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缘起 序章——缘起 流沙谷,原本的世外仙源静修之地,如今却是两军对垒,尸横遍野。 再强大的门派,也敌不过天子之怒,十万铁骑。谷外的阵法告破后,流沙谷的三千弟子,只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反抗余地。 流沙谷所有幸存的弟子,最后都奔向了乾坤殿,奔向那个白衣出尘的男子。那是他们的师尊,是他们的神。 面对十万大军,白衣人提剑立于乾坤殿前,眉目间淡然如故,纵身入血池,风骨亦存。他凛然不可犯的正气,让杀红了眼的士兵也下意识地心生畏惧,在乾坤殿前停下了杀戮的脚步。 然而却有一黑衣人自大军中控马奔出,朗声笑道:“静烜师兄学贯古今,尤擅观星之术,不知尔昨夜占星,可曾预见到今日之劫?” 白衣人默然不语,手中长剑微颤,剑尖上一颗血珠落下,坠地无声。 黑衣人笑得越发癫狂:“当初扶持萧延宗登基时,你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的祸端!可笑你自负将相之才,匡扶帝王于危时,而今只能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还带累了祖师传下来的这百年基业,不知待会你与流沙谷一同寂灭时,可有面目去见历代祖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半空中黑影一闪,霎那间人已掠至殿门前。白衣人沉静抬眸,手腕一振甩去长剑,空手迎上对方势若雷霆的一击。 双掌相击的瞬间,白衣人一字字道:“人死万事空,何必忧惧鬼神之事?” 黑衣人眸光一沉,双掌猛然推出,随即凌空跃起,连环腿踢出。 大殿前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双方使的皆是一般无二的招式,虚空中力量的交击,震得周围弟子都立不住脚,纷纷后退。 那一场巅峰决战,对战双方是流沙谷上一代最出色的两名弟子,他们本应携手将师门发扬光大,然而如今却只能生死相搏。 而在他们身后,银甲金盔的将军弯弓搭箭,遥遥指向缠斗中的二人。力贯弓弦徐徐拉开,然后——放手! 那一箭如流光,破入血肉的瞬间,连带骨骼经络一并震碎,其势犹未歇,穿透黑衣人的身躯后,又狠狠钉入白衣人的身躯。 曾经势不两立的师兄弟,就这样被一箭贯穿,并被那强大的力道撞入大殿内。 而大殿外,漫天火箭如流星般陨落,乾坤殿迅速陷入了火海中。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宫殿,那将军冷然挥手:“众将士听令,将此地团团包围,不得让任何人生离此地!” 旁边有副将模样的人担忧道:“可是……国师大人还在里面……” 将军看了他一眼,眸光森冷,尔后,他轻轻抬手摘下金盔……方才那副将吃了一吓,登时滚下马背,颤声道:“陛下……” 萧延宗眼眸微眯,沉声道:“从此,世上再无流沙谷,再无帝王客!” 流沙谷,本是数百年前一位得道高人开创,历经数朝不衰,旨在匡扶帝王以度乱世。流沙谷有训,其门下弟子虽可辅助君王成就霸业,却不得入世为官贪图凡尘享乐,只能在天子登基后返回流沙谷继续修行,于是这类人便被称为帝王客。 历朝历代,每一次帝位更迭,史册上都有帝王客留下的踪迹。 三年前北燕内乱,先帝含冤而死,国之将崩。萧延宗得流沙谷辅佐,终得以成就霸业。当初辅佐他的流沙谷弟子功成身退,回到谷中继续修行。然而数年后萧延宗却册封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国师,并在其建议下发兵攻打流沙谷。 如此看来,那黑衣国师竟也是出身于流沙谷……无论功过,最终不过沦为帝王心术下的牺牲品,葬身于师门的大火中。 然而北燕也损失惨重,流沙谷覆灭时乾坤殿的机关被启动,待到萧延宗班师还朝时,十万大军只余四万。野心勃勃的萧延宗,原本是想将攻打流沙谷作为称霸天下的第一站的,却硬生生被遏制了脚步。 四国之中,南楚偏安江南国力较弱,一向奉行与其余三国交好的政策,只求平安。东昭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而东昭国君无心逐鹿天下,只信奉鬼神之力固步自封。 西陇倒是一向野心勃勃,与萧延宗不相上下,只可惜一年前西陇储君在边关巡视时被邪教中人所害,其余诸位皇子忙于争位弄得国主心烦意乱,暂时无暇思索扩张之事。 如今北燕锐气被挫,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事登时被搁浅。 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四国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然而,命运的线轴却从未停止过转动,如今暂时的沉寂只不过是为即将到来的变数埋下了种子,只待有朝一日重见天日。 二十年后,一支队伍从北燕宫廷出发,一路向南行向南楚的国都,代北燕太子萧衍向南楚公主求亲。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南楚都城外的最后一个村落时,一个中年男子冷眼看着他们经过,眼底渐渐亮起诡谲的光芒。 “师傅,昨天布置的策论已经做好了!”一个少女自他身后的房舍奔出,将纸卷双手呈上。 中年男子看了看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淡淡道:“看样子阿妧今日又要出去,才会这么勤快。” 那叫做阿妧的少女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不说话。中年人却从她低垂下去的手中抽出纸卷,笑道:“去罢,能被阿妧看得上眼,那位公子必然是位与众不同的人物。” 傅妧的脸颊攀上一抹红晕,她忙拿出面纱来戴上,匆匆拜别了师傅,便向村外跑去。 在她身后,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仍然保持着,目光却渐渐冷了。他转眸望向都城的方向,轻轻叹息一声:“快该来了吧。” 重要声明 这几天在修文的缘故,导致更新进程放慢,十分抱歉。 卷一中的章节,偶在具体情节上做了些修改,氮素按照规定,是不能删除章节重新发布的。所以偶从今天起,开始逐步替换原有章节内容,因为每天替换内容不得超过3章,所以,在逐步修改的这段时间内,可能会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请各位读者海涵。 按照这样的修改进程,十天后全文就会恢复正常……请各位读者亲勿怪,俺只素想让故事更完整些。 从明天起,文文恢复一日两更,么么哒~俺这次会慎重,尽量避免再发生此类情况…… 上架感言 写到了三十多万字,终于要上架了的说~某云已经完结了3本书,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更新还素挺稳定哒~ 千字3分钱,说起来真心不算贵,希望大家支持下,算作是对偶的小小奖励吧,泪眼汪汪ing。 偶会努力写出更精彩的情节来回报大家的~ 顺便说一下充值方法,不会充值的亲可以参考一下~1元=100k币,看完一本书也不过几元钱,如果是包月就更划算了,全站随便看。 首先,注册账号,有账号的亲可以直接选择快速充值。 第二步,选择快速充值。 第三步,在打开的支付中心选择充值方式,共有8种方式可供选择哦。而且目前的网上银行充值和支付宝充值,达到一定额度都有k币赠送,很划算哦。而且还没有手续费,亲们可以优先选择哦。 其他还有移动短信充值,游戏点卡充值,联通一卡充,神州行充值卡,点卡充值,q币卡冲值、固话宽带充值等等,都很方便,大家可以随意选择。 最后再次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1章 初入宫闱 凤池宫的大殿上鸦雀无声,傅妧垂眸徐步而行,每落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像她这样的身份,在宫里行走,身上不许有任何能发出响声的饰物,步伐亦要悄无声息。 三次跪拜,九次叩首,是初次觐见皇后的礼仪。最后一次跪拜后,她微微挺直了腰身,目光却仍落在身前三尺处的地板上,等候皇后的发落。 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主子没有吩咐你开口,你便永远只能是个哑巴,连呼吸的声音都不能放肆。 面上陡然一凉,面纱已经被扯去,下颔被嬷嬷苍老的手用力抬起,傅妧被迫抬起头来,目光却依旧低垂。皇后语声微凉:“倒是个美人胚子,叫什么名字?” “民女……傅妧。”下颔被卡的有点紧,声音中透着些窒息。 不知皇后作了什么吩咐,嬷嬷终于将手收回,傅妧立刻低垂了头,以恭顺的姿态伏在地上。衣裙摩挲的沙沙声传来,皇后被宫人簇拥着回了内殿,正殿内除了少数几名当值的宫人,就只剩下了傅妧。 她仍保持着跪拜的姿态,皇后没有让她起来,她就只能这样一直跪下去。 彼时虽是春日,但春寒料峭四字并非虚言,只跪了片刻,地板上已有凉意顺着双膝和肘弯向上蔓延。再跪下去,寒意一点点浸遍全身,却连颤抖都要咬牙忍住。 整整一天,她滴水未进,嘴唇早已干裂地爆起了枯皮。在极度的饥饿中,她下意识地用牙齿去剥落唇上的干皮,直到尝到了血腥味仍乐此不疲。 耳畔传来了新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环佩叮当,视线中出现了一片裙角,百蝶穿花的图样,裙角用金线细细缀着珍珠,每一粒都有小指头大小。 有人粗暴地按着她的肩膀,还有人抓住她垂落脑后的长发,迫使她抬头。傅妧仍然不敢抬眼,对方却一把钳住她的下颔,冷冷命令道:“看着本公主!” 不用看也知道,敢在这里放肆的女子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熙华公主元盈。她的容貌没有传言中那样美丽,因为娇纵的神情,眉梢眼角甚至有些隐约的戾气。 元盈勾起一边嘴角,手上金质甲套的尖端划破了傅妧的脸颊,鲜红的血立刻便流了下来。“怎么,今天怎么换了个人似的,那天顶撞本公主的脾气哪里去了?”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傅妧只能咬紧了嘴唇不做声。 元盈冷冷一笑:“本公主问话竟敢不答?掌嘴!” 公主的教引嬷嬷孙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公主,这样似乎不妥当,毕竟她是傅家的人,霍大人可是新任了九门提督。” 元盈凤眼一横:“管他是几门提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区区几个嘴巴!本公主看见她这副狐媚样子就要生气!” 得了公主号令,一粗使嬷嬷便站到了傅妧面前,抡开膀子打了下去。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十足力道,靑肿了面颊撕裂了嘴角,原本的姣好容颜登时打了折扣。 傅妧却并没有闭上眼睛,眼光依旧平静默然,仿佛这些耳光根本不是抽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就在施刑者也觉出手酸时,一个小婢女匆匆奔了进来,声音中有些惶急:“公主。” 元盈正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指甲,孙嬷嬷已经斥道:“没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乱跑!” 那婢女愣了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双手左右开弓打在自己脸上,响声清脆。 打了片刻,元盈才懒懒问道:“何事?” “启禀……公主,”或许是因为脸颊肿起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北燕使节到了,陛下打发奴婢来禀告娘娘,同去朝华殿接见。” 元盈皱眉哼了一声:“区区几个来使,还要这么晚惊动母后,真是不懂规矩!” 听她语气不好,那婢女瑟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答道:“公主,北燕的太子殿下也一同来了……”还有后半句话她咽了下去——看样子是要提前迎亲了。 数月前北燕宰相南宫玄瑜代表太子萧衍前来南楚提亲,北燕国力一向强于南楚,尤其是北燕的十万骑兵,更是所向无敌。面对这样一门婚事,南楚皇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当廷许婚,婚期定在一年后。 然而仅仅过了三个月,北燕太子就亲来南楚,这并不合规矩。除非……他是想提前婚期。 元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眉头立刻就皱紧了。傅妧却在旁边悄悄松了口气,她应该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替她分散了元盈的注意力。 第2章 三顾风流 皇后那边得了消息后,已将朝服穿戴整齐,经过大殿时,正看到一脸怒色的元盈和跪在一旁的傅妧。皇后皱眉停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闹,快回去歇息。” 元盈跺脚道:“母后,儿臣也要跟您去看看!” “胡闹!”皇后眉峰紧蹙,“你身为公主,怎么这般不懂规矩抛头露面?” 元盈见皇后有了怒意,忙换了副口气赖在她身边撒娇:“母后,人家只在屏风后面躲着,偷偷看一眼,”她红唇微嘟,语声中多了几分哀怨:“母后,儿臣要背井离乡远嫁已经很可怜了,若是连未来夫君都没见过,就这般盲婚哑嫁,对儿臣也太不公平了。” 她虽然说的可怜,皇后却有些犹豫。她自嫁与南楚皇帝元恪后连生了三位皇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了些,若是她见了北燕太子后不中意,闹将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元盈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保证道:“母后放心,这是两国联姻,儿臣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任性的,只是想在大婚前看一眼,也好安心。” 她已经这般说了,皇后自然只好应允。临行前皇后皱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妧,沉声道:“她也在这里跪了半日了,且打发回去罢。” 元盈的目光落到傅妧身上时充满了厌恶,“既然是入宫来做本公主的陪嫁的,自然要在身边伺候,怎能先回去偷懒?” 皇后的心思本就没放在这上过,因此便任由元盈做主,自己对着铜镜整理了下仪容,便带着元盈往朝华殿去了。孙嬷嬷对傅妧道:“公主要你随侍,你可要小心伺候。” “是。”傅妧低低应了一声,起身时微有踉跄。 孙嬷嬷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被松木雕花镂空屏风隔开的小小空间里,元盈冷眼看着竭力让自己站直的傅妧,眼神讥诮。原本可以不带她来的,然而不知怎的,这女子和自己好似宿世仇敌,不放在眼皮底下折磨便不能称心。 听到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她向贴身侍婢云喜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好傅妧,自己则把眼睛贴到屏风的镂空处。 只见立于南楚帝后下首的男子一袭黑衣,衣袍上用暗金丝线纹绣的图案都融进了深黑的底色中,只有在他动作时才反射出点点微光,极不起眼。 他按照北燕礼节向上位者行了礼,正要敛衣入座时却似察觉到了什么,霎时间目光如电,径向屏风刺来。元盈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已被他突然而至的眼神吓住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撞上站在侧后方的傅妧。 傅妧本就滴水未进,这一路走来人已接近虚脱,如今被她这么一撞,便直接跌了出去,如腾云驾雾般恍惚,直到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才清醒了几分。 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连皇后也被她肿起的脸颊和嘴角的血吓了一跳,饶是平日里机变百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傅妧定了定神,才撑起身子,改成跪拜的姿态:“奴婢洒扫时忘了时辰,见有贵客到来不敢造次,只好隐身于屏风后,未成想还是铸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她的意识已处在混沌的边缘,此刻强撑着一字字说出,已浑然不知恐惧为何物。这般弥天大错,她却语声沉静目光淡然,落在萧衍眼底有了些淡淡的意外。 虽然脸上的靑肿和血痕惨不忍睹,眉眼却依旧美好。只不过眼下她低眉敛目,倒也不甚出挑,因此萧衍也并未留心,眼风只淡淡从她身上扫过,随即收回。 因有萧衍在座,皇后生怕暴露了屏风后的女儿,于是只息事宁人道:“去刑房领十个板子,若是再犯,定不饶你!” 傅妧一个头磕下去,然后才起身,恭敬地后退着出去了。 她的身形虽稍嫌单薄,但碎步后退时的仪态却极是雅致,让萧衍不由得又多看一眼,眼中颇有几分探询的意味。元盈在屏风后面看得分明,眼底不禁又拢起了淡淡的戾气。 萧衍的相貌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粗犷,事实上,除了肤色略暗沉些之外,与南楚的少年公子也无甚区别。只是那沉稳英武的气韵,倒不是南楚那些文弱的公子哥儿可比的了。 从前元盈虽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如今见到了萧衍的真面目,心下不免松动几分。 她天性善妒,方才傅妧引起萧衍的注意原是无心巧合,元盈却并不这样认为,只觉得是傅妧有意勾搭,当下立定主意要好生惩治她。 第3章 再度受罚 傅妧被凌霜带出去后,便一直立在廊下,等待皇后发落。过不多时,北燕太子萧衍便带着随从出来了。 傅妧抬头时,只看到北燕太子的一个背影。不远处已有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她们自然没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北燕太子,傅妧听了片刻,只听清了南宫二字。 再抬头看时,只见萧衍身后还有一个青衫男子,与其他侍卫打扮得都不同,想来应该就是北燕太子的近侍南宫慕云了。 说起南宫这个姓氏,首先想到的便是北燕如今的宰相——南宫玄瑜。之前代替北燕来求亲的,也是这位南宫大人,他在南楚朝堂上侃侃而谈,说动南楚皇帝将爱女远嫁,已是流传甚广的一段佳话。 据说皇帝元恪曾当庭赞道:“天下第一才子,名不虚传,朕还有一号相赠,便是天下第一谋士。” 传闻是真是假傅妧并不在意,但这位南宫大人,却是天下谋臣中的一个异类。 他出身东昭大族,却背弃家族孤身前往北燕,因辅助北燕皇帝萧延宗登基有功,而被封为宰相,位极人臣。萧延宗为表器重,将堂妹嫁他为妻。 那位南宫夫人当年也是北燕难得一见的美人,两人成婚后夫妇之间极为和谐,婚后不久便生下一子。后来南宫夫人不幸因病早逝,南宫玄瑜立誓不再婚娶,孤身抚养儿子至今,也是一时佳话。 有这样一个痴情不悔的父亲,无怪南宫慕云会如此令人神往了。 傅妧兀自沉思,却听得殿内传来一声:“胡闹!”似乎是皇帝元恪的声音。 过不多时,元盈便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了,将傅妧带回了她所居住的瑶华宫,罚她跪在院中,不得吩咐不能起来。 只因北燕太子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傅妧甚至都不曾抬头看过对方的相貌,却因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再次触怒了元盈。 所谓的罚跪,并不是单纯地跪着了事,而是要用双手将盛满水的铜盆举过头顶,若因手臂不稳致使盆中清水泼出,便要遭受鞭笞。 瑶华宫的灯火渐次熄灭,万籁寂静中,独留冷月清辉,勾勒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影。 铜盆不知跌落了多少次,鞭子也不知挨了多少下,直到后半夜,连施刑者也熬不住靠在廊下睡着了之后,傅妧才终于能放下铜盆。她的动作极为轻柔,唯恐发出声音吵醒了看守的人,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却已经让她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经过这一天的折磨,她早已遍体鳞伤,原本轻柔的衣料蹭着身上的伤痕,都能带来痛不欲生的折磨。 而这,仅仅才是她入宫的第一天。 滴水未进加上遍体鳞伤,如果再在外面跪上一夜……元盈想要的结果无非如此,一个刚进宫的女官,又闯下大祸,就算是死了恐怕也没人会多问一句。 至于傅家……是更不会管她的死活的。 傅妧想了想,终于还是拿出了缝在衣襟夹层中的药丸。月光下,素白掌心上那颗赤红的药丸分外扎眼。 师傅在给她这药丸前曾说过,这药虽然可以令伤势迅速复原,有保命之效,却也会损伤身体的根本。药丸一共三颗,若是都用了,纵然能保住性命,后半生也只能缠绵病榻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服用。”这是师傅反复叮嘱她的话。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选择吗?傅妧从铜盆中掬出一捧清水,将药丸送入喉中。冷水激得她浑身一激灵,然而药力化开后,腹中便火辣辣地热起来。热流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她疲惫地向旁边一歪,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仍不安稳,恍惚间自己又变作了那个小小女孩,和娘亲一道蜷缩在傅府的小院中,眼巴巴地等着人来送饭。 饭是送来了,然而却是些残羹冷炙,送饭那人是大娘身边的陪房丫头,冷笑着对她们母女说:“你们这种身份只配吃这种东西!” 她们没有吃,娘亲只收拾了几件贴身衣裳,就带着她走出了傅府大门。 那时幼小的她,是带着逃离的心情离开的。然而离开后才知道,在这个世上无权无势的人,比如她们母女,无论走到哪里都看得见势利面孔。不过好在,那样的日子,至少是自由的,不比在深宅大院中的拘束。 没想到,逃得开十年,终究逃不了一生。当那个她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找上门来时,牢笼便重新为她敞开了。 是比傅府更大更冰冷的牢笼——皇宫。 傅展的正妻韦氏所生的女儿得罪了熙华公主,皇帝下旨命傅家送女入宫做公主的随侍女官。傅家舍不得傅萦这个嫡女,于是便寻到了她,李代桃僵,瞒天过海。 第4章 被贬浣衣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傅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费力地睁开眼睛时,已是天光大亮。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滚起来跪好,仔细惹恼了公主!”说话的是昨天负责鞭刑的宫监,大约他也是才醒,眼泡犹自浮肿着,更显得面目可憎。 傅妧舔舔干裂的嘴唇,颤巍巍接过对方手里的水盆,无奈酸麻的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登时咣当一声铜盆落地。 那宫监变了脸色,一鞭子抽过来,他待要再抽,却有人喊了一声:“停手!” 那宫监只瞟了来人一眼,登时换了笑脸迎上去道:“姑姑,这一大早的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凌霜,只见她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鸡骂狗的,公主看她不顺眼,便暂时打发到公主看不见的地方去,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许弄出什么事来!” 那宫监犹豫道:“姑姑说得是,只是……小的人微言轻,做不了主……“ 凌霜横他一眼:“看你乖滑的,我既来了,还有要你拿主意的道理?浣衣局里正缺人,你快快把她送了去,公主那里我自会交待!“ 略停顿一下,凌霜又嘱咐道:“顺道去太医院取些药膏来,鼻青脸肿的,没的丢了公主的脸面。” 傅妧明白她的意思,眼下是元盈即将出嫁的关键时期,瑶华宫闹出事来,万一风声传到北燕太子那里,势必会影响元盈的声誉。 想到这里,傅妧不由得心中一凛,在瑶华宫她尚能保住性命,若是被打发到别处去,怕是连性命也保不住了。然而情势如此,却也由不得她,只好跟着那宫监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的管事公公刘保见是瑶华宫送来的人,又见傅妧虽然脸上带伤,但眉目沉静气度不凡,心里倒有些犯嘀咕,给她安排的活计稍微轻松些。 刘保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未摸清楚傅妧的身份来历,为着谨慎才这样做的。但此举便遭到其他浣衣宫女的不忿,傅妧正在水池边敲打衣服时,冷不防却被人推了一把,险些一头栽进池子里去。 推她的宫女身材丰实,嗓门也甚是洪亮:“谁许你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这里可不是你家的闺房绣阁,不洗就让开!” 她说的粗俗,顿时引来周围洗衣女的哄笑不断。傅妧被她们推搡出来,她刚刚在洗的一堆衣裳也被掷出来,沾满了地上的尘土。 方才骂她的那宫女越发得了意,叉腰嚷道:“你给我记住,这里没有你的地方,尽早带着你的东西另寻去处!”说着,她又在那些衣服上踏了一脚。 傅妧慢慢将衣裳一件件捡起来,抱在怀里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子,最后还是一个宫女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从这里出去左转,过了假山后面有个园子,那里的水渠也可以洗衣裳的。”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话的宫女,对方兀自催促道:“还不快去洗,要不晚上交不了差,还要带累我们大伙儿没饭吃。” 傅妧这才温婉一笑,柔声道:“多谢姐姐提点,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愣了一下,一时间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旁边已有人大声代答道:“她呀,叫秋容,是这里出了名的善心人儿,你听她的准没错,快去吧!” “秋容,”傅妧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随即转身离去。 秋容却有些发呆,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刚才那少女的眼神,怎么看都不是感激的意思,难道……她知道? 见她发呆,之前羞辱傅妧的那粗壮宫女笑道:“呦,看来秋容有些舍不得那丫头呢!” 另有人接口道:“到时候她就知道利害了,喂,秋容,这次咱们都替你出了力,领赏钱的时候不要忘了咱们!” 内院正说得热闹,殊不知傅妧就靠在墙外,并未远去。芙玉宫她是知道的, 在皇帝的诸多妃嫔中,芙玉宫的莲妃是唯一没有子嗣却能独享荣宠数年不衰的。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在这宫里,谁若是触怒了莲妃,那下场,真是要比死还凄惨。 傅妧淡淡一笑,秋容指点她去的那个水渠是道引水渠,莲妃的寝宫里最珍贵的莫过于那一池莲花。为了让花期更长,皇帝专门下令自附近山中引来温泉水灌注莲池,因此,不过是四月末,芙玉宫里的莲花却早已盛放了。 想想也知道,洗衣用的胰子若是流到了莲池里会有什么效果。借刀杀人的伎俩不过尔尔,重要的是,谁指使秋容这么做的? 第5章 道破身份 明知前面等着自己的很可能是别人做好的圈套,傅妧仍然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印象中,这个时候,几位皇子都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如今宫中的诸位皇子除了大皇子元洵外,都未行过冠礼,尚不能出宫建府自居,因此都一律住在棠棣宫中。而从棠棣宫去中宫,一定会经过芙玉宫附近的甬道。 傅妧抿紧了嘴唇,心底有个声音在轻声道:“元灏,好久不见……” 皇子们所走的甬道,自然不是像她这样身份的浣衣宫女可以随便踏入的,傅妧才刚拐过路口,登时便有侍卫上前斥责,要拿了她去训诫司问罪。 正在推搡中,傅妧眼角瞥见甬道尽头有淡金色衣角一闪,便顺势松了怀中的木盆,盆中衣物登时散了一地。 那侍卫见此宫女竟敢如此放肆,当下便横过手中剑柄朝她后背狠狠拍下。 她已一日一夜不曾进食,纵有保命的药丸,但体力俱已透支,如何能承受成年男子毫不留手的一击? 傅妧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向前踉跄扑出,重重摔在地上时,半边脸都已麻木。睁开眼睛时,一双黑色靴子停在面前。 傅妧费力地仰起脸,将早就准备好的眼神递出,然而视线落到那男子脸上时,却凝定了一瞬间。 不是元灏……眼前那人浓眉飞扬,眸光流转间微有寒意,这种警醒而审视的目光,是元灏从来不曾流露过的。 傅妧的目光略沉了沉,看到对方身上颇有几分眼熟的黑色衣袍时,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北燕太子萧衍!眼下旭日初升,淡金色的日光洒落在他的衣袍上,映出了暗金色丝线绣的图案,古朴而威严。 在周身闪烁的耀眼光芒中,他微微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 旁边的侍卫认出对方是北燕太子,登时屈膝下跪请罪,萧衍却恍若未闻,只对着那一身狼狈的女子稳稳伸出手来。 傅妧恍惚地伸手搭上,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来,只是腿脚还有些虚软,萧衍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的手肘,才没有让她摔倒。 未及开口道谢,已经看到一步之外,长身玉立的元灏,满眼震惊。 乱了,一切从开头就乱了,场景错了人错了,所有预想过的神情和对话此刻都派不上用场。傅妧只能匆忙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逃难一样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傅妧却越发加快了脚步。她本已虚弱至极,跑不到两步,脚下便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便向前扑去。 元灏看得分明,当下也顾不得是在宫中,双足发力凌空跃起,在一旁的大树上连踏两步,借力跃至傅妧身前伸开双臂。 傅妧重重撞在他胸口,元灏胸中气血翻涌,却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来不及调息匀气,便担忧地扶住傅妧的肩膀,急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眼下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看清楚她原本姣好的容颜已遍布青肿,宛如上好的玉璧染了污渍,让人觉得分外痛惜。 “阿妧,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在湖边等了你几个月,你都没有再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事……” 傅妧终于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冰冷中暗藏嘲讽的目光让元灏停住了话头。 “我一个贫贱民女,能出什么事情,瞧,我现在不是穿着绫罗绸缎站在皇宫里吗?倒是白费了您的担心了,尊贵的南楚二皇子殿下。” 她一字字说出对他的称呼,语声如同她的眼神一般,越来越冷。 元灏怔了一下,才低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妧淡淡道:“倘若我一直都不知道,殿下是否想过何时对我据实以告,还是这般欺瞒下去?” 这一句话便把元灏问住了,看着他瞬间僵硬的神情,傅妧心中一痛,索性后退一步,干脆道:“奴婢告退。” 元灏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皱眉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以往的……交情,在你看来竟是一文不值么?” 傅妧勾一勾嘴角,语带嘲讽:“民女出身低微,怎敢与当朝二殿下攀交?” 元灏握紧了她的衣袖,良久才道:“你被分在哪宫,我去对母后说一声,放你回家。” “不必了,”他话音未落,傅妧已斩钉截铁拒绝,迎上他不解的目光,她笑得越发悲凉,一字字道:“民女傅妧,家父傅展,乃九门提督傅麟之子,傅妧身为祖父长孙女,此番为公主远嫁而入宫。” 轻描淡写的语气,道破的却是惊人的身份和事实,元灏身子一震,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6章 略施小计 那天傅妧直到晚上才洗完那一大堆衣服,抱着衣裳回去时,大部分浣衣宫女都已经回房休息了。 她推开自己的房门,便有饭菜香气扑鼻而来。秋容坐在床上,笑吟吟道:“我正想着去帮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来,给你留的饭菜,再不吃就冷了。” 同屋的其他宫女都在做各自的事,连眼皮都不曾抬。傅妧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碗,一点热气都不见,可见已经放了许久。 然而她还是微笑着上前道了谢,扶起筷子将一碗白饭吃完,秋容从头到尾都看着她,末了还捧来半碗热水,嘱咐她喝下后睡觉。 傅妧只做出疲惫的样子,喝下后便歪在床上,连被子都不曾盖。 过了半晌,她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拉扯她的腰带。宫女不能佩戴玉佩吊坠等饰物,她腰带上就只系上了入宫时配发的腰牌。 傅妧登时了然,却故意装作睡熟的样子,任由那人把腰牌解了去。腰牌被解下后,屋角处登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傅妧虽听不分明,但想想也知道,她们是在计划如何栽赃嫁祸。她故意翻身坐起,揉着眼睛道:“姐姐们还不睡?” 透过手指缝,她将包括秋容在内的那几个宫女的慌乱神色都尽收眼底。那几人愣了下,纷纷脱鞋上床,嚷着要睡了。 傅妧却穿鞋下床道:“险些忘了,我还有药膏没涂,姐姐们先睡吧,蜡烛一会儿我吹。” “你这是什么药膏,味道那么浓?”隔了片刻,秋容忍不住抱怨道。 傅妧没有回答,秋容皱眉想要下床,谁知脚才刚落地,整个人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床边。傅妧回头看去时,只见刚才都还醒着的宫女已经横七竖八睡了一床,有人连眼睛都没闭上。 她这才吹熄了手里那支短短的香,刚才拿药膏时,她已经悄悄点燃了这支师傅特制的香。师傅给它取的名字很是贴切,叫做“立竿见影”。 是指嗅到它香气的人,会立刻陷入昏睡中,十分干净利落。傅妧在点香之前,已经预先含了解毒丸在舌下,所以才会没事。 她去床边挨个检查,果然发现腰牌在秋容那里。傅妧略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腰牌藏在被褥下面,然后又解下秋容的腰牌收好。 做完这件事后,她才拍拍手,回到镜前用沾了水的布去擦脸。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的缘故,嘴角已经结起了血痂。傅妧咬牙将血痂剥去,将伤口里的灰尘和着新流出的血一并抹去。 伤口里的脏东西若不清理彻底,将来痊愈后肤色会不均匀,如今她在宫中孤立无援,所能依恃的便只有这张脸这副身子,她不容许有任何瑕疵。 清了伤口,又涂上厚厚的药膏,傅妧这才安心睡去。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进城去替母亲抓药,在路上却险遭惊马踏伤。 眼看那发了狂的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她却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斜刺里一个人影掠过,揽了她的腰身斜斜一带,便将她从马蹄下抢了出来。 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元灏,修眉润目、青玉束冠,十足翩翩佳公子。 之后是在城里,她的钱袋被人抢去,她仓皇追赶时跌了一跤,也是他伸手将狼狈的她从大街上扶起来,还派人去追回了她的钱袋。 就这般有了交情,那些高门大户的矜持用不到她身上,虽为女儿身,却常常改换了男装与他们兄弟一同出游。他谈吐文雅,她也是饱读诗书,一来二去,彼此都惺惺相惜。 于傅妧而言,学来的那些诗文道理,第一次可与师傅之外的人谈论,少女情怀自是欣喜若狂。在她看来,那些诗酒相交的日子,他也是愉快的,至少,每次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都微微含笑…… 场景陡然变了,她已经回到了傅家,忍受着那些人对她们母女的奚落,苦苦挣扎。那天,终于受不了教习的鞭笞时,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想要去找他,求他救她脱离苦海。 然而,还未跑出傅府,她就已经看见了他。 数月不见,他依然如往日般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异样。反观之她的消瘦憔悴,倒成了浓浓的讽刺。 终于知道,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富家公子,而是当朝二皇子。傅家要与皇家联姻的传闻说了许久,傅妧虽然来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耳朵也已听出了茧子。 更为刺眼的是,花丛中站在他身侧的女子,温婉大方,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那是傅家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傅萦,身份地位足以与他匹配的九门提督家的嫡出孙女。 第7章 将计就计 第二天天不亮,傅妧便悄悄起身了。而与她同屋的其他宫女,都仍沉浸在安稳的睡梦中,直到暴怒的刘保拿着竹竿将她们都赶起来。 刘保正在对她们发脾气,浣衣局的大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刘保忙换了副嘴脸,迎上去殷勤道:“梁公公,您今儿怎么得空来了,有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不就得了,公公屋里请,”说着,他又转头吩咐手底下的小太监,“快去给公公沏茶,去我房里那柜子拿那个青花瓷罐里的!” 梁公公是芙玉宫的掌事公公,年纪约有三十上下,神气却极是傲慢,当下在小太监搬来的座椅上坐了,这才开口道:“你可知罪?” 刘保见他竟是兴师问罪的姿态,忙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道:“请公公明白示下,让小的死个明白。” 他砰砰地磕了几个头下去,额头上已血痕斑斑,梁公公这才轻轻咳了一声。刘保会意,忙从腰间摸出个沉甸甸的荷包来,恭敬地双手捧了上去。梁公公只捧着杯子喝茶,倒是他身后的小太监伸手接了过去。在宫里久了的人儿,一入手便知这孝敬的分量。 梁公公见了小太监打的眼色,这才闲闲开口:“素日里你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这回怎么这样大意,竟纵了底下人去污了娘娘的花池,娘娘今个儿早起赏花,池子里的花竟枯萎了许多,娘娘千金之躯,气坏了身子还得了?” 刘保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只是磕头哀求不已。梁公公最后才松了口:“你一向当差小心,那就这么着吧,你把那罪魁祸首揪出来交给咱家带去,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刘保忙不迭道谢,但随即又踌躇起来:“公公,这……浣衣局里这样多人,奴才要怎么找啊……”其实他想说的是,凭什么就认定了是浣衣局的人,只不过这种话只想想就行了,若是说出来,梁公公必先扒了他的皮。 梁公公只冷笑一声,他身后的小太监自上前呵斥道:“糊涂东西,咱们公公发慈心给指了这条路子,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刘保额上的汗涔涔而下,忙膝行上前两步,低声道:“公公……请您老给条明路,奴才将来定会报答您老人家……” 梁公公见震慑得差不多了,这才哼了一声。他身旁的小太监会意,这才压低了声音在刘保耳边道:“那大胆奴才逃跑时落下了腰牌。”说着,他便塞过来一块腰牌,刘保看得清楚,上面刻的正是浣衣局的字样。 刘保登时如获至宝,立刻将浣衣局上下所有宫女都召集起来,挨个检查腰牌。傅妧对此早有准备,当下轻轻挪了挪,排在了靠后的位置。 快要检查到秋容时,秋容已经发觉自己的腰牌不见了,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傅妧的身影。傅妧触到她的目光,只对她露出一个诡秘笑容,看得秋容心下一颤。 昨夜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然而眼看就要盘查到自己,秋容也只好放手一搏,站出来朗声道:“公公,奴婢知道那大胆之人是谁!” 廊下的梁公公登时坐直了身子,眯了眼“哦”了一声。刘保认得她,心下却有些着恼,当下没好气道:“秋容,也不看看是谁在这里,说话前仔细掂量着些。” 秋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鲁莽了些,然而情势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她又上前一步,指着傅妧道:“公公明鉴,奴婢昨夜曾见她在通往娘娘宫中莲池的引水渠那里洗衣裳!” 梁公公打个眼色,立刻便有小太监上前索要傅妧的腰牌。 傅妧朗声道:“我昨日才入宫,知道腰牌十分要紧,因此领了便收了起来,不敢放在身上。” 秋容只记得自己昨夜已偷了她的腰牌,只不过今早起来得急,一时忘了放在哪里。如今见傅妧言辞闪烁,便嚷道:“公公不要听她狡辩,奴婢昨天明明见她领了腰牌就挂在身上的。” 傅妧却“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若是没有腰牌的都有嫌疑,不知道秋容姐姐的腰牌在哪里?” 秋容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强撑着道:“我的腰牌自然……好端端在身上。” 傅妧淡淡一笑:“口说无凭,拿得出来才是真的。” 梁公公哼了一声,便让小太监去查秋容的腰牌。最后所有人都盘查过一遍,只有傅妧和秋容没有腰牌。 傅妧这才从屋里拿出昨夜藏在被褥下的腰牌,故作赧然道:“我昨天不小心弄湿了衣裳,烘干时忘记将腰牌拿下来,所以烧糊了一角,怕人看到说我做事不经心,所以才……” 她已经不用再多说,梁公公冷哼一声,已命人将仍在不停申辩的秋容拉走了。 第8章 以退为进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然而傅妧仍不能安心。她到浣衣局只不过一天而已,与秋容素不相识,秋容何必要突如其来地就针对她?这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在指使。 除掉了一个下手的小喽啰,还是无法撼动后面的根本。说白了,她在皇宫里孤立无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为对手所用,成为她新的敌人。 看到刘保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看她,傅妧忙低下了头,重新回去洗衣服。周围的宫女再看她时,眼神中都带了畏惧之意,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她们不来挑衅,傅妧倒乐得清静,自顾做自己的活。 当天下午,浣衣局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刘保认出那小太监是二皇子身边的三宝,忙又挂了笑脸迎上去:“呦,小公公怎么想起到咱们这儿来了,可是二殿下有什么吩咐?” 三宝道:“昨儿个这里可新来了个宫女,好像是从瑶华宫送来的?” 刘保倒是一愣,不明白今儿个的事为什么都和傅妧有关,然而还不得不老实答道:“来倒是来了个,只是……” 没等他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三宝已然不耐烦道:“有就好了,二殿下有话要问她,把人叫出来跟我走就是了。” 刘保虽然身为掌事宫监,在品级上比三宝高出不少,但在这里管着浣衣局这么个没油水的地方,根本一点前途也没有。三宝虽然年轻,却是皇子身边的跟班,这种得天独厚的位子是刘保得罪不起的,于是当下只点头应了,回头就去叫了傅妧出来。 刚才在刘保面前还趾高气扬的三宝见了傅妧,登时笑嘻嘻道:“傅姑娘,二殿下有些事要问问您,咱们……走吧?” 傅妧跟着他一路上七拐八绕,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似乎不是去棠棣宫的路吧?” 三宝笑道:“姑娘好记性,才刚进宫就认得路了……只是姑娘也该明白,这宫里人多眼杂,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别人闲话,寻个僻静地方对殿下和姑娘都好,您说是不是?” 傅妧点点头,心里却已起了警惕之心,微微落后了几步,随时准备这转身逃走。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白担心了,转过一道月亮门,她便看到了小院的花团锦簇中静静立着的男子身影。三宝殷勤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不再向前去了。 傅妧定一定神,才轻步上前。 元灏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面容一如往昔清俊,眉间眼底却拢起了淡淡的心疼。傅妧正要施礼,他已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阿妧,你我间不必如此。” 傅妧身形一顿,良久才抬起眼睛与他对视:“殿下说错了,你我间身份有别,本应如此,从前往昔,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 元灏微有黯然,傅妧却抢先道:“殿下不必为我这么个宫女担心,公主殿下待我很好,想必将来去了北燕,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原本是讽刺的话语,然而傅妧用真诚的语气说出,再加上温柔神情,丝毫没有作伪之态。 元灏皱眉道:“皇妹她是太任性了,对了,我给你带了伤药来。” 任性……傅妧在心中冷笑,她这满身狼狈一生流离都拜元盈所赐,他竟然只用“任性”二字一带而过? 元灏拿出一盒药膏递过来,傅妧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看到她犹豫的样子,元灏心生疑惑,当下撩开她的袖口,只见那她的手背已经高高肿起,肌肤上尽是干裂的血痕。 傅妧慌张地抽回了手,勉强笑道:“不过是多洗了两件衣服,习惯了就好了。” 元灏眉头紧锁,傅妧知道自己的示弱已经起了效果。上次相遇时,她故意不曾擦去脸上的血痕,便是要让他知道,她过得如何不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元盈造成的。这次,依然如此。 她了解元灏,许多事他明明知道,却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愿当面锣对面鼓的说破。 若是她一开始就控诉元盈的霸道行径,结果只会让他越发地袒护妹妹,只有让他亲眼目睹,才能让他相信。 以退为进,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也不枉她在浣衣局受了一整天苦。 良久,元灏才哑声道:“你再忍耐些时日,我会想办法,让你……” 傅妧猛然抬起头来,眼底珠泪盈盈,语气却坚定如铁:“傅妧只求能保住性命,安然度日,殿下,您明白吗?” “所以,这是我与殿下最后一次私下见面。”她含泪微笑,从元灏手中拿过那盒药膏。 她冰冷的指尖在元灏手心一触即退,元灏想要抓住她,她却已翩然后退。 第9章 水下相遇 大约是以为他们要谈很久,三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怕元灏追上来,傅妧来不及去找三宝引路,便匆匆离开了。 入宫前她虽看过宫中地图,但强行记住的和亲自来走的感觉毕竟不一样,才拐过两个弯,她已经分不清楚要往哪里走了。 偏生又是傍晚,平日里来往不绝的宫人此刻竟一个都看不见,连问也没处问。 好不容易才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傅妧加快了脚步正要去问路,却冷不防被身后的人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她的双手也被扣住,看样子不止一个人。 天色太暗,她在挣扎中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只能看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时宫监服色。 鼻端传来甜得发腻的香气,傅妧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便屏住呼吸配合地放松了身体,装作昏过去了。 见她昏过去后,其中一人便将她扛起来,在另一人的护送下快步离开了此地。 傅妧虽然也带了些防身的东西,但都藏在腰带内侧的暗袋中,眼下她被人扛在肩上,根本没有办法去拿,只好静观其变。 终于被人放下来,她觉出脚上似乎被人绑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丢进了水里。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傅妧还是险些惊呼出声。 那水并不算冷,这样的水温,宫里只有一处地方可能有,那便是芙玉宫。想到那两个人可能还在上面没有走,傅妧只能尽力屏住呼吸,任由自己被脚上的重物坠下去。 现在挣扎没有任何作用,若是被上面的人发现了,自己或许只能换个死法而已。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记得莲池中似乎有座假山,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假山后面,或可有一线生机。 只是,现在她在水下稍有动作,便难免不会牵动水面上的花叶,引起那两人的怀疑。然而再等下去,她的气息又即将耗尽,真是进退两难! 她艰难地弯下身子,去解脚上捆着石头的绳索。动起手来,永远比脑子里的臆想要困难许多,好不容易解除了脚上的束缚时,一口气已憋到了尽头, 眼前一阵阵发黑,生死关头,她已经顾不上谨慎了,当下用尽全力向记忆中假山的方向游去。 好容易触到了嶙峋的山石,想来已经在假山旁边了,傅妧心下一松,正要向上浮去,脚踝上却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她来不及低头看,只拼命甩动腿脚,试图将水草崩断。然而脚踝上却陡然传来了力度,她硬生生被扯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恐慌迅速传遍全身,傅妧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顾着拼命挣扎。然而脚踝上传来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被水压迫着,不得已将最后一丝气息也吐出来…… 等待她的却并不是窒息,唇齿被大力撬开的瞬间,一丝清凉的气息被哺入。 傅妧愕然睁眼,才醒觉面前竟有个人……水下太过暗沉,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知道自他唇间度过来的气息绵长清新,显见得是个内功高手。 她向来体质虚弱,又身为女儿家,自然是没有习武的。但也曾听师傅说过许多关于练武的事,据说内功练到一定程度的人,可凭借体内真气循环获得空气,从而可以长时间隐匿于水下或土中。 生死关头,傅妧顾不得矜持,紧紧揽住了那人的脖颈。对方既然在这时候出手相助,便不担心他会痛下杀手。 唇间度过来的那点气息只够支持一时,那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将手掌贴上了傅妧的后心,助她循环气息。 只是傅妧一点内功底子也没有,这样一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人却也就这样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傅妧才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便是漫天繁星,而非自己昏迷前所见的暗沉水底。一阵清风吹过,寒意入骨,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经历生死关头的恐惧这才涌上心头,混杂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一时间五味陈杂。 身旁有人拥住她的肩膀,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多谢尊驾相救……”傅妧一句话只说到一半,看清在身后拥住自己的人是元灏时,语声陡转:“是你……” 她本想问池底那人是不是元灏,然而触手所及之处,他的衣袍只不过微潮,很可能是从自己身上沾到的水渍。且眼下他脸上的茫然情绪也能证明,水下那人绝对不是他。 傅妧环顾四周后,才低垂了眉目小声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元灏也担忧道:“我也正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一诺千金 元灏担忧的神情就在眼前,傅妧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她猛然扑到他怀里,纤弱的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 元灏一时哑然,却下意识地抬手拥住了她。怀中少女长发衣衫尽湿,肩膀还在微微颤抖,楚楚可怜。相识以来,即使在最狼狈的境地下,她也总保持着沉静的风姿,何曾这般惶恐过? 从前的她越是坚强,这一刻的脆弱就越惹人心疼。尤其想到之前她说的那一句“只求保住性命”,更让元灏觉得连心都揪了起来。 又是一阵风吹来,傅妧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元灏忙扶着她站起来,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 傅妧本能地做出推拒的姿势,元灏心中一紧,不由分说将她拉过来,打横将她抱起来。 “二殿下……”傅妧连着声音也有些颤抖,“这样并不合规矩,您这样会给我带来更多麻烦的……” 现在已经有人想置她于死地了,这样和元灏在宫中招摇而过,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端。 元灏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半晌才哑声迸出一句:“万事有我。” 那一句“万事有我”,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傅妧自他怀中奋力仰起头,凝视他轮廓优美的侧脸,尔后将脸颊轻轻地贴向他的胸口。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将世俗眼光和礼教大防尽数抛掉。这亦是傅妧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样坚定不移的话,从前携手踏青,至多不过以诗文相和,暗藏心意,从不曾这般表白。 若换做了数月之前的她,定然会喜极而泣,而如今,心下纵然震颤,却也抵挡不了物是人非四字的浸染。 这一句话,来得太迟。 然而,她还不得不做出欢喜幸福的样子,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她不得不这样做,毕竟娘亲现在还作为人质被困在傅府中。她在南楚时,娘亲或还能几天好日子过,若她去了北燕,娘亲对于傅家来说,就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到了那时,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她一定不能去北燕。而想要留在南楚,紧紧抓住元灏是唯一的出路。 元灏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回了浣衣局,看得刘保和一众宫女目瞪口呆。元灏命刘保腾出房间让傅妧一个人居住,又命他派人去取来火盆热水,让傅妧自行沐浴更衣。 有了皇子吩咐,刘保自然不敢怠慢,恭敬送了元灏出去后,又回来吩咐众人,不得将此事泄露分毫,否则严惩不贷。 为着讨好傅妧,他又挑选了两个伶俐些的宫女,嘱咐她们不必再洗衣裳,专职去伺候傅妧。 傅妧对她们倒也和颜悦色,顺带着旁敲侧击地打听些宫里的情况。 之前在宫外做的功课再多,也不及在宫里的耳濡目染,毕竟皇宫里有太多事都是秘密,传不到外面去。 有个宫女为着讨好傅妧,说起了秋容的事。 听说她已被莲妃娘娘打发到训诫司去了,傅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训诫司,可是比浣衣局更低的去处,算得上是整座皇宫的底层了。