言摸出兜里的烟盒,抖出一支来:“要吗?” 许沐非微倾身接过,就着许沐言手里的火将烟点燃了,退回生疏的距离,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们在半空中变幻着身姿。“还在怨我?” 他忽然嗤的一声笑了,极短促的一声:“或者,还在恨我?” 许沐言没说话,沉默良久,直到许沐非把一支烟抽完捻灭。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七年就过去了。”许沐非将双手垫在脑后,紧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语气轻缓的好像感叹:“书雅死了这么多年,我也自我流放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许沐言依然没出声,微垂了眉眼,然而眼底却似有乌云翻滚,凝重而执拗,双手成拳紧贴着腿侧,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我知道不够,怎么都不够。”没有得到回应的许沐非也不在意,仍旧自言自语的说着:“不骗你,每次去到前线,有时候想要不然随便被一颗子弹终结了也就算了,活着有什么意思?活着真他妈没意思,死了倒好,死了也就解脱了,可是,死了就会见到书雅吧,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她。于是只好活着,只能活着……” 许沐言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波动的样子,只是仍然没有看他,“你其实用不着这样,书雅临死前已经原谅你了。” “真的?!”许沐非猛地坐直身体,目光急迫的看过来,呼吸都变成沉重起来。 “书雅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值得她带着恨意离开。”许沐言笔直的看过去,他的脸被明亮的光线照的雪白,阴影分明犹如雕塑,然而眼里却卷着狂暴的快意。 “呵……是这样吗?”许沐非的脸色亦是惨白一片,他勉力笑着,身体却颓然倒回沙发里,却忽然抬起手罩在眼睛上方,似呢喃一般:“书雅说的对,对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呵,她真狠啊!” 他痛苦的活着,一天都不敢忘记而煎熬着,却也快乐着。她恨他,他就能用自己的方式记得她念着她。可是她多狠呐,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她说她原谅他了,她说,他于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被他这样的人记着,都让她厌恶吧,所以她说原谅。 许沐言面无表情,只是抿紧了嘴角,线条冷硬的脸颊上有种利落的痛快感,眼神却渐渐平寂下来。 “书雅临死前,可还说了什么吗?”许沐非的手掌依然横压在眼睛上,低沉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气声。 “跟你无关。”许沐言很淡的笑了一声,眼神一跳,平平说道:“外面的人还等着带你去你的办公室,想要叙旧,来日方长。” 这就是明显的逐客令了,许沐非抿了抿唇,手背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下,眼角红红的显着一丝狼狈,“中午……如果你不想看到我……” “你想太多了,我中午已经约了人。”他没有看他,越过他拉开了门。 许沐非深深看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内容,然而许沐言并不看他,只漫不经心的盯着门外。 他终于重重的叹息一声,举步走了出去。 许沐非的身影刚转过转角,柳原便咻的一下撞了进来,紧张兮兮的打量面色沉静如水的许沐言,迟疑道:“你们……没打起来吧?” 许沐言眉目疏朗,眼神平静:“这里像打过架的样子吗?” 柳原环视一圈,又见许沐言头发衣裳丝毫不乱,这才放下心来:“担心死我了,我还在琢磨要不要报警或者叫救护车……” 许沐言没理他,站在书柜前翻找自己要用的文件。 柳原想了想又问:“所以,你们这算和解了?” 许沐言翻查文件的动作一僵,淡淡道:“快月底了,星源下月的计划书做好了吗?” 柳原无奈的瞪他一眼,每回他不想回答他时便技巧拙劣的转移话题。偏他又不能逼他回答,不过看到两人以及办公室都完好无损,他也算放心了,“行了,我这就去催他们动作快点。” 临出门又试探的问一句:“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等会儿回去接安然,她想去看安蓝。”许沐言头也不抬的说。 柳原立刻兴奋了,嘿嘿贼笑:“你们不会介意多我一个的哈,那就这样说定了,中午一起吃饭。” 言罢,跟脚下踩了风火轮似地溜走了。许沐言失笑,摇了摇头。 许沐言接了安然赶到环岛时,柳原已经先到了,见了他们热情的令人受不了,“小安然,好久不见呐。” 安然没笑,安静的打量他,从头到脚。来的路上,许沐言已经将柳原喜欢安蓝并且想要追求安蓝的事情跟她说了,安然愣了好久,想了许久才想起柳原的模样。他见她一直不出声,以为她不喜欢柳原,便笑说她这个做姐姐的有权利代替自己的妹妹说‘不’,甚至有权随时随地对柳原进行考察与考验。 柳原被安然的目光盯得头皮有些发麻,转头向许沐言寻求帮助。他当然明白安然之所以会这样看他的原因,这就像初次面见自己未来的岳父岳母一样紧张。 安然收回目光,却并未说什么。柳原心说她这是满意啊还是不满意啊?一边却笑容满面的殷勤的拉开椅子请安然就座,安然轻声道谢,目光便去寻找安蓝,找到了就舍不得收回来。 柳原见安然的注意力都在安蓝身上,稍松了口气,碍于安然在旁不太敢明目张胆的看,于是偷偷看了两眼神情专注的安蓝,看着看着,他也完全专注了,连安然什么时候将目光重新放在他身上都没发觉,兀自温柔的沉醉着。 第二十七章 纵使相亲,终不可接近(二) 柳原回过神来才发现安然一直在看着自己,忍不住的又脸红了下,轻咳一声掩饰道:“怎……怎么了吗?” 安然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精致的小脸上神色平静,慢慢开口说道:“安蓝还小,而你对她而言,似乎太老了些。” “咳……”诚惶诚恐听着的柳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你说什么?” 他太老?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好整以暇的许沐言脸上,向他求证他刚才不是幻听而是……安然真的嫌弃他太老?! 许沐言嘴角弯弯的瞧着柳原吃瘪的模样,附和道:“我也觉得,相对于安蓝而言,他似乎老了些。” 他自己却没发觉,他与安然的年龄差距其实跟柳原与安蓝差不多。 “喂,小爷我哪里老了?”柳原急了,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引来众人不满的侧目——这么高级优雅的就餐环境,这土帽儿这么大声是将这里当成了他家后花园了吗? 显然柳原也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声的谴责,脖子一梗就要耍横,老子就将这里当成自家后花园又怎么地?谁敢多说一个字,老子马上灭了他的强横之势……然而当他用凶狠的目光一一回敬回去时,不小心就撞上了安蓝的目光,她皱了眉头,手下未停,然而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那样的专注,瞪视着他,仿佛他就是故意跑来捣乱的无赖一般。 柳原凶悍的目光立刻软成了水,连忙冲她摆手,聪明的指了指他对面的安然,成功的转移了安蓝的注意力。 安蓝乍一看见安然,微愣了一下,乖巧可爱立刻取代了方才的横眉怒眼,连手下不小心高了一个调都没发现。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安然旁边的许沐言身上时,刚舒展的柳眉又皱了起来。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安蓝别过视线又狠狠地瞪了刚松了一口气的柳原一眼。 柳原心中哀叹不已,完蛋了,这丫头脸色这么难看,难不成是怪他不该将她在这边弹琴的事情告诉给安然知道? 更失败的是,他今天是来好好表现的,为了令女方家属对自己留下很好的印象,起码他以后的追求之路也会顺坦一点。但是……被自己搞砸了。安然对自己的印象一定差到了极点,柳原已经不敢抬头看安然的表情了。 许沐言觉得紧张无措的柳原与平时嚣张张扬相比较简直判若两人,不过,看在他难得有这样一回,他不帮帮他也说不过去。伸手覆住安然搁在桌面上的手,笑道:“柳原其实也不老。” “对啊,我还没满二十七呢,算起来比老许还小一点的。”柳原逮着有人替自己说话,又不冷静了,看似急着找死的精神我们可以理解为他其实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试图博得一线生机。 果然,安然微皱了眉:“可是安蓝还不满二十,她还在念书,她的世界是飞扬多彩并且单纯的,而柳先生,恕我直言,你并不适合安蓝。” 安然条理分明的说着,冷静自若的逼视着柳原,令许沐言侧目。她一贯的温顺,而他没机会见到她这般像是咄咄逼人的表情。大约也只有安蓝才会令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许沐言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安蓝那天对他说的话,安然快乐是什么模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然而他现在知道了安然护着安蓝时是什么模样了……也不算失败不是? “我觉得你说的没有道理。”柳原深吸一口气,严肃了表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安蓝的世界的确是单纯的,我很喜欢她的单纯,所以如果……我追到安蓝,她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竭我所能守着她的单纯世界。当然我现在说再多你也只会认为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说到后面,柳原略显委屈的语气已然带上了指控的意味。 安然淡淡看他一眼,她统共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几次,她一直觉得此人就是一个跳脱随意、飞扬自信且桀骜不羁的人,但此时这个男人一副受了冤枉打击的颓败模样,带着紧张无辜的十分不自信的意味,让她觉得很想笑。 然后安然漆黑的眼睛里就带上了明亮的笑意,“我不信你你便不会喜欢安蓝了吗?” “当然不会。”柳原的反驳有些激烈,随即想到对方的身份,刚扬起的脖子又缩了回去:“我不可能因为你对我不信任就不喜欢安蓝……” 大不了他以后更努力的表现,让她知道让安蓝跟他在一起绝不是错误的会后悔的决定。 安然并未错漏柳原眼里的坚定,抿嘴一笑:“那么你现在对我讲这些,不是言之过早么?” 言下之意,他开始追了么?她家安蓝同意了么? 柳原也不是笨的,仔细一琢磨就回味了过来,喜不自胜的站起来亲自给安然添水,那个殷勤,那个谄媚,仿佛明天就能娶得美娇娘进屋一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安然……不对,要不我也叫你一声姐?” 安然寒了下,觉得全身的寒毛都快倒立起来了:“别,你还是叫我名字就好。” 被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男人叫“姐”?饶是安然再如水的心境,也受不住啊! 柳原自己也不适应,摸摸脑袋,笑容难得的有些憨傻:“安然,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欺负安蓝的,我……咦?安蓝呢?” 三人齐齐望着不远处那架钢琴,却哪里还有安蓝的身影。此刻代替安蓝弹奏的,正是昨天柳原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安然倏地起身,有些慌张的在偌大的餐厅寻找着,半响,终于失望的坐下来,眉目皆是黯然的颜色。 柳原忙伸手招来服务生,很凑巧的又是昨天那被安蓝称为阿宝的男孩,男孩依然警惕的看着他,带着明显的敌意:“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呢?” “安蓝呢?”却是许沐言先问出口。 安然垂头,紧咬住下唇,手指死死绞着餐帕,愣是将白皙的指头勒出青紫的颜色来。 许沐言眼尖,在桌下捉了她的手,阻止她的自虐。 阿宝礼貌而疏离的回答:“安蓝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去看看。”柳原说着,将服务生推开,人已经冲了出去。 “不要难过。”许沐言握着她的手,温言安慰道。然而追着柳原出去的目光却凛利的令人心惊。 她为安蓝哭,为安蓝笑,为安蓝忧,为安蓝喜……她所有的情绪都是因安蓝而生,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安蓝的存在。 然而安蓝,却一再令她难过。 他伸手,指尖轻易擦掉她眼角的眼泪。他将她护着宠着,可不是为了看她为别的人流眼泪。 许沐言想,即便那人是安蓝,也不行。 安然喃喃低语:“她一定对我很失望。” 因为失望,所以避而不见。 “不是这样的。”许沐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很柔和:“安蓝只是不愿意看见我。” 服务生阿宝第三次从这边经过,疑惑的眼睛一直盯着安然看,不敢确定又不肯轻易死心的模样。虽是工作时间,仍是迟疑的试探的喊了一声:“小然姐?” 安然茫然的抬起泛着泪光的眼看着面前阳光清隽的男孩,“你是……阿宝?” “小然姐,真的是你呀?”阿宝见安然认出了他,兴高采烈的上前一步,随即又疑惑的皱了眉头:“奇怪,小蓝刚才应该看到你了啊,可她为什么要从后门偷偷离开呢?” 安然一愣,凝在眼里的泪迅速滑落,悄无声息的湮灭在餐布上。室内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明亮的白光让她的皮肤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阿宝粗神经的并没发现,接收到领班不悦的目光,忙压低声音说道:“小然姐,我先去忙。有空再跟你聊啊。”说罢匆匆走开了。 “你们认识?”许沐言握着安然的手,淡淡问道。 “哦。”安然有些心不在焉,“阿宝是以前跟我们同一间孤儿院的孩子……” 牡丹茶座—— 周子青早早就到了,他有些紧张,于是一杯接一杯的茶水下了肚。 他在等人,一次又一次的看腕表,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然而又矛盾的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当然时间不会因为他的矛盾而走得慢一点或者更快一点。两点十分,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大包包的高瘦中年人如约而至,施施然来到周子清面前,帽檐下一双眼睛小却精明锐利:“周先生?” “我是。”周子青忙应道,伸手邀他入座。 那人坐下来,从包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放在他面前:“这是你要的东西。” 周子青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伸手去拿,却觉得手指颤的有些厉害。忙定一定神,摸到了信封。但也只是按着,并没有急着打开的冲动,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从外套里摸出一张支票,推到那人面前。 那人伸手接过了,看清上面的数目,十分快乐的弹了下支票,收进自己包包里:“行,那你慢慢看。以后还有这样的活儿给我打电话就行,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那人说完,潇洒的离开了。 待那人走远了,周子青才拿起桌上的大信封,依然只是捏着,指根发红,指节泛白。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反复的握拳又松开松开,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大叠照片,整整齐齐被他取出来。然而只一眼,却像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全身力气都似被抽干殆尽了,几乎拿不稳手上的照片。一瞬间的心寒,从头一直冷到脚底心。 照片中的女主角,是他熟悉的安然,男主角,也是他熟悉的……许沐言。 他的女孩,和他的朋友! 他机械的翻动着手中的照片,居然一张一张的全部看进去了。各种各样的,远景的,近景的,模糊的,清晰的,特写镜头…… 早上他们一起出门,他临上车前,转身对她说话,她神情乖顺,嘴角含笑。 她目送他的车走远了。 她转身进屋。 他开车回来接她,她从屋里出来。 他迎上去,他低头,她微仰头,他亲吻她。 他拉开车门,她弯腰上车。 车停妥,他们下车。 他牵着她,微低头看她,唇角微扬,神情温和。 有路人迎面撞来,他将她护在怀里,微拧的眉头一派紧张,仍是低头看着她。 他一路扣着她的手指,她有时候会笑,嘴角浅浅勾起,漂亮眼睛仿佛会发光。 他们落座,哦,席上还有柳原。 他的手亲昵的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看着柳原,冷静自若,眼神逼人,有凌厉的味道。 她看着柳原,一本正经,眼睛却在笑。 他看着她,眼神温暖,神情纵容。 他看着她,略显惊讶。 她站起来,神色慌张。 她垂着头,哀伤难过的样子,手指紧紧勒着餐布。 他的手在桌下握着她的,很紧。 他探身,指尖落在她脸上,眼神柔软的不可思议…… 周子青一张一张的看,他看的很慢,很仔细。越到后面,越是仔细。他捏着照片,手指居然一点儿也不抖了。 安蓝刚从浴室出来,顶着满头湿发准备打开吹风将头发吹干。门铃响起来,她微皱了下眉,除了那个人知道自己住在这里还有别的人知道? 虽然有些不甘愿,却还是利落的拿毛巾包住湿发,走到门边,扬声问:“谁啊?”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门铃响得更急,不一会儿,又换成了大力的拍击门板的声音,大有“你不开我不停”的架势。 安蓝心生警惕,从猫眼里往外看,待看清门外的人时,脸色立刻变的又臭又黑。却还是打开房门,挡在门口,没有请人进屋坐坐的打算。“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坚持不懈将门拍开的正是周子青,他靠着墙,神色颓靡,忽然抬头冲安蓝一笑:“有钱,找人调查……很好找。” “你喝酒了?”他一开口,安蓝便闻见刺鼻的酒味,小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而且你还找人调查我?” 周子青喝得太多了,似乎连站稳都有困难,索性便靠着墙壁滑到地上,“喝了,也调查了……安蓝,你告诉我,安然为什么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安蓝抱着肩站在他身边,听清他的话,讽刺的笑了一声:“怎么,你爸妈不肯告诉你,所以只好找到我这儿来了?” “告诉?呵呵……”周子青语无伦次,又胡乱的笑了好久,头靠着身后的墙:“他们告诉我了,但我知道他们在骗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我根本不相信……” 安蓝来了兴致,用脚踢了踢周子青的腿侧:“你说说看,他们怎么说的?” 周子青用力的抹了一下脸,酒精将他俊逸的脸庞烧得通红,嘴唇也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眼底全是血丝,“他们说安然交了坏朋友,还说安然偷家里的东西,说他们忍无可忍……我怎么会相信,安然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她是那么骄傲又敏感的人……” “哈哈……”安蓝气的大笑起来,然而眼角发红,眼里透着浓浓的恨意:“偷东西?亏他们想得出来……周子青,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赶出周家吗?好,我告诉你——” 安蓝慢慢蹲下来,直视着周子青的眼睛,她抿着嘴,眼里有发狠的恨意,一瞬间让人汗毛倒竖。 周子青被她的目光牢牢盯住,本是醉得狠了的人,微沉的眉眼凝固出空洞与茫然,然而更多的却是紧张。 安蓝用一种彪悍镇定义无反顾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字慢慢说道:“那天晚上,你的好爸爸摸进了我姐的房间,试图对我姐不轨。我姐拼死反抗,被你妈妈发现,然后你爸爸这样说的——” 周子青觉得很冷,胸口发闷,那么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没有力量,心脏在喉咙口急促地跳动,望着安蓝的眼睛苍白的很空洞。 安蓝笑,眼睛眨了眨,却有大颗的眼泪滚出来,然而眼神依然冰冷锐利:“他说,‘老婆,是安然她勾引我的’……” 周子青张口,用力的呼吸,冷汗涔涔而下。 安蓝却还没有说完,冰冷残酷的盯牢他,声音尖锐如针,连绵不绝,无孔不入,“你知道你妈妈当时用什么打我姐了吗?你爷爷送给你的那支棒球棍,我姐跪在她面前,她没有躲开……她只求能有一个容身的地方。” 周子青慢慢蜷缩起来,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有灼热的热体从眼眶里滚出来,烫的他连心脏都开始抽搐了起来。 “我们还是被赶出来了,特大雷雨的晚上,我姐跪在门口求你妈妈,求她看在我妈妈的份上,让我们再住一晚上。”安蓝看着他痛苦,流着泪的脸上有着报复的快感:“你妈妈怎么说的?哦,她说,‘有什么样的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简直跟你那不要脸的父亲一个样’……你大概知道的吧,我姐最恨的人就是我父亲。” 周子青的眼泪落得又快又急,一双眼睛里血线交错,血红的,仿佛会滴下血来。嘴里一直低低的重复的呢喃:“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是呀,就是这样。”安蓝又干干的笑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我姐为什么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吗?因为钱,因为我,呵……” 她忽然倾身,凑近周子青耳边,用仿佛气流一般的声音轻轻说道:“我姐把她自己卖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安蓝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的掉了下来。急促的起身冲进屋子里,将门摔的震天响。 折磨周子青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折磨安蓝自己?如果没有她,如果不是为了她,姐姐怎么可能会卖掉自己?怎么可能会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姐姐用她的牺牲成全了自己!这是她心中永不能抹去的痛! 因放心不下而磨着许沐言要到了安蓝住址的柳原刚踏出电梯,眼前的情景令他完全僵住,甚至还幼稚的揉了揉眼睛——只见安蓝一点一点慢慢凑近周子青,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她似乎说了一句话,很短,然后泪流满面的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屋子里。 他愣在原地,凝目看着周子青先是恍惚的发着愣,半抬起的脸一阵惊愕,最后居然捂着脸痛哭出声。 柳原悄悄地退后一步。周子青这个人,他是通过许沐言才认识的,当时他对这个容貌清俊而温润的男人并没有特别的印象,许沐言介绍过后他也就忘记了。再见时,他们在进行某一项交易时被美国警方发现并且追捕,走投无路的两人匆匆逃进一家酒吧,周子青那时在那酒吧里做调酒师,眼尖的看见两人以及两人身后所引起的骚乱,当机立断从吧台翻跳出来,扯着两人藏在吧台下,竟真的就躲过了一劫。 事后也并不问他们什么事,他当时就觉得,这小子不错,仗义,有胆识,值得深交,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的交情是能以命相换的那种。 而现在,他忽然撞破了他的秘密,他不但看到他在哭,他还知道令他哭的那个人,正是自己认真的想要追求的那一个。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安蓝,就是他的女孩吧! 柳原神色黯然的轻叹一声,转身,顺着楼梯悄无声息的离开。 柳原一步一步走到楼下,抬头往上看,属于安蓝那扇窗的灯光依然亮着。他在对面的花坛边坐下来,仰头盯着那一点温馨的灯光。 许久之后,那扇窗的灯光终于灭了,然而他依然没有看到周子青的身影。 柳原短促的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拿脚尖踩熄了,缓缓起身,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慢的离开了。 他走之后,起了一阵风,地上大堆的烟头随着风自由翻滚。 凌晨三点,楼下的电话铃声疯狂而尖锐的划破了本该属于夜晚的寂静。 许沐言被惊醒,眉头倏忽皱起,看了眼身边的安然,她依然睡得很沉,他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因为安然的睡眠一向不怎么好,临睡之前,他总会关掉手机。而知道这边电话的人除了柳原他想不到还有谁。 但柳原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没有天大的事情他绝不会往这边打电话——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他也不会打过来。 许沐言想着,轻轻起身,开门下楼接电话。 周妈也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佣人房走出来。许沐言淡淡声让她回房睡觉,接起电话来,语气因不悦而显得又冷又硬:“喂?” 那头的人没说话,粗重的呼吸声顺着电流传递过来。半晌,那边的人短促的笑了一声:“沐言,是我。” 许沐言握着话筒的手骤然紧了下,然而呼吸却半分不乱,冷淡道:“什么事?” “我在酒吧,柳原跟我在一块儿呢,他喝醉了,我不知道他住哪儿只好给你打电话……”许沐非的声音有些迟缓的钝感,像是喝了很多而使得舌头不灵活一样。 柳原大约还没有醉死,冲着电话中大吼:“许沐非,你大爷的……你拿我电话给谁打呢?你……” 扑通一声沉闷的重响声清晰的传过来。仿佛是许沐非不耐烦将柳原一巴掌拍地上了,因为半天没听见柳原的声音。 许沐言淡淡的问明了他们的准确地点,看了眼身上整齐的家居服,也懒得换了,抓了车钥匙出门。 匆匆赶到酒吧,酒吧早就已经打烊了,整间酒吧就剩许沐非与柳原两个人,酒吧老板与保安愁眉苦脸的蹲在门口,瞧见许沐言从车上下来跟见到再生父母一样激动。 许沐言随老板走进去,原本冷冽的一张脸,看到那场景,差一点就笑了出来。只见柳原无尾熊一样攀在许沐非身上,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双腿缠着他的腰,任凭许沐非如何用力如何甩都没办法将他弄下来,累得气喘吁吁。 柳原酒量其实很好,至少他很少见他喝醉过。当然柳原的酒品非常不好,他喝醉了就喜欢闹喜欢折腾,而且,他不折腾自己,他净折腾别人。像眼下这样缠着人死不放其实都不算太离谱,最离谱的一次,他逼着班里俩直的不能再直了的男生当众热吻,那俩人吻完了,当众吐得稀里哗啦,从此一见他喝酒,立刻逃得远远地。 而这几年,柳原越来越能克制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样的量,快要到界了,也就不喝了。而今天他又喝醉了,是因为什么?太高兴了? 他走上前,与老板合力将许沐言背上的柳原扯了下来。醉得一塌糊涂的柳原嘴里还直嚷着:“驾,驾,驾驾驾……” 脸色难看的老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沐言却没笑,分神看了眼大字型瘫在地上的许沐非。 他的酒量也是不错的。有的人喝酒脸会越喝越红,像周子青,像柳原,当然他也是,然而许沐非却是越喝越白,昏暗的光线下,脸色青白的有些瘆人。 柳原还在发酒疯,老板一个人按不住,眼看就要被柳原反按住了,许沐言忙收回心思,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低喝着喊他的名字。 柳原迷迷糊糊的抬头看许沐言,嘿嘿笑一声,拽着他的衣袖道:“许二,你来了?好好,来陪我喝酒……哥们今天不醉不休。老板,再来一瓶……” 老板忍着骂人的冲动打了个呵欠:“先生,我们现在已经关门了。” 柳原眼睛一瞪:“关什么门?你敢关,小爷我还没……没尽兴呢……许二,我他妈失恋了……” 许沐言愣了下,踢他一脚,低吼道:“闭嘴,出去我给你找个地方,喝死你。” 柳原醉了之后是毫无人情可讲的,不管是谁,他要做什么,就是天皇老子也阻挡不了。因此,许沐言叫他闭嘴,他就偏偏不闭,“许二,我跟你说……你他妈今儿要是不陪我,我跟你……我跟你绝交……” 许沐言对老板使了个眼色,两人同心协力将闹个没边的柳原拖了出去,扔进车后座,利落的关上车门。老板担忧的扯着他生怕他就这样走掉了,可怜巴巴的七尺大汉一脸委屈:“先生,还有一个呢!” 许沐言朝里面望了一眼,虽心有不甘,到底还是随着老板走了进去。许沐非依然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许沐言站在一旁看着他,他像是睡着了,手背搭在额头上,眼睛紧紧闭着,胸膛平稳匀速的起伏着。天花板上的射灯打在他脸上,薄唇被酒精烧红,像是鲜艳的血色,衬得他的脸色更吓人。老板见许沐言没动,连忙跑上前推了许沐非两把:“先生?先生你醒醒,你朋友接你来了,快起来吧!” 许沐非霍地睁开眼睛,吓了老板一跳,他盯着老板笑,说:“那不是我朋友,他是我弟弟。” 老板哪还有心思追究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别说兄弟,就算他说他们是情侣,他也不会惊讶。因为此时,他只想赶紧请走这尊神。“是是是,你弟弟来接你了,你赶紧起来跟他回去吧。” 许沐非借助老板的力气半撑起身体,眯眼看着袖手站在一旁的许沐言,扯了唇角轻笑道:“你看,我弟弟这么恨我,却还是舍不得扔下我不管呢。” “是是是,舍不得舍不得……”老板瞌睡得不得了,头脑不清的附和道。 许沐非却盯着许沐言的眼睛,微微地翘起嘴角。 许沐言别开视线,对老板说道:“麻烦你——” 然后径直走了出去。老板一愣,瞬间化身大力士将许沐非从地上捞了起来,也不管客人是不是上帝了,反正他刚才已经拖了一个上帝出去,再拖一个也没什么区别。这样想着,手下更不会留力了。 然而许沐非却自己站稳了,推开老板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许沐言已经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中看到许沐非踩着稳稳地步伐走向他,冷冷勾了下唇,等他上车。 柳原许是折腾累了,缩在后面很快睡着了。 第二十八章 纵使相亲,终不可接近(三) 凌晨的街道非常安静,只有路灯尽职尽责的寂寞的立于路边,为晚归的人指明回家的方向,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车尾灯飞快划过,仿佛刚从天际坠落的流星的尾巴。 许沐言将车开得不快不慢,力求平稳。后座的柳原已经开始打呼,间或说一两句梦话。 许沐非自上车后就一直很安静,手肘撑着车窗,目光空洞的瞧着前面。 许沐言只专注着路况,略显僵直的脊背,紧抿的薄唇,专注的有些过头。 很快到柳原家楼下,许沐言停好车,将柳原从后面拖出来,许沐非默不作声的下车来,走到柳原另一边,搭手将柳原架进了电梯。两人架着已经睡死过去的柳原在密闭的电梯里,都只专注的看着红色数字不停的变幻。 将柳原随便扔在客厅的沙发上,便算完成了任务。 相比之下,许沐非更细心些,他帮柳原除了外套鞋袜,又接了一杯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关灯关门。 等他下楼来,许沐言已经回到了车上,并且抽完了一支烟。他开门坐进去,微微一笑:“这时候才回去,一顿骂估计是跑不掉了。” 许沐言没接话,依然面无表情的,然而这回,却将车开得飞快。 许沐非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不介意,自说自话:“听柳原说,你跟人同居了?是什么样的人?” 许沐言抿了下唇,脚下油门踩到底。 许沐非又笑了一声,斜眼看着许沐言紧绷的侧脸:“怎么?这么快就把书雅忘记了?” 许沐言用力闭一下眼睛,睁开,却仍是没有说话。 “柳原说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过年龄太小,听说还在念书,呵……你说书雅如果真的在天有灵,看到昔日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个人的男人佳人另抱的时候会不会伤心呢?”许沐非絮絮的说道,嘴角挂着笑,嘲讽的。 吱—— 刺耳的刹车声,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许沐言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依然目不斜视的,冷冷的说道:“下车。” 许沐非没动:“我的好弟弟,你真打算将我扔在这儿?H城我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过了,你就不怕这黑灯瞎火的我走丢了或者不小心遇到打劫的?这样,你背负着的可就不止一条人命了哦!” 许沐言抓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突,指根泛红,指节发白。他依然没有看他一眼,声音比之方才更冷更硬,一双眼睛里血线交错,好像随时会滴下血来,“滚。” 许沐非忽然偏过头,视线直直落在许沐言的脸上,那双眼睛与许沐言的一样,殷红的,布满了血丝,他笑,悲凉的模样,再没有方才的故意挑衅与嘲讽,他开口,声音嘶哑:“如果不是喝了酒,有的话还真的说不出来。许沐言,你有多爱书雅?说到底,你又有多爱她?我自信我比你更爱她,更希望她能幸福,我不过就是用错了方法……十恶不赦吗?那么书雅身前,对她算不上好的你,又算什么?你一边恨我,永远不能释怀的样子,一边却与别的女人谈情说爱。这就是你对书雅的爱?” “许沐言,我是卑鄙,然而你又比我好了多少?”许沐非忽然敛尽了笑意,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 许沐言脸色发沉,终于侧头,深邃的目光冰冷而凝定,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指点点了?你配吗?” “呵,呵呵……”许沐非愣了下,随即轻笑出声,然而锋利的目光寒芒森森,他打开车门,淡淡道:“我会努力,直到足以有资格对你指点。” 说着,用力摔上车门。 下一瞬,车子如离弦的箭矢,飞一般开出老远。 而这一晚,同样不得安宁的还有周家。 周子青被人从酒吧里扔出来的时,恰好碰到周家派出来找人的保镖,将人七手八脚抬回周家时,天都快亮了。 周牧冷着脸坐在厅中,然而细看,他故作冷然的面上却有些微的心虚与不安。周夫人陈佳琪不停踱来踱去,听到人找到的消息,也片刻停不下来,等在门边引颈望着。 车子停在眼前,陈佳琪几步上前,帮忙扶住酩酊大醉的周子青,他的身上全是污秽物,衣服头发凌乱的要命,酒气熏天。陈佳琪又生气又心疼,让人小心将周子青冲洗干净了,换上干净的睡衣,又煎了醒酒汤灌下去。做完这些事情,天已经大亮了。 周牧也等了一个晚上,虽然怒火冲天,想要好好骂骂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不孝子,然而一碰到陈佳琪冰冷谴责的目光,便讪讪的低了头不敢多言。 安顿好周子青,陈佳琪一脸疲倦的从他房里退出来,周牧跟在她身边,“醉成这样,真的不用送医院吗?” 陈佳琪冷眼看他,“现在知道担心了?早干嘛去了?” “瞧你说的,我的儿子,我能不担心吗?”周牧虽常年处于发号施令的地位,陈佳琪也早就功成身退安心的当着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然而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却是谁也撼动不了的,便是周牧也得陪着三分小心。 “你担心?你担心就不会碰儿子喜欢的女人了。”陈佳琪气的口不择言,想起方才看见自家儿子自我放纵堕落的模样,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扑上去要下一块肉来才解恨。 周牧皱了皱眉:“现在也不能肯定……子青他就是因为那事儿才喝成那样的啊,说不定是因为别的事情……” “你就存着你的侥幸吧。”陈佳琪冷冷道:“我告诉你,这才是开始。” “你什么意思?”周牧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说话也不禁有些颤抖。 “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周牧,我告诉你,这回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陈佳琪说完,头也不回的将周牧扔在身后,回了房间,顺手将门反锁了。 周牧追上去,转动门把却打不开门,大急:“佳琪,你我一场夫妻,你不帮我帮谁?你听我说,儿子是我们的,你好好跟他说,他总会听你的。” 陈佳琪靠在门板上,失望至极的语气,喃喃道:“你真的太不了解你儿子了。” 周子青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睛,立刻听见耳边传来惊喜的温柔的声音,肩膀被人扶住,他借力坐了起来。“子青,你终于醒了,可吓坏妈妈了。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啊,多伤身啊!” 七月是雷雨多发的天气,上午还阳光灿烂,下午却电闪雷鸣,雨点跟冰雹一样啪啪的往地上砸。 有风,卷着雨点狂暴的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 周子青坐起身,揉一揉发痛的额角,他没有看陈佳琪,只定定的看着窗户的位置:“妈,请帮我把窗帘拉开一下好吗?” “你这孩子。”陈佳琪用像往常一样亲昵的语气笑骂道:“对妈妈需要这么客气吗?” 一边勉力笑着一边走过去卷起窗帘,然而心下却如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一般,空落落的又惊又痛,她的儿子,真的要疏远她了。 周子青靠在床头,睁大眼睛瞧着窗外,他看着看着,忽然掀被下床,起得太急,再加上从昨天下午开始便一直喝酒没有进过食,一下子的眩晕差点让他栽倒在地。陈佳琪手疾眼快的将他扶住了,急声道:“儿子,不舒服就躺着吧,我让人给你熬了粥,你先喝点……” 周子青却抿着唇,一语不发的推开陈佳琪,大步往外走。陈佳琪一愣,忙跟了上去。却见他飞快打开大门,冲进了雨帘中。 陈佳琪大叫一声,惊慌失措的跟着冲了过去,试图将他往屋里拉。 周子青站着不动,任雨水兜头兜脑的砸下来。陈佳琪正要叫人来帮忙时,听见周子青轻轻地在说话。雨太大,她没听清,凑上去大声问他说什么。 周子青伸出双手,他开始笑,眼里直打转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他说:“那晚上的雨也是这么大吧。” 周子青病了,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 这期间,他拒绝治疗,拒绝与任何人沟通,拒绝见任何人。因为院方得不到他的配合,导致他的病情一直在反复,本来只是淋雨之后的高烧,到最后转成了肺炎。幸而医院全力抢救,将他救了回来。 然而,刚见好,他又有力气折腾了,刚打上的吊针随手扯了,护士送来的药随手打掉,不吃饭,不说话。消极到绝望。 陈佳琪这几天下来,已然接近了崩溃的边缘。然而无论她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周子青,甚至在他面前崩溃的痛哭失声,也没能换他看她哪怕一眼。 