但凡被送到那里去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宫人,却连痛快一死都做不到,只能在训诫司忍受无尽折磨。 进了训诫司,最后的下场只有死,却是在长年累月的折磨中慢慢死去,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若是忍受不了那里的折磨自尽,还是要连累家人的。 因此,对于这些宫女来说,训诫司无异于是人间地狱。 傅妧忍不住又问:“莲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 那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腼腆笑道:“我们都是最底层宫女,哪里有福分接近莲妃娘娘呢……” 另外一人见傅妧微有失望之色,忙笑道:“不过莲妃娘娘恩宠最重,她宫里的宫人,连衣裳都比别宫的好一个档次呢,每次送衣裳去,打赏也比别处要多……不过若是洗坏了衣裳,下场也惨得多就是了” 傅妧“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平日里,都是谁去芙玉宫送洗好的衣服?” “这个……要看刘公公的安排了。” “哦,”傅妧笑了笑,“你们劳作一些也累了,快点去休息吧。” 她之前用的药膏颇有奇效,脸上的青肿已消退大半,这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让那两个小宫女都看呆了。 “姑娘……若是打扮起来,可能比莲妃娘娘还美呢……” 其中一人像做梦般赞叹道,被同伴捅了一下,她才醒过神来,两人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第11章 同仇敌忾 傅妧捧着一叠洗好的衣服走进了芙玉宫,经过宫前的莲池时,仍不免心有余悸。 那天,如果不是有个奇怪的人救了她,恐怕现在她已经躺在池底的淤泥中,用血肉滋养着这一池美丽的莲花了吧。 又有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来,这一池莲花之所以开得这样茂盛,会不会是因为汲取了太多人的性命? 在内殿门口,傅妧便被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宫女模样的人拦了下来。对方递过来一串铜钱,便伸手接过衣服。 傅妧刚要转身要走,那宫女却又在身后嚷了起来,“喂,是谁让你给娘娘的衣服熏香的,不知道娘娘向来不喜欢这些俗气的味道吗?” 傅妧故意装出惶恐的样子,那宫女皱了皱眉,见她只是个眼生的宫人,便把她拉了进去。 芙玉宫的内殿中白日里帐幔低垂,四壁镶嵌着的明珠发出淡淡柔光,宛如月色清朗。 四周的帐幔和家具什物上,都有莲花纹饰,连地板上也精心雕琢出了莲花的轮廓,想来取得是“步步生莲”之意。 盈盈珠光中,傅妧看到一个美人慵懒地侧卧在榻上,一身水红色纱衣勾勒出妖娆的轮廓,不必看清面容已然媚态万千。 “娘娘,”方才那宫女上前恭敬施了一礼,低声道:“浣衣局送来的衣裳上薰了香。” 莲妃坐起身来,傅妧这才看到她的脸,果然是倾国倾城,眉梢眼角烙的尽是密密的风情,连此刻微怒的神态,都让人觉得美艳无双。 然而那艳红唇瓣中,吐出的话语却极是煞风景:“那起子奴才真是越来越可恶了,一定又是皇后那老妇挑唆的!” “莲妃娘娘,”傅妧却突然开口,“那衣服上的熏香,是奴婢的主意。” “你?” 在莲妃发怒前,傅妧已抢先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一睹娘娘的花容月貌,不是吗?” 听了这句话,莲妃的身子向后靠了靠,一双烟水迷蒙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傅妧。 “你来这里,不会只是想看我的脸这么简单吧?”打量了一会儿之后,莲妃终于开口。 “娘娘冰雪聪明,奴婢只是想来告诉娘娘一件事,当初命人在娘娘的莲池里动手脚的,便是娘娘最为痛恨的那个人。”傅妧一边说,一边留神观察莲妃的神色变化。 莲妃仍然是之前慵懒的样子,却挥手将侍立在殿中的侍女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刚才引傅妧进来的那个宫女和梁公公,想来应该是莲妃的心腹了。 “你这般笃定,难道那件事是你做的不成?那前儿个梁海抓来的那个,是抓错了人?”说着,莲妃的目光已经瞟向了梁公公,后者立刻凶狠地看了傅妧一眼。 傅妧淡淡一笑:“若是有人用剪刀剪断了娘娘心爱的花枝,娘娘是要怪罪于那把剪刀,还是拿着剪刀的人呢?” 莲妃轻蔑道:“老套的比喻,若她们都安分守己,怎么会被人当做剪刀来用?” “娘娘的话,倒有点说不通……”傅妧刚开口,梁公公已然怒道:“大胆奴才,竟然敢指责起娘娘的不是来了!” 傅妧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做一个好的奴才,便要用心为娘娘打算,想娘娘之所未想,未雨绸缪,而不是一味的阻断言路,让娘娘如坐井中,风雨将来犹不知!” 说到最后,她眉目间已有凛厉之意,梁公公被她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傅妧的疾言厉色只是一瞬间,再度转向莲妃时,她已又恢复了之前的低眉顺眼:“只要包藏祸心的人仍在,哪怕是铁块,也会被磨成锋利的刀刃,来伤害娘娘珍视的花朵。” “果然是好大的胆子,”莲妃终于开口,这时她才第一次仔细打量傅妧的面容,“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伶牙俐齿又生得好的丫头,本宫竟然一无所知,果然是坐在井里了么?” 傅妧听出她语声中的杀意,知道她已开始忌惮自己,于是便开门见山道:“奴婢之所以来找娘娘,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她抬头直视着莲妃,缓缓道:“昨日傍晚,奴婢在路上被人迷晕后丢进了娘娘的莲池,险些淹死。” 莲妃的脸色变了,她狠狠回过头去瞪着梁公公:“看看,咱们都是怎么看家的!” 傅妧又道:“娘娘,拿着剪刀剪到自己的手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呢。” 莲妃凝眸看了她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是呢,就算见不了血,砸下自己的脚,也很常有。” 第12章 巫蛊事件 翌日午后,傅妧躺在窗下的软榻上,享受着春日温暖的阳光,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然而,在听到廊下宫女的议论声后,她那点睡意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一天工夫里,宫里也算是闹得天翻地覆了呢。 先是莲妃有些不舒服,把已经歇息在别宫的皇帝求了去。然而就算皇帝去了也是无济于事,莲妃一时发冷一时发热,连请了几个太医都不见起色。 一夜没睡安稳的皇帝早上出来散心,谁知竟看到一池的莲花都枯萎了,又听了莲妃宫中下人的闲话,怀疑到了巫蛊上面。 王袁亲自带人将莲池的水放干,果然在池底的淤泥中挖出了几个木雕的小人儿,还有些别的不干净的东西。 能靠近莲池的人太多,根本无从查起。然而皇帝被莲妃的病态蒙蔽了心智,竟大张旗鼓从宫外请了法师来做法,要从那些挖出的东西上面追查到幕后黑手。 如今芙玉宫,怕是正在大做法事吧。 傅妧轻轻地笑了,照莲妃的阵仗,怕是不用到晚上,事情就能有个结果了。这种鬼神之说固然上不得台面,但只要皇帝肯相信,便会有人倒霉。 不过,想要扳倒皇后是万万不可能的,莲妃也很清楚这点。 毕竟元盈出嫁在即,因为这桩婚事,皇帝一直觉得对皇后很是愧疚。但是不要紧,如今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在那里,将来总会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这一点小小的教训,和皇后母女带给她的伤害相较,完全算不了什么。 果然,傍晚时分,新的消息又传出来。法师说已经作了法,将那些脏东西埋入莲池的人,三天内就会全身发疹子。 这话才传出来,宫内登时人心惶惶,发疹子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尤其还能传染。因此,接下来的三天里,每个宫人都在提心吊胆地观察着自己,唯恐在这个时候撞上了枪口。 然而,在三天后的全宫盘查后,竟没有任何一个宫人身上出疹子。 原本鬼神之说就属飘渺,因此,查不出来什么,皇帝就算有再大的怒气也是无可奈何。 偏生在这个时候,有人举报,皇后宫中日前处置了两个小太监。尸首虽然已经拉到乱葬岗去了,但是王袁派人去验看时,果见那两个太监身上都出了疹子。 事关皇后,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传得人尽皆知,这件事,傅妧还是从莲妃那里听来的。 莲妃的脸色虽然仍有憔悴,但傅妧知道那并不是诅咒的作用,而是莲妃自己服下的汤药的作用。为了打击皇后,她不惜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后宫中的争斗,果然是不惜代价。 莲妃笑得够了,才定睛看向傅妧:“可惜……” 傅妧低眉道:“娘娘……这是在可惜什么?” 莲妃笑了笑:“可惜你是注定要跟熙华公主去北燕的人,不然我便把你讨了来,在这里也多个臂助,凭你的心思容貌,假以时日,地位不会在我之下。” 傅妧知道她这是在用言语试探自己,当下便笑道:“奴婢没有娘娘的鸿鹄之志,只求能保住性命,向那些害过我的人施以小小的报复就足够了。” 莲妃却再度追问道:“真的没有别的了?” 傅妧抬起头,微笑道:“有。” 莲妃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傅妧却自顾自道:“上次得罪了娘娘的那名婢女,是奴婢在浣衣局时的好姐妹,奴婢想斗胆向娘娘讨个情,请娘娘准她回到浣衣局吧。” 莲妃眯起了眼睛:“傅妧,这我倒真看不明白了,当初她人赃并获,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却又……” 傅妧恳切道:“奴婢孤身入宫,唯有她给过奴婢一些帮助,当日之事虽是她犯下大错,但总归也是遭人利用……”说着,傅妧的声音已经渐次低了下去,竟有了哽咽之意。 “好了,”莲妃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一点小事而已,何必说的那样可怜,本宫应了你就是了。” 傅妧这才破涕为笑,向莲妃露出感激的神情。 待她走后,梁公公忍不住进言道:“娘娘,这个丫头不是个一般人物,留着恐怕有后患……” 莲妃却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可是……” 梁公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莲妃打断:“更何况,已经有人想要她的性命了,咱们又何必抢着去插手,就让她们斗去,岂不更好?” 梁公公这才谄媚道:“娘娘说的是,是奴才肤浅了。” 莲妃轻轻哼了一声,倾国倾城的眼睛里散发出冷酷的光。 第13章 两位皇子 接下来的几天是难得的风平浪静,傅妧却不慎伤了风。 元灏自然是不方便往这里来的,却打发三宝来了好几次,送些吃食药物什么的。大约是在病中的缘故,傅妧见他只是送这些来,却连只字片语也无,倒有些伤感。 这天来的人除了三宝,还有另外两个少年。不必看他们身上与元灏一般无二的皇子服色,单凭那极为相似的眉眼五官,傅妧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了。 皇后姬氏的另外两个儿子,三皇子元澈和四皇子元泓。 元澈今年已有十六岁,傅妧听元灏说起过这个弟弟,说他惯爱舞刀弄枪,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虽然才只十六岁,但因着练武的缘故,他的身形个头都似足成年男子,只是眉宇间的顽皮神气能泄露年龄罢了。 四皇子元泓倒是真的年幼,只才有十一岁,然而神情举止却极为老成,与兄长元澈形成了鲜明对比。 傅妧恭敬起身行礼,口称:“三殿下、四殿下。” 元澈却是个自来熟的,当下笑道:“傅姑娘,虽然是头回见面,但我已经听皇兄提过你好多次了,也算是熟人,何必那么见外?” 他言语间尽显直爽性情,傅妧不由得也会心一笑。 来过一次后,元澈便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兄长照顾她些,因此之后几天,倒少见三宝再来了。 因莲妃引发的巫蛊一案开头声势浩大,到后来却不了了之了,毕竟嫌疑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出了这种事也只有掩盖的份儿。不过皇后倒是吃了个哑巴亏,傅妧对此一点也不内疚。 她仔细想过,能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也只有皇后了。更何况,因为她自己的特殊身份,将来追查起来,说傅家的女儿是溺毙在莲池中的,傅家若是闹将起来,恐怕莲妃的荣宠也要大打折扣。 这样一箭双雕的法子,得益的便是皇后,既为女儿除去了眼中钉,又打压了莲妃。 再深想下去,或者傅家也是知情者,甚至于他们和皇后达成了什么协议也说不定。用一个并非亲自养大的庶女的性命,换来皇后对傅家的歉疚之心,不可谓不划算。 如今皇后虽然自顾不暇,但傅妧还是尽量深居简出,她不想给对方再次谋害她的机会。 只是……元灏如今在忙着接待北燕太子的事,皇后又在气头上,自己想要靠元灏脱离苦海,还是十分艰难的。 至少她在目前,根本想不出一个有用的法子来。 这日她正坐在屋子里发愁,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元澈爽朗的声音随即传来:“傅姑娘,这大好的日头,不出来舒展下筋骨,尽坐在屋子里作甚?” 抬起眼睛就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傅妧不自觉地也扯了一下嘴角,起身行礼道:“三殿下。” 元澈扬了扬眉毛,语声中颇有疑惑:“你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为难,当然是为难的,在皇宫里一日日地耽搁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离开。北燕太子在这里盘桓,必然是为了重新商谈婚期,怎能不让她心急如焚? 只是这一番心思,不会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元澈所能明白的,于是她只微笑不语,眉间愁意隐约。 元澈会错了她的意思,皱眉道:“是不是这里有人欺负你,看我不打他一顿替你出气!” 傅妧见他摩拳擦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 元澈随即眉眼弯弯:“原来你还会笑?我只当你是属木头的,和阿泓一个性子……”他侧过身子,傅妧这才看到元泓也跟着来了。 初见时不过匆匆一瞥,如今细细看来,那四皇子元泓确实是有点木,既没有元澈的灵动跳脱,亦不是元灏那一路的沉静儒雅。 元泓平静地看了傅妧一眼,便转过头自顾自对兄长说:“去书房的时间快到了。”他根本没有和傅妧寒暄的意思,就像是眼里根本没看见这么个人似的。 元澈也觉得尴尬,顺手在元泓头上敲了一记:“知道了。” 傅妧忙道:“两位殿下请自便,奴婢在这里很好,殿下不必挂心。”说着,她已敛衽为礼,是郑重送客的姿态。 元澈微有赧然,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得元泓提醒道:“三皇兄,昨日太傅布置的策论,你好像只做了一半……” 元澈的笑脸登时垮了下去,忙不迭向傅妧点一点头,便飞奔而去。 元泓却并没有立刻跟上去,傅妧与他对视片刻,索性微笑道:“四皇子有话请讲,奴婢洗耳恭听。” 听得她开口,元泓眼里燃起一点幽幽光亮,与他稚嫩的外表极不相符。 第14章 神秘访客 “灏哥哥昨日去了母后宫中……”元泓如是开口道,却并没有下文,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妧,仿佛想从表情窥破她的内心世界。 很显然他失败了,只好再度开口,换上了咄咄逼人的语气:“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去求见母后吗?” 傅妧嘴角轻扬,笑容无懈可击:“想。”简短的一个字,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元泓究竟还是年轻,故作的老成很快就坍塌下去,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郁起来。面对傅妧这样的对手,他惊觉自己预备的还不够,于是果断地决定中止战斗,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傅妧扬起的嘴角渐渐放松下来,眼底的光却一点点凝重起来。 元灏为什么去求见皇后,原因在元泓脸上已经写得一清二楚了,因为她。元灏一定是在皇后宫中提到了她,所以元泓才会觉得自己有义务来提醒傅妧注意她的身份。 这样一个小小少年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皇宫里的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了。今日她能三言两语让元泓知难而退,来日面对千夫所指,她又该怎样做? 傅妧正要关门,轻轻的笑声却从身后传来……她的耳力极好,只听得声音便已判断出,对方是男子,且就在房中。那笑声低沉浑厚,显然不是内监所能拥有的。 傅妧并没有立刻转身,而是镇定地将门扇关好,这才缓缓转身,右手有意无意地抚上腰带。 之前还是关着的窗子此刻已经开了,窗台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一幅素色丝巾挡去了半边脸容。他前额的碎发又垂下来极多,将眉形完全掩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让人无从拼凑他的面容。 这个房间紧挨着御花园一角,所以推开窗就是茂密树丛,若是武功高手,事先隐匿在树丛中,待元澈和元泓走后再越窗而入,也不是难事。 只是,在南楚皇宫里,懂得武功的除了皇子便是侍卫,谁会有闲情逸致来做这样的事?倘若说是来自江湖也说不通,江湖中人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这般出入皇宫如等闲。傅妧心下已有了判断,此人定是来自于皇宫之内,至于其他,倒是看不出来了。 她警惕地看着对方,扬声道:“阁下何人?” 白衣男子轻笑出声,他轻巧地从窗台跳下来,右手探向身后……傅妧登时后退了一步,后背倚住了门扇。 见她这般警惕,白衣男子眸中笑意更深,右手自身后拿出时,却多了一枝含苞的莲花。闭合的花瓣上仍有水珠滑落,荷香阵阵。 皇宫里只有一个地方有莲花,傅妧忽然觉得,自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 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水下的人,度她气息救了她的性命,又将她带离芙玉宫的神秘人。傅妧忽然有点释然,以那人的武功,无怪他这次出现的也悄无声息。 “那日得蒙尊驾相救,尚未及道谢,小女这厢有礼,”她敛衽为礼,微微颔首,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那人:“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白衣男子眨眨眼睛,抬手将莲花递过来,开口时声音微有沙哑,显然是故意掩饰了自己本来的嗓音。“得亲美人芳泽,应该言谢的是我才对,送给你。” 傅妧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伸手去接那枝莲花。 瞬间变故陡生,傅妧的手自莲花边上擦过,却向上一挑,直取对方脸上的丝巾。男子眸光一沉,并未闪避,只闪电般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拉! 傅妧没有武功底子,立足不稳,登时便向前扑去,直直撞上他胸口。 耳边陡然传来温热的呼吸,还有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姑娘是觉得那天意犹未尽,所以急着投怀送抱?”话音未落,他突觉肋下传来刺痛,仅仅一瞬间就转作了麻木。 他眸光一沉,左手轻轻在傅妧肩上一推,将她推开数步,自己则提气疾退,兔起鹘落般自窗口翻出。 傅妧也一连后退了数步,对方力道轻柔,显然没有伤她之意。 傅妧怔怔抬手看着指间那枚银色长针,再看向窗外时已是满眼困惑。 针上淬了师傅教她制的毒药,虽不致命却可限制人的内力,越是武功高手越是受其深害,像她这样半点内力也无的普通人,这药就不起作用了。 她之前故意关门,也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务求一击必中,没想到竟然还是失手了。 看他刚才出去时动作流畅,竟似没受到半点影响……傅妧摇摇头,将银针收回到针囊中。 或许……是她淬毒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吧,毕竟这也是第一次用。 第15章 恩威并施 傍晚时分,刘保来报,说是秋容已经从训诫司放了出来。他在浣衣局经营多年,自然知道秋容的被抓和被放,都和傅妧有点关系,因此第一时间便来讨她的主意。 傅妧知道他的心思,却只淡淡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刘保无奈,他身为浣衣局掌事,总不好明着向一个宫女讨主意吧?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也只好先回去,将秋容当做个普通宫女安排活计。 一连三天,傅妧每次从窗子里看出去,总能看到秋容在水池边用力洗衣裳,从早到晚。 宫里的人惯会爬高踩低,知道傅妧有皇子们撑腰,有事没事都要来献献殷勤。秋容是曾经想陷害傅妧的人,这时候自然成了众人踩踏的对象,傅妧初来时受的那些排挤,如今都是对着她来的了。 入夜,傅妧看了看那个仍然在埋头劳作的身影,便轻轻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去。 秋容知道她来了,却固执地不肯抬头,手里的棒槌落得却重了些,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傅妧仔细看着秋容,虽然在训诫司里只待了几天,但她整个人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消瘦憔悴倒还在其次,主要是眼睛里少了当初的精神气儿,整个人看上去就苍老了许多。 见她站在这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秋容也觉得不自在,站起身来就要走。傅妧却横跨一步,稳稳地挡在她面前。 至此,秋容终于肯抬起眼睛看着她。 只有在与傅妧对视时,秋容的眼底才迸出了一点火星,她从齿缝中挤出压抑的声音:“你来看什么?” 傅妧唇角微勾,语声平静:“来看看你现在的下场有多凄惨。”这样嘲讽的语句,越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杀伤力才足够大。 秋容的眼睛立时瞪得大了些,恨意宛然。 只是如今的她,也只敢这样瞪着傅妧而已。两人对视片刻后,秋容又垂下头,拖着步子想要从旁边绕过。 就在她走过傅妧身侧时,后者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秋容,”短暂的静默后,女子的声音在暗夜中有种别样的魅惑,“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么?” 秋容连想也没想就直接答道:“你想嘲笑我,尽管笑就好,不用多说废话。” 傅妧侧过头,看到秋容倔强的侧影,嘴角的笑弧弯得更深些:“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对象,无论是之前的献殷勤,还是现在的恶语相对,人错了,任你手段再好,也逃不开注定的失败。” 秋容瞥她一眼,硬声硬气道:“我不是像你这样大家子出来的小姐,不用绕着弯子说些大道理给我听,我这种粗人听不懂!” 秋容能说出这句话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傅妧的身份。若是没有上位者的授意,没人会闲到去告诉她这些。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皇后就是莲妃,无论是哪一方,都是想让秋容彻底地怨恨上傅妧,从而心甘情愿为她们所用。一颗充满怨恨的棋子,比普通的棋子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只是看秋容现在的这个样子,她似乎还没有答应,也或许是故意在傅妧面前表现出凄惨的样子,等待着一个绝好的机会。 傅妧淡淡一笑:“以现在你我的差别而言,我想要你死随时可以做到,想像这次一样把你从训诫司放出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听了这句话,秋容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其实秋容并不是个蠢人,虽然听了别人的挑唆,但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力。毕竟,上次她奉命去害傅妧时,与傅妧素不相识且无冤无仇,那次失败后,她被扔到训诫司,那些主子们没有一个出来为她说句话。 秋容突然粗声粗气地开口:“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再掺合你们的这些事了,这些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 “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傅妧答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只有被人摆布的份儿,除非……是由自己来下这局棋。” 傅妧见秋容的意志已然松动,便不再多说,最后只丢下一句:“其实,我很羡慕你,只需要擦亮眼睛找一个值得效忠的人就行了,而我,却要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她拂袖而去,秋容转身皱眉看着她的背影,之前凶狠的目光渐渐柔和,最终凝定成了疑惑。 春暮夏初,白日里初初蒸腾起来的热气入了夜就消散无踪,徒留清冷。 傅妧却并不想回房睡觉,而是提着灯笼信步往外面走去,想借着入夜后的清风驱散心头的烦闷之感。 第16章 唇舌争锋 走着走着,不知是哪里来的冷风吹熄了手里的灯笼,傅妧投在地上的影子被月光陡然拉长,把她自己也惊了一下。 半空里一滴水珠坠下,正正落在她的眉心,顿觉一线凉意顺着鼻梁滑了下去。 抬起头只见头顶的树影飘摇中,有个似曾相识的白衣身影。月光为他的身形多添了一丝朦胧,那双隐藏在额发后面的眼睛也越发深邃起来,不可见底。 傅妧忽然扬唇微笑,笑容妩媚,一双眼睛却忽闪忽闪,流露出如女童般的好奇。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在皇宫里来去自如?” 她话音未落,面前陡然白光一闪,随即腰间一紧。她尚未惊呼出声,整个人已被那白衣人用一根衣带提了上去,稳稳落在他对面的树枝上。 他的脸忽然靠得很近,隔着他覆面的丝巾都可感觉到温润呼吸:“叫一声好哥哥来听,我就告诉你?” 语声轻佻,自是风流。 傅妧的眸光闪了一闪,仿佛是为了配合她低头的动作一般,脸颊上也恰到好处地攀上一抹红晕。 她回答的声音极轻,几乎与树叶的窸窣声混作一处,白衣人凝聚耳力,才听到那三个字是:“划不来。” 他眸底笑意更浓:“你若叫得好听,就算教了你这样的本事也无妨,已经很上算了。” 傅妧凝视他片刻,才笑道:“你先放开我的手。”她语声忸怩,若是旁人听到了,定然以为是对小情人幽会时的撒娇之语。白衣人不置可否,只将她的手抓至面前,细细端详。 月光下看的分明,她修长纤细的手指间,赫然有一枚银色长针。 “同样的伎俩,用两次有意义吗?”他语气中难掩轻蔑,“更何况,这等雕虫小技,对我来说根本是无用之功。” “哦?”傅妧意味深长道:“那阁下今天白天何故走得那样快,现在……”她睫毛微低,目光在对方扣住自己手腕的手上来回扫了扫。 见对方不语,她趁胜追击道:“若说起同样的伎俩,你不也是?”她下巴轻扬,点了点对方右手袖间探出的一朵莲花。那莲花显然也刚摘下不久,方才暴露了男子所在的水滴,大约就是自花瓣上滚下的。 男子轻笑出声:“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傅妧微微颔首:“足下是第一个,那么……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南楚二殿下元灏,还是……许则宁?” 听到他口中说出的第二个名字,傅妧脸色骤变。白衣男子眸间闪过一丝玩味,右手闪电般伸出,准确地钳住了傅妧的另一只手。 “生气了?”他啧啧道,看着她指间的三枚银针。月光恰好透过树冠的缝隙照落,映出针尖上的幽紫。 傅妧已经冷下脸来,一字字道:“你究竟是谁?” “你总会知道的。”说话时,男子已轻巧地用衣带将她放下地去。不远处,有巡夜侍卫经过,皱眉低喝道:“什么人在这里?” 待他们近前,傅妧忙拿出腰牌供他们检查,赔笑道:“奴婢是浣衣局中的宫女,因睡不着出来走走,一直在浣衣局中,不曾出去过。” 为首那侍卫见她身上穿的确是浣衣宫女服色,腰牌也没有问题,这才冷哼一声道:“以后没事不要出来乱走!”说罢,他便带领其余人继续巡查去了。 傅妧再抬头看时,只见树影飘摇,那个白衣的身影早不知何处去了,唯留一朵半开的莲花,在枝梢微微颤动。 清风吹过,那枝莲花便自树梢飘落,恰恰落在傅妧面前。她凝视那朵花片刻,倏尔伸出脚尖,踏上柔嫩的花瓣,反复踩踏。 世人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她听来却只觉讽刺。出淤泥而不染,表面看上去是夸赞,实际上却仍不肯忘怀其出于淤泥的本质。一边赞扬一边揭开疮疤,世人这般矛盾言行何其多哉! 就像她一样,就算得回了傅家长女的名头,仍摆脱不了受人摆布的命运!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她的出身,人生于世,最不能凭自己意志选择的就是出身,她的一生倘若因此而注定,怎么能甘心,怎么肯甘心! 那朵莲花已经在她的踩踏下残破不堪,她这才目不斜视地走开。 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许则宁……自从入宫一来就笼罩住她全身的无形压力,在今夜史无前例地更重了,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是否……太轻率? 第17章 挑拨事端 傅妧一整晚都未曾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平日里伺候她的那个小宫女却慌张来报,说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太监凌喜来了,点名要见傅妧。 傅妧心口一跳,不知道皇后这回又要出什么招,便匆匆洗漱了过去,出门前又检查了一遍腰间的针囊,这才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凌喜见了她,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只用平和的口气道:“傅姑娘,收拾了东西跟咱家走吧?” 傅妧警惕地看着他:“去哪儿?” “咄!”凌喜竖起了眉毛,“看你这样子,敢情咱家还会坑了你不成?” 傅妧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于是便低眉敛目道:“公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自然是不会了,奴婢方才失言了。” 凌喜这才哼了一声,少不得把来意交待清楚:“皇后娘娘想着你在这儿也历练地差不多了,终归是要去服侍公主的人,娘娘打算把你带在身边亲自**几天,”略顿了顿,他又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您说的是。”傅妧淡淡应了一句,皇后哪里会安什么好心。是怕她继续住在这里勾搭她的儿子,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差不多! 傅妧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将来时带的衣裳打了个包袱,便跟着凌喜走了。 正在池边洗衣裳的秋容看到他们,手里的衣服不由得滑了下去。 察觉到她的目光,本来就要走出院门的傅妧回头看了她一眼,秋容立刻别扭地转过头去。她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傅妧并不在意,她有种预感,秋容并不会甘心就此在浣衣局中熬过一生的。如果她甘心的,当初也不会听别人的来陷害她了。 再次踏入凤池宫,气氛却全然不同。 高居上位的皇后看着她下跪行礼后,和颜悦色道:“起来吧,你们四个总算都到齐了,将来同在公主身边,可要好好相处。” 四名少女齐齐应是,皇后又对傅妧:“傅妧,上次本宫一时生气发落了你,心中也十分后悔,你不会埋怨本宫吧?” “傅妧不敢。”她淡淡道。 皇后脸上浮起明媚的笑容:“本宫知道你是个懂礼的孩子,凌霜,待会儿别忘记把本宫预备的一点心意送到妧儿的房间去。” 凌霜答应着出去了,傅妧则立刻感到了其他人投来的凛厉视线,皇后此举杀人不见血,只不过言语间亲热些,便引发了其余女官的嫉妒之心。 然而,却有一个圆圆脸蛋的女孩子,没有像另外那两人一样投来嫉恨的目光,而是好奇地看着傅妧。 皇后的目的已然达到,便打发她们下去了。傅妧跟着小宫女去了自己的房间,屋子收拾得很是整洁,还有一架屏风将内室和外室隔开,比她在浣衣局的住处要好得多了。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房门便被推开了,方才在大殿上见过的另外两名女官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门口。 “傅姐姐,冒昧来访,你可不要见怪啊!”身材较为高挑的少女率先开口。 “怎么会呢?”傅妧只能这样应了一句。 短暂的寒暄后,傅妧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刚才说话的高挑少女名叫王栾,是威武将军家的庶女,虽然父亲手握兵权,却因为一个庶出的身份硬生生要低人一头,所以被送来做女官。 另外一个矮胖些的何芳倒是嫡出,只不过父亲官位太低,为了仕途通畅,上杆子送了女儿来做女官,借此表表自己的忠心。 已经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刚才表现友好的那个圆脸少女,便是詹御史家的庶女詹芳春了。 傅妧之前调查时已经知道,詹芳春并不是在御史家长大的。她不过是詹御史当年赶考路上一夜春风留下的女儿,后来因为娶了正室夫人,便将这个女儿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只付些银钱照管罢了。 若不是这次朝廷遴选女官选到了詹家,恐怕詹芳春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认祖归宗了。 傅妧正自出身,却听到何芳说:“皇后娘娘赏了什么珍奇玩物,姐姐也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傅妧敏锐地捕捉到她和王栾互换的眼色,当下淡淡道:“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王栾见她推脱,言辞立刻锋利了许多:“方才娘娘也说了,咱们要和睦相处,傅姐姐不至于连一点赏赐,都要藏着掖着吧。” 何芳听了这挑唆的话,便也跟着嚷道:“不过是些赏赐,还怕咱们没见过,要抢了去么?” 傅妧脸色一沉,这两人,分明就是上门寻衅的。来得这样快,可见皇后刚才那番话没有白说。 第18章 似曾相识 傅妧一贯秉承的原则是,别人怎样待她,她就怎样回应。如今何芳在王栾的怂恿下出言不逊,她的脸色当时便沉了沉。 见她冷了脸,何芳不知怎的有了些怯意,然而又不愿意在王栾面前表现出怯懦,便硬声道:“听说还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小姐,原来也这样子没见过世面。” 傅妧看了她一眼,脸上却忽然换了笑意:“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何芳是个没眼力见的,听她这样说以为是她怕了自己,便冷哼一声道:“那还不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或许……” “我的意思是,”傅妧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赏赐自然是非比寻常,怎么可以让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呢?” 何芳还没反应过来,王栾已经听出了这话里的鄙薄之意,当下扯了扯何芳的袖子。 傅妧嘴角微勾,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了:“天色不早,两位还是请回吧,若真的想看什么赏赐,不妨让皇后娘娘赏你们一份,拿回去自己慢慢欣赏,放心,我是不会腆着脸去门上讨着看的。” 说完这番话,她脸上的笑意便倏然消失,变脸之快,让对面坐着的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击掌声,竟是詹芳春从外面走了进来。 “傅姐姐说话真利索,听着让人畅快极了。”她步伐轻快,脸上也带着甜蜜笑意,竟似全未听出刚才三人的剑拔弩张。 詹芳春不仅脸蛋生得圆,连眼睛也是圆圆的,看上去天真无害的样子。 她亲热地挨着傅妧坐下,傅妧虽然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热很不习惯,但总比对着王栾和何芳那两张愚蠢的脸要好得多。 那两人见她只是和詹芳春说话,再也坐不下去,胡乱说了一声便走了。 她们走了,傅妧的眉眼平静了些,詹芳春却是个识趣的,当下便道:“姐姐必然也累了,芳春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傅妧也无意挽留,但为着礼貌起见,总要送她一送。她所住的这个房间大约是皇后有意挑选的,离皇后的寝殿要近得多,且只有她一人住在这里,詹芳春等人都是住在较远的地方的。 刚送了詹芳春回来,迎面就看到一头戴金冠的男子及一列随从向这边走来,傅妧忙避在一边福身等着他们走过。宫里的几位皇子她都是见过的,眼前这人眉眼陌生,必是太子元洵无疑。 她一直是低着头的,然而那些人走过时,却有一缕极熟悉的味道飘入鼻端。 闻到那种味道,傅妧顿时一惊,然而面前走过的都是太子的人,她不敢抬头。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走过后,她才小心地抬头张望,然而在那众多男子背影中,也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她熟悉的那个人。 傅妧皱紧了眉头,暗暗下了决断,她一定要想办法出宫一趟才行。一来是因为今天闻到的那种味道,似乎是她很熟悉的一个人的。 那是师傅最喜欢的熏香,并非市面上常见的品种,而是他自己配置的。 傅妧知道,自己的师傅虽然隐居山村,却实在是个奇人。只是,无论如何,师傅都和宫廷扯不上关系,宫里怎么会出现和他用着同样熏香的人呢? 原本她在傅家时,师傅还常常和她书信相通,但入了宫后,书信就不得不断了。进入皇宫后发生了太多事情,纵然傅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仍然难以应对这么多的突发状况。 更何况,皇后显然比她之前遇到的另一个对手都要沉着冷静,且有着杀人于无形的本领。 傅妧觉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避过别人的阴谋算计,但宫里的人和事都太复杂,她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计划。 只要见到师傅,他一定能替她理清头绪,并指出一条明路来的,傅妧坚定地想。 还有一件事也是她放心不下的,那就是孤身留下傅家的母亲。从前傅妧还在府里时,家中的仆妇下人已经颇有不敬之处,如今他们显然是笃定自己不会再回去了,还不知道要怎样肆无忌惮! 之前在傅家的那些日子里,她孤立无援,只能和母亲一道逆来顺受。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手上已经有了和傅家谈判的筹码,尽管那筹码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她迫切地需要暂时离开这个步步杀机的环境,让自己冷静一下。 傅妧知道,皇后是不会轻易让元灏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么,她从现在开始,必须要为自己和母亲准备退路了。 第19章 因病出宫 自从在凤池宫住下后,日子倒是一直过得风平浪静。然而,这样的平静,还是很快就被打破了。 四人中,先是王栾出了疹子,紧接着住在她隔壁的何芳也被传染了上。自从上次的巫蛊事件后,皇后对于出疹这件事便感到本能的厌恶,便下令让王何两家将自家女儿接回去静养。 四位女官一下子少了两人,便只有傅妧和詹芳春轮流当值,一下子变得辛苦许多。 这日傅妧正在为皇后端茶,却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茶杯一歪,热茶便泼在了袖口。傅妧下意识地拉起了袖子,旁边的一名宫女登时惊呼一声:“娘娘,您看!” 皇后皱眉看去,只见傅妧手腕上除了被烫红的痕迹外,还有些明显的红点。 凌霜上来检视一番,便坚定回道:“娘娘,是出了疹子。”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怎么接二连三都是这种事,快去通知傅家,让他们来接人!” 凌霜答应着正要去,皇后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这几个丫头是一起来的,平日里也总在一起,索性连詹家的丫头都放回去,待避过了这阵子再进来!” 也无怪皇后这样生气,出疹子在宫中本就不吉利,若是平常宫女出了疹子,早就被打发到北宫去了。更何况上次的巫蛊一案,虽然被皇帝极力压了下来,但是那两个小太监却死的莫名其妙,事后也没有查出什么。 皇后自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自己宫里接二连三有人出疹子,也确实古怪,索性打发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只有傅妧知道,王栾与何芳是真的出了疹子,而她自己,不过是在手臂上抹了有刺激性的草药罢了,那些红斑过两天自然会消退。 这说起来,倒还要多谢王栾与何芳了。自从上次傅妧羞辱了她们之后,她们就怀恨在心,时时处处挑衅报复。最近的一次,竟是买通小太监将傅妧骗到了北宫去关了一夜。 北宫里关的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宫嫔或身染恶疾的宫女,其中大部分已经因为长期幽禁而发了疯。傅妧在那里的一间空屋子被关了一夜,耳边听到的都是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若是心志稍有不坚定,恐怕也会被刺激得精神失常了。 对方如此心狠手辣,她也只不过是小小还以颜色罢了。上次莲妃为了陷害皇后宫中的内监,特意从宫外弄了些出疹子的人用过的衣物茶杯什么的,傅妧当时悄悄藏了一件衣衫,并穿着它去拜访了王栾与何芳,还故意亲近。 自然,她是已经服下了预防的药物,另外两人却如她所愿染上了病毒,终于一前一后发作。 而她只需要用同样的借口,就可以出宫几日。 然而,暗藏着欣喜走出凤池宫的她,不曾注意到皇后眼底暗藏的杀机。 终于走出皇宫的大门,如意料之中,傅妧并没有看到傅家派来接她的马车。 她伫足张望片刻,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迈步走去。入宫不过短短十四天,却漫长如永不完结。如今乍然走出那重重宫墙,心下却不免有做梦般的欢喜,纵然欣喜,却仍觉得悬在半空,并不踏实。 在宫里那样小心翼翼的走路方式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使已经出来了,身体还本能地遵循着之前的规则,落步无声。 傅妧无奈地笑笑,可以加快了脚步,身后却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便按在了她肩上。 傅妧瞬间心生警惕,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的针囊。 元澈见她并不回头,肩颈处却瞬间僵硬起来,知道是自己吓着了她,忙收手出声道:“是我,元澈。” 傅妧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三殿下……” “怎么没人来接你?听说出疹子是不能见风的……”元澈疑惑道,他听说皇后放女官出宫,立刻把消息告诉了皇兄。只是他那位皇兄,明明就担心的要命,偏偏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傅妧眉目间却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连元澈都知道她因病要出宫暂避,那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却还要避嫌不肯来,让她不得不要怀疑,那天他说的那句“万事有我”,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情势所迫? 元澈见她低头不语,便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到街上雇了马车。他本想送她回去,谁知却在街角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当下便吩咐车夫送傅妧回府,自己却迎着那几个可疑人物走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马车才刚拐过街角,傅妧便递了一块银子给车夫,冷静吩咐道:“出城。” 第20章 元氏兄弟 元澈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站在书案前的元灏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便开口道:“她走了?” 元澈的小把戏被兄长识破,便提气一跃,跃过矮几时伸手在上面捞了个梨子,这才站到元灏对面,一边打量着他正在画的画,一边含糊不清道:“你这么挂心,为什么不自己送她回去,宫里耳目多,在宫外想避开他们还不是容易的事吗?” 见元灏仍然镇定落笔,元澈撇了撇嘴,决定下点猛料:“今天我可是在街角逮住了几个鬼头鬼脑的小太监,不知道是谁派去监视她的。” 元灏的笔重重一顿,纸面上顿时多了点污渍。 见他失态,元澈登时笑道:“你看,明明就是在担心她,还要在这里故作镇定,皇兄,母后平时那么疼你,你干脆把话挑明说了,说不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元灏已经淡淡道:“你不懂。” 元澈费力地吞下口中食物,过了片刻才正色道:“我不懂不要紧,若她也不懂,可就麻烦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元灏的笔再次在纸上一顿,笔端墨汁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乌黑一片。元澈见自己的话已经达到效果,便不再多说,将啃得差不多的梨核顺手丢出窗外,窗外却陡然传来一声吸气声。 元澈耳力灵敏,当下便合身自窗口扑出,揪出了在窗下偷听的元泓,教训道:“怎么连你也鬼鬼祟祟听起壁角来了,知不知道这种事做多了就不是男人了?会变成太监!” 元泓被当场揭穿,倒还十分镇定,只撇嘴轻轻吐出两个字:“乱说!” 元澈顿时来了气,揪住他的耳朵便向屋内走去:“做错了事还这个态度,跟我去找皇兄评评理去!”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元灏却已经匆匆跑了出去。元澈还没反应过来时,手里的元泓已经挣脱了他的掌握,径自走进了书房。 “怎么向母后交待?”静默了一会子,元泓略显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元澈这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时,只见原本摆放在书案上的东西摔在地上。 砚台、笔架、书籍纸张……大约是元灏之前走得太急,连衣摆带下来这么多东西都没发觉。 看来,皇兄这次是真的动了情……元澈心道。虽然在这件事上,他一直是表示支持的,但是想到母后的态度,阴影便悄悄攀上了他明朗的脸孔。 “绝对不能让母后知道!”他突然大声道,几步跨到元泓身旁,抓住他的肩膀叮嘱道:“你不准向母后告密,听到了没?要是被我知道了,一定把你吊起来打!” 面对他的威胁,元泓只是眨了眨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三皇兄,你再大声点,院子外面的人还听不到。” 元澈脸红了一下,作势在元泓面前挥了挥拳头,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小鬼头,你可给我记住。” 元泓不以为意地扬起了眉毛:“这样子掩耳盗铃有意思吗?当年皇兄和那个宫女不也是……” 元澈忽然变了脸色,语声也一下子严肃起来:“那件事不许再提,听到没有?” 那件事,当年差点毁了皇兄,如今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对其他人敞开心扉,若是旧事重演…… 元澈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揪着元泓的耳朵逼他发誓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元泓最后终于受不了了,皱眉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能放手了吗,三皇兄?” 见他神情认真,元澈这才放了手,出去叫人来收拾这地上的一片狼藉。 在他身后,元泓却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三皇兄,思路一向都是这样简单的。二皇兄对那个名叫傅妧的女子一片深情,早在他亲自送傅妧回浣衣局时已经尽人皆知了。 若不是如此,母后也不会将傅妧重新召回凤池宫,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三年前发生那件事时,他才只有八岁。但是母后在那件事上的雷厉风行,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或许,上次和傅妧说话时,他不应该故弄玄虚,而是径直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虽然他年纪还小,并不能了解女人的想法,但是从母后的表现来看,元泓想,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希望恋人的心目中还有别人的影子的。 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这样的武器,应该足以打败那个外表柔弱内心倔强的傅妧吧? 真的很想知道,她在听说了当年的事情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她这次还能回来的话…… 第21章 乔装出城 出了城门后,傅妧便下了马车,又给了车夫一些银子,命他赶车去一个附近的城镇找人,自己却闪身躲进一个茶棚,捡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 果然,马车走后不久,城里便有人追了出来,一路尾随着马车去了。 傅妧却并没有急着马上就走,待见到第二拨行色匆匆的人也过去了,她才付了茶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了。 之前在车上,她已经换了外袍,如今穿的是件普通布衣,脸上原本精致的面纱也换做了粗布方巾,若不是熟悉她容貌的人,根本看不出于之前是同一个人。 为了对付她,皇后还真是煞费苦心,算上之前被元澈打发走的人,一共三批,果然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出城时她特意给盘查的官兵多塞了些银子,让他们仔细盘查后面的人,拖延了跟踪者的脚步,她这才得了机会偷偷下车。 那辆马车不过是个障眼法,不会有人想到,刚才上车时还衣着华贵的宫中女官,刚一出城就变成了烧火丫头。 虽然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用自己来代替傅萦进宫这件事已经是傅家和皇后之间公开的秘密,但想来傅家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将她的身世告诉皇后。 毕竟,遗弃妻女已经不仅仅是不光彩了,在南楚律法中还是重罪,当年平原侯便是因此获罪下狱。虽然这其中也有皇帝存心打压平原侯势力的原因在,但如今的傅家不也是如日中天么,有这么个话柄存在,始终都是阻碍他们进一步飞黄腾达的隐患。 更何况,她娘已经被傅家攥在手心里当人质了,她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小村,更不会有人在意。 于是,傅妧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午后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口。村民们此刻都在各自的田地里忙活的缘故,因此村子里格外寂静,只有几个顽童在一处沙坑里玩着沙子,偶尔发出格格的笑声。 位于村子尽头的那处小院,傅妧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到。推开篱笆编成的院门,就看到娘亲曾经喂养的小鸡仍在日头下啄着地上的米,而院子一角摆放的水缸底,她小时候养的乌龟也在慵懒地伸展着四肢。 一切仿佛都还没有变,少的只是那个每次听到她回来就摸索着推开门微笑的娘亲。 傅妧的眼底有些酸涩,她还未及抹去眼角泪水,就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愕然抬头,努力眨去眼底的泪,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娘亲。 然而当视线再度清晰的时候,倚门而立的却是那个清瘦少年,脸色比她离开时尚要苍白几分,眼下已有浓重的阴影。 “则宁哥哥……“傅妧低低地叫了一声。 许则宁看着眼前的少女,苍白瘦弱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尔后轻轻伸展开双臂。傅妧提起裙子跑过去,如乳燕归窝般投入他怀中。 她来势凶猛,许则宁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揽住她肩膀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傅妧肩膀抽动,多日积存的委屈终于化成泪水,此刻在许则宁怀里尽数宣泄而出。待她哭得够了,许则宁才放开她,柔声问道:“怎么,可是……受了委屈?” “那还用说?”傅妧抽噎着答道,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问道:“师傅呢?” 许则宁讶然地睁大眼睛,反问道:“你没有在宫里见到师傅么?”看到傅妧茫然地摇头,他拧紧了眉毛:“你去傅家后,师傅很是担心,恰好那时候太子殿下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亲自来请师傅去做幕僚,师傅挂心你,就应了。” 傅妧皱眉道:“太子?他请师傅去做什么?” 看来,那天她嗅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果然是和师傅有关。只是,以幕僚的身份,是不能进入内宫的,如此想来,大约是太子和师傅之前在一处,沾染了他身上的熏香味道。 许则宁淡淡笑道:“以师傅的才学,理国治世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是给草包太子做个幕僚。” 傅妧发现,对于师傅去做太子幕僚的这件事,无论是她,还是许则宁,都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师傅在他们眼中,实在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虽然看上去不过是普通书生的模样,又住在这荒山野岭里,他却有着种种古怪的习惯,和村民们格格不入。 比如熏香,比如制药,又比如,读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格外关心京城里的事。 在教导他们的过程中,他常常会提出些朝堂上的事,比如哪里受了洪灾,或者是那家权贵做出来什么不体面的行为,然后让他们说出自己的见解和应对方法。 这样的人会进入那个权力斗争的中心,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第22章 则宁哥哥 只不过许则宁一向平和待人,傅妧少见他如此刻薄,嘴角不由得也带了点笑意,促狭道:“那位太子殿下,怎么惹到你了?” 许则宁顺手在她额角敲一下:“你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 提到皇宫,傅妧的脸色登时黯淡了少许。她本来是想来找师傅的,谁知道这样巧合,师傅竟去了太子那里,这样的话,想见一面就不容易了。 