期间周牧也来过两次,第一次尚有些心虚,第二次便大发雷霆,险些将病房都给砸了,然而周子青仍是闭了眼睛睡觉,冷漠的神色没有半分动摇。 这一天,医生叫住了提了保温食盒正要进病房的陈佳琪,担忧道:“周夫人,令公子今早醒来,又将针头拔了,他这样不配合,连营养液都不肯输,这样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你们家属,得好好劝劝呀!” 陈佳琪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对于周子青,她已经无计可施,哭了,闹了,甚至也打了,可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他高烧退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与她说上一个字,他甚至都不看她。 陈佳琪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他看来跟谁都能成为朋友,性格好,也没有娇生惯养的坏脾气。他乐观,善良,相信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崇拜不靠爷爷的关系而白手起家的周牧,欣赏虽是富家太太却并不对人摆架子的陈佳琪,他总是充满希望,乐于退让,好像永远都没有底线。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也会失望。而当他真的对某一个人失望时,他会直接抽身离开,绝不会给人解释或者挽留的机会。 这才是周子青,可笑的是,身为他父亲的周牧却仍然认为他只是在闹脾气。 医生走后,陈佳琪无力的靠在医院走廊上,当年的事情,她连解释起来都觉得很丢脸,很羞耻。而且,就算真的解释,他也不会听不会信的。 因为那天,他说过了,他最后给他们一次机会。周牧是不以为意,而她则是心存侥幸。 终于,他对他们彻底的失望了。不,他现在是……绝望吧,因为他们,因为安然。 安然?陈佳琪脑中灵光一闪,差点跳了起来,对了,找安然来,找安然过来一趟,让她劝劝子青。她的话,子青一定会听的。 陈佳琪想到这里,神色激动的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医院。 其实当年安然姐妹俩被赶出周家后,陈佳琪气急败坏之后回过神来细想,便也发现了周牧的无耻谎言。然而那时候已经将人赶出去了,又是闹的家里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丑闻,她虽觉得很抱歉,却仍是干脆的将错就错了。 只是到底是旧日好友的女儿,陈佳琪不放心之余,也找了人暗地里查访她们姐妹二人的消息,但也仅得到安然莫名的跟了一神秘人士的消息,说是住进了寻常人努力一辈子也住不了的豪华别墅里,当然那神秘人士因为一直没有露过面,所以陈佳琪并不知道安然究竟跟了谁。 跑回家里,翻箱倒柜找出当年查到的地址。陈佳琪不顾周牧在背后大声喊叫,跳上车便叫司机开车。 周妈打开门,还未来得及问一声找谁,陈佳琪已经冲了进来,周妈忙上前拉住她,不悦的谴责道:“这位太太,你怎么能这样闯进来?这是私人住宅地方,请你出去!” 看着还挺富家太太的模样,怎么如此没有礼貌呢?周妈在心里不满的腹诽着,只想着赶紧将人弄出去,若被先生知道她让人闯了进来,只怕会怪她怠忽职守呢! 陈佳琪奋力挣脱,急急说道:“我来找人的,我来找……” “周妈,怎么回事?”许沐言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幕。微皱了眉不悦的问道。 陈佳琪骤然抬头往上望,却蓦地怔住:“沐……沐言?” 怎么回事?沐言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明……陈佳琪忽的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沐言就是那个神秘人? “阿姨。”许沐言也认出了惊怔不已的陈佳琪,然而因为他也觉得万分意外,因此忽略了陈佳琪奇怪的神色。快步走下来,疑惑道:“阿姨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佳琪已然冷静了下来,抓住许沐言的手,哀戚的诉说道:“沐言,你要帮帮阿姨,阿姨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这里找你的……” 她直觉没有说出安然的名字,只说是来找他帮忙。 许沐言忙将陈佳琪扶到沙发上,打发了周妈去泡茶。 他从小便与周子青交好,后来在美国巧遇上,更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两家亲人,两人也是当成自家人在走动,就像周子青刚回国就去他家报到一样,比周子青先回来的他也是有空便陪周家妈妈喝喝茶看看戏。只不过近来事情较多,再说周子青也回来了,他们这段时间才没有见面。其实还有一层便是那一日他看见她从南山下来,而安然哭的几乎厥过去,他虽下意识的不去深想,然而心中仍是有了介意。 周妈端了茶过来,好奇的望了眼眼泪直流的陈佳琪,安静的退了下去。 许沐言陪着陈佳琪坐在沙发上,担忧道:“阿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陈佳琪抓着许沐言的手泣不成声,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这些日子以来她背负的压力有多大,没有人知道。而她亦是坚强的人,哭了闹了没有用那就再想办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的。她急于倾诉,然而用力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 她本是来求安然的,却没料到安然跟他是这样的关系。他跟子青又是那样好的朋友…… “阿言,我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安然的声音有些轻快的从楼上传来。 难得的星期天,难得星期天他居然没有加班,外头太热,两人便宅在家里。反正她好静他也不爱折腾,闲着无聊两人便开始下棋,许沐言的爷爷棋艺十分精湛,他小时候耳濡目染下,棋艺自然是大好的。 对弈起来,他才发现安然下棋居然也不差,沉着,冷静,棋路朴实,然而谨慎,虽然最后她总会输他几子。到后来却是安然有了瘾,一局一局的下到现在。 他本来是趁安然对下一步举棋不定的当头下来倒杯水喝,哪想就看见了急急冲进来的陈佳琪。而陈佳琪又是这副模样,下棋的事情自然也就暂时搁置一边了。 此时听到安然说话,忙道:“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 安然却已经往楼下走了,然而待她看清沙发上的人时,半举着正欲踩下楼梯的脚顿在了半空中,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与沙发上极其狼狈的陈佳琪对视。 许沐言第一时间察觉了安然的不妥,虽然她一如往昔的平静。 然而此时叫安然避开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她们都看到了对方,许沐言隐隐有些担忧。 下一瞬,安然坦然的步下楼梯,大方的喊了一声陈妈妈。 “你……他?”陈佳琪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一眼安然,又看看许沐言。难道安然曾经跟他讲过以前的事情?若真是这样,她还有什么脸面对他们说出她的请求? “阿姨,安然曾对我说过你是她妈妈的朋友,所以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许沐言起身,等着安然走近,伸手握住她的,淡淡笑道:“安然不是外人。” 陈佳琪闻言,定了定神,听许沐言这意思,安然并未将当年之事告诉他,他也并不知道她与子青曾经很要好的关系。心下一松,便连忙道:“沐言啊,子青病了,病得很严重,但是他闹脾气不肯配合医生治疗,今天医生告诉我,这样下去只怕……沐言,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帮帮阿姨。”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却是紧锁着安然的。 安然静静地站在许沐言身边,平静的面上未有半分动容。 许沐言皱了眉头听完,“怎么会闹脾气?他一向是很有分寸的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佳琪飞快的看安然一眼,垂眉,重重叹一声,却是支吾着敷衍道:“唉,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就犯了倔劲儿,不吃不喝,连话也不说,医生刚给打上吊针,一回头他就把针给拔了……” 陈佳琪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怎样的姿态足以令人不忍。她一边默默地垂泪,一边幽幽说着,配着憔悴不堪的神情,任谁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更何况,这对许沐言而言,也算不上是要求。若早知道周子青病了,他早就看他去了。 当然,许沐言并不知道陈佳琪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谁听的。 然而让陈佳琪失望的是,安然面上半分不忍也没有。她在旁听着,安静而疏离,仿佛听说的,只是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许沐言上楼换衣服了,安然接过周妈给她热好的牛奶,轻轻喝了一口,坐在离陈佳琪不远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气定神闲的看起电视节目来。 陈佳琪抬起泪水涟涟的一双眼睛,乞求一般的看着安然,轻声喊道:“小然。” 安然的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上,这是一台综艺节目,主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嘉宾捂着肚子狂笑,底下观众也是笑声一片。安然静静地支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主持人笑得几乎抽搐了的笑脸。 “陈妈妈求你了,你去看看子青好不好?你去劝劝他,他最听你的话了。”陈佳琪往她那边挪去,焦急说道:“我今天本来是找你来了,可我没料到你居然跟沐言在一起……沐言跟子青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有有些话不能当着沐言的面说。” 安然微抿唇,漾出一抹微笑,仿佛那档节目真的很好笑。 “小然。”陈佳琪想去拉安然的手,却又不敢的模样,低声哀求着:“陈妈妈知道以前的事是我错了,陈妈妈给你道歉……你知道我只有子青一个孩子,我不能失去他的小然,小然……我知道,我知道当初拆散你和子青也是我们不对,子青一直很喜欢你,因为你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他知道了那件事,他跑进雨水将自己淋成了肺炎……” 安然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一颤,睫毛缓缓的垂下来,依然没有表情,然而她自己知道,她的呼吸连同心跳一起乱了。 “小然,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现在真的非常不好,医生说了他再不配合治疗就真的……那孩子在惩罚我们,也在惩罚他自己啊小然。”陈佳琪声泪俱下的哭诉着。 安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沐言换好了衣服下楼来,看了她们一眼,直觉不太对劲儿——安然的表情平静的近乎木然,而陈佳琪则赶紧低了头擦脸上的眼泪。但也没有多想,“阿姨,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安然站起身来。许沐言毫不避讳的握了她的肩膀,道:“外头太热了,你就呆在家里吧!” 他说着,低头想要亲亲她,安然侧头避过了,微咬唇,轻声道:“在家里也挺无聊,我跟你一道去吧。我保证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许沐言觉得那怪异的感觉更明显了,陈佳琪闻言,忙掩饰住脸上的喜悦,急声催促道:“沐言,我们赶紧走吧!” 许沐言压下心头的疑惑,牵了她的手:“那好吧!” 一行人匆匆赶到医院,正巧一名护士从周子青的病房中走出来,一脸郁色的端着白瓷托盘,上面杂乱的摆着吊瓶与乱七八糟的各色药丸。 抬眼见是陈佳琪,立刻委屈道:“周夫人,周先生还是不肯打吊针,也不肯吃药。” 陈佳琪眼睛发直的盯着托盘内的东西,良久才轻叹一声,疲倦的开口:“麻烦你将口服药留给我,我想办法让他先吃药。” 陈佳琪说着,苦笑着望一眼神色复杂的许沐言:“是不是很难相信?” 许沐言忙宽慰道:“阿姨,你别太担心了,我先进去看看他。” 陈佳琪一脸恳切:“沐言啊,你们一定要帮我好好劝他,阿姨可就指着你们了。” 她说着这话,热切的眼神却是落在低眉垂眼的安然身上。 许沐言亦是十分担心周子青的情况,也顾不得许多,牵着安然推门进去。 高级病房,很干净整洁,四四方方,正对面墙上嵌着巨大的窗户,单人床一样宽大的病床就紧靠着这面窗,正好是坐起来就能看到外面的高度。 床头一侧挂有厚厚的浅蓝条纹的布帘,此时正大大拉开着,微弱的日光从窗玻璃透入,将布帘的条纹样式照得更清晰。房间里有淡淡的花香,来自床头一侧矮柜上花瓶里插着的大捧白色姜花,旁边的白色托盘里依然是零零散散的各种药片和针头。 周子青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床上,双手都搭在窗台上,头微侧着放在胳膊上,面冲窗子,正凝神不知看些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也并没有回头。 “在看什么?”许沐言走近他,以最闲适的闲聊的语气轻快的问道。 周子青脊背微一僵,却没有动,嗓子因为许久没有喝过水而又干又痛,声音像是撕裂了的锦帛,粗哑的有些刺耳,慢吞吞的说话:“你怎么来了?” 许沐言松开安然的手走到他身后,目光顺着他的望向窗外,淡淡笑一声:“来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将自己折腾没了。现在看起来,气色差了点儿,虚弱了点儿,倒也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啊。” 周子青咳了一声:“我妈告诉你的?” “说说看,闹什么呢?”许沐言依然闲聊的姿势与语气。他们都没有看对方,眼睛只盯着窗外,看来便像是两个人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安然一进门,目光便落在那新鲜的纯白色姜花上,看一眼那两个人,便径直走到那花面前。 她穿着软底的鞋子,体重也轻,因此走路时仿佛轻盈的猫咪,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也因此,周子青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个安然。 周子青紧抿了唇,并不回答许沐言的问题。 要他怎么说,我的女孩现在跟你在一起?要他怎么说,我的女孩现在变成你的了? 他并不恨他,他有什么资格恨他呢?只是,想到安然现在跟他在一起,想到安然是因为他家的关系才将自己卖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这种心情……是难以名状的酸涩与苦痛,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让我猜猜,还是为了你的女孩吧?”许沐言抱着肩,淡淡说道。 周子青依旧沉默。 安然落在花瓣上的手僵了下,目光终于缓缓落在那明显消瘦很很多的背影上。周子青的身形本就是清瘦型的,如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空落落的令人心惊。 “你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我猜,跟你的父母有关吧?”到底是相交了许多年的,许沐言一猜一个准儿。“要聊聊吗?” 安然僵在花瓣上的手突然垂落下来,砸在旁边的白色托盘上,小指处骤然传来的惊痛令她低低的痛呼出声。 许沐言与周子青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神色焦急的冲到她身边,执起被针头刺破的手指。一个当即石化,惊疑自己是在梦中,迟迟醒不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许沐言似责备的说了一句,长眉紧皱,低头细细瞧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头。“痛不痛?” “不……还好,现在已经不痛了。”安然也低着头,却仍是能感到周子青定定看过来的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许沐言却不允许她抽离,忽然拉起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张口含住了,用力吮吸两下,然后侧头将嘴里的血水吐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没有血流出来了,他才停止这动作,依然愁眉不展的,“也不知道这针头干不干净,不行,还是找医生看一下比较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却见安然一张脸异常惨淡。 第二十九章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一) “怎么了?还是很痛?”许沐言看着安然的脸色,眉头皱得更深了,也不及与周子青打招呼,直接拉了安然往外走:“先找个医生看看。” 安然被他拉着出门,病房门被拉开,她下意识的回头,周子青瘦削苍白的脸上净是灰败与惊痛。 安然紧紧闭了闭眼睛,眼眶热辣的仿佛灌进了辣椒水。 许沐言只一心担忧着她手指上的伤口,找了医生检查,医生看着沉不住气一直在旁询问的许沐言,笑了笑:“没事的,周先生只是感冒,本身并没有任何传染性疾病,这点伤口都不必担心会感染。” 许沐言这才松了口气,这医生也是个八卦的,见许沐言松口气的模样,便又调侃道:“小姐,你的男朋友这么紧张你,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啊?” “……啊?”安然愣住。抬眼去看许沐言,他却飞快转过头看向门外,然而耳根却泛着一点点的红。 安然又愣了愣,他在不好意思? 回周子青病房的路上,许沐言牵着安然的手,低头看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然真的疑惑了,他一直是干脆直白的人,怎么…… 许沐言终于开口了,他问:“你会有压力吗?” 呃……安然想起那医生的话,他在乎别人的看法?安然看着他,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从来都很坚定锐利的目光有些闪躲,然而很亮。 安然咬了下唇,道:“不会。” 她只需要遵从他的意愿就好,他想怎么样,她竭尽全力配合……哪里会有压力? 许沐言目光一错,粘在安然脸上,眸光颤动,缓缓伸出手,覆在她微凉的脸庞上,微笑仿佛阳光初霁,能扫开一切阴霾。 安然却垂下眼帘,莫名的有些心虚。 医院的走廊,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们站在路中间,他低头凝视,她亦低着头,仿佛羞涩的避开他的目光,这在外人眼中看来,是一副极其美丽静好的画面。温柔的男人,美丽的女人,仿佛要凝视到地老天荒的深情…… 当然,他们没能凝望到地老天荒。 陈佳琪疾步走了过来,说真的,他们看来真的十分般配,但她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这画面若让子青瞧见了……陈佳琪忽然有些不敢想。 “沐言,怎么样?你们劝他他会听吗?他同意配合治疗了没?”她的焦急打破了许沐言与安然之间胶着的奇异气氛。 安然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许沐言身后。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脑子并没有下达这样的指令,然而身体却有自己的意识。 安然后退,他轻抚着她脸庞的手落了空。然而看见她仿佛寻求保护一般的动作,轻笑了下才转过身面对陈佳琪,歉意的笑了笑:“阿姨,方才安然的手受伤了,我们去看了医生,这就进去劝他。你不要着急,我会好好说他的。” 陈佳琪紧紧握住许沐言的手,沉重的拜托道:“沐言,你一定要好好劝他。” 然而目光却焦急的探向许沐言身后的安然。安然并未抬头,安静的呆在许沐言的身后。 两人再次踏进周子青的病房,他重又趴到了窗前,刚刚下过一场雨,夏天的雨总是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刚才还吓的路人惊惶的四处躲避,转眼间就晴的透了,天空蓝的透明,挂着一道彩虹。 雨后的阳光照得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树叶上雨水凝成的珠子清澈透明,四处都泛着清澈纯粹的水光。 许沐言瞥一眼他全神贯注的模样,轻摇了摇头,因为安然拒绝再上前,他便也干脆的松了手,心里也并不觉得诧异,因为安然一向并不喜欢太接近陌生的人。“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周子青刻意控制过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平和,静水流深,“有彩虹。” 许沐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也瞧见了天边挂着的那道虹光,说话间便带了点感慨的意味:“说起来,仿佛还是小时候见过彩虹。” “漂亮吗?”周子青语气很轻。 “嗯。”许沐言抱着手臂,在他身后点头。 “这却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彩虹。”周子青半开半合的眼里流出异色的水样星光,将双唇重重抿进嘴里,良久,松开时,双唇已经是一片水润亮泽,鲜红的好似他不小心咬破了唇而沾染上的血的颜色。 许沐言随口问道:“那你见过的最美的彩虹是什么样子的?” 他愿意倾诉,这是好事! “有一次她的生日,我实在不知道该送她什么礼物,便带着她出门,在街上东晃西逛。她是朴实的人,对物质并没有要求,能用够用也就行了。因此逛了好几条街都没有买到生日礼物。她不想逛了,我却不甘心,拉着她进了一家礼品店,她一眼看中一个水晶球音乐盒,里面是一幢红蓝相间的小房子,房子后面挂着一道彩虹,她非常喜欢……”笑的眉眼几乎都要飞起来的模样,拽着他的袖子叠声说她就喜欢这个只喜欢这个…… 周子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完全低了下去,他已经说不下去了。眼角蓄势已久的眼泪汹涌而出。 记忆中的安然,因为那个有着彩虹的水晶音乐盒而终于露出如同龄人一般天真欢快的表情……那个时候的他们,多么快乐啊! 安然依然站在门后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那个音乐盒,她被赶出周家时唯一想要带走却始终没能带走的东西…… “她究竟怎么了?”许沐言淡淡扫一眼,切入主题。 周子青沉默,气氛骤然变的紧窒,每一个分子似都染上了悲哀的温度。许久,他咬下唇,恍惚的微笑起来,“她被我爸妈赶了出去,现在,跟别人在一起了。” 飘渺的声音,飘渺的人,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不见。 他将头埋在手臂间,衣料瞬间吸走了脸上的泪水。他终于转过身,苍白的脸上蔓着虚弱空白的笑容,潮湿的目光定定落在安然身上,“许二,你不为我介绍下吗?” 安然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平和如水,不是山谷间宁静的清潭,像大海,深邃的,无声无息的,却令人窒息。她的目光只在周子青面上一闪,便落在许沐言身上。腿侧漂亮的手指紧紧的扭在一起,手背上现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 许沐言微觉诧异,却还是先压下,微笑着替他们介绍:“这是安然。安然,他是周子青。” 安然于是正大光明的看着周子青,微点头,轻声道:“你好。”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安然。”周子青神色亦平静,声音和缓而清晰。 他的表现可圈可点,完全符合初次见面的感觉。 很高兴认识你,安然。 从今后,再也没有他的女孩了。从此后,就算她在他面前,他们亦再不能接近了。这样的距离,目测不超过十步,陌生人的距离。 许沐言微笑道:“安然性子比较静。我听说安然的妈妈与阿姨是好朋友,还以为你们也认识呢。” 周子青似疲劳的闭上眼睛,身体靠着身后的玻璃窗:“也许……认识过吧!” 许沐言俯身拍拍周子青的肩膀:“我说你也不要这样消极,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你这个样子折腾,你的女孩也看不到。虽然她已经跟别人在一块儿,但若她并不幸福不快乐,你也可以将她抢回来啊……” 周子青猛然睁开眼,眸光一跳:“……可以吗?” 安然猝然心惊,心窝处痉挛似地一抽。 许沐言见他那样,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说活了他,于是加把劲劝道:“当然可以啊!只要她还没结婚,就算结婚了,难道你就因为她跟别人结过婚而不爱她了?若她并不幸福,她还爱着你,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不过——” 他顿一顿,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的爸妈……他们能赶她第一次,难保不会赶她第二次。周子青,如果你的能力只有找死这一项,那我还是劝你趁现在死心了也好。” 周子青缓缓笑了,然而笑容却渐渐的变的凝重起来,眼底却燃着坚定与炽热的火光,“你说的没错……在那之前,我得活着,我得有能力保护她。你说的没错……” 安然不用抬头也能感受那似乎能灼穿人身体的目光,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望定许沐言的眼睛,柔声道:“阿言。” 许沐言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怎么了?” 安然伸手,亲昵的扯着他的衣袖,然而笑容却有些僵冷,“我有点饿,我们可不可以走了?” 许沐言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呢。周子青,我们先走了,你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办啊。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安然礼貌却疏离的对他点点头,淡淡道:“祝你早日康复。” 谁都没有看见周子青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她喊他,阿言…… 走出病房,许沐言握着安然的手才惊觉她手心湿濡的几乎握不住,忙关切道:“怎么了?出这么多汗?” “没事。”安然淡淡的笑一下,竟是色若春晓。她容貌本就精致,不动不笑的时候俨然一副绝美的画,一笑起来,便愈加的神采飞扬,如梦似幻。“刚才的房间里有些闷。” 许沐言微怔了下,握紧她的手,温柔笑道:“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 周一是一周中最为忙碌的一天。柳原作为许沐言的特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大刺刺的闯进许沐言的办公室,瘫在沙发上直喘气:“呼,累死我了……” 许沐言走到门边让秘书送了咖啡进来,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踢了踢他的小腿:“怎么样?” “我出马你还怕拿不下吗?你也太小看我了。”柳原不客气的端过咖啡,牛嚼牡丹一样仰头一饮而尽,看的还没退出去的秘书嘴角直抽——柳特助诶,那是刚冲的咖啡,您就没觉着烫么? 显然柳原的情绪太高了,没觉出烫来,兴致勃勃对许沐言描述着他却签约遇到的趣事儿:“许二我跟你说,那老小子开始还绷着,摆足了谈判的架势要跟我拗价呢,拜托,我是谁?” 柳原夸张的撩一撩额发,得意洋洋的等着许沐言夸他。 许沐言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笑道:“对,好厉害。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淡淡扫视过去:“你最近怎么这么拼命?” 自那次喝醉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地,不管是份内的还是份外的事情都抢着去做,突然从一个闲散先生变成了勤奋先生,怎不叫人生疑呢? 他早就想跟他谈谈,奈何他忙的居然连他的工作都抢着去做了。也因此,他才有时间呆在家里陪安然下棋。 当然,员工这样勤奋上进,身为上司他应该觉得非常幸运非常高兴。然而他十分了解柳原,这个人一旦心中有事,便会像个陀螺似的一直忙一直忙。没得忙了甚至连清洁工阿姨的工作都要抢,害的阿姨哭天抹地的跑到他跟前求他不要开除她…… 柳原目光一黯,随即又夸张的笑了,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努力工作啊,还不就是想多得点奖金。唉,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上进,到时候谁敢跟我啊?” 许沐言又踢了他一脚,冷眼看他,直接问道:“你跟安蓝怎么了?她拒绝了你?” 柳原脸上终于挂不住笑了,重重叹息一声:“若真的被拒绝了也是好的。关键我……你明白那种感受吗?你在路上看到一叠钱,正想把它捡起来,突然出现一个人,他告诉你那钱是他的,你还没摸到呢那钱就进了别的口袋。我他妈遇到的还是熟人……” 虽然柳原的比喻不伦不类,然而许沐言还是轻易地听懂了:“安蓝有喜欢的人?还是熟人?” 柳原闭着眼睛胡乱的点头。 “我认识吗?”许沐言略有些奇怪,安蓝年纪小,又在国外那么长时间,她的圈子跟柳原的压根儿不同,那么那个熟人,便很可能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了。 柳原失魂落魄的叹口气,站起身来,淡淡道:“算了,你也别问了。哪天说不定他就带着她出现在你我面前了,到时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对了,我今天在外面碰见你妈跟你哥了,你说你哥坐镇财务部,那可是个肥差,他倒天天往外跑是怎么回事?” “你管他呢。”许沐言面无表情,“中午一起吃饭吧!” 柳原正往门口走,闻言诧异的回头:“哟,今儿怎么想到小的了?不用陪小安然?” 许沐言面不改色的面对他的调笑:“安然今天去安蓝那里了。” “得,我就一候补人员啊!”柳原失笑,想了一想:“有个候补位也是不错的,别的人想候还候不了呢。行了,一会儿见。” 安然来过安蓝这里已经有几次了。安蓝这丫头是非常有气性的,自搬过来后,便一直没有去过安然那里。 一来怕撞上许沐言,若口无遮拦的跟他杠起来,姐姐会很难做。二来,那个地方对于安蓝来说,就是囚禁姐姐的一个华丽的牢笼,而姐姐之所以会被囚禁在那里,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关系,也因此,她会觉得那里令她气短。 她真的非常讨厌许沐言,虽然他看起来对姐姐还不错的样子,虽然他威胁她每个月只让她见姐姐两次而实际上却远远不止,但她就是讨厌他,没来由的。 除了环岛的收入,安然还兼职两个小朋友的钢琴老师,一个小朋友跟着大人出国度假了,另一个小朋友的课时安排在晚上,所以白天便只需要到环岛弹两个小时钢琴。她便索性请了假,准备这一天都跟安然腻在一块儿。 起初时因为安蓝那次的避走令两姐妹之间还有些嫌隙,然而久了,谁都忘记了那次的不愉快。 两人逛超市,准备自己在家做饭吃。超市里人来人往,安然担心逛久了安蓝会觉得不舒服,安蓝却没事人一般,举起一颗西兰花笑吟吟的问安然:“姐,我们买颗西兰花吧,你最喜欢吃了。” “好。”安然笑着,望了一眼西兰花旁边新鲜欲滴的西红柿,捡了两颗放进购物车里,安蓝最喜欢番茄炒蛋。 “姐,买点排骨吧,我煲汤给你喝。”安蓝兴奋的提议道,推着购物车便要去找排骨,安然只好随着她走。 “小然姐,小蓝,你们也来买菜呀?”晴朗欢快的男声突然响起。 “阿宝啊。”安蓝笑着与他打招呼,又转头对安然说:“姐,你还记得他吧?阿宝,小鼻涕虫,在孤儿院时跟他姐整天缠着我们,我们走到哪儿他们就到哪儿……不过没多久他们就分别被人领养了。你还记得吧?” 安然点点头,冲阿宝笑笑:“我记得那时阿宝才七岁。” 阿宝刚满十八岁,收养他的那老两口对他很好,但是并不富裕。阿宝是个懂事的,零花钱什么的全是自己挣来的。 “阿宝这家伙真厉害,我刚到环岛他就认出我来了呢。”安蓝扯着安然,看着儿时的小伙伴,兴奋的说道。 阿宝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清隽白皙的面上溢出点点红:“因为小蓝你都没怎么变啊,跟小时候一样嘛,我怎可能认不出来。” 安蓝皱皱鼻子:“什么?你说我跟小时候一样丑?难道一点都没有变漂亮吗?” “不是不是。”阿宝急的脸都红了,慌忙摆着双手道:“我的意思是,小蓝你小时候也是很漂亮的。” 安然看不下去而轻轻敲了敲安蓝的脑袋,小男生这么明显的心思这个马大哈都看不出来。小时候,阿宝便喜欢追着安蓝跑,被安蓝不知欺负了多少次,然而无论安蓝怎么欺负他,他依然坚定不移的跟在安蓝身后,直到被领养走,还不依不挠的哭了一场呢!“不准欺负老实人。” 所以,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分开数年的小伙伴居然就这么遇见了,就像……以为再不会有交集的人,昨天她也见到了。 安蓝吐吐舌头,调皮道:“一般人我才不稀得欺负呢,对吧阿宝?” 阿宝自然连声称是,三人有说有笑的买好了菜,付钱时阿宝抢着要付,却被安蓝直接敲了满头包,各付各的。从超市出来,阿宝还眼巴巴的跟在她们身后,安蓝奇怪的瞅他:“你怎么还不走?” 阿宝扭捏了一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安然便笑道:“阿宝若没别的事,上安蓝那里坐坐吧,很近的。” 阿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感激的冲安然笑了下,连声道:“我没事没事的……” 三人一同回去,时值中午,便商量要吃什么。阿宝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吃火锅吧,不去外面吃,自己做更有意思。” 安蓝斜着眼睛看他,哼道:“我说你小子巴着我们不肯走呢,原来骗吃骗喝来了。” 纯、情小男生又涨红了脸,不过他倒也习惯安蓝的直白,小声辩驳道:“也不算骗吃骗喝吧,我自己也买了菜啊。” 安蓝将所有的菜分门别类的摆好后,拍拍手:“想吃火锅是吧,可我这里没有火锅底料啊!” “不用超市里卖的那种底料,不干净的,我自己就能做出来。”事实证明,阿宝这孩子是非常靠谱的,将炒锅置于旺火上,熟练地下油,加豆瓣、姜片、豆豉…… 安然与安蓝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开始择菜洗菜切菜……三人说说笑笑间闻见锅子里愈加浓郁的香气,都觉食欲大振。 大夏天里吃火锅看起来是很自虐的行为,然而其间畅快的滋味也是不言而喻的。三人坐在小桌旁,围着锅子吃得汗流浃背。当然安然的情况要稍好些,因为她吃的很慢,观之安蓝,恨不得多长出几张嘴埋进锅子里吃个痛快。 阿宝见安蓝一副打算撑死自己算数的模样,知道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肯定,高兴极了:“小蓝爱吃,我可以常常过来做给你吃的。” “好啊好啊……”安蓝一边往嘴里胡吃海塞一边胡乱的点头,眼角余光瞧见安然端着碗笑,碗里的菜还有一大半,“姐,你怎么不吃?你不喜欢吃火锅?” 安然摇头,笑着道:“不是,只是想起从前在孤儿院里,煮饭的婶婶有一次家里出了事不能来给大家煮饭,院长急得不得了,最后想出了个办法……” “煮火锅。哈哈……”安蓝吞下嘴里的食物,抢着说:“我也记得,不过院长的手艺可没有阿宝的好,害我们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的火锅,后来闻到火锅味都想吐了呢。” 安蓝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歪头看着安然:“不过,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院长煮的火锅了,我在温哥华的时候,也曾自己学过煮火锅,却始终煮不出院长的味道。” 阿宝低头拨着碗里的菜,忽然道:“前一阵子我回了孤儿院一趟,院长看上去老了很多,孤儿院的地听说被什么集团买了准备开发成度假村,勒令他们限时搬走。院长托人找了好久,才重新找到了地方,估计就要搬了吧!” 三人都同时沉默了下来,安蓝与安然自从被周家领养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听到这样的境况,都很难过。安蓝重重的将碗一砸,恨恨道:“总有那么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一边嘴里喊着要做慈善事业,一边却又……” 安然拍拍她,摇摇头。这个世界本来自有他的游戏规则,定出规则来的是谁?还不就是那些一边喊着要将慈善进行到底一边却强拆强赶的有钱人么?这个话题太沉重,安然决定换一个,于是换了轻松姿态,看着阿宝道:“阿宝,你跟你姐有联络过吗?她好不好?” 单纯的阿宝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了,摸着脑袋笑的得意又腼腆,安蓝瞥他一眼,懒声道:“姐,人家姐姐现在可厉害了,当红偶像舒念菡,以前拍拍平面广告,后来被大导演发掘进了影视圈,凭借《你是我的树》摘了这样那样一大堆奖。你看阿宝那得意的小样儿……”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记得你姐的心脏也不太好,现在已经没事了吧?”安然真心的为阿宝感到高兴。 “嗯,做过手术,已经没事了。”阿宝被安蓝笑的有些腆然,朴实的说道:“她当年动了手术才随着养父母出国的,现在她是两边都跑,虽然忙碌,但看着健康又充实,也是很好的。当然她也提过要给我更好的生活环境,但我拒绝了,我的父母养大我也不容易,再说他们年纪也大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呢。” “嗯,阿宝很懂事。”安然赞道。 安蓝不满:“什么嘛,就只有他懂事,你妹妹我一点儿都不懂事?” “是是是,你是最懂事的行了吧?”安然哭笑不得,将锅子里煮好的牛肉夹给她:“小醋桶,吃你的东西吧。” 热闹欢快的笑声瞬间装满了小屋,安蓝想,这样吧,就这样吧,能跟姐姐一起吃饭,能随时欺负儿时伙伴……就这样,接受这样平静而安稳的现状,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好? “哎,广告公司这回真长脸,给你接了这么大一个单子。”柳原冲进许沐言的办公室,笑的见牙不见眼,将手里的合同啪一下扔在许沐言面前。 许沐言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来,随手翻了翻:“莱雅集团?果然是很大的单子,拿的不容易吧。” 莱雅集团是一个以生产化妆品为主的集团公司,产品远销欧美,在国内外都有很好的口碑。 “当然,刚才齐家霖那家伙还跟我抱怨来着,为了这单子他已经快将自己喝挂了,说这次一定要给他放个大假,让他顺便结个婚。喏,他托我带给你的请柬。”柳原将脚高高的翘在办公桌上,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红色喜帖放在桌上。 许沐言将靠在高背椅上,将身体调整到最放松的状态,伸手取了喜帖过来,翻开,在那醒目的金色花边的包围下写着: 新郎——齐家霖 新娘——瞿音 然后是一句闪亮的花体字:我们结婚啦! 一对穿着大红喜服的小夫妻头靠头依在一起,头顶上还冒着一串串粉亮的桃心。 许沐言笑:“不愧是做广告的,这喜帖设计的不错。” 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幸福。 “这样啊。”柳原诡笑着摸摸下巴:“我看你跟小安然的喜帖也可以交给他设计嘛。” 许沐言却只是摸着下巴笑了笑,顺手将喜帖归于一边,不置可否的模样。重又拿起手边的合约书细看,然而眼神渐渐专注起来,指头轻扣着桌面:“客户唯一的要求……指定舒念菡做他们公司的品牌代言人?” “不错,客户还说了,钱绝对不是问题。”柳原笑嘻嘻的补了一句。“只要能让舒念菡代言他们的品牌。我告诉你啊,舒念菡那大明星也有趣的很,居然就冲着齐家霖与她就读过同一所中学而答应了,其他竞争公司真是恨得吐血啊,哈哈哈……” 许沐言也笑了笑:“确实挺有趣的。” 合上合同重新递给柳原,“行了,你跟进吧!” “没问题。”柳原卷着那份合同轻轻敲着手心,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渡边仁那边有消息了,他想见你。” 许沐言神色不变,只懒懒的挑了下眉:“你告诉他,我八月中旬才有空。” “你真的要见他?”柳原还是有些犹疑。 “渡边仁一向疑心很重,不见到我怎会放心?我们当年抽身要退的时候,你还记得吧?”许沐言摸到烟盒,甩一只给柳原,自己也点了一支。 “是啊,那老鬼差点让人干掉我们。”柳原将烟咬在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幸好渡边晴子求情,还整天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们,他才没对我们下狠手。许二,不是……我们非要如此不可吗?” “只有这样钱才来得更快。你先给傅凯去个电话,我想他会很高兴的。”从日本到美国有一条极私密的走私路线,当年许沐言为了钱,与柳原正是其中的一份子。 “……好吧!”柳原想了想,忽然又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分外柔软。 他想起那一天,安蓝站在那棵凤凰树下说,她很怕她的父亲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不希望那里有所改变……柳原想,好吧,我还是能为你做点什么的。 第三十章 有些人不需要姿势,也能成就一场惊鸿(二) 这期间许沐言又去医院看了周子青两次,安然没有跟着去。而令许沐言惊讶的是,当他约柳原一同前去时,柳原竟也借口太忙抽不出身来。柳原确实很忙,但怎么就忙到去医院一趟的时间都没有?然而问及,他便不耐烦了。 这态度自然是不对的,想之前的时候,这柳原还吵着闹着要跟人聚呢,现在人进了医院,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这真的太说不过去了。 其实柳原也有他自己的计较,虽然心中明白朋友与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一起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一回事——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看见那两人在自己面前相亲相爱的模样。 于是许沐言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去了医院,柳原站在公司门口看着他的车子开远了,才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先吃饭吧! 然后不由自主的,来到了环岛餐厅。推开玻璃门进去时,眼睛下意识的望向那架钢琴的后面,果然,不在呢。 柳原轻叹一口气,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点了餐,百无聊赖的瞧着窗外。 唉,连以往觉得无比美味的小羊排怎么都这么食难下咽呢? 柳原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吃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本就郁卒的心情更加沉闷了。 正想扔下刀叉结账走人算了,却听不远处有极细微的骚动声。他侧过身往后望了一眼,眸光亮了亮,似极不相信般还用力揉了揉眼睛。 安蓝迟到了,领班颇有微词。她连忙道了歉,也冲因为她的迟到而延迟了下班的姑娘歉意的笑了笑,那姑娘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微摇了摇头,完整弹完了手下的曲子才起身让她。安蓝又不好意思的冲她道了谢,这才坐了下来。 只是刚坐下来,便觉得有种被人盯牢了的感觉,放肆的灼热的视线。安蓝不悦,循着直觉找去,便见柳原定定的看着她。 安蓝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专注于黑白色的琴键上。 只是两个小时后,安蓝对于身边这个与自己保持同一速度与步伐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的男人异常无语,她停下来,对方也跟着停下。“你跟着我干什么?” 柳原笑了笑,却没有看她,盯着街道上的方转目不转睛,语气却有些萧索的意味:“他还好吗?” “谁啊?”安蓝莫名其妙。 “你们已经和好了吧?”柳原又问,语气更加苍凉的样子。 “你说我跟我姐?”安蓝脏话即将脱口而出时,电光石火间想起那一次安然特地去餐厅看她而她避而不见的事情……他是问这个吗? 但是,她们跟他很熟吗? 柳原缓缓抬起头,盯着她似自嘲一般的笑了笑:“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你有病吧!”安蓝终是忍无可忍,横眉怒眼道:“莫名其妙的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就没意思了?没意思你就赶紧给我滚远点,别碍了我的眼。” “哎——”柳原忙伸手拉住她,这丫头是属火药的吧,一点就炸啊!偏他被骂了又骂,竟还觉得通体舒畅。好吧,他果然喜欢自虐。 “有话就说,动手动脚干什么?”安蓝怒喝,甩开贴着自己手臂的那彷如烤炉一般的大手,太烫了,落在肌肤上,只觉得那层皮肤立刻就会被烤的融化开来一般。 柳原抬高双手做了个“抱歉,无意冒犯”的动作,随即又跟上她:“你这会儿要去医院吧,这个时段不好打车,我送你过去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又没病去医院干什么?”安蓝真的被他搞糊涂了,一上来就是莫名其妙的对话,直到现在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到底要干嘛啊?最讨厌有话不直说一上来就兜圈子的人了。 柳原也有些愣了,“怎么你不去看周子青吗?” 周子青?安蓝微眯眼,审视一般的瞧着神色忐忑的柳原,蓦地想起他们两个原是好友的关系,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死了吗?我干嘛要去看他?” 柳原懵了,倒不是因为安蓝的气势汹汹而懵掉了,而是安蓝说的话。他认真打量安蓝的神色,完全否决了她有可能是装出来的这个假设。那么……柳原小心翼翼的,难得结巴的问道:“你……你和他不是那种……那种关系吗?” 安蓝的眼睛里几乎要放出毒箭来,“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咄咄逼人的安蓝亦有别样耀眼的光芒,夺目的令人几乎不敢逼视。柳原力持镇定,硬着头皮道:“你不是他的女孩吗?” 他亲眼看见她为了他哭成那样,不可能是他眼花看错了啊! “你神经病啊!”安蓝暴怒,气的眼睛都红了:“谁是他的女孩?你再乱说话当心我揍你。警告你,不准再跟着我!” 安蓝说着,用力扬了扬她那没啥信服力的小拳头,转身扬长而去。 “哎,你先别走啊,你电话多少啊?小安蓝,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呗……”柳原一愣,转而大笑,眉目间有轻狂喜悦的意气,清峻逼人。 “你离我远一点!”安蓝吼。 “不要,除非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柳原轻巧的说,寸步不离的跟上去。 “神经病啊你。”安蓝骂,只可惜她骂人的段位不太高。 “就神经病了怎么着吧。”耍起嘴皮子来,柳原自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你你你……你去死。”安蓝没遇到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敢情之前让她占上风是他在让着她呢。 “好啊,在我死之前把你电话给我吧!”柳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算了,还是我去死吧!”安蓝彻底败下阵来,不明白这个牛皮糖怎么转眼就从要死不活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来的。 “也好啊,在你去死之前,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柳原笑嘻嘻的极不正经。 安蓝气得几乎要吐血,以前从未吃过瘪,哪次不是将他整得灰头土脸的?安蓝想,难道他是专门找她打击报复来了?这可怎么办,甩又甩不掉,打也打不过呀,而且看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要跟她耗到底的模样,安蓝的确拿他没有办法了。 于是极不情愿的飞快的报了一串号码,输人不输阵的恶狠狠的威胁道:“不准再跟着我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柳原竟真的不再跟了,只摇了摇手里的手机,笑的见牙不见眼:“要是被我知道你骗了我,我也会要你好看的哦。” “哼——”她才不屑骗人呢。只是,她刚才念的那样快,他真的记得住? 柳原站在原地,眼瞧着安蓝滑进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才低头往手机上输号码,输入名字的时候,他的手指顿了顿,弯弯的笑眼关不住的全是柔情蜜意。最后,他在姓名一栏慢慢的输入了三个字:小辣椒。 柳原一扫多日来的阴霾,顿觉拔云见日、神清气爽。想了想,给许沐言拨个电话过去,笑声朗朗的问:“你在哪儿?” 许沐言随口说了还在医院,就听柳原以无比热烈的声音说道:“啊哈哈,那你等着,我立刻过去。” “你不是在忙很重要的事?” “再重要的事情也不及朋友重要啊。”柳原厚颜无耻的:“况且我这人吧,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义气了,天大地大,朋友最大嘛,哈哈。” 许沐言很无语。 负责莱雅这件案子的齐家霖忙着要结婚,柳原以前心情郁卒,恨不得有事情可以忙,于是大手一挥,叫那小子尽管去忙结婚的事情,这单案子他会全程跟进。 所谓的全程跟进,既要跟莱雅集团沟通广告方案,直到他们满意为止,还要注意与导演间的协作,当然,照顾演员的情绪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莱雅集团趁着盛夏准备要推出的新产品是防晒霜,拍摄地点暂定在海边。反复与商家沟通的结果是,他们要求舒念菡必须穿比基尼出镜,然而舒念菡却坚决不肯同意。 双方僵持不下,柳原觉得自己无端揽来的事情令他头痛不已。 相对于安蓝的愤怒,安然则显得很困扰。被周妈叫下楼时,见到站在面前容貌妍丽却略显憔悴的女子时,微愣了下才走向她。 康朱莉落落大方的迎上前道:“我是康朱莉,想必安小姐已经忘记我了吧。” “没有,我记得你。”安然淡淡的迎着她似嘲还讽的眼睛,她记得她,是她告诉她周子青在找她的这件事情。 “是这样的,许先生方才打电话通知我们,要我们送一批礼服过来,请安小姐先试穿。”康朱莉拍拍手,立刻有助理推着两排礼服走了过来。 全是雪白的颜色,唯款式不同,都是新上市的,或者市面上还根本就没有的,极美的礼服。 安然站着没动,康朱莉笑了笑,让助理再去取,将助理和周妈都打发了,康朱莉的手抚过一件件或优雅或可爱或性感的礼服,取出其中一件低胸及地的礼服往她身上比了比:“安小姐觉得这件怎么样?” 安然直觉后退一步,淡淡瞥一眼,直言道:“不喜欢。” “的确,这件是露了一点。”康朱莉将礼服重新放回去,似不经意的笑道:“以往许先生在我们店里定的都是丝毫不露的那种衣服呢。想来,许先生十分不愿意让人见到安小姐的半分美丽。不过今晚嘛……” 康朱莉一边说着,一边又取出一件比刚才那件稍好一些的,递到安然手中,晶亮的染着不加掩饰的敌意的眼眸第一次对上了她:“安小姐还不知道今晚有什么节目吧。” 安然微皱了眉,定定看着康朱莉,并不说话。 安然自己并不知道,当她这样定定的看着一个人时,漆黑的眸会变得更加黝黑,深潭一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不自觉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眼眸,往往会令人不自觉的生畏。 压力,那是一种不动声色但是却像铁刃一样锋利的压力,安然的目光像是有形实体,能够穿透康朱莉的双眼直入五脏六腑。康朱莉虽与安然有过一些交集,然而她总是安静的,少言的,微垂的目光总是虚无缥缈的,让人觉得抓不住。 然而真的见到安然这样直视过来的目光,却又令她吃不消。她略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后退一步,恢复她该有的礼貌与恭谨:“请安小姐先试试这件吧。” “你不喜欢我。”安然站着没动,语气依旧淡的不起一丝涟漪。 康朱莉微红了脸,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憋屈的愤怒,然而却发作不得。“你……你想多了,我并没有……”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安然想,我又不是为了你而活着。她微扬眉,淡淡笑开:“不喜欢我,觉得这样面对我很委屈,便不要来,人活着不该总为自己找不痛快。” 康朱莉的脸红了又白,紧咬着唇说不出话来。这叫什么……会咬人的狗不叫吗? 她果然太小看她了。也是,能让他神牵魂萦这么多年仍放不下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单纯的角色? 只是安然,你也不要太得意了,且看你今天晚上,对着旧爱新欢,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姿态。 安然试穿礼服的时候,许沐言也赶回来了,恰好安然从房间里出来,许沐言看过去,镜片后的眼睛飞快的亮了起来。 象牙白的软缎面长裙,无肩带裹胸样式,玲珑有致的包裹着她的身体,裙摆上是黑色丝线手工串珠做的精美花纹,不会太坚硬,却也不会给人柔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柔软的白,稍有些冷的黑,其实最衬安然清冷的气质。 她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姿态,却有惊心动魄的感觉。惊鸿一瞥,便叫人完全移不开视线。美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安然。 然而,许沐言的眼睛落在安蓝裸露在空气中的白皙圆润的肩头时,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起来。啧,露了这么多呢! 许沐言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其具体表现正如康朱莉所说,他不愿意让别人见到这样美丽的安然。 “许先生,安小姐穿这件果然最好看不过了。”康朱莉也怔愣了良久,一回头瞧见许沐言站在门边定定的瞧着这边,便连忙笑着说道。 一直在拉扯这裙摆的安然这才发现许沐言已经回来了,抬眼望去,便见他正深深的看着自己,黑灿灿的眼睛里似有火光直跳。然后安然看见他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他看着她,瞬也不瞬。 安然觉得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微垂的眼睫轻轻地快速的颤动,仿佛受惊的蝴蝶准备随时飞走一般。 许沐言伸出手,摸摸她的脸,然后顺势落在她的肩头,顺着她侧放在身体外侧的双臂一路往下。 安然回过神来,他已经蹲了下去,仔细的,一点一点的抚平裙摆。完全不刻意的,却像做着一件最为神圣不过的事情,一种虔诚的、膜拜的姿态。 康朱莉远远的看着,眼角渐渐有点红,所有的不忿都被咬进了嘴唇里。这样的安然,的确有倾倒众生的魅力。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本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她有这样的魅力。她的眼神明亮,然而充满了困惑……这是怎样迷人的风情? 不知道周子青有没有见到过? 许沐言缓缓起身,拥着她的双肩,声音低沉,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他说:“就这件吧!” 安然微有些诧异,便见他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就这件,我很喜欢。” 这样的美本应该用来珍藏的,可是,安然是他的,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又愉悦的事情。这种心理其实就类似于小孩子得了新奇的玩具或礼物,迫不及待的要对同伴展示炫耀一番——瞧,你们可以看,但是,这是我的。 不是任何人的、独属于他的安然,多么骄傲。 安然自然不会有异议,礼服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康朱莉于是一边招呼助理将其他的礼服收走,一边对他们告辞,说了些客气的话,便从容的离开了。 然后安然发现,这还没完,发型设计师来了,珠宝店的店员捧着能闪花人眼睛的各种珠宝首饰也来了,还有化妆师…… 越是这样慎重,安然越是不安。她想起康朱莉的话,她说今天晚上……什么样的事情令他如此慎重的对待? 然而再不安,安然也不会问出口。木偶似的任人摆弄了大半天,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的化妆师终于抬起头来,愉快的笑道:“大功告成了,安小姐绝对会是今天晚上最美的女士。” 安心不敢接受这样的赞美,有些无奈的咬了下唇,望向沙发上等待的许沐言。男人参加这样的酒会最是简单不过,他也已经换好了衣服,站起身来。 他穿一身蓝灰色的阿曼尼便装,配细条纹衬衫,领口与袖口都敞开着,悠闲而适意,不同于平日的严谨严肃,自有一种潇洒不羁的感觉。 化妆师又笑了:“许先生与安小姐真是天生一对璧人,今晚一定会是全场的焦点啊。” 安然依旧不知道今天晚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晚上,又听那化妆师笑道:“不过嘛,这会抢了主人家的风头呢。” 许沐言只是笑,看了眼时间,走过去牵了她,这才发现她手心里满手心的冷汗,他伸手揽了她的腰,让她轻轻贴上他的身体,这才附在她耳旁,轻轻道:“不要怕,有我呢!” 安然咬着唇,在他怀里几不可辨的点了下头。 夜幕降临,一辆纯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皇庭酒店外,有门童上前,恭敬的替客人拉开车门。 许沐言从后座下来,绕到车的另一边,牵着安然下来。一直坚守在酒店外的记者举着各式各样的相机刷刷按个不停。 安然刚站稳,便被四面八方的镁光灯闪的眼花,她下意识闭上眼,偏头靠着许沐言,手指紧紧捏着他的衣角。 许沐言伸手护着她,有如水的记者蜂拥而上,但都被保安拦了下来。耳边有无数的声音,他只当听不见,揽着安然进入酒店。 肖邦的圆舞曲以优美、高雅、华丽而著称,但由于节奏变化过于复杂,舞技平平的人一般不太敢挑战,因此,舞池中的人要么悄悄的退了出来,要么便是随意摇晃并不在意节奏有无变化只求意境的人。 偌大的舞池显得有些空。但只一瞬,舞池里悄无声息的滑进一对男女,男人有钢练笔直的身形,像竹,清雅俊挺。女人柔美华丽,他们跳起了华尔兹。初时,女人的动作有些僵硬的放不开,然而男人带的非常好,他很照顾女方的情绪,终于令她渐渐放松下来,随着他翩舞的身段柔软的惹人遐想。 舞池里的人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雪亮的灯柱再次打下来,圆圆的光柱将两人罩在里面,他们舞到哪里,那灯就打到哪里,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前进,后退,滑步,旋转…… 夺人眼球的男女,优美的舞姿,最亮丽的视觉享受。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惊鸿起舞,震人心弦。连正领着周子青四处应酬周旋的周牧都被惊动,转眼望向舞池的方向。 周子青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对男女,本就心不在焉的神色更是黯到了极点,端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目不转睛的看着安然在许沐言的怀里,雪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仿佛不是真人,她闭着眼睛,似乎全然的信任着许沐言,由他带着一遍一遍的旋转出华丽的舞步。 “那不是沐言吗?他的女伴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周牧疑惑的开口,目光亦停在安然脸上,只是因为他们不停地舞动,让他没法看清她的脸,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周子青冷冷看他一眼,口气森冷:“那是安然。” “什……么?”周牧倒抽一口冷气,也被自己儿子的目光看的心底一寒。 虽然陈佳琪有跟他说起过安然跟许沐言在一起的事情,但他因为心虚,不敢对这个话题发表任何言论,支吾着敷衍两句也就过去了。他总想着,世界这么大,怎么可能说遇就遇见了? 然而,竟真的遇见了。 周牧不敢看周子青怨恨冰冷的眼神,略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不远处的陈佳琪敏感的察觉到他们父子间的气氛不对,当然她也看清了舞池里的那两人,又见周子青脸色发青,忙走了过来:“儿子,没事吧?” 周子青侧身一让,陈佳琪原本欲要落在他背上的手落了个空,唇边的笑容蓦地僵住,声音苦涩的喊道:“儿子?” 周子青脸色发白,仿佛正在极力控制自己。他没理会陈佳琪与周牧,只专注的看着灯柱里美丽的安然。 曾经是他的女孩,本该在他怀里快乐的人,现在,变成了别人的。他只能远远看着,心痛而无力的看着。 她幸福吗?她快乐吗?她现在过着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许沐言说,如果不快乐不幸福,就将她抢过来。那如果她正快乐着,她正幸福着,他又该怎么办? 安然,安然…… “哎,周董。”旁边一人模人样的自以为风、流潇洒的男人端了酒杯过来,与失神的周牧轻轻地碰了碰,目光也滑进了舞池里:“那女孩可真美,许沐言那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要么从不带女伴,要么一带出来就震倒所有人……” 周牧神色尴尬,却还得附和道:“是啊。” “听说周公子与那许家二少可是交情不错的朋友。”那人看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周子青,意图向他打听:“周公子知道那女孩什么来头吗?” 周子青缓缓转头,平静的几乎有些阴冷的目光慢慢扫过来。然而语气却又轻又缓:“你打听她想要做什么?” 那男人的注意力完全在舞池中的安然身上,无从察觉周子青的脸色,想也不想的回道:“虽然美女已经有了主儿,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谁也挡不住我追求美丽的决心和勇气,虽然我的条件比起许二公子是差了那么一点儿,但我会疼人啊。呵呵……要是我也能摸摸那小手,搂搂那小腰……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会场,音乐戛然而止,许沐言与安然也停了下来,人群骚动起来。 周子青将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在了那男人头上,被子碎裂,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手,也划伤了那个男人的额头。 那男人捂着流血的脑袋,痛的直骂娘:“你他妈有病啊……我靠,老子怎么着你了,仗着你是周家公子就能随便打人吗?大家都来评评理……” 人群潮水一般的涌过来,周子青依然冷冷的看着他,眼里的狠绝一闪而过。 陈佳琪死死按着他流血的手,不让他再冲上去揍人。她看的出来,这个时候,周子青杀人的心都有了。 周牧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你别跟他计较,我们先上医院好吗?” 许沐言与柳原都朝着事发点奔了过来,两人面色凝重的对视一眼,齐齐走向周子青。 然而许沐言脚步刚动,安然却拉了拉他的手。 许沐言微愣,跳过舞后的她脸色透出健康的红润,胜过任何一种胭脂,她微微还有些喘,微张着唇看着他。 “怎么了?”他低头,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周子青好像也伤到了,我们过去看看他。” 安然不动,她只看着他,“我……怕见血。柳原还在这边,我们不能先走吗?” 柳原也听见了,忙道:“没事没事,许二你带着安然先走吧。今天这酒会估计也开不下去了,等会儿我会送安蓝回去。快走吧。” 安然几乎是逃一般的扯着许沐言跑出了酒店,刚跑出门口,便再也忍不住,扑到路边的绿化带里吐了个昏天暗地,礼服的裙边也沾到了污秽物。 许沐言完全呆住了,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蹲下去抚着她的背。刚才那点血,在他看来都算不上激烈,她居然能吐成这样。 安然一下吐开了就止不住,胃里翻山倒海般,一波一波控制不住的往外涌,仿佛要将胃液胆汁全部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怎么会这么严重?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许沐言见她终于吐得没有东西可吐了,这才扶起她,从车里取了水,拧了瓶盖递给她。 安然缠着发白的手指将手接过来,漱了口,直到嘴里没有异味才舒了口气:“没事,吐过就好了。” 许沐言微拧了眉,接过他手里的瓶子顺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以前也这样吐过?” “……嗯。很小的时候吐过。”从此后看见有人流血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开始吐。 许沐言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的钝痛,看着她的目光是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期过的柔软怜爱,只想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于是就真的将人抱进了怀里:“那你画画用颜料……” 安然在他怀里挣扎了下,轻轻道:“我衣服脏了……” “没关系。”许沐言不肯撒手。 星光与灯光相互交错,落在人的眼里,晃得安然盈着水光的茫然的眼睛又花又痛。“画画的颜料吗?不会吐,大概是没有血腥味吧。” “你小时候……到底还经历过什么?”他忍不住想知道。 安然缓缓闭上眼睛,嘴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张口就说了出来:“我妈妈是自杀的,割腕,她将力道控制得很好,因此不会立刻死去。她用自己的血,画了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那天我逃学回家,推开门就看见……腥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漫过他的身体,她的脸上是我熟悉的优雅平和的微笑……我走过去,我喊她,我推她,我像以前一样扑进她的怀里……” 安然静静地说,带着一种自虐的痛快。她吐过之后的脸颊发白,白的几乎透明,眉宇间笼着的尽是茫然。有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下来,安静的泪水,安静的滚落。 “好了,别说了安然,别说了。”她的泪水一点一滴的,顽固的浸透他层层衣物,直达皮肤深层,仿佛火种,烫的他连心都开始颤抖起来。“乖,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没事的,安然乖……” 许沐言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安然,面对那样残忍的画面…… 第三十一章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三) 安然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许沐言将她抱进屋,甚至替她换了衣裳,她都没有醒过来,手指一直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 终于将她弄上床,许沐言想进浴室洗洗自己,无奈他一动,她的手指便拽的更紧,指关节都发白了,他担心她会生生弄断自己的手指,因此一动也不敢动。 他躺在她身边,将今晚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整理出几个重点。今天那场酒会,有她不愿意见到的人,或许是仇人。因为她担心安蓝会做出什么傻事而急的哭了起来,安蓝是性子冲动的人,如果那里面真的有仇人,她有那样的担心并不奇怪。然后是安蓝的态度,他找到她时,她的确是想要做些什么的,然而听见安然因为她哭了,她仿佛才改了主意,奇怪的问他索要保证,然后说要送他大礼,她的礼物是给他们俩专门弹奏的圆舞曲……然后,一向沉稳斯文的周子青在为他举办的酒会上将人砸了…… 这一件一件透着诡异与古怪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许沐言又仔细回想了,然而仍是没有半分头绪,干脆便不想了。床头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忙取过来,看了安然一眼才接起来,低声道:“怎么样?” “我现在在警察局里。”柳原的声音透着焦急与疲惫。 “怎么闹到警察局去了?”许沐言坐起身来,皱了眉头问道。不过就是砸了一下,好好说说也就算了…… “周子青那家伙也不知道发什么疯,你们走后,被他打伤的那男人又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结果谁也没料到,周子青抄起酒瓶子就给人砸下去了,人当即报了案,告他故意伤害。”柳原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了,“周子青的爸爸气得大骂,干脆不理了,你想啊,本来有这样的儿子是很骄傲的事情,结果一下子变成了笑话。周子青的妈妈一味的哭,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只好跟着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 “先把人保释出来再说吧!”许沐言沉吟了下,又问:“那人伤的怎么样?” “我托一朋友跟过去了,刚才来电话告诉我,说是脑袋上缝了五针,有轻微的脑震荡。这事儿不好办,周子青下手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呢。”柳原叹口气:“看着吧,明天周氏公子酒会上殴打宾客的消息一定会上头条的。” “周子青呢?他有没有说什么?”许沐言伸手揉一揉额角,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安然,却不知她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专注的看着他。 纯白如婴儿的眼神。他心里忽然一软,握住她被子下的手。 柳原在电话那头叹气:“警方给他做笔录,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就算那人得罪了他要干架也找个四下无人的黑巷子拖进去了打到他完全出气了为止。你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保释有困难?”许沐言也在想周子青的动机,脑子里闪过受伤的男人的模样,好像也是某家的小开,以前某些场合中也曾见过,但油滑又风流,自以为帅的天下无敌,所以一直不太招人喜欢。 按说,刚回国的周子青根本不可能认得他。难道真是喝醉了? “应该没问题,我们现在正在等律师。”柳原又叹一声:“如果真不行,到时只能麻烦潘爸了。” “医院那人的态度怎么样?”许沐言在被子底下的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安然的手指。 “说是态度很坚决,非要告不可。”柳原想,谁他妈受了这顿冤枉打也要先出了恶气再说吧,更何况,那人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众目睽睽下被打成那个样子,啧,换了是他都不会善罢甘休。 “行,先将人弄出来再说。有什么问题再打给我。”许沐言说完便要挂电话。 柳原在那头喊了一声:“还有个事情,我觉得很奇怪,想跟你说一声……” 许沐言听出他吞吞吐吐的语气,问道:“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能令柳原那样厚脸皮的人都难以启齿? “关于安蓝……” 柳原才说了这么四个字,许沐言便听见电话那头安蓝冷冷的问了句“我怎么了”之后通话就结束了——柳原那边挂了电话。 许沐言虽疑惑,但心想有什么事情明天在公司里也就问出来了,于是安心的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低头看安然,她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心情莫名的大好,轻笑道:“怎么睡不着了?” “你的……朋友被人告了?”安然轻轻开口。 “嗯,周子青。我们走后他又用酒瓶将人砸了,不过应该没事的。赶紧睡吧,已经很晚了。”她这一天也过得非常累呢! 许沐言想,她应该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以后……除非必要,还是别带她出席了吧! 安然于是听话的闭上眼,然而,这一回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感觉他关了灯,在她身边躺下,他伸手环住她,呼吸一点一点的喷洒在她颈侧肌肤上。过了好久,他还没有睡着。 安然想,他是真的在为他的朋友担心吧! 周子青……安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酒会上,她随着他起舞时,她虽然闭着眼睛,然而却总能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视线,细密如丝,缠绕纠结,积聚成网。 然而安然自己也不知道,那网中,网着的究竟是他,还是她? 警察局门口,柳原毫不讲究的坐在地上,脸上陪着讨好的笑。安蓝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抱着肩,冷冷的逼视他。 方才那场混乱,柳原根本没注意安蓝竟然偷偷的跟了来。 与许沐言讲电话时,忍不住想到酒会上安蓝的失常,说什么报复之类的话,周子青被押上警车时,他无意间回头,便见安蓝在一个角落里笑的阴恻恻的。他没来由的一寒,也没时间深想,便跟着到了警察局。 刚才差一点就说出来了,结果她忽然冒出来,吓得他赶紧挂断电话。 安蓝年纪不大,然而当她这样牢牢地逼视着人时,也很是叫人胆战心惊,柳原赔了半天笑也得不到佳人一记好眼色,心中也甚是苦恼,不禁猜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还是安蓝根本不喜欢他这一型的,所以从来都没有给他过好脸? “小安蓝,你站着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歇一会儿?”柳原殷勤的、讨好的询问道。 “你刚才想跟他说什么呢?”安蓝却坚决不准他打马虎眼儿,逼问道。 柳原忙道:“肯定不是说你坏话。” “哦?是不是坏话你说了不算。”安蓝又逼近一步,弯腰,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柳原的眼睛:“我说了才算。所以,把你原本想说的话说给我听听。” 柳原想了想,看了安蓝半天,终于开口道:“安蓝你告诉我,你恨的人是不是周子青?” 他问这话时,已经预料会被安蓝否认。但安蓝居然点了点头,坦然道:“没错,我确实挺恨他的。” 柳原惊了半天,目瞪口呆的看着安蓝坦然的模样,他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问:“你……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你姐知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柳原脑中已经自行演绎了无数个爱恨纠结的版本…… 安蓝终于在他身边坐下来:“我还不信任你,所以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哎——”柳原着急的大喊一声,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啊!“我这人……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你凭什么不信任我?” “忠厚老实?”安蓝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你要是老实了,这世界上就没有老实的人了。” 柳原忿忿的:“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跟你这老头儿就得这样说话。”安蓝毫不留情的呛回去。 柳原欲哭无泪:“丫头诶……” 安蓝忽然正色:“不过,如果你肯答应我,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许沐言,我就考虑替你解答你的疑问。” 柳原眼睛立马亮了:“要发誓吗?那……那什么皇天在上……” “别耍宝了。”安蓝忍不住乐了,笑骂他一声,“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保守你所知道的秘密,等到我终于能够信任你的那一天,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喂——”柳原这才知道又被这丫头摆了一道,气急败坏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不会问周子青啊?哼——” 安蓝咯咯笑的几乎打跌:“我可以用我的脑袋跟你保证,周子青绝不会跟你讲一个字的。” 她说的这样坚决,柳原不由得信了,于是更心痒了:“真的不能透露一点点儿?” 安蓝坚定的摇头:“不能。” 又补了一句:“我看你们三个人感情倒是不错,但如果你乱说话,说不定会失去某一位朋友哦!” 柳原被她的话吊的又心痒又心慌,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私家侦探查查,也许一切就清楚了? 安蓝那双眼睛跟X线一样,微一扫描便猜出了他正在打的歪念头,郑重警告道:“如果你敢偷偷的叫人查我们,我一定会告你侵犯他人隐私,我告死你。” 呃……这个彪悍的丫头。 第二天上班时,许沐言等了许久,才见柳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他办公室里。