许则宁知道她的性子,受了委屈是从来不肯对人说的,因此也不强求,只轻松道:“来的正好,我中午做了水晶汤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然而傅妧已经没有吃点心的心思了,看到则宁转身要往厨房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许则宁愕然回首,苍白脸颊上竟浮起了点点红晕,傅妧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只急急道:“则宁哥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傅妧却盯着他的眼睛道:“则宁哥哥,你要发誓,一定会帮我做到才行!” 见她说的郑重其事,许则宁大步走到院中,对天竖起三指,朗声道:“我许则宁对天盟誓,但凡阿妧所要所求,必倾全力而为,若违背誓约,甘愿身入炼狱尝尽百苦而亡!” 说罢,他回眸微笑,日光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色光辉,看起来格外温暖。 傅妧亦回之以微笑,语声似珠落玉盘,玲玎声中透出骨子里的清冷:“我想把娘亲送走。” 许则宁虽然面上仍保持着镇定,但语声中不免有些诧异:“阿妧,傅家不会肯放人的,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你不用担心,如今我已经乖乖进宫,傅家的人必定会放松警惕,一定会有机会的。” 见她自信满满,许则宁便不好再说什么了。更何况,他与傅妧也算是一起长大,他知道她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于是,他只保证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说一声就是。” 傅妧点头,捋起袖子给他看:“我是假装出了疹子才出宫避一避的,有这个传染病在身上,傅家人对我一定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傅家可不像皇宫里看守那样森严,我带着小灰回去,有什么事让它给你送信。” 小灰其实是一只普通的麻雀,但是师傅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它驯养得十分有灵性,能充作信使之用。而且麻雀这东西常见,和普通的信鸽比起来更具有隐蔽性,傅妧刚回傅家时,他们经常用小灰来互通消息。 听得她这样说,许则宁仍然不放心:“阿妧……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让师傅知道,再做定夺?” 傅妧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才道:“本来我就是想来找师傅商议的,可是……”可是师傅去了太子那里,以她的身份,是根本无法通过太子见到师傅的。 许则宁自然也明白她的顾虑,当下便坚定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和师傅联络的,只是,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见她低头不语,他的声音不免多了些急切:“阿妧,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反悔,如今我只求你答应我,千万不要着急,可以吗?” 傅妧抬头与他对视,只见他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盛着的都是担忧,当下心头一软,便点了点头。 得了她的承诺,许则宁心头一松,忽然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傅妧知道他的病见不得风,便忙扶着他回屋休息。许则宁服下药丸,闭目休养了片刻,才睁开眼睛道:“你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还是快些回傅家去吧,免得惹来什么祸端。” 傅妧本想留下照顾他,然而见他坚持,也只好走了。 相处多年,她知道这位则宁哥哥的脾气,最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的负累。更何况,她照顾得了他一时,却终究都是要回去的,剩余的时间里,他依然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座小院里。 走出门口,傅妧脸上强作出来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当年,如果没有强出头把他带回家来,他的人生,或许会比现在平静许多。虽然他可能不会读书识字,可能仍旧病痛缠身,但是他不会有像现在这么多的烦恼和担忧。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把他卷入到更大的风波中,傅妧就觉得不寒而栗。她没有忘记,那夜的神秘人口中,曾清晰地吐出过许则宁的名字。 想到这里,傅妧坚定了一个信念,她必须让娘和许则宁尽快离开这里。 第23章 小巷遇袭 傅妧一手提着装着小灰的鸟笼,一手提着许则宁坚持要她拿走的食盒,那里面装了她爱吃的水晶汤圆。 虽然他笑称自己是心有灵犀,梦到她要回来,才特意做了汤圆。但看看厨房里准备的那么多糯米粉她就知道,许则宁一定是每天都会做这道她最爱吃的点心,等着她回来。 想到那个病弱少年在厨房里的样子,傅妧就觉得莫名的心疼。 许则宁原本是个弃婴,被好心的村长捡回来抚养,只因他天生体质虚弱,无法胜任农活,且每逢春秋都要犯咳疾,因此被村长之妻百般责骂,两个兄长也镇日地欺负他。傅妧的母亲沈氏天性良善,很是同情这可怜的孤儿,便常叫他来陪傅妧玩耍,两个孩子也算是做个伴。 就因为这个,傅妧母女二人也受了那村长之妻不少指桑骂槐的气。好在后来师傅来了村子里,傅妧求着师傅给了那村长家一些银钱,正式收了他做弟子,这才少了些麻烦。 师傅来了之后,曾试图配制出改善则宁体质的方子,但苦药灌下去不下几十副,却总没有效果。许则宁自己对此倒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从前有沈氏煮粥煲汤地照顾着,他的气色尚且十分衰弱,如今傅妧瞧着,他的身子是更差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那样的要求无异于是将他卷入到这一场争端中来,只是……她也是无可奈何,除了师傅和则宁哥哥,她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 “则宁哥哥,对不起……”她喃喃自语,努力加快了步子,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午后还很晴朗的天气,这时候却忽然刮起了风,浮云将夕阳掩去大半,天色登时便暗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下雨的样子。 街上的小贩们已经开始乱着收摊回家,傅妧纵然疲累不堪,也只好加快了脚步。傅家大约一早就接到了她要出宫回家一日的消息,延捱到这个时辰回去,已经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训斥了,若再弄得一身狼狈,更是成了傅府的笑柄了。 为了抄近路,她拣了条小巷钻进去,起初也未觉得异常,然而在出巷时,眼角余光却瞥到巷尾人影一闪。 傅妧这厢脚步略一停顿,对方也隐匿地无影无踪了,但傅妧只要一动身,总能看到不远处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吊着后梢,显然是在跟踪她。 傅妧懊悔自己大意也来不及了,她走上的这条路颇为僻静,离热闹的大街有些远,倘若身后那些人有恶意,她根本没有逃到大街上的机会。 事已至此,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定下心来,保持着步伐的平稳,走向下一条小巷。 她身形方动,后面也传来了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听上去还有些加快的趋向。傅妧的精神顿时高度紧张,手心里有些汗腻腻的,食盒有些打滑。 显然她的伪装并不成功,才走到巷子中段,已经听到身后人一声唿哨,随即凌乱的脚步声便肆无忌惮地响起,看样子对方已经不打算继续跟踪,而是要在这里动手了! 她虽然随身携带了淬毒的针囊,但因未修习过武功的缘故,根本不会发暗器的手法,所以像上次对付那白衣人似的,只能诱敌近前方能出手。但这一招在这里却用不上,对方人数太多,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情况。 果然,还没开始就注定了要一败涂地吗?傅妧绝望地想着,转身将手里的食盒狠狠砸出去,希望能延缓一下追踪者的脚步。 她刚刚挥起食盒,手腕处却陡觉一股柔和力道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股力道的牵引抛出了食盒。 效果非同凡响,普通的木制食盒竟被她掷出了十几步的距离,准确地在冲在最前面的敌人脚下爆开,水晶汤圆连同汁水泼了一地。汤汁是用冰糖熬制的,十分黏腻,为首那人登时打了个趔趄。 更离奇的是,他身后的四五个汉子竟像是被绳子牵引着一样,齐齐乱了脚步,互相撞作一团。饶是有一两个没摔倒的,也被撞得头晕眼花,登时停滞了脚步。 傅妧来不及惊讶,转身就跑,眼看跑出小巷就能到了大街上,谁知身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狠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傅妧头皮一阵疼痛,硬生生刹住脚步,耳边只听得利器破空的呼呼风声,刹那间心如死灰,只好引颈就戮。 原来,百般算计,千般不甘,总是敌不过这天意无常。 倘若阎王要她三更死,她不过一介女子之身,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去改天逆命? 生死关头,果然是连绝望都来不及! 第24章 出手相救 利刃当头落下,却在最后关头偏得一偏,傅妧只觉头皮一松,回头看时却见袭击自己那人也是一脸惊愕,手里抓着一把断发。 那人一击失败,虽然困惑,却还是为着完成任务,挥舞着手里的短刀又要冲上来。 傅妧想要后退,怎奈方才已经吓软了腿,竟是有心无力,只像待宰猎物一般呆立着动弹不得。然而这一次他已经没了机会,半空里一抹银光闪过,直直没入他眉心。与此同时,一股大力自傅妧腰带后面传来,拖得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傅妧只听得极轻微的“扑”的一声,那人的身子犹在向前冲去,全身的骨架却像是突然软了一般,登时向一边歪斜过去,最后扑通一声摊开四肢摔在地上。 傅妧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眉心破开了极细微的一个血孔,但并未有大量的血渗出,乍看上去只像是一颗红痣一般。 她这厢惊魂未定,耳畔却有戏谑笑语响起:“不急着感谢你的救命恩人,倒盯着那死人看个没完?” 这个声音她记得,那种刻意装出的低沉喑哑,正是那数度出现的神秘白衣人的。 她正想轻蔑地说一句“又是你”,但出口时却变作了:“小心!”因为那群人见同伴死了,一个个都红了眼,各抽刀剑砍来,白衣人却是两手空空,让傅妧不得不替他和自己的小命捏一把汗。 “算你有良心!”他陡然凑上来在她耳边道,嘴唇触到她的耳垂,虽然还隔着他脸上的丝巾,但傅妧仍不争气地红了脸。 下一个瞬间,白衣男子已经自她身侧掠过,徒手迎上手持刀械的对手。渐暗的天色中,他的身形如同鬼魅,瞬间便掠过了半条小巷。在他身后,那些歹徒的尸体横了一地,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木然神情,眉心皆留下了血点。 而瞬间连取数人性命的罪魁祸首,却在巷口止步回眸,轻声道:“我叫颜子潇。”他的声音虽轻,却像是自耳边传来的, 傅妧的回应是高高扬起的眉毛,和明摆着不相信的口气:“这是真名?” 颜子潇愣了片刻,瞬间掠至她身后,不满道:“喂,你对救命恩人还这般质问,小心一会儿真正的恶人来了,没人帮你。” 傅妧哼了一声,揪着断发道:“你既有那般好本事,为何要砍我的头发,而不是断了那人的手?” 颜子潇却猛然退开一步,警惕道:“你又想怎么偷袭我?” 傅妧微微嘟嘴,歉然道:“人家前两次不知道你意欲何为,自然是要防一防的,何况我那点小伎俩根本就没有用,你男子汉大丈夫,兼以英雄盖世,还会怕我这么个小姑娘么?” 说到最后一句,已隐约挑衅。只是那颜子潇才不肯上钩,只故作苦恼道:“我师傅曾经说过,这世上拿着刀的敌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软语温存的女子,美人毒,蚀骨杀人于无形中,最是可怕。”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断发之举,实在是……在下有洁癖,不喜鲜血横飞的场面,若是沾到衣袍,洗起来委实麻烦。” 傅妧心下恼火,在口舌方面她说不过这个家伙,不如在战况胶着时趁早撤离战场,于是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颜子潇却追了上来,故意作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从宽大衣袖里摸出一把折扇在手里敲着,殷勤道:“傅姑娘,夜黑路远,让小生送你一程?” 傅妧假笑一声,指着前面的路口道:“颜大侠,过了路口左转就是戏园子,那里自有祝英台等你唱楼台会。” 她话音未落,衣袖却突然被颜子潇抓住,迫不得已停步。彼时正是晚霞满天,颜子潇一点点俯下身来,双眸熠熠生辉。 傅妧顿时感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那一瞬间忽然心跳如擂鼓,周身的血液像是被点燃了似的,疯狂地在血脉中沸腾。 颊边陡然一凉,面纱随即飘落,但颜子潇却并未如预料中做出什么冒犯之举,反而丢下一串铜钱,从路边的卖花女篮子里抽了一朵花。 傅妧只觉鬓发一紧,抬手去摸时才发觉发间多了鲜花。颜子潇用花枝将她的断发卷起插到发髻里面,巧妙地掩饰了那一簇断发。 颜子潇后退一步端详了一下,才笑道:“可惜……我偏偏喜欢采路边的野花。” 傅妧还未体味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他已经纵身跃起,长笑而去。 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只见漫天晚霞的映衬下妙龄少女俏然而立,微红双颊上眼眸亮如灿星,七分羞涩三分薄怒,便是十分绝色。 第25章 傅家众人 注意到周围人赞叹的目光,傅妧忙不迭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面纱,重新戴上时掌心无意间擦过脸颊,才惊觉脸颊火热,想来已经红得透了。 进了傅府后,傅妧非但没有丝毫轻松之感,反而感到些许如同皇宫般的压抑感。 抬头只见一年老嬷嬷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傅妧立刻知道那种压抑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人是傅展的夫人韦氏的陪嫁刘嬷嬷,在傅府的地位已经相当于半个主子,仅次于大管家傅义。自小傅妧就没少受她欺负,如今她在这里等着自己,显见得今天也不好过了。 果然,刘嬷嬷走上前道:“大小姐,老爷有话和您说,大爷和夫人打发我来这儿等您,请吧!”她枯如鸡爪的手一伸,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像是在等着看好戏。她口中的老爷是傅家现在的家主傅麟,大爷自然就是傅妧的亲爹傅展了。 他虽已年过四十,但因府中事物一概由父亲傅麟做主,因此不能被称为老爷,因为年纪的缘故又不能再叫少爷,因此下人便以大爷称呼。 傅妧看了刘嬷嬷一眼,故意在伸手时一撩袖子,露出臂上的红点来。刘嬷嬷登时记起,她是因为什么才被放出宫来的,当下便捂着鼻子离她远了些。 还未进去已经看到满满一屋子人,严阵以待的样子,连二叔一家都在。见她站在门口,二婶尹氏笑着起身招呼道:“妧儿可回来了,来,快进来。” 她声音甜的有些发腻,韦氏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下去。本来在两房的明争暗斗中,她就屡屡败给自己这个妯娌,如今傅妧给长房丢了脸,尹氏却越发要在全家人面前卖弄她的体贴乖巧,怎能不让她气闷? 韦氏看了一眼傅展,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清清嗓子,皱眉道:“傅妧,今个儿一早宫里就传出话来说你要回家,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提着只灰不溜秋的鸟!” 傅妧早就想好了应对,当下故作困惑道:“回大娘的话,妧儿在宫门那里等了半日,也不曾见到来接的马车,要一步步走回来,自然是延误了时间。” 韦氏脸颊一热,随即硬生生忍住了,怒道:“胡说,本夫人一早就打发了马车去接你,根本就不曾看见过你的影儿!” 其实韦氏确实没有派马车去接她,一来这个小妮子她怎么看都不顺眼,二来也是怕她一入宫就忘了本分。因此公公傅麟将这件事安排给她时,她表面上应了,忙着去安排马车马夫,背地里却让孙嬷嬷去交待了车夫,在城里随便遛两圈就好,回来便推说没有接到人。 傅妧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仰起脸,一双眼睛无辜地睁大:“妧儿在东华门一直等到午后,怎会没看到?”说着,她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了傅麟。 韦氏见她看向傅麟,便抢先道:“爹,这妮子满口扯谎,昨儿个您吩咐了之后,我就立刻派人去马房安排人去接她,这您是知道的……” 傅展在一旁帮腔道:“是啊,爹,昨天玉珍为了这件事可是忙活了半天。” “好了,”傅麟淡淡道,平静的眉目看不出任何表情,“叫车夫来。” 韦氏立刻向孙嬷嬷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而去,不多时便带了车夫刘四进来。傅妧认得他,当初傅展去接她时赶马车的就是他。 刘四既已到了,韦氏立刻开口问道:“刘四,本夫人派你去接大小姐,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 “回夫人的话,小的按您吩咐,日头没出就在宫门外候着了,但一直没有见着大小姐。”刘四按照之前孙嬷嬷教他的对答,规规矩矩说道。 韦氏立刻面有得色地看向傅麟,等着他发话。 傅妧却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对傅麟道:“祖父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皇后娘娘宫中的凌霜姑姑。”见傅麟并不做声,她又回头对刘四道:“我明明在西华门等了你半日,都没看到你的人影,你会不会等错了地方?”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也颇为凄惶,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只能束手就擒却还不甘心的模样。刘四不敢看她那样无辜的眼神,微微错开了目光,低声道:“回大小姐,小的可是一直在西华门等着您的,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说着,他又抬头向韦氏央告道:“夫人,小人不敢撒谎,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那一瞬间,他看到眼前少女的眼神却突然起了变化,从刚才的凄惶无辜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令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第26章 初露锋芒 韦氏的脸色微微变了,然而不等她开口,傅妧已经向刘四再度逼近一步,冷然道:“你可记清楚了,确实在西华门等了我半日?” “……是……”为了将谎话说的更实在些,他又补充道,“小的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但凡出来的宫女小的都仔细看了,并没有大小姐您在内啊!” “刘四!”韦氏已经明白了傅妧想要做什么了,情急之下竟起身喝止。 正堂顿时安静了下来,韦氏看到尹氏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登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傅展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弟弟傅云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让他更加恼羞成怒,当下狠狠瞪了一眼韦氏。 刘四说错话并不要紧,他本来就是个粗使的下人,就算误将东华门说成西华门,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韦氏在这大庭广众下喝止刘四,显然是将自己也拖下了水。 她立刻狠狠回眸看向傅妧,后者刚才还在咄咄逼人地逼问这刘四,这时却怯懦地低了头不再说话,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尹氏轻咳一声,娇声道:“看来,这事是有眉目了。” 傅云向妻子递了个眼色,语声中也带了些事不关己的笑意:“你又不知道内情如何,在这里乱插什么嘴?” “是,夫君说的是,”尹氏接口道,“妾身是没有大嫂那样‘知情’……”说着,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瞟向了韦氏,更是火上浇油。 韦氏当着公公傅麟的面,自是敢怒不敢言,尹氏说了那一句后也是见好就收,一时间堂上倒静默了下来。 傅妧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大约是这车夫没去过皇宫,又许是天气太热了,他一时昏了头,分不清东西而已,妧儿相信,这件事和大娘没有任何关系。” 二夫人尹氏冷哼一声,一副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傅妧却接着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妧儿既然已经回来了,还请祖父、父亲和大娘饶了这车夫算了。” 她越是表现地落落大方,韦氏就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呵斥她道:“怎样处置轮不到你说话,看你那样子,哪里像是个大家子小姐,在外面抛头露面,分明是让人笑话我们傅家!” 傅妧低下头,声音里带了点委屈:“大娘说的是,一切都是妧儿的不是……只是,妧儿身体有点不适,可不可以先回去休息?” 她之前还疾言厉色,如今却一味柔顺,韦氏虽觉着不对劲,却本能地要和她作对:“越发没大没小了,祖父父亲都还在这里,你就想回去偷懒!” “母亲!”就在这时,柔美的少女声音传来,傅妧抬起眼睛,只见一个美貌少女走了进来,正是韦氏的女儿傅萦。 “没人去接姐姐,已经很委屈了,祖父和母亲就看着姐姐一路走回来辛苦的份上原谅她的过错吧?”傅萦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傅妧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何尝有过什么过错?分明是韦氏有意要整治她,如今被傅萦这么一说,倒像是一切的错都在她身上似的。 然而对方已经说了做了,她只有用同样的虚情假意来回敬她。 傅妧亲热地握住了傅萦的手,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妹妹帮我说话,姐姐真是惭愧。” 傅萦愣了一下,刘嬷嬷却猛然扑上来拉了她一把,将她和傅妧隔开。“我的小姐啊,这个小……大小姐是出了疹子才回来的,你可不能碰她!” 傅萦顿时花容失色,韦氏怒道:“傅妧,你明知自己有病,还去亲近萦儿,究竟安的什么心!” “好了!”傅妧还没来得及回答,傅麟已经出了声,顿时,堂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傅麟的目光自儿子儿媳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傅妧身上时,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孙女,从前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毕竟是早早就离开了傅家。这次回来,唯一引起他讶异的,就是她竟这样爽快地答应替傅萦进宫这件事。 然而那半个月来他着意观察,发现她确实是木,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若真是这样,倒也说得通,毕竟是生长在乡村的女孩子,才十几岁大,哪里懂得人心险恶。确定了这一点后,他对这个孙女,便再也没有任何研究的兴趣了。 身为九门提督,他在官场上的世界要比区区一个傅府大得多,根本无暇在一个孙女身上多花工夫,除非她有可能给傅家带来利益,就像傅萦那样。 然而,今天看着傅妧,他却隐约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第27章 不欢而散 只不过是寥寥几句指鹿为马的话,就先逼得刘四露出马脚,随后又让韦氏自乱阵脚。虽并算不得是什么高明手段,却因很好地掌握了韦氏的性格的缘故,一击得胜。 傅麟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起身离去,从头到尾,除了传唤刘四来对证之外,他对整件事根本不置一词。 只是在出门时,他吩咐管家道:“这样办事不力的奴才,傅家不需要。” 这样的宣判,无异于是狠狠打了韦氏的脸,连傅萦也怔住了。 刘四顿时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扑到韦氏脚下,哀嚎道:“夫人,小的可都是听您吩咐做事的啊,现在出了事,您可要为小的说句公道话啊!” 韦氏又急又怒,对孙嬷嬷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叫人来把这狗奴才扔出去!” 两名家丁立刻上来抓住刘四,刘四情急之下竟伸手抓住了韦氏的裙摆死死不放,当着小叔两口子和傅妧,韦氏的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傅展看到妻子在弟弟弟媳如此丢人,当下对韦氏怒道:“看看你都是怎么管教的下人,真是丢人现眼!” 韦氏脾气泼辣,当下命人拖走了刘四,便反驳道:“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围着家事打转,你平时当甩手掌柜不算,现在还要帮着外人来踩我的脸!” 傅展紧张地看了弟弟弟媳一眼,竟有些结巴:“什么……什么外人,都是一家人,你也注意注意自己的分寸!” 韦氏不顾女儿的劝阻,尖声道:“还不是你自己窝囊,就知道在女人窝里打滚,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要来招惹我,免得还要看你养下的下贱种子,无故的恶心!” 她的话说的这样难听,傅云夫妇只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在偷笑。 傅展知道和这泼妇一吵起来就没完,今天他的颜面也丢得够多了,当下硬着头皮和弟弟搭讪了两句,便拂袖而去。 尹氏平常对傅妧这个侄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今日借着她的手狠狠打了嫂子一嘴巴,心情格外畅快,便对傅妧过来道:“好孩子,今儿个算你运气,没白白受了冤屈。” 傅妧低眉顺眼地站在她面前,低低地说道:“多亏有婶娘主持公道,侄女感激不尽。” 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目光也是怯生生的。尹氏看了她这副样子,早把刚才她是如何逼问刘四的情景忘了个干净,便要邀她过自己那边的小院去吃饭。 韦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当下恨恨咬牙,傅萦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走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盛情邀请,傅妧只是一味推辞,尹氏这才想起她是有病的人,便不再强求,只嘱咐她有什么需要的派人来找自己就是。 傅妧表面上应了,内心却在冷笑。从前她乖巧听话时,这些人没一个对她们母女伸出援手,如今见她敢去反抗韦氏的权威,这才想起来要拉拢。 可惜,已经晚了。如今区区一个二婶的帮助,她已经不需要了。 目送傅云夫妇离开后,傅妧一个人站在正堂里缓缓抬起头,目光在扫过韦氏刚才坐的椅子时,陡然变得冰冷而锋利。 想到刚才傅展和韦氏互相怨怼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对虚情假意的夫妻,一直在别人面前装作恩爱模样,如今为了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竟然也能当着全家人的面吵起来,可见私底下,他们的嫌隙也很深。 曾经打着相爱的幌子来拆散别人夫妻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一日,你们也会互相埋怨?归根到底,你们选中对方的缘由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自己的利益。 仅仅是互相埋怨还不够,我要的是,你们的自相残杀,谁都不会放过! 转身的时候,充满杀意的声音就这样在她心底幽幽响起。 轻轻推开房门,坐在桌前的妇人并没有回头,而是专注于手上的活计。那妇人的一头长发都已白了大半,若不看脸容,已与老妪无疑。 那张曾经也端庄秀丽的鹅蛋脸上,一双眼睛却黯然无光,隐隐浑浊。 傅妧看得分明,她手中正在做的是绣鞋,虽然上面绣的花案有些歪斜,但针脚却依旧细密,一如从前娘亲给她做的那些衣衫。 “娘……“她努力稳住嗓音不让它发颤,一边尽可能快速地跑过去,握住沈氏的手。 沈氏愣了一下,才慌张道:“我手上有针,莫要扎到了你……孩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进了宫要好几年不能回来么?” 傅妧蹲下身子,将脸轻轻贴在沈氏膝上,低语道:“娘,我回来了。” 第28章 母女相见 进宫之前,傅妧唯一一个要求,便是让傅展配合她说了这个谎言。因此,沈氏一直以为她是入宫陪伴公主,过几年出宫后还能许配个好人家。 她一直认为,自己当初离开傅家的决定害了女儿,让她只能在山村中长大,失去了攀附一门好亲事的权利。 因此,对于那个谎言,她原原本本地相信了。她是那种天生良善的女子,一生中唯一一次任性的决定,便是带着傅妧离开傅家。之后数年颠簸流离,她盲了双眼穷困潦倒,女儿却一天天长大,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初的离开是多么轻率。 沈氏摸索着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到桌子上,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去见过你父亲和祖父了吗?” 听娘提起他们,傅妧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底的怨气,尽量用平稳的语声回答道:“已经拜见过了,娘,我们不说这些了,让我帮你洗头,好不好?” 沈氏推辞道:“你好不容回来,最要紧是歇一歇,我在这里很好,举动都有人伺候……你吃过饭了没?” 她才刚问出口,傅妧腹中便已咕咕作响……母女两人愣了一下,才齐齐笑出声来。 沈氏笑着起身,摸索到房间角落的柜子,打开柜门后招呼傅妧过去:“这是晚饭后送来的点心,我还没有吃,你先点心点心。” 傅妧依言走过去,在看到那碟点心的真容时,喉间顿时哽住了。 那碟点心上面已经长满了白色和绿色的绒毛,不知是放了多久了,可是娘刚才明明说过,这是晚饭后才送来的。 他们分明就是欺负她娘的眼睛看不到,才故意那些发霉长毛的点心来敷衍。那一瞬间,心底的怨毒如利剑出鞘,倘若给她一把刀,她此刻会毫不犹豫地拿着它冲出去,将这府里上上下下杀个干净。 “怎么了?”沈氏半天没有听到动静,下意识地侧头询问。 “……没什么,”傅妧费力地挤出这几个字,伸手将点心端出来,故意发出夸张的吸气声音,“好香。” 沈氏眼盲,自然是看不到,女儿在说出好香二字时,美丽的脸庞是何等的扭曲。 沈氏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快过来,坐下把它都吃完……从前家里穷,买不起点心给你吃,你从前不是一直说,希望能把点心当饭吃么?” 傅妧的眼眶热了,然而她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好。”之后就大把抓起盘中发霉的点心,往口中送去。 送来的点心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们平日里都给母亲吃些什么饭菜了。 然而,当着娘的面,她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情绪,只能尽力扮演着女儿的角色。有时候,她真的很庆幸娘是看不见的,这样就可以不必亲眼看到她们所背负的苦楚。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越发坚定了内心的打算,一定要让母亲尽早离开傅家。 终于,一盘点心见了底,口中的滋味形容不出,就算是苦涩,也是木木的。 之后,她自己去厨房烧了热水,提回来帮母亲洗头。打开发髻就闻到一股怪味,想想也知道,这屋里的丫鬟仆妇都是经韦氏之手派过来的,谁耐烦去伺候一个盲眼的妾室? 察觉到女儿捧着自己的头发发愣,沈氏越发的局促起来:“这天还不热……我身子又懒怠,这几日没叫她们帮我洗头……这屋里的几个丫头都还勤快,真的。” 勤快?从傅妧走进这间屋子时,就没看到过半个丫头婆子的影子。不过眼下,她也不希望那些人来打扰她和母亲短暂的相处时光。 傅妧从后面抱住沈氏,将下巴轻轻放在她颈侧,用撒娇的语气说:“我只是……想你了。” 沈氏愣了愣,脸上才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傅妧知道,母亲是怕她去找那些丫头理论。 从前的傅妧,或许年轻气盛,但现在不会了。 她用胰子洗干净母亲灰白的长发,一点点用布巾拧干,然后用木梳反复梳理,十指探入发间,轻轻按摩头皮。沈氏一开始还强撑着与她说话,过不多时便已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傅妧取过薄被盖在她身上,在屋子里点一支安神香,然后便轻轻地走了出去。 沈氏所住的这处院子虽然小了些,但也有给下人睡的房间。傅妧看着对面那两间黑漆漆的屋子,握紧了双拳。 这院子的主人还没有睡,这些奴仆们却早早地去歇息了,果然是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么,以为这府里有韦氏做主,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怠慢一个瞎了眼睛的姨娘。 如果是这样,那她们就错了! 第29章 主动谈判 傅麟的书房里仍然灯火通明,门口的侍卫见到傅妧到来并没有阻拦,傅妧便已经知道,傅麟那只老狐狸或许正在等着自己来。 今天在正堂上的那一出戏码,她知道一定会引起傅麟的怀疑。她原本可以将事情做的更绝一些,让韦氏在众人面前更加丢脸,但她没有那样做。 毕竟,明面上的剑拔弩张固然爽快,但躲在暗处看着对手不知所措的样子,才真正让人快意。 过早地引起对手的警惕,对于根基尚浅的她来说并不是好事。这是她和莲妃打过交道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面对傅麟,太刻意的掩饰,反而会弄巧成拙。傅妧是有自知之明的,纵横官场多年的傅麟,绝对是傅家最精明的一个人。他今天将书房的大门向她敞开,绝不是要看她如何韬光养晦的。 傅妧打定了主意,一路上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来。推开门扇时,她的表情和姿态都已无懈可击,无法让人从外表窥探出内心的情绪。 傅麟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并没有抬头。傅妧也不慌张,神态自若地走到他身侧,拿下灯罩将烛花剪了剪。剪子的尖锋离开烛芯的瞬间,火苗登时一盛。 待四盏灯都一一剪过烛花,室内立刻明亮许多。这时,傅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花白浓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地看着傅妧。 “祖父,”傅妧并没有行礼,语气甚至也没有平常那样恭敬,而是平铺直叙道:“傅妧想与您做一个交易。” 傅麟不愧是纵横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面对骤然间性情大变的孙女,神情和目光都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惊讶。 他的沉默似乎也在傅妧的预料之中,丝毫不能阻止她说出下面的话:“我可以向您证明,对于傅家而言,我会是比傅萦更加有用的棋子。” “那么,你想要什么?”傅麟终于开口。 “让我娘过上真正安定的生活,再也不许任何人欺辱她,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我要亲自挑选。” 傅麟没有应声,反而将话题挑到了别处。“你似乎忘了,你已经是公主的女官了,事关两国联姻,就连二殿下,恐怕也没有办法。” 他提起元灏,显然是对宫中发生的事也了如指掌。 傅妧淡淡笑了:“要嫁去北燕的是公主,她身边的女官是谁家的女儿不一样呢?”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目光灼灼:“对于傅家来说,只要能和二皇子联姻,是我还是傅萦,又有什么区别呢?关键之处,只在于二殿下的选择而已。” 傅麟重新垂下目光,仿佛漫不经心般道:“单凭一张嘴,是没办法令人信服的。” 当啷一声,一枚玉佩被毫不爱惜地丢到了他面前的书桌上。傅麟的目光落到上面,终于带了少许讶异。 南楚皇宫中的规矩,每位皇嗣出生时,皇帝都会亲赐一枚刻有他们名字的玉佩。 虽然玉佩的样式大同小异,但皇帝对子女也是有偏心的,像眼前的这一块,显然是以上好的翡翠制成,质地细腻不说,那绿色显得十分凝重,在跳跃烛火的辉映下,竟像有光彩在玉佩内缓缓流动一般。 翡翠的质地要比一般玉料坚硬许多,然而雕刻这枚玉佩的人也是鬼斧神工,那一个“灏”字如此复杂,他却能雕琢地流畅自如,线条纹路间不见丝毫崩坏的地方。这样的玉饰,绝不是可以仿造的。 南楚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给皇子选妃时,皇子的随身玉佩便是定礼的一部分,只有正妃才能享受这样的荣耀。如今这块玉佩在她手中,便是说明元灏有意……不,是已经许了她正妃之位了。 傅妧的声音幽幽响起:“祖父对翡翠玉石也颇有研究,应该知道这样的名种翡翠,有个极好的名头,叫做帝王绿。” 她刻意在最后三字上加重了语气,傅麟不可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然而老奸巨猾如傅麟,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她讨论下去。 他故作不经意道:“关于你母亲院子里伺候的人,你可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了?” “没有,所以希望祖父重新招募一批家奴,让我在其中挑选。”面对他的试探,傅妧答得爽快。 短暂的静默后,傅麟轻咳一声,管家傅义立刻出现在门口,躬身低首道:“老爷。” “去觅几个丫头婆子来,让阿妧挑选,记着,要府外头的新人。” “是。”傅义恭声道,又将身子转向了傅妧,以同样的恭敬语气道:“不知小姐几时要见到人?” 傅妧眉毛轻扬,只说了两个字:“现在。” 第30章 杀鸡儆猴 傅义的办事效率果然高,无怪能在傅府做二十几年的管家,不过半个时辰后,院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已经在傅妧面前一字排开。 傅妧逐一细细打量时,傅义恰到好处地在一旁道:“小姐请放心,这一批人全是从府外找来的,直接由小的管束。” 傅妧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为了告诉她韦氏是无法指使这些人的,她大可以放心将娘亲交由她们照顾。她福一福身,柔声道:“多谢。” 傅义倒怔了一下,才连声道:“小姐说哪里话……小的怎当得起。” 傅妧微微一笑,随便指了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就她们几个吧。” 目送她带着那几个丫鬟婆子去了,傅义这才回转身来,恭敬地站在傅麟面前,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示。 傅麟合上手中的书,淡淡道:“你对傅妧今天说的话,有什么看法?” 他们谈话的过程中,傅义一直都在门外,说听不到是不可能的。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依小人愚见, 这位大小姐说的话虽然不像是假的,但是二殿下的婚事,怕是还要皇后娘娘做主。” 傅麟哼了一声:“还有呢?” 傅义赔笑道:“小的见识短浅,哪里还能看出别的来?只是……大小姐终究不是在府里头长大的,总归不如萦小姐和老爷亲近……” “这算什么,”傅麟冷然道,“萦儿和二殿下来往已久,殿下始终对她不冷不热,傅妧才入宫几天,就能将他的玉佩拿到手,单凭这一点而言,手段已经比萦儿要高明得多了。” 傅义见主子已经这样说了,自然不敢反驳,只顺着他的话道:“老爷说的是,大小姐委实好手段。” “不过,”傅麟的脸色沉了沉,“若是她想仗着一点小聪明和我玩花样,那就大错特错了,你给我盯紧那个小院子,一举一动都要来汇报。” “是。”傅义答应着退下了。 之后那几天中,傅妧偶尔发现有人在外窥视,也故意装作不知。她知道傅麟多疑,不可能凭那天的寥寥几语就相信她,但是傅麟却不知道,她本来也没有指望能让他相信。 新挑选来的丫头婆子,傅妧亲手**,至于之前在院子里伺候的那些下人,却不仅仅是被赶出去那样简单。 在新来的下人面前,曾经伺候沈氏的那四个奴仆都被绑在院子里的条凳上,每人挨了五十个板子。 傅府责打下人用的板子并不是普通的木板,尾端上按了铁钉,这五十板子下去,已经要了她们的大半条性命。得到消息的韦氏气冲冲地来问罪,却被在这里监督行刑的傅义不冷不热地挡了驾。 傅义是傅府的管家,又是傅麟身边的心腹,韦氏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公然得罪他。 毕竟,在这个家里,是没有人敢反抗傅麟做出的任何决定的。 院子里惨叫声不断,傅妧却置若罔闻,只将母亲的日常起居事宜都交待给新来的下人。那些下人看到如此美丽的小姐手段却如此狠辣,一个个眼神中都带了敬畏之感。 更何况她们之前已经得了傅义的吩咐,一切都要听从小姐的命令,自然是将沈氏伺候地妥妥帖帖,挑剔如傅妧,也摘不出什么错处来。 眼看着快要回宫时,元灏却忽然造访傅府。 上次与傅妧深谈后,傅麟对此事已心中有数,对傅妧的能力不免又多了几分信任。他与元灏寒暄几句,便借故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傅妧与他说话。 傅妧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他的来意,元灏已然上前握住她的手道:“阿妧,我们的事,母后已经同意了。” 这倒是个晴天霹雳,傅妧一时间也愣住了,半晌才道:“真的?” 元灏难掩面上的欣喜:“这样一来,你可放心了?”不等她回答,他便一连串地说了下去:“那几个女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母后便会接你们回宫,到时候她会让父皇找个机会赐婚的。” 听到“赐婚”二字,傅妧不由得脸颊绯红,低下了头。 元灏只觉生平所愿此刻尽偿,心中无比的畅快甜美,连即将到来的远行也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然而他还是先向傅妧交待道:“这几天我不能来看你了,父皇交待了一件公务,要我出京一趟,你且静心在家里准备嫁妆吧!” 他又笑道:“若不是父皇交待差事下来,如今宫里忙得人仰马翻,我也没有空出来告诉你这件事。” 傅妧心中虽有千百个疑问,但见他行色匆匆,便也只有笑着送他离开。 第31章 针锋相对 傅妧出疹一事本就是作伪,因此手臂上的疹子很快就消退了,只等宫中派太医来验看过,就要重新回宫。 然而,太医验看过后的第二天,宫中却传来了皇后的口谕,说是她们四人虽然痊愈,但公主却身体不适,命她们四人先去城外的龙华寺诵经祈福,然后再回宫来。 诵经祈福讲究的是诚心,因此明天天不亮傅妧便要出发。 沈氏知道女儿又要离开,很是依依不舍,傅妧为了安慰她,不得不与她说了大半夜的话,最后还是用上了助眠的药物,才让沈氏安心睡去。 她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起身时便迟了些,到了府门口时,只见皇后派来的马车早已到了,而除了傅麟之外,家中大大小小的人也都齐齐在门口候着了。 看韦氏不情不愿的样子,想来这事是傅麟强压着他们来的。 傅妧只对他们淡淡点了点头,便要上车,谁知耳畔却听到韦氏说:“不过是在宫里伺候的下人,配让我们在这里等着送她么?” 傅妧本可不与她计较,然而想到傅麟此举可能另有深意,便转身道:“配不配是祖父说了算的,我可没有请你们来送行。” 韦氏最受不得激,当下声音便大了几分:“贱胚子始终是贱胚子,不要觉得有人给你撑腰,就张狂起来!” 傅妧冷冷看她一眼,竟让韦氏如坠冰雪之中。 傅麟明知以韦氏睚眦必报的个性,今天让她来送行必然会惹出祸端,他却仍然这样做了。 大约他对于那天的谈判结果,也不是很满意,所以用韦氏来给她添点堵,又或者是,想看看她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老狐狸,一点赔本的买卖都不肯做……傅妧在心里如此咒骂道,脸上却扬起了明媚的笑意。只是,她纵然眉眼弯弯,眼底的冷光却不曾有一刻消散。 “看来夫人是误会了,祖父今天让各位长辈来,并不是为了傅妧,而是为了迎接皇后娘娘派来的车辇……夫人这样不情不愿,难道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么?”她这样说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了马车那边。 “哎呀,我忘记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对皇后娘娘大不敬可是天大的罪过呢……”傅妧故作惊讶地掩住了嘴,却不妨碍她将这一句话说完。 被扣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在头上,韦氏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边的内监和侍卫,立刻涨红了脸。 她压低了声音道:“小贱人,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傅妧却向前一步,站在她面前,用同样低的声音回敬道:“夫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若是小贱人,你便是老贱人。” 韦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怒极上前狠狠扬手就要打下来! 手掌尚未落下,韦氏已经看到面前少女的眼神,陡然变得浓烈而明亮,与从前大不相同。然而,盛怒之下,她已经无暇去想这种变化的原因,而是狠狠一掌挥向对方的脸颊。 韦氏那一巴掌虽然来势汹汹,但她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妇,力道自然不大,只打落了傅妧脸上的面纱。 看到傅妧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孔,韦氏怒意又生,又要抬手打下去。然而这一次,傅妧却伸手钳住她的手腕狠狠一甩,韦氏立刻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撞上大门。傅萦立即上前扶住母亲,抬眸看向傅妧时,眸底掠过些许疑惑。 这个时候,一直装聋作哑的傅展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对母亲也能动起手来了,真是没大没小!” 傅妧冷笑道:“刚才夫人动手打我时,不见父亲大人出来说话,如今倒是有工夫来管闲事了。” “你!”傅展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一直逆来顺受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终究是个男人,比韦氏懂得顾全体面,因此只压低了声音道:“快向你母亲赔罪。” “是夫人有错在先,为何要我赔罪?”傅妧眼眸微眯,一副倔强模样。 韦氏是傅展的正室夫人,按理说傅妧是该称呼她为母亲的,但她执意叫她夫人,在傅展看来便是存心忤逆。 见傅展握紧了拳头,傅妧反而逼近一步,扬声道:“怎么,父亲大人是要打我么?” 她这般步步紧逼,傅展果然扬起了手,眼底怒气勃发。 傅妧却挑唇一笑:“父亲大人可不要忘了,如今我是皇家的侍婢,就算有什么不妥当,也只有主子可以责罚,你就算是作为父亲,想要动手打我,恐怕也要先去皇宫里向皇后娘娘请旨吧?” 第32章 途中遇险 “你……”傅展被她气得无可奈何,“果然是不知好歹的丫头,你那个娘就是这么挑唆你的?” 见他把过错扯到沈氏身上,傅妧眸底寒光更盛:“父亲,我对傅家并无恶意,只不过有人存心与我过不去,我不得已才会回击,若我娘亲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到时候有关萦妹妹的什么话传出去,可不要怪我。” 傅展咬牙道:“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从他这句话泄露的意思来看,可见皇后对于傅家李代桃僵一事显然是默许的。然而傅妧并无畏惧,只轻松道:“就算皇后娘娘宽宏,不肯追究,但若公主殿下知道当初得罪她的人并不是我,你说公主会不会生气呢?” 见傅展说不出话来,她神秘一笑:“要知道,现在连陛下都对公主十分歉疚,千依百顺啊!” 说完后,傅妧径自登车而去,傅展却在原地气得发抖。 待他们各自回去后,韦氏立刻便要去沈氏那里出气,却被傅展拦住。“你没听懂她的意思么,若是她娘有什么事,她就会将咱们用她调换了萦儿的事告诉公主!” 韦氏愤愤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咽下这口气了?” 傅展知道夫人泼辣,惹了她自己也没有太平日子过,当下只好软了口气安抚道:“你且不要心急,我听到风声说,公主的婚事要提前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韦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露出一个狰狞笑容:“就让那贱人母女再多蹦跶几天……”语气中的森寒之意,不言而喻。 在龙华寺里,傅妧碰到了詹芳春等人,虽然大家都戴着面纱,但她也能看出王栾脸上仍留下了出疹的瘢痕。 与她同样出疹子的何芳,露出来的肌肤倒是油光水滑的,可见是肤质不同。至于詹芳春,本来就没有出过疹子,肌肤自然也是光滑细腻的,三人站在一处,明显是王栾的容貌黯淡许多。 见她来了,王栾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掉过头去不再理会她们,自顾自诵经为公主祈福去了。 九十九遍经文倒是很容易诵完,但皇后之前有一部佛经要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今天恰好是最后一日。因此,她们要在这寺院中住一晚,待明日清晨取了经书才能回去。 傅妧虽觉得皇后这样安排有点蹊跷,但想到四十九天之前,她尚未入宫,因此经书一事也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因为担心皇后暗中下手的缘故,无论是吃饭还是饮茶,她都一一用银针试过后才放心用过。到了晚上,更是警惕地和衣而眠。 与她同房的詹芳春见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便索性点亮了蜡烛与她聊天。傅妧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但架不住詹芳春天真活泼,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正自谈笑,詹芳春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递过来一个香囊道:“这个送给你!” 傅妧接过来闻了一下,香味倒是十分清淡,“为什么要送我香囊?” 詹芳春笑道:“我看姐姐眼下发黑,大约是晚上总睡不好,我从前也有失眠之症,所以随身香囊中放的大多是助眠的香料药材,姐姐留着吧,我那里还多得是呢!” 傅妧再三推辞不过,詹芳春最后还亲自将那香囊系在她的衣襟上。虽然香囊香味清幽,确有助眠之效,但傅妧担心皇后暗中下手,一夜竟也是几乎无眠。 连着熬了两个晚上,第二天起身时,傅妧眼下的乌青越发严重了。因此上了马车后,她只靠在板壁上闭目养神,对面坐着的王栾何芳二人说些讽刺的话语,她都装作没听到。 詹芳春却是个火爆脾气,每句话都要反驳,三人竟吵在了一处。,她们的争吵声实在让傅妧不胜其烦,索性挪到窗口处去透气。 刚刚掀起车帘一角,傅妧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离开龙华寺已经有一会儿了,然而马车却仍未来到官道上,两旁的道路甚至更狭窄了许多。而之前寺中派来护送的僧人,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之前宫中派来的护卫和车夫送她们来了寺院后便回去复命了,今晨他们本应前来迎接,但却迟迟未至。这辆马车和车夫,还是寺院住持派人从山下雇来的。 傅妧的本意是等不到宫里来人就不回去,然而其余三人和住持却都怕误了回宫的时辰招致祸端,她一个人总不好脱离团体,更何况住持还派出了四个武功高强的僧人保护她们,傅妧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如今,这些僧人竟不在马车周围,难道是……皇后打算现在动手? 第33章 自相残杀 心底的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马车却突然停住了,因为停得过猛的缘故,坐在对面的两名少女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 何芳的身形本就笨重些,她正好压在傅妧身上,好不容易才要爬起来,脚下却不知道被什么一绊,竟又压了过来。 傅妧险些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当下伸出手抵在对方胸口,用尽全身力气一推。 “你那么大力气干吗——”对方刚嚷嚷了这一句,声音却陡然转为一声闷哼。随后,她整个人再度重重地砸下来,倒在傅妧腿上。 一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后心上,鲜红色的血正从利刃插入的地方一点点蔓延开来。傅妧猛然抬头看向前方,王栾的手仍举在胸前,保持着握住什么的姿势,雪白皓腕上染了几点血迹。 何芳的身子一点点滑下去,最后仰面倒在马车里。血已经从她身后漫出来,她原本红润的脸色迅速变成了灰白。 她蠕动着嘴唇,声音有些无力,有些茫然:“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手牢牢抓住了王栾的裙角,不甘的眼神投向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 王栾缓缓蹲下身子,扶起何芳的上半身来,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声音中有点颤抖,然而傅妧却分明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了寒光。 就在王栾说出那句话时,她已经将插在何芳背后的匕首拔了出来。 何芳发出最后一声闷哼,整个人便再度失去支撑,重重倒了下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王栾本来应该是要杀傅妧,然而傅妧那无心的一推,竟将何芳推到了刀口上。此刻王栾匕首在手,又向着傅妧狠狠挥来。 生死关头,傅妧将膝上横着的何芳的尸身狠狠一推,然后趁着王栾一时间的愣神扑向车门处。 谁知刚刚起身,裙摆却被不知被什么勾住了,傅妧顿时一个踉跄。耳畔听得布料撕裂的声音,随后她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推,便跌下了马车。 傅妧惊惧回头,只见詹芳春正冲着自己大喊:“快走!” 然而傅妧才刚爬起身来,王栾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挥舞着匕首向她刺过来。傅妧情急之中只能紧紧抓住对方握着匕首的手,两人扭打在一处。 王栾的力气要比她大得多,很快就占了上风。傅妧眼睁睁地看着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嚷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王栾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大约是觉得傅妧必死无疑,所以再不掩饰,“只要杀了你,我就不必去北燕了。” 傅妧很想开口告诉她,这种话无论是谁说的,根本就不可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连她和詹芳春一起灭口。然而,手臂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根本无暇开口。 就在这时,王栾的身子却猛然一挺,面孔陡然扭曲。匕首贴着傅妧的鬓边擦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王栾的双手死命地抓向自己脖子,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脖颈上的马鞭却一再勒紧,很快,她便双眼一翻,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詹芳春这才松了手,将傅妧从地上扶起来,担忧道:“你没事吧?” 