像是被人蹂躏过一般,两只眼睛下面全是淤青,眼珠子稍稍往上转就能看见眼底红红的血丝。 “你一晚上没睡?”许沐言关好门,任由他毫无形象的歪在沙发里。 “嗯。”柳原有气无力的回道。 “怎么样?人保出来了吗?” “保出来了。”柳原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往外吐,横了心歪在沙发上挺尸:“后来,我陪着他们母子俩回周家,险些又是一场大战啊。” “嗯?”许沐言挑眉。 “周子青大战他老爸。还好我死命拉着,没战成,唉……累啊!”柳原闭着眼睛叫苦不迭。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跟他爸爸卯上了?”且不说周子青性子和善,他从来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怎么会差点动上手呢? “他老爸大约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等在家里发火呢,见到他当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骂,结果周子青那小子脸色发青,一句话都不说就要冲过去,幸好我眼明手快拦得快啊,要不然新闻还得加一条:周家父子反目成仇什么的……”柳原也很庆幸,从警察局里出来便及时发现了有跟踪的记者,他坚决要送他们回去才免了一场血光之灾呢! 柳原在心里赞自己,嗯,真是救苦救难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啊! “那周子青呢?他还是什么都不说?”许沐言沉吟了下,淡淡问道。 “是啊,也不知道犯什么倔。说真的,认识他那么久,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阴沉可怕的样子。”阳光儒雅的好青年,一直都是周子青给大众的好印象。 “我想我知道是因为什么。”许沐言淡淡的说了句,想起在医院时他对陈佳琪冷漠如霜的态度,以及说起他的女孩被父母赶出家门的事情……但他想不通,他如果仍然心怀芥蒂,又怎么会同意出席酒会甚至愿意去周氏上班? “啊,你知道?快,快告诉我。”‘死鱼’复活,一下子蹦了起来,眼里全是对八卦的向往和痴迷。 许沐言却转移了话题:“你昨天晚上想跟我说安蓝怎么了?” “喂——”柳原抗议。不带他那样的啊,将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却又不满足人家,太过分了。 “那是他的隐私,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随便往外说。”许沐言一本正经的。 “哼!”柳原恼怒的哼他,他怎么就成外人了?是是是,他跟周子青最要好就是了。 许沐言又问:“安蓝怎么了?” 正生着气的柳原忽的诡异一笑,然后整理一下衣领,一本正经的:“那是她的隐私,没有她的允许我不能随便往外说。” 他倍儿得意的原话奉还,迈着轻快的步伐,吹着口哨飘出了办公室。 许沐言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顾静怡忽然出现在面前,许沐言才惊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她将头发染了回来,短短的头发已经到了耳下,柔软而服帖。穿一身雪白连衣裙,踩着三寸高的凉鞋,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许沐言起身迎上她,笑道:“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顾静怡将一直捏在手里的袋子双手举到他面前,天天笑着:“姐夫,这个给你。” 许沐言垂眸看了一眼,接过来,随口问:“这是什么?” “这是饺子啊,我亲手给你包的。”顾静怡上前一步,凑到他面前,“你不是挺喜欢吃吗?我学了大半个月呢,是茄子馅儿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许沐言愣了下,看着手中的食盒没有动。 顾静怡双手叉腰,假装生气道:“姐夫,你不是忘记了吧,姐姐最爱吃茄子馅儿的饺子了,她在的时候也常常做给你吃啊。” 许沐言慢慢的笑了笑,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柔软而甜蜜,手指轻轻抚着保温食盒,“是啊,你姐姐很喜欢研究吃食……” 有一回看电视,不知怎么转到了农业台,放眼一望,整个屏幕上都是紫色的大茄子。她立刻来了兴致,从他怀里跳起来,手臂一挥道,走,咱们去买茄子,包饺子吃。 他当时哭笑不得,茄子里的水分含量太高,且不说真能做得了馅儿,只怕口感也不会很好吧! 书雅却笑的神秘兮兮的,伸手拉他起来,两人直奔超市。书雅从不在外面买做好的饺子皮,她宁愿一个人挥雨如汗的和面揉面做成饺子皮,她说那样才有成就感。然后书雅告诉他,他们要做的饺子是牛肉茄子馅儿的,这是她从书上看来的。剁馅儿的事情通常都是他做,因为书雅从来不喜欢绞肉机绞出来的肉……那天他们一共煮了两锅饺子,俩人撑的倒在沙发上直叫唤…… 书雅在厨房里忙碌时的表情是最快乐的,她常常说,煮东西给最爱的人吃的时候,是最能体会到幸福的时候。 而那时候,他只认为她那点小女儿情态很可爱,可爱的有些……矫情。 “姐夫,别发愣了,快点尝尝啊。”顾静怡推一推许沐言,将他拉到沙发上坐定:“我真的学了好久才学会,和面擀皮还有剁馅儿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呢!” 许沐言坐下来,取出食盒打开,顾静怡忙将勺子递到他手里,挨着他坐在沙发扶手上,挨贴着许沐言,大眼期待的看着他。 许沐言笑了笑,接过勺子。饺子的卖相非常好,皮薄馅多,颗颗饱满。他舀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赞道:“嗯,的确很不错。” “真的吗?像不像姐姐包的?”顾静怡欢喜极了,连忙又追问。 许沐言的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微垂了视线,唇边的笑容也一下子僵住了。 顾静怡一惊,怯声道:“姐夫,怎么了?” 许沐言放下勺子,抬起眼来,平静的望着顾静怡的显得有些慌张的眼睛,淡淡道:“静怡,你用不着这样做的。” “姐……姐夫你说什么啊,我不懂?”顾静怡飞快移开了视线,呐呐道。 “你不需要再三在我面前提起书雅的种种,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他顿一顿,又道:“以后也不会忘记。” 书雅!他想,就算某天他忘记了自己也不会忘记她的。 顾静怡尴尬的笑了一声,手指扣着沙发边缘的线条,声音涩涩的:“可是姐夫已经带着别的女人公开亮相了,就算记得,也不会记很久吧!姐姐已经死了那么久,我都快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呢。姐夫身边的女人很美,比姐姐更美……” 许沐言想起今天晨报上刊登的安然微侧脸躲避镜头而被镁光灯闪的有些茫然的巨幅照片,惊人的美。 他想起她总是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想起当他靠近她她惊飞如蝶的眼睫,他想起她茫然时的表情,想起她惊惶无助的表情,她流泪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 许沐言有些茫然想,怎么会这么清晰? 而书雅?对,书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嘴角下的小梨涡可爱极了。她哭的时候……书雅仿佛很少哭,她是极坚韧的女孩,就算哭,也不会让他看见。她也不会有茫然的时候,因为她总是很有主意,书雅是一个独立的女孩儿,独立的……有时候他会觉得她根本不需要他…… 办公室里浮动着难耐的沉默。顾静怡见许沐言那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不知如何丝毫的样子,正想上前,像从前一样撒娇认错,办公室的门颓然被推开,柳原笑眯眯的走进来:“哟,有饺子吃呀?许二你太不厚道了,都不叫我一声。” 说着,拿过许沐言手中的食盒,用手指拈了一颗直接丢进嘴里:“咦?味道居然还不错,想不到顾小姐还有这样的好手艺呢,好吃——” 于是接二连三的饺子进了柳原的嘴里。 顾静怡气的满脸通红,扑上去就要抢:“你个混蛋,谁准你吃了?你还给我还给我。” 许沐言回过神来,似责备的看了眼柳原,眼底却有如释重负的笑意,绷着脸道:“柳原,这是办公室。” “是,总经理。”柳原的嘴里塞得鼓鼓的,说话都不利索,他人高,手臂又长,不躲不闪的站着,只要举高手臂,便是任由顾静怡跳得再高也拿不到。“不过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言下之意,工作时间之外,是可以没有上下级之分的——对于他而言,便是工作时间之内,那也基本上可以忽略上下级观念。 趁机又往嘴里塞了几颗,等到顾静怡终于拿到食盒,里面一颗饺子都没有了,更是气得发抖,指着柳原狠狠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谁准你吃我的东西?” 柳原耍赖:“你的东西?写你名字了吗?我明明是在许二手上拿的好不好?” “你——”顾静怡眼睛都红了,转而面向许沐言,委屈的喊一声:“姐夫……” “好了柳原,你别欺负她了。”许沐言适时的开口,又问:“你找我什么事儿?” 柳原瞥一眼顾静怡:“我想跟你说广告方案的事情,人客户可催得急了,要求今天就要有结果,你现在是要去吃饭呢,还是跟我加班加点忙一会儿?” “静怡,我们这儿……”许沐言看向顾静怡。 “好啦,我知道啦!”顾静怡咬着唇,又恨恨的瞪一眼柳原,“我这就走,不耽误你们做事。” 然后,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走了。 第三十二章 裁一角天地,且去偷欢(一) “哟,小丫头今儿打扮的很素净呢!”柳原看着顾静怡走远的身影笑道:“啧,白裙子,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不过,感觉怎么那么怪啊?” “行了啊,人都走了。”许沐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柳原嘿嘿笑着凑上前:“怎么感谢我吧?” “请你吃饭行了吗?”许沐言瞥他一眼,双手抄在裤袋里,率先往外走:“走吧!” 柳原于是愉快的跟上去:“去环岛吧,可以见到我可爱的小安蓝,嘿嘿……” 刚同柳原等人敲定了莱雅集团的广告方案,内线电话便响了起来,许沐言随手按下去,韩齐林的声音有些疲惫的响起:“沐言啊,手上工作不忙的话上来一趟吧!” 许沐言语气平淡的应了声,交代柳原与小组人员继续细节上的问题,务必做到尽善尽美,这才起身往韩齐林的办公室走去。 敲了门,推门进去:“韩叔,找我有事?” 韩齐林放下手上的报纸,略有些疲倦的揉一揉额头:“你先坐。” 许沐言便依言坐下,目光淡淡的落在桌上那张报纸上,报纸上刊登着安然与他的照片,这张照片倒没有那么清晰,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然而角度选得好,安然仿佛整个人都依在他怀里。嗯,很般配。 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韩齐林的手指轻扣着桌面:“沐言啊,按说这事儿我根本没有资格过问,虽然这么些年我一直将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然而……但你们三兄妹肯叫我一声韩叔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韩叔,有话就直说吧!”许沐言淡淡的接口,已经猜到此番谈话的内容。 “这报纸你妈妈也看见了,她……她很生气。”韩齐林抬眼看他,一脸的诚恳与无可奈何:“她让我告诉你,她不会同意的你跟她在一起的。沐言,你听韩叔一句劝,这回就听你妈妈的,好吗?” 韩齐林这样说时,语气里竟带有罕见的恳请之色。 “这是我的事情,我早已经成年,我想,这件事情用不着她同意。”许沐言直言道,漆黑的瞳孔微微收束。 “沐言啊,你就不能听你妈妈一次吗?你这些年做了多少让她伤心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所以再多这一件也不算多。”他截断韩齐林的话,调整了下坐姿,“韩叔,她伤心也好失望也罢,我不会跟她分开的。” “沐言……”韩齐林焦急的还欲再劝。 “韩叔,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许沐言淡淡说完,起身扬长而去。 韩齐林紧紧皱着眉,看着合上的门板,怔了怔,目光重又落在那张报纸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陈若雯的电话是在五点钟打过来的,语气冷硬的命令许沐言晚上必须回家,他淡淡勾了勾唇角,挂了电话。 柳原担心的看着他,他笑着摇了摇头。广告方案已经定下来了,不仅客户非常满意这次的创意,就连舒念菡也十分喜欢。敲定了明天开机拍摄的事宜后,已经六点整了。 柳原收拾好东西跑过来:“诶,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你去干嘛?看我挨骂?”许沐言没好气的。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手机拨通安然的电话,简单说了晚上会晚点回去,让她早点吃饭,又嘱咐她早点休息才挂了电话。 柳原贼笑着递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小镜子:“许二,你看看你这甜蜜温柔的小模样,啧,咱们小安然的魅力可真大啊……” 许沐言伸手隔开他,“你要真嫌日子太无趣了,便陪我一道回去吧!” 柳原火速跳开:“啊,少儿不宜的场面我还是少看为妙,那什么,兄弟,祝你好运。” 说完,跳起来几下就跑得没影了。开玩笑,去许家,看他们俩母子吵翻天吗?他又不是吃太饱太闲了。再说了,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去找他的小安蓝呢! 许沐言失笑,摇头收拾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重要的锁进办公桌旁的保险柜里,不重要的则分门别类摆放在办公书柜里。 刚关上柜门,转身看见许沐非靠在门边,笑容满面的看着他:“可以走了吗?” 许沐言原本略带笑意的柔和的脸庞瞬间冷了下来:“我还知道那条路该怎么走。” “我倒不是怕你忘记怎么回家。”许沐非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只是妈特地嘱咐,不能让你跑了,否则唯我是问。” 许沐言捞起西装外套,顺手关上灯,淡淡道:“走吧!” 一路到许宅,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熄了火,许沐言准备下车了,副驾驶座上的许沐非才淡淡开口:“那个女人,倒是挺漂亮的,听说昨晚上出尽了风头,大家都在打听你许二公子交往的对象到底是什么背景呢。怎么样,你很喜欢?” “不关你的事。”许沐言直觉皱眉,目光冷淡。 “怎么不关我的事?”许沐非轻笑:“她要是真的能进我许家的门,我还得喊她一声弟妹呢。” 许沐言冷眼看他,直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果然,许沐非又笑了一声:“哎,你说她真能进咱们许家大门吗?” 许沐言再不停顿,推开车门下车,将许沐非充满恶意的笑容隔在身后。 许沐非却还在说:“许沐言,妈绝对不会让那个女孩进门的。” 许沐言头也不回,向着灯光走去。 洛洛迎上来,欢欢喜喜的抱住许沐言的胳膊:“二哥,你回来了。”用下巴指了指沙发上的陈若雯,小声提醒道:“妈妈很生气,你要小心。” 许沐言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点点头。 陈若雯抱着肩膀,脸色沉沉的看过来。 许沐非从许沐言身边越过去,凑到陈若雯面前亲亲她的脸颊,笑道:“妈,我们回来了。” 陈若雯冲他笑了笑,拉他坐在身边,一叠声问今天辛不辛苦累不累中午吃什么了…… 许沐非一一答了,母子俩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许沐言安静的站在门口,冷眼看着。 陈若雯便一脸疼惜又骄傲的拍拍许沐非的手:“你这孩子,最让我放心不过了。” 言毕,立刻冷了脸看向许沐言:“不像有的忤逆子,非要把我气死了才甘心。” 许洛洛总是站在许沐言这边的:“妈妈,二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别说他了吧。” “你给我闭嘴。”陈若雯正在气头上,哪容得上许洛洛插嘴。 许洛洛委屈的嘟了嘴,许沐言伸手拍拍她的肩,冲她摇摇头。许洛洛看他一眼,终于闭上嘴不再说话。 “你叫我回来有什么事?”许沐言依然站在门口,他没有换鞋,因此并没有在这里多呆的准备。 “这个女的是谁?”陈若雯抓起几上的报纸砸向他,怒气冲冲的问。 许沐言不躲不避,再说那报纸能有多重,还没砸到他便在半途自由坠地了:“她叫安然,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如果没有意外,我会跟她结婚。” “谁允许你跟她结婚了?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她进许家的门,我绝不会承认她。你知道那女孩什么背景?孤儿院里出来的,她配得上我们周家吗?我告诉你,你最好早点跟她断,就算是玩,我也不准你跟这样的女人来往。” 许沐言面色平静的近乎麻木,每次来这里,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已经习惯了。抬眼直视着陈若雯的眼睛,淡淡道:“我知会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母亲,而你同不同意,那是你的事。” 陈若雯气得发晕,仿佛跟这个儿子天生冤家仇敌一样,自那件事后,再也不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我警告你许沐言,如果你不跟她断,我就跟你断绝母子关系,我就当从此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太大声,屋子里的人全都惊呆了,韩齐林从厨房里跑出来,神色惊疑不定的在他们之间来回巡视。许沐非与许洛洛皆是震惊的神色,唯有许沐言依然面不改色,他转身,淡淡道:“随便你。” 许沐言从许家出来,接到周子青的电话,约他喝酒。 刚好他的心情也烂透了,周子青说了地点,他便直接驱车过去了。 许沐言到达时,周子青已经差不多了,软软趴在吧台上,脸颊红通通的,含着水汽的双眼迷离失神。 许沐言坐在他旁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醉了?” “没有。”周子青抬头看他一眼:“你喝什么?”不待许沐言回答又转头对酒保说道:“给他一杯水,这个人是不喝酒的。” 许沐言将外套放在吧台上,扯松了领带,对酒保道:“伏特加。” 周子青立刻瞪圆眼睛:“怎么了?你今天的心情也很不好啊?” “跟你差不多吧!”许沐言笑笑,这样一个处处充满怨愁的夜晚,的确挺适合买醉的。 周子青歪着脑袋想了想,“跟我差不多……唔,又跟你妈吵架了吧,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许沐言端起酒保递上来的酒,一饮而尽,“她……直到现在仍想掌控我,在报纸上看到我跟安然的照片,二话不说要我们分开,呵……从小就是这样,什么是我该做的什么是我可以做的,我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小时候我总是听她的话,以为这样她就会像疼我哥一样疼我,可是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不满意,后来我试着跟她对着干,她当然就更不喜欢我了。她原本就不喜欢我的,我不顾她的反对跟书雅交往,跟她的关系终于恶化……其实这么多年,何止她受够了,我也受够了。” 周子青的酒立刻醒了一半,眼神讳莫难测:“她叫你跟安然分开?又是为什么?” 许沐言又灌了一杯酒,平静道:“她说安然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配不上许家。” 周子青心口一抽,有些发急的问道:“那你……” “我当然不同意,她威胁我要同我断绝母子关系。”许沐言撇撇嘴,,勾出一个冷冰冰的笑,那笑容是阴森的,或者阴冷。 “那……”周子青觉得喉咙发干,潮湿的眼睛带着焦急与希望:“万一她真的要跟你断绝关系,你跟安然……” 会因此而分开吗? “那就断绝关系吧。”许沐言云淡风轻的说着,眼神锐利而凶狠:“安然,我是绝对不会跟她分开的。” “……哦。”周子青应了一声,说不出的失望,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是嫉妒吧,许沐言,他总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抓住自己想要的,谁也别想叫他放开手。 如果当年,他的态度再坚定一点,他若坚决不肯出国,现在他跟安然……还在一起的吧!周子青低下头把玩着手边的玻璃酒杯,眼神有点恍惚起来。 “别光说我。你呢?跟你爸闹翻了?今后怎么办?”许沐言举杯碰一碰周子青的杯子,关切的问道。 周子青慢慢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许沐言:“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嗯?”许沐言有点诧异他的郑重其事。他们之间一向不需要这样慎重的,你有问题我挺你,我有问题你罩我,直接言语一声也就行了。 “我知道你们许氏旗下最重要的两大集团一个是隆庭,一个是运辉。”周子青缓缓说道。 隆庭主营娱乐业、房地产以及广告业,运辉则主要集中在汽车制造以及销售这一块的领域。许沐言主要负责隆庭的运转,而运辉则是韩齐林直接负责。虽然两大集团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法律和财务上却是相互独立的。许沐言刚接手隆庭时,其实那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了,被韩齐林完全架空,财务状况也处处是漏洞。不过一年时间,他便将岌岌可危的隆庭救了回来,并创收了相当可观的利润。 当初韩齐林将隆庭给许沐言时,是笃定了救不回来的,因此想方设法让两个集团在法律和财务上独立起来,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变成这样,他眼红之余,当然很想将隆庭再拿回来而无所不用其极。他利用陈若雯的身份,慢慢插手隆庭的运作,比如地皮的购买,比如越过许沐言与人谈度假村的开发……许沐言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为他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他也不想太快亮出他的底牌。 周子青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潮,英挺的鼻尖布满了细汗,然而满是湿气的眼睛却熠熠生辉:“我还知道隆庭是你在负责。” “没错。”许沐言疑惑的摊摊手,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周子青笑了两声,有些怪异的:“周氏的主营表面跟隆庭一样,然而暗地里却经营着地下钱庄,甚至洗黑钱的勾当……” 许沐言目光一跳,看了四周,压低声音道:“周子青你……” “我没喝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许沐言,如果你真当我是朋友,我拜托你,帮我吞掉周氏。” 饶是许沐言,也惊得差点喷出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最酒:“你疯了?” “呵呵……”周子青慢慢的笑起来,他抬起一只手罩着眼睛,初时声音很小,渐渐地越来越大,仿佛控制不住一般,双肩也抖个不停。“是,我疯了。他不但毁了我还毫无悔意,我,也要毁了他。” 许沐言目瞪口呆,他从不知道,周子青还有这样决绝刚烈的一面。“但他……他始终是你爸爸啊!” 周子青胡乱抹了一把脸,下唇已经被咬出一道血痕,目光恨恨的望过来:“他可曾当我是他的儿子,你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吗?你不知道,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不会原谅他,我死也不会原谅他的。是他先让我下了地狱——你是我的朋友,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许沐言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酒杯,手背上显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如果,真的能吞掉周氏,他和柳原就不用再冒险。可是……“周氏这么大的版块,不是我隆庭吞得了的!” 周子青却缓缓笑开,纤长的睫毛像飞羽,潮湿的眼笑眼乌浓:“如果,你我里应外合呢?” 许沐言晃着酒杯,看着杯里涟漪不断的澄澈液体,半晌,他静静地抬起头来,迎着周子青的笑眼:“你确定?”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是回不了头的。许沐言希望周子青想清楚了,不要有朝一日后悔今日的决定。 周子青举杯与他相碰,轻却肯定的说道:“再确定不过了。” 周子青第二天公开亮相于周氏,任职业务部主管。周牧对于他软化的态度很满意,亲自领了他走马上任。 许沐言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打了电话过去,恭喜他顺利上任。 周子青在电话那头笑的云淡风轻:“你真以为我昨天说的是醉话?许二,我再认真不过了。你,一定要帮我。” 许沐言挂了电话,柳原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哎,我看到报纸了。” “嗯?”许沐言挑眉,明知故问。 “周子青居然开始上班了,这太蹊跷了。”柳原拿出手里的报纸拍在办公桌上:“你看看,前两天还差点打起来今天居然就站到一块儿了,这……” 许沐言淡淡道:“人家是父子,父子之间还能真记仇啊!” 柳原眯了眼:“是这样吗?” 许沐言斩钉截铁:“就是这样。行了,你给渡边打个电话,说我们可能去不了美国了,顺便跟凯也说一声,我们不做了。” “你说什么?不做了?你不买柳衣巷了?”柳原惊疑的问。 “当然要买,不过——”许沐言决定卖个关子:“过一阵子我再告诉你。对了,今天你不是跟进广告拍摄吗?怎么会在这里?” “要布景,要搭拍摄棚,还有道具什么的,我叫了人在那边盯着,受不了,太热了。”柳原叫苦不迭,他原本没有跟进过这方面的事情,跟海边一呆,差点没中暑了。“不过下午正式拍摄,我还是要过去守着的。” “嗯,记得给大家多准备水以及防中暑的药物。” 这次广告拍摄,还真是柳原第一次跟现场。烈日炎炎,扑过来的海浪带着又腥又咸的滚烫的气息,憋得人几乎要窒息。 当然他还算好的,可以躲在太阳伞下。两点半,舒念菡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准时到达现场,柳原啧啧有声,果然是很天然的美女。她穿一袭及地的民族风碎花大摆裙,身材高挑,体态轻盈。乌发如漆,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美而不妖,艳而不媚。 有助手看到柳原走过来,忙替他们介绍道:“舒小姐,这位就是这次广告案的设计者柳原先生。” 舒念菡原本客套微笑着的面上多了些惊诧,忙伸手与柳原握了握:“你好,这次的广告创意我实在太喜欢了,我还以为能做出这么唯美细腻的广告案的人一定是个女人……太出人意料了。” 柳原也微笑,电视杂志上报导的舒念菡大明星耍大牌,他原还做好了准备想看看她的打牌耍的怎么样,哪想到人家一来却是走的亲民路线。“舒小姐也挺出人意料的。” “呵呵……”舒念菡笑了笑,听出了柳原话中有话,却也并不介意。那边有人跑过来催促道:“小舒姐,该去化妆了。” 舒念菡礼貌的中柳原点点头:“柳先生,我先过去了。” 导演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追求细节完美的人,尤其当他看到这么美的创意,更是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两只手来,将现场布置的更美好更完美。 这是一个浪漫的海边婚礼,鲜艳的红玫瑰揉散了洒遍花茎。舒念菡站在导演面前,优雅的转了半个身,雪白的毫无瑕疵的光滑裸背,白色曳地长纱摆出美丽的弧度。 “非常漂亮。”导演毫不保留的赞许,这不是第一次与舒念菡合作,因此他们之间的感觉更为熟悉。 舒念菡叹息一声,工作人员正蹲在地上替她弄裙摆,“我妈常说婚礼是婚礼是女孩子的梦,一辈子就一次。唉……第一次披上婚纱却是为了拍广告。” 导演哈哈大笑:“别抱怨了,谁让你是个演员?谁叫你不肯穿比基尼?准备好了吗?” 舒念菡点头,一切准备就绪。导演一声Action,场记随即拍出场记板,参与演出的众演员立刻投入其中。音乐响起来,舒念菡在伴娘的扶持下面带幸福而羞涩的笑容沿着铺满红玫瑰花瓣的花径小道慢慢走来,镜头从她脸上慢慢拉到身后雪白的裸背上…… “CUT!”导演大喊一声,成堆机器后面探出脑袋来,满脸怒容:“那个……弹琴的,你到底会不会弹啊?” 柳原忙走过去了解情况,听见有人对导演小声说:“……现场找不到能弹琴的人,只好找人来做做样子……” 导演怒气冲冲:“就像做样子她也给我把样子做像了,你看看她的手指跟音乐对上了吗?我不管,你立刻给我找个会弹钢琴的过来,我不能容忍我的作品有任何瑕疵懂不懂啊?” 柳原心中一动,拦下那个要去找会弹奏钢琴的人,笑着将手中的水递给导演:“导演你别急,人我来找就好。这么大热天,先让演员们进棚里歇歇吧。” 成功安抚好导演,见他领着舒念菡进棚了才掏出电话,拨通了安蓝的手机:“丫头,过来救个场吧。” 大约安蓝在拿乔,便听见柳原哈哈大笑,说:“我求你,行了吧?快点过来啊。” 安蓝到的很快,因为她跟安然就离拍摄的地点不远。三人远远走过来,怎么会是三个人?柳原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才认出笑眯眯缠着安蓝讲话的小子就是环岛那服务生小子。 柳原迎上去,忽视那小子的存在,只对安然打招呼:“小安然,你也过来了?” “嗯。”安然冲他笑了笑。 也容不得他们多叙,因为导演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人倒是找到没有啊?啊?今天还拍不拍了?” 导演的坏脾气在圈里也是出了名的。 柳原忙对安然点点头,玩笑道:“借你家安蓝救急。” 说完便拉着安蓝往摆放钢琴的位置走去,将她按在钢琴前面,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梦中的婚礼。开始吧,震一震那边那个不耐烦的老小子。” 他这样不正经,安蓝忍不住拿肘关节拐了他一下,开始用手指在钢琴上跳起舞来。 导演果然被震了震,抚掌道:“不错不错。好,就是她了。大家准备一下,马上开始了啊!” 安然与阿宝站在太阳伞底下,等看见舒念菡穿着白纱出来时,阿宝兴奋的脸都红了:“小然姐,你快看,那是我姐。” 安然顺着阿宝的手望过去,由衷道:“你姐姐很美。” 阿宝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着:“嗯……小然姐也很漂亮的。” 柳原退到安然身边,递给他们各一瓶水,他当然也听到了阿宝的话,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舒念菡,皱眉道:“你们真是姐弟?不像啊!” 阿宝也认出了柳原,虽然并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对这人最近老跑到环岛吃饭,眼睛却老是粘在安蓝身上的行为表示鄙视:“小然姐跟小蓝也不很像啊!” 柳原噎住,似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安然,见她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放下心来,拜托,这是自己未来女朋友的姐姐兼好友未来的老婆,哪个身份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啊。 新娘就要走过那用鲜花扎成的代表幸福的拱门迎向前面等待她的新郎时,新娘的妈妈突然出现了,大喊一声等一下,手里拿的正是今次要拍的防晒霜用品。 第一个场景随着导演一声“CUT”结束了。立刻有工作人员举了伞走近舒念菡。 阿宝连忙跳着脚大声喊道:“姐,姐……” 舒念菡听到他的声音,冲他宠溺一笑,自己接过伞朝他们这边走来,安蓝也结束了弹奏站起身走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舒念菡拍一拍阿宝的脑袋,亲昵的问道。 “姐,你还认得她们吗?”阿宝兴高采烈的将安然与安蓝推到她面前,满含期待的看着她。 舒念菡迟疑了下,目光在安然与安蓝之间来回穿梭,终于试探道:“安然?安蓝?” 安然安静的微笑,安蓝哈哈大笑:“菡姐姐,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呢!” 柳原见他们热络的相互询问对方近况,热火朝天的模样,让他异常郁卒——不是一国人的感觉非常强烈,半天终于插上一句话:“要不坐下来慢慢聊,站着挺累的。” 安蓝瞥他一眼,嫌弃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柳原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哀怨的看她一眼,默默地飘走了。他虽飘走了,还是让人送来了四张沙滩椅,甚至还有鲜榨的果汁。四人也不客气的享用了起来,只有舒念菡记得远远对他举杯表示感谢。 聊了些个人的近况,安然只是听,说起自己时也只说还在上学。安蓝与阿宝坐了一阵,嘻嘻哈哈的跑去玩海浪。太阳伞下只剩下安然与舒念菡,两人带笑的目光都追着安蓝与阿宝。 半晌,舒念菡收回目光,笑望着安然:“你还跟从前一样,不爱讲话。” 安然歉意的冲她笑笑,低头玩着杯里的吸管。 “我听阿宝说你做过心脏移植手术?”舒念菡也不介意,小时候的安然比现在更为沉默,甚至是沉郁的,现在的她,明显笑容多了很多,也没了从前的阴郁沉黯。 “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安然坦然回道。 舒念菡神秘的笑了笑,凑近她耳语:“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穿比基尼出镜吗?因为我的胸口也有一道很长的疤哈哈……也是心脏移植手术后留下来的,本来可以弄掉它,但我没去弄,我得时刻提醒自己,现在在自己身体里跳的这颗心是别人的,所以要更加珍惜。” “你……”安然惊讶的睁大眼:“你的心脏……” 阿宝不是说只是不太严重的心肌疾病吗? 第三十三章 裁一角天地(二) “三尖瓣下移畸形,不得不心脏移植。我养父母本想带我出国做移植手术,可是国外的手术费太昂贵了,他们负担不起,只好在H城做了手术才出国,还好杜医生医术精湛,要不然……” “杜医生?”有没有那么巧啊? “嗯,很好的一个医生。”舒念菡笑,眼睛眯成一条线:“就是太啰嗦了。” 安然也笑了笑,远远地听见安蓝的尖叫声,两人循声望去,却见柳原不知道何时跑了过去,拉着安蓝往海里跑,海浪一波一波的打过来,两人身影时隐时现。阿宝在一旁看的眼睛都急红了,想也没想跑上去搭救安蓝,于是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的尖叫声与欢笑声…… 舒念菡轻叹一声,无比满足的:“能这样看着最爱的亲人已经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了,对吧?” 安然迎着海风,轻轻的点了点头。 拍摄进程很顺利,导演很开心,当然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开心。 安然一直安静的坐在太阳伞下看安蓝,她看的太过专注,以至于手机响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许沐言听见电话里各种嘈杂的声音,皱眉问道:“你在哪里?” 安然将自己的方位告诉了他,便听他说了声知道了,电话便挂断了。安然有些迷惑的眨了眨眼睛,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那几个字,怔了下,将手机扔回编织袋里。 拍摄现场除了舒念菡的美丽让人不忍移开视线,再有就是安蓝的琴声,不管重复多少遍,仍然令人不自觉沉醉。 安然忽然想起,那一回他在餐厅,说现在安蓝不在,让她看他,他那时弹的就是梦中的婚礼。安然不自觉的勾了勾唇,伸手拿一旁的果汁时才发现旁边的椅子上多了一个人。 她看着气定神闲的来人,惊得差点叫出声:“你……你怎么来了?” 许沐言看着她难得惊吓到的模样,接过她刚拿到手里的果汁,就着吸管吸了大大的一口。 安然看着他的动作,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目光闪烁起来,不敢与他的对视。很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许沐言轻笑一声:“有趣吗?” “还……还好吧。”安然呐呐道,他喝她的果汁就算了,干嘛还要用她的吸管呀?用她的吸管也就算了,干嘛要那样……看着她呀? “去走走。”许沐言率先起身,他今天穿一件米色亚麻质地的衬衫,领口敞开两粒扣子,不似平常严谨的模样。剪裁精良的浅色裤子,显得腿更加的修长。 他一手抄在裤袋里,一手摊在她面前,是邀请的姿势。 安然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些。却依然顺从的将手放进他手心里,两人踩在沙滩上,不紧不慢的走着。 “戴着这个。”许沐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顶编织太阳帽来,浅黄的颜色,缀着洁白一朵大花朵。 “你……哪儿来的?”安然奇道。方才他手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许沐言又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的,漆黑的眼眸里跳动着戏谑的光芒:“随手顺的。” “……”安然无语的看他一眼。 这片沙滩在剧组进驻的时候已经清了场的,因此除了剧组人员此刻并无游客。海水轻缓的拍击着海岸,像是小情人在温柔戏耍。 已是近黄昏,夕阳将海水染成金橘色,扑面而来的海风带着潮湿的咸味。海浪将脚下的沙砾打的绵软湿润,两人身后铺出长长地几行脚印。 这片海滩并不算大,这么默默地走了一阵,竟已来到尽头,前方是嶙峋的礁岩群,奇形怪状的岩石被夕阳洒下一片金黄,像是披着最华丽的外衣。 “前面没路了吧。”安然停住脚步,准备返回。 许沐言却拖着她的手:“上去看看。” 这么高怎么上去啊?安然被他拖着走,心中疑惑,却还是没有反对。 许沐言率先爬上一块礁石,对站在岩石下的安然伸出手,安然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虽然暗自庆幸自己不爱穿高跟鞋,可是这长裙……可也挺让人为难的呀! “不会摔了你的。”许沐言看着迟疑的她,轻声笑了笑。 仿佛是在嘲笑自己胆小,安然咬了咬唇,伸手拉住那只大手,借力爬上了他所在的那块礁石,虽然……上去了,但是那动作,她怎么想都觉得很狼狈。 许沐言这回却没有笑她,专心的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与先前一样,他爬上去后,才转身拉她上去。越爬越高,安然迎着海风,帽子早已被海风卷走,长发与白裙在风中飞舞,发出猎猎的声音。 站得高,自然就望得远了。太阳贴着海平面,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深海。许沐言爬到最高点,发现居然是一块光滑平整的岩石,约莫两米的椭圆形状,上面散乱的摆着一些小水桶小铲子,想是附近的孩子经常爬到这上面来玩耍。 将安然也拉了上来,“这里看风景,是不是特别美?” 安然点头,飞舞的长发打在许沐言的脸上,带着海风特有的湿咸气息,火辣辣的有些疼。 安然注意到了,不好意思的冲他笑了下,这样的环境下最好将头发扎起来,然而她从未扎起过头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橡皮圈。安然想了想,有些迟疑的摸出包里携带的签字笔,在许沐言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三两下将头发绾起来固定在脑后。 许沐言看着她,她平时总是散着发,虽然他很贪看那样的风景,但自那次酒会,他才知道她露出来的脖子有多美。肌肤白皙的近乎透明,颀长的颈脖有种不自知的优雅明丽。他失笑,终于能放心的从她身后搂住她,贴着她一起看太阳渐落的画面。 片刻,许沐言侧头听了听,“你听——” 安然微愣,眼睛忽然睁得很圆,漆黑明亮,剔透如水晶,带着一丝孩童的欣喜与兴奋:“是安蓝的琴声。” 没想到隔这么远还能听见。 许沐言忽然放开她,后退两步,微弯着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横于安然面前,一本正经道:“小姐,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他望着她笑,笑得眉毛和眼睛都弯下去,笑意像天边灿烂的晚霞,迷惑着人而不自知。 安然被蛊惑一般的伸出手。他们在这窄小的礁石上起舞,头顶上是天,脚边是宽阔的海……依然是他带着她,进,退,下腰,旋转。 这一回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人,随心所舞。没有别人的目光,安然放松不少,所以,他没叫她闭上眼睛,她亦一直睁着眼睛,恍惚的看着面前这张温柔浅笑的脸庞,与他越来越近的,愈加漆黑的眼眸。 她像是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忽然口干舌燥了起来。 “安然,我想在这里吻你。”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停了下来,语气低沉而微哑,像是刻意而为,有种魅惑的华丽的诱、惑感。 安然的视线慌乱的与他的错开,尚未开口,嘴唇已经被用力含住,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只余鼻腔内潮湿腥咸的海的味道与他……特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激动,他不再温柔,也不像从前一样浅尝即止。他捧着她的脸,迫她抬头接纳他的全部。 安然被动的承受着这一切,却在他深入的吮吸中不自觉的将脸仰的更高些。 “唔……呃……”他似发了狠,抱紧安然的腰,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嵌进他的身体里,饥、渴的像是在荒漠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绿洲,不遗余力的想要吞掉对方的一切,喘息,身体,还有心…… 安然觉得自己会在这一刻忽然死去也不足为奇,他像强盗一样,掠夺着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呼吸,胸腔都窒闷的要炸开了,她才感觉有新鲜空气注入肺部,这才发觉他终于放开她,忙掩着嘴用力咳了两声。 海风的温度凸显她脸颊的灼热,觉得在他的注视下一张脸几乎都要自燃了起来。 那天晚上,从回去到吃饭,安然一直不敢抬头看许沐言。但她仍是能感觉他一直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带着笑的,与某种隐秘的不言而喻的笃定的意味。 所以安然一放下碗就往楼上跑,关上门的瞬间很丢脸的落了锁。 许沐言慢悠悠的晃过去,敲了门:“安然。” “做……做什么?”安然警觉又紧张的问。 “问你点事。”许沐言慢条斯理的说,唇边的笑容一直未消。 安然没说话。门板很厚,隔音效果是很好的,但许沐言却觉得能听见她急促紧张的呼吸声。 他抿了下唇,轻笑一声:“你打算让我晚上睡哪儿?” 房子那么大,房间那么多,说的好象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一样。安然守着门,坚决不为所动:“我……叫周妈帮你收拾一下……” 许沐言瞧她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便也不逗她了,笑道:“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晚安!” 安然贴着门,有些发愣,她第一回这样任性,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没料到他会这样好说话,于是低低的回了一声“晚安”。 只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海边那一幕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深刻,越想忘掉,就越是清晰。那场只有他们两人的舞会,那个侵略气息十足的吻…… 安然在黑暗中摸着发烫的脸想,许沐言,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对她好是真的对她好,然而却又不动声色的逼迫她吃自己不爱的食物,不准她剪短发,不准她穿白色以外的衣服……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否认她一开始是无所谓的,她原是抱着忍受的心态,但他却并没有对她做出她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她的心自然不是铁打的,点点滴滴的情形都印在心里,他在餐厅里送给她的曲子,她撒谎不舒服的时候他着急的面容,她在妈妈墓前哭的几乎背过气的时候,也是他,什么都不问,任她静静的哭……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居然,每次流泪的时候,他都在。 一直很怕依赖某一个人,因为如果那人离开后,要戒掉那种依赖就像戒毒一样痛苦。可她发现,好像无形中,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有了依赖,比如那天晚上的酒会,她求他带走安蓝,她在他面前,流着眼泪示弱的样子…… 安然叹口气,扯过被子拉过头顶。 许沐言……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着这个名字。 “我是许沐言的妈妈。”陈若雯淡淡的开口,直接明了的开场白。 安然神色微动,抬眼看着眼前得体的贵妇,脸色微微有些白,却镇定自若道,“阿姨你好。” 许沐言上班去了,九点半,陈若雯直接敲响了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周妈一眼便知来者不善,送了茶上来便躲到楼上去给许沐言打电话了。陈若雯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她的背影,端起冒着袅袅轻烟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 “安然是吧,你跟我儿子现在是什么关系?”陈若雯浅浅饮一口茶,含笑望过来。 安然看着她,没出声。 “你说不出口?没关系,我帮你说——”陈若雯放下茶杯,双手优雅的叠放在腿侧:“你跟我儿子之间不过是金钱交易的关系,对吗?” 这是最直白的羞辱,安然神色不变,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等着她直说来意。 “安小姐的身世我也多少了解了一点儿,听说是孤儿院里出来的。我们许家在这H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的儿子日后要娶的女人必然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安小姐觉得以自己这样的条件配得上我的儿子吗?”陈若雯语气轻缓,不疾不徐的说道。 安然嘴角噙着淡淡一抹笑,依然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安然的不回应并没有让陈若雯生气,她轻轻一笑,不明所以的点了下头,道:“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你才肯离开我儿子?” 安然竟也淡淡笑了笑:“你觉得许沐言能值多少?” 陈若雯脸色立变,寒霜瞬间罩在了她那张先前还和煦如春风的笑脸:“你……别不知好歹。我现在还肯跟你谈,安小姐,我告诉你,机会只有一次。” “你过来之前想必已经仔细的调查过了,坦白说,我没有预料到我这样的身份也能惊动到你……”安然缓缓而说,坦白说,从前她以为她这见不得光的身份,一辈子被藏在这里的身份让她没可能面对这一幕。却不料还是惊动了她,拿着钱上门叫她离开她的儿子。“你想要我离开你儿子这件事,并不是我说了就算的。你直接找他会更好点儿。” 因为,她卖的是一辈子。当然只有买主有权利说不要,她有什么资格说要或不要? 凭良心说,安然是真心的在提醒她。然而陈若雯却以为她是在炫耀,是挑衅,冷冷笑道:“我说现在年轻人的胃口也真是大。安小姐,我奉劝你一句,像你这样的身份,实在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否则有一天,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才来后悔今日的作态实在不划算。” 安然赞同的点头:“的确,你说得没错。” “那你是肯拿钱走人了?”陈若雯一喜。 “很抱歉。”安然歉意的冲她笑笑:“这真的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 陈若雯怒极反笑,抓了包包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神色淡然的安然,“好,很好!” 她说罢,转身就走,却在门口撞倒匆匆赶回来的许沐言,她脸色通红满脸怒容,许沐言则是脸色凝重,“妈,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过来还要先通知你一声吗?”陈若雯冷冷哼笑。“怕我吃了她?放心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呢!” 许沐言目含担忧的往屋里望了一眼,安然抬眼看到他,笑了笑,起身上楼了。许沐言压低声音,淡淡道:“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就行了。” 陈若雯听出了他言语间的维护之情,再按捺不住,怒火冲天的发作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你跟她分开,我要你收回这处房产,你要是会听的话我会来这里吗?” “妈,我也跟你说过了,我跟安然不会分开。”许沐言平静的看着她,他开始想,面前这个优雅高贵的女人是他妈妈,可是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 他们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家庭的母子一样,她见到他除了发火似乎没有第二种表情。明白的人知道他们是母子,不明白的,大概会以为他们之间有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吧…… 许沐言不着痕迹的叹口气:“这处房产在安然名下,所以你以后没事还是别来这边比较好。” “你说什么?”陈若雯脸色骤然发青。 许沐言重复道:“这是安然的房子,你这样过来并不合适。” “好,好得很。”陈若雯狠狠看着他,“你记住,这是你逼我的。” 陈若雯宣布与许沐言断绝母子关系的报道占了报纸整整一个篇幅。报纸上的陈若雯满脸寒霜,目光冰冷的望着镜头。 柳原抓着报纸旋风一样冲进来的时,许沐言刚将手上的报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抬眼看见柳原,目光在他手上的报纸上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你也看到了?” “这这这……”柳原急的抓头挠耳,啪一下将报纸拍在办公桌上:“你妈不是在开玩笑吧?” “有人会拿这事儿开玩笑吗?”许沐言神色不变,开了电脑,将昨天没有处理完的文件拿了出来。 柳原的俊脸都扭曲了:“你们……你们是母子啊,平时吵吵闹闹也就算了,现在闹成这样……满城风雨啊老大,你还有心情上班?” “不然要做什么?”许沐言握着笔,头也不抬的问。“十点钟的视讯会议,别忘了准时参加。” “我靠——”柳原破口大骂,这时候谁他妈还管什么会议啊!“你知不知道这个新闻一发布,许氏的股价已经降到什么价位了?人都猜测许氏是不是要分家了,那些散户纷纷抛了手里的股份……” 许沐言倏的抬头打断他,目光灼灼的望过来:“全部买进,有多少买多少。” “呃……”柳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又骂了一声“我靠”,转身跑了出去。 第一个惊慌失措找上来的是许洛洛,她还是个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除了哭也没有别的法子。许沐言坐在她身边,安抚的搂着她的肩,柔声道:“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二哥,你跟妈之间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许洛洛抽泣,且不说她与许沐言很亲近,这事儿一发生,她走在路上,知道她是许家千金的人都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她…… 许沐言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沉声道:“没事的,以往她也是看到我就生气,这次可能更气一点吧!” 许洛洛仰起迷茫的小脸:“二哥你的意思是,妈跟你只是在闹脾气?那你回家跟她认个错道个歉。我们现在就走……” 许沐言拉住起身要走的许洛洛,无奈地笑道:“傻瓜,且不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现在她已经诏告天下,洛洛……” 许洛洛天真道:“妈妈原谅你了再开个新闻发布会就好了……” 许沐言默默的笑了一下,不知是笑洛洛的天真还是自嘲,摸一摸她的头顶:“没事的,先回去吧!我现在没住原来的公寓了,改天我领你去我那边看看。” 许洛洛咬着唇:“妈妈已经收回你名下所有的房产了,她说那些是她置买的……” “没关系。”即使是他买的,她也会收回去的。 洛洛或许不了解他们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他却十分了解。下一步,她势必要插手公司的内务了。 他轻轻笑了笑,这一回,她会用什么理由将自己扫出公司呢? 许沐非是第二个找上门来的,他进来时许沐言只抬眼淡淡的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许沐非不请自入,目光凛利,气势逼人,他斜斜的靠在桌边,淡淡的扫视一眼,“你怎么搞的?” “不正和你心意吗?”许沐言头也不抬。 许沐非的大掌啪的一声砸在桌面上,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沐言:“我只问你,值不值得?” “跟你有什么关系?”许沐言不疾不徐的问,依然没有抬眼看他。 许沐非顿时变了脸色,深吸一口气,深深的看他一眼,冷冷笑了笑:“当你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这样镇定。那个女孩,也不会因为你的一无所有而离开你。”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沐言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闪着冷硬的光,像是墨色的琉璃。 夜色已经深了,客厅里没有开灯,有一大半家具都沉浸在无声的黑暗里。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东墙一垣粉壁,墙下种着白玉兰,前面地下埋着一排绿色的射灯,灯光勾勒出玉兰轮廓,细微如画。树影映得屋中森森的碧意,沉沉如潭。 站在窗边的人,乍一看去,像已经跟黑暗融为一体了。 看到铁门悄无声息的滑开,车灯打进来的两道光柱,窗边的人终于像是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看着那辆车驶入车库。看着车里的人似疲惫的下车来,绿幽幽的光映的那张脸更显苍白。 许沐言打开灯站在玄关处,正准备换鞋。目光一跳,落在站在玻璃窗前的纤弱身影,眼眸微眯了下,下意识的抬起手腕,腕表上的时间明确的指向十二点。“怎么还没睡?” 安然缓缓转身,黑白分明的大眼定定看着他:“我……看到了,你妈妈那样,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许沐言走近她,语言带着磁力诱惑般的绕在耳边,像丛蔓草,荒烟般滋长:“在担心我?” 安然咬唇,看他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神幽深而专注,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的喜悦。安然轻叹一声:“我觉得不安。” 许沐言轻笑一声,展臂将她拥入怀中,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蹭着:“不关你的事,不要想太多。” 怎么可能不想?她来过这边之后,第二天就宣称要跟他脱离母子关系。而闻风而动的狗仔队不知道怎么挖到了他们这里,她从楼下往外看,直到夜深了那些人都还没有散去…… 她虽不懂商场上的事情,但也听说了许氏的股价今天差点就跌停板了,听说正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 许沐言像是明白她的想法,轻柔的语调在她头顶轻轻盘旋:“我母亲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从前我什么都听她的,以为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可还是不行。后来我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她……” 他也不知怎么忽然就跟她说起关于书雅的事情来,只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安然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听他用带着怀想一般的语气说起他曾喜欢过的那个女孩。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不舒服,却仍是静静的并未打断他,也没多想为什么心里会觉得不舒服。 “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她是许沐非的同班同学……许沐非是我哥。她算不上绝顶漂亮,可是聪明,善良,对谁都很温和和气,却又非常有自己坚持的原则,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认识之后让人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我很喜欢她,那时候人小,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却没有想到……她那么好,喜欢她的当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许沐言的声音渐低,仿佛有种难以言说的隐痛。 安然轻咬了下下唇,手指不自觉的攀上了他的衣角,轻轻捏住。 “我们三个人总在一起玩,后来我才发现,许沐非看她的眼神居然跟我是一样的。然而令我欣慰的是,书雅只当他是同学。可是后来还是出事了……” 他的声音陡然一紧。 安然很有种想要叫他不要再说了的冲动,然而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那天晚上书雅从她的家教学生那里出来,打电话叫我去接她,我当时……打游戏正是紧要关头,便叫她等一等。然而等我赶过去,她已经没在那里了,我心想,她可能是自己回去了。然后第二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她一直哭……我跟她在一起那么久,从未见她哭过。我当时就慌了,忙追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她说……”许沐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拥着安然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出生疼的感觉来。 安然没吭声,面对面的拥抱,又是夏天,隔着薄薄的衣料轻易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激烈的、混乱的…… 安然轻轻抬手,顺着他宽厚的背脊轻轻抚着,生涩僵硬的动作,是无声的安抚。 “书雅被喝醉了酒的许沐非强、暴了,我怒不可遏,只想杀人……然而书雅拉住了我,她说,她要报警。” “她很勇敢。”安然真心道,“后来呢?” “我本来要陪她一同去警察局,可被我妈反锁在家里了。我妈一直很喜欢许沐非,许沐非跪在她面前求她,说他是因为真的非常喜欢书雅……那天我妈在我们的老地方找到了书雅,她跟书雅说我不会去了,不会控告自己的哥哥。就像她对你一样,她要书雅开个价,或者,只要书雅愿意,她立刻替他们举行隆重的订婚仪式。书雅其实是很倔强的女孩,且不说她根本不喜欢许沐非……她当然想也没想拒绝了,转身走的时候,我妈不死心的追在她后面,书雅因为痛苦还有对我的失望而精神恍惚,横穿马路时……出了车祸。之后,我妈强行将我送出国,我跟她的关系也恶化的很厉害。我回来后,她依然想要操控我,要我相亲,要我跟你分开……你说,世事哪能尽如她意?” 安然依然拍抚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的妈妈,真的很过分呢!明明是他喜欢那叫书雅的女孩儿,她却帮着他哥争取,书雅死了,她立刻将他送出国,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他的感觉吗? 他这样,也挺可怜的吧! 第三十四章 裁一角天地,且去偷欢(三) 这是安然第一次见到他那么脆弱的样子,虽然,她一直看不到他的脸。 然而安慰人并不是她的强项,除了被他抱着以及这样抚着他的后背,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感觉他的心跳重新变得平稳起来,她才轻轻开口:“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吧。” 他累了一天了,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点吧! 许沐言终于轻轻放开她,低头看她时,脸上有浓的化不开的柔情,拇指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漆黑的眼眸跳跃着火一样的光芒,灼烈的吓人。 安然咬唇,这回换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了。 然而,他的视线胶着她的,她想错开都觉得没有办法。 许沐言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然而神色却平静下来,声音和缓而清晰,“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安然听到他这样说。 曾经有个少年,也曾坚定的对她说过:安然,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可最后,她跟那个人形同陌路了。 那么,他呢? 她可不可以对他有所期待? 那天晚上在安然的紧张忐忑中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许沐言太累了,一上床就睡着了。 安然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一夜未眠。她现在已经处在风尖浪口处,那些人终究会将她的过去挖出来,包括周家,到时候,他会怎么样呢? 也没什么打紧的吧,他若问起,她便实话实说……这有什么难的?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的不踏实呢? 记者这种无所不在的生物,自然不会放过许沐言早上出门的空档,他的车子甫一驶出来,便有大堆镁光灯对着他闪个不停,有胆大的甚至还上前打算拦车。许沐言只淡淡一瞥,便将那些人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众人皆以为他要扬长而去时,他却忽然将车停下,推开车门走下来。所有记者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精神振奋,镁光灯闪个不停的同时,也终于蜂拥而上,将许沐言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先生,请问你对于陈女士发表的与你断绝母子关系的声名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先生,听说你正是为了此屋里的女子与陈女士闹翻的,是吗?” “许先生,听说那女孩是孤儿?” “许先生,听说许多股东对许氏现在的前景非常不看好,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先生,如果各大股东对你施压,要你放弃那女孩你会怎么做?” ………… 许沐言举起一只手,往下压了压,现场立刻寂静无声。 他淡淡瞥一眼几乎递到他嘴边的麦克风,目光淡淡扫了一圈,终于淡淡开口:“我就说一句,你们要跟要拍我请随便,但别让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骚、扰她。” 他说完,转身钻进车子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二楼被掀起的一角窗帘,悄悄的放了下来。 周子青也打了电话去问许沐言的情况,然而他最担心的当然是安然。 原想见她一面,却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时机不对。当然也是有别的渠道,下班后,他便去了环岛。然而巡视一圈才发现安蓝竟然不在。 老板蒋胖子却看见了他,亲热的迎上来:“周先生,好久没见你过来了,这边请这边请——” 周子青冲他歉意的摆摆手:“请问安蓝没在这里上班了吗?” “唉。”说起这个蒋胖子便是一肚子的气,“还不是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许家,那些记者也不知道怎么挖出来安蓝就是导致许少爷跟其母决裂的那女孩的妹妹,每天守在我这里,你说这多影响啊……安蓝也是个懂事的女孩子,自己提出暂避一段时间。当然啊,等这段风声过了,我还是会请她回来的,毕竟那孩子钢琴弹得是真不错。” 周子青耐心的听他说完,英挺的面上染上一丝担忧。安蓝都被骚扰了,安然的日子想必更加难过吧! 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只怕真的会将她们姐妹俩住在周家的事情爆出来。到时她们离开周家的理由,不管是真的那桩还是假的那桩,都会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周子青越发着急,然而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安然,不会令她在这件事上受到伤害? 然而只一瞬,他便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拨通了许沐言的电话:“你在哪儿?我有急事要见你。” 许沐言还在公司加班。许氏股价的下跌令股东们非常不满,他们有的甚至与陈若雯统一了战线,居然直接要求许沐言与安然分手然后跟陈若雯道歉……只要将股价拉升上去,他们乐于做任何事。 许沐言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他说,我觉得有能力的公司不会因为我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而倒闭。 说完,也不看股东们的脸色,径直做自己的事情,惹得那些人集体拂袖而去。 当然也有说软话的,让他看在这公司是他爸爸一辈子的心血的份上,跟安然散了。 他也只是说,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劝陈女士,这公司也是他丈夫的心血? 于是,再没有人敢到他面前放狠话或者说软话。 然而,公司看似平静的运作下,却酝酿着激烈的暴风雨。许沐言对于那些人的动作,只作完全不知。 倒是苦了柳原,原本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玩意儿,变成了现在这样忧心忡忡、忧国忧民的形象。 顶着黑眼圈将他要的资料送进来,身后跟着前来找许沐言的周子青。“你俩抓紧时间,有什么话赶紧说完了,接下来咱们许总还有董事会要参加。” 周子青脱口问道:“情况很糟糕?” “比想象中更糟糕。”柳原回了一句,将手里的资料拍到许沐言的桌子上,倒在沙发上不肯起来,“你们聊的内容需不需要我回避的?若不需要,我就跟这儿眯一会儿。” 周子青想了想,看着许沐言微扬的眉头,笑了笑:“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柳原便理直气壮的在沙发里装死。 周子青虽然做足了准备才来,但讲明来意之前还是有些紧张,于是又问了句:“能应付得了吗?” 许沐言勾了勾单薄的嘴唇:“还行。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周子青坐直身体,紧盯着许沐言的眼睛,以一种无比端正的肃穆的模样说道:“我来是想跟你说,我跟安然,我们其实是认识的。” 许沐言翻资料的手顿住,浓眉倏然皱起,镜片后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眼中寒芒飞快的闪了闪。 身后一躺下就差点进入睡眠状态的柳原跳了起来:“啊?” 原来是安然。他的那些失常的举动,让他误会是因为安蓝的举动,原来竟是因为安然?哦,他真是猪,早应该往这上面想的啊!但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安蓝身上,知道她跟周子青没有任何关系而高兴的忘记了周子青的失常与失态。 相较于柳原的反应,许沐言平静多了,他缓缓合上手边的文件夹,直视着周子青的眼睛,原本带笑的唇角抿成冷冽的弧度。 他并不开口,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进一步说明。 周子青忽然苦笑一声,摊摊手表情无奈而苦楚:“没错,她就是我的女孩。她十三岁那年,她跟安蓝便住进周家。” “你们却在我面前扮作互不认识?”许沐言终于淡淡开口,毫无感情的声调里,有淡淡的隐怒。 安然一直不喜欢医院那种地方,那天却破天荒的要求跟他一道去,原来根本就是要去看他的。那么陈佳琪出现在那里,原本要找的人也是她吗?可他们却在他面前上演了那么一出自然又精彩的好戏……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安然她们是被赶出周家的。”周子青来这里,当然也料到了会面临的来自于许沐言的任何责怪或怒气,他平静以对,“具体什么情况我不会说,当然如果安然愿意,她也许会告诉你。” “你原本不是想要瞒着我吗?怎么现在又自己抖了出来?”许沐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脆冷的空气撞进鼻腔里,酸溜溜地发麻。 墓地里,她悲伤的哭泣,酒会上,她的不自然,都是因为周子青? “与其让记者挖出来,我宁愿你先从我这里听到。不要怪安然的隐瞒,因为……任何人经历了那样的事,都会宁愿从未认识过周家的任何人。”周子青又笑了笑,有些恍惚的模样:“我知道你将她照顾得很好,至少比我当初要好……这是安然的运气,只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波及到她才好。” 她已经那么可怜。 许沐言长久的沉默。 周子青叹口气,漆黑的眸子颤动着,潮湿的像是被一场大雨侵袭过,声线低沉而柔软,誓言般庄重:“我,以后再不会见安然。” 如果这是他要的,他当然能给。他能给安然的,大约也只有这个了。 柳原看到许沐言似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令他这个无意间窥透这样一个大秘密的人很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周子青离开,他本就是清瘦的人,现在看起来又比从前瘦了不少,连向来挺直的脊背都有些不堪重负的微驼着。 柳原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叹口气:“其实……他也不容易。” 关于他的女孩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他平素提起时,眉飞色舞的神采不难看出他有多爱他的女孩……今天能对许沐言说出这一席话,想必是真的非常爱安然,爱到不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还有浓浓的不甘吧,明明,原本他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人,现在却只能请求自己的好朋友保护好她……柳原想着,忍不住又是一叹。 许沐言收回深沉的目光,将桌子上的资料收在一起:“走吧,到开会时间了。” 诺大的会议室,椭圆形长桌,坐满了与会的衣冠楚楚神情严肃的股东们,会议由董事长韩齐林主持,许沐言与柳原推门而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许沐言的视线只淡淡一扫,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柳原紧随其后。 陈若雯高调的发表声明与许沐言断绝母子关系后,许沐言威胁众记者的话也很快上了报,许氏的股价一路下跌,散户纷纷将手中持有的许氏的股份卖掉了。大股东们自然坐不住了,再加上众多劝说许沐言的股东无功而返后,对许沐言的意见相当大,今天这个会议,只怕并不单纯。 当然许沐言并不担心,柳原虽然困倦,可也一样毫不担心。准备了那么久,不久等着今天吗?是以,他看上去应是这会议室里最为放松随意的人了。 韩齐林坐在主席的位置上,神情严肃一派王者之风。 “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没有开场白,韩齐林直插正题,眼睛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然后,意味深长的停留在许沐言的脸上。 “最近公司出的这些事,让股价大跌,现在外界都在看许氏的笑话。”韩齐林的眼睛紧紧盯着许沐言,许沐言却自顾自的低头,不慌不忙的翻阅着手中的文件。 其实与会众人,谁都知道迟早会面临这一幕,韩齐林与许沐言之间,看似平静,表面和睦,暗地里的心思大家又有谁不明白呢?韩齐林身为许氏的董事长,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可有持有最大股份的陈若雯给他撑着,谁又敢多说一句什么? 许沐言回国时,他将亏损严重的隆庭交给他,还迫不及待的与他负责的运辉划清界限,当时许沐言坦然的接了,在大家都不看好甚至做好了停业整顿的准备的时候,许沐言硬是将隆庭救活了,甚至做的比现在的运辉还出色。韩齐林自然眼红上了,趁着这个能将许沐言赶出公司,当然最好不过了。 因此,与会的各大股东其实都知道,今天这会不过就是这对伪父子之间的对决而已。 “现在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公司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沐言,你身为公司董事和总经理,是不是有必要跟大家解释解释?”韩齐林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和润,然而一开场就先发制人,将过错全推他身上,要他对股东作出解释。 许沐言缓缓抬起头,将手上的资料随手合上,身下椅子旋了半圈,慢慢站起身来:“最近公司股价大跌,我确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对于他如此坦然的承认,韩齐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你总要给各位股东一个交代。” 许沐言微微一笑,目光环视,淡淡道:“在座的各位都希望我引咎辞职?” 哗……底下一片哗然。 有稍公正的股东开口道:“沐言啊,我们没有希望你走人的意思,这一年多,你的表现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次发生的事情,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跟你母亲握手言和,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将母子关系弄得这么僵,再说公司影响已经这么大,再不挽救只怕……” “是啊。只要召开个发布会,对媒体公布你与你母亲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韩齐林淡淡瞥了那人一眼。 许沐言于是对上他,好整以暇的问道:“那么依董事长所言,媒体会信吗?” “你既不肯与你母亲言和,也不肯跟那女孩分开,那么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韩齐林摊摊手,满脸无奈。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许沐言淡淡一笑,那笑容令所有人都惊诧不已。为什么呢?许沐言这人在平常基本上是从不笑的,甚至有些八卦者猜测他的面部神经是不是受了损以至于他没办法笑。当然这猜测其实很有些中伤的意思,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笑了,还一连笑了两次,众人能不惊诧吗?“我退出许氏,这是最好也是最快能平息舆论的办法。” 底下又是一阵躁动…… 韩齐林似沉吟了下:“沐言啊,这虽然是不错的方法,但到底也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怎么会委屈?”许沐言又笑了一下,伸手托一托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很好的藏住了他眼底那奇诡的光芒:“不过嘛,我若真的退出了许氏,恐怕在座很多位都要面临破产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率先沉不住气。 “这是许氏这一年来的财务收支表,我想请大家仔细看看。”他说着,柳原立刻将准备好的大叠财务报表分发到众人手中。 密密实实的全是数字,然而这时候众人哪有心情仔细去看,只草草翻了两下便紧紧盯着闲闲将手抄在裤袋里的许沐言,就连韩齐林也紧张了起来。“报表上罗列的很详细,下半年的盈利高于上半年,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董事长好好看看,盈利的究竟是许氏还是隆庭?”许沐言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有什么区别?”韩齐林心中一突,模糊想到了他的打算。 许沐言面向众人:“运辉去年投资五个亿用于新产品的研究开发,然而因为质检不严格的关系,导致今年一批新车刚投入市场便被集体退货,哦,当然还有两起因质量不过关而导致的车祸,幸好未伤人,不过赔偿费用也是颇高的。