傅妧脸上的潮红已经迅速退去,留下一层灰白,她只摇了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詹芳春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的,声音也抖得厉害:“我们……该怎么办?” 傅妧看了看仍勒在王栾脖子上的马鞭,又看了看马车周围,车夫早已不知去向了。 “自然是回宫,将这些情况据实以告了。”略定一定神后,傅妧淡淡道。 詹芳春瞪起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可是,有人要杀你啊!”略微停顿一下,她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就不怀疑是……是皇后做的吗?” 傅妧看了她一眼,以同样低的声音回应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詹芳春皱眉想了一会子,才道:“如果皇后存心要杀了我们,我们就算回了皇宫也难逃一死,不如……”她猛然握住傅妧的手,“我们逃走吧?” 傅妧注视她良久,唇畔陡然掠过一丝幽幽笑意,她将另一只手放到詹芳春手上,笑盈盈道:“好,就这么办。” 詹芳春眼底陡然掠过一丝亮光,然而下一刻,她已经狠狠推开了傅妧。 她茫然注视着手背上冒出的血珠,失声道:“你这是……” 傅妧伸手将挂在衣襟上的香囊取下,嘴角笑意更深:“不过是回礼罢了,你赠我子母香,我受之有愧,只好送你相思散,聊表心意。” 第34章 趁机潜逃 朝阳初升,傅妧静静立于小巷中,笑容比朝霞更耀眼。她朱唇轻启,语声婉转:“论世间伤人最深之物,莫过相思,此毒中毒时只觉酥麻,发作时疼痛却缠绵入骨,难以驱除,一如相思,故得此名。” 詹芳春的脸色渐渐变了,原本娇憨的眉眼一点点拉伸开来,最后凝定为冷硬。 “你相不相信,就算我中了毒,还是能轻而易举置你于死地?”詹芳春冷然道,语声再无从前那般故作娇俏,像是一瞬间就变了个人。 “相信,”傅妧微笑应对,丝毫不见慌乱,“只不过那样,你也要与我陪葬。” 她说话时,詹芳春自觉手背上的酥麻渐渐往臂上蔓延开去,只是这种酥麻并不使人难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相思散的名头她是听过的,虽然并不是致命的毒药,但若过了解毒的最佳时机,便会留下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病痛,发作起来令人生不如死。 她当机立断,不再纠缠傅妧,而是立刻转身向巷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巷口,傅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向后踉跄了一步,幸好扶住了马车才没有跌倒。 嘀嗒……仿佛水珠坠落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 傅妧循声望去,只见血已经从车厢里漫了出来,正顺着车辕滴落,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渐渐蔓延开来…… 傅妧快步离开了那里,心底仍有一丝后怕,刚才她说了谎,刺了詹芳春的那根银针上面,淬的并非是什么相思散,而是上次用来对付颜子潇的那种药。幸好詹芳春并没有看出破绽,急着去解毒了,否则,现在的她大约会和躺在车里的何芳差不多吧。 手里那枚香囊已经被她握得变形了,傅妧厌恶地看了它一眼,便将它丢到了一旁的王栾身上。王栾的眼皮还在无意识地颤动,看样子是缓过气来了,可见詹芳春刚才并未真的下死手。 不论她是出于良善也好,还是抱着想留下王栾的性命当替罪羊也罢,傅妧都无心再去想关于她的事,因为,那并不可能是真正的詹芳春。 一个小官吏的女儿,怎么可能拿到千金难求的子母香,还知道江湖中人才知道的毒药名称,可见这个詹芳春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傅妧摇摇头,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皇后是真的动了杀心,那么,就算她回到皇宫,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下一次的算计。这次侥幸吓退了詹芳春,但下次呢?元灏出京未归,她就算回去,也无人可以求助。 一个念头陡然掠过心头,傅妧的眼睛亮了起来。 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带着母亲离开傅家呢?傅妧迅速将之前想好的计划想了一遍,她几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唯独缺少一个让傅家放松警惕的时机而已。 眼下,简直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于是,当天下午跌跌撞撞回到傅府的傅妧,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她不仅形容狼狈,还是满身血迹,强撑着将事情经过向傅麟说了一遍后,她就昏了过去。 傍晚时分,傅妧才悠悠醒转。伺候她的刘妈正想去报告老爷,谁知傅妧竟拉住了她的手,一副急切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只是声音太小。 刘妈下意识地凑上前去,却见那脸色苍白的少女忽然对自己笑了一笑,那笑容及时诡秘。 下一刻,刘妈已经软倒在床边,失去了知觉。 听到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沈氏立刻从软榻上支起身来,失声道:“怎么了?” 傅妧轻轻掩住沈氏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娘,你不要声张,我带你回家,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不好?” 她的语气已几近恳求,沈氏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信赖地点了点头。 傅妧迅速脱下王妈的衣服,帮着沈氏换上了。当初她之所以选王妈来服侍,便是相中她的身材与沈氏有几分相似。 傅妧自己早就预备好了易容的东西,她虽然学艺不精,但想来趁着天黑的时候,守门人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傅府的精锐护卫都已经被派出去寻找失踪的马车和女官了,连傅麟也已入宫面圣,府内的戒备松懈些是自然的。更何况,她手里还有傅麟给她的令牌。 自从知道了她和元灏的私下往来之后,傅麟便给了她这方令牌,让她可以随时差婢女给元灏送信。 她本人拿着令牌是没有什么用的,但是,装扮成婢女的她就不同了。之前她故意派人给元灏送了好多次信,守门的下人都是晓得的,这次,自然也不会有例外。 今夜,她就要带着娘亲离开傅府! 第35章 连夜出逃 皇宫的夜宴上,皇帝元恪已然有了七分醉意,笑着举杯对萧衍道:“太子,再饮一杯,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朕……朕再也不用睡不着觉了。” 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萧衍只礼貌微笑,将杯中美酒饮尽,一旁的侍女立刻拿起酒壶将杯子填满。萧衍的目光在对方露在袖外的手腕上打了个转,低笑道:“好一个‘皓腕凝霜雪’!” 那侍女虽不懂他吟诵的诗句,但从语气中也能听出有些暧昧,当下就羞红了脸,手中的酒壶几乎都拿不稳了。萧衍看在眼里,伸手替她扶住玉壶,才没有让酒水洒到外面。 元盈虽然和皇后一同坐在纱幕后,但纱幕轻薄,她又一直在注意萧衍的举动,自然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萧衍本想再调笑几句,心跳却突然一乱,手中的酒杯竟不自觉落了下去,美酒尽数泼上前襟。 元盈见状,只当他是美色在前把持不住,当下冷哼一声,竟拂袖而去。 萧衍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元恪的方向告罪道:“陛……下,子彦……不胜酒力……” 说着,他的身子便是一歪,幸好旁边的南宫慕云上前扶住了他。 元恪挥挥手:“既然太子……醉了,那么就先回去……歇息吧。” 萧衍已然靠在南宫慕云肩上,耷拉着脑袋,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南宫慕云只好代为谢恩,然后扶着他回去了。 一进桐桦宫的内殿,屏退了伺候的众人后,萧衍立刻双目炯炯,毫无醉态。南宫慕云知道他的心意,已从橱柜内取出一套白色便装,萧衍抖开来正要换上,却听得外面宫监通报道:“大皇子到!” 南宫慕云立刻迎了出去,过不片刻,只听得元洵的声音在内殿门口处响起。萧衍知是南宫慕云拦不住他,便含糊地嚷了一声:“请……请太子殿下进来!” 元洵进来时,只见萧衍侧卧在窗下的软榻上,脸颊烧红,眼睛半睁半闭,目光流离,醉态显然。萧衍强大精神坐了起来,醉醺醺道:“本太子酒量一直不错……想来是,这南国的酒太醉人,对,一定是这样!” 元洵礼貌微笑:“在下招待不周,令太子醉酒真是过意不去,所以特意带了太医前来,这位太医的针灸功夫实在了得,最擅治疗宿醉……” “不用!”萧衍打了个酒嗝,连连摆手道,“本太子……没事,我没醉!” 元洵殊无不悦之色,反而更加殷勤道:“若不愿针灸,让太医先诊诊脉,配制一碗解酒汤来喝效果也不错……”他赶在萧衍拒绝之前抢着道:“若是太子殿下一再拒绝,在下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萧衍见他是铁了心不走,心下虽着急,却不好再面上表现出来,只好应了让太医诊脉。 那老太医已经须发皆白,诊起脉来没完没了,萧衍只觉心中那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偏生还脱身不得。他装出要呕的样子,南宫慕云忙端了铜盆上前来接着,萧衍假借着呕吐的样子,捏了一下南宫慕云的手。 南宫慕云立刻会意,端了铜盆便出去了,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与此同时,傅妧才刚刚带着沈氏出了傅府的大门。她们扮作普通仆妇,只说是受了大小姐吩咐要出去,倒也顺利地混了出来。 许则宁就在不远处的小巷等着她们,顺利地汇合并坐上马车后,傅妧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后,便专拣偏僻小道行去。入夜后,傅妧看着沈氏在车厢里睡熟了,自己才钻出来坐到许则宁身旁。 见她神色担忧,许则宁微笑道:“放心好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么?”见她不做声,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许则宁又道:“你在宫里,见着师傅了没?” 傅妧摇摇头:“我不敢去见师傅,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想将我栽培成才,还为了我去做太子的幕僚,我却临阵脱逃……” 许则宁的目光黯淡了少许,语气也变了:“那又怎样,师傅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不也没有告知我们吗?” 傅妧疑惑地抬起眼睛:“则宁哥哥,你……”她听得出,许则宁说起师傅时的口吻,似乎有些不对劲。 许则宁迎着她淡淡一笑,伸出手来将她额前乱发拨到耳后,“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自己的。” 傅妧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半晌,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一驾马车在山间小径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然而,天边的乌云已然连成了片,隐有吞月之势! 第36章 痛失至亲 后半夜,傅妧终于熬不住了,靠在许则宁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许则宁虽然也很累,但仍强撑着精神扬鞭抽马,希望能趁夜多赶些路程。 半梦半醒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不寻常的响动。傅妧和许则宁几乎同时清醒过来,探头往车后看去时,只见身后跟着约莫七八匹马,马上的人皆是一色的黑衣打扮,几乎融进了夜色里,看不清楚面目。 许则宁与傅妧对视一眼,双方交换的都是同样的想法。 指望着他们车上的这两匹马,想要跑过身后的骏马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人不是来追他们的。 然而这点希望很快就破碎了,待黑衣人追得近了,为首一人沉声喝道:“大胆宫女,竟敢从宫中潜逃,还不速速下车!” 傅妧心头一紧,许则宁却握住了她的手,同时狠狠扬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马臀上,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那条路甚是崎岖不平,傅妧只觉周身骨骼都要被颠散了,忙爬进车厢里去抱住沈氏,母女俩抱在一处发抖。 这是傅妧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一次逃亡,马车敌不过身后的骏马,黑衣人很快就超越了他们,横马挡在不远处的路前,呈半圈状将他们包围。 许则宁的面色在月光照耀下更显青白,眸光流露出的却是毫不动摇的坚定。漆黑的车厢里,傅妧低声道:“娘。” 沈氏听到女儿的呼唤,刚要应声,却忽然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 傅妧小心地把沈氏放在车厢里铺的被褥上,将外袍脱下来放在她手里。那件外袍的衬里内缝进了金珠首饰,远比一般衣裳来得要沉。她的手顿了一顿,尔后撕开一处针脚,从里面取出一枚发簪来。 这些,想必足够买一所宅院,让娘亲和则宁哥哥安稳余生。 傅妧心里一酸,已起身自车厢中钻了出去。见她出来,许则宁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傅妧却根本不曾看他,只狠狠将尖利的簪尾扎入车前的骏马臀部。 那一下她用尽全力,骏马立刻嘶鸣一声,不顾前面的阻拦发足狂奔而去。车身猛然颠簸起来,许则宁不顾危险伸手去拉傅妧,然而却拉了个空,那一抹纤细身影已然向后一倒,滚下了马车。 傅妧重重摔落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才停下来,她不顾周身的疼痛竭力抬起头来,只见横挡在路前的骑手畏惧马车的来势已然让开。 她这才站起身来,用衣袖抹去嘴边的尘土和鲜血,口齿不清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短暂的沉寂后,为首那黑衣人竟冷笑一声道:“那不是太便宜了你?”只说了这一句,他便侧首对身后人道:“我们只要抓她回去交差就行了,至于她的同党,格杀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在山林中响起时,傅妧只觉一股热流顿时涌上头顶,下意识从喉咙深处吼出一声:“不!” 她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人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动作一致地弯弓搭箭,然后——放手,箭出! 一轮箭雨过后,马车仍然疯狂地向前冲着,傅妧已经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满心都在祈祷娘亲和许则宁没有受伤,祈祷马车能顺利冲过前方不远处的拐弯。 看到她惊恐的神情,为首那黑衣人又发出一声嗤笑。 箭支的箭头部分被缠上了布条,有人从马背上取下水囊浇在上面,浓烈的酒香传来,傅妧立刻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你们要抓的是我,放了他们,我叫你放了他们!” 喉咙深处涌起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一刻,她恨不能交出生命的所有,来换取反抗的力量。然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跪在尘埃里,看着那黑衣人将弓弦轻松拉满,看着箭头上缠着的布料被点燃。 傅妧已经听不清楚自己在喊些什么,那种自内而外贯穿了她的恐惧和愤怒,此刻都化作耳边持续不断却没有任何意义的喊叫。 那一束燃烧着的火焰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准确地落在马车后部。 紧接着,更多点燃的箭支被射出,如陨落流星般,齐齐向着同一个目标坠落。 傅妧的双瞳已经完全被火焰淹没,马车已经完全被火焰所包裹,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般,以几近癫狂的速度向前冲去! 前方,是山路的拐弯处,马车并没有作任何方向的调整,更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冲了出去……然后,坠落! 第37章 走火入魔 燃烧着的马车冲出山路时,一直持续不断的尖叫忽然停止了。所有黑衣人都看向了跪在中间的傅妧,她并没有昏过去,而是静静闭上了眼睛。 仿佛死一般的沉寂中,有人匆匆跑开了,过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老大,那辆车直接摔了下去,现在还在烧着,没有任何人离开的迹象。”有人如是汇报到。 为首那黑衣人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将傅妧拖起来。傅妧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布,只是在被推搡着经过为首那黑衣人马前时,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黑衣人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傅妧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又说了一遍,声音却还是轻得没有人能听清。但是黑衣人却被她眉眼间的讥诮和高傲彻底惹怒了,他跳下马狠狠给了她一耳光,然后揪着她的头发吼道:“你他妈到底在嘀咕什么!” 当傅妧的嘴唇再度开合时,他忍不住侧耳倾身,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 然而,身为杀手的本能反应让他瞬间感觉到了危机,当机立断撤步后退,只是……迟了。傅妧手中的发簪狠狠刺入他左眼上方,鲜血顿时飙出。 傅妧身量较矮,他之前是低着头的,因为他后退时下意识抬头动作,簪尾在刺入眼眶后狠狠划过面颊,贯穿了整只眼睛,连带着蒙面的黑布也被扯了下来。 在周围火把的照耀下,他半面浴血,一只眼睛显然是毁了,另一只却燃起了浓浓杀意。受伤后退的瞬间,他已经抽出了腰间软剑,如灵蛇般的软剑在他手中一抖,便成了明晃晃的一条直线,当头向傅妧兜来。 然而,在半空中,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兜住了他手中的剑。只是剑气还是伤到了傅妧,在她沾满尘土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那把软剑,在停滞了片刻后,竟被那种无形的力量截作了数段,当啷数声掉落在地上。黑衣人并没有犹豫,立刻纵身后跃,脱离了危险的地方。而他手下那些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并没有看到敌手在哪里,只看到傅妧呆呆地站在原地,于是便抱着为首领报仇的念头,挥舞着刀剑冲了上去。 等待他们的,是噩梦般的死亡……对于当事人来说,他们大部分人只能感到脖颈传来一线刺痛,如果这时候他们低头去看的话,大约能看到从自己腔子里喷薄而出的血液。当冲在最前面的人的头颅滚落到地上时,终于有人醒悟过来,对手的强大的是他们不可对抗的。 “妖女,她……是妖女!”昏暗的夜空下,有人发出了这样惊恐的叫声,全然不是身为杀手应有的冷静。 只是他们也并没有逃出多远,山林中除了那看不见的对手外,还有一个劲装少年,手持长剑收割着剩余的性命。最后,成功逃掉的,也只有那个丢了一只眼睛的黑衣人首领了,还有另外一个弃剑求饶的胆小鬼,被他点了穴道揪了回来。 傅妧仍站在原地,沾染了尘土和血迹却依旧美好的容颜上,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泪意。 看到哆嗦着站在南宫慕云身后的黑衣人,她一步步走过来,冷冷质问:“你们是替谁做事的?” 想到同伴诡异的死状,再看看傅妧冷得仿佛能冻死人的目光,那人吓得几乎要尿裤子,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姑娘……女侠……干我们这行的,除了……除了头儿之外,没人知道雇主的身份……我是说真的,我也不想死……” “你们是什么人,杀手?隶属于哪个杀手组织?”傅妧一连串发问,声音嘶哑却镇定。 “幻……幻夜阁。”那人终于找到一个能答得出的问题,忙不迭交待出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傅妧终于移开了目光,冷静地向南宫慕云说:“劳驾,借剑一用。” 南宫慕云看了她一眼,沉默地倒转剑柄递了过去。那把剑挺沉的,傅妧要用两只手才能举起来。 看着她颤巍巍举着剑向自己走来,那杀手的腿都吓软了,一叠声地求饶。傅妧却恍若未闻,用尽全身力气平举起长剑,抿紧了嘴唇狠狠刺出去! 一声惨叫在山林中回荡,傅妧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镇定地拔出长剑再度捅下!起初,她还有些迟疑,到了后来,她整个人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那个杀手早已死在剑下,她却仍不停地挥剑砍杀着。 南宫慕云尝试着劝阻她,却被她充满杀气的眼神震慑地退缩了一步。 后颈陡然传来钝痛,傅妧手中沾血的长剑啷当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向后软倒,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颜子潇……”迟钝的脑海掠过这一个名字,随即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38章 血色记忆 眼前是挥之不去的红色,铺天盖地,不知道是火焰还是鲜血。而傅妧就在这赤红色的空间茫然地徘徊着…… 脚踝处陡然一热,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她的双脚,低下头去时只看到一张同样血肉模糊的面孔,眼睛的部分已经成了两个血窟窿,散发着诡异而怨毒的气息。 恐惧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的同时,连周身血液也一并冻结。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变成了血红色的深潭,无数双手抓住她的脚踝和裙摆,拖着她一寸寸沉下去,直至灭顶! 周身传来的巨大压迫力让她无法呼吸,直到灵魂终于冲破桎梏发出了尖叫,傅妧才猛然清醒过来。 她的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着,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待恐惧稍微退去了些,她才意识到眼前似乎蒙着什么东西,阻挡了她的视线。 傅妧下意识地伸手往眼眶处摸去,却在中途被人抓住。 耳边传来年轻男子礼貌的声音:“傅姑娘,你的眼睛受了点伤,暂时不要碰,”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在都城外,只等天亮后开了城门,我会立刻送你回傅家。” “你是……”傅妧皱眉叫出了他的名字,“南宫公子?” 虽然并没有直接与他说过话,但在宫里也算是见过几次,对他一板一眼的说话风格有所记忆。 南宫慕云显然十分守礼,见傅妧没有继续要摸眼睛的意思,便迅速放开了手。 傅妧这才在昨夜的血色记忆中,找到了南宫慕云的影子,来不及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已经脱口而出道:“你认识颜子潇?” “颜子潇?”南宫慕云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次,语气中带了点不确定的困惑,“不认识……” 傅妧微微皱眉,难道昨天是自己的幻觉,颜子潇根本不曾出现过?可是,能以那样鬼魅般的手段连杀数人的,除了颜子潇还会有谁……当然不可能是南宫慕云,那个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用剑杀人。 只是,倘若是颜子潇的话,他为何要藏头露尾的拒不现身?以之前那几次会面中他表现出的性格来看,那不会是他的作风。 越想下去疑团越多,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出着火的马车坠落山崖时,傅妧猛然站起身来:“娘和则宁哥哥……南宫公子,请你带我去昨天的地方,我要去找他们!” 南宫慕云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傅姑娘,请节哀。” 他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你不肯帮我,我就自己去。”她不确定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下,随便选定了一个方向,便迈开步子。 才刚跨出一步,她已经重重跌倒。失去了目力的她别说走路了,连身体的平衡都无法保持。然而,傅妧却固执地不肯起身,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身体向前爬去。 就算是爬,她也爬到山崖下……她并没有亲眼目睹娘和许则宁的死亡,没有看到,就说明他们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是被困在山崖下,或者是受了伤…… 傅妧竭力用这样的想法塞满思维的边边角角,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昨天那惨烈的一幕。 南宫慕云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傅姑娘,你的眼睛昨天流血了,现在没有郎中,不能确定伤势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你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南宫慕云看着她,不禁想到昨天那一幕,当傅妧被打昏后,眼角竟缓缓流下了血色的泪,妖异而惨烈…… “走开,”傅妧平静道,见对方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吼道:“放手!” 南宫慕云没有放手,只是伸手按住她后颈要穴,微微发力。力道透入的瞬间,傅妧如遭电击,软软倒在他臂弯里。 半个时辰后,南宫慕云已经回到了桐桦宫,对负手立于树下的玄衣男子道:“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她送回了傅府,她的眼睛并无大碍,只是昨天情绪太过激动所致,还有……”南宫慕云略微迟疑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她曾向属下问起您,属下已经否认了。” 玄衣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萧衍轻轻勾起嘴角:“以她的聪明,想必也瞒不了多久,只不过她现在受打击太重,大约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露馅……” “……殿下……”南宫慕云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萧衍的自言自语,“您昨夜奔波了大半夜,应该好好歇息,而不是……”而不是在惦记别人……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 “你……越来越像太傅他老人家了,啰嗦!”萧衍皱眉道,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这才拂袖而去。 第39章 言语不合 等到傅妧重见光明时,已经是回宫的那日了。她脸颊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疤,在半透明的面纱下亦看得分明。 当初一起离宫的四人中,何芳死于非命,王栾生死不知,傅妧本以为詹芳春也会逃之夭夭,想不到她竟还会回到这座宫廷来,不知道还有什么目的。傅妧静静闭了会眼睛,感受到眼底的酸涩,自从那夜后,她的眼睛就有了毛病,常常看不清楚。 郎中叮嘱过她,一定要注意眼睛的状况,尽量不要让目力长时间集中,否则极有可能失明。 失明……傅妧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果真是母女同命吗?倘若能那样,倒也不错。之前那两天眼睛蒙着纱布的日子,让她体验了娘亲度日的感觉。仅仅是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其他能力仿佛也跟着退化了似的,傅妧甚至都无法在走路时保持身体的平衡,所有感官都像是失灵了一样。 那样无助而彷徨的感觉,让傅妧深切地后悔当初娘亲在时为何不多陪陪她,而是把精力用在跟师傅学习那些古怪的科目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并不是古往今来最悲哀的事。她亲自把娘亲从傅府里带走,却把她推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才是最悲哀,也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更何况,还有一个无辜的许则宁。如果不是她硬拖他卷入这场逃亡中,他或许还在小院里读书种花…… 硬生生将心里涌起的记忆压下去后,傅妧重新睁开眼睛,昂首走进了皇宫,每落一步,心底复仇那两个字都要重复一遍。 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出害死娘亲和许则宁的元凶,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傅妧刚到浣衣局门口,就正好撞上了刘保。刘保乍一见了她竟像是见了鬼似的,旋即又堆上笑容:“傅姑娘,您这是来……” 看到傅妧讶异的表情,他才解释道:“您看,您是马上要陪公主出嫁的人,当初到咱们这儿来也是一时时运不济,前几天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把您的东西都收拾走了,听说是给您在凤池宫规整了屋子呢!” 原来是这样……傅妧微微颔首:“多谢刘公公告知。” 刘保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小的可担待不起,您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得了。” 傅妧再次微笑颔首,便掉转了脚步往凤池宫去了。刚走到凤池宫门口,元灏便从里面风风火火撞了出来,看到傅妧时却是一愣。 她还未反应过来,元灏已经揭去了她脸上的面纱,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道新鲜的疤痕上,隐约心疼。 “听说你们在城内遇到劫匪……”他低声开口,竟有些微颤抖,“幸好你没事,你放心,我已经责人全城搜查……” “劫匪?”傅妧打断了他的话,语声嘲讽,“皇后娘娘是这么说的么?” 元灏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声中的那一抹质疑,嘴角的讥讽笑容又加深了几分:“那你有没有问问尊贵的皇后娘娘,她特意安排送我们出宫的车夫去了哪里?” “那个车夫……自然也是劫匪的同党,见你们携带金银,所以起了歹心……”元灏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语气中带了淡淡的无奈。 傅妧忽然懂了,对于皇后的说法,元灏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选择相信,选择用意外来解释整件事情,那么,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我明白了,二殿下。”她把最后那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楚,随即便福一福身,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侧走过。 “阿妧,”元灏出声叫住她,“再等我几天,很快就……” “二皇兄?”元盈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她坐在肩舆上好奇侧首,试图看清傅妧的容貌。 当此情景,傅妧不得不低首转身行礼,低声道:“婢子傅妧,拜见公主。” 她的态度已然十分谦恭,但在认出了她之后,元盈登时俏脸一沉:“又是你在纠缠我皇兄!” 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尴尬。刚才跟在元灏身后追出来的元澈见状,忙上前笑道:“皇妹是来给母后请安的么?今天母后有些头痛,三皇兄陪你去划船可好?” 元盈和元澈关系一向亲厚,就算再怎样任性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只要求道:“那我要二皇兄和三皇兄都陪我去,还要叫上泓儿!” “好好好……”元澈一叠声应着,向傅妧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一手却推了元灏跟在元盈的肩舆后去了。 看着元灏渐远的背影,傅妧恍惚间觉得,他似乎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人有了些偏差。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不曾认清过他的面目? 第40章 又见秋容 依礼拜见过皇后之后,傅妧起身站到一侧,看到对面同样垂手侍立的詹芳春时,目光顿时一紧。 皇后并未提及当日的意外,只淡淡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公主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从今日起,你们两人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 那一瞬间,傅妧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勇气,竟抬头对皇后道:“敢问皇后娘娘,当初圣上钦点的陪嫁女官一共四人,为何如今只有我们两人?” 她的语气颇有些无礼,是明知故问,亦是有意挑衅。 皇后微凉的目光自她脸上掠过,竟像是没听见一般径自道:“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记着尽心伺候公主。” 她扶着侍女的手转进了内殿,换了她身边的掌事宫女碧昙来教导傅妧二人。她也像皇后那般装聋作哑,对傅妧刚才的无礼行为只字不提。 “公主的瑶华宫从明儿个起就要重新修葺了,到时候公主会搬来与娘娘同住,你们两个要随身伺候公主,没有吩咐半步也不可离开,听到了么?” “是。”詹芳春低低应了一声,见傅妧不吭气,还小心地用手肘顶了顶她。 傅妧看着她无辜而美好的容颜,真的很想拿把刀子划开她的脸颊,看看她是否戴了面具。然而,这种接近疯狂的想法只能深埋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后,傅妧嘴角也露出了同样完美的微笑:“是,姑姑。” 碧昙看了她一眼:“你们的房舍已经安排好了,跟我来。” 先到的是詹芳春的房间,从房间的位置论起,詹芳春住的地方显然要比她好得多了,傅妧跟在碧昙身后一连走过数条回廊,碧昙才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到了。” “多谢姑姑引路。”傅妧低声道,碧昙也不与她客气,径直转身就走。 傅妧刚要伸手推门,门却已经从里面打开了,看清开门宫女的脸容时,傅妧眸底掠过些许讶异。 秋容也是一怔,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福身行礼:“奴婢秋容,是内务司派来伺候姑娘的。” 她既然装作从不认识,傅妧自然也就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跨进门槛时,刚走出不远的碧昙却回头叫住了她。 “今晚有陛下和娘娘为款待北燕太子举行的晚宴,到时候你要到公主跟前伺候,记得沐浴更衣,换上女官的服制。” 这话虽是对她说的,但从头到尾,碧昙的眼睛都看着别处。 她提到北燕太子,傅妧心中猛然一动,隐约间仿佛想到了什么。然而那个念头像流星般一闪即逝,没有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关上房门后,她还未开口,秋容已经跪了下来。 傅妧微微皱眉,秋容却抬起眼睛,恳切道:“奴婢是靠着内务司替随嫁女官挑选婢女的机会,才能出了训诫司的,为的是想告诉姑娘,上次的话……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她眼中闪烁着迟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被派来伺候随嫁女官的婢女,自然也是要被划归在陪嫁一列,随着公主远去北燕的,没有宫女愿意去是可想而知的事。也正是因为这样,内务司才会从训诫司挑选人手,毕竟相对于要在训诫司苦熬岁月的宫女来,能随公主远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容能在众多训诫司宫女中脱颖而出,如愿以偿地被分到她这里,其中必定也另有周折。只是,这些傅妧都不想问。 “起来吧,替我把女官的衣裳取来,再打发人去抬热水来。” 秋容微有讶异地看着她,一时间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傅妧淡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怎么,你说刚才那番话,难道是想让我把你重新发落回训诫司,而不是留在这里伺候?” “不是的!”秋容立刻反驳道,再开口时声音又小了些,“只是……姑娘难道不想问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妧已出声打断:“我留你下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其他的事情,不是我问了你答了就能解决的。” 秋容愣了一下,才重重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傅妧才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悲喜不动。 秋容是真心归顺还是被人指使前来的,她并不知道。然而,现在她却别无选择,留秋容在身边,总比留个被内务司随便指派来的人要好。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皇后安插的眼线,不是吗?如果是,也属平常,如果不是,这便是她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的第一步。 这一段时间的宫廷生活,她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盟友。 一个人哪怕心机再深沉,手段再高明,也无法靠着孤勇在这重重深宫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41章 口舌之争 女官的服饰并不奢华,衣料和配色却都是上上之选,当傅妧穿好后,秋容不禁发出了赞叹声:“傅姑娘,您真的好美!” 说着,她已将胭脂水粉一类物事送到了傅妧面前,傅妧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拿。 秋容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小心翼翼道:“姑娘不想打扮得更漂亮些给二殿下看么?” 傅妧看了她一眼,语声微凉:“在款待北燕太子的晚宴上,我不过是公主身旁的一个侍女,打扮得那样光彩夺目,是嫌在宫里招的非议还不够多吗?” 秋容脸色一变,立即跪下请罪道:“是奴婢错了主意。”傅妧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檀木梳递到她面前,让她帮自己梳好发髻。 秋容心下暗自斟酌,手上动作却是极为利索,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发髻挽好,是最平常的样式。南楚宫廷对于宫人的发髻服饰等级的要求虽十分森严,但也仅是对最底层的宫女而言。 身为公主的随侍女官,傅妧完全可以选择更复杂的发式,但在看到镜中的影子时,傅妧难得的没有说话,看神情也是赞同的。 秋容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妆台上拿起盛放簪花的匣子,双手捧上。 照例是没有什么华丽的首饰的,凤钗步摇一类饰物只有后妃公主方能佩戴,因此,匣子内最多的便是珠花了。对于宫女来说,珠花既好看又不逾矩,因为最是常见。 傅妧的目光在那些颜色各异的珠花上逡巡了一忽儿,最后却伸手从匣子底下取出一根木簪来。那根木簪的式样极为简单,并无雕花镶嵌,就是一根简陋的木簪而已。 那样的饰品,是连秋容这类低等宫女都不屑于使用的,然而傅妧却满意地将它别入发髻中,甚至还侧身看了看铜镜中自己的侧影。 这时,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秋容上前打开门扇,就看到詹芳春俏生生立在门口。 她已经打扮好了,与傅妧同样颜色款式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虽没有傅妧那般惊艳,却也衬得她娇俏可人。 “詹姑娘。”秋容福身施礼,詹芳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向屋子里闯去。 “傅姐姐真个儿是倾国倾城,这般古板的衣裳穿在身上也难掩丽质,芳春见了姐姐,真是自惭形秽,又好生羡慕!”詹芳春笑道,仍是从前那副天真模样,言语间毫无异色,若不是傅妧曾见识过她的真实面目,怕是也会信以为真。 “有话就说。”傅妧面无表情道,对于这个表里不一的詹芳春,她实在没有耐心去兜圈子斗嘴。 受了她这样的冷遇,詹芳春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只接着道:“芳春是奉命来知会傅姐姐一声,去瑶华宫请公主的时候差不多了。” 傅妧微微颔首:“那就走吧。” 她已然迈步,詹芳春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傅妧略带疑惑地回眸,却看到对方脸上扬起了微笑,那样的笑容,让她只能用“诡秘”二字来形容。 “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皇后娘娘是让傅姐姐一个人去请公主。” 傅妧扬起了眉毛,语声更冷了几分:“同为公主的随侍女官,为何是我一个人去?” 詹芳春歉然微笑:“并不是我要有心躲懒,而是皇后娘娘另有事情交待我去做,”她将手中的木质匣子递过来,“这枚金凤发钗是皇室历代相传的宝物,皇后娘娘希望公主在晚宴上佩戴的,就……劳烦姐姐了?” 见傅妧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匣子的意思,詹芳春脸上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傅姐姐……不会是害怕了吧?” 她的语声中蕴着些许讽刺的意味,眼神也从之前的单纯无害变成了挑衅。 在无声的目光对峙中,傅妧终于伸出手接过木匣,随即大步向门口走去。在出门前,她吩咐秋容道:“等不相干的人走了后,记得把门关紧。” 秋容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是给詹芳春下逐客令,于是大声应了个“是”。 傅妧还未跨过门槛,心中便猛然一凛,手中的木匣顿时像是变作了千斤重。 她略一思索,便回转了身子来面对着詹芳春,漠然道:“既然是宝物,在交接的时候总要打开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差池后说不清楚。” 詹芳春失笑:“难道你以为是我弄坏了发钗,所以要打开验一验?” 傅妧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坚持道:“谨慎些总是好的。”说着,她已经打开了木匣。匣子里的红色锦缎垫子上,一枚凤钗完好无损地躺在上面。 “如何,傅姐姐可看明白了?”詹芳春洋洋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42章 遭人算计 那枚凤钗打造得极为精美,通体由赤金制成,凤头上镶嵌的宝石璀光流粲,凤尾处更是线条流畅,尾羽微处雕琢细致。 那木匣中铺垫的锦缎大约是熏香处理过的,甫一打开匣子便有淡淡幽香扑鼻。 抬头对上詹芳春挑衅的目光,傅妧冷冷关上匣盖,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瑶华宫离凤池宫很有一段距离,好不容易走到瑶华宫宫门前时,傅妧额上已有细密汗珠沁出。 彼时天色渐暗,瑶华宫却仍没有点燃灯烛,显得反常的幽暗。 凌霜正站在门口,见她来了只用责备的口气道:“怎么这样迟?” 虽然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但傅妧却不能开口申辩,只好举起手中的木匣道:“这是皇后娘娘希望公主今晚佩戴的首饰,还请姑姑……” 她话未说完,凌霜已经打断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吩咐的,自然不能假以他人之手,你自己送进去便是。” 傅妧眉尖微蹙,低声道:“可是……”元盈素来不喜看到她,如今她这般贸贸然无人引路就撞进去…… 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般,凌霜淡淡道:“你不用怕,公主此刻正在偏殿沐浴,殿内没有旁人,你悄悄进去把东西放在内殿的妆台上,然后在廊下候着就是了。” 她既已交待得那样周详,傅妧自是没了任何推拒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是”。 然而不知怎的,心口却是一阵慌乱,连脚步都虚浮了起来。傅妧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藉此平复一下心绪,非但没有丝毫效果,反而带来阵阵眩晕。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顿时打了个激灵,她的手又冷又湿,额头却火般灼热。然而已经走到了这里,只好硬着头皮先完成这个任务再说了。 果如凌霜所言,正殿十分清静,并没有侍立两侧的宫女,大约是都在偏殿服侍元盈沐浴了。殿内依旧没有掌灯,傅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快些把东西放下就出来。 内殿比正殿更要幽暗几分,层层叠叠的纱幔被微风吹拂着在眼前飘荡,看不清楚殿内的情形,让傅妧无端端生出些做贼的心境来,越发放轻了脚步,唯恐弄出声音来。 然而,除了微风拂过纱幔的声音,殿内还有些细微的声音,仔细听上去……像是水声。 傅妧只当是偏殿元盈沐浴的声音传到了这里,因此只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印象中妆台都是摆在内殿最里侧的,比邻床榻……果然,拨开最后一层纱幔时,借着窗外透入的最后一丝亮光,她看到了床榻和妆台模糊的轮廓。 傅妧心中一喜,忙快步上前,就在她刚木匣放到妆台上时,耳边却陡然传来了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谁?” 她惊惶回身,忙乱间衣袖带翻了妆台上的木匣,匣子落在地上登时翻开,一时间幽香四溢。 傅妧紧张地看了一眼刚才传出声音的屏风,忙俯身去捡跌落出来的金钗。谁知刚刚低下头,脚下却是一软,整个人就像是跌入了梦境中一般,连神志也有些模糊起来。 她心中陡然升起警觉,本能地想要尽快逃离这里。然而一阵阵眩晕涌上来,她踉跄逃走时竟不慎撞上了屏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傅妧挣扎着坐起来时,只见一男子已从屏风后转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在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他还未系好衣袍的带子,黑发上的水珠滴落,划过坚实胸膛…… 傅妧只觉心口一跳,竟意外地有些酥麻之感,与此同时,额头的烧灼感似乎蔓延到了全身,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残存的意识在提醒她,这种情况很不对劲,似乎并不是生病那样简单。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艰难地想要离开这里,谁知才迈出一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她并没有再度跌倒,而是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瞬间,焦灼感被缓解了,傅妧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揽紧了对方的脖子,迫切地想要让彼此贴得更近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难受得到纾解…… 幽暗的内殿,奇异的幽香悄悄蔓延开来。傅妧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打横抱起,向着远离门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对方显然是正在沐浴,还未来得及擦干头发,自他发间滴落的水落在傅妧额上,唤回了些许神志的清明。 在那短暂清醒的瞬间,傅妧已经认出了眼前抱着自己的人。 北燕太子,萧衍。 第43章 痛不欲生 那是一段狂乱到极致的记忆,当傅妧终于从那种操控一切的眩晕感中解脱出来后,她仍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内心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提醒着她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否则可能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虽然理智在不停地叫嚣着,傅妧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迟来的眼泪渐渐划过已经冰冷的面颊。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床前的灯笼便被点燃了,跳动着的火光将萧衍的影子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他轻轻吹灭手中拿着的火折子,回过头来时目光炯炯。 他只简单披了一件袍子,前面露出大片胸膛上的肌肤,汗水划过时留下的痕迹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傅妧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别开目光。萧衍却毫不掩饰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挑眉道:“看不出来,你们南人女子竟也有这般大胆的作风,只是,做都做了,这个时候再来忸怩作态,不觉得太晚吗?” 他的奚落如利剑般落在心底,傅妧咬牙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拉过薄被裹在身上,一语不发地挣扎下床。 双脚落到地面上,才能发现身子颤抖到了什么地步。傅妧强忍下眼泪,顺势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死命拉紧了薄被,另一只手努力伸长了,去拿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看着她的背影,萧衍脸上的神情闪烁了一下,分不出喜怒。 傅妧才刚刚将所有衣物捡起,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元澈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太子殿下……”他才只说了这四个字,已经看到了凌乱的床榻,目光微惊,然而他还是镇定地继续说了下去,“晚宴已经要开始了,父皇打发我来请太子殿下的大驾,不知……” 元澈的声音再次中断,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裹着薄被蜷缩在床榻一侧的女子的面容。那一瞬间,在巨大的震惊冲击下,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来意,也无视了萧衍的神情,而是惊愕地叫出了傅妧的名字。 傅妧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闪电般抬起头来,原本就苍白的脸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萧衍这时却轻笑开口:“有劳三皇子亲自来请,只不过……我尚有些私事,烦请三皇子在外殿稍候片刻,待我更衣。” 元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脸上闪过疑惑、愤怒、无奈种种情绪,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仿佛是为了让情形变得更复杂些,元盈也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殿内混乱的情形,面纱上方的一双眼睛已经充满了怒火,“萧衍,你欺人太甚!”她只尖声叫了这么一句,便推开围观的众人跑了出去,元澈只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也是尴尬,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那些跟随他们前来的宫人自然也不好留在这里,一个两个都脚底抹油溜了。傅妧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满目绝望,她知道,这样事情在他们口中,想要传遍宫掖不过是片刻工夫的事。 不知道,元灏会不会也听说? 不知道,他是否会痛心…… 在这种情形之下,傅妧只要想到元灏二字,就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正在穿衣的萧衍却突然停了下来,毫不在意地笑道:“二殿下难道不知道,在别人更衣时盯着看时不礼貌的吗?” 傅妧顿时僵住了,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抬头,然而,前方的门口却像是有种魔力似的,迫使她不得不抬头去看。 门外,元灏如同雕塑一般站着,脸上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暴怒的神情。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傅妧只觉心跳如鼓,头疼欲裂,恨不能就这样死掉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元灏终于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大步迎着萧衍走了过来,双拳握得格格作响。萧衍毫无惧色地迎上去,先发制人道:“二殿下应该好好约束一下贵国的宫人了,下次若是有人还敢在我沐浴时偷偷进来,就不仅仅是这样简单了。” 元灏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面色铁青。 萧衍看了傅妧一眼,目光中带了隐约的厌恶,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向呆立不动的元灏道:“二殿下不随我一同去参加晚宴么?小心这里的香气,若是待得久了,怕是会步上我的后尘……”他笑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自然也是不介意的。” 短暂的沉默后,元灏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旁,虚虚伸手:“太子殿下,请。”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后,傅妧终于松开了紧咬着下唇的牙齿,血水顺着下巴慢慢流下来。 