于是这五个亿,便血本无归了。各位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韩齐林气得脸色发白,那时候运辉正是赚钱的时候,他抓紧时机从国外引进新的技术,从而大捞一笔,却没想到运气太背了,质检局那局长也因此而下了台……“投资失利,这是常见的事。” “而填补运辉巨大亏损的,是隆庭。所以财务报表上仍是注明许氏这一年来是有盈利的。”许沐言依然漫不经心的述说道,他的语气平淡,然而表情莫测。 “那又怎么样?”韩齐林忍住想要掀桌的冲动,冷冷道。 “这一份是隆庭小股东联合签署的委托书,委托我全权代理他们在许氏的股份。”许沐言伸手,柳原便找出相应的文件递到他面前。 许沐言将手中的文件压在桌面上,又笑了笑,倾身将文件缓缓推到韩齐林面前:“董事长请过目。” 韩齐林冷冷够了唇角,向来温和的眼睛里也罩上一层冰霜。接过委托书匆匆浏览了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委托我代理的股份大约是11.54%,加上我手中持有的15%……” “那又如何?”韩齐林冷冷看着他,即便他手上拥有26.54%的股份又如何,陈若雯手中的股份是35%,仍然占大头。他难不成还想借此翻天了? 柳原缓缓起身,与许沐言并肩而立:“我愿意将我手上持有的5%的股份全权委托总经理代理。” 沉默蔓延,其余股东面面相觑。然而此情此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将手里的股份交给他们其中某一个,都是冒险的举动,选择韩齐林,他虽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人,却是陈若雯信任的丈夫。选择许沐言,这小子太年轻太狂傲,虽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太深不可测,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再说,搞不好他就要被赶出许氏了。 许沐言缓缓扫一眼沉默的众位股东,淡淡笑道:“那么,为了不连累许氏,我会带领隆庭退出许氏。” “你说什么?”众人大惊。 这无异于一枚重型炸弹,一落下来,众人,包括韩齐林俱是目瞪口呆。谁都没有料到,这才是他的底牌。大家都以为,他姓许,无论怎么样他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许氏落败的,可是现在才悚然发现,他根本不在乎许氏的死活。 他若真的带着隆庭退出许氏,许氏没有隆庭往里填钱,照现在这样,要撑下去不说很难,但绝对会很辛苦。这时候若再有人趁此发难,许氏…… 韩齐林气得气血翻腾,他当初亲自将隆庭交给许沐言,也是他死活要将隆庭与运辉独立起来,他现在才发现,若许沐言铁了心要带着隆庭退出许氏,他竟也是莫可奈何的。他根本留不住—— 许沐言无视众人又惊又怒又怕的表情,再次冲身旁的柳原伸出手,于是柳原将又一份文件交到许沐言手中。 众人齐齐抽了一口气,这又是什么?还有什么?他手边的东西到底还有玩没完? “这份东西,我相信韩总裁一定非常熟悉。”许沐言转手将那份文件交给韩齐林,又对众人说道:“我已经让人影印了出来,人手一份,到时候,大家不要太惊讶才好。” 许沐言的秘书正好来敲门,抱着一叠影印好的文件。柳原走过去,帮着秘书分发到众人手中。 韩齐林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眼睛牢牢定在手中翻开的那份文件上,几乎要将眼珠子瞪了出来,紧扣着文件夹的双手指根都泛白了,嘴唇一个劲儿的哆嗦。 他原来一直太小看他了,他在计划再次将隆庭收回来时,他却在暗地里调查他,居然连那么隐秘的事情都挖了出来,这些资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到的,他居然没发觉他注意了自己那么久。难怪他不慌不忙,原来是有恃无恐。 众人也翻开了那份资料,先前不解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跟着变成愤怒,刷刷的将手里厚厚的文件翻得飞快。 许沐言依然一副笑笑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环视着众人愤怒的神色。他不用看韩齐林,也知道他现在定是一脸死灰。 柳原咧齿笑,异常得意,能打败老狐狸的感觉真他妈好啊。 韩齐林败就败在他太轻敌,他以为这两个年轻人凑在一起,智慧是有的,但是手段还是欠缺了那么一些,然而现在,他没有将之放在眼里的两个年轻人,联手将他拉进了地狱。 “相信各位看得非常清楚仔细。这份资料有顺港的财务明细。顺港旗下亦包括了房地产、传媒、广告设计等,与我隆庭大同小异,而在许总接手龙庭之前,顺港每次都那么刚刚好的以低于隆庭一点点的价格抢走了隆庭的客户,隆庭经营数十年,却败在名不经传的一个顺港手里,在座的各位不觉得很奇怪吗?”这回的解说换成了柳原。“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法人代表的名字,没错,我们从没有听说过业界有这个人,顺藤摸瓜的查了查,发现顺港的法人代表居然只是一个农民。他说有人用钱买了他的身份证明……” 柳原顿一顿,似笑非笑的目光望向冷汗淋漓的韩齐林:“好巧不巧,有一次我跟那人聊完天,刚走出门口就发现有人找上了他,那人却居然就是顺港的总经理何耀伟。我当时觉得大奇,便躲了起来,等何耀伟一出来,就偷偷的跟了上去,然后就有了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张照片。” 柳原得意的吹了吹额发。其实他们这回用了一招引蛇出洞,由他柳原经常去缠那农民,这风声自然会吹到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有人不安,自然就会立刻上门警告那人一番。只要这蛇出来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当时用手机偷偷拍下来的照片现在也终于派上了用场。“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董事长会亲自去见敌对公司的总经理?这真的太好奇了,于是我雇了私家侦探,他们很敬业的帮我们挖到董事长与顺港这些年来的秘密来往以及他们之间透过瑞士银行转账的记录……嗯,就是各位现在看在的那一份。不知道董事长对这件事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一名脸色发青的股东拍案而起:“韩董事长,想不到你竟然对许氏做出这种事来?亏我们这么信任你,你居然……居然连中饱私囊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太过分了。” “没错。韩董事长,老董事长还在时就对你不薄,我们也一直推举你坐上董事长这个位置,没想到你却这样对许氏。”当自身利益遭到切实的损伤,这些人才会忍不住跳脚。 “我们没办法再信任出卖公司利益的人。我愿意将我手中持有的股份委托总经理全权代理。”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原本压抑的会议,忽然此起彼伏全是“我愿意”的声音,知道的自然明白这是人愿意将自个儿的股份委托许沐言全权代理,不知道的,还不得猜测那些人究竟为什么要那么慷慨激昂的说“我愿意”,难不成是一场秘密的集体婚礼?呃……当然不会有人这么想! 全体倒戈。这是韩齐林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相信今天这会也不用继续开了吧。”许沐言将双手撑在桌面上:“韩总裁,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还是由你宣布散会?” 韩齐林的视线终于对上他的,那是一双冰冷的,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他忽的一笑,哑声道:“不错不错……散会。” 众人带着对韩齐林的愤怒与鄙视鱼贯而出,柳原也出去了,许沐言却缓缓的坐了下来。偌大的会议室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怎么?特意留下来嘲笑我?”韩齐林往椅背后一倒,才发现贴身衣服这样强的冷气下仍是湿透了。 许沐言淡淡道:“我没那么无聊。” 许沐言下巴微扬,深邃平静的目光落在他面前那叠资料上:“我本来可以带着那些去告你,之所以没那么做,是看在你跟我妈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份上。但如果,你继续插手我的事情,我不会再客气。” “你是指什么?”韩齐林微皱眉。 “我跟安然的事,之所以会闹成这样,你在这当中没少出力吧。”许沐言终于站起身:“从明天开始,你就好好陪着我妈就行了。顺便告诉我妈一声,公司的事情请她不必担心。” 说罢,转身要往外走。 “等一下。”脸色惨败的韩齐林却忽然叫住他。 许沐言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淡淡道:“什么事?” “顺港……你打算怎么做?”韩齐林异常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那个——”许沐言单薄的唇瓣轻轻勾了勾,“你安安分分不要惹我,我不会动它。” “那个女孩……你是认真的?”韩齐林盯牢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许沐言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讶异,平静道:“这与你无关。”然后再不停留,扬长而去。 韩齐林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抓起桌上的资料恨恨的扔了出去,纸张仿佛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差一点,他以为只差一步就能利用舆论的压力将他赶出许氏,却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他把他赶了出去。 韩齐林颓然倒在椅背上,颓废的样子再也也找不到平常的意气风发。 第三十五章 裁一角天地,且去偷欢(四) 许氏在外界翘首以待的情绪中爆出一条惊天大新闻,许氏总裁韩齐林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让位于许沐言,当然大家也猜测其中必有隐情,然而任凭记者如何挖也挖不出内幕,股东们对于在许氏才一年多的许沐言的上任却毫无意见,甚至谈起来的时候还很有些众望所归的意思。这也让媒体朋友非常吃惊,然而不管如何吃惊如何怀疑,许沐言已经稳稳的登上了许氏总裁那个位置。 众人猜测的最多的莫过于许沐言因为一个女人而逼退了母亲那方的势力,于是对于背后的安然更加好奇了。 媒体各界蠢蠢欲动,誓不放过安然的点点滴滴,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惹得许沐言冲冠一怒。更有无数记者朋友蹲守在公司或者别墅,只为了拿到第一手新闻。 然而,整整守了三天,他们连那两人一根头发丝都没见到。 许沐言在大权在握的当天就带安然坐上了飞往意大利的班机。 许沐言这一走,可就苦了柳原。不过柳原本就是长袖善舞的人,有那么一两个股东对于许沐言二话不说的消失行为表示不满,他毫不费力的安抚了下来。毕竟,自从会议上他俩露的那一手,令各位股东心有余悸之余也万分担心将许沐言惹毛了他真的带着隆庭退出许氏那就太糟糕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现在基本上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但世事难料,瞬息万变嘛,小心点才能驶得万年船嘛。 因此许沐言与安然的这次旅途,格外顺畅与安静。 他们在罗马呆了三天,第一天他们去了了万神殿,被米开朗基罗赞叹为“天使的设计”的建筑。 “万神殿是至今完整保存的唯一一座罗马帝国时期建筑,始建于公元前27-25年,由罗马帝国首任皇帝屋大维的女婿阿格里帕建造,用以供奉奥林匹亚山上诸神,可谓奥古斯都时期的经典建筑。”许沐言牵着安然走在罗马市中心,前方竖立着高大的尖顶方碑的喷水池,方碑基座雕有古罗马神话场景,这一喷水池所在地就是罗马万神殿的前庭。 安然有些敷衍的看着眼前恢宏的建筑,她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许沐言的话她也只听了一两句。她侧头看身边信步闲游的他,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事实上,从上飞机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需要别人在她面前说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势是什么样子,可是他一点儿都担心,那天对那些记者放了话之后,她还担心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却将她直接带上了飞机,并成功的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怎么?”许沐言低头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声询问。 阳光透过眼镜,揉碎在了他眼睛里,刹那间明亮让人的心都飞了起来。他穿着细条纹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袖口也敞开,挽叠到肘部,悠闲而适意。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这个问题从上飞机一直困扰着她到现在。 “来度假啊!你不喜欢?”许沐言轻笑,握紧她的手:“那你喜欢哪座城市,我们下次再去。” “可是……”这个时间度假合适吗?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就好好玩,好不好?”他这样说,带着宠溺的气息。 安然自然不会对他说不,从前是不能,现在……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就好好玩吧。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看起来对这里很熟的样子。 “嗯。”许沐言微怔了下才点头:“已经很久了。” 安然看着他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眸以及微垂的嘴角,了然的抿了抿唇——是跟那个叫书雅的女孩子一起来的吧! 可他带着她重游他与他心爱的女孩旧地,又是何意呢? 安然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 万神殿不愧是古罗马建筑艺术的杰作。不管是半球状的穹顶还是装饰风格都让人耳目一新。经过神殿入口的青铜大门时,许沐言停顿了下,目光充满了留恋与温柔的眷念。安然悄悄抽回自己的手,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怀念够了,才继续往里走。 万神殿内宽广空旷,无一根支柱,穹顶顶部开有直径九米的圆洞,这是整个万神殿内唯一的光源来源。殿内七座壁龛,分别供奉战神和朱利奥?凯撒神明和英雄,除壁龛外,殿内还有很多神明和英雄的雕像。 安然便看着许沐言看着它们,借由它们安静的思念曾经与他一道来过这里的女孩子。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羡慕那个女孩吗?安然在心里摇头,她只是想不明白,既然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又为什么要带她来呢? 像这样的回忆之旅,一个人更合适吧! 第二天他们去了古罗马竞技场,第三天他们参观了圣彼得大教堂。 第四天他们已经到了威尼斯,威尼斯的风情总离不开“水”,蜿蜒的水巷,流动的清波,她就好像一个漂浮在碧波上浪漫的梦,诗情画意久久挥之不去。 因为安蓝曾经来过,呼吸过这里的空气,看过同样的天空,也许还坐过同一个人摇的小船……安然便觉得这个水上城市格外亲切。 “你们也来过这里吗?”此刻他们坐在代步的刚多拉平底船上,穿行在这个城市的主要水道。船夫用蹩脚的英语替他们介绍一座座充满故事的桥,然后便唱起了忧郁的意大利民歌。 “没有。”许沐言摇头,伸手将她头上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编织帽拉低了一些,不让太阳晒到她的肌肤。 安然倒没那么在意,不过仍是配合他将帽子弄低一些。“那……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许沐言半开半闭的双目流出异色的水样星光,“因为你想来啊。” 安然愣住。 “难道你不想来?”许沐言问,似有些失望的。 安然仍有些莫名,下意识的摇头,仿佛是被那双明亮的太过分的眼睛所蛊惑,诚实回答:“我想来。” 因为安蓝说了这里有多美,安蓝还说能与她一起去是期待最美好的事情。于是她一直记在心里,一直对这个著名的水上城市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许沐言将她的手递到自己唇边,湿润微凉的唇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溢出一声轻笑,笑望着安然瞬间变红的脸庞:“诚实的乖女孩。” 安然肯定自己的脸已经烧了起来,这个人……这样略显轻佻却又不失温柔的举动,让她很不知所措。 许沐言好笑的瞧着她因羞涩而飞快错开的眼眸,黑眸温柔似水,盛着盈盈的笑意。她不敢看他,好半天才似轻舒了一口气,两颊显出柔淡的薄红,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层层水光。 他们下了船,在中心旧市区街道悠闲的漫步。遇到有威尼斯特色的小店便进去逛一逛,竟也淘到不少可爱新奇的小玩意儿。安然第一次出国,又有人陪着购物,便也买的十分尽兴。 “这杯子很好看对不对?”安然指着眼前晶莹剔透、色泽艳丽的玻璃杯对许沐言说道。这么漂亮的杯子安蓝一定会很喜欢的,嗯,她也很喜欢。 许沐言见她兴致难得这么高,于是相当配合的点头:“嗯,很好看。” 安然偏头想了想,精致的小脸浮出动人的笑容:“我们买四只回去吧!” “为什么是四只?” “你一只,我一只,然后安蓝一只,你还可以送一只给柳先生……” 许沐言很高兴,但同时又不太高兴——她买东西有想到他他很高兴,但是为什么……她连柳原都想到了? 安然伸手,将四只杯子并在一起。许沐言的大手从她脸旁伸过去,取了两只就走:“买我们的两只就够了。”柳原跟安蓝,他们不会自己买啊! “……”安然错愕的看着他掏出钱包来买单。 可是,她原本就是想要买给安蓝的呀!他说,买我们的两只……是指她与他吗? 安然的脸莫名其妙的又红了。 八月的威尼斯正是游人旺盛的时期。两人走在路上,阳光下不同肤色的人们却同样都有热情洋溢的笑脸。 安然兴趣盎然的边走边看,许沐言一手拎着小物件一手牵着她,瞧见她目光闪烁着飞快调转了视线,耳根甚至还可疑的红了起来。瞥一眼她原先望着的地方,果然…… 一男一女在路边相拥着激吻,表情陶醉而甜蜜。 这几天她看到的也不少,然而每见一次,还是会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目光乱转不敢多看。他觉得这样的安然,和平时淡定安然的她很不一样,更……嗯,可爱。 “阿言,前面有个小教堂。”安然忽然停住脚步,指了指绿树掩映下的小教堂。 “进去看看吧。”许沐言将她想要进去的期待看在眼里,牵着她往小教堂走去。 教堂虽小,却也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一对新人在这里举行仪式,从门口到神坛的路上满是礼花与玫瑰花瓣。安然惊讶的站在门口看着那对幸福对望的新人:“他们也是中国人吗?” 黑头发黄皮肤,可以很肯定是亚洲人。穿着黑袍的神父站在神坛前,手里捧着圣经,笑望着底下的一对新人,这是很简单的婚礼,参加这场婚礼的只有几个好朋友。围着新人拍照的拍照,摄影的摄影。 他们站在门口,不敢上前,生怕打扰,却也舍不得就此离开。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们一起,见证别人的幸福时光。 绿眼睛神父一开口,安然便想笑,因为他用很蹩脚的中文缓慢的说道:“风颐允先生,方贝儿小姐,你们今天来到主的圣殿,在伟大的天主以及各位亲友的见证之下,缔结婚约。风颐允先生,你愿意娶方贝儿小姐作为你的妻子吗?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在你们的一生中对她衷心不变,你愿意吗?” 安然怔怔的听着,仿佛里头光芒太盛,刺得她的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许沐言却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在那神父怪声怪调的中文刚结束时,对安然轻轻说道:“我愿意。” 安然一怔,猝然转头,对上他漆黑温柔的眼睛。他刚刚说…… 许沐言见她怔然的模样,紧一紧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安然很难不目瞪口呆,外界所有的景物与声音忽然之间全部消失了,安然只看得到眼前这个男人,他对她温柔的笑,漆黑的眼珠愈发光润,他用轻却坚定的语气对她说“我愿意”,像湉湉流水,如细雨呢喃,婉转缠绵,在空气里荡出细小的的波纹。除了她,没有惊到任何人。 安然发现,她很难装作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晚上,他们找了一家供应威尼斯特色菜的老酒吧用餐,店长热情的为他们推荐了意大利式茄汗烩肉饭和螃蟹沙拉,店里气氛非常好,有三五个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有独个儿呆着享受孤独的,小小的舞台上有小型的乐队正在表演,他们唱的依然是忧郁的意大利民歌。 酒吧虽提供餐食,餐桌却不是正规餐厅里那样的,老板好像特别偏好各种样式的餐桌,圆的,长的,方的,椭圆的,不规则形状的……凡是你能想到的,都能在这里见到。 许沐言与安然挑了一张靠墙壁的长条桌,两人并排坐着,这个位置能很好的看清舞台上的表演。 许沐言要了一瓶红酒,侍应生启开后,将红酒倒进醒酒器中。 安然因为他的那句“我愿意”而一直不太肯看他,视线只在舞台处游移,耳边听的许沐言似“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她忍不住好奇,偷偷移了视线去看他,却正好撞进他好整以暇的视线里。 安然又闹了个红脸,咬着唇转过视线再不看他,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着他,竟也能使出这样的小性子。 许沐言轻咳一声,凑近她耳边轻轻道:“我是想告诉你,我们身后的墙壁还挺有意思的。” 安然坚决关上耳朵,不看他,不答话。 “嗯,看看这是什么?”许沐言于是一个人自说自话:“看起来是像是一对新婚夫妇,不过这是……法文。安然,你看看上面写什么了?” 安然到底也没法装聋到底,再加上好奇心作祟,于是扭捏的回头去看,这回许沐言果然没有骗她,小小的一方墙壁贴了许多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单人的、双人的、多人的……满满一墙壁的笑脸。 安然讶然,顺着许沐言的手指看过去,那是相拥大笑的一对年轻男女,他们并未看着镜头,只看着彼此的眼睛,幸福快乐藏都藏不住,照片底下,有一行小小的字体。 安然眯着眼睛凑上去看,边看边小声念:“牵着你的手,慢慢陪你走。” “还挺有意思的。”许沐言笑了笑。 安然也觉得很有趣,目光在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上来回穿梭,“你看这一张——” 她也指了一张给许沐言看,照片上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老奶奶坐在轮椅上,老爷爷正小心翼翼的喂她吃沙拉,老奶奶微笑着,神情安详,老爷爷也微笑着,平和温暖的模样。 “嗯。”许沐言看着她倾羡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颊:“这照片该叫白头到老好呢,还是相濡以沫好呢?” 他本是调笑的口吻,然而安然却认真的偏头想了想:“就叫幸福吧。” 白头到老或者相濡以沫,归根结底不就是诠释了幸福二字吗? 许沐言微怔了下,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又笑了笑。 侍应生为他们倒上醒好的红酒。 许沐言忽然指了指自己肩膀旁的一张小照片:“看这个。” 安然闻言抬眼望过来,然而店里灯光并不很亮,许沐言的影子深重的映在墙上,安然隔着一段距离自然无法分辨他要她看的是什么,于是下意识的朝他那边探过去。 然后,眼前忽的一暗,下一瞬,脸颊被温热的触感轻轻的碰了下。 安然回过神来,他已经退开。她红着脸抬头去看,他抿着嘴笑出一脸得逞的得意。 安然无语,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退了回去。 许沐言将酒杯递给她:“试试看——” 安然接过酒杯,凑近唇边小小的喝了一口。见许沐言正看着她,忙将口里的红酒咽下去,诚实的说道:“有点涩,但是很香。” 她鲜少喝酒,有时候跟他一起吃饭,他会让她喝一小杯。但她向来只当成任务来完成,喝就喝了,至于味道怎么样,那酒好不好,从来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这种酒后劲不会太大,你喜欢的话可以多喝一点。” 安然又喝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看他一眼,似有点紧张的模样:“……谢谢你。” “嗯?”许沐言不解的挑眉。 “……”安然无语的瞅着他,他明明听到她说的话,也明明知道她谢的是什么,干嘛要装不明白啊? 许沐言轻咳一声,微扬了扬下巴:“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嗯?? 许沐言冲着她偏了偏脸颊,安然一愣,转瞬醒过神来,脸红的无地自容。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没事你说什么谢谢啊? 然而许沐言老神在在的等在那里,安然终于咬牙,顶着一脸红潮,硬着头皮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咔嚓”—— 白光一闪,两人同时抬头去看,安然此刻还挂在许沐言的身上。 却见餐厅侍应生笑眯眯的举着相机看着他们,相机自动弹出照片后,那侍应生取出来恭敬的递给他们,笑容诚恳:“Verybeautiful。” 许沐言随口应了句谢谢,狐疑的接过照片,那侍应生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看一眼,然后抬眼看安然。安然窘的恨不能挖个坑将自己埋了。照片里的她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亲过去的模样……那侍应生居然还说非常漂亮? 许沐言嘴角扬起来,“嗯,的确非常漂亮。” 第三十六章 裁一角天地,且去偷欢(五) 安然拒绝再看那张照片,因为她觉得丢脸丢大了。 许沐言却还在研究,一会儿看手里的照片,一会儿又看看身后的墙壁,“咱们这张贴哪儿比较合适呢?” 安然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非常认真的烦恼着的模样:“你你你……不会真要贴上去吧?” 许沐言挑眉看她,“别人都是这样做的啊。” “不要。”看上去像是她在强吻他,这样丢脸的照片打死她也不要贴在这儿。 “怕什么呀,这又不是在国内,别人又不认识咱们。”许沐言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我……总之就不要。”安然犯了拧劲儿,就算别人都不认识好了,但看到……免不了要指点好一阵。 她都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指点了?还是陌生人的指点…… 许沐言却假装没听见,找了一处地方将照片贴了上去,兀自欣赏了一阵,又叫安然:“安然,你瞧瞧贴这儿合不合适?” 安然只瞥了一眼,郁闷的抓起酒杯喝酒,拒绝理会他。 刚吃完东西,安然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找出来,是安蓝。 看一眼正擦拭嘴角的许沐言,又看了看舞台上正演出的乐队,她站起来:“我去外面接。” 许沐言点了点头,安然便急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透过落地玻璃看见安然站在门口接电话的模样,微低着头,嘴角勾起,神情柔和。 他招手叫来侍应生结账,正欲将皮夹放回去,又顿住动作,嘴角扬起来,摘下先前贴在墙上的照片,妥帖的放进了皮夹里,又看了看,才合上皮夹往外走。 嗯,他觉得,最合适这照片的地方,还是他的钱包。 安然接通电话时,其实是有些忐忑有些心虚的。都出来这么多天了,她居然忘记了跟安蓝说一声。 果然,安然劈头就问她现在在哪儿。 安然小声说了,尽量陪着小心:“当时走的太急了,没来得及告诉你。安蓝,不要生气了好吗?” 安蓝倒也真的没有方才那样高的火焰,在电话那头嘟嚷道:“怎么能不生气呢?这么多天你都没想起告诉我一声,害我担心的要死……” “担心什么呀?”安然随口问。 向来心直口快的安蓝却支吾了一声,敷衍道:“没什么啦,就是你太久没给我电话,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你现在……嗯,在外面也好。” “嗯?”安然皱眉。 “没什么,好不容易出国玩,你要玩的开心点知不知道?”安蓝飞快的转移了话题,颇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好了,国际漫游很贵的,我挂了,你回来记得给我带礼物,不然绝不原谅你。” 安蓝果决的挂了电话。 安然举着嘟嘟响的手机很无语。许沐言正好走出来,“怎么了?谁的电话?” “安蓝打来的。”安然实话实说:“我觉得她今天有点怪。” “怎么怪了?”许沐言拥着她的肩膀往投宿的酒店走去,黯色眸子忽的一闪,不动声色的问道。 “我说不出来。”安然懊恼的说。但她直觉安蓝很怪,原本她还以为她会因为她与他一同出游而气得跳脚,却没料到她听说后不但没有预料中的激烈,甚至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但我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而她正瞒着我。” 怎么会这样?安蓝一向不待见他的呀! 许沐言亦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笑道:“不要乱想了,安蓝能出什么事,有柳原看着她呢。” 然而安然还是放心不下,抬眼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想回去了?” 安然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我想安蓝了。” 许沐言停下脚步,扳着她的肩膀与她面对面,沉声道:“安然,公平点儿。” “啊?”不是在跟他说回去的事情么?怎么又变成什么公平了?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想着别人。”许沐言说,语气是少有的霸道,命令的意味。 他是指安蓝吗?“可是,安蓝不是别人啊。” “我知道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的妹妹,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只需要想着我。”更加不客气的命令。 安然愣的很彻底,她第一次,发现他是这么霸道的人。但……她看着他,忽然脱口说道:“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有想别人啊。” “……什么?”许沐言眸光一紧,瞳孔飞快的束紧,握着她肩膀的双手也倏的一紧。 她发现什么了?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在罗马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怀念她吗?”安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不然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说的出来?当然话一出来便觉得不妥,也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的鞋尖,低低道:“对不起。” “傻瓜。”许沐言松口气,抬手胡乱揉了下她的脑袋,“不是怀念,是告别。” 安然诧异的抬头,眸光晶亮,雪白到底的脸上腾上薄薄一片血色。 “跟过去告别,跟她告别。”他看着她的眼睛,这样说道。 安然抿唇,莫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你……你没必要跟我解释的。” “不然任由你打翻醋桶胡思乱想?”许沐言蓦的大笑起来,笑得眉毛和眼睛都弯下去,神采飞扬的样子。 安然只觉得本就滚烫的脸上又再加了一把火,捏着自己的衣角咕哝:“谁吃醋了?” 她那……才不叫吃醋好不好? 许沐言一直笑一直笑,安然觉得很恼火,一声不吭的盯着他瞧,眼睛睁得很圆,漆黑明亮,剔透如水晶,带着孩子气的不满——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许沐言笑够了才停下来。他缓慢地眨眼,俯低头来,唇角上沾着香醇的酒气。 他喊她的名字,带着浓烈的情、欲的意味:“安然……” 安然在心里轻轻的叹息,够了吧! 他肯等她到现在,他为她做许多事情,他带她度假……安然想,他能做的都做了,那么她有什么能回报他呢?除了……她的身体。 在异国他乡的这样一个夜晚,他们静静拥抱,头顶上有乍然盛开的灿烂烟花。 那天晚上他们几乎是摔进门的。 安然紧紧的握拳,忽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许沐言了然的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安然用力闭一下眼睛,睁开,让自己放开手。 温暖的灯光让一切的美好都更加动人,安然缓慢的眨眨眼睛,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仿佛方才淋浴之时不小心跑进了眼里的水滴。 许沐言依然没有动作,他还在等。等她伸手推开他…… 安然的手垂落在身侧,紧紧地握拳,指甲嵌在掌心肉里。 许沐言拉过被子覆盖住两个人。 许沐言紧紧抱着她说别怕不要怕…… 安然弓着身子,像溺水的人那样拼命喘息。好半天才挣扎着偏过头:“灯……关灯。” 也许黑暗能让她不这么紧张。 许沐言从她身上直起身,蹭过去将床头灯关掉。 然后,整间屋子都被黑暗包围了,安然发现,她果然不那么紧张了。 很小的时候,妈妈问她说,安然,你的梦想的是什么呀?她想了想,然后说,我要找个像爸爸的一样的老公,然后生一个和安然一样乖的小宝宝,像妈妈爱安然一样的爱她…… 很久以后她问安蓝的梦想是什么?安蓝说她要成为有名的钢琴家,然后找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可以不聪明也没什么钱,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浪漫的小把戏都无所谓,可是他必须要忠诚大度,正直强大,能保护姐和我。当然我也会对他好,乖乖的做一个快乐的小女人,一心一意爱着他,照顾他,为他生个孩子,然后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这是安蓝认为的最美丽的人生。其实,何尝不是她的。只是,当她将自己卖给许沐言后,她再也不敢做那样的梦。 她忽然想起这些,是因为恍惚间听见他在耳边不停的说,我们生个孩子吧,安然,我们要个孩子…… 结束时许沐言出了很多汗,被子里都蒸腾着滚热的潮气,汗水相贴的两具身体,心脏怦怦的跳动,他的指尖还残留着细腻的质感,两颗心脏缓缓地跳成了同样的步调。 安然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被他抱进浴室清洗,完了又被他抱回来。身体甫一沾上柔软的床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许沐言没有睡,他穿着睡袍躺在她身边,于黑暗中一直看着她。确定她已经睡得沉了,才伸出手,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角。指下触及的皮肤细腻而干净,可是那时候,她流了眼泪…… 床头被调成振铃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许沐言伸手取过来,看了一眼后才轻轻起身,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才接起电话,沉声道:“现在几点了你还打电话过来?” 柳原乐了:“哟,打扰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事情快说。”许沐言不悦的催促。 柳原夸张的叹口气:“我只是想请问一下,许总裁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小的已经顶不住了。” “那边现在情势如何?” “公司里吗?虽还在正常运转,不过我实在担心,你若再不回来某一位可怜的员工会尸骨无存的。你妈天天电话轰炸我就算了,股东们的意见也挺大的,说刚上任怎么能这么任性说不见就不见了,见天烦着我要人呢。对了,还有你哥呢,找过我好几回了,看样子也挺生气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柳原抱着电话可怜巴巴的诉苦。 许沐言沉默了下,又问:“安然的事?” “唉,幸好你带她走了,那些记者真的将周家挖了出来,说安然因为偷窃周家财物被赶出周家,我昨天偷偷去你们那边望了一眼,我靠,居然还有人在你家门外搭帐篷……你妈也因为这个给我打电话,使劲儿骂你,说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跟她作对……总之话说的很难听。安蓝那丫头当即就火了,要不是我拦着她真的会挥刀杀到周家,吓死人了。”柳原一边说一边抹汗,随即又忧愁的说道:“不过你这样也不是法子呀,安然一回来,这事儿她还是会知道,记者还是不会放过她。” 可怜他又要应付老佛爷,又要对付公司的股东们,还要看紧安蓝那个疯起来不要命的丫头,这几天累的真的站着就能睡着,然后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醒过来……他柳原真的太命苦了。 再说了,他们这样出来,也不过是避了个风头而已,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呀。 许沐言下意识回头望一眼漆黑房间里的安然,想了想,道:“行了,我们明天就回去。” “真的?”柳原喜出望外。 许沐言直接挂了电话。他靠在栏杆上,点了一支烟,黑暗中,唯有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 他带安然出来,便是料到了那些疯狂的记者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听了周子青那番话,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找她探究真相,他只想带她离开,让她不必面对会令她或尴尬或难堪的往事。 然而他居然忘记了,那些事并不是不面对就不存在的。他们回去后,她同样也会面临被人质问被人指点甚至被人抹黑的遭遇……他能寸步不离的时刻护着她吗? 许沐言直接用手指掐灭了烟头,缓缓笑开,寸步不离,这个主意不错。 他正要回房间,电话却再次亮了起来,这回打来的,是周子青。 他接通电话,却沉默不语。 周子青也沉默了一阵,才淡淡的开口:“她……怎么样了?” “她还不知道,我们现在不在国内。”许沐言照实说道,听见周子青松一口气的声音。“不过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她还是会知道。” 周子青叹道:“你有什么打算?” 许沐言有所保留的回答:“现在还不清楚,先看看情势究竟如何再说。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才会告诉我?” 周子青坦然承认:“是,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挖到周家,我也知道周家为了顾全脸面会对外界说出怎样不利于她的话……”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等安然想说的时候,她会告诉你的。” 安然醒来时满屋子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帘被拉开,干爽明快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泛着金砂一样的光彩。 她支起身,睡袍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恍惚了一阵,才掀了被子下床。身体有些酸有些疼,不过并没有书上写的那样会令人痛的像是死过去一样。 他们住的房间是个套间,当然装修什么的都是最顶级的。 安然走进浴室洗漱,虽然昨晚他已经帮她清洗过,她却仍觉得皮肤上像是粘着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这种感觉令她不太舒服,站在花洒下,水流顺着身体往下欢快的流过,大大的穿衣镜里映出她美丽的身体,以及那些鲜艳的印记。 安然莫名的叹口气,洗了好一阵才关了水,慢条斯理的换上自己的衣裳。 出来时仍没有看见许沐言。安然想了想,走到卧室旁边那间像是书房的门口,然后,果然看见许沐言衣冠整齐的正在沙发上坐着,面前摆着笔记本,修长的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跳跃,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有一节指节那样长了,要掉不掉的坠在烟头上。手边摆着一杯尚冒着袅袅轻烟的咖啡,满屋子香甜的味道就是从杯子里传出来的。 安然没出声,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准备转身走开时,许沐言抬头发现了她。 “醒了?”许沐言熄灭了手里的烟。 安然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这种四目相对很尴尬,便干脆垂了眼帘。 许沐言放下手里的事情,走过去,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安然咬着微红肿的下唇扭过脸看地板上铺着的厚厚的毛毯,“我饿了……” 她觉得这样的气氛下应该说点什么才对,然而一张嘴……她恨不能将那句话再吞回肚去撑死她算了。 许沐言摸摸她已经烫的足可以烧开水的脸颊,笑道:“叫过餐了,一会儿就来。” 说着,他伸手拢一拢安然微有些乱的长发。 “哦。”安然盯着自己的手指头闷闷地应了声,却并没有躲开背上那抚弄的指头。她现在非常窘迫,不想抬头看他笑她的样子。安静了一会儿,她试图用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那个……我们今天要去哪儿玩?” “我们今天回国。你不是想安蓝了吗?”他看到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红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今天回去吗?”安然问。 “嗯。你不想吗?”许沐言的手指轻轻捏着她小巧的耳垂。 安然摇头,这才看见门边他已经准备好了的行李。其实他们这次出来并没有带什么行李,衣物都是来这边后现买的,所谓的行李其实都是她淘买的小东西。“我们下午的飞机?” “嗯,时间还很早。”许沐言轻轻拥着她,“你要喜欢这里,我们下回还来,好不好?” “……好。”安然听见自己轻轻地应了一声。 偌大的机场里塞满了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有人相聚,有人分离,有人继续前进,有人转身离去。 许沐言握着安然的手从喧嚣的人群中穿过,老远就看见前来接机的柳原朝他们挥舞着双手,“快点快点,我好不容易躲过记者的耳目……” 柳原唠叨着领着两人从特殊通道出了机场,坐上他开来的车里。“先送你们回去还是怎的?” “不然你有更好的建议?”许沐言微挑眉,淡淡的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这样回去遭到围堵吗?”柳原郁闷的说。这叫什么?这就叫做那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许沐言看一眼身边的安然,她也正疑惑的看着他。他冲她微笑了笑,安抚似地拍一拍她的手背:“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回家好好休息。” “我想先去安蓝那里。”安然看着他说。 许沐言的眼眸飞快的闪了闪,“也好。你给她买了那么多礼物,也该给她送过去。不过,安然,现在外面不太安生,你呆在安蓝那里尽量别出门,我忙完了就过去接你。” 安然于是被送到了安蓝的住处。因为许氏易主的天大新闻,牵扯出安然与安蓝,让安蓝先是失去了餐厅的工作,,没过两天,两个家教小朋友的家长前后脚的很歉意的告诉她他们不能再聘请她。 她当然明白,只是冷冷笑了一声,接过她的酬劳,转身挺直脊背从容不迫的离开。她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辞退她,那样的原因,激的她恨不能再一次冲到周家杀了那些不要脸的人…… 是以安然到她那里时,她正歪在沙发上,手里抱着半人高的小熊玩偶懒洋洋的跟阿宝说话。见她开门进来,眼睛都直了:“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许沐言将她送到门口才匆匆离开。 安然对于许沐言的坚持与安蓝的惊讶很不解,扬了扬手里的各种袋子:“瞧你这话说的,我还不能回来了?阿宝也在这儿呢。” 阿宝的表情与安蓝如出一辙,呆愣之后站起来不安的看了安蓝一眼:“小然姐……” “嗯?阿宝你怎么了?”安然不动声色的对阿宝笑道。 “啊,没什么,他刚好有急事要走了。”安蓝彻底回过神来,跳到阿宝身边,一边掐他的后腰一边转过身背对安然对阿宝挤眉弄眼:“是吧阿宝?” 阿宝差点被她掐的跳了起来,又不敢,忙道:“是……是的,我约了跟姐姐碰面,快迟到了。小然姐,小蓝,那我先走了。” “好,阿宝再见。”安然看着阿宝急冲冲的从她身边冲出门,眼角余光瞄见安蓝小心翼翼的松口气的模样。 关上大门,她似不经意的说道:“喏,这是你的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看的很清楚,安蓝是很惊没错,但绝对没有喜。她走过来,将礼物一件一件摆出来,强颜欢笑:“嗯,我很喜欢,谢谢姐。” “安蓝。”安然的语气很轻,她在安蓝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安蓝条件反射的假笑两声,却不敢看安然的眼睛:“没事啊,什么事都没有……哪有什么事啊,姐你别乱想。” 安然看到她眉目低垂,安蓝说谎时总会不自觉的变的唠叨,同一个意思的话会无意识的重复许多次。她轻轻笑了笑,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对安蓝伸出手去:“这几天的报纸呢?” 呃……安蓝愣住,随即又心虚的移开视线:“我这边没有报纸,我都……” 安然却径直起身,走到门口的鞋柜处,拿起就搁在那上面的一叠报纸。 安蓝苦恼的皱了眉,想也不想的冲过去抢过安然手里的报纸:“姐,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不如你跟我讲讲都去了什么地方,好不好玩?” 安然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目光渐渐凝成一片薄薄的光刃,她伸出手,只淡淡说了句:“拿来。” 安蓝再不敢造次,无奈的将背在身后的报纸慢慢递到安然手中,忐忑难安的模样。 安然就站在那里,抖开了手里的报纸。她看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看下去,半天才翻页。 安蓝很不安,因为她无法从安然眼中看出任何情绪来。她张张口,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天,才嗫嚅的喊道:“姐……” 安然看完了,叠好报纸,居然抿着嘴在笑,干干净净的大眼睛闪着玻璃似地光,纯净而透明。安蓝一时间被吓到,瞪圆双眼,又不安的喊了声:“姐……” “你们怎么会认为我会因此生气或者伤心难受?”安然淡淡说道,随手将报纸放回鞋柜上,笑容仍然清晰,似乎触手可及。 “姐你真的不会……”安蓝急切的看着她,似乎仍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云淡风轻的安然。 “别说这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那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说的话?”他们说他们的,伤不了她一分半毫。 安然忽然想起许沐言,他不说一声就带她出国,回来时将她送到安蓝这边来,还非要送到门口才肯离开。他不会也跟安蓝一样吧?安然笑着摇头,他们这不是小题大做是什么? 第三十七章 第一次的爱,总是无法轻描淡写(一) 许沐言将这几天的报纸大略看过一遍扔在一旁,柳原眼珠儿乱转:“我说,你也回来了,我是不是可以放个小假了?” 许沐言闻言,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柳原立刻泄气,嘟嚷着:“我都做牛做马这么些天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人性啊……我要是累死了,我们家安蓝怎么办?” 许沐言讥诮的盯着他:“安蓝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家的了?” 柳原一丁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厚着脸皮说道:“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我们家的……” “将这几家报社的负责人约出来,我要见他们。”许沐言指了指桌上的报纸。淡淡说道。 “你不是吧?”柳原夸张的叫出声:“我以为你至少要先召开个董事会,上任这么几天了你连面都不露一个……虽然你能力大大的有,可是交际手腕这方面能不能有点进步?啊?能不能?” 许沐言掀了掀薄唇,漫不经心的说一句:“这不是有你嘛。” 有柳原这个长袖善舞的,他自己还需要什么交际能力?再说了,那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 柳原噎住,半晌仰天长叹,凄凄惨惨的说:“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小白菜啊……你有我惨吗?” 许沐言对他耍宝的行径十分无奈,唯有抓起桌上的报纸朝他砸去:“快去做事了,小白菜。” 柳原办事的效率非常高,半个小时后,许沐言要见的人已经全部坐进了会议室,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跟那些人说了什么话,当他们出来时,无不由原先的兴高采烈变成垂头丧气,都以为这回能挖到大独家,却没料到……唉。 许沐言最后一个从会议室出来,柳原立刻窜上去,好奇追问:“你究竟跟他们说什么了?” 来的时候像是被打了鸡血斗志高昂,出去的时候则像被人强X了一百遍一样。 “也没说什么。”许沐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只是告诉他们,许氏想要一家报社关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就知道。”柳原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除了威胁你还有别的招数吗?” “有啊,不过这样最快。” 柳原又白了他一眼,“四点钟股东大会,记得准时出席。还有,届时你的母上大人也会出席。” 许沐言敲了敲桌子,沉吟了下,淡淡道:“知道了。” 下午四点,陈若雯准时出现在会议室,她依然端庄优雅,今天却是收身黑色女士西装,不失精明干练。她身后跟着的人是许沐非。 现在坐在那代表许氏最高权力位置的变成了许沐言,瞧见他们进来,也只是随意的点了个头,连起身迎接的动作都没有。陈若雯脸色发青,许沐非忙揽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才狠狠地瞪过许沐言一眼后,坐在许沐非为她拉开的椅子上。 许沐非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许沐言慵懒的坐姿与放松的神情,微笑了笑,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眼神阴里带笑,笑里藏刀,刀光闪闪的热辣:“许总这些日子跟哪儿度假呢?” “需要跟你汇报吗?”许沐言的瞳色发暗,深到底,漆黑冰冷。 “当然不用。只不过,在座的各位都很关心咱们新任总裁,这么些天消失不见大家可都急的不得了呢。”许沐非煽风点火,好不愉快。 “是吗?”许沐言淡淡扫一眼在座的股东们:“你们担心的是我?还是担心我带领隆庭退出许氏?” 所有包括陈若雯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真的想带着隆庭退出许氏?” “我为什么不能?”许沐言摊摊手,平静的迎视她几乎要喷出怒火来的眼睛。 “你……你不要忘了你姓什么?”陈若雯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到。原以为韩齐林夸大其词,她还有些不悦,然而现在亲耳听见…… “陈女士,我很清楚自己姓什么,不劳您提醒。”许沐言倾身,手肘支在桌上,散漫的说道。 他此话一出口,不仅陈若雯的脸色黑了,许沐非的脸色也跟着变了:“许沐言,你……不要太过分。” 许沐言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冷漠的目光逼的人心底生寒:“今天召开这个会议,我只说一件事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些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股东都不太与他那充满压迫的目光对视:“既然你们大家选择信任我,就请以后不要再质疑我的任何行为。我去了哪里?我做了什么?我跟什么女人在一起?没有损及公司以及在座各位的利益时,我不喜欢被人追着赶着的质问。可以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关心的什么,不过是自家的利益,只要不损及自己的利益,这个要求……似乎很合理。 许沐非黑着脸笑了一声:“请问总裁,像这回你不说一声就消失数天,我们也不能要求了解真相吗?” “公司因为我的消失而无法运作了吗?”许沐言挑眉,“如果真是这样,大家要质疑的就是我的能力了。我离开了,公司仍然在照常运转,有什么没法解决的事情发生吗?各位董事,我认为企业的成功不过就是要做到知人善用,这一点,许氏向来做得很好。所以这公司就算没有我许沐言坐镇,你们也可完全放心。许氏……不会养只会吃饭的人。” “你与那女人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许氏因此而受到的影响,我们也不能问?”许沐非与他对峙,偌大的会议室,安静的众人连大声呼吸都不太敢。 看来,今天免不了又是异常恶战呢!前几天总裁力战前总裁,大获全胜,今儿对上的可是自己的亲哥哥,这个……鹿死谁手猜都不用多猜吧!反正他们是不会真的放任许沐言带着隆庭退出许氏的,否则真要如他所言,在座很多人就等着破产吧! 所以,众人无形之中,是力挺许沐言的——虽然他这个人并不令人满意,可人家做出的成绩在那里摆着呀! “明天我会召开记者会,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沉默良久的陈若雯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上,倾身,近距离的逼近许沐言:“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许沐言毫不避忌的看着她的眼睛,做了个“请说”的手势,他自己则坐了下来。 微扬下巴,居然一点儿也不因为陈若雯的居高临下而失了他的气势。 陈若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一份股份转让书,我将我名下的所有股份全部转到许沐非的名下,从今天开始,沐非才是许氏最大的股东。” 众人再次哗然,也瞬间明白了,这回不是许沐非与许沐言斗法,是两母子在过招。 “你似乎忘记了,在座的各位已经将他们手中的股份授予我全权代理,我手里的股份才是最大的。”许沐言眉目微沉,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 “但是他们并没有签订授权书。”陈若雯缓缓一笑,目光扫一眼众人,“众位都是与我先生一道,共同打拼下这许氏江山,若大家信得过我,便将你们手里的股份授予我儿子许沐非代理,各位可能不知道,我们沐非也曾给拿过经济管理学的硕士学位,相信许氏在他的领导下,只会越来越好。” 众人沉默,许沐言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带动椅背转了半圈:“是啊,各位,还没签署授权书前,大家不妨好好考虑下。现在是四点二十,五点之前希望能听到各位的消息……” “许总——”会议室的门被敲开,秘书从外面走进来:“莱雅集团的负责人刚才打电话过来,希望今晚能与您共进晚餐,顺便,莱雅想与隆庭签订未来三年的所有广告代理。” 许沐言淡淡笑了笑:“就约六点吧,我们隆庭做东,地点你安排。” 秘书点头出去了,会议室的股东们再次面面相觑,然而脸上却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莱雅这么大的客户,一签便是三年,光是这笔进账,便足以填补运辉的所有亏损,这已足能说明许沐言的能力。而忧的是,她的秘书与他说的都是隆庭而不是许氏…… 许沐言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陈若雯与许沐非两人当然也是下足了功夫,相信他们也曾成功的说服了一些股东将股份授权给他们。然而最后,许沐言仍是以百分之五十六的股份险胜许沐非。 当然,许沐言一直抱持无所谓的态度,倒是许沐非紧张的半死。 陈若雯在得知结果时便忿忿的离场了,怒到极点的许沐非自然紧随其后。 股东们签订了书面授权协议后也一一离场了。柳原毫无形象的摊在椅子上:“好险啊!” “你怕?”许沐言看他一眼,亲自动手将签订好的协议书整理起来。 “当然不是怕,只是……这种感觉你知道吧,就是惊险啊刺激啊什么的,想不到居然真有人敢支持许沐非。”柳原将脚翘到会议桌上。 “这还不简单,只要对对方许一些好处。”许沐言不屑的掀了掀薄唇,“莱雅那边,你敲定的?” “不然你以为是谁?”柳原得意洋洋的,“很震撼有没有?嘿嘿……我就知道,这消息只要爆出来,一定会震得那帮孙子哑口无言。不是半年一年,是三年呢……为此,我不惜出卖色相,利用我这点小姿色,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甚至偶尔还被吃吃小豆腐,忍辱负重啊……不然你以为这时候谁还会毫无芥蒂的选择许氏?大哥,你不知道现在许氏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一部富有传奇色彩的童话故事书啊……” “别贫了。”许沐言哭笑不得的打断他:“所以我想今天晚上莱雅的负责人一定会很乐于见到你……” “不要。”柳原刷的一下跳起来,一脸警惕:“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想都别想。你想想看,你现在是许氏的主事者,再说这又不是小case,你让我去会令对方觉得没有得到许氏的重视。而且人这回是要签约的,细节方面你比我在行,所以这事儿我真不能替你。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送安然回去……”然后他就可以跟安蓝好好约个会吃个饭了。 他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员工,为老板鞠躬尽瘁连个谈恋爱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许沐言想了想,这段时间柳原的确很辛苦了,这会儿他们家门口的记者应该也撤没了,便大手一挥:“嗯,你送安然回去也好。” 柳原得令,眉飞色舞的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与安蓝一道将安然送回别墅。柳原谨慎的下车看着她进了大门才返回车里,瞧见安蓝眼巴巴的瞧着安然的身影,笑道:“这么舍不得呀?” 安蓝趴在车窗上,撇撇嘴:“你这种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怎么可能会懂?” 柳原已经被损的很习惯了,发动车子离开:“是是是,我什么都不懂……我们去哪儿吃饭?” “谁说要跟你一块儿吃饭了?”安蓝收回目光,懒洋洋的窝在座位上。 “这都到饭点了,你不饿啊?” “饿也不关你的事。麻烦请送我直接回家。”安蓝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柳原趁着红灯时看着她失落又担心的模样问道。 安蓝闭了闭眼睛,叹口气,“我姐知道了,那姓许的也真奇怪,既然都带她出去了,就不能再过两天回来呀。” 柳原失笑:“他若再晚回来一天,许氏又要易主了。你小孩子家不懂的……你姐看起来没事的样子啊。” “那是我姐心态好。”安蓝冷哼一声:“换作别人早气死了。” “你在说你自己么?” “姓柳的,你去死一万遍好了。”安蓝怒。 柳原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哎,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什么会被赶出周家么?” “不要。”安蓝非常干脆的拒绝,扭头怏怏的看窗外的灯火辉煌。 “按报纸上的说法来推测,你们当年住进周家时你才……十二岁,周家人既然对你们不好又为什么要领养你们?”柳原还是不肯放弃,换一种委婉的方式追问。 安蓝冷笑一声:“为什么?不过是为了博得所谓的爱心人士的称谓,刚好……周子青的妈妈是我妈妈的朋友,她认出了我姐,那时候她才知道我妈妈不在了。” “你姐长得很像你们的母亲吗?”柳原随口问道。 “……嗯,我姐跟我妈妈长得非常像。而且继承了我妈妈的绘画天分,小时候我们家几乎全是我姐参加各种儿童组的绘画得到的奖状与奖杯……我姐是妈妈的骄傲。”许是再没有比柳原更合适的倾听者,安蓝莫名其妙的有了倾吐的欲、望。 他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有时候倒也挺靠谱的。 “这么厉害?为什么后来不画了?”柳原分神想起了顾书雅,那也是个很有绘画天份的女孩儿,曾经为许沐言画过不少肖像画呢,只不知后来那些画被他收到哪儿去了。 安蓝低了头:“我妈妈死了……姐吓坏了,以后再也不敢拿画笔,否则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安蓝的脸白了白,那时候她也快满六岁了,六岁的她吓得一直哭一直哭,姐姐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 “是吗?可她现在不是报了个绘画班吗?还是专人一对一的那种教学,没听许沐言说她会做恶梦啊……”柳原奇怪道。 “什么?你说我姐现在在学画画?”安蓝大惊,一侧身整个身体都探到了柳原那边,拽住他的衣领不撒手。 正开着车的柳原吓了一大跳:“小姑奶奶诶,我现在在开车,你快放开我,这样太危险了,我都看不到前面的路……我就是前段时间听许二提了那么一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啊。” 安蓝颓然放开柳原,气的眼角都红了,小拳头重重砸在车窗上:“一定是他逼我姐去学的,我姐她……她一定又做恶梦了然后整夜整夜睡不着。都怪我,我要是争气点……” “怎么又怪上你了?”柳原见不得她自责的想哭的样子,忙安慰道,“要怪就怪许二好了,跟你没关系呀。” “你懂什么?我姐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她才牺牲了她自己……”安蓝冲动的对柳原咆哮,一直蓄在眼里晶亮亮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我多想跟她说,不要她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不要为了我活……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可是最后……” 安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泪掉个不停,粉润的唇瓣也一直颤抖着,忽然掩面,泣不成声。 柳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车子停在路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成这个样子的安蓝。安蓝这孩子虽小,却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要强,轻易绝不会哭。柳原忍不住责备自己,没事你将人惹哭比较好玩么? 想了半天,他才果断的伸手将安蓝捞进怀里,趁安蓝回过神来挣扎之际,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傻瓜,你不是她的负担,你是她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她愿意为你就像你愿意为她一样啊。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没有机会感受像你们姐妹之间这样的肯牺牲肯成全的亲情……我很羡慕你们,真的。” 安蓝抽抽噎噎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泪眼涟涟:“你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姐?” 不待柳原回答,她又凶巴巴的加了句:“不准你看不起我姐,你敢……敢用那种眼光看她,我,我……” “别傻了。”柳原笑出声,轻抚着安蓝的小脑袋:“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自己也长了眼睛,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会看不出来吗?谁敢看不起你姐,我跟他急。” “真的?”安蓝急切的追问,双手推开柳原,含泪的明润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真的。除了那些愚蠢的人会相信报纸上所说的,我柳原完全不信。”柳原想了想,又道:“许二也不会相信的。” “我姐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报纸上将她写的好难堪,“有这样的姐姐,我觉得是好骄傲。” 柳原点了点她红通通的小鼻子,“行了,坐回去吧!哎,小安蓝,请我吃饭呗,我要吃你自己做的。” “……我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吗?” “看在你力挺我姐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请你吃顿饭…… 许沐言回来的时候,安然已经准备要睡了。看着他推门而入,脸上有掩不住的倦容,以及……淡淡的酒味,忍不住上前接过他的外套,“你喝酒了?” 他是极少喝酒的人,有时候叫酒,也只是为了让她喝一点,他自己碰的却很少。 “喝了一点。”他一说话,带着酒气的气息便喷洒在安然脸上。 他取了眼镜,眯着眼凑近了些看安然的眼睛,她的眼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点激烈的因子,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微柔光。见他没动,便动手替他解下领带。一抬眼才发现他正看着她,微有些诧异的扬眉:“怎么了?” “你看到了?”虽是疑问句,他的语气却是很肯定的。 安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落在他衬衫扣子上的手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你很介意?”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许沐言淡淡的说。他很介意?他的确是介意的,因为她此刻也并没有想要告诉他周家的事情。 “嗯。”安然只应了一声,便低了头继续帮他解衣扣。 许沐言看着她重又低下去的黑漆漆的小脑袋,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要问出来,那么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张了张嘴,将那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现在……还不愿意对他说,是因为他还不能够令她信任吧。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带我出国吗?” 许沐言没说话,安然接着往下说:“其实我没关系的,那些言论……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什么才是你会在意的?”许沐言似再也忍不住,伸手捉了她的肩膀,迫使她抬眼看着他:“除了安蓝还有谁?周子青吗?” 安然的手以一种颓然的姿势从他衣扣上落下来,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的色彩。她看着他,他咬着牙,腮边的咬肌隆起,眼里像是藏着绵里的银针,闪着尖锐的光芒。 “怎么?无话可说?”她不说话,眼睛底色是深到炫目的黑,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水膜,那是眼中凝出的泪,就那样安静地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没有滑出。细细碎碎的光,从那漆黑幽潭的最深处折射出来,仿佛在水底还有另一个世界。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他的怒气。 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将怒气摊在她面前。 与莱雅的负责人吃饭,那女子精明干练,有不输柳原的好口才,席间他不被灌了两杯酒,他一直心神不宁,想着她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他敷衍着终于打发了那女子,急急回来,然后,他看到的是与往常一样平和淡定的安然。 他担心的事情,她轻描淡写。她对他,总是轻描淡写。 即便,他已经抱了她。她的态度,仍与从前一般无二。 她说没关系,那些言论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关系。他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她连那么难听的舆论都不在乎,那么她在乎的是什么?除了安然,是不是只有周子青?他想,也许真的只有周子青才能令她动容吧? 他在嫉妒。此时,他整个人被一种名为嫉妒的心情充塞的满满当当,她颓然而忧伤的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绞着睡衣的衣角。她不说话,她甚至连辩解一声都不肯。他忽然笑了,极疲倦的:“抱歉,我大概喝多了。早点睡吧——” 他说着,转身走出了房间。 安然看着房门缓缓合上,一直氤氲在眼底的眼泪终于悄悄掉了下来。 她长久的站在那里,好半天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关灯,上床,睡觉。 许氏新总裁上任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几乎座无虚席,H城大大小小的报社的记者都赶了过来。闹得满城风雨的许氏,将许氏前任总裁逼退的许家二少爷在众人遍寻不着的情况下自己站了出来,这名低调的男人高调站出来,一定能问出许多人们不知道的隐情。 男人端正的坐在那里,一身深灰色的Armani西装外套,干净利落的短发,镜片下的目光深邃而尖利。他的面前架着大大小小许多话筒,他一个人,有独自为王的气势。 十点半,记者招待会正式开始。许沐言清了清嗓子,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大家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请问许总对于陈若雯女士日前宣布的要与你脱离母子关系的事情怎么看?” “她是我母亲,我当然支持她做的任何决定。”许沐言看一眼问这个问题的男人,沉声答道。 “听说惹得你与陈女士翻脸的是一位名叫安然的女孩,但听说此女有些不太好的习性,请问许总你知道这些吗?” “我不知道这话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没错,我女朋友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女孩子,然而品行一直很端正,在校的学业亦十分出众,没有任何老师说她的操行有问题。所以我也很想请各位帮我查查看这样的流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流传出来的?”许沐言侃侃而言,“但,若日后再让我听见或看见这样的话,我将不再保留定会追究到底。” “那么许总真的是为了你的女朋友而与自己的母亲闹翻的吗?”底下有人大声追问。 许沐言只淡淡扫了那人一眼:“我说过那是我母亲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第三十八章 第一次的爱,总是无法轻描淡写(二) “如果陈女士坚决反对你与你女朋友在一起,你们会分开吗?” 许沐言有些恼,这些人净抓着安然的问题不放,不会问点别的吗?“我已经说过了,安然是品学兼优的女孩子,没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 “那请许总告诉大家陈女士坚决与你断绝关系是何故吧?”记者不依不饶。 许沐言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他的表情本就冷,如今更是冷若冰霜,紧紧盯着提问的那名记者,直看得那人心慌而不得不垂下视线。“这是我与我母亲的事,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诸位真想知道答案不妨亲自去问我母亲。还有问题吗?” 那记者忙摇头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他可不敢在他那样充满了压迫的目光下再问出什么问题来…… 当然,除了他,这里还有好些自认为非常勇敢的,敢与挑战许沐言的记者。“许总,许氏股价大跌,请问你预备怎么办呢?” “股价这种事,有升就有降。眼下的波动再正常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许沐言避重就轻。 虽然他的交际手段不若柳原圆滑,然而这样的场面,却也并不是镇不下来。然而心里却很烦闷,他与安然的事,他与母亲的事,他与许氏的事,凭什么要对这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交待? 他这样的态度,一度令记者会没法开下去。见下面没人再问了,他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整个会唱,淡淡道:“既然大家都没问题了,那么我简单的说两句。我是一个极重私隐的人,我不认为将我的家事摊在大家面前是一件会让我愉快的事情,我更不希望我所重视的人因为我的关系而被打扰。我是个商人,大家想要看的是许氏的将来,那么不妨请大家好好看着许氏就好。我要说的就这些了,谢谢各位今天特地拔冗过来参加这个记者招待会。我公司已经在隔壁的俱乐部订好了包厢,所有费用皆有本公司负责,希望各位玩得开心。” 于是,再不多言,在刺眼的镁光灯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留下一堆苦恼的记者呆在原地,这算是哪门子的记者会啊? 许氏“政变”一事就这样被揭了过去。 然而安然与许沐言之间,却像忽然隔了一层厚厚的膜,他那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吓到了她,他当时虽说了抱歉,然而安然后来看他的眼神,总是闪烁着又惊又怕的情绪。 许沐言思及,只觉得本就发胀的头更痛了。他原想着将安然弄到公司上班,这样随时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别的人想要打扰也不行。然而他跟安然眼下的状态,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仿佛是冷战,他沉默,她更安静。 这几年,其实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失控,除了安然。他原以为,拘着安然的人也就行了,却没想到,他想要的原来更多。 可是安然是一个吝于付出的人。许沐言抚额苦笑,他呢?他是付出了必须要得到回报的人。 许沐言长长的叹口气,都没注意到天色将黑。 倒是有留下来做清洁的阿姨,见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以为是下班时忘记关了,随手推门进来,见坐在椅中沉思的人是新上任的总裁,不免有些惊怕,正想悄无声息的掩了门而去,许沐言却已经被惊动,抬头,锐利的目光淡淡扫过来:“什么事?” “呃……已经很晚了,许总您还不回家吗?”那阿姨小心的开口。 许沐言垂眼看手腕上的腕表,自己也吓了一跳,居然可以发这么久的呆。随即起身,抄起外套就往外走。 然而车子停下来,许沐言却又迟迟没有下车。只觉得心里莫名烦躁,怕这样进去了,见着安然对他又惊又怕的样子又会忍不住。他其实真没想要逼她,他只是气不过,直到现在,她仍是对他只字不提,对周子青这个人只字不提。 当然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介意他们从前相互喜欢过这样的旧事,他就是恼她什么都不说,不说,是不是代表这并没有成为过去,她仍是喜欢周子青这个事实呢? 他这边还没想好下车后该怎么面对安然,车窗玻璃却被人从外头敲响。他伸手放下玻璃,便见安然安静的站在外头,俯身安静的看着他。 许沐言几不可见的掀了掀薄唇,打开车门下车:“怎么出来了?” “见你的车早就到了,人却没有下来,便过来看看。”安然在他开车门时便往后退了两步,见她站定在她面前才有些拘谨的开口说道。 “你……吃过饭了吗?”许沐言心中微涩,言语之间却仍是掩不住切切关心。 “嗯,你还没吃?”安然微怔了下,然后转身往里屋走:“我让周妈给你做点……” “安然。”许沐言喊她的名字。 “嗯?”安然诧异的回头,他站在原地,树下射灯的幽绿灯光打在他脸上,有种难辨的阴晦的感觉。安然心下一动,竟然大为不安,不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神色间又多了些忐忑。 许沐言忽然笑了笑:“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好啊。我这就去弄。”