第44章 辩无可辩 傅妧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坐了多久,在铺天盖地涌来的绝望面前,时光的流逝已经无法引起她的任何注意了。 直到门外再次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秋容惶恐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狈,傅妧勉强扯了扯嘴角,尽量用镇定的声音说道:“帮我取一套衣服来。”之前她的衣衫已经在和萧衍的纠缠中撕破了,穿着那样的衣服走出去的话,无疑是给人再添话柄。 待换好衣衫,秋容帮她梳头时,傅妧看着镜中的自己,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若你后悔,可以向内务司请求重回训诫司,不必留在我身边。” 秋容愣了一下,拿着梳子的手登时一顿:“姑娘是嫌弃我无用吗?” 傅妧自嘲道:“无用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秋容却蹲下身子,恳切地抬头看着她:“我以为,这件事正是姑娘的机会啊?倘若能抓住北燕皇太子的心,岂不比做二殿下的王妃更加荣耀?” 想到萧衍的眼睛,傅妧忽然有种畏惧的感觉。若说萧衍是不见底的深潭,那么元灏便是一泓清泉,在南楚她已经一败涂地,又有什么自信能去北燕大展抱负呢? 更何况,她对元灏,还有那一丝扯不断理不清的情愫牵绊着。 初见倾心,再见情惑。方才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绝望,连同她也一并拖入谷底,永世不得超生。 那样的狼狈被他目睹后,她傅妧今后还有什么面目与他奢谈情爱? 秋容见她发怔,忙加快动作帮她把发髻盘好,又倒了杯茶放在她手里,这才小心翼翼道:“奴婢多嘴说一句,宫里杀人不见血,姑娘这样对二殿下不能忘情,到头来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走吧。”傅妧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站起身来。 走出内殿前,傅妧回头看到凌乱床榻上那一抹干涸的血迹,忽然觉得万箭攒心。 那些沦陷在黑暗中的记忆,越是想忘记越是在眼前。她终于沦为世人最为不齿的那种女人,妄想用身子攀龙附凤,跌得越惨,看客越是拍手称快。 想了想,她又回身自地上捡起那枚金钗,连同木匣一并交给秋容拿着,径直往凤池宫走去。 元盈既然已经目睹了这件事,那么无论她有没有看清楚自己是谁,这一劫始终是逃不过的。正好,她也很想去问问她们,既然看不惯她,为何不一刀杀了痛快,反而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暗害? 然而,真到了凤池宫时,跪在玉阶之下听着詹芳春和凌霜的证词时,她却只有苦笑的份。 詹芳春说,金钗确实是交给了她的,只不过并不是让她拿给公主,而是作为南楚的回礼呈给北燕太子。换而言之,就是说她傅妧从头到尾都知道眼下住在瑶华宫的不是熙华公主,而是太子萧衍。 凌霜与她口径一致,说是曾提出自己代劳,傅妧却坚持要自己送进去,自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 还有其他形形**的证人,比如说傅妧曾向他讨要催情之物的太医,又比如指证她在浣衣局就居心不良妄图勾引皇子的刘保。 当真是千夫所指,这一张网编织得滴水不漏,令她辩无可辩。 傅妧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底却陡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原来这场复仇从一开始,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妄想凭一己之身谋权谋心,妄图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终究只是一个“妄”字,却让她赔尽所有。 想要为娘亲争一口气一个地位,娘亲却已坠崖,连同许则宁一起死于非命,而她现在连罪魁祸首的影子都没有抓着。 想要借着与元灏的情意留在南楚,甚至嫁作王妃,却连清白都糊里糊涂赔给了旁人。 哀,莫大于心死。 傅妧忽然间没有了继续争辩的念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挺直了肩背,迎着皇后的目光一字字道:“我认罪,但凭处置。” 元盈气冲冲道:“母后,她都承认了,这种不检点的贱人,应当拉出去杖毙才是!” 皇后眉尖一抬,就要开口。然而,门外却忽然响起了宫监的通报声:“陛下驾到!”紧接着,南楚皇帝元恪便出现在门口。 皇后忙离座行礼,将元恪请上正座。 元盈仗着父皇宠爱,当下便上前要将此事重说一遍,谁知她才说了几句,元恪已然皱眉道:“身为公主,言行如此放肆,也不怕传出去落人话柄!” 元盈一愣,那句“请父皇做主”就此梗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第45章 百般屈辱 皇后对元盈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暂先收敛,自己却试探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元恪淡淡瞥了傅妧一眼,语声平静:“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况且本来就是要随盈儿嫁去北燕的,有什么要紧?” 皇后怔了一下,才柔声道:“陛下说得是,臣妾明白了。” 元恪这才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盈儿,你也先回去歇息,朕与你母后有事要商议。”元盈虽然脸有愠色,但终究还是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于是依礼告退。 傅妧跪得太久,自膝盖以下都已麻木,她咬牙走了出去,步履踉跄。 回房的一路上,耳边不断地听到宫人关于这件事的议论。在那些人口中,她是一个不安分的宫女,主动爬上北燕太子的床榻,为的就是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南楚女子对贞节十分重视,像她这般情形,在世人眼中已是十分放荡,与风尘女子无差。 傅妧对这些风言风语置若罔闻,只硬撑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的身子本就纤弱,那场欢爱更是透支了体力,若不是靠意志强撑着,她早已倒下来。 终于撑到尽头,看到秋容迎上来时,傅妧心头一松,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色彩鲜明而纷乱的梦境自眼前流过,却抓不住任何连贯的情节。不知过了多久,唇上传来的轻柔触感让她猛然想起那天的事,便猛地惊醒翻身坐起。 正在用沾了水的布巾擦拭她嘴唇的秋容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待傅妧看清眼前的人是秋容,这才恐惧稍去,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秋容却迅速地红了眼睛,几乎是哽咽般道:“您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我还以为……”她匆忙抹了一把泪,强作欢颜道:“您一定饿了,我这就去把粥重新热一热。” 两天两夜……傅妧微微讶异,这才觉出腹中火烧火燎般的饥饿来。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情绪,让她并不想立刻吃饭,而是选择叫住了秋容。 对上秋容略带疑惑的目光,她缓缓道:“你既然还没有走,我就当作是你并不想离开了,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我可不是什么枝头上的凤凰,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人罢了。” 秋容默然地垂下眼睑,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去热粥了。” 用了简单的白粥,又沐浴更衣一番后,傅妧才觉得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不复之前的行尸走肉。 只是揽镜自照,那张脸已经越发地消瘦了下去,原本娇美的轮廓失了圆润的线条,样貌似乎都变了些。 见她有顾影自怜之态,秋容低声安慰道:“姑娘睡了两天,气色倒好了些,那天可是把奴婢吓坏了……您可要好好将养身子,公主大婚临近,到时候您还有得忙呢。” 傅妧厌倦地闭上眼睛,吩咐道:“把这镜子盖起来吧,我是看得够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然微微颤抖。刚才她看得分明,那一抹嫣红印在雪白的颈子上,格外触目惊心,可见当初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越是想要遗忘那夜情乱,那些加诸于身上的耻辱印记就越是在提醒着她。 秋容知道她心绪不佳,正想开口劝慰,门却被推开了。 来的是皇后身边的老宫监,上次见过的。老宫监连看也不看迎上来的秋容,只阴阳怪气道:“呦,姑娘倒是好福气,宫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你倒还能安安稳稳睡上两天!” 秋容低眉顺眼回道:“回公公的话,我家姑娘是身子虚弱……” “咄!”老宫监横眉竖眼地嚷道:“咱家说话,岂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身后的小太监笑着接口道:“公公,俗话说是物以类聚,跟着小狐媚子久了,自然也沾染了那不好的毛病,连自个儿的斤两都摸不清楚了。” 老宫监斜眼瞟了秋容一眼,轻蔑中带了几分猥琐:“既然如此,小猴儿,你们就好好教教这个大胆的丫头!” 秋容登时惨白了脸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傅妧抢过来挡在她身前,怒道:“你们想怎样?” 老宫监轻蔑地看着她:“我说傅姑娘,你自身都难保了,就甭在这唱强出头的戏码了,皇后娘娘要见你,走吧!” 说着,两个小太监已经拉了秋容去,傅妧体虚气弱,根本无力与他们拉扯。 见她扶着桌子喘气,老宫监笑道:“看来傅姑娘身子骨儿还弱着呐,连路都走不动了,”他神色陡然变冷,语声也拔高了许多,“来人呐,把她拖走!” 第46章 正面交锋 那是傅妧所走过的最为屈辱的一段路程,她的人已经虚弱至极,脚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用不上,只能任由那些小太监抓住自己的双臂架着走。 大约是得了那老宫监的授意,左右的两个小太监根本就不曾使出力气来,而是任由她的双膝拖在地上。走的又是宫里的石子路,磕磕碰碰,膝盖早就火辣辣地疼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偏生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宫人,流言蜚语吹进耳朵里来,无疑是精神上的再一次**。 傅妧索性闭上眼睛,直到那两个小太监松了手,她才睁开眼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里并不是凤池宫,而是整座皇宫里最高的望月楼,专供赏月之用,白日里少有人来。傅妧咬牙跟在老宫监身后爬上高高的楼梯,终于到了最高一层的时候,后背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为着赏月的缘故,最高一层是个亭子,周围并没有什么遮拦的东西。高处风大,虽然天气已然转暖,但刚出了汗的身子被风一吹,登时寒意入骨,让傅妧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皇后屏退了众人,站在亭子边缘的扶手旁对傅妧招手道:“你来看。” 无论是神情和语气,都没有从前那般的疾言厉色,皇后是侧着头的,下眼睑微微耷拉,显出些老态来。傅妧迟疑着走上前去,不知道她打算给自己看什么。 她刚刚走到皇后身边,对方就伸出手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靠在护栏上,指着乾元宫的方向。 傅妧放眼望去,只见乾元宫的正殿前,一个淡金色的身影直直地跪着,再仔细看去,那人正是元灏无疑。 想到那夜在瑶华宫时他失望的转身,傅妧立刻掉转了目光,淡淡道:“我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呵!”皇后冷笑出声,“没人比你更明白了,你说,你到底在灏儿身上用了什么狐媚功夫,让他从昨晚一直跪到现在?” 傅妧心口一跳,嘴唇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我不知道。” 皇后的手指扣得越发紧了些,傅妧的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却挣脱不得。 “你不知道,那么本宫便来告诉你,我的那个傻儿子为了留下你来,去求了他的父皇,被拒绝后就想了这么个愚蠢到极点的法子,在那里长跪不起!” 听到这话,傅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皇后的手后退了一步,咬牙道:“与我何干?” 在她沉溺于药力中被人**时,他不曾出现过;在她被人奚落鄙夷时,他转身不顾而去;在她昏睡的两天中,他亦没有一句问候,如今只因他为了自己跪求皇帝,她就应该感激涕零不成? 不错,她是有一点感动,只是那些微的感动,远远抵不过这些天来她受到的伤害! 皇后却扑上来再度抓住她的手臂,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他选择为了你这样做,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母子之前十几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将因为你而毁于一旦!你,当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傅妧迎上她的目光,冷硬道:“倘若在我入宫之初,他为了我如此,我或许会感动,但现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话虽如此说,心底的酸楚还是一点点漫上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他早些去求了元恪,哪怕是早些在皇后面前表明态度,那些可怕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她以同样凌厉的目光回瞪皇后:“若不是你用那些下作手段,他根本也无需如此。” “放肆!”皇后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还不是妄图攀附皇子博得权势的女人!傅家送你进宫不过是偷龙转凤之计,本宫为着大局着想才没有揭穿,你倒真把自己当成傅家的正经小姐了,竟妄想我的灏儿!” 傅妧轻蔑微笑:“那么尊贵的皇后娘娘,为何不杀了我断了他的念想?难道……”她微微眯起眼睛,“你是在怕杀了我,你的儿子会和你反目成仇?那样,你想让他坐上皇位的抱负就会落空了,是不是?” 皇后放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 傅妧冷然道:“皇后娘娘,从你设计陷害我的时候起,局势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了,而我,同样是无能为力。” 她举步欲走,皇后却突然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傅妧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后缓缓跪下去,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第47章 不慎摔伤 “你能做到的,”保持着这样屈辱的姿态,皇后的声音却平静了许多,“只要你随北燕太子走,就能断了灏儿的念想。” 见傅妧不出声,皇后又道:“从成为皇后的那一天起,本宫最在意的就是尊严,身为国母的尊严无人可以侵犯,但是现在……”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恳切,“我已经抛弃了皇后的身份,是在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恳求你,求你放过灏儿。” 傅妧哑口无言,面对存心算计她的皇后,她可以毫无惧色地反驳,但面对这样一个为了儿子来恳求自己的女人,她无言以对。 良久,她才淡淡道:“倘若这番话让公主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同样是一母所生,为了兄长的前程,皇后娘娘竟然鼓励别人去纠缠公主的夫君……” 皇后吃力地站起身来,以同样的平静口吻答道:“她的伤心不过是一时,这世间的夫妻情意本就不牢靠,就算没有你,萧衍身旁也会有别人,但不会有人能撼动她成为北燕皇后的命运。” “但是,陛下一直偏心皇长子元洵,元洵向来又视本宫为仇敌,倘若灏儿争不到皇位,我们母子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于你而言,就算陛下留下了你,本宫也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灏儿的正妃,但若你肯去北燕,本宫甚至可以要求北燕太子将你纳为侧妃,其中利弊,本宫相信你自会权衡。” “所以,如果你对灏儿曾经有过情意的话,请你成全他。” 说完最后一句,皇后便漠然转身,径自下楼而去。傅妧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再度看向元灏长跪的背影。 他的肩膀一如记忆中宽阔,傅妧只看了一眼,就决然转身向楼梯走去。 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对元灏不过是初见时的少女情怀萌动,后来的利用要远远多于情动。然而,真的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才能意识到,原来是那样不舍。 傅妧木然地走下长长的阶梯,眼底的泪渐渐涌上来。她正待抬手拭泪,脚下却突然一滑,整个人便滚下了楼梯。 傅妧眼前一阵阵发黑,周身都像是散了架似的。周围的宫监婢女不少,然而他们都只是站得远远的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搀扶。 “看她那笨样子,走个楼梯都能摔个狗吃屎,还说是什么大家出来的小姐,我看连个烧火丫头都不如!” “看着生得也不算美,怎么就得了北燕太子的宠幸了?” “嗨,宫里不都传遍了,人家是靠着媚药才能爬上太子殿下的床……” 往后的话越发污秽了,傅妧只装作听不见,咬牙坐起身来。才刚撑起身子,周围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些窃窃私语都听不到了。 傅妧愕然抬眸,只见一只手已伸到面前。再抬起头,面前那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高大的轮廓。 额上似乎有什么液体滑了下来,傅妧眼前陡然一红,恍惚间低低叫出一个名字:“元灏。” 面前那人却弯下身子,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语声微愠:“苦肉计做到你这个份上,还真是亏本。” 傅妧努力眨去眼中的血水,终于看清面前男子的脸容。 萧衍将她抱到不远处的凉亭里放下,一旁的南宫慕云早已递过来蘸了水的干净布帕,傅妧伸手接过,便要往额头上按。萧衍却皱眉打掉她的手,不耐烦道:“你自己能看得见伤口么,不把周围的灰土清掉,你这张脸是不想要了?” 他夺过傅妧手中的帕子,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拿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 傅妧疼得皱眉,然而伤在额上,皱眉的动作牵动伤口,越发疼得火烧火燎。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嘲讽道:“太子殿下何等尊贵人物,为我这样卑贱的婢女治伤,岂不觉得有**份?” 萧衍看她一眼,下手的力道却重了些,疼得她咬牙切齿。 “你也只剩这一张脸可看一二了,若是留下什么疤痕,被别人知道本太子睡过毁容丑女,那才真是大跌身份。”看到傅妧龇牙咧嘴的神情,他手上的动作放柔了些,口气却十分不屑。 傅妧冷笑一声:“以色取人的肤浅之辈!” 这本不是傅妧的说话风格,她其实和萧衍不过数面之缘,根本不曾熟稔到这般。然而不知为何,她说话时不知不觉便有些针锋相对,倒似与他打过无数嘴仗一般,顺理成章般自然。 萧衍却不怀好意地往她胸口溜了一眼,慢悠悠道:“该有的全都没有,不看这张脸还能看哪里?” 第48章 遣送回家 傅妧登时觉得有人在心里点了把火,一直烧到脸上来。还没等她想好措词,萧衍已经起身带着南宫慕云走了,根本不给她反击的机会。 回房后第一件事,便是揭开镜子上的盖布仔细瞧了瞧额上的伤口。虽然刚才表现的那样满不在乎,但身为女子,哪里会不重视容色?好在那伤口并不大,只略有些深,血倒已经止住了,伤口周围清理的也算干净。 傅妧正想叫秋容去医官处讨些伤药来,却忽的想起之前秋容被皇后身边那老宫监命人带了去,心下登时一沉。 她略想了想,便找出件干净里衣来撕成布条,先将额上的伤裹了起来。 不管带走秋容是否由皇后授意,但看之前那老宫监满脸的猥琐,便知秋容的处境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现在若是去求皇后,无异于是应了她的要求,眼下心里尚割舍不下,委实是进退两难。 然而,未等她做好决定,已有人找上门来。 来的是宫中的首领太监王袁,见他推门进来,傅妧心中一凛,登时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他。 王袁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眼界自然不同些,只淡淡看了傅妧一眼,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傅姑娘,陛下吩咐安排人送你回傅家,你且收拾一下罢。” 这话来得突然,傅妧倒愣了一下,见王袁转身要走,这才急急开口问道:“王公公,请恕傅妧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王袁连头也没回,只微微侧首道:“陛下的旨意,咱们做奴才的只有听着照做的份儿。”说了这一句,他便走了,稍微便来了两个宫女,帮着傅妧收拾行装什么的。看那架势,竟是不让她再回来了的意思。 其间,傅妧有心想问问她们,对方却像是已经得了嘱咐,无论她怎样旁敲侧击,不是说一概不知,就是当做没听见。 她们收拾得很快,不过是些随身衣物,其余东西都是宫中赏赐下来的,不能随意带走。因此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包袱便已收拾妥当,傅妧无从拖延,只好被她们一左一右搀扶着送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傅妧心中仍有一丝畏惧。上次离宫时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如噩梦般扎根在记忆深处,时时刻刻挑战着她故作的镇定。 不过好在这一次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马车顺利地停在了傅府门口。 和上次离开时的阵仗一样,傅展和傅云两房连同底下的仆婢等都在门口迎接。傅妧刚走下马车,就听得韦氏阴阳怪气道:“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归根结底还是种不好,做娘的刚唱一出夜奔,做女儿的就爬到男人的床上去了。” 傅妧登时抬头冷冷地盯着她:“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呦!自个儿不知道检点,脾气倒是见长,”韦氏恶毒地眯起眼睛,“做下伤风败俗的事,无怪要……” 傅妧已然怒极,扬手就是一耳光过去,却被傅展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自己做的好事,嫡母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还想反了不成?” “够了!”威严苍老的声音响起,傅麟在傅义的搀扶下走过来,花白浓眉下一双如鹰隼的眼睛将在场众人都打量一番。 “若是想闹,就回屋关起门来闹,在大门口拉拉扯扯,还嫌被人看笑话不够多么!” 见傅麟发火,众人登时都没了声儿。傅麟这才将目光转到傅妧身上,声音放缓了几分:“怎么,才隔了几天回家来,连声祖父也不知道叫了?” 傅妧心中怒犹未息,半晌才敷衍地福一福身,低声叫了一声“祖父”。 傅麟转过身,淡淡抛下一句:“跟我到书房来。” 见傅妧跟在傅麟身后去了,韦氏这才嚷起来:“爹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对那个小贱人另眼相看!” 傅展瞪她一眼:“爹的是非也是你能乱说得的?” 韦氏这才住了口,半晌又不甘道:“可是……眼看着二皇子就要行冠礼了,爹不好好帮萦儿这个正经孙女儿操心婚事,倒对那小贱……小妮子的事这般上心,想想真是闹心。” 傅展虽然也心有疑虑,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尹氏却巧笑道:“大嫂虑得是啊,萦儿这眼看着也要到十五岁了,若是再不许亲,可就要……”她并没有再说下去,然而言语中的揶揄意味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韦氏气得红了眼,尹氏也不甘示弱,两个女人登时吵在一处。 那厢傅妧跟在傅麟身后进了书房,抬眼看到东面座椅上坐着的中年男子,登时便怔住了,一声“师傅”已然冲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第49章 玄嵇师傅 傅麟一直在留意打量她的神色,半晌才悠悠开口道:“阿妧,还不过来拜见玄嵇先生?” 傅妧依言上前,低眉敛目道:“傅妧拜见先生,先生万安。”未得对方允许,她便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态,直到听到另外两人发出笑声时,才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 傅麟拈须微笑:“先生所言不虚,老朽从前真是错看了这个孙女了。” 玄嵇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并非傅老眼光不济,不过是时运所趋,令鸾凤困于山岭,不得展翅之机。” 傅麟不再与他寒暄,只淡淡道:“你们师徒也是许久不见,自有些话要说,老夫便不在此打扰了。”说罢,他便扬长而去,将书房留给了傅妧与玄嵇。 待房门关上,傅妧眼中警惕之色稍减,这才开口道:“师傅,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在太子那里做幕僚吗?” 玄嵇眉间微拢,语声中含了淡淡的责备:“知道为师就在宫中,却不设法见面详谈,就知道擅自行动,还在这里说嘴?” 傅妧一向很敬重师傅,如今听他责备,自是不敢回嘴。然而听得他说出“擅自行动”四字,登时勾起那日的回忆来,陡然间诸般悔恨涌上心头,眼前便是一黑,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玄嵇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凝神细诊了片刻,才皱眉道:“你中了毒?是……” 傅妧平静接口道:“是媚香。”她沉住气将入宫后所遇之事一一道来,只说到那放置金钗的锦盒中香气古怪,便停了下来。后面的事一来她难以启齿,二来也不是应该说与师傅听的。 玄嵇眸光微沉,欲言又止。傅妧一再追问,他才缓缓道:“那并非是普通的媚药,据你所言,你只嗅到了香气,如此一来,事情就糟了。” 傅妧听得他语气沉重,微带了疑惑道:“师傅,我不明白,还能糟到哪里去?” 玄嵇不答,却自袖中取出针囊,取了一枚长长的银针,撩开傅妧的袖子,在她小臂上看准了穴位扎下去。 待到拔出银针时,只见那针已然变得毫无光泽。仔细看去,原来上面附了一层极淡的黑色,虽像是中毒的样子,却并不分明。 玄嵇叹息一声收起银针,半晌才道:“果然是金风玉露,此物虽有媚药的功效,严格起来说,却应该称作媚毒。” 傅妧皱眉问道:“师傅的意思是,我中了毒?” “不错,”玄嵇颔首,“你所嗅到的香气,名为金风,此物取自海**有的荀草,能使人意乱情迷,但普通媚药功效只在一时,它却长期蛰伏在体内,能令女子美貌不衰,却也留存了毒性。” 傅妧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师傅,我会死吗?” 玄嵇闭了闭眼睛:“如果三年内不服下解药,就会渐渐衰弱而亡。” 傅妧垂眸沉思片刻,过后竟露出一个明丽笑容,语声中却有些许惆怅:“还要等三年那么久啊……” “你在胡说什么?”玄嵇眉间丘壑拢起,“自海疆的浮屠国覆灭后,中原再不见此毒,但却并非是无解之毒,所谓金风玉露,金风为毒,玉露便是解药的药引……” 他低声自语片刻,猛然抬头道:“北燕!当年浮屠国国破,倘有药方流传,定然是被收入北燕宫中了……”他眸间涌上喜色,“熙华公主下月便要出嫁,你随她前往北燕,一定有机会找到解毒的法子的。” 傅妧眸光一黯,只低声说了句:“师傅……我并不想去北燕……” 玄嵇立即敏锐问道:“是为了元灏?” “不是!”不知为何,傅妧下意识地否定了,又补充道:“我娘和则宁哥哥死于非命,我现在连仇人是谁都没查清楚,怎么能走!”说到血海深仇,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硬起来,满目涌动的都是浓烈恨意。 “错!”玄嵇断然道:“就算你留在这里,能找出仇人吗?” “我……”傅妧一时语塞,表情却依旧倔强。 玄嵇却步步紧逼:“退一步说,就算被是找出仇人,可对方是天潢贵胄,比如说皇后,甚至是皇帝!就算你留下来,又凭什么报仇?” “……师傅,你的……意思是?”傅妧被他话中的暗示惊呆了,语声断续。 “为师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玄嵇放缓了语声道,“你细想想,皇帝此次放你出宫,便是有应允二皇子的意思,但若二皇子娶了你,必然与皇位失之交臂,那时候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妃,又拿什么来和仇人斗?” 玄嵇最后叹息一声:“为师言尽于此,一切在你斟酌,我不宜常来看你,万事小心。” 第50章 不胜凄凉 玄嵇走后不久,傅麟就再度进来,显然之前并未走远。 傅麟在方才玄嵇坐过的位置上坐了,闲闲问道:“阿妧,你与玄嵇先生是何时相识的,怎的上次未听你提及。” 傅妧收敛了心神答道:“不过是幼年时同居一村,曾跟师傅读过几日书罢了,师傅他是山野草莽之人,孙女愚钝,以为无需刻意提起。” 傅麟冷哼一声:“好一个山野草莽之人,若是随便一个山野草莽之人都能被太子殿下亲自请去做幕僚,岂不是天方夜谭!”他眼眸微眯,语气虽放缓了几分,怒意却是不减,“仅仅教过几日书的先生,会大张旗鼓地跑到提督府来探望女学生?” 傅妧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清凌:“祖父想问什么,直问便是,何苦这般大费周章?”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改变,傅麟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倒多了几分赞赏。他沉吟片刻,却并没有再向下问,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你且回房歇息罢,待会儿晚饭到正厅来吃,”略微停顿一下,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傅妧:“既然生在了傅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傅家的人。” 傅妧并没有再说话,只福身行礼后便走了出去。 那餐饭倒是吃得超乎寻常的顺利,或许是有傅麟在座的缘故,韦氏并不敢造次。尹氏八面玲珑,各色人都照应得到,乍看上去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然而傅妧手中扶了饭碗,却怎么也吃不下去。 娘亲在傅府里住了这些时日,却从不曾光明正大地上桌吃一餐饭,甚至是在她死后,灵位也不能在傅氏祠堂里占一角席位。 说什么一家人,不过是由利益拴在一起的罢了,她们母女就是因为利用价值太低,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想到这里,她重重将筷子一放,登时惊起一桌的人。 看到父亲不悦的脸色,傅展忙低声喝道:“傅妧,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吃顿饭,也要扫大家的兴么?” 韦氏翻一个白眼,正待补上两句奚落的话,傅萦却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摆。 “祖父、父亲,妧姐姐的脸色不大好,大约是车马劳顿的缘故。”她语声轻柔,态度温婉,十足的大家闺秀气派,再加上善解人意这四个字,堪称完美无瑕。 傅妧只冷冷看她一眼,半点感激都懒得装。韦氏那样莽撞善妒的脾气,却教出个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儿,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讶异,在她看来却觉得可怕。 傅萦越是表现的落落大方,她的城府就越深,说的难听些便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傅妧宁愿和心机外露的秋容结盟,也不愿和傅萦有任何牵扯。 “我没事,就是不想吃,”傅妧的口气略有些硬,“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吃。” 她不顾傅展沉下来的脸色,径自离席而去,傅展却少不得还要忍气吞声地向傅麟请罪:“爹,是我教女无方。” 傅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便重新端起饭碗。在剩下的时间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傅妧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犹豫良久,却始终不敢伸手去推开门。因为推开这扇门后,再也看不到娘亲坐在桌旁替她缝补衣物的身影,而是满室荒芜。 从前只觉这间屋子太小,位置和朝向都不好,如今只是少了娘亲,屋子却陡然地空旷起来。在这里度过的一个下午,漫长地如同一生一世,也是因为如此,她才像逃走一般选择了去正厅吃饭。 只是她还是想错了,在这间屋子里面对负罪感的煎熬,也好过对着那些衣冠禽兽吃饭。 她深吸了口气,伸手去推房门。然而,她的手指才刚触上门边,门就猛地朝里打开了。傅妧心口一跳,眼前却空无一人。 打开的门兀自晃悠着,仿佛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着的。 傅妧下意识跨过了门槛,只见前面的小圆桌上,一包打开的点心静静躺在那里。那一瞬间,傅妧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听到身后传来的关门声,她连想也没想就回身一头扑在那人怀里。 那人的身躯僵硬了一瞬,随后便抬手揽住她的肩膀,略带调笑的声音在傅妧耳边响起:“这大约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想不到你竟这般思念于我。” 语声低沉,分明是男子的声音,傅妧大惊之下疾步后退,待看清面前人那标志性的白色丝巾时,才皱眉叫出他的名字:“颜子潇?” 第51章 公开秘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做什么?”傅妧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借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颜子潇却毫不客气地走到里间,在床上躺下后双手抱头,一条腿跷在膝盖上,懒懒道:“当然是好心来看看你了,喏,”他朝桌子的方向努了努嘴,“还给你带了点宵夜来。” 傅妧忍住气回头看了一下桌子,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是她自己太傻,以为人时候魂魄有知,娘亲还会再回来陪她,看到一包点心就那般失态,白白让颜子潇看了笑话。 她压抑着怒气走到床边,冷冷道:“起来。” 这是娘亲睡过的床榻,被褥上仿佛还残留着娘亲的味道,怎么能让这个男人用他的气味腌臜了去?颜子潇却显然没有半点自觉,仍大喇喇地躺在那里,一副等她来拉的样子。 傅妧眸光一沉,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半夜三更私闯民宅,不怕跌了您的尊贵身份么?” 颜子潇的目光闪了闪:“我不过一介江湖贱民,有什么身份……” 他的话还未说完,傅妧已经出声打断道:“说起来是我太过愚钝,到现在才想起来,颜子潇的名字倘若倒过来念,可不就是……萧、子、彦!” 最后那个名字,她一字字说出,眸光雪亮。 对视片刻后,对方终于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气,重新坐起身来,浅笑道:“不算太晚。”说着,他便抬手揭去遮挡了真实面容的丝巾,露出属于北燕太子萧衍的脸容来。 只不过短短片刻之间,他已经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一样的白衣装束凌乱额发,那双眼睛却似幽深了许多,只抬眸间周身的孤傲气质便自然散发,全无“颜子潇”半分的痞气与随和。 傅妧冷笑道:“太子殿下说这句话,不会觉得太讽刺吗?你一直留着那么多破绽,不就是为了让我揭破你的身份么?” 萧衍微微侧首,“愿闻其详。” 傅妧却一时哑口无言,那些所谓破绽并非虚言,只是她从前并未看破罢了。那个明显是在暗示自己的假名姑且不论,单是那夜他与南宫慕云前后脚出现,已经足以证明问题了。 彼时她先是因娘和许则宁的意外乱了心神,后又被近在咫尺的残酷杀戮蒙昧了心智,是以根本无法确定,最后抱住自己的人是否真的是他。 直到刚才,她一头撞进他怀中时,那夜关于他的记忆才闪电般涌上心头,瞬间贯穿了所有的细节,直指真相! 那夜缠绵中,她虽被媚药控制了心神,那些细节却清晰地刻在脑海中,想忘都忘不掉。 拥抱时的感觉,皮肤和头发上的气息……那夜的记忆不可抑止地涌上心头,傅妧脸颊顿时泛起些许潮红,忙收敛心神。 萧衍嘴角挑起一抹微笑,伸手便去拉她。 傅妧却像是受了惊吓那般向后一闪,后腰撞到桌子上,隐隐生疼。从头至尾,她都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萧衍,如临大敌。 萧衍却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丝巾:“要不,我再把这个戴上?” 话音方落,傅妧已冷然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有着俊美的外表和高贵的身份,还有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城府,这世间之人所奢望的一切,他几乎都拥有了。 这样的人,对于她这种既无出身又无本事的小角色本应不屑一顾,甚至于从不放在眼里才是。然而,为何他一再出现在她面前,又屡次出手相帮?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萧衍起身站到她面前,语气三分正经三分玩味:“若我说,是因为你的美丽,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待如何?” 傅妧眼眸微眯,语气中多了几分狠绝:“容貌这种事,姑且不论能否长久,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毁去。” 萧衍微笑击掌 “不错,就是这样的态度,才是你的真面目。” 傅妧眉间微蹙,不懂他在说什么。萧衍也无意解释,只继续道:“那位南楚二殿下,可曾留意到你的表里不一?” 傅妧耐住性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太子殿下?”最后那四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却没有激起萧衍的丝毫不悦。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后,萧衍终于开口:“我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个合适的盟友,不知傅姑娘……意下如何?” 他浓眉微扬,眼眸亮如晨星。被他那样的目光所注视着,傅妧一时间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满心涌动着的怒意瞬间就化作了疑惑。 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有意轻薄 面对她的目瞪口呆,萧衍嘴角的笑意越发加深了,他欺近前来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好像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勾住她的纤腰,身形一转,傅妧便被他压到了榻上。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原本挂在钩子上的床幔倏然滑落,掩住了两人的身形。 陡然被他压在身下,傅妧又气又急,挣扎这想要坐起身来。然而她那点微末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丝毫作用都不起,她还未开口说话,萧衍已伸过手来掩住了她的口,轻轻“嘘”了一声。 他的神情有点严肃,似乎是在紧张倾听着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傅妧才放弃了挣扎。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紧接着便有迟疑的脚步声响起。傅妧登时心跳如擂鼓,倘若被人发现她和萧衍这般情态,传出去不知要有多难听。 随着那脚步声离床榻越来越近,傅妧就越是心慌,一双眼睛焦急地看向萧衍。 幸而那人在床边停了下来,迟疑道:“大小姐?” 傅妧听出了她的声音,是傅萦的随身侍婢素雨。萧衍见她神情有变,这才放开了手,身子却仍牢牢地压住她,显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傅妧狠狠瞪他一眼,才清了清嗓子道:“什么事?”话一出口,才惊觉声音有些颤抖,看到萧衍含笑的眼神,更是令她气闷。 幸而素雨并无留意,只在外恭敬道:“回大小姐,二小姐见您晚饭时胃口不好,特意让厨房熬了点燕窝粥来……” 她话没说完,傅妧已经不耐烦道:“我不饿,你拿回去吧!” 萧衍撇撇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撒谎。刚才这片刻工夫,她腹中已经不知咕嘟了多少次了,显然是很久没吃东西了,却还这般嘴硬。 “可是……大小姐,您若是不肯吃,二小姐会认为奴婢办事不力的……” 傅妧听到素雨那般无辜的语调就觉得头疼,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教人听着就心头火起。“好了,你放下吧!”傅妧粗声粗气道。 “大小姐,那您一定要趁热吃了啊!”听到托盘被放到桌子上的声音后,素雨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傅妧耐着性子听到关门的声音后,才板起面孔道:“太子殿下,请问,您能起身了吗?” 萧衍将手肘支在她头侧,故作思索状道:“我没觉得现在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好的啊?”他这般嬉皮笑脸起来,活脱脱便是当日那个在大街上也要调戏她的颜子潇,十足一个登徒浪子,哪里还有身为北燕太子的半分庄重? 傅妧忽然忍不住讥讽道:“说起表里不一,阁下才是个中高手,傅妧自愧弗如。” 萧衍原本散漫的眼神却集中了起来,灼灼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流连,自微乱的额发到挺秀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微启的唇上。 从前几次见面,他的眼睛都被凌乱的发丝挡去了神采,而他是北燕太子时,她因身份所拘,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打量他。虽然上次有了肌肤之亲,但彼时身处黑暗,根本看不清楚彼此面目。 因此,这倒还是傅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 此刻他眼睑低垂,越发显出浓黑的长睫来,令他脸上带了点温柔的神气。傅妧顺着他的目光低眸看去,登时脸红了些,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原本还针锋相对的两人都沉默了,封闭的空间里温度似乎上升了好些,有种暧昧的气息在四周流转,分明看不见摸不着,却格外撩人。 看着她紧张无措的样子,萧衍忍了许久的笑意终于迸发出来,他笑着起身下床,不多时傅妧便听到窗子一响,想来是他已经从窗子走了。 她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自从意识到颜子潇和萧衍是同一个人后,和他相处所感觉到的压迫力就更大。萧衍此人,与其说是表里不一,不如说是难以捉摸更贴切些。 傅妧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位高权重的强国太子,如何能换一身衣服就换一张面孔,在两个身份间游走自如?还有,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北燕太子,是如何学来那一身功夫的?在众多关于北燕太子的传闻中,提到过他精擅骑射,却从未有提及过他有一身如鬼魅般的工夫的。 这个人身上又太多谜题,根本不是她所能理解和掌握的。想到刚刚他说的“结盟”,傅妧叹了口气,希望那只是他的一时戏言吧。 南楚皇族的那些争斗,她已经应付不暇,更遑论是人地两生的北燕…… 她撩开床幔下床,脚还未沾地人已经愣住了。萧衍根本不曾离开,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那碗燕窝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第53章 父子谈判 傅妧刚刚放松些许的心弦又再度绷紧,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还不走?” 萧衍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凳子,淡淡道:“方才我的提议,傅姑娘好像还未答复。”傅妧登时拧紧了眉头,如今的萧衍眉目淡然,一本正经的样子,显见得并不是在开玩笑。 与他针锋相对斗嘴时,也不曾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如今见他恢复了身为太子的威仪,倒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因此沉吟半晌无法开口。 与此同时,南楚皇宫却是另一番情景。 乾元宫外,元灏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眼睛望向殿门的方向。站在廊下的王袁叹了口气,上前再次劝说道:“二殿下,您好歹给老奴个面子,傅姑娘老奴已经亲自送回家了,陛下那边您也要体谅则个,何必急于一时呢?” 对于他这番劝说,元灏恍若未闻,只再度扬声道:“儿臣元灏,求见父皇!” 乾元宫内没有任何回应,王袁无法,只好低声道:“老奴再去给您通报一次,二殿下,事先说好,这次无论成与不成,您都先回去好不好?” 元灏对这话不置可否,只颔首道:“有劳王公公。” 王袁叹一口气,便自行进殿去了。过不多时,再度出来的他竟是满面喜色:“二殿下,二殿下,陛下召见。” 元灏这才长吐一口气,按着地面想要起来。然而他跪得委实太久,周身血脉已经凝滞,幸好周围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才扶住了他,七手八脚地搀到殿内去了。 元恪屏退了众人后,才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神色漠然。 父子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元恪叹息一声:“你说希望傅家的那个丫头不去北燕,朕已经答应了你了,你还想怎样?” 元灏敛衣下跪,抬起头一字字道:“儿臣希望求娶傅氏为正妃。” 元恪凝视他良久,开口时说出的却是全不相干的话:“你可知道,父皇为你们兄弟四人取名时,可有什么用意?” 他虽用了发问的语气,却并没有等元灏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除了洵儿外,你们兄弟三人同是一母所生,名字也是一脉相承,如今你再过数月便要行冠礼了,为父打算为你取字为翊之,你以为如何?” 听起来像是闲话家常的一句话,元灏却脸色骤变,半晌才低声应道:“翊者,辅佐拥戴之意,父皇的苦心,儿臣……明白。” 最后二字,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语气沉重。 元恪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意有所指道:“你在兄弟三人中为长,自然是要替父皇好好教导弟弟们的,澈儿莽撞、泓儿年幼,你……” 元灏立即接上去道:“父皇放心,教导弟弟们明理,儿臣义不容辞。” 元恪这次却久久没有说话,元灏眼眸微抬,眼底一片清明,语声中却带了些沉痛的意味:“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尽可以发个毒誓来,让父皇和皇兄放心!” 元恪脸色一沉:“又何至于此了!你我父子说话,又拉扯上你皇兄作甚。” 元灏闭上眼睛磕下头去,咬牙道:“儿臣不敢……” 殿内又静默了片刻,元恪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好生歇息,婚事上面父皇自会与你做主。” 元灏却抬眸道:“儿臣既然肯这样说了,是绝对不会食言的,也求父皇一句,她……若非正妃之位,儿臣是不肯委屈她的。” 元恪叹息一声,这时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终于有了些父子温情:“痴子!”见元灏紧紧盯着自己,他终于吐口:“一切都依你便是了。” 得了这样的许诺,元灏亦松了一口气,然而眼中却殊无欣喜,反平添了几许沉重。他再度叩首后,便离开了乾元殿。 他还未走几步,道旁已有一名宫监如鬼魅般突然冒出来,躬身行礼道:“二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走一趟凤池宫。” 甫一走进凤池宫的大殿,皇后便急匆匆自玉座上走下来,端看了一眼元灏疲惫的神情,便狠狠一耳光抽过来。 她腕上带着沉重的金镯,手指上也有戒指护甲等物,这一耳光抡过来,元灏的半边脸登时红肿了一片。 皇后怒道:“为了一个女子,你竟连大好前程也肯舍弃!” 见元灏只是默然不语,她又道:“本宫一生所筹谋的,都是为了你,如今竟因为一个女人自毁基业,你可对得起我这个母后吗?” 元灏漠然与她对视片刻,良久才撩袍下跪,一连磕足九个响头后,便转身不顾而去。 皇后痛急攻心,脸色已然变得蜡黄,眼中也满是恨意:“元恪,你……好狠!” 第54章 大婚前夜 五月繁花盛开的时节,皇城外十里红帐迎风飘摇,足见盛景。 那十里红帐,不单单为熙华公主的出嫁而设。今年的南楚皇室,可谓是双喜临门,除了与北燕的联姻而外,二皇子元灏也将于同日迎娶傅氏女为正妃。 虽然太子元洵尚未大婚,但皇帝元恪一向甚为宠爱二皇子,因此倒也不算太突兀。傅氏一族虽不曾跻身南楚四大望族之列,但其家主傅麟时任九门提督,也算是位高权重。只不过传闻那位傅家小姐并非嫡出,而是庶出,倒令人有些意外了。 随着婚期将近,关于傅家小姐的更多传闻流出,起初只不过是街头巷尾的小议,到最后竟有了沸沸扬扬之态。一向对爱子的事十分上心的皇后,对于这桩婚事却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甚至称病不出,也从某一程度上证实了传闻的可靠。 而一向以仁义宽厚治天下的皇帝元恪,这次却采取了雷霆手段,下令将传播流言的民众一律抓了起来,或判苦役或判流刑。此举弄得皇城内一时人心惶惶,为即将到来的两桩喜事也蒙上了阴暗的色彩。 入夜后的傅府十分安静,为着明日傅家小姐出阁的盛事,家中仆婢们忙活了大半个月,如今都已早早睡去,准备明天早起。 二更前后,却有一个黑影悄悄潜入了傅家的庭院,轻轻敲了敲傅妧房间的窗子。 窗子刚打开,元灏便低声笑道:“从明儿个起,你就是我的正妃了,怎么还捎信让我今天来看你,可是想我了?”说话间,他已经利落地从窗子翻了进去,双脚甫一落地,看到面前盛装的少女,眼神便有些发愣。 傅妧已穿上了大红嫁衣,长发亦挽作了新嫁娘的发式,连妆容都一丝不苟。她本生就极好的容貌,如今这般俨妆,越发显出秀眉如黛,明眸若水,所谓眉目如画,大抵如此。 见他发愣,傅妧嘴角微勾,眼睛里带了点憧憬的神色:“好看吗?” 元灏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才忙不迭答道:“好看,好看。” 傅妧看到他少有的慌乱样子,翩然抬袖掩住笑意,红色衣袖衬着雪白肌肤,眉眼弯弯,不胜妩媚。 元灏只怕自己情难自禁,忙错开目光道:“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重新妆扮,你还不睡?” 傅妧垂手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元灏只觉她抬头时发丝擦过自己下巴,不由得心旌摇荡,极力克制着才没有伸手把她拥入怀中。 “就这么不想见我么?”傅妧的语声中微含了幽怨。 “不是!”元灏终于恢复了镇定,柔声劝慰道:“我恨不能日日与你厮守,怎会不想见你?只是明天大婚的仪式极为繁琐,我怕你支撑不住,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后天,还有一生一世那么久的时间能说……” “一生一世……”傅妧茫然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何眸间竟涌起了淡淡的哀愁。 元灏见她今日不同于以往,还以为她是因为大婚在即而有些紧张,因此只温言安抚。他兀自说着,傅妧却猛然抬头,颤声道:“娶了我,很可能让你错失皇位,倘若果真如此,将来你会不会后悔?” 她的问题如此尖锐,元灏不禁皱了皱眉,语声也冷了几分:“是谁和你这么说的?”对上傅妧执拗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只道:“这些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你只要想着如何做好我的妻子就行了,这些俗事你无须在意。” 傅妧凝视着他的脸,良久才收敛了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话说到这里,元灏无端地有些心烦意乱,又不好当着她表现出来,于是只让她好好休息,自己转身就要走。 才刚迈出一步,傅妧却追了上来,不顾一切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元灏一愣,正想抬手放到她手上,她却闪电般地抽回了手。元灏愕然回首,只见她已换上了温婉笑容:“快些走吧,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好,”元灏回给她一个微笑,“你快点休息,明天我希望看到一个像天仙下凡一样的新娘子。” “好。” 翻窗而出时,不知为何,元灏竟觉得心里有点空,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傅妧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窗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退去。身后,萧衍的声音幽幽响起:“若是舍不得,我们之间的约定,随时可以中止。” “不用。”傅妧冷冷转身,目光坚冷如铁。 萧衍脸上却扬起了赞赏的笑容:“不错,这样才有资格做本太子的盟友。” 第55章 十里红妆 天色终于大亮,护送熙华公主出嫁的车队已停在了乾元宫正殿前的广场上。元盈着大红嫁衣,和萧衍在一众皇族成员的簇拥下走出殿门。 他们已然依照南楚规矩举行了婚礼仪式,亦拜别过南楚帝后,或许是因为不忍看着女儿远嫁的缘故,皇帝和皇后都没有再出来相送,只命了几位皇子率领宗亲前来。 元盈的姑姑裕安长公主拉过她来低声道:“此去北燕不下万里之遥,切记谨言慎行,万事以大局为重,切莫如在家时这般任性了。” 若在平时,元盈最烦听的就是这些劝诫之语了,然而如今离别在即,心中自有万般悲戚,能多听亲人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元盈哀哀地拉住裕安长公主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已经滚下来沾湿了嫁衣。 裕安长公主忙伸手作势要接住她的眼泪,笑道:“盈儿这次掉下来的金豆子,姑姑可要好生接住才是,不过,流几颗就够了,再要多了就哭成小花脸了。” 元盈勉强笑笑,又不甘心地回头张望,似是在盼着母后能出来再见一面。 裕安长公主见她神情企盼,心中不免也有些酸楚,忙强笑道:“来,让姑姑帮你披上盖头,咱们可是要赶着吉时出城的。” 元盈知道皇后是不会再出来了,当下心中黯然,任由裕安长公主摆布着披上盖头。 “好了,”裕安长公主慈爱地看着侄女,回眸在几个侄子身上一扫,“你们几个,谁来背妹妹出门啊?” 元盈却伸手扯了扯长公主的袖子,小声道:“姑姑,盈儿要二皇兄来背。” 妹妹出阁时由兄长背着出门是南楚流传已久的习俗,皇族中却只有备受宠爱的公主出嫁才能得到这一殊荣。只是论起嫡长来,这本应是元洵的分内事,如今元盈却点名要元灏来背,无异于是没有将元洵这个长兄放在眼里。 裕安长公主深悔失言,她本是看元盈郁郁寡欢的样子,极力想活跃一下气氛,所以才开了那个玩笑。如今元盈这么一来,却实实在在扫了元洵的面子。 元洵的脾气本就孤僻些,有有点小心眼,往往一个无意之举便能得罪了他。裕安长公主从前怜他幼失所怙,每每多加照拂,然而今天是元盈远嫁,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长公主亦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委实是进退两难,不好转圜。 谁知今天元洵却一反常态地笑道:“盈妹妹是今日的主角,一切自然要依她的意思来才是。”他语声温和,一派落落大方之态。 裕安长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元灏得了兄长这样一句话,才拱手道:“多谢皇兄相让。” 元洵道:“你和盈妹妹自小亲厚,倒是我这个做长兄的平时里没对妹妹尽到什么心意,如今若是连她这小小要求都不肯玉成,岂不让别人笑话我计较这些虚礼,反伤了兄妹情分?” 他这话里倒带了些刺,元灏只作不觉,谦恭道:“皇兄说的是。” 元澈素来粗心,这一番对答听在耳中,倒不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元泓的神色凝重了些,看向元灏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担忧,隐约还有一丝埋怨。 元灏蹲下身子背起元盈,一步步走下玉阶。 元盈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颈上,低低叫了一声:“二皇兄……灏哥哥……” “嗯?”元灏感觉到她语声中的依恋情绪,心不由得柔软了许多。他一向对妹妹疼爱有加,从前无论她怎样嚣张跋扈,他都只觉得是小孩子家天性使然,并不觉有什么不妥。然而自出了傅妧的事后,他才开始重新审视元盈所谓的“任性”,对她在心理上疏远了许多。 如今他已如愿以偿地即将大婚,而妹妹却要嫁到那北方蛮夷之地去,心中不免愧疚。 元盈却突兀道:“我还是讨厌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妄自尊大,不过……”她停顿了一下,才勉强道:“灏哥哥,恭喜你大婚。” 元灏弯起嘴角,良久才回应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有机会,我会带着阿澈和阿泓去看你的。” 元盈“嗯”了一声,揽住他脖颈的手又收紧了些。 不同于长公主和族中女眷,元洵等四兄弟一直骑马送元盈出了皇城后才回转来。看着元灏若有所思的样子,元澈不由得揶揄他道:“马上要做新郎官的人了,还拉着一张苦瓜脸做什么?” 元灏勉强笑一笑,心里那种沉闷感却无论如何都驱赶不散。元澈只当他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婚典而紧张,便拉了他往寝宫去,催他赶紧换上吉服预备成亲。 落后几步的元泓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表情渐渐阴郁下来。 第56章 代嫁新娘 不同于元盈仓促的送嫁仪式,身为南楚第一个大婚的皇子,元灏的婚礼可谓是繁琐至极。一天下来,连元灏自己也觉得疲累不堪。 因着婚期仓促,且元灏尚未行冠礼,宫外的亲王府邸尚未落成,因此新房就布置在了御花园西北角的一处宫苑。 那处宫苑废弃已久,用作皇子新房自然是简陋了些,但好在是在内宫里,除了皇室宗亲外无人能来闹新房,倒清静了不少。最后一拨儿宗亲们也被元澈拉着走了,元灏终于得空到内殿来。 元灏挥挥手将上前伺候的婢女仆妇都打发出去,自己解开领口的两粒扣子,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喝下,才觉喉咙中的酒气稍缓,人也清醒几分。 坐在床边的女子一直不曾出声,珠冠前面长长的珍珠面帘垂落,遮挡住了她的容貌。唯见一抹玉颈低垂,不胜娇羞之态。 元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倒了一杯茶端过去,柔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不必这样紧张。” 隔了半晌,她才终于接过了茶杯,以袍袖遮面饮了一口。 元灏不禁笑道:“从前你那般爽朗的性子都跑到哪里去了,还是今天累昏了头,嗯?”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接她递回的茶杯,但见她宽大袍袖下露出的葱白指尖,情不自禁便握了上去。 她却似受了惊吓似的忙抽回了手,茶杯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动静非同小可,在门外候着的宫女忙都跑了进来,要收拾地上的碎瓷。元灏不禁皱眉道:“谁让你们进来了,都出去!” 皇子已然如此发话,那些宫人自是只有听命的份儿,然而床上那女子却忽然颤抖了起来,下了床便跪倒在地,低声道:“二殿下请息怒。” “你怎么又这般……”元灏一句话未说完,酒意却猛然清醒了,她的声音……根本不是傅妧的声音。 元灏心中一乱,上前扶起那女子来,连声音都有些颤了:“阿妧,是你吗?” 那女子不敢应声,身子却越发地抖了起来,如秋风中的枯叶一般,不胜柔弱。 元灏面色一变,猛然扬手挥开了她遮挡容颜的珠帘,只看得一眼已然心惊不已。面帘下的那张脸,眉眼间与傅妧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少了眉间的那份风骨,便只是个普通的美人而已,而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人! 他猛然将这女子推开,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刚才还抖如筛糠的女子这时反倒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地屈身行礼道:“回禀殿下,民女傅萦。” “傅萦?”元灏眼底迸发出浓浓怒意,“你们把阿妧弄到哪里去了?” 傅萦一手撩起面帘,抬起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带着几分茫然道:“殿下说的可是民女的长姐?” “不错,今日是我与阿妧成亲的日子,她在哪里?”元灏压抑着怒气一字字道,眼中已涌起浓浓杀气。 面对他充满怒意的注视,傅萦半低了头道:“长姐身为公主殿下的随嫁女官,已然随公主去了北燕,此事人尽皆知,殿下何故……” “你说什么?”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元灏拉了起来。他扣住她肩膀的手那样用力,傅萦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说,她去了北燕?” 傅萦眼底已涌上了泪,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伤心,“殿下,傅萦不明白,我才是陛下下旨为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您为何要这般待我?” 面对她声泪俱下的控诉,元灏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心里去,只是狠狠将傅萦往旁边一推,便发足向殿外奔去。 傅萦跌坐在地上,脸上凄楚神情一点点褪去,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些微笑意。 那厢元灏刚推开外殿的大门,抬头看到静立在不远处的人影时,顿时握紧了双拳,迎着她走上前去。 皇后扬眉道:“皇儿,今天可是你和傅家小姐的大婚之日,何故……” 未等她说完,元灏已直截了当打断道:“阿妧在哪里?” 皇后的目光渐渐冷漠,语声也十分冷硬:“我以为,你这个时候应该关心一下正在内殿等你的王妃,而不是别人。” “母后!”元灏的声音猛然拔高了,“我在问你,你究竟把她送去了哪里?你是不是逼她去了北燕!” 皇后冷然道:“今日随你的皇妹出嫁的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去北燕的,并没有人逼迫她们!” “你胡说!”元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母后?” 皇后的表情颤动了一下,仿佛也在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半晌才以同样激愤的声音答道:“正因为我是你的母后,才不能容许你继续胡闹下去!” 第57章 无可奈何 元灏最后看了她一眼,迈开大步向外走去。皇后的眸光陡然一寒,锐声道:“来人!”随着她的命令,数十名侍卫已冲了进来,牢牢拦在元灏身前,硬生生将他迫回了殿中。 元灏目光一冷,陡然回身自壁上摘下长剑,唰地一声拔剑出鞘,一字字道:“拦我者死!” 见他们没有丝毫反应,元灏心下一横,挥剑便向前刺去。他本意只在震慑他们,因此只用上了三成力道,谁知斜刺里却忽然扑过来个人影,硬生生用双手握住了剑刃。 鲜血滴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将那衣裳染得越发鲜艳,傅萦却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凄然道:“殿下请息怒,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元灏见她受伤,眉间怒意收敛了几分,只沉声道:“让开!” 皇后却抢上前道:“你今天若是要走,不妨先把我们都杀了,也好过等元洵登基后我们母子四人死无葬身之所!” 元灏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灰:“说来说去,为的还是那个皇位……”他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度,势若颠狂,“我不明白,皇位就那样重要,比我一生的幸福都重要吗!” “何谓一生!如今你身为皇子养尊处优,才有资格奢谈幸福,若他日你兄长登基,而你身为阶下囚,能保住性命便是奢望!” “母后!就算皇兄登基,又……又何至于此!” 皇后看了看左右侍卫,冷然道:“你们且退下,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傅萦知机道:“母后,儿臣也回避一下……” “不必,”皇后皱眉道,“你已经是二皇子妃了,与灏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事你现在知道了也好。”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后才走出大殿,紧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而在她身后,高大的殿门关上后就再没有打开,没有人再从里面走出来。 仿佛是应和着殿内的怒吼声,漆黑如墨泼的天幕上陡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积蓄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在电闪雷鸣中到来。 当接到消息冒雨而来的元澈走进大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触目惊心的情景。满地的瓷器碎片上,一把染血的长剑横卧其上,而瘫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元灏,面色青白如鬼。 “哥……你这是怎么了?” 元灏没有回答他,内殿的方向却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元澈循声望去,只见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正怯怯扶墙而立。 虽然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概,也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乍然看到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这里,元澈仍不免惊讶。沉吟片刻,元澈还是点了点头,因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便这般含糊了过去。 傅萦微微颔首,脸上有种怯生生的表情,“要不要喝茶?” 元澈制止不及,待她双手捧了茶杯端过来时才看到她双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里面血迹隐约。 “这……” 他还未问出口,傅萦已经低眉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割伤的……二殿下他一时伤心过度,我自知是没有资格劝他的,还望三殿下你开解一下他,姐姐她……一定是有苦衷的,绝非是外界传言那样……” “传言,什么传言!”元灏却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如凶神恶煞般揪住傅萦的衣领,“你说,是什么人在说她的坏话!” “哥,哥,你冷静一下!”元澈好不容易才将他拉开,“你这是怎么了?就算其中有什么误会,你找傅姐姐问清楚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对……对不相干的人发脾气!” “……找她问清楚……”元灏忽然凄楚大笑起来,手指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哑声道:“她自己选择离开,我又要到哪里去找她问清楚?” “不会的,”元澈大声道,“傅姑娘绝非是那样无情之人,就像……像这位傅小姐所言,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呢?” 元灏却推开他的手,一边撕扯着身上的吉服一边向内殿走去。 元澈看着他颓唐的身姿,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傅萦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的旨意不是……”说到这里,他也是无以为继,女子闺名不可为外人所知,圣旨上说的是傅氏嫡女,若有人存心钻这个空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傅萦并未在意,只道:“姐姐性情孤僻些,在家中与我并不亲近,我实在不知她为何做出这种决定……代嫁也并非……非我所愿,只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傅家遭难……”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断续,显出无限的凄楚来。 元澈沉吟片刻,便一跺脚反身向外冲去。 第58章 刻意刁难 因着突降大雨的缘故,原本应在日落前感到松阳城的送嫁队伍,便中途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小镇仅有的一处驿馆委实太小,因此随行的将士们不得不冒雨在驿站的庭院里搭建帐篷,还有大部分将士驻扎在了镇外。 带的伞也不够,大部分都被宫人拿去护持元盈了,当傅妧和秋容两个人好不容易互相搀扶着走进驿馆的大厅时,两个人身上几乎都湿透了。 看着詹芳春带着婢女正走上楼梯,傅妧也跟了上去,谁知刚走到楼梯口,便被元盈的教引嬷嬷拦住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上面是公主休息的地方,是你随便能上去的吗?”那李嬷嬷上了年纪,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神气,说出话来十分刺耳。 秋容上前辩道:“詹姑娘怎么就能上去?我们姑娘同她一样是随嫁女官,怎的不能住?” 李嬷嬷冷哼一声:“詹姑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自然和你这种下流胚子不同。”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大厅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站在这里的大部分是元盈从宫里带来的宫人,登时便三五一群凑在一起议论起来。听着她们议论,李嬷嬷倒不去制止,只带了轻蔑的神色斜眼看着傅妧。 傅妧给了秋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待秋容闭了嘴回到她身后,她才开口道:“那么请教嬷嬷,我应当住在哪里呢?” 她说话的态度不卑不亢,倒让李嬷嬷心里越发地不痛快,当即向外摆了摆手:“那里的帐篷不有的是!” 驿馆太小是事实,因此元盈带来的大批宫人中,是要有一部分和将士们一道住在帐篷里,但那也仅限于做粗活的宫监而已。傅妧身为随嫁女官,若与宫监和士兵混住在一处,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少风言风语了。 秋容看到傅妧面色凝重,终于还是忍不住辩道:“那里住的都是太监和侍卫们,怎能让姑娘和他们混住一处?” 李嬷嬷冷冷瞟了她一眼,恶毒道:“怎么就不能一处了,敢情秋容你是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不怕告诉你,嬷嬷手下的那些个小太监们可清闲得很呐!” 秋容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身子也开始发颤,傅妧看在眼里,又想起当日将秋容从皇后宫中带出来的情景。 自秋容被那老宫监带走后,已经是第三日了,那天傅妧是去给皇后一个答复的,她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请皇后放了秋容。 她知道,带走秋容或许并非皇后的授意,而是出于那老宫监发泄私愤之举,秋容被囚的那三天里,日子会很不好过。虽然对皇宫里那些龌龊手段略有耳闻,但她还是低估了那些无论生理和心里都残缺不堪的太监们的恶毒。 秋容的身上遍布的淤痕并不算严重,真正让傅妧心惊的是她在看到那些太监时眼中流露出的恐惧。那是真正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宁可一死也不愿面对的决绝。 李嬷嬷显然对那件事了如指掌,当即又笑道:“傅姑娘嘛,好歹也有个女官的名头,这么着吧,那边的柴房倒是还能睡下一个人,至于秋姑娘,只好委屈你去帐篷里和小安子挤一挤了。” 见秋容的脸色越发白了,李嬷嬷又凑近一步,在她耳边道:“你放心,小安子虽然手艺比不上林公公他们,总归能让你受用的。” 听到这般龌龊恶毒之言,傅妧的脸色也变了变。她上前一步将秋容拉到自己身后,冷冷注视着李嬷嬷,强压着怒气道:“既然如此,便让小安子去柴房,我和秋容在帐篷里挤一挤就是了。” 她这般忍气吞声,也算是给了李嬷嬷台阶下,倘若就此罢手,倒也是个解决办法。无奈那李嬷嬷年老昏聩,一心只想着给傅妧没脸,竟不依不饶道:“公主安排了老奴管事,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来指使起我来了?” 傅妧眸光一寒,一字字道:“你这是在故意为难了?” 李嬷嬷压低声音道:“就算是,你又能怎样?” 傅妧看着面前那张遍布皱纹的脸,每一个褶子里都透出恶毒二字,硬生生咬紧了牙关,努力压抑住想要将她挫骨扬灰的念头。见她不说话,李嬷嬷以为她是怕了自己,便又上前一步,讥讽道:“怎么,看你这眼神还想吃人哪?” 傅妧眼眸微眯,右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的针囊……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既然如此,本太子不介意和傅姑娘分享一个房间。” 第59章 人前做戏 三分轻佻五分风流,剩下的两分是仿佛与生俱来的霸气,这般的先声夺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萧衍。 萧衍从另一条楼梯上走下来的这片刻工夫,大厅里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傅妧无意中瞥到二楼厢房的窗子推开了一条缝,便是计上心来。 周围众人一概跪拜见礼,唯有她翩然而立,如飞蝶扑花般落到萧衍身侧。 “奴婢已被大雨淋湿,唯恐脏了殿下的屋子,还是不要了,多谢殿下美意。”说话间,她已福身行礼,素指如兰花般绽放在腰侧,连那侧颈屈膝的姿态也优美至极。 未等她屈下身子,萧衍已经伸手在她肘下一托,甚至还稍微用上了些力道。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傅妧便踉跄一步,跌进了萧衍的怀抱里。 傅妧眸间闪过一丝恼意,她本来只是想与萧衍打情骂俏一番,让躲在二楼偷看的元盈生气。这番心思萧衍不会看不出来,他这般添油加醋,必然也是故意的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眼瞪他,萧衍却只含笑望着她,手却在她的腰上加了点力。 他们二人这一番对望,在旁人看来便是天生一双璧人。傅妧的头发衣衫虽都已被大雨淋湿,却丝毫不见狼狈。沾了水的乌发贴在两鬓,越发勾勒出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孔。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睫毛因沾了雨水的缘故显得越发黑亮,勾勒出眼睛完美的轮廓。眸中的些许恼意尽被微微上扬的眼尾遮掩了去,配合着她扬眉的动作,端得是媚骨天成,与萧衍站在一处,便是相得益彰。 二楼忽然传来了清晰的瓷器破碎声,窗子也砰地一声关上了。傅妧目的达到,便想站直身子,谁知萧衍却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 “殿下……” 在傅妧微有愕然的目光中,萧衍只不管不顾地揽了她转身向二楼走去。待转过身避开众人视线时,傅妧才回肘在他腰间一撞,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怎样?” 萧衍淡淡道:“不是没地方可睡吗?本太子的床让你半边……”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傅妧登时觉得脸颊微烫,捣向他腰间的手肘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萧衍对她的意图了如指掌,当下轻轻侧身避过她的手肘,傅妧便因使岔了力而险些失去平衡,再次撞上萧衍胸口。在旁人看来,竟是傅妧在投怀送抱一般。 “狐媚子……”当着萧衍的面,李嬷嬷连大气也不敢出,如今见他们走远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声。 她话音未落,只见已走上了一半楼梯的萧衍冷冷回眸,方才的温和笑意尽数散去,眸中散发出的寒意如剑刃一般。李嬷嬷虽然也曾跟在皇后身旁伺候,并不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但被他这样一看,心下不免恐慌,腿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一众宫人见李嬷嬷尚且如此,便纷纷告退离去,各去忙各的了,大厅内便只剩下他们这寥寥几人。 就在这时,驿馆外却忽然传来刀剑交击的声音,南宫慕云正待拔剑出去查看,却有一个身影直直地撞了进来。 乍看到那人身影时,傅妧心口不免一跳,下意识地背转了身子向楼上逃去。然而手肘处陡然一紧,衣袖竟被萧衍拉住了。 “三殿下冒雨前来,可有要事?”萧衍一手将傅妧拉回身边,一边彬彬有礼道。 元澈看着依在萧衍身边的傅妧,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一般。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傅妧是那种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人,所以看到伤心欲绝的兄长时,才会不顾一切地策马前来想找她问个清楚。 然而现在却不必问了,她和北燕太子那般亲密的神态,已经足以证明问题了…… 元澈咬一咬牙,便要转身离开,萧衍却几步从楼梯上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拦在元澈面前,笑道:“难道三殿下赶着前来,就是为了和我手下的侍卫较量一下的么?” 这句话他虽是含笑说出的,内里蕴含的质问意味却不言而喻。 元澈本就在气头上,当下也不答话,举步便要硬闯。谁知他连换数种步法,萧衍却始终挡在面前。 能做到这点并不算稀奇,元澈自知武功并算不得十分高明,江湖上高手众多,能拦住他的大有人在。可怕的是他根本连萧衍的步法都不曾看清楚过,就这样生生落于下风。 他惊异未毕,萧衍却逼近一步倾身道:“倘若今日是你皇兄前来,我或可相让,既然是你来了,不妨带给元灏一句话,当初不思争取之时,他已经输了。” 第60章 仍不甘心 元澈还未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肩头陡然一阵大力传来,他身不由已后退几步,直到退出大门后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纵然莽撞,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南楚国体,更何况妹妹元盈是要嫁到北燕去的,自己若是执意将此事闹大,势必会让元盈在北燕的日子过得举步维艰,倒不如就此离去。 此事既然已经无法挽回,父皇母后那里也都走不通,不若就此撂开手不再去管。 他虽是如此劝慰自己,但回宫不过忍了两天,到底还是去了元灏那里,连同萧衍让他传的那两句话,都一并说与了他。 他兀自义愤填膺,元灏却只仰在躺椅上闭目不语,无人能窥见他宽大的袍袖下,双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是怎样的无奈。 元灏见他那般颓废模样,不由得心头火气,上前便要揪他起来:“不过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女子,就把你弄成这副样子,你若说句话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去北燕把她给你抢回来,也好过看你这样子自暴自弃!” 元泓却不知从哪里冒了来,只淡淡道:“你若是想让皇兄振作起来,就不该几次三番地提起那个人来。” 元澈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才十二岁,老实地玩儿你的泥巴去,别在这里掺合。” 元泓的面色阴了阴,反唇相讥道:“你虽然大我五岁,做起事来还不如十岁幼童稳重,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他们兄弟俩是斗嘴斗惯了的,元澈虽然年长,却素来莽撞,处事之风虽没元泓说的那般幼稚,却也好不了多少。元泓虽少年老成,但毕竟年仅十二,尚未脱少年人争强好胜的稚气,因此两人每每碰到一处便是争吵不断。 元灏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子,忽然起身就走,与刚端着茶盘进来的傅萦撞了个满怀。在傅萦的惊呼声中,茶壶茶杯碎了一地,茶水亦污了她的衣裙,元灏却恍若未闻未见,径自不顾而去。 元澈看他是往凤池宫的方向去的,登时顾不上和元泓吵嘴,跳起来也追着去了,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还不帮你皇嫂叫人来收拾!” 元泓皱一皱眉头,傅萦已浅笑道:“四殿下不必介怀,这里我一个人收拾就好,我也用不惯那么多丫鬟。” 说着,她已蹲下身子去捡那些碎瓷片。她的衣袖略微撩上去了一点,露出的手上还包裹着纱布,右手手腕还有一处明显是刚被热茶烫到的红痕。 元泓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同情的痕迹,眉头反而拧得更紧了。 他刚向外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二皇兄他……不喜欢女子的性情太过忸怩,你若是想博得他的青目,这种苦肉计还是少用为妙。” 一直低着头收拾残局的傅萦抬起头来,带了点茫然地笑意问道:“四殿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元泓淡淡道,“不过是希望你与皇兄夫妇和睦,这样皇兄也好把精力多放些到政事上来。” 傅萦嘴角的笑容又绽开了些:“多谢四殿下记挂。” 元泓只含糊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女人时,他总觉得有些别扭。或许是因为她表现的太善良太无辜了吧,总会让人觉得奇怪。他可不会相信,能走进这座皇宫的人有几个是善良无辜的。 更何况,还是这位有能力代替姐姐嫁做二皇子妃的,傅二小姐。 而傅萦这个时候也在反复思索着元泓刚刚说的话,片刻后,她举起手中的茶碗碎片,若有所思地笑了。 而这个时候,元灏已经闯入了凤池宫的后殿,正歪在榻上让宫女捶腿的皇后看到他急匆匆地进来,眉心登时拢起了淡淡折痕。 待她耐着性子听元灏说完后,目光已经阴冷下来。 “本宫以为你这两天已经想明白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皇后的声音并不大,却从内至外透出浓烈的失望来。 元灏坚定道:“儿臣已经答应了母后,会全力去争皇位,儿臣现在要求的只是能见她一面。” 见皇后沉默不语,他又道:“倘若母后愿意为儿臣遮掩,儿臣感激不尽,母后也知道此事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吧?” 皇后注视他良久,终于叹息一声,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方锦盒。 “去罢,母后自会对你父皇说,是让你替母后送这样东西给盈儿的,”元灏伸手去接锦盒,皇后却没有立刻放手,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答应母后,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 元灏目光闪动,终于应了一声:“是。” 第61章 立誓夺位 那一方精致的锦盒,横在这对母子中间,像是一座桥梁,将脆弱的亲情再度连接。 然而就在这时,凌霜却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步履仓皇,全然不是身为掌事宫女应有的态度。皇后竖起了眉毛正待呵斥她,凌霜却抢先跪下了,惶然道:“娘娘,乾元宫传来消息,公主殿下他们在松阳城外遇袭!” 锦盒砰然一声摔落,皇后已然疾步走到凌霜面前,急切问道:“什么?你是听谁说的?” 凌霜满目皆是凄惶之色,连声音也抖了:“是御前露出来的话,奴婢听了就立刻来回娘娘了。”皇后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凌霜忙挣起来搀着她到榻边躺下。之前殿内的侍女都被打发了出去,凌霜一个人端茶拿药,好一通忙乱。 皇后略缓过一口气来,看到榻前的元灏,便伸了手握住他的手道:“你看,咱们还什么都没做,人家已经逼上门来了……”她的语声断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元灏微微皱眉:“母后的意思是?” 见皇后气息微弱,凌霜忍不住代答道:“二殿下细想想,还没到松阳城就遇袭,是谁有这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冒犯公主出嫁的队伍?” 元灏还未想透这话里的意思,凌霜又道:“况且出事之后,陛下便立即封锁消息,这事出了已有些时候了,若不是奴婢侥幸听到王总管的徒弟小喜说漏了嘴,娘娘和殿下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皇后摆摆手,示意凌霜住口,自己却强撑着起身要下地。 元灏忙上前扶住她,“母后,您这是要做什么?” 皇后苦笑一声:“你的好父皇一心只惦记着太子的母亲,认定是我害得她难产,如今我便将这条性命抵给她,求他放过你们兄妹就是了!”说着,她狠狠推开元灏,艰难地向殿外走去。 凌霜扑在她脚下哀求道:“娘娘,就算您这么做了也是于事无补,公主已经远嫁了,四殿下又还小,若是失了您的庇护,将来要如何是好啊?” 皇后还要向外走,却被凌霜死死拉住了裙角。 元灏沉默良久,终于走过去跪在皇后面前,抬头决然道:“母后,儿臣必全力争得皇位,绝不令您和弟妹受半点委屈,请母后珍重身体,拭目以待!” 皇后凝视他片刻,两行清泪终于自眼角流下。 看着她的眼泪,元灏心底极为酸楚。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二次看到母后流泪。上一次,是他大婚那夜…… 他一直在逃避的责任,最终还是不得不肩负起来。母后的期望固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萧衍。 他借元澈之口带来的那句话,仿佛是在宣告他对傅妧的所有权一般,张扬如斯,狂妄如斯。萧衍是北燕太子,将来便是一国之主君临天下,而他若屈居皇子之位,又有何资本与他去争? 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当年他的母后只不过是昭仪赢氏,虽然仗着家世显赫得宠,却并不能撼动当时的杨皇后的地位。而杨皇后更是抢先有孕,倘若生下嫡子,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然而事出意外,杨皇后有孕不久后,昭仪赢氏亦有孕。只是后来杨皇后临盆时遭遇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了元洵后却撒手人寰,临死前曾一口咬定是赢氏冲撞了自己,才会导致难产。 更有甚者,传言当初元恪曾在杨皇后榻前立下重誓,言明一定会为她报仇。 只不过他很快就册立了赢氏为继后,而元灏也因此得到了嫡子的身份,从一定程度上平息了这样的谣传。然而风来必有穴,当年的事仍然是所有人心头上的一根刺,每每在提起储君之争时就会被顺带着提及。 尽管元恪当年已册立了元洵为太子,但赢氏一族在朝野上的势力不可小觑,这些年来,改立储君的呼声就一直没有平息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从前元灏以为,只要自己不去争,便可平息一切。然而大婚那夜,母后却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不争,便是个“死”字。 听她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元灏终于明白母后这些年的焦虑是从何而来,而父皇的刻意打压又是从何而起了。 原来世事弄人,争或不争早已由不得他。 想到这里,元灏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保证道:“母后放心,儿臣愿用性命赌上这一局!” 皇后凄然注视他良久,终于含泪微笑。 第62章 半夜火起 寂静的深夜里,傅妧却久久未能成眠,昨日送嫁队伍在松阳城外突然遭袭,南楚皇帝派来护送的五百御林军很快就溃不成军,细想想总有些诡异。 南楚虽然一向偏安一隅,兵力上远远不如北燕西陇两国,却尚不至于不堪一击的地步。幸而上次只是有惊无险,遇袭的地方离松阳城不远,及时在松阳守军的接应下避进了松阳。只是那松阳城守委实怯懦,竟不下令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伏击他们的人逃之夭夭了。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让傅妧迟迟不能放下心来来,总觉得危险还潜伏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辗转反侧间,又想到了元灏,那天元澈怒气冲冲而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把他错当成了是元灏。 倘若那天来的真的是他,她又待如何,会不会抛下一切随他去了? 时过境迁,如今万般心思,都只好归于怅惘罢了。虽是她先不顾而去,他却也未曾做丝毫挽留,就这样轻易接受了那个掉包计。 “我在你心目中,果然没有皇位重要。”她低语出声,带了点无奈笑意。 睡在地上的秋容朦胧中听到她出声,只是听得不分明,忙披衣起身道:“姑娘,要些什么?” 傅妧还未开口,倏然间一道红光却映亮了半边窗子。 秋容尚未觉察出什么,只笑道:“难道是松阳城守为了迎接公主大驾,半夜三更还在放烟火庆祝?” 傅妧却警觉起身,上前推开窗子,只觉外面的空气竟有灼热之感。再定睛看去,只见楼下已蹿起了浓浓烟气,不远处的另一座小楼已然烧了起来,映亮窗子的红光便是自那发出的。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火势怎会起的那样快? 这样的疑惑自傅妧心底一掠而过,她不及细想,已反身自床铺上拿起早已打好的包袱,准备逃命。然而刚跑到门口,却觉出了不对劲来,秋容刚刚还站在她身后,怎么就没了动静? 傅妧的手已经摸上了门闩,颈后却被寒意所迫,不得不转过身来。 火光映的那人面容半明半暗,下半边脸尽被黑巾遮去,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辨男女。然而傅妧只看得一眼,便冷冷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詹芳春。” 对方没有半点反应,只将手里的匕首又向前顶了顶。 傅妧毫无惧色,反而浅浅勾起嘴角:“詹芳春不过是你假冒的,我这么叫你你自然是不会应的了,是不是,慕三千姑娘?” 那人冷笑一声,终于开口:“想不到提督府的大家闺秀,竟也对江湖之事有所知晓?三千真是佩服,佩服……”她说的虽然是佩服,但语声中已带了浓浓杀意。 傅妧眸光一动,竟似对横在颈上的匕首毫不在意似的,兀自笑道:“说起来千杀门也算是成名已久的帮派了,对给弟子取名这件事还真是没有新意,非要加上个千字,才能显示你们杀人如麻么?” “你!”慕三千的怒气已成功被她激起,傅妧却抢在她前头道:“既然要杀我,也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免得做了鬼找错了仇家,缠着慕姑娘不放可如何是好?” 慕三千眯起了眼睛,握住刀柄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你若是想杀我,随时都可以,为何前几次要故意放了我,还是……你的雇主的目标并不是我?” 慕三千冷哼一声道:“不要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就可以三番四次死里逃生,不错,是没有人要我杀你,但本姑娘不知怎么的,就是看你不顺眼。”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手腕一翻,便要划破傅妧的喉咙。 之前她曾试探过几次,知道傅妧并不会武功,除了银针而外别无防身之物,因此这一次她只着意提防傅妧的双手。 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简直如斩瓜切菜那么容易,然而那必杀一击却落了空。傅妧明明就没有动,整个人却平空向后移了一步的距离,正好避过她的刀刃。 慕三千心知不妥,一个后翻向窗子的方向逃去,同时左手撒出一把暗器,劈头盖脸袭向傅妧。 然而那些暗器只到了傅妧身前,便似撞上了一张无形的网一般,尽数跌落在地。再仔细看去,那跌落地上的暗器已断为数截 慕三千心中更是一惊,下意识地在窗前刹住了脚步,唯恐那看似无物的窗口也设了什么暗网。 身后传来男子戏谑的声音:“若你刚才就冲出去,我也拦不住你。” 慕三千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缓缓回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倚在门边,一双眼睛如暗夜寒星一般,仿佛能穿透一切的锐利。 而小院的火势,也越来越大了。 第63章 暗度陈仓 “阁下是何人,有何贵干?”对方能在她毫无察觉时就到了身后,显见得是个强敌,慕三千不敢怠慢,做好了防御的姿态,严阵以待。 “倒也没有什么贵干,只是想了解一下,千杀门的雇主究竟是谁。”萧衍说的轻描淡写,却带给了慕三千极大的压迫力。然而无论她怎样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这一号人物。 慕三千思索片刻,竟扬手将匕首丢到对方脚下,服软道:“在下技不如人,自然只能知无不言了……”她略微停顿一下,便似笑非笑地瞟着对方道:“若是再耽搁下去,你我武功再高,也要化作这楼上的一捧焦炭,不若换个地方再谈如何?” “说的是啊,”萧衍将目光转向傅妧,“你意下如何?” 傅妧看着他装模作样,没好气道:“没什么好谈的,你说出雇主,咱们就各自走开,谁的性命都不用交待在这儿。” 她自己的两次遇袭、娘和许则宁的死,还有松阳城外莫名其妙的伏击者,再加上牵扯到其中的幻夜阁和千杀门。如果说所有这些事都是出于意外的话,那这世上的意外未免太多了。 上次她一时冲动杀了幻夜阁的杀手,已经是后悔不及。这次慕三千明摆着就是在拖延时间伺机逃跑,若是真被她跑了,那连最后一点追查的线索都要断了。 慕三千冷冷看了她一眼,对萧衍扬了扬下巴:“横竖我是一个人,你却还要带上这么个不会武功的主儿,一会儿火烧到这里来,跑得慢的可要吃亏了。” 萧衍却挑了挑眉毛:“那不如比比?” 短暂的沉寂后,慕三千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露在面巾上面的眼睛弯如月牙。“从小到大,你每次都能赢我,我就不相信,这一次你还能赢!”说着,她右手一挥,木制地板便陡然蹿起了火焰。 傅妧猛然看向萧衍,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一伙儿的?” 慕三千就是詹芳春,而詹芳春就是和这几次遇袭都密切相关的人,上次的子母香,锦盒中的媚香……那是不是意味着,萧衍也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甚至是始作俑者? 那么,他和娘亲的死,是不是也有联系,要不然怎么会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赶到那里? 虽然整件事想下来还有许多细节值得推敲,但傅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看着萧衍,她的眸底燃起了浓浓的恨意。 萧衍笑了笑,伸手要去揽她的腰:“这个问题,先出去再说,”他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房里越烧越烈的火焰,“你总不想和我在这里做一对儿烤糊的鸳鸯吧?” 然而傅妧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猛然甩脱了他的手,捡起地上的匕首就没头没脑刺过去,根本不曾想过自己和面前这个人在力量的对比上有多悬殊。 她来势凶猛,萧衍只轻轻一闪便避过刀锋,同时伸指在她腕骨上一弹,傅妧便不由自主地丢了匕首。然而她竟像是疯了一样,对他又抓又打,十足泼妇举止,全无从前的半分风度。 与此同时,慕三千已经抓起了昏在地上的秋容,把她扛到了自己肩膀上,在窗口回过头来对萧衍道:“我不愿意占你便宜,不过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走了啊,颜师兄!” 她语声亲昵,活脱脱像是妹妹在对兄长撒娇一般,而她那句颜师兄更是激起了傅妧的怒火。萧衍看了她一眼,闪电般绕行到傅妧身后,屈指在她后颈处一敲。 而这个时候,慕三千已经扛着秋容从窗口跳了下去,夜空下还回荡着她清脆的声音:“颜师兄,出了北城门,三十里处有个小凉亭,谁先到那里谁就赢了!” 萧衍无奈地笑笑,抱起傅妧纵身跃过火焰,随即也从窗口跳了下去。 而松阳城的驿馆,却已彻底陷入了火海之中。松阳城的驿馆纯是以上好松木建成,松木极易燃烧,且这几座小楼连成一片,火头也不知从哪而起。 虽然熙华公主已在火势刚起时被救了出来,但她带来的大部分嫁妆和仆婢却都葬身在了火海中的废墟里。而北燕太子,却因呛了浓烟而卧病不起,其贴身护卫南宫慕云沉着一张脸把所有探望的人都拒之门外,整天拿着一把出鞘的剑守在门口,一副恨不能杀人以泄愤的模样。 出了这样的岔子,松阳城守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派遣快马向京中回报。而没人知道,真正的北燕太子萧衍,此时离开松阳城很久了。 第64章 噩梦连连 那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她在赤红色的天地间彷徨,无论躲到哪里都能看到那些死去的灵魂。 那个被她亲手斩杀的无名杀手,他就立在她面前,向她展示那些由她亲手造成的可怕伤口,“一命偿一命!”他如是说道。 还有何芳,她的心口透出半截利刃,似乎还在滴着血。而她伸出来要抓她的双手,已经腐烂可见白骨…… 傅妧在拼命奔逃,然而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每抬起一次都要费尽全身力气。脚下的大地也像是变作了泥潭,在拼命地把她向下吸去。 终于到达极限,脚下的土地突然变作了虚空,傅妧猝不及防地向下坠落……然而,悬崖上却有一双手拉住了她。傅妧抬头望去,惊喜道:“娘……则宁哥哥?”然而那点声音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般,连自己听的也不分明。 沈氏慢慢睁开了闭着的双眼,粘稠的鲜血便自她空洞的眼眶汨汨流出,傅妧大惊,再看向许则宁时,只见他的五官七窍亦有鲜血向外渗出,无限狰狞。 耳边似乎有谁在轻声细语,反反复复重复的都是同一句话:“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不是我……”她想要申辩,喉咙深处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烈,根本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心底的悲哀和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化作足踝上的拉力,要将她拖入那无尽深渊。 那些鲜血,已经顺着娘亲和许则宁的手臂流淌下来,流向交握不放的双手。傅妧绝望地挣扎着想要握紧沈氏和许则宁的手,双手却像麻木了一般使不上任何力气。 意料之中的坠落终于来临,沈氏和许则宁的影子很快缩小为悬崖上的小点,在坠落的瞬间,傅妧分明看到,他们身后探出了杀手和何芳的脸,同样的满面鲜血,同样的狰狞可怕…… 傅妧脑海中嗡地一声,坠落感戛然而止,身体的知觉也在渐渐恢复。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傅妧仍然紧紧闭着眼睛,努力地想要捕捉住那细微的语声。 “我真不明白,她有那点好,一点武功都不会,十足是个拖累,长相嘛,见人见智,我就不喜欢。”这个声音,似乎是慕三千的,那个千杀门的杀手…… “你自己也说了见人见智,所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是萧衍的声音。 “颜师兄!那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根本青红皂白不分……”慕三千之前还理直气壮,不知怎的停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弱了几分,“就算是我有意刺激她,但是长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我要是想杀她,早杀了连骨头渣子都埋得找不着了……根本都不用我自己动手,看着她被别人算计就是了。” 短暂的静默后,慕三千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次并没有刻意地压低声音:“随你去吧,我先把这个丫头丢回松阳去,带着一个累赘上路已经够麻烦的了。”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随即响起,片刻之后,萧衍的声音忽然靠近了许多:“醒了就不要再装睡了,容易头疼。” 傅妧知道自己已被识破,只好睁开眼睛,立刻就被明亮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替她遮住眼睛。 傅妧抬起眼睛看着萧衍,他仍然穿着“颜子潇”的标志性装束——一身白衣。只是原本洁白无瑕的衣料上有了几处的烟灰痕迹,大约是昨夜那场大火留下的。他的头发依旧凌乱,只用月白色发带随便绑起来,若不是傅妧见过那张委实让人印象深刻的脸,恐怕没人能将他和北燕太子联系在一起。 周围都是稀稀拉拉的树木,而他们栖身的这处凉亭已经破败不堪,亭顶几乎整个都没了,只余下四根柱子支撑着天空。 见傅妧的眼睛已经能适应日光了,萧衍便收回了手,轻描淡写道:“最好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要不血脉不通,待会儿上路的时候可要辛苦了。” 傅妧皱眉道:“要去哪里?” 萧衍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气:“你想问的,不单单是这个而已吧?”傅妧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补充道:“不过我现在并不打算告诉你。” 傅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踏地之声。她回头看去时,只见小道上扬起的尘土中,出现了十数名骑手的身影。为首的是个黑衣女子,因已去掉了蒙面的黑布,傅妧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慕三千。 第65章 准备启程 从之前曾听到过的对话细想下去,傅妧也想过此事可能另有隐情,并非如她之前怀疑的那般。毕竟,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以萧衍和慕三千的武功,只需动一动指头就可以轻易置她于死地了。 然而,在看到慕三千时,傅妧仍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怒气,冷冷回视萧衍道:“我自问不过是个平凡宫女,不知缘何得到太子殿下如此青睐,竟连那般下三滥的手段也用上了!” 她指的是上次在瑶华宫发生的时,那方内藏媚香的锦盒,便是由当时扮作詹芳春的慕三千交给她的,不是吗?况且她打开锦盒时,慕三千和秋容都在场,就算吸入的媚香分量较少,也不可能完全若无其事…… 萧衍扬起了眉毛:“常常有人为了爬上我的床不惜代价,但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坦白,自认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傅妧登时气结,听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她为了**于他不择手段。这般颠倒黑白的无赖手法,十足江湖浪子做派。 只这片刻的工夫,马队已到了近前。马上的骑手纷纷下马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主上。“慕三千却策马径直向他们奔来,直到到了萧衍面前才利落地跳下来。萧衍迎上去一步,眉心微拢:“南宫呢,怎么没见着他?” 不知为何,傅妧觉得慕三千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只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正常:“他轻功比我好嘛,我把那个丫头交给他了,你都跑了,总要留下他在那里主持大局,免得那个冒牌太子被人拆穿吧?” 傅妧听的分明,想来慕三千口中的“那个丫头”应该是秋容无疑。昨夜她依稀记得秋容只是被打昏,且自己在昏迷前,好似也看到过慕三千将秋容扛了起来。如今想来,秋容的性命应是无碍。 慕三千方才那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萧衍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然而慕三千却并不知足,得寸进尺地笑道:“颜师兄,我这一番运筹帷幄,可算得上是英明神武?” 萧衍失笑道:“三千,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慕三千闪电般看了傅妧一眼,才挑眉叉腰道:“书读的多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让她们来和我比武!看姑娘不打得她们花容失色哭爹叫娘!” 这样爽朗中带着娇憨的性情,与当初她假扮的詹芳春何其相似,傅妧看着她,目光不禁柔和了些。有这般性情的女子,做事全凭一己心意,是不会设的出什么复杂的诡计的。更何况,看她的样子,对萧衍似乎颇有情意,又怎会做出这等事。 那么,媚药的来源只剩下一个——皇后。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慕三千在送去锦盒时,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尚未理清头绪,萧衍已牵了她往最近的一匹马走去。 慕三千看在眼里,忙追上去道:“颜师兄你太重了,两个人骑一匹马会耽误行程,还是让我和她共乘一骑吧?” 萧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谁说过要和她骑一匹马了?” 这下轮到傅妧瞪大眼睛了:“我不会骑马!” 慕三千顿时在旁边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说“我早就知道了”。萧衍却勾起了嘴角,对傅妧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学吧。” 不等她回答,他已微微前倾了身子,几乎是在她耳边道:“你不是有很多事想问吗?”话音方落,他已经将她托上了马背,把缰绳放到她手里。 “身子挺直,不要放开缰绳,”他轻描淡写道,一边俯身将她的脚套入马镫,再抬起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挑衅的光芒,“若是怕了,我现在便差人送你回松阳城。” 傅妧略一思索,便咬牙道:“不怕!” 萧衍嘴角的笑意更深:“那就好,前三天我们只需日行三十里,你要在这天内学会骑马,才能跟得上后面的行程。” “是要去哪里?”傅妧看了看日影,回北燕应该一路向北,但现在的方向,显然是向南的。 “海疆,害怕了?”萧衍还没回答,慕三千已经抢先道,还不忘补充一句,“便是浮屠国的遗址,据说已经十年无人去过了,说不定有鬼呢!” 傅妧看了她一眼,冷然道:“鬼神之说古来有之,见者寥寥无几,又何惧之?何况与鬼相比,人心既看不透又摸不明,才最最可怕!” 她这一番话半文半古,慕三千登时愣了一下,而傅妧已经侧首对萧衍道:“可以走了吗?” 第66章 监守自盗 近百年来,北燕、西陇、东昭、南楚四分天下,其余的小国约有十余数之多,其中便包括了浮屠国。 浮屠国国土狭长,经南海之滨而至西海,与西陇和南楚接壤。因着临海的缘故,浮屠国也算是富庶之地,更是鲛绡的产地。 那些鲛绡,是否传说中的鲛人一族织成尚未有定论,那些布料确实有别于其他布匹,垂感极好,且不比丝绸的厚重,轻垂兼备。从前常有商旅不远万里前往浮屠,便是为了将鲛绡销往四国,据说每次所获不下百金之利。 但自从十年前浮屠国被北燕灭国后,世间便再无鲛绡出产,现在一匹鲛绡的价格已被抬至三百金,但仍是有价无市。 北燕在灭了浮屠后,行为也是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占领浮屠的国土,反而选择将大军撤回。南楚固然是不敢和北燕争抢这块肥肉,但出奇的是,连和浮屠仅有一河之隔的西陇竟也不曾出兵占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浮屠荒芜了下去。 而在战乱中幸存的浮屠国人,也是不知去向。战争结束后,浮屠便成了一片死地,再也无人居住。 傅妧怎么也想不明白,萧衍为何要前往浮屠。在那片已荒芜十年的废墟中,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当然,傅妧知道自己想去的原因。一来是好奇心,二来便是因为那名为“金风玉露”的媚药了。浮屠国以神秘著称,那些居住在海边的子民从大海中得到了无数馈赠,并以此为凭制出了许多灵药。 百年前北燕的武宗皇帝在战争中伤到了心脉,所有名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年。然而其子为寻得解救之法游遍天下,最终在浮屠国得到了灵药,武宗皇帝服后立即痊愈,延寿二十年,至六十乃崩。 虽然六十岁对于向来长寿的北燕人来说并不算多,但让一个注定活不过三年的人多活了这么多年,委实灵妙。从那之后,天下病者对浮屠趋之若鹜,只不过浮屠国的灵药得之不易,除非王公贵族和商人巨贾,无人能负担得起。 难道是……傅妧想起师傅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传说。传说浮屠国建有秘库,将皇室历年来积攒的珍宝和灵药秘方一起放置其中,其富有程度天下罕闻。当年北燕覆灭浮屠,固然有想藉此震慑西陇的战略考虑,也有秘库的吸引力在。 但是北燕撤军之时,却并未听说有带回大批珍宝。自然,也有可能是北燕为了掩人耳目,设法避过天下人将秘库中的珍宝运回。但如今萧衍执意前去,是否也和那传说中的秘库有一定关系? 傅妧的这个想法,是在无意中看到了马队携带的木箱的内容后才产生的。 队伍中的一半人在到了南郡后就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携带着那些木箱转道向东,大约是要借东昭的路回北燕。分手时有一个木箱不慎摔落,傅妧看到里面有些首饰很是眼熟,似乎是皇后为元盈准备的陪嫁之物。 