安然松口气,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率先进了屋里。 安然往锅里注了水,又从冰箱里找了番茄与鸡蛋出来,许沐言斜斜的倚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她,慵懒闲适的意味。这令她莫名的觉得有些紧张,咽了口口水,她一边盯着欢快舔着锅子的蓝色火焰,一边问道:“你……要不要先洗个澡再下来?” “这两天没有出门,会不会觉得无聊?”许沐言却不答反问,语气轻且淡。 “不会,安蓝有打电话过来与我聊天。”而且她这样的人,发呆便可以用掉大半天,又怎会觉得无聊。 她只是很不安,因为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甚至与她分房而睡,早上她起来时他已经离开,便连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若不是刚才一直站在楼上的阳台上发呆,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她等了半天,却仍是等不到他从车里上来,便忍不住下来,有些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 许沐言还是看着她,她还是看着那丛蓝色的火焰。这是她第二次给他煮面条,此时锅里的水烧开了,她有些慌乱的伸手揭开锅盖…… 忙乱中仿佛听见一声极低的叹息声,然后听见他在她身后淡淡说道:“安然,我不会再逼你。” “……”安然一愣,手里的锅盖直直砸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安然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捡,却有只手比她更快。 她咬了咬唇,盯着那只好看的手,终于似茫然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许沐言没有回答她,却也站在她身边并未离开。 安然似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直面他:“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许沐言其实也被她问倒了,他想要什么?安然?她本来就是他的。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呢? 他看着她,目色深沉难测。 安然却以为那是句嘲讽的话语,她缓缓低下头,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终于消失,“是啊,我能给你什么呢?我本来就一无所有……” 所以他看轻她也是应该的,可笑她还愚蠢的认为总有什么是她有且能给的…… 许沐言皱了眉,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抬起手来,转身道:“我上去换件衣服!” 安然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回过神,打起精神将面条丢进锅子里,将切好的番茄也丢了进去…… 这一晚,他们仍是分房而眠。 接到舒念菡的来电,安然显然很是惊讶。对方约她见个面,说了时间地点,安然准点赴约,却发现舒念菡已经早到了一步。 这是一家高级俱乐部,集健身休闲娱乐于一体,不是会员很难进去,若不是舒念菡事先打好了招呼,安然只怕这会儿仍然不得入门。 舒念菡显然刚健身完,穿着合身的白色运动服,一边擦汗一边在她对面坐下来:“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也刚刚到不久。”安然冲她淡淡笑了笑。 舒念菡在她对面坐下来,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晚上休息的不好么?看你那俩黑眼圈……” 安然微笑着,伸手摸了摸眼睛:“这么糟糕吗?” “也是,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舒念菡感叹,随即又狐疑:“不过依你的性子,你根本不会介意吧。” 到底是孩童时代就认识的,虽说谈不上知之甚深,但总还是能了解那么一两分的。 安然笑而不答,端起面前的猕猴桃汁喝了一口,用吸管漫不经心的搅拌着杯里的绿色液体,“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舒念菡自然明白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她多谈什么,便也笑道:“受人之托,约你出来散散心。” 安然诧异的挑了下眉,抬眼望住舒念菡。 舒念菡苦笑一声,漂亮的脸蛋上现出一丝莫可奈何的意味:“我家阿宝啊,他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的心情一定不好,所以拜托我约你出来……我原还还想着他这是多此一举。不过现在看你这模样,莫非,真的需要我的开解不可?” 安然呆了一下,随即跟着苦笑:“阿宝真的想太多了,你也想太多了。” “是啊,我也跟他这么说来着,更何况许氏的许总还亲自召开记者招待会替你澄清,并且严重声明不准记者打扰你。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觉得你应该安好才对。”舒念菡仍然对于她不好的脸色有着探究,或者是小时的情谊,或者完全是冲着阿宝的面子。“怎么样?当名人的感觉还不赖吧?” 安然长吁一口气,如实回答:“不太好。不过,我哪是什么名人,等过段时间,有新的新闻出来,他们自然便忘记我是哪号人物了。” 所以归根究底,让她神色憔悴的根本就不是谣言绯闻这档子事了。舒念菡将擦汗的毛巾随意扔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有服务生给她送了一杯清水过来,她道了谢,待服务生走远了才开口道:“那么,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因为什么而烦恼?” 安然默然。她跟舒念菡虽然小时便认识,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情谊。对她而言,舒念菡这个人,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互道心事的地步。 舒念菡显然也是明白的,然而并不介意,笑道:“今天天气不错,哎,会骑马吗?我们去马场跑几圈吧。” 安然松口气,只要别继续问她奇怪的问题就好。于是玩笑道:“这也是阿宝拜托你的?” “哈哈……”舒念菡爽朗的笑道:“这倒不是。不过我家阿宝真的很关心你呢,我也有那么多绯闻,也曾被谣言中伤过,也不见他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弄的我都要吃你的醋了呢!” 安然莞尔。舒念菡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个性格爽直的女孩子。“阿宝以后对他的女朋友会更好,你的醋怎么吃得完呢?” “好哇,取笑我啊。”舒念菡假意嗔责,面上却是笑靥如花,站起身来:“阿宝那呆小子,喜欢的不正是你们安蓝。跟他见面三句话都离不了小篮,我真受不了他。” 安然笑了笑:“阿宝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舒念菡立刻抓紧时机问:“那你家小篮喜欢我家阿宝吗?” 安然囧:“你……不会因为这个才约我出来的吧?” 舒念菡笑的丝毫不心虚,眨眼道:“我得帮阿宝讨好他未来女朋友的姐姐啊。” 安然正色道:“其实没有必要这样的,安蓝……她已经这么大了,她的事情完全能自己做主了,我没权利替她做任何决定的……” “哎——”舒念菡截断她:“阿宝的原因只是一半啦,难道我不能对你表示一下关心么?行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于是等舒念菡换好衣服,两人躲过狗仔的耳目,一起前往马场。 “安然,你跟许总裁怎么认识的啊?”舒念菡的助理开车,她跟安然坐在车后座,随口聊天。 安然想了想,道:“他当时帮了我跟安蓝。” “具体点啦!”舒念菡不满意安然这般简短与敷衍。 “大暴雨的晚上吧,安蓝病了,我背着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遇到了他。”安然面对她充满好奇的熠熠生辉的大眼,仍是以寥寥数语将之揭了过去。 她其实并不愿意与人分享旧事。因为过往那些事,无一不掺杂着痛苦难过的回忆,分享什么呢?痛苦与难过吗?她们又不熟。 只是,他这几天正与她闹着莫名其妙的矛盾,她心中也有些烦闷,舒念菡在这当头提起旧事,她免不了便想起了那场大雨,以及那场大雨中对她伸出的那只手。 “哇哦,英雄救美哦!”舒念菡再红的明星,到底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对于爱情自然充满了憧憬与向往,安然只提了个开头,她便已经能够开始自行想象。 安然牵强的扯了扯唇角,没有否认。这样的事,叫她如何否认呢?直言说她跟他其实只是金钱交易?安然莫名的又笑了笑,如果不是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她都快忘记了,他们原只是金钱交易的关系而已。 “他对你不好吗?”舒念菡皱眉瞧着她似忧愁的模样,“我看不像呀,他挺维护你的呀!” 安然淡淡道:“他对我挺好的。我想,是我自己的问题吧。” 舒念菡语重心长:“安然啊,能遇到对自己好的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许总裁年轻有为,模样也生得很好,对你又挺好,你可千万别随便放手啊。” 她说的这般言语切切,情深意重的模样,安然也不好敷衍,只得笑道:“嗯,不放手。” 可其实,她哪里知道,她根本没有放手与不放手的资格。 舒念菡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放下心来的模样,又拉着她絮絮的说起小时候,说起孤儿院,说起心脏手术…… 安然从未到过马场,舒念菡倒是常来的模样,领着安然去换了衣服,又带着她去挑马,她自己挑了一匹高大的一看就很能跑的大马,安然挑了一匹瘦小的马。 舒念菡动作熟稔的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帅气的跃上马背,那工作人员又过来帮安然,安然却盯着那不停打着鼻响的马儿不动。 舒念菡骑在马背上等了一阵,见她还没动,忍不住催道:“安然,快一点啊。”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安然仰起脸对她说。 舒念菡可能早就想跑这么一场了,于是扔了句“你快点”后,一甩马鞭催着马儿跑远了。 安然长吁一口气,与那马儿大眼瞪大眼。工作人员在一旁笑道:“小姐,不用怕的,马儿性情都很温和。要不你先摸摸它,跟它培养下感情。” 安然摆摆手,退离两步:“不用了,我……” “安然,你怎么在这儿?”许沐言穿了套黑色的骑装,脚蹬一双长靴,站在不远的地方,一手顺着马儿黑亮的毛,就那样望了过来。 骑马是一项优雅的运动方式,因此骑装亦是非常的优雅,仿若贵族绅士,俊逸不凡。而他旁边的人,却赫然是周子青。 安然转头,先看见许沐言,尔后才发现他身旁的周子青,她微微有些惊慌,随即镇定下来,看着许沐言,道:“我跟舒念菡一同过来的。” “你喜欢骑马?”许沐言将手里的马鞭与帽子扔给工作人员,朝她走了过来。她也穿着黑色的骑装,帽子长靴,装备整齐。黑色衣裳与帽子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莹白,却有种奇异的生机感。 安然苦笑一声,老实回道:“我不会骑马。” 许沐言将她打量了一番,突然道:“不会骑我教你,过来——” 拉着她便往他挑好的那匹高大的马走去,安然挣扎了下,随即放弃了,任由他将她带到周子青面前。 “你们都认识,就不用我再介绍了吧。”许沐言语带深意,看了低眉垂眼的安然一眼。拉过她,扶着她的腰就要将她往马上放。周子青却飞快而惶急的说道:“别——” 许沐言顿住将安然往马背上送的动作,转头看着忧心惶急的周子青,目光深远,唇角似笑非笑,冷厉的剜过他,“怎么?” 安然手心腻出薄薄一层冷汗,低着头看着靴尖,呼吸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 周子青深吸一口气,从安然身上收回目光,平静的迎接视许沐言似嘲弄的目光:“她很怕马,你不要逼她。” 逼她?许沐言怒极而笑,他低下头,漆黑的瞳孔在收缩成不见底的深渊。安然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手就在她腰上,她的细微反应亦逃不过他的眼睛。“我逼你了吗?” 她怕马,然而却不说。非要等那一个知道她怕的人在他面前说出来,这是逼她吗? 许沐言恨恨的想,这根本就是她在逼他。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安然依旧沉默,她也很想说话,然而这样的情况下,让她说什么好?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吧!于是,只好沉默。 安然的沉默,终于引爆了许沐言的怒气。然而他本是极善隐忍的人,是以并不发作,只淡淡道:“如果他不说,你打算怎么办?说话——” 安然亦觉得十分受累,终于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冷怒的脸庞:“其实,没什么关系的。现在已经不那么怕了……” 周子青闻言,怔了片刻,嘲笑自己的忧心如焚。安然喝她从不喝的西瓜汁,甚至肯爬上她说她最怕的马背上……她,定然已经十分爱他了吧! 三个人,却是三种心思。 “是吗?既然不那么怕了,便陪我跑一圈吧!”许沐言话音刚落,已经拦腰将她抱上了马背,他也跟着纵身跃了上去,手臂从她肋下穿过,牢牢握了缰绳,靴子狠踢马肚一记,马儿仰头嘶鸣一声,急速起跑。 周子青一瞬间看清了安然白到透明的脸孔,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只好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骑马式一项勇敢者的运动。安然自认不是弱者,然而生平最怕,却偏偏就是马儿。说起来也不算是怕,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有一次被周子青偷偷带进马场,防护措施没有做到位,她从马上摔下来,造成踝关节韧带撕裂伤以及严重的骨裂。她当时大约痛的麻木了,居然也不觉得疼,然而看到周子青神色惊慌的跑过来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他哭了…… 后来她再不碰马。有次周子青的朋友约好一起去马场跑圈儿,问她要不要同行,她摇头,认真的告诉那人说,她很怕马。周子青那时就站在她的旁边。 其实,她不是怕马,她只是怕受伤,然后他会很难过。 她很怕看见他很难过的模样,所以这些年即便他不在,她仍是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不受伤。然而现在,她却总在令他难过。 是他的错?她的错?大约,这就是命运吧!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毫无征兆的滑出来,无声无息。迎着风,仿佛下了一场伤心雨。 许沐言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周子青,又狠狠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吃痛,撒开蹄子跑的更快了。 风很大,他凑近安然的耳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愤怒,然而更多的是无力。她的事情,果然只有周子青才有资格知道吗? 他算什么呢?一厢情愿想给她最好的,吃穿住行从来都让人小心伺候照顾着,可她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最好的究竟是什么?他要给她什么她才会像对待周子青一样的待她? 安然也觉得很无力,她轻飘飘的说了句:“你想知道什么?你又要我说什么?” 他不问,她怎么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什么? 真不该陪舒念菡来这里。但她是幼时的伙伴,是阿宝的姐姐,在她的事情初初爆发时,她也无条件收留安蓝使她躲过了媒体的狂轰滥炸……安然叹口气,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同时碰到他们两个。 她的话说的格外轻,风一吹也就散了,然而许沐言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沉默下来,冷静过后的脑中立刻浮出了一个想法——她一直在等他开口问,而他却一直在等她开口说。是不是……其实本来没有多大的事儿,其实本来她也可以跟他说而他自己却犯着莫名其妙的别扭? 许沐言想通这些,顿觉神清气爽。又贴着她的耳旁问:“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安然觉得有些奇怪,然而此情此景也不方便她回头去看他的表情。虽不明白他怎么语气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却仍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许沐言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手下的缰绳也缓了缓,马儿的速度跟着缓了下来。 这是一条仅能容一匹马跑过的林荫小道,他打马跑进来之前,只顾着心情不爽而没有注意环境,此时心情大好更是将后头紧随而来的周子青忘了个干干净净,也因此,他这边毫无预兆的减速了,周子青却来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周子青死命勒住缰绳,马儿被他勒的嘶鸣不止,前蹄朝天,终于将马背上的周子青狠狠甩了下来。 许沐言与安然发现身后的动静,周子青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没有半分声息的模样。 许沐言忙停下马,还未停稳,一直呆在怀里的娇小身子倏地一下跳了下去,他尚未回过神来,安然已经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周子青身边。“周子青,周子青……” 周子青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额角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儿划到了,此刻鲜血汩汩往外冒着。安然见了,脑袋一阵晕眩,胃里也是一阵翻滚,却见那血不停的涌出来,她飞快伸出手捂住那处伤口,然而仍是透过她的指缝沁了出来,将她雪白的手染成通红的颜色。 许沐言微怔,刚才的好心情不翼而飞。他平静的跳下来,但掩不住眸子深处那抹骇人的冷。他大步走过来,同时拨打了急救电话。 周子青只是晕了过去。许沐言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松了口气。因为不知道他具体伤到哪里,也不敢动他,蹲在他另一边简单的动了动他的手脚,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抬眼看安然一眼。 其实根本不用抬眼去看,他眼角的余光早已瞧见从她脸上不停滑下来滴在周子青手背上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想碰又唯恐碰不到他还活着的气息一样。 “放心,他还没死。”许沐言眯起眼睛,目光中露出一丝凛冽。 安然似全然听不见,她原先压在周子青额角的那只手已经叫鲜血染透了,于是她又压上自己另一只手,徒劳的想用这种方式给他止血,口中不自觉的呢喃道:“不要流了,不要再流了……” 许沐言自然知道现在并不是生气的好时候,然而他深深呼吸了好几次,终是忍不住,冷冷道:“不是见不得血吗?怎么?就他的血你见得?” 是因为对周子青的担心和恐惧,让她战胜了她心里的阴影吧! 你看,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多么重要! 偏偏,这个男人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安然像是魔障了,根本听不见许沐言讲话一般,只跪在地上,死命捂着那道伤口,发红的眼睛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掉:“周子青你不要死,不要死……” 被刻意压在心底的过往像是脱了缰的野马,统统在这时候浮了上来—— 她初进周家,他笑脸迎出来。她在学校打架,他亲自给她上药。她被同学欺负,他毫不留情面教训欺负她的人。她被老师留堂,再晚他也等她一起回去。她成绩不好,他帮她补习到深夜…… 他说她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可以开心,可以难过,可以大笑,可以大哭…… 他说在他面前,不用伪装自己。 他说,当你觉得全世界都不可信任的时候,请相信我好吗? 他说,能与她死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他说,你是我的女孩。 他说,安然,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他说,等我回来。 他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第三十九章 第一次的爱,总是无法轻描淡写(三) 周子青被救护人员抬上车,安然亦步亦趋的跟着,许沐言也要上去,却被一护士以车内空间不够不要影响医生工作为由拦了下来。 许沐言无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 然而只怔了一瞬,回过神来,匆匆换了衣服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跑。却在马场门口被人拦住。他黑眸沉沉,冷眼一瞥,将拦住他的舒念菡吓得不轻,“许先生,我没别的意思……我跟安然一块儿来的,但我现在找不到她,电话也没人接,所以……” 许沐言淡淡道:“她有事先走了。” 言毕,再不停留,扬长而去。 留下舒念菡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他这意思分明就是他肯定见过安然,但为什么安然却没有跟他一块儿而是自己先走了呢?而他看来这么焦急的模样……莫非吵架了? 舒念菡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太多了——安然那样性子的人,跟谁吵得起来呢? 许沐言一路飙到医院,周子青被推去做各种检查。安然坐在检查室外,她很安静,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紧闭的门,她仿佛很冷,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背脊却挺得笔直,好像出鞘的锋利的冷剑。 许沐言看了她半天,才缓缓走过去。她绷得太紧了,以至于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抬眼看他,目光却是茫然而陌生的。 她看了他半晌,仿佛仍是不认得这个人,漠然的将视线从他身上再度移到那紧闭的门上。 “周子青怎么样了?”许沐言按捺住胸口汹涌的怒气,淡淡问道。 周子青那三个字仿佛是通关密语,安然浑身一震,视线逐渐清明起来,“他……还没出来,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哀哀的,似悲伤更似绝望。 “起来。”许沐言的声调没有半分温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安然的眼神虽恍惚,却到底还是认出了站在面前薄唇紧抿着怒气的男人。她沉默不语,眼泪将睫毛濡湿,变得浓密儿黑长,像刚下过雨的潮湿的雨林。缓缓站起身,却因为一直紧绷着而险些站不稳。 许沐言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仍紧紧抱着双臂,他拉开她的手,赫然发现她抱着手臂的指甲刺在细软洁白的肌肤上,将那完美无瑕的肌肤生生掐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血痕,而她两只手上沾着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凝固了。 许沐言皱眉,拉了她就往不远的洗手间走去。 安然却忽然挣扎起来,不让许沐言将自己拉离开这里。她抬眼看着许沐言,泪湿的黑眸有着少见的坚持与执拗。她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不说话,只用那双黑眼睛,定定的看着许沐言。 许沐言也看着她,牙根骤紧,眉头拧起,眼中冰凉一片,仿佛修罗的杀气。但只一瞬,他便冷静下来,这种冷静,是几乎漠然的那种冰冷,让人完全不能想象他会做什么,让人完全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可最后,他居然什么都没做。他说话,声音轻柔,沙沙的,有勾、引人遵从的魔力:“他不会有事的,听我说,你现在需要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否则等一下他出来,见到你手上身上的血迹,会担心的吧?” 安然茫然的低头,慢慢摊开手掌,干涸的血红的颜色刺得她眸心一紧,手指无意识的弹了下,紧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将胸口的憋闷感甩掉了。 她乖乖的配合许沐言的脚步跟着他走,然而却仍不住回头,目光从那道门上拂过,如此痴迷,缱绻留恋。 许沐言不动声色的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嘴角弯成叫人沉沦的弧度,然而镜片下的眼中寒光闪如流星。 拧开水龙头,安然将手放在水流下,两手交替着搓洗,染着红的水流冲进洗手槽里,安然有些惊怔的看着,差点忘了手上的动作。 许沐言斜倚在墙上,点了一支烟,并没有抽,只淡淡的盯着那烟雾渐渐升腾起来。 安静的空间里,一时间只有水流的声音。 好半天,安然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干涩,睫毛下垂着一片长长阴影,似千枝万条垂柳。她说:“对不起。” 许沐言慢慢侧脸看过去,眼中一闪,却是暗极的影,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薄雾,清寒恻恻:“哦?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安然轻咬下唇,双手已经恢复洁白,但她仍没有收回手,她终于抬眼看他,莫名的惊了一下,他明明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偏偏给人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清冷虚无,如同一缕寒冽的月光。 “周子青……我很早就认识他。”安然的牙齿不停打颤,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出,化作濛濛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张本就平静的俊脸,更加瞧不出深浅了。 “所以,你现在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许沐言缓缓看她一眼,瞳孔中弥漫起一片噬人的黑暗。 安然微楞,继而沉默。 是啊,现在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她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以后,他再也不会听她说了吧? 她垂下头,在水流声中静静开口,面色淡如余雾,似一层冰凝结了表情。“我十三岁认识他,他一直很照顾我,那时候我跟安蓝被领养到周家,一切都很好,一切看着都很顺遂……” 许沐言缓缓勾唇,脸上带着凉薄的笑意,指尖的香烟因为他一口没吸,已经灭了。他没有丢,仿似不经意般将燃过的香烟玩弄于修长漂亮的指间。 “他对我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他无条件包容我,即便是无理取闹……但其实,在这样看似幸福平静的表象之下,我一直很不安。”他没叫停,安然便一直往下说。“周牧……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安,有一天我在书房里找到一本旧书,里面掉下来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那是我妈妈,那应该是偷拍的,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独自一人在河边写生……” 许沐言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面皮寸寸紧绷,慢慢变作深深地怒。 安然已经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你曾去过我妈妈的墓地,你知道我与她长得有多像。” 安然蓦然一笑,仰头,侧脸,下巴微抬,眼看着他:“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五岁,看见那张照片时吓得几乎夜不能寐。于是脾气愈发的坏了,外人眼里的我是安静懂事的,却只有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我,他丝毫不介意。我的脾气越来越坏,莫名其妙的生气,发怒,甚至无理取闹,他当然察觉得到我的变化,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却不敢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因为我知道他是多么崇拜他的父亲。我不能说,却在周牧越来越长时间的凝视中变得更加不安。” “很快到了暑假,学校组织夏令营,周子青陪我一同去了,露营的第一晚我们偷偷跑出去看星星,很不幸迷了路,我不小心从小山坡上滚下去,卡在两棵树中间动弹不得,山里的夜晚非常冷,他不管不顾的冲下来陪着我,因为他一定知道我很害怕,我叫他走,他不肯,他说……”安然顿一顿,“能与我死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头顶上的灯光自许沐言的瞳中映出,虚虚浮浮的飘渺着,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他聚精会神的听着,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体,眼中幽芒绵长而阴郁。 他们身边,不时有人经过,或奇怪的看他们一眼,便快步走开。大约除了他们,没有人会在洗手间这样的地方长谈。 “我们隐秘而快乐的交往着,一种全新的体验。然而不过半年就被发现了,周牧很生气,一连几天他看我的眼神都让我不寒而栗。很快他们做了决定,要送周子青出国念书,我很怕,求周子青不要走。他也反抗过,但拗不过他父母的坚持,终于还是走了。他走后我总是尽可能的避着周牧,但……你捡到我与安蓝那一晚,我们被赶出周家,便是周牧喝醉之后拿了备用钥匙进了我的房间,我拼命反抗惊动了陈妈妈,周牧竟说是我勾、引他……” 安然絮絮的说着,似乎停不下来,眼前忽然一暗,下一瞬已经被纳入一个有着熟悉气味的怀抱里。 许沐言紧紧地抱着她,满身紧绷,眼中幽光颤动,“现在,周子青对你而言算什么?” 他在逼她。可未尝不是在逼他自己。 安然的双手静静的垂在身侧,有未干的水迹顺着指尖滑落在地。他抱的太紧,勒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她仍是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已经过去了的,仍是十分重要的人。” 十分重要的人。 许沐言说不清对她的诚实该是生气还是怎样?明明是他逼她回答,她也诚实的回答了……是的,即便哄他一哄她都是不愿意的。她无比诚实的告诉他,虽然过去了,但他仍然十分重要。 那是她的青春年少,那是她的幸福时光,他懂。 每个人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幸福时光,他也有。所以他想,他可以理解。 于是他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往前,不要回头,前面的风景只会比过去的更好。” 安然一怔,缓缓回头神来,半晌后,她终于抬起手,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 眼角有泪,悄无声息的滑进鬓角,湮没于万千发丝中。 对于周子青,她终于说了出来,是不是,终于可以释怀?是不是就真的成了过去?许沐言很想问,然而终究没有问出口,他想,他果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坚强与大胆。 周子青做完全身检查被送进病房时,周牧与陈佳琪也早就到了。许沐言携着安然来到病房门口,他率先看见了他们,顿住脚步,挡住她的视线:“我先送你回去。” 安然远远就听见了陈佳琪紧张的追着医生问周子青的情况,因此对于许沐言的提议没有半分异议,她点点头,被眼泪洗过的眼睛温润亮泽如夕,可眼底的忧虑却不可忽视。 许沐言摸摸她的头,他的手很干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的声线低沉而柔软,誓言般庄重:“你先回,我了解了情况就回去。” 替安然拦了出租车,看车开远了,许沐言才返身踏进周子青的病房中,他还未醒转,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厚厚一圈白纱布缠绕在他额上,点点血迹浸染其上,看上去颇为恐怖。大约是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脸白的像张纸。露在被外的左手背上扎着针,点滴瓶里的液体不紧不慢的输进他身体里。 周牧心烦意乱的站在窗口抽烟,陈佳琪坐在病床边,握着周子青的右手默默垂泪。抬眼见到许沐言,忙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沐言,你来了。” “阿姨。”许沐言淡淡喊了她一声,目光重又落在病床上的周子青的脸上,“医生怎么说?可有其他地方也伤到了?” 陈佳琪轻叹一声,眼泪忍不住的又掉了下来,她可怜的儿子今年已经第二次入院了,她第二次看着他这样毫无声息的在她面前,这种感受真比杀了她还难过。“医生说其他地方倒没伤着……” 许沐言心下一动:“那他怎么还不醒?” “医生说他的头部受创,晚一点才醒的过来。”陈佳琪又坐回病床边,继续握着他的手。 许沐言微放了心:“既然如此,阿姨你也别太担心了。” 陈佳琪似没听见,只紧紧地盯着周子青的脸:“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的命啊……如果真有因果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在他身上?” “阿姨,你也想太多了。”许沐言淡淡道:“这只是一场意外。” “是意外吗?”周牧霍的转身,目光锐利的盯住许沐言。 许沐言微抬起眼来看他,极亮的眸,此刻半沉在泛着寒光的静水中,那是一种无可形容的夺人的黑色,“不然,周叔以为是什么呢?” “子青骑术一向很好,从未失过手。”周牧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压迫的,焦躁的。 许沐言的薄唇似几不可察的掀了掀,淡淡道:“凡事总有意外,周叔你说是吧?” 他话中有话,周牧如何听不出来。却也不明白他这样的仿佛挑衅的姿态究竟为哪般?忽然又想起,现在他已经是许氏的总裁,就算迁怒也不能对着他。 长叹一口气,周牧眼里现出疲惫来,语气也缓和许多:“沐言啊,周叔一时急的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许沐言从容的答道:“既然周子青没什么大碍,我先告辞,晚点再过来看他。周叔,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许沐言开车回去,车刚停稳,便见安然从屋里冲了出来,神色紧张的看着他。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不痛快就是了。下车,抚了抚她的长发,淡淡道:“放心吧,他没事。” 安然明显的松了口气,抬眼看他,微咬了唇,片刻才轻声道:“谢谢你。” 两人一同进屋,许沐言牢牢凝视她,“恨过他吗?” “谁?”安然下意识的问,然很快明白他所指,平静的与他对视,忽的轻笑一声:“恨过的吧,尤其……当安蓝的身体在我怀里越来越冷的时候,恨他没有坚持到底就被送出国了……不过后来想想,他也是身不由己,便不恨了。” “那我呢?”许沐言盯着她:“我没征得你的同意就送安蓝出国,你恨过我吗?” 安然挑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头道:“不是恨,只是……怪过你。” “现在呢?还怪我吗?” 安然笑:“早就不怪了。我知道你送安蓝出去是为了她好,后来又见她过得很好,离开我之后变得更独立更能干,身体也比从前好了,我怎么还会怪你呢?” 许沐言心道,我送她出去可没想过是为了让她变得更独立更能干,只是单纯的忙不过来而将她丢出国门而已。当然这话只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断不会真的说出来。 “那……周牧呢?恨不恨他?” 安然脸色一白,迟疑了下才淡淡道:“我很怕他。” 是的,很怕他。安然必须得承认,这么多年过去,她仍是很怕那个男人。不是不去回想那个夜晚,便不怕。 那种害怕,是深入血液骨髓的。 恨?当然是恨的。只是,她又能如何呢? 在他面前坦诚以告的安然,虽然令他心情愉悦,然而她的瑟瑟发抖,又让他很是不忍。他太残忍,总逼她去回想过去发生的对她而言无异于是毁灭的事情。 他轻叹一声,揽她入怀,安抚她的瑟瑟与不安:“从今往后,你再不用怕任何人。相信我。” 他这样轻柔的说,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缓缓抿起来,微眯的眼神锐利而凶狠。 那晚,他们重又睡在了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大床上。安然记得,黑暗中,是她主动亲吻了他…… 多事的八月,倏忽一闪,已是月底。而九月,是开学的日子。 开学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虽然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安然充耳不闻,只作不知。再加上有安蓝的陪伴,她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不少。 柳原与安蓝仍是小吵小闹的暧昧着,但重归校园的安蓝让他觉得更紧张了,因为有一回前去学校接她的他了解到,安蓝居然有很多的追求者……柳原掂量了一下学校里的小年轻,又掂量了下自己,愈发觉得自己处境岌岌可危,因此往学校跑得更勤了。当然背着安蓝在背后警告某些个他认为自不量力的小年轻更是常有的事情……安然就曾撞破过两次,柳原倒是挺厚脸皮,一点儿被撞破的局促都没有。 这期间,许沐言带她去医院看了周子青一次,他的伤口恢复的不错,本来早就可以出院,但医生说他有较严重的脑震荡,让他留院观察几天再说。 看到他们携手而来,他的表情竟也很平静。甚至还玩笑的与安然说假如许沐言欺负了她尽管找他帮忙,他说,好歹也是做过你哥哥的人…… 安然含着眼泪微笑。 很好吧,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好。 安然对自己说,你要懂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