这些陪嫁……应该随元盈一道留在松阳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她的眼神,慕三千忍不住揶揄道:“怎么,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么,难道没见过这些破铜烂铁?” 傅妧对此只淡淡一笑:“你们放火烧楼,便是为了掩盖偷了熙华公主的嫁妆这件事吧?” 慕三千立刻瞪起了眼睛:“喂,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偷,明明是……” “明明是抢,”萧衍适时接口道,丝毫不为自己的这种行径而脸红,“与其等着被别人抢去,不如我们监守自盗。” “别人?”傅妧微微皱眉,想起了之前在松阳城外的遇袭,难道……“那些人也是冲着嫁妆来的?” 萧衍浓眉微扬:“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来的,这批嫁妆都不能幸免。” “可是……”傅妧只说了这两个字,便突然明白过来了。不管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就算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杀人,也会抢走嫁妆,做成因财物而抢劫杀人的假象。只是,萧衍贵为一国太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北燕虽然地处偏僻些,不如江南富庶,但也不至于到缺钱的地步啊? “那你有了这些,为何还要去浮屠?”傅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话,萧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道:“原来你也听过那个传闻,没办法,本太子没有别的癖好,就是爱钱,都来了南楚,若不去浮屠碰碰运气,晚上会睡不着的。” 他既然这样子回答,便是铁定不会说实话的,傅妧知道再问也是没用,便一夹马腹,吆喝着马儿向前奔去。这几天来,她的马术已经练得不错了,但带来的后遗症便是她被颠得腰酸背痛。 不过好在,很快就能到海疆了。 第67章 途中插曲 终于出了南楚的最后一道关卡,道路陡然变得破败起来,看得出原本也是上好青石铺就的官道,却因无人护理而磨损崩坏了,看上去满目疮痍。 慕三千这一路上都看她不顺眼,如今见她勒马发愣,计上心来,在催马经过她身旁时,手指轻轻一弹,傅妧座下的马儿便吃痛向前蹿出。 这些天来他们每到一处便会更换马匹,每一批马都膘肥体壮,耐力极好。傅妧不相信拿着银钱能在市面上买到这样好的马,显然萧衍在南楚也有他自己的门路。这匹马是今日在关内才换的,傅妧对它的性情并不熟悉,情急之下只好狠狠勒住缰绳。 谁知这马却十分暴烈,傅妧勒紧缰绳,它索性一窜三尺高,高高抬起前蹄想要将她甩下去。 慕三千看到她的狼狈样子,不禁斜眼向萧衍看去,似乎是在看他会不会忍不住出手相救。见萧衍只是淡淡观望,她不禁得意地笑了笑,萧衍手下那一行人没有得到主上的吩咐,因此都是袖手旁观。 傅妧知道摔下去事小,至多不过受点小伤。但她的脚在马镫里卡得极紧,若是在摔下来的时候双脚不能及时从马镫中脱出,便很有可能被这匹烈马拖行,这里道路并不平整,碎石极多,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一点小伤这样简单了。 傅妧咬牙松开一只手,仅凭单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却伸手探入针囊,取出一根银针狠狠向马脖子上扎下去。 那马本就处在癫狂的状态,脖颈上血脉凸起,可见血行极快。针尖所淬的药物进入血脉中迅速发挥作用,马儿哀哀嘶鸣两声,便慢慢瘫软在地上。 傅妧松了一口气,这才费力地将脚从马镫中拔出,从马背上滑下来。 “颜师兄!好不容易买来的马就这么被她弄死了,浮屠国早就荒无人烟,要到哪里弄匹马给她骑?” 恶人先告状,傅妧只淡淡看她一眼,心下已有了计较。这几次她分到的马性情都很温顺,很适合她这样的新手骑乘,今天这匹却格外暴烈,慕三千有没有在分马的事情上做手脚姑且不论,但刚才马儿发狂前,分明是她骑马从自己身旁经过。 这样想来,她复又转身,俯身去查看马臀和马腿上有无受伤的痕迹。 慕三千见她如此精明,心下不由得有些虚了,索性越发口不择言道:“好好的一匹马,就被她弄死了,看她的样子好像很无辜良善似的,没想到心肠这么狠辣!” 萧衍手下都是知道她的脾性的,当下一个名叫季栾的侍卫便下马道:“主上,属下这匹马性子温顺些,可以让傅姑娘骑乘,属下可以和别人同乘一骑,保证不会耽误行程。” “不必,”萧衍却出声反对,语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自己做的事要自己负责。” 慕三千登时面有喜色,得意地看向傅妧,想看看她窘迫的神情,谁知对方却丝毫没有反应。 “三千,罚你下马步行百里,下次若是再这般胡闹,你便即刻回去。”萧衍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叙说一件无关的小事。 慕三千却瞪大了眼睛:“师兄,你什么意思?” 萧衍看着她,目光中含了一丝警告,慕三千自知理亏,虽然不服气,但也只好下了马。傅妧却又绕到马头附近,取出一枚药丸放在水囊中化开了,然后将水灌进了马嘴里。过得片刻,本来已经萎靡在地的马儿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尝试着站起身来。 她走到慕三千面前,淡淡道:“我不过是用了些能致使昏厥的药物,如今再施以解药,想必过一个时辰马匹便能行走如常了,我相信以三千姑娘的马术,应当能追上来的。” “你!”慕三千瞪起了眼睛,“你既然有解药,为何不让它现在就恢复正常?别想欺负姑娘不懂药理,你分明就是想让我掉队!” 傅妧嘴角勾起些微笑意:“不错,想要让它立刻恢复正常也无非不可,只是连续用两种烈药,这马恐怕跑不出十里便会力竭而亡,你想要的可是这样的结果?” 看着慕三千瞠目结舌的样子,她笑了笑,径自绕过她向前走去。待骑上了慕三千刚才的那匹马后,她才又补充了一句:“三千姑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心肠狠辣,毕生以成为蛇蝎妇人为目标,不过对这匹无知莽撞的马,却还存有怜悯之心,不愿让它代人受过丢了性命罢了。” 第68章 关外饥民 走出一段路后,萧衍才纵马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傅妧冷冷道:“没看到我被马摔下来,心里很不舒坦吧?” 刚才她几乎在生死间来回一趟,他却只是袖手旁观,让傅妧惊觉自己竟有些依赖于他的援手了。自相遇起,他似乎一直在扮演援助者的角色,在她每次遇到险情时都及时出手。因此刚刚马惊了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便将目光投向了他。 然而,他的岿然不动,让她隐约有些失望。只不过之前惊魂未定,她并未觉察出来,但这股怨气却发在了慕三千身上。若是在平时,傅妧本不会与她如此计较,更遑论这般奚落了。 萧衍掏了掏耳朵,笑道:“这话听起来,似乎带了点埋怨的意思……”不过他转瞬又正色道:“三千是小孩子脾气,其实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傅妧微微扬起了下巴:“不错,只有我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才会做出出格的事。” 萧衍久久没有回答,傅妧愤怒回头时,发现他脸上已写满了笑意。傅妧登时察觉自己的失态,刚才那句话稚气十足,和慕三千也没有什么分别。萧衍总是能拿捏准她怒气的底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失掉平常自持为傲的冷静。 偏偏他还要落井下石:“我终于明白三千为何看你这般不顺眼了,同类相斥。” 傅妧恼火地别过头,夹马向前冲去。一开始还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几个村落,一路所见的村民的贫穷程度超乎她的想象,连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神,呆滞麻木,仿佛已经听天由命在等死。 看出了她的疑惑,萧衍解释道:“他们并不是浮屠国人,真正的浮屠国人早就在十年前那场大战中伤亡殆尽,仅存的一些人也迁徙到别处去了。” “那这些人?” “是在南楚活不下去的人,”萧衍的语声中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南楚近年来赋税严重,很多人都因交不起赋税而失去了自己的田地房屋,重者还要被没为官奴,每年都有大量流民私逃出关,你看到的就是。” 看向远方时,萧衍的目光凝重了些,“只可惜,浮屠国也并非他们所想的避难所,这里的土地已经贫瘠地无法产粮,根本无法让他们继续活下去……只是,宁愿选择这种注定的死亡也要避开南楚朝廷的剥削,苛政之弊可见一斑。” 看着他凝重的神情,傅妧陡然想起了元灏,身为南楚的皇子,他可曾知道在关外也有他的子民?想必是不知道的吧,连同太子元洵一样,他们的目光都放在了皇位之争上,怎么会来惦念这种事呢……但是,萧衍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兀自出神,马速不由得放慢许多,渐渐落在队伍后面。冷不防却从道旁扑出一个人来,直直撞向马头。傅妧大惊失色之下忙勒住缰绳,却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伸手向她抓来。他们脸上呆滞的神情仍在,但眼眸深处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让傅妧想起了饿狼的眼睛。 幼时她去村外玩,曾有一匹饿狼悄悄尾随她许久,她对那样嗜血贪婪的目光再熟悉不过了。如今看到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人的身上,唤回了骨子深处的恐惧,让她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萧衍发现异状已经掉头,却发现更多的人已经向他们聚拢来。那些骨瘦如柴的饥民,在这种时候竟然爆发出了可怕的行动能力,像是嗅到蜜糖的蚂蚁一般蜂拥而来。 已经追上来的慕三千就在傅妧身后,眼看已有流民扯住了傅妧的衣裳,当下便拔剑上前。 谁知那些人竟丝毫没有畏惧之态,仍然在撕扯着马鞍上挂着的水囊和包袱,还有人拿出了刀子,快准狠地割断了马匹的喉咙。 慕三千愣神的工夫,萧衍已经凌空掠至,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的一根黑色长索一荡,将围住傅妧的饥民都扫落在地。在那群人重新爬起来之前,他已经提起了傅妧的衣领,脚尖在死马的尸身上一点,随即重新跃起。 “三千快走!不许伤人!”萧衍在半空中如是喝道。 慕三千醒过神来,赶在饥民包围住自己之前纵马一跃,拼命向前冲去。 萧衍看情势不好,当即下令命两人共乘一骑,将空余的马匹向流民驱赶而去。傅妧坐在萧衍身前,努力坐直身子从他肩头看过去时,只见那群流民已围成一堆,如野兽般饮马血吃马肉,看上去分外可怖。 第69章 干旱之地 连慕三千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刚才她那匹马跑得略慢了些,险些被那些人拉住,幸好季栾回头带出了她。 她夺过季栾手里的缰绳,策马奔到萧衍身旁,狠狠瞪了一眼傅妧:“都是你害的,要不是因为你……” “三千!”萧衍突然出声,语气中颇有警告的意味。慕三千抿紧了嘴唇不说话,眼底却难掩怒气。傅妧见他们这般神色,心下登时大为生疑。 一直以来,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就是萧衍为何会突然找上她。她自认在南楚宫廷一直规行矩步,绝不会露出什么让萧衍留心的马脚,那么,他为何执意要选中她做盟友? 她眼中的困惑写得分明,萧衍却无意回答,只对所有人道:“这里入夜后不安全,我们要只能在日落前赶路,南宫那边拖不了太久,还是尽快赶路吧!” 在赶路的途中,傅妧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说入夜后不安全?” 一路向南,村落越来越少,似乎那些流民只聚居在关外附近,并没有深入浮屠国的领土。既然这里没有流民,傅妧实在想不通萧衍口中的“危险”缘何而来。 萧衍放慢马速轻轻挥手,隐藏于袖中的长索如灵蛇般探出,翻开路旁的一个小土丘。随着泥土滚出来的除了一把短刀外,还有一副裹在破烂衣服中的骨架。傅妧定睛看去,只见那骨架头颈四肢俱全,外面还罩着衣服,显见得是人骨无疑。 衣衫的腰带上还挂着刀鞘,显然这把短刀便是属于死去的人的。那死人的头骨正对着傅妧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窝看上去分外可怖。傅妧正想别开目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重新将那副骨架打量了一番。 萧衍眸光中隐有赞许之色:“你想到了什么?” 傅妧皱眉:“他的衣服虽然破烂,但看上去都是撕破的,并非因天长日久而烂掉的,但这个人……他的血肉都已经腐烂尽了,衣服怎么还会是完好的,总不至于有人有兴趣给一副骨架穿衣服……” 她话音未落,萧衍已经纵马前行,手中长索不停扫过路旁土丘,几乎每个土丘内都有一副尸骨。傅妧转念又想到另外一桩可疑之处,那些衣衫上根本都没有血迹,穿着它们的人却化作了土丘内的白骨,何其诡异。 她探询地看向萧衍,萧衍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无论是四国君主还是江湖中人,想找到浮屠国秘库的大有人在,然而每一批人手派出,总会折损大半,最诡异的是,侥幸有命回来的人,连同伴是怎么死去的都不知道。” 他指了指路旁的土丘,继续说道:“直到有一天,其中一支队伍无意中发现了土丘的秘密,此事才得以流传开来,只不过时日一久以讹传讹,便传成了这片土地已经受到了上天的诅咒的样子。” “那么……” “为什么还要来?”傅妧只刚问出两个字,萧衍便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去,“我从不相信神鬼之力,当年的浮屠国挡不住北燕铁骑,今日也挡不住我找出真相的决心。”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注视着傅妧的眼睛:“当初发动战争已经是一个错误,如今若是再不找出源头加以遏止,受害的很快就会是四国。” “我不明白,这和四国有什么关系?” 萧衍指了指那些土丘:“你不觉得缺少些什么吗?” 傅妧思索片刻,才猛然抬头道:“树!”其实少的不仅仅是树,在他们刚弄出关时,尚能看到路旁有花草,甚至是在他们被流民袭击的地方,道路两旁也有些低矮的灌木。但是现在放眼向前看去,光秃秃的地面上没有生长任何植物,看上去格外单调。 日落前,他们终于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上,连可供燃烧的柴枝都没有。萧衍的手下训练有素地将几个帐篷排成圆圈,将马匹围在中间,一副警惕的样子。 因着没有树木遮挡又近海的缘故,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沙尘漫天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钻进帐篷,傅妧已迫不及待道:“浮屠位于海滨,就算多年无人居住,也不至于干旱到这个地步啊!” 刚才外面的场景,怎么能让人将其和“海疆之国”几个字联系起来,说是沙漠之国还差不多。 对此,萧衍只淡淡回应道:“若不及早查出根源,不出三年,南楚和西陇有一半国土也会变成这样。” 第70章 是试炼吗 说着,他已将火折子吹亮,跳动的火光映得他眉宇间义色凛然,让傅妧陡然心生敬意。那一刻,眼前这人虽然黑发凌乱衣衫褶皱,她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帝王,心怀天下的帝王。 她如在梦中般出声:“是因为这个才来到海疆的?” 萧衍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转瞬间却换上了浮夸的笑意:“好奇心作祟,还有巨大财富的诱惑,都是原因之一。” 傅妧清醒少许,他已点亮一根蜡烛交给她,嘱咐道:“睡前记得吹灭蜡烛,”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说:“我并非你想象中的大义凛然之士,若是抱着太多幻想,发觉真相时会失望。” 那夜萧衍和他手下的侍卫通宵警醒,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这片荒废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连一丝虫鸣都不闻,寂静得简直可怕。 一连三天,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萧衍却不敢放松警惕,仍然严格地安排人手值夜,不许有丝毫懈怠。而周围土地的沙化程度也越来越重,最后,他们几乎已经是在沙漠中跋涉,感觉每一次的呼吸中都带着沙土。 到了第四天正午,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高大的城墙。 傅妧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完全由白石砌成的城池,也因为其底色是白色,城头上的陈年血迹才分外刺眼。高大的木制城门破了半边,剩下的一半也因天长日久而腐朽变黑。 “这里……”这里和外面不同,连空气中都带着湿润感。傅妧感觉到自己前几天被风沙吹干的肌肤,现在正悄悄舒展开来。然而这种感觉并不会令她觉得舒服,因为空气中除了强烈的湿意之外,还带着浓烈的腐朽气息。 这是一座死去的城池,然而却它却并不甘心,想要用同样的死亡来拥抱这天下的土地。 如果说浮屠国有什么秘密的话,一定是在这座废弃的都城里,因为只有这里不曾被黄沙覆盖。透过半腐朽的城门,他们甚至能看到城内疯狂生长的藤蔓植物悄悄探出了头,仿佛在替都城打量陌生的来客。 在看到城墙后,他们足足又走了小半天,才到了城墙脚下。 “就是这里了!”慕三千的眼睛有些发亮,她是那类精力充沛的少女,在荒原和沙漠上无所事事地跋涉了几天,她早厌烦透了。 她带头向前走去,萧衍却一把拉住了她,回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太阳,沉声道:“今晚在城外安营,明天一早再进城。” “可是……我们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若不尽快赶上南宫师兄,到时候穿帮露馅,损的可是你和北燕的脸面……” “三千,你应该明白,有些时候性命比脸面重要。”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责备的语气对慕三千说话,哪怕是上次她险些害得傅妧落马时,萧衍的语气也只是平淡而已。 周围的侍卫见此情景,为避免尴尬都忙着去搭建帐篷准备饭食了。 慕三千的鼻子抽了抽,转身就往来路跑去,萧衍无奈地叹一口气,示意季栾快些追上去。 帐篷很快就搭建好了,但新的问题也出现了,或者说,这个问题一直存在着,只不过到了这一刻,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自从看不到村落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水源。现在随身携带的饮水,只可供他们支撑三天,还是在极度节省的情形下。这就意味着,无论城里有什么样的秘密,他们都必须尽快解决,这样才有可能活着离开。 为了节约水源,每个人都慢慢咀嚼着干粮,偶尔才小口地啜一口清水,来缓解喉咙中的干渴。 傅妧看着那些年轻侍卫为了节省饮水而拼命将干粮往下咽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不忍,放下了手里没有动过的干粮和水,走进帐篷里点亮了蜡烛。 萧衍却跟了进来,将她刚才放在外面的粮水递过来:“不要让我后悔把你带进来,你如果在途中倒下了,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救你,他们也是一样。” 傅妧淡淡地笑了:“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带着一个累赘上路,可能会连累更多的人。” “你明白就好。”萧衍把东西放在她身旁的毯子上,转身就要出去。 “那么,这次是你对我的试炼么?”傅妧出声叫住了他,“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成为你盟友的资格,那么,为什么要选择我这样一个没有用的人做盟友?” 萧衍回头看着她,淡淡道:“如果你倒在这里,我保证,你到死都不会知道原因,或许,根本就没有原因。” “可是……”傅妧轻声道:“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探寻真相。”烛火的照耀下,她的眼眸格外明亮。 第71章 被迫进城 他们没有来得及说再多的话,外面就传来了异样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叫了一声:“小心!”似乎是追着慕三千去了的季栾的声音。 萧衍拔剑出帐,只见季栾正背着慕三千狂奔而来。萧衍与众侍卫持剑而立,只见周围的沙子都簌簌而动,似乎下面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被围在中间的马匹也开始不安起来,烦躁地跺着蹄子。 傅妧站到萧衍身旁,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季栾见他们茫然立在原地,心下有苦难言。他虽然轻功不差,但背负着一个人全力逃命,全凭胸中一口流转的真气坚持着,刚才他冒险示警,已然险些不支跌倒。 萧衍看出他的窘境,当下沉声吩咐道:“阿灿,去接应他!” 侍卫中以季栾和阿灿武功最好,阿灿也知周围情形诡异,并不敢怠慢,当下拔剑在手,足尖一点跃出。季栾见他来得迅速,当下将背上的人向他抛去。 接住慕三千的瞬间,阿灿看得分明,季栾脚下的沙土中不知何时蹿出了一根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 阿灿一手揽住三千,另一手挥剑就要去削那藤蔓,季栾却急道:“不要用剑!快带慕姑娘走!” 阿灿听得他语声急迫,便咬牙一跃,想先将三千送回去再返身来救他。 季栾弯腰用力掰开那藤蔓,又急急向前奔去。还未到营帐,他已大声道:“这沙下到处都潜伏了古怪的树藤,千万不能用兵刃去削,否则会引来更多……” 他话音未落,身后已陡然蹿出数根藤蔓,约有一人多高,在月色下张牙舞爪。 季栾犹未知觉,萧衍已抢上前去拉住他的双臂。与此同时,那些树藤也缠住了季栾的双腿,拼命向后拖去。 那藤蔓的力量大得出奇,除萧衍之外又有几名侍卫合力抓住季栾,季栾仍一寸寸向后滑去,且那藤蔓已顺着向上攀到了季栾的颈部,慢慢收拢。 萧衍眸光一动,季栾咬牙道:“主上不可……我方才已经拔刀伤了这些鬼东西,不得到我的性命,它们……是不会甘心的……”最后几个字他是挣扎着说出的,那藤蔓已在他颈部围拢。 萧衍的手松开了,季栾拼命从喉咙中挤出最后几个字:“主上……保重。”然后他便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脸上却突然溅上了温热液体。他睁开眼睛时,只见萧衍正将匕首丢在地上,冷然道:“既然如此,那便看看它们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吧!” 被萧衍削断的半截植物在地上无力地扭动了一下,断口处流出红色的液体,像是血一般。与此同时,风中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脚下沙地的蠕动也越来越剧烈了。 傅妧拉拉萧衍的衣袖,示意他回头看去。萧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朗声道:“带上马匹进城!” 浮屠国的大片国土都已成了沙漠,有沙子的地方这种植物就会无处不在,而唯一没有异状的地方,便是通往城门的路。 萧衍之前就已发现,这些藤蔓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于置季栾于死地。以它们无处不在的爪牙和力量,想要杀死季栾和慕三千,完全不必容忍他们跑回来。 既然不是为了杀戮,那必然别有目的,显然就是逼他们在夜晚进城。 仅剩的半边城门上也缠绕了一些植物,却和刚才那种可怕的东西不同,然而为了保险起见,没有人愿意去触碰它们。 铺路的石板也是白石,其实撇去那些可怕的植物而言,这座废弃的城池很美丽,让人不由得想要遐想一下它当年的盛景。 刚拐过第一道拐角,便看到了立在道路中央的白色身影。 傅妧微微皱起眉头,白色给人的感觉往往是纯净的,然而那人身上的白衣,却只能让人联想起“惨白”二字。 看他身子尚算挺拔,然而转过身后露出的那张脸,却格外可怕。 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面孔,不见眉骨和鼻梁,眼睛却向外凸起,占了几乎半边脸,嘴唇的颜色也格外黯淡。 萧衍却并无意外,甚至还轻轻笑出声来:“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想必换来这双能在陆地上行走的腿,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那人开口时,声音也极为喑哑:“北燕已经如愿以偿灭了浮屠,现在还想从这片废墟上索取什么?” “如今,想要索取的那一方,似乎并不是北燕,而是你们,浮屠六军中的鲛人一部!”萧衍的声音隐隐带了怒意。 “真是好笑,”那人嘿然出声,“只许你们北燕兴兵讨伐,难道还不许我们这些国破家亡的人,向这个天下索取一点小小的报酬么?” “你的胃口太大了,”萧衍简短道,“拔剑吧!” 第72章 幽蓝火焰 “你错了,太子殿下,”那人咧开扭曲的嘴唇,露出口中白森森的尖牙,“我并不打算用对战的方式结束这件事,今天你来到这里,面对的不是谈判,而是绞杀。” 他的目光自萧衍身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才道:“刚才,你们用剑削断过那些奇怪的藤蔓了吧,”再睁开眼睛时,他眼底闪烁着得意而怨毒的光,“那种东西可是以血肉为生的,它们会牢牢记住曾沾染过它们气味的人,只要你还站在浮屠的土地上,就逃不过它们的追踪。” 鲛人猛然撇去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他狞笑着用手抓破胸膛,淡红色的血登时流了下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血腥气来,和之前萧衍挥剑斩断藤蔓时发出的气味一模一样,只是更要浓烈几分。 窸窣声逐渐响起,众人拔剑四顾,只见无数藤蔓已从道旁破败的房舍中探了出来。 一看便已知道,如此多的数量,他们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护住全身所有方位。更何况,还有一个昏迷的慕三千和完全不会武功的傅妧在这里。 在藤蔓铺天盖地围过来之前,那鲛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声音却渐渐远去:“尊贵的太子殿下,您的尸骨将成为浮屠国最好的战利品。” 傅妧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那些诡异白骨,显然都是这些藤蔓造成的。她不禁颤抖了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知道藤蔓加身时,会不会有痛不欲生的苦楚…… 萧衍回眸看她一眼,浓眉微扬:“怕了?” 接触到他的目光,傅妧心中莫名地平静下来,却点头肯定道:“怕,我很怕死。” 萧衍轻轻笑了:“这世上,没有人是不死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眸微眯,语声陡然坚定许多:“只不过,不是今日。” 藤蔓转瞬间已来到面前,萧衍右手大幅度挥出,藤蔓便断了一大片,空气中的血腥气熏得人胸口烦闷。然而这次傅妧看清楚了,萧衍手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 此举似乎激起了那些藤蔓的怒气,它们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前赴后继地围上来。 “点火!”萧衍厉声道。 傅妧回头看去,只见有几名侍卫正在同萧衍一样,奋力斩杀围上来的藤蔓。而季栾手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水囊。他将水囊狠狠一掌推出,那水囊在半空中爆裂,里面乳白色的液体喷洒而出,尽数淋在那些藤蔓上。 火折子被萧衍以左手丢出,碰上被神秘液体沾染过的藤蔓,登时蹿起一道幽蓝色的火焰。 那幽蓝色火焰所及之处,藤蔓纷纷枯萎,化作了地上的黑色灰烬。 傅妧绷紧的心弦松得一松,另一个疑问却浮上心头,那水囊中的液体有限,而这些杀人的藤蔓却是无限的,如何能烧得尽? 萧衍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并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鲛人的膏脂。” 傅妧惊异于他又一次看穿自己的心思,却忍不住好奇追问:“那是什么东西,为何……”为何会这样久燃不息?沾染到液体的藤蔓早已被燃烧殆尽,然而那幽蓝色的火焰却丝毫没有熄灭之势,反而顺着藤蔓的来势持续蔓延开去。 短短的时间内,视线所及内的藤蔓都已被烧尽。那火焰倒也奇怪,似乎只烧得着那些杀人的藤蔓,路两旁的房舍都丝毫无损。 萧衍命两名侍卫留下看守马匹和昏迷的慕三千,自己却携了傅妧的手和其余人一起顺着火焰蔓延的方向追去。 “海中有鲛人,泣泪成珠,织水为绡,若以其膏脂燃灯,则万年不灭。”他淡淡道,不知为何,傅妧见他眼角低垂,似有哀伤之意。 “泣泪成珠一事,志怪小说中常见,却无人亲眼目睹过,鲛绡虽然异于常物,却无人能证明是否以水织成,只有这最后一桩,今日你我共见,实属不虚。” 膏脂二字和鲛人联系起来,傅妧顿觉悚然,声音微颤:“那……你从何得来?”话一出口,她已然生出些悔意来,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萧衍脸上殊无表情,半晌才低声道:“这个故事,我这一生只会说一次,总要让该听到的那人听到。” 傅妧愣了一下,才隐约觉得,可能与方才那个鲛人有关。 顺着火焰燃烧的方向,他们已然追到一处高大建筑前。与城中其他建筑不同,这里纯以黑色为主,门前以黑曜石雕成的塑像人首人身鱼尾,手中执一长戟,厉眉怒目。 第73章 王者之死 最粗壮的那簇藤蔓,便是从这仿佛神庙一般的建筑中发出来的。幽蓝色的火焰顺着殿门前的台阶一路烧上去,然而那殿内也不知有什么古怪,竟似能吸收所有光线,那一点幽蓝就此没入黑暗中,再不可见。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远,周围到处是漆黑一片,只有萧衍的手是真实的。 傅妧的手心微微出汗,虽然明知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唯恐黑暗中会突然产生什么变故。 她虽然没有将这种顾虑说出口,脚步却不由自主放慢了些,萧衍的声音稳稳的从黑暗中传来:“放心,鲛人一部剩下的,怕是也只有他了,这里是在岸上,他的力量有限。” 他话音方落,前方忽然出现了淡淡珠光,紧接着便有嘶哑声音传来:“素姬呢?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来看看鲛人一部是如何灭亡的么?” 循着那珠光的指引,他们走到了一间圆形的屋子里,甫一进门便嗅到浓重腥气,却与之前的血腥气有所不同。四壁镶嵌着的明珠足以照亮整间屋子,只见一个圆形的水池占据了大半个房间,而刚才那个鲛人就静静立于池水中央。 他原本苍白的肌肤都变作了青灰色,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 看到萧衍身后的持剑侍卫,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叫素姬来见我,鲛人战士的荣耀不允许你们这些卑微的凡人来侮辱,就算我要死,也只是死在她的手里。” 萧衍挑眉道:“那把火已经烧尽了你所有的爪牙,难道你还不明白,素姬的去向么?”那些藤蔓的根系在水池中,幽蓝色的火焰并不能在水中燃烧,因此只在水面上漂浮,像是开了一朵朵幽蓝色的火焰之花,分外美丽。 鲛人缓缓睁开了双眼,那一瞬间,傅妧已经惊呼出声,然而对方比她的声音还要快,转瞬间已经来到萧衍面前。一众侍卫想要上前护驾,却被萧衍制止了。 “你胡说!素姬不会……她不会……” 被对方抓住衣领,萧衍却毫无惧色,只冷笑道:“会不会你知道的最清楚,所有的鲛人部族,不都已经被你禁锢在这下面了么?除了素姬,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能让火焰永远燃烧?” “你胡说!”他的眼睛瞪得极大,“这一定是你不知在哪里弄来的古怪东西,鲛人的膏脂点燃的火焰,怎么会是蓝色的?更不会只能燃烧那些藤蔓!一定是你说谎!” 面对他的癫狂,萧衍只淡淡说了五个字:“鲛人的眼泪。” “你说什么?” 萧衍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那些鲛人的膏脂中,混入了素姬的眼泪,她以瞳孔封印对你的诅咒,便是为了终结你的疯狂行径,如果你要问素姬在哪里,那么我便告诉你,那些蓝色的火焰,燃烧的就是她的灵魂!” 鲛人松开了手,转身时,傅妧分明看到他在发抖。他巨大的瞳孔倒映着那些蓝色的火焰,神情渐渐柔软。 然而,最不能让她理解的是萧衍的行为,看着那鲛人的背影,他竟然缓缓屈膝下跪。而他身后的一众侍卫,看到主子下跪,也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萧衍沉声道:“归根结底,一切还是由北燕兴兵而起,所以,我在这里代替父皇向您——鲛人之王忏悔,向浮屠国和所有鲛人忏悔。” 傅妧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个鲛人竟然是所有鲛人的王,然而他周身丝毫没有任何王者气息,只余满身怨毒。 看到这样的王者,她只觉不寒而栗。这就是仇恨带来的后果吗?让一位曾经纵横海上的王者,成了如今的可怖模样。 “呵呵……”从鲛人的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再度转身面向萧衍时,他眸中已然充满警惕:“萧家的子孙,从来不会为了这样无谓的理由低头,说,你想要什么,是浮屠国富可敌国的秘库?” 萧衍勾起嘴角:“所谓秘库,不过是你让人放出去的消息罢了,为的就是为这片土地献上更多的祭品,一个虚幻的谎言,我要来何用?” 鲛人凝视着他,半晌才叹息一声:“我明白了。”他猛然伸手挖向自己的双目,将两颗血淋淋的眼珠放在萧衍手里,淡淡道:“这是我欠素姬的。” 他的语气已经归于平静,仿佛已经看淡了尘世。傅妧心念急转,已约莫知道了他的想法,当即上前急道:“其实你不必……” 她的话没说完,那鲛人已凌空跃起,扑向那一池碧水。 不知他扳动了什么机关,那一池水陡然泄得无影无踪,失了池水的阻碍,蓝色火焰陡然大盛。而鲛人之王,也随着池底纠缠的藤蔓一起,最终成为火焰中的灰烬…… 第74章 哀其不幸 萧衍果然言出必行,离开那间屋子后,他再也不曾提起素姬这个名字。然而傅妧却被好奇心驱使着,想要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没有想到,最终是慕三千帮了她,说了一些她所听到的事情,虽然不多,但足以让傅妧理清故事的头绪了。 鲛人一族生活在海中,身有鱼尾,男子相貌丑恶且背部有鳍,声音粗嘎,鲛人女子却貌美善歌。自上古时期起,鲛人一族便于浮屠王族签订契约,互相守护。这样的契约延续了百年,最终却因为一个鲛人女子而被打破。 事实的真相已经无从还原,但慕三千所知道的是,在北燕铁骑踏上浮屠国土的那一刻,他们面对的不是浮屠国精锐的军队,而是被药物抽去了体力和意志的士兵。这样力量悬殊的对战,结果可想而知,而北燕军队的做派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事实的真相,他们携带了大量的饮水。 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但萧延宗似乎也没有得到太多。仅仅占领王城半个月后,他就带领大军仓皇地退出了浮屠国的领土,带走的除了王宫中的珍宝外,还有一个鲛人女子——素姬。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样认识的,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是身为鲛人的素姬帮助了帝国的侵略者,在浮屠国的水源中下了毒。 而素姬,并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鲛人,她是鲛人之王沫烨即将迎娶的妻子。 慕三千所能告诉她的,只有这些在少得可怜的事实上做出的揣测,至于萧衍是如何结识素姬的,她一无所知。毕竟,她所能了解的,是千杀门中一同长大一同习武的颜师兄,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北燕太子。 说到这里,慕三千难得地露出些许黯然的神色,却不想让傅妧看到,便一拧身子走开了。 傅妧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座白城,无法想象在那样一座美丽的城池里,却发生了那么多阴暗的杀戮。 沫烨……身为鲛人之王,拥有在大海中畅游的自由,却为了仇恨甘心将自己放逐到陆地上来。鲛人想要拥有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需要服下一种特制的药物。服的越是多,到后来效果就越弱,需要在水中恢复体力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看沫烨最后的样子,恐怕那种药物,也仅仅能让他在陆地上站立片刻了。而那种药物会严重损害鲛人的健康和寿命,正常的鲛人可活千年之久,而沫烨……鲛人一百五十岁方能成婚,浮屠国灭时他尚未成婚,如今他的寿命尚不及普通鲛人的五分之一,却已断送在此。 被断送的不仅仅是他,还有鲛人全族。为了复仇,他将族中所有的鲛人都囚禁在水池下的密室中,无水的密室四壁被刻上了禁锢的咒语,那些鲛人死后的怨气凝结在一起,便生成了那些嗜血的藤蔓,疯狂地在地下延伸着,汲取这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水分和生命。 沙化的范围越大,那些藤蔓所能伸展的空间就更大。吞噬的生命越多,它们的力量就越强。现在傅妧终于明白,萧衍为什么会说,如果再不采取行动,整个天下都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打开密室后,他们将那些鲛人的尸身一具具抬出,放归大海。在鲛人的传说中,他们生于大海,死后亦要回归大海,才能得到解脱和重生的机会。 只是,鲛人一族中,注定有两个灵魂无法完成这个心愿了。一个是化作灰烬的沫烨,另一个就是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阻止了他的素姬。 鲛人的膏脂提炼极为残忍,傅妧不愿去想,那操刀之人是不是萧衍。然而,沫烨将血淋淋的眼珠放到萧衍手中的情景,她亲眼目睹,如同烙印在脑海中一般,无法磨灭。 这个事实提醒了她,他并不是完全善良的人。之前明明就有对付藤蔓的办法,他却故意示弱,引得为复仇而疯狂的沫烨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也要踏上陆地来奚落他。然后又用素姬的死讯逼乱沫烨的阵脚,引起他对素姬的愧疚,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成果,心机之深可见一斑。倘若不是有着必胜的把握,他又怎么敢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她上路?想来是有了全盘计划,所以才会胸有成竹吧。 只是……还是那个萦绕心头已久的疑问,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让她来目睹这一切? 傅妧看向正在海边忙碌的萧衍,心不禁沉了几分。 第75章 中途昏厥 在沙漠中跋涉回去,对于体力和意志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萧衍说城中的水源被那些藤蔓荼毒已久,是会有毒性的,因此不能饮用。 身体上已经出现因缺水而不适的反应,噩梦却落井下石屡屡来扰。傅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死在她手下的那个杀手出现的最多,仿佛索命鬼一般纠缠不放。 因为夜不能寐的缘故,她白天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连喝口清水都要呕吐。慕三千最近对她的态度已经温和不少,见状不免有些担忧:“不会是……有了吧?” 她自小生活在师兄妹中,又是江湖女子,自然不懂得男女大防,这句话是当着所有人说的。季栾忙咳嗽一声,连连给他打眼色,其他人碍于萧衍在场,只好尴尬地别开头去,当做没有听到。 傅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心里登时一慌。 “胡说什么呢!”萧衍皱眉在三千额上敲了一记,“没出嫁的姑娘家,满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慕三千瞪起了眼睛:“我又没有说错,八千师弟说过,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就会……” 那些忍笑忍得辛苦的侍卫们再也憋不住,纷纷弯着腰低头跑开了,慕三千看到萧衍陡然沉下来的脸色,也脚底抹油拉着季栾溜了,只剩下傅妧和萧衍尴尬相对。 “应该……不会的,是吗?”傅妧尴尬开口,心里七上八下。 “当然不会,我……”萧衍看着她茫然无知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了一种他认为她能理解的方式,“我们上次……之后,已经快两个月了,你不是来过葵水了吗?” 傅妧茫然地点点头:“是啊……” “那不就没问题了,葵水都来过了,怎么可能是有了!” 看他说的那样笃定,傅妧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然而另一个念头却迅速让她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来没来过……葵水?”她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已染了薄怒,“还有,女人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上次你来葵水染红了衣裳,自己穿着在傅府里晃来晃去,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到……”萧衍话音未落,傅妧已经狠狠将手里的水囊丢过来。 “里面还有水!”萧衍只来得及为那宝贵的水源分辩上这一句,水囊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清水汨汨流出,很快就被沙子吸收得无影无踪。萧衍眼下也顾不上那只往外淌水的水囊了,而是迅速伸出手去,扶住了软软瘫倒的傅妧。 这场难得轻松的对话,就这样以傅妧的脱力晕倒而告终。原本还满脸轻松的萧衍,在扣上她的脉门时,神情一分分凝重下来。 他刚将傅妧抱上马背,季栾便捧着一只信鸽跑了过来,恭敬道:“是南宫公子的信函。” 萧衍取下鸽爪上的纸卷,只看了一眼便双手一搓,那张单薄的纸片登时成了碎片。紧跟着季栾的慕三千好奇道:“他们走到哪里了,我们还赶得上不?” “还在松阳城,那位熙华公主正在发脾气要回去。”萧衍淡淡道。 慕三千登时嗤之以鼻:“她以为她是谁啊?不过这样也好,还走了这么一点路,我们就不必赶得那么急了。” “不,现在就上路,”萧衍坚决道,停顿一下才用若有所思的语气道:“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也去了松阳。” “谁啊?”慕三千犹自追问,萧衍却只是笑了笑就跃上马背,吆喝着众人骑马上路。 松阳的官邸中,元灏正在与南宫慕云对峙,虽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两人的面色都很是不好。 “太子殿下的伤,不至于严重到连人都不能见吧?更何况,我奉命从京城带来了名医……” 南宫慕云不等他说完,便抱剑拱手道:“二殿下,在下身为太子近侍,所接到的命令便是守好这间屋子,请恕罪!” 元灏眸光一寒:“若我非要进去呢?” 南宫慕云抬起头,不卑不亢道:“请恕在下得罪了。”他横剑当胸,一副绝不会让步的样子。 元灏和身后满脸焦急的秋容对视了一眼,才冷然道:“我无意打扰你们太子殿下养伤,但傅姑娘是公主的随侍女官,太子殿下没有理由将她一直扣留在身边。” 南宫慕云嘴角似乎泛起了一丝笑意,他的声音降低了几分,恰好能让元灏一个人听得清楚:“恐怕……这才是二殿下真正想见的人吧?” 第76章 唇枪舌剑 当傅妧再度醒来时,已置身于一间雅致的厢房内。秋容见她醒了,忙扶着她坐起身来,又捧来一碗参汤。 参汤散发着微苦的气息,傅妧皱眉喝了两口,便恹恹地推开了。 秋容放下碗,拿了干净布巾为她擦拭唇边水渍,这才担忧道:“姑娘这些天去了哪里,可把奴婢和二殿下担心坏了。” “二殿下?”傅妧疑惑重复,若不是口中尚余参汤的苦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了。 “是啊,”秋容欣喜道,“你失踪了没两天,二殿下就从京城赶来了,当时奴婢以为你……你不知道二皇子的样子有多吓人,险些把驿馆那里掘地三尺,后来太子的近侍说您和太子殿下在一起,二皇子天天去那里要人,几次都险些动了手!”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姑娘醒了,我这就去通知二殿下!” “秋容!”傅妧愣了一下,刚出声叫住她时,她已经拉开了门。元灏就站在门外,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刚来,而是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确如秋容所言,他憔悴了许多,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孔已微有凹陷。 傅妧知道自己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经过那样一场长途跋涉,又是刚从昏睡中醒来,怕是像个蓬头鬼。上次见面时,她着大红嫁衣明艳无双,他亦是锦袍玉带清俊秀逸,怎能想到下一次相见,已如同隔世。 “阿妧……”他终于叫出她的名字,眼里盛满无法掩饰的心疼。 傅妧终于忍不住揭开身上的薄被,想要向他走去。然而,她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因为元灏身后出现的女子。 那是已改作妇人装束的傅萦,衣着名贵而不奢华,足以匹配她的地位。她迎着傅妧的目光走上前来,站在元灏身旁,与他错了一肩的距离,看上去无比和谐。甚至连衣衫的颜色图案都是相似的,想必……今晨是她为元灏挑选的衣物吧。 身为皇子妃和妻子,这是她应尽的责任。只是,他们这样俪影双双地出现,却像是在傅妧心底撒下了一把针,疼得要流出血来。 元灏这才留意到突然站到身旁的傅萦,皱了眉正要开口,傅萦却莞尔一笑走上前来,亲热地搀住傅妧。“姐姐连日来照顾北燕的太子殿下,倒把自个儿累病了,妹妹看了真是难受得很。” 元灏眉尾一挑,脸色阴沉了几分,竟连声也未出就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傅妧才冷笑道:“你这招挑拨离间,使得可好啊。” 被她一语说破,傅萦却不见有任何反应,只扶着她回床边坐下,才浅笑道:“姐姐是北燕太子的宠姬,与二殿下并无瓜葛,何来离间一说?”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笑意更深:“说起来,妹妹与二殿下是陛下下旨促成的婚姻,夫妇一体,那些小人就算要用离间之计,来挑拨的也应是我们。” 说罢,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妧,想要自她脸上看出心痛的表情。 然而傅妧却笑了,她这几日消瘦了许多,脸上越发显出一双眼睛来。这一笑舒展了眉眼,看得傅萦竟有心惊之感。 从前在府里头没少碰面,然而那时傅妧不过是个普通少女,虽然五官底子生得好,但脸上的神情总有些木。如今眼前这个傅妧,人几乎已瘦得脱了形,一双眼睛却光华璀璨,就连微笑也有咄咄逼人之势。 傅萦心下一惊,猛然想起上次她当着傅麟的面摆了母亲一道的事,自悔太过轻敌,以为她那样的锐气不过是昙花一现,失了警惕之心。 “倘若真的夫妇和谐,又何必到我面前特意说这些?”傅妧嘴角笑弧如钩,“我的男人,就算是放在千里之外也不会提心吊胆,松阳离京城不过一箭之地,巴巴儿地追了来,傅二小姐,你还真是不自信呢。” 傅萦的脸色变了,傅妧的言语中不做任何遮掩,显然并没像她一样打算维持表面功夫。 她咬紧了嘴唇,傅妧却笑得越发肆意:“我这样的话,你傅二小姐可是不能接的,你是大家闺秀二皇子妃,说话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免得落人话柄。”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傅萦终于说出话来,“你当初和二殿下纠缠不清,转头就攀上了北燕太子,也不过是给别人暖床的下婢罢了。” “看你这样子,倒是想给别人暖床,还没人肯要呢。”傅妧闲闲道,不自觉地用上了萧衍那副口气和神态。 果然,傅萦的脸马上就涨得通红,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想再争上几句。然而她还是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只哼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第77章 一个赌约 气走了傅萦,傅妧觉得心中那口恶气出了大半,当下伸了个懒腰,重又往床上倒去。 刚才那一瞬间,傅萦显现出来的才是她的真实面目吧?其女必类母,不管傅萦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塑造了如何温柔娴淑的闺秀形象,但她骨子里的天性却不曾磨灭过。 想必她现在也在为刚才的失态懊悔吧?对于傅萦这样的人来说,被别人看穿伪装,是比什么都要痛苦的呢!傅妧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胸中有种畅快感。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傅妧翻身起来,皱眉道:“被烧伤的太子殿下不在房里休养,反倒这样到处乱跑,还怕闲话不够多么?” 萧衍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毫不避讳地坐在她床边:“闲话有什么可怕的?倘若你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想要别人来说闲话,也没人愿意浪费那个工夫。” 傅妧心中有所触动,却一时还未想得透彻,萧衍已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来:“怎样,对那位二皇子妃开门见山的说话,可是比从前要畅快多了?” “你偷听?”傅妧扬一扬眉毛。 萧衍笑着靠在被子上,闲闲道:“她一直在努力给所有人制造一种假象,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习惯,就算是私下里也放不开,尤其是现在做了二皇子妃,还要费心思揣摩你在她夫君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这般束手缚脚,哪有不输的道理?” “谁说她输了,她不是如愿以偿做了二皇子妃么?要我说应该是大获全胜才对!”虽然明知他说的有道理,但事涉元灏,傅妧就有点沉不住气。 “嫁了一个对自己一点好感都没有的人,也算是大获全胜?”萧衍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别告诉我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妇日久生情,一点行动都不采取。” 傅妧一时语塞,不错,刚刚在看到傅萦站在元灏身边时,她心底掠过的唯一念头便是报复。想要用昔日的情意捆绑住元灏的心,让傅萦得到一个皇子妃的空头衔,让傅家和皇后作茧自缚。 但是…… “是在怀疑你自己的魅力,还是在怀疑元灏对感情的忠诚?”萧衍敏锐发问,一阵见血。 傅妧苦笑了一下:“忠诚?明明是我先选择了背弃,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忠诚?” 萧衍冷冷道:“他要是从一开始就站定立场,后面一连串的事都不会发生,你说是你先背叛,但在我看来,是他一开始就懦弱地把你拱手相让,想要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别说了!”傅妧眉头紧锁,无力道。 萧衍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戳到你的痛处了?看你的样子,把自己的弱点和软肋都暴露在别人面前,无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又怎样?”傅妧已经彻底被他激怒,“那也是我的事,和北燕的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天之骄子所向无敌,排着队想做你盟友的人多的可以从东昭排到西陇,我没有那样的本事,也做不来!” 萧衍静静地看着她发泄,半晌才用讽刺的语气道:“这就认输了,是吗?” 傅妧瞪着他不说话,萧衍却换了一副神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 “为了庆祝本太子康复,松阳城守安排了一场晚宴,如果你愿意看着元灏夫妇浓情蜜意的话,大可以躲在房里装病……” “不要!”傅妧打断他的话,“你需要我怎样做?” “这个简单,只需要盛装打扮和我一同出席,相信有你在座,席上的某些人都不会坐的那么舒坦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情景一般,眼中弥漫着笑意。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的行径,傅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来向南楚求亲,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太不符合常理,似乎是要故意给元盈和南楚难堪,这么做只会惹恼南楚皇族,对他一丁点好处也没有。 话说回来,和南楚联姻,对他其实也没有好处。他已经是北燕皇太子了,手握监国大权,也没听说过北燕有哪位皇子能与他一争长短。况且北人崇尚武力,一向看不惯南人的做派,身为太子,他又何必冒着被权贵抨击的危险迎娶南国的公主呢? 太多的谜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点都看不透。 他的许诺自耳畔传来:“若你能成功激起他们的怒气,本太子就输你……嗯,一名暗卫,只听你一个人的差遣,可好?” “一言为定!”傅妧飞快应道。 第78章 宴前准备 傅妧曾听师傅说过,上至天子,下至各大家族,但凡是在朝中有点势力的人,都会秘密蓄养一批死士,为自己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对于势单力薄的自己来说,若能拥有一名暗卫,简直是天大的便利。除了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外,还能做许多事情,比如……和师傅联络,又比如……打探更多的消息。 从前的她一心只想向傅家报仇,因此只潜心钻研过南楚的势力格局。如今一朝世事全非,她注定要去北燕,却对北燕的情形仍一无所知,就这样贸贸然闯了去,就算有萧衍的庇护,怕是也会困难重重。 毕竟,萧衍只是太子,他的天地在朝堂上,而不是内宫。而她,只是未来太子妃手下的一个随侍女官,且还是元盈最厌恶的那个。 慕三千假冒的“詹芳春”,已经在那场大火中“香消玉殒”了,元盈曾经有过的四名女官,就只剩下她一人,根本就是孤立无援。 萧衍便是看准了她的这一点,所以才提出那样的赌约的吧。傅妧清楚,一旦自己今晚陪同萧衍出现在晚宴上,而不是站在元盈身后,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背弃旧主攀上了北燕太子。 虽然这种说法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但毕竟还不曾这样明目张胆的昭示于人前。今天的晚宴,注定是她对元氏皇权的宣战,且那元氏皇族中,还有一个元灏。 他会怎样想?会不会就此相信,她真的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女子……一想到这一点,傅妧的心就乱了,拿着石黛的手一抖,左边的眉尾便突兀地扬上去。 眉毛走偏,这一会子工夫是白费了,石黛颜色凝重,非用皂荚和着温水才能洗净。但若是一洗,脸上好不容易敷上的脂粉又白搭了,一切还要从头来过。 眼看着时候已经不早了,傅妧皱眉看着镜中的自己,深为懊悔自己只顾着前思后想,没有早些妆扮。从前和娘亲相依为命,母女二人艰难度日,根本不会想到涂脂抹粉一事。况且娘亲眼盲,也不能教女儿如何妆饰。 进了傅府后,傅麟虽曾遣过教习嬷嬷教她些宫廷礼仪,但那些嬷嬷是看着府里人的眼色办事的,也不过敷衍了事而已。 南楚宫廷盛行艳妆之风,唯有傅妧一个镇日素面朝天,她自保尚且来不及,更不会想到这些事。如今第一次学着涂脂抹粉,就弄成了这个样子,早知如此就不必费这样的工夫了。 她恹恹地丢下石黛,叫秋容打来热水,就要将脸上的妆容洗去。 耳畔却传来萧衍的声音:“好好的干吗洗掉?时间可要来不及了。”秋容见他来了,忙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傅妧皱眉将画坏了的那半边眉毛给他看,萧衍浅笑道:“把另外一边也弄成这样不就好了?” 她没好气答道:“我又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就愣住了,只见萧衍轻巧地拿起妆台上的石黛将她拉过来,傅妧眉间便觉出了些许凉意。 再度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人眉尾飞扬,两边如出一辙。 然而萧衍犹不满意,皱眉道:“好像有头重脚轻的感觉……”说着,他已经拿起了胭脂盒,用指尖蘸了一点便往傅妧脸上伸来。 傅妧下意识地向后一躲,捂住两颊道:“我已经用了不少了……” 萧衍却不由分说地用力扣住她的后颈,傅妧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只觉两边眼角微凉。她抬手就要去擦,口中急道:“哪有人把胭脂往那里抹的……” 萧衍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到镜前,傅妧便立时收声。眼角的胭脂并没有她想象中浓艳可怕,其实只不过微红,自眼尾处轻轻一挑,与飞扬的双眉相为映衬,越发显得神采奕奕,足以让人忽略她消瘦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 萧衍又皱眉看了下她身上的鹅黄色襦裙,眉头越发紧蹙。 “怎么了,这也有不妥?”傅妧觉得她已经用心妆扮了,没想到在他眼里,竟是样样都不合格。 “你今天要扮演的不是大家闺秀,而是狐狸精,穿这么端庄,简直是还没开战就偃旗息鼓,”他摇头叹息,“幸好我早有准备。”他走到门口吩咐了侍卫几句,那人去而复返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匣子。 傅妧仍沉浸在那句“狐狸精”带来的震撼中,萧衍已将匣中的衣物在她面前抖了开来。 正红的衣料,因是襦裙的式样并不显过分妖艳,却足以吸引目光。傅妧皱眉摇头道:“正红犯了色。” 正红是只有正妻才能用的颜色,正如明黄只有皇帝和太子能用一样,她身为侍女穿上正红,便是僭越之罪。 第79章 蓄意挑拨 自从松阳驿站失火后,萧衍一直卧病不出,元盈一开始还前往探望过一次,吃了闭门羹后便不再上门。 一来是因为傲气使然,二来身旁的嬷嬷也曾劝阻,说是虽在宫里行过大婚仪式,那毕竟是南楚的婚仪。两国联姻,非同与寻常百姓之家,要到了北燕举行过仪式后,这桩婚事才算圆满完成。 因此,只是许久以来元盈与萧衍的第一次见面。 为了今日的晚宴,元盈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她特意将坐席前屏风换做了蝉翼纱制成的纱帘,又命人取来两架连枝灯放置在坐席两侧,务必要让人看清纱帘后她的容貌。 因未行过合卺之礼,元盈仍作少女打扮,淡粉色纱衣宽大飘逸,很好地掩饰了稚嫩的身段。她向来喜爱贵重首饰,上次的陪嫁虽然在火灾后丢失了大部分,但皇后爱女情切,又命人送来了新的,只不过不如当初陪嫁时丰厚罢了。 元盈妆扮完毕,便在婢女的簇拥下去了。她来得已经算是晚了,然而对面的坐席仍空着,显然萧衍还没到。 元盈当即面色一沉,孙嬷嬷忙开解道:“公主勿怪,太子殿下的伤势刚刚痊愈,晚些也情有可原。” 贴身侍婢兰月也笑道:“可不是,太子这些时候一直都闭门养伤,这次必然是听说了公主也会参加晚宴,才特特来的,要不,那城守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 元盈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对兰月道:“既然这样,你就去看看太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一语未毕,就看到萧衍已然出现在了门口。只是,他身侧还跟着一个红衣女子,隔着朦胧的蝉翼纱,也能看清那人的眉目。 “她……”元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对孙嬷嬷道:“你不是说那个贱婢被烧死了么,那现在这个是什么?” 孙嬷嬷说不出话来,元盈越发愤怒,恨不能掀了桌子扯了纱帘大闹一通,却被孙嬷嬷和两个丫头死命拦住。 “公主啊,咱们眼下可不是在皇宫里,这里还有外臣,闹起来会影响公主的声誉……”孙嬷嬷苦劝道,内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没有说出来。元盈已经出嫁了,嫁的还是北燕的太子,南楚的父皇母后是不可能再给她撑腰的了,若是这个时候闹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元盈自己。 只不过这番话,只好放在心里,若是说给元盈听了,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好说歹说,元盈总算被劝住了,那边萧衍已经带着傅妧落了座。因在场众人以萧衍和元灏身份最尊贵,因此上座空悬,萧衍和元灏相对而坐,元盈则在元灏下首,恨恨地从纱帘后瞪着傅妧。 松阳城守也觉得尴尬,忙命人上菜开席,又叫了歌舞伎来表演,想借此缓和下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元灏一开始脸色格外阴沉,后来几杯酒喝下去,才稍微缓和了些。 一场歌舞稍歇,元灏身旁的傅萦却忽然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傅妧面前,大方道:“姐姐,敬你一杯。” 傅妧连眼皮都未抬,闲闲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样的冷淡也在傅萦的意料之中,因此她迅速拿出了预备好的说辞:“妹妹大婚那天,姐姐还没赏脸喝一杯我和二殿下的喜酒,今天难得在这里相聚,难道不该喝一杯吗?” “好,”傅妧眨眨眼睛,端起酒杯站起来,倾身在傅萦耳边道:“祝你们怨偶天成。” 傅萦脸上的怒气闪了闪,却硬是忍住了,又转向萧衍道:“太子殿下不一起来喝一杯么?说起来,我也还没来得及祝贺姐姐能有机会服侍太子殿下。” “却之不恭。”萧衍简短道,站起来揽住傅妧的肩膀,与她同饮。 傅萦也举杯一饮而尽,只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似是酒杯摔碎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元灏手中的酒杯完好,只是握住酒杯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分明。 想来刚才的失态之举应该是元盈做出的,这位小公主的脾气尽人皆知,必然不会和傅妧善罢甘休的。而她傅萦,只需要坐看好戏就行了。 她有一个最有利的条件,就是傅妧终归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元灏就算再有万般不舍,也不可能追到北燕去和她再续前缘。 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便施施然回座去了。对于元灏投来的愤怒目光,她视而不见。 或许元泓说得对,对于元灏这样的男子来说,一味示弱收到的效果并不好。 第80章 名品芍药 傅妧放下酒杯,目光与元灏相触,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觉方才喝下的酒像团火一般,烧的心底一片荒芜,便忙错开了目光。 她转头的动作略急了些,松松挽住长发的玉簪自发间松脱,落在地上跌做两半,一头乌发登时垂落。 原本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傅妧却想到了她和元灏之间的缘分,或许便像这玉簪一样,就算戴得一时,终究还是碎了。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她心里陡然漫起了酸楚来。 耳畔传来萧衍打趣的声音:“不过是一根发簪而已,值得这样心疼?” 傅妧这才醒过神来,忙眨眼忍住眼底泪意,勉强开口道:“我披头散发不成体统,还是先告退了。” 萧衍专注地看着她,眸中有了然神色闪过。 傅妧知道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躲不过他的眼睛,然而还是装作不知,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萧衍不置可否,左手却在桌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王城守,本太子依稀记得,今天饮宴的目的是为了赏花,不过到现在为止,本太子一朵花都没看见。” 城守王瀚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去应,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孙嬷嬷。这也是他和孙嬷嬷商量出来的伎俩,松阳气候湿润,盛产花木,每年都要贡花上京。如今五月正是芍药花开的季节,王瀚日前已命人预备好了一些稀有的芍药品种,就要送去京城。 只因萧衍为人冷淡,对元盈并不上心,连饮宴都一并推脱。因此孙嬷嬷才和城守王瀚商量了这个点子,只说是为了欣赏贡花而举办的晚宴,好不容易才让萧衍应了。 孙嬷嬷方才受了元盈训斥,心中已有几分不忿,当下迁怒于王瀚,对他求助的眼色置若罔闻。 那些贡花已被移栽到花盆里,只待明早运送出城,然而如今萧衍问起,王瀚无奈,只好命人将贡花抬上来。 傅妧微微皱眉,不知萧衍想做什么,却又不好这样就离开,只好坐观其变。很快,十几盆芍药便被抬了上来。 灯火照耀下,那些花朵颜色姿态各异,格外赏心悦目。王瀚自己也是爱花之人,如今为了在元灏面前表功,便细细介绍起这些芍药的名称特性,以便显示自己为了进贡费了多少心思。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在场众人各怀心思,没有哪一个是专心听他说话的。王瀚一口气说了大半,已觉口干舌燥,偏生还无人应声,偌大的厅堂上,竟似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情形这样,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益,因此,虽然还有几株尚未介绍到,王瀚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口,端起一杯茶来喝。 这时,傅妧却突兀开口:“王大人,似乎还有一些,您还没有说到呢。” 她语声柔软,有种懒洋洋的味道藏在里面,王瀚应声回头,便是一愣,险些将没喝完的半杯茶都倒在自己胸前。 之前她进门时,因是与北燕太子一道来的,因此王瀚并不敢细看。如今这无意之中瞥得一眼,三魂七魄立刻去了大半。 “……是……”傅妧身份尴尬,王瀚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含糊应道。 傅妧却挣开萧衍的手站起身来,走到其中一棵芍药面前,笑道:“刚才听大人一番话,才知道芍药有这么多品种,像什么粉盘托金针、紫雁飞霜之类的名字,都很是特别,不知道这一株,又有什么稀奇的名字呢?” 她指的那朵花在色泽上与其它几种不同,并不是常见的红、粉、白三色,而是紫中带黑,颜色十分凝重。王瀚努力收回心神,将注意力转移到她面前的花上来,;立即答道:“这花的名字倒是有些不同,叫做‘墨紫綾’,是因为这花色得的名字,这花极难养活,今年也只得了这一棵,一棵上偏偏只开了一朵花。” 见他对着傅妧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元盈心中恼怒,当下也顾不得仪态,冷冷哼了一声。 王瀚这才觉察出自己失言惹恼了公主,忙极力补救道:“公主殿下,若是这贡花有什么不妥,下官立刻派人再去寻来名贵品种。” 元盈冷笑道:“本公主曾经在母后宫中见过这墨紫綾,确实很是特别,只可惜宫里那株只开了一个花期,第二年不知怎的就枯死了,我劝大人还是尽早把贡花收起来罢,免得被那些俗物沾染了,伤了花的灵气!” 王瀚懊悔不迭,忙连声应是。他正待转身,却听得周围奴仆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再回头看时,只见那墨紫綾的花枝上已然空无一物,方才那开得正盛的花朵,竟已被人掐断了。 第81章 艳惊四座 那朵色彩浓重的花,如今正绽放在傅妧手上,雪白素指衬着深红花朵,色彩区别十分明显。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这大胆女子,以卑贱之身公然着红衣上正堂不算,如今连贡品芍药都敢攀折,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傅妧瞥了萧衍一眼,目光似乎在说:“你满意了?” 之前那个赌约,萧衍的用意无非是要借她的手给南楚难堪。虽然她还不明白他为何要把姻亲关系闹得这样僵,但借她的由头来做这件事却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她是被整座南楚宫廷所敌视的人,也是最能激起元盈怒气的人。 傅妧拈花微笑,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忽然绽放的美丽所震慑住,连我行我素惯了的元盈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她就在众人各色各样的目光中翩然转身,走到萧衍面前,抬手递上那朵花。随着她的动作,袖子向下滑了些,露出一截手臂,不堪一握的纤细,毫无瑕疵的雪白。 “殿下送我的簪子碎了,就拿这个来代替,如何?”她扬眉微笑,声音和仪态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无限的妩媚。 萧衍欣然微笑,接过她手中的花,傅妧随即倾身侧首,让他将花枝插入鬓发中。 那朵花虽然颜色并不鲜艳,但戴在她耳畔却是相得益彰,越发衬托出雪肤乌发,眼角一点胭脂宛然,艳丽无双。 元灏猛然闭上眼睛,狠狠抓过桌子上的酒壶灌了一口。 他旁边的元盈却没有这样的好涵养,当下只听到哗啦一声,她面前的小几已被掀翻在地,杯盘碎了一地,酒壶也碎了,浓郁酒香立刻自纱帘后弥漫出来,盖过了厅堂内的花香。 元盈一把撩开挡在面前的纱帘,对萧衍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在场众人才得以看清元盈的真容。她的容貌本也是上等的,然而今天的妆容和发式,都是少女一派的打扮,身上的粉色衣衫与傅妧身上那袭红衣一经对比,便是高下立判。粉色纵然再青春烂漫,终究比不得红色先声夺人。 衣裳和发式再复杂再精致,也比不上傅妧随意一挽乌发的风姿,妩媚天成。 元盈一指傅妧:“她不过是本公主身边的一个下婢,你竟然公然容许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出来,还放纵她攀折要送给我父皇母后的贡品,根本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若是从前在宫里,她只不过稍有嗔色,便有人众星捧月般来哄她,何曾需要她动了真怒?眼下元盈只觉自己已经浑身颤抖,眼前也像是有金星乱冒。 萧衍淡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朵花而已,公主有必要如此动怒吗?”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元盈却如遭雷击:“你是要不顾身份一味袒护这个贱婢了吗?” 萧衍扬起了眉毛:“说起不顾身份,现在是公主在不顾身份的大闹,熙华公主,请适可而止。”说到最后四字时,他略微加重了语气,隐有警告之意。 元盈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心底只闪电般掠过这个念头:萧衍,并不同于以往她所见过的人,他是不会为她的愤怒而改变的。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从小养成的骄纵却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 元盈面色铁青地瞪着他,一字字道:“既然这样,我们的婚约就解除好了!”说完后,她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孙嬷嬷吼道:“备车,我要立刻回去!” 孙嬷嬷已经吓得两腿哆嗦,忙不迭跪下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王瀚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跟着跪下了,顿时厅堂内跪倒了一大片人,也是无声的阻拦。 元盈站在原地等待着,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再开口,无论是萧衍,还是她的兄长元灏。 她现在……孤立无援,连从小一起长大,最疼爱她的二皇兄也没有站出来说话!元盈猛然转身看向元灏,眼底流露出些许乞求的神色。 然而元灏只是低声道:“你……不要再闹了。” “皇兄!”元盈失声道,然而叫出了这一声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喉头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委屈。 那种感觉她只在梦里体验过,是梦魇时想叫也叫不出声,想醒也醒不过来的无力感。 她踉跄后退,忽然抬起衣袖掩住面孔转身跑开了,步态是从未有过的仓皇。傅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殊无动容。 然而一个黑影却忽然出现在眼前,她凝眸望去,只见一脸怒气的元灏就站在面前,并伸手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傅妧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向外走去,下意识地回头向萧衍求救,却看到他已经坐了回去端起一杯美酒,对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第82章 我本无情 元灏拉着她一路向外走去,一直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虽然天色已黑,但傅妧的红衣和容貌委实太过显眼,引来路人伫足观望。傅妧又急又气,挣扎道:“快放手!” 元灏猛然回头,眼底已有红丝蔓延上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现在有了北燕太子这个大靠山,所以想要我放手了吗?傅妧,那你当初对我的那些表示,也只是为了要找一个靠山吗?” 傅妧冷笑一声:“你怎么想就怎么是了。”她别过头去,不想看他的模样。 “母后早就这样说过,我不相信,阿澈和阿泓也这样说,我还是不信,但是……”元灏的语气沉重了几分,“如果你说,我会相信。” “我……”傅妧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 元灏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不相信,我认识的傅妧是那样的人,哪怕是我亲眼看到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从前你总说我喜欢粉饰太平,明明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只为了维护一个可笑的面子或者尊严,那么现在我把一切都放下,只求你告诉我一个真相。” 他眼底的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傅妧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有个声音在心底呐喊着:“告诉他,把一切都告诉他,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我……”她下意识地开了口,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就硬生生刹住了。 她本能地觉得,不能告诉他,否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不论是她的性命,还是他的前程。皇后那天和她说的那些话,她虽然从心理上无法接受,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些都是事实。 皇后位居中宫多年,对宫中的权位斗争看得自是透彻。若是她现在一个心软,之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障碍已经横贯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 傅萦,不管元灏当初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强迫接受的,傅萦如今已经是他的正妃了。 傅妧心底刹那间转过诸般念头,最后这一个事实,像是烈火般灼痛了她的心。无论中间过程如何,从结果来看,她还是输给傅萦了,不是吗? 无论是代她入宫还是谈婚论嫁,傅萦都是那个赢家,而她傅妧,不仅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还连最想保护的人都不能保护。 当初一时的不坚定,已经带来了苦果,今天若是还执迷不悟,不知要掀起明日多少惊涛骇浪! 元灏曾是生命中唯一给她带来温暖和期望的人,她不能连他都一起毁掉。 当然,还有一个自私的理由,她也不能就这么被毁掉。若是执意要嫁给他,就注定了要成为不得志皇子的庶妻,注定了不能为逝去的人讨回公道。 这一点,除了皇后之外,师傅也已经和她说的很清楚了。 就这么被敌人打败,就这么庸碌一生,只为了他一个人的喜怒而活,她不能,也不愿!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平复了心底的情绪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冷,一如她的声音:“二皇子,当初接近你时,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刻意保持着和你的交情。” “你说谎,”元灏坚定道,“当初明明是你险些被惊马踏伤,我才会……” 恰好身旁有人赶着马车慢悠悠经过,傅妧连看也未看就摸出一根银针甩过去。那枚银针刺入马股,原本还温驯的马立刻发狂,在街上横冲直撞起来,一时间到处惊呼声不断,路两旁的小摊也被撞翻了好些。 就在这一地狼藉中,傅妧冷冷微笑:“现在看到了?二皇子,我并不是你想象中事事需要你保护的人,那天的一切都是我有意安排,你只不过恰好经过,又恰好不忍看我受伤,所以出手相助罢了。” 说完后,她转身要走,元灏却再次拦在她面前,一字字道:“我不相信。” 傅妧皱起了眉头:“你还有完没完?”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那个时候傅萦还没有得罪盈儿,傅家也不必送女入宫,你根本就不需要特意结识我!而且……母后早就有意让我和傅家联姻……如果是你……”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母后就算有意让你和傅家联姻,对象也只能事傅萦,我嫡出的妹妹,”她嘴角的笑容越发讽刺,“忘了告诉你了,我的娘亲是被傅家赶出门的,我也是在山村里长大的,一开始我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向傅家和傅萦进行报复罢了。” 第83章 再度离别 那些报复的想法,在她和娘亲艰难度日时出现过无数次。然而,在知道元灏的真正身份之前,她从没有把他和对傅家的仇恨联系在一起过。 之所以想要接近,是因为他身上温暖的气质,是因为他在她无助时伸出的援手。 然而,自从傅妧决定了要去北燕时,这些话注定只能是藏在心底的秘密,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除非,除非她还可以活着踏上南楚的土地,以自由的身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会出了傅萦得罪公主的事,我不得已进了宫,既然注定要去北燕,自然是要找座更靠得住的山了。” “对于我们这样的女人来说,一生一世都只能寄托在嫁的那个男人身上,自然要擦亮眼睛好好选择……” 这些伤人的话,滔滔不绝地从她口中说出,元灏猛然低喝一声:“够了,这些,就是你放弃做我的正妃,选择无名无份地去萧衍身边的理由?我听够了。” 在傅妧的记忆力,他一向都是温和淡然的,如今他眉目癫狂,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致。她忍住心疼,勉强扯出一点微笑:“是啊,跟在如日中天的太子殿下身旁,哪怕是无名无份,也好过做不得志的皇子的妃嫔。” 她转身往回走,每一步都如在刀尖上起舞,明明痛彻心扉,却只能向前。 “傅妧!”他最后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的。” 傅妧的脚步微微一滞,没有回头。元灏的目光渐渐黯淡,然而在视线落到她衣袖上时,他却睁大了眼睛。 待傅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时,他才快步走到她刚才伫足的地方,伸手触摸地面。果然,指尖沾染了一抹红痕,他并没有看错,刚才自她袖口滴落的是血。 顺着她走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更多的血迹,可想而知她握在袖中的手有多用力。 元灏将沾染了她鲜血的手轻轻抚上胸口,眼底重新迸发出坚定的光彩。 十天后,送嫁队伍再次启程。元盈派人回皇宫哭诉的举动并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南楚帝后只是传了一道口谕,说是已出嫁的女儿长久滞留在南楚不妥,并加派了一千名侍卫前来护送。 自从这道口谕传到之后,元盈便大受打击,整日里躲在房间里大发脾气,城守府的碗碟都快被她摔光了,一时间松阳碗贵。 而这些劣迹,都被原封不动地传了出去。事关皇族脸面,百姓们自然是传得起劲,更有好事的商人,从附近的郡县贩运来大批的碗碟。 萧衍虽对傅妧这样的举动不置一词,但傅妧已经通过这些日子和他的相处发现,他表面上置身事外,其实是在推波助澜。他若是觉得不妥的事,根本就不会给她去做的机会,如今不闻不问,便是默许。 自然,这件事若没有他的帮忙,傅妧一个人也是无能为力。那天萧衍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很快便兑现了当初的允诺。 出乎傅妧的意料,萧衍送来的暗卫竟然是个女的。傅妧问起她的名字时,她只简短地答了五个字:“请主人赐名。” 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掺杂,干脆利落。她整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如果不是能看到她能说能走,傅妧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人形木偶。 傅妧没有多想,便给她取名为简兮。而简兮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将公主的种种劣迹宣扬出去,从南楚帝后的反应来看,简兮这个任务做得非常完美。 此事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南楚帝后也大为头疼,连发数道口谕催促他们上路。最终在十天后,元盈终于再也拖延不下去了。 女眷皆有马车可坐,不必受骑马颠簸之苦。简兮已经换了装束,扮作和秋容一样的婢女,随行伺候。对于一个随行女官使两个丫头这件事,李嬷嬷虽颇有微词,但又不敢公然和萧衍作对,因此只伙同众人瞒着元盈,将傅妧的马车安排在队伍最后,免得元盈因为看到她而大发脾气。 上车前傅妧最后一次回眸,并没有在送行的人中看到元灏的身影。明明是她费尽心思促成的结果,当他真的回头不闻不问时,她却仍感到怅然若失。 手心隐约作痛,那天她为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心软,狠狠掐破了手心,至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傅妧闭上眼睛,再次握紧了拳头,想用那疼痛来警告自己,不要再想那个人那些事。 刚上车的秋容惊呼一声,忙扑过来掰开她的手,又皱眉对坐在傅妧旁边的简兮道:“你瞎了么?看见姑娘这样还跟个木头人一样坐在这里!” 简兮点点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对于这个木知木觉的婢女,秋容心里有一肚子疑问,然而看傅妧神不守舍的样子,却又不好问,只好就这样上路了。 第84章 神秘邀约 之后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半个月后,送嫁队伍已来到位于南楚最北端的睢阳城,出城后便是北燕领土。 到了这里后,自京城一路护送而来的南楚将士就要止步了。因北燕前来接应的骑兵尚未到达,因此他们便暂时在睢阳城停下了。 睢阳城虽然大,但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并不算繁华。元盈只在这里住了两天,便发了许多牢骚。其实也无非是些小事,边疆之地的饮食自然比不得皇宫精致,一应生活用具也是如此。 元盈娇生惯养,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旅途劳顿,脾气越发大了,闹得驿馆中鸡犬不宁。 这天傍晚,傅妧在简兮的掩护下悄悄溜出了驿馆,来到和萧衍约好的地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映得江水一片金黄,萧衍在那金灿灿的光晕中回眸一笑,便有三分邪气。 “约我来这里做什么?”傅妧走上前,便开门见山问道。 萧衍挑挑眉毛:“在驿馆里憋了好几天了,难道不闷吗?不管怎么说,离了这里,你就算是真的背井离乡了。” 傅妧皱眉,转身就要走,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跟我来。” 他拉着傅妧钻进停在江边的乌篷船上,立在船头的南宫慕云用竹篙在岸边一点,那小船便往江中悠悠飘去。一直划了有半个时辰左右,视线中才出现了一座画舫。看那画舫精致华美的程度,想来其主也是非富即贵。 小船刚刚靠上去,便有人放了船板,傅妧夹在萧衍和南宫慕云之间走上去,被仆童引到了一间大厅中。待看清那上座之人的面容时,傅妧便暗暗吃了一惊。 “太子殿下好胆气,这样的邀约也敢孤身前来。”说话那人正是南楚的平远将军,亦是南楚皇后的兄长姬桓。他常年镇守北疆,出现在此地倒也不算意外。 姬桓年长皇后十几岁,年纪已然不轻,头上微有白发。元盈与萧衍成婚前,他也曾入京道贺,傅妧在宫中远远看过他一眼。如今这般近距离看来,他倒比在京中时疲惫了几分,不知是何缘故。 萧衍微笑不语,傅妧却福身一礼:“见过平远将军。” 她语声清脆,登时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姬桓笑道:“小丫头倒是有点眼力,”说过这一句后,他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她就是盈儿身边的那个女官?” 这问话是对萧衍而发的,萧衍却不去接这个话头,只笑道:“将军有话明说就是。” 姬桓面色一沉:“当初南宫玄瑜前来提亲,我便说盈儿年幼,这桩婚事不妥,只可惜元恪畏惧你们北燕,硬要做成这门亲事,如今看来,太子你连赴约也要带着她,这婚事确实是许错了!” 萧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闲闲道:“敢情姬将军深夜邀我来这么个僻静地方,是为了替外甥女讨还公道……” “不错,萧衍,你不要以为元恪怕你,连我也怕了你了!你三番五次给盈儿气受,我早就看不过眼了!”说着,他已经走到萧衍面前,沉声道:“今日我要你给我一个准话,怎么处置这个背信忘义的臭丫头!” 他所说的“臭丫头”,指的自然是傅妧。萧衍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南宫慕云却道:“姬将军是朝廷重臣,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何必同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姬桓冷笑一声:“南宫慕云,不要仗着你是太子身边的人,就可以在本将军面前放肆!说起来,大约因为你父亲也是个背信忘义的人,所以你才会想要回护这丫头吧。” 他之前提起南宫玄瑜时,口气就颇为不敬,如今更是直接嘲讽,南宫慕云的脸色变了变,却硬生生忍住了。 姬桓随即转向萧衍,再度逼问道:“如何?你若不愿动手,便由我亲自动手也是一样的。” 僵持中,傅妧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姬桓闻声转向她,皱眉道:“你笑什么?” “姬将军与其去问太子,为何不来问问我呢,或许,小女子感动于将军爱护外甥女的心意,愿意引颈就死也说不定呢。” 姬桓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揣摩她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傅妧嘴角的笑意却又加深了些:“将军还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说这话时,她脸上轻蔑之意难掩,姬桓登时暴怒,手下意识地摸向了佩剑。 傅妧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毫无惧色,反而又上前一步,仰起下巴看着他,姿态倨傲。 第85章 美人舞剑 姬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这是有意要羞辱本将军了?” 傅妧心中暗自好笑,俗话说外甥像舅果然不错,这副语气和神态,原来元盈是从这位舅舅身上学来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只不过想和将军讲讲道理罢了,”她试探道,“将军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英雄,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不会连几句逆耳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不是吗?” 姬桓冷笑着将佩剑抽出一截,用威胁的神态道:“你说!” “若北燕太子果如传闻所说,对我爱重有加,若你为了公主杀了我,只会让太子与公主之间嫌隙更深,反过来,若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太子与公主只不过是性情不合,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傅妧一口气说完,唇畔重新扬起挑衅笑意:“当然,将军要是看我不顺眼,执意要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那也悉听尊便!” 她这般咄咄逼人,姬桓反而不好就此下手了,毕竟萧衍和南宫慕云都在近前。后生可畏,他已过了壮年,不敢如此自负。 只是这小小女子,原本只以为是个狐媚人物,或者可用言语震吓利益收买。如今看来,竟是个能言善辩的……姬桓当下立定决心,此女非要除去不可!至于元盈和萧衍,相信后者身居太子高位,也不会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姻亲之国的地步。 想到这里,姬桓回剑还鞘,脸上扬起一抹笑意:“既然来了,便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萧衍微微颔首,姬桓便引着他们走向后舱。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登时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抵得一干二净。席间,姬桓只随意说些边疆之地的风土人情,谈吐自如,丝毫不见异色。 傅妧疑心他会在饮食中下毒,于是以宽大衣袖做遮掩,每进食饮酒前必用银针先试探过,见针无变色才能放心。 姬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只殷勤地向萧衍劝酒。 几番推杯换盏,一场歌舞已毕,又有一蓝衣女子翩然入场,在姬桓面前跪拜道:“妾为贵客准备了一支特别的舞,请将军借佩剑一用。” 姬桓抽出佩剑,命身旁的侍卫送下去,这才对萧衍笑道:“我生平最爱武学,府中的姬妾歌姬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手功夫,想让太子鉴赏一下。” 萧衍举杯微笑:“将军真是别出心裁。” 与姬桓的满面微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蓝衣女子的冷若冰霜。看那侍卫递上佩剑时的恭敬姿态,想来这女子应该是将军府中甚为得宠的姬妾。 蓝衣女子身姿轻盈,出剑迅捷,傅妧虽对武功没有研究,但见萧衍和南宫慕云眸中都有赞赏之意,可见那女子的剑法不错。 正在这时,婢女又端上来一道雪蛤羹,傅妧从前在傅府吃过两次,知道这东西虽有养颜奇效,但口感并不是很好。尤其是冷了之后,便会有淡淡腥气,因此她无暇注意场上的剑舞,用银针试过那羹没有问题后,便拿起了勺子。 她刚刚舀起一勺,眼前却是变故突起! 原本离得甚远的蓝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到了面前,傅妧刚刚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剑光划过。哗啦一声,面前盛着雪蛤羹的碗已经被一剑劈碎,热烫的汁水流了下来,饶是萧衍已经伸手拉开了她,汁水还是染得裙裾一片狼藉。 蓝衣女子收剑而立,淡淡道:“妾身剑法不精,惊扰了贵客,妾的内室有干净衣衫,姑娘若不嫌弃,可来换一件。” 傅妧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仍有忌惮,因此下意识地看向了萧衍,却见他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换了衣裳再来。” 姬桓眼底精光一闪,萧衍却闲闲道:“将军府上卧虎藏龙,连一个姬人的剑法都如此出众,可惜熙华公主没有同来……说起来,南宫有位师妹剑法也很是精妙,改日也该让公主鉴赏鉴赏。” 南宫慕云会意,立刻道:“三千师妹为人莽撞,比方像刚才那剑就险得很,若是收不住冲撞了公主,岂不是铸成大错。” 萧衍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眼光却瞟向姬桓,见对方面色凝重,便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厢傅妧跟着那蓝衣女子进了内室,对方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拿了一套衣裳丢过来,便关了门出去了。见她出去,傅妧反而自在许多,忙将染脏了的衣裙换下,便急着回去。 她才刚拉开门,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许久,她才叫出那人的名字:“元灏!” 第86章 短暂告别 元灏只作普通书生装束,显然是不想表明身份,他推了傅妧进屋,才压低声音道:“回去后告诉萧衍,快点离开南楚!” 傅妧看他神情郑重,不像是在说气话,便追问道:“怎么了?”她想起了姬桓,眸光中多了些警惕:“是不是姬将军有什么计划?” 元灏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急切道:“我之前给你的玉佩你收好,北燕都城有一家尚珍阁,你拿着玉佩去见老板,我便能知道你的近况了……” “二皇子,”傅妧冷冷打断他,“那块玉佩我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谎话说到一半,对上他恳切的目光时,她喉头一堵,竟再也编不下去。 元灏定定地看着她,一字字道:“如果连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要娶你?” 被说中心事,傅妧无言以对,眼底已涌起了泪。元灏也红了眼圈,猛然伸出手抱紧了她。 他的怀抱一如记忆中宽厚而温暖,傅妧闭上眼睛,努力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门忽然被推开,是去而复返的蓝衣女子,越过元灏的肩膀,傅妧看到她脸上竟也有了焦急的神色:“耽搁得太久将军会起疑心的!” 元灏并没有放开傅妧,双臂反而更用力了些。傅妧费力地仰起头,只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等我,”他轻声道,“我一定会成为皇帝,一定会接你回来。” 傅妧凄然微笑,眼泪模糊了视线。良久,她重重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可是……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的。” 元灏咬紧了牙关,终于放开了手。 傅妧低头擦去眼泪时,只见蓝衣女子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然而那丝异样神情转瞬即逝,蓝衣女子上前拉起傅妧便向外走去。她的手像她整个人一样冰冷,傅妧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蓝衣女子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向元灏点了点头,便拉着傅妧出了门。 傅妧强忍着没有回头,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女子身上来:“姑娘和二皇子相识,不知傅妧该如何称呼?” 蓝衣女子冷冷看她一眼,半晌才说了两个字:“秋离。” 虽然对方神情冷淡,但傅妧还是恳切道:“今天的事,多谢秋离姑娘了,只是不知姑娘这般帮我,可会招来姬将军的猜疑?如果……” 她的话还没说完,秋离便打断道:“我帮的是他,与你有什么干系?可笑!” 被秋离这般抢白,傅妧便不再说话。 快回到后舱时,秋离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望着傅妧说道:“这次是我欠他的,下次再见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傅妧扬起了眉毛:“是因为……元灏?” 秋离的表情变了变,原本凌厉的五官柔和了些,但口气却一如既往的生硬:“和你没关系。” 傅妧这次没有再让着她,而是反击道:“如果和我没关系,又何必要特别警告我?你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 秋离定睛看了她半晌,才撇嘴道:“最讨厌这种伶牙俐齿的女人了!”说罢,她便自顾自走了。 傅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闪过数种揣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秋离对元灏,似乎有种特别的情愫。 秋离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坚强,又那样冷漠,但她面对元灏时流露出的担忧情绪,却是作伪不得的。只是……她是姬桓府中的姬妾,与元灏注定是不可能的。 大约便是因为这样相似的情形,傅妧才会对她有种特殊的好感吧。 同样的身不由己,同样的爱而不得,还有同样的……不甘心…… “我们走吧?”耳畔忽然传来萧衍的声音,傅妧抬头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后舱出来了。 傅妧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那位姬将军没有别的事了?南宫慕云呢?” “南宫去弄船了,再不回去天恐怕都要亮了。”他指了指仍然暗沉的天空,对她的第一个问题视而不见。 傅妧却认真道:“虽然说是盟友,但利益发生冲突时,也是可以放弃的吧?放心好了,我不会抱怨的,只要你提前和我说就行了,免得我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刚才在宴席上,秋离刺出那一剑时……他没有出手阻止。如果那一剑秋离下了必杀的决心,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或者,已经被随便丢进了河里,成为纠缠的水草中渐渐腐烂的尸骨。 萧衍看着她,眼神认真了几分,说出口的话却犀利许多:“你是巴不得我放弃你,好去与旧情人再续前缘吧?” 第87章 有意闹事 那天从姬桓那里回来后,萧衍就不曾在傅妧面前出现过。傅妧细细回想那天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让他生气的地方。 唯一不妥的地方,大约就是那句关于盟友的话了,难道是嫌她看轻了他? 傅妧并没有忘记元灏跟她说的话,然而那天回来的时候,萧衍一路上都冷着脸,让她根本无从开口。 萧衍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嬉皮笑脸时挥洒自如,一旦拉下脸来便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完全相反的两种气质,如同颜子潇和北燕太子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一样,被他拿捏自如。 傅妧猛然醒过神来,警告自己道:“想他干什么!” 他们的关系,说好听了是盟友,说难听了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只要做好自己本份的事就行了,何必要费心思揣摩他的想法? “姑娘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呢?”秋容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喜孜孜道:“这个城守倒是个有眼力见的,今天早饭倒送来了好东西。” 她揭开碗盖,将冒着热气的碗向傅妧面前挪了挪:“听说这雪蛤是最养颜的了,姑娘快趁热吃!” 傅妧闻到那气味,便想起那天在姬桓画舫上发生的事,心中不禁一阵烦闷,便将碗推开了。 “姑娘,凉了就不好吃了。”秋容见她脸色不好,越发想劝她多吃些。 傅妧摇头,正要说话时,房门却猛然被推开了。来人是元盈的教引嬷嬷孙氏,傅妧之前没少和她发生龃龉,看到她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孙嬷嬷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雪蛤羹,当下嘲讽道:“有人还真是连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我说厨房里的雪蛤怎么数都少了一份,原来是被你们偷了来!” 秋容立刻辩道:“我们没有偷,这是城守大人派来送给我们姑娘的!” 孙嬷嬷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就是看到城守府里头的丫头往这里送东西,一打听才知道送的竟是雪蛤,才到这里来理论的。上次赏花宴过后,元盈对她出的主意很是不满,连兰月竹月两个丫头都快爬到她头上来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着做点什么事让公主重新待见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么个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于是孙嬷嬷冷笑道:“那王瀚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城守而已,若不是姬将军看在公主住在这里的面子上照应他,他哪里配有什么好东西!” 秋容和她争辩不休,傅妧却起身将门窗都打开,声音传到院子里,登时引了不少下人围观。 孙嬷嬷脸色一沉,虽然王瀚被她说得那样不堪,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公主的教引嬷嬷就算再体面,终究也不过是下人的身份,这些话被城守府的下人听到,实在是有些过分。她气焰上一低,便再也吵不下去了。 傅妧这才闲闲道:“嬷嬷要说的话可都说完了?” 孙嬷嬷横她一眼,犹自嘴硬道:“我说话,用不着你这个狐媚子来插嘴!” 傅妧并不生气,脸上反而带了些笑意:“嬷嬷如果说完了的话,就把这碗雪蛤羹拿走就是了,”她无视秋容不甘心的眼神,慢悠悠道:“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下次嬷嬷直说就是,不必这样大呼小叫,平白惹别人笑话。” 这话绵里藏针,登时刺得孙嬷嬷老脸一红,闹到这个地步,真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傅妧却不容得她犹豫,对秋容打个眼色,秋容立刻将碗重新盖上,端起托盘气鼓鼓地塞到孙嬷嬷手里。 孙嬷嬷气得手都有点哆嗦,然而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却又不好发作,只好狠狠瞪傅妧一眼,便端着那托盘快步去了。 秋容这时候也明白了傅妧的用意,当下含笑追到外面的廊子上,吆喝道:“嬷嬷小心些,这雪蛤羹贵重得很,小心走滑了脚给砸了!” 孙嬷嬷含恨而去,连头也不敢回。秋容忍俊不禁,回到屋子里重新把门窗关好,这才笑道:“姑娘这招真是高明,气得那老太婆落荒而逃……只可惜了那雪蛤羹。” 傅妧淡淡一笑:“被她那么一闹,就算留下那羹来,你喝得下去?” 秋容想了想,才笑道:“为什么不喝,横竖是美容养颜的宝贝,就算那个老货站在我跟前,我照样喝得下去。”主仆两人便都笑了。 被孙嬷嬷这么一闹,半个上午都耽误了过去。因着早上没吃饭,傅妧便让秋容早早地去催午饭来,秋容才提了食盒进门,简兮却硬生生从门边挤了进来。 秋容正要说她两句,然而听到简兮说的话,手中的食盒却直直掉了下来。 “公主的教引嬷嬷刚才死了。” 第88章 人命关天 “怎么会?”秋容难以置信道,“她刚刚还在这里大闹,怎么会……” 傅妧虽然也很是惊讶,但说出话时却镇定得多:“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死的?”还没有得到答案,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会这么巧,孙嬷嬷刚才还来闹过,回去就死了! 简兮道:“就是刚才的事,据说是突然倒毙,在公主的院子外头远远看了一眼,似乎是中毒。” “中毒……”傅妧眼前立刻浮现出那碗雪蛤羹,她转身抓住秋容,厉声问道:“秋容,那碗雪蛤羹是谁端来给你的!” 秋容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当明白过来傅妧说的意思后,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就是……就是这里厨房的一个丫头,她说是城守大人吩咐的……” 傅妧转向简兮:“你带秋容去厨房,一旦指认出那个丫头,一定要抓住!”简兮点点头,拉起秋容便往外走,然而却已经有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一个颇为眼熟的丫头指着傅妧道:“公主,嬷嬷就是来过她们这里后出事的!” 元盈挥挥手,立刻便有一队侍卫冲进屋来,十数支明晃晃的长戟齐齐指向傅妧等三人。“把这三个杀人凶手给本公主拿下!” 得了公主号令,那些侍卫便上前反剪了她们的双臂,简兮探询地看向傅妧,傅妧知道她是想问自己要不要动手。 轻轻摇了摇头,傅妧将注意力集中到元盈身上来:“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在这里装蒜!孙嬷嬷就是在你这里喝了一碗汤,就中毒死了,你还不是杀人凶手么?”兰月抢着答道。 秋容也嚷起来:“你们血口喷人!那明明是姑娘的早饭,是孙嬷嬷自己来硬要了去的,若说是有人下毒,那也是有人想害傅姑娘!” 她话音刚落,脸上已经挨了两耳光。兰月下手极重,秋容两边的嘴角立刻流出血来。 兰月平时就和秋容很不对付,如今见了她的狼狈相,便凑近了道:“接着说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叫人拔掉你一颗牙,若是牙不够了,便拿舌头来顶替!” 秋容不服气,想要说话,傅妧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如今这里到处都是元盈的人,图个口舌之快只会让自己吃亏。 元盈看着傅妧,挑衅道:“平时不是很伶牙俐齿么,怎么今天就派个丫头替你伸冤,自己倒没话要说了?”她这样说着,一旁的兰月和竹月已经挽起了袖子,只等傅妧一开口巴掌便会落下来。 傅妧冷冷看着她,心里仍在想着孙嬷嬷中毒的这件事。显然,下毒之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孙嬷嬷,只不过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撞了来,因此做了替死鬼。 依秋容所说,那丫头是奉了城守的命令送羹汤来,那么,始作俑者便是王瀚么? 不会,他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背后必然会有人授意,是姬桓还是元盈? 见她不说话,元盈冷笑道:“既然不分辨,那便是承认了,来人,把她们三个拖出去杖毙,为孙嬷嬷偿命!” 傅妧皱眉,她知道元盈胆大妄为,如今这架势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简兮,后者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王瀚却忽然撞了来,他大约是一路跑着来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元盈行了礼,才小心翼翼道:“人命关天,公主殿下不若将此事移交下官,下官必定严加审理此案。” “你?”元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看样子并不满意。 然而兰月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元盈转念便道:“好,本公主便给你一天期限,明天这个时候,定要把凶手交给我处置!你若是敢徇私,本公主一定上报父皇母后,把你的乌纱帽去了发配边疆!” “是是是,”王瀚连声应道,“下官一定公平审理此案。” 元盈又看了傅妧一眼,补充道:“王大人,虽然案子还没有定论,但这有嫌疑的人,总该先关到大牢里吧?” “是。”王瀚应道,随即便招呼侍卫将傅妧三人押入大牢。 经过元盈身旁时,傅妧看到她脸上难掩的得意之色,心中越发笃定元盈一定和这件事大有干系。如果是这样的话,进了大牢倒也好,总好过被元盈私刑处置。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傅妧是不想暴露简兮会武功这件事的。 这件事连王瀚都知道了,那么萧衍也没道理不知道。 傅妧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告诉自己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的,萧衍不会看着她背上杀人的罪名还不闻不问的。 第89章 牢狱之灾 其实牢房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最可怕的是寂寞。 傅妧与秋容简兮被分开关押,她一个人呆在宽敞的囚室里,不闻人声。囚室没有窗子,蜡烛烧完了一根又一根,傅妧已经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脑子里的思绪一片混乱,原本她以为一个人能更好地理清思绪,现在才发现,她连抵御孤独的力量都没有,更不用说静下心来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清醒过来。远处的牢房大门已经打开了,光影中静静立着一个人。 她猛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到困住自己的铁栅栏前,沙哑地叫了一声:“颜子潇……是你吗?” 那人缓缓走近,当傅妧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时,心下便猛然一沉。 不是萧衍,那人虽然身材同样高大,面容却苍老许多,额头上有了深深的皱纹。傅妧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师傅……” 玄嵇皱眉看着她:“颜子潇是谁?” “是……认识的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她低声答道。 玄嵇敏锐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所有伪装,傅妧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 “师傅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盲目地相信别人,只会让自己落到悲惨的境地里,就像你现在这样!”玄嵇的语声里有了深深的愤怒。 “……我知道。”傅妧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底气。 “知道?”玄嵇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还会对别人产生期待?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就抱定了等别人来救你的想法,在这里等死么?” “我……”傅妧无言以对。 玄嵇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用等别人动手,我就先杀了你算了!” 傅妧惊呼一声:“师傅!”话音未落,玄嵇的手已经从栅栏的空隙处伸了进来,准确地扼上她的喉咙。 “师……傅……”傅妧全身僵硬,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然而玄嵇的脸却渐渐扭曲模糊,最后变成了元盈的脸。 她狞笑着说:“去死吧!” 那张脸又起了变化,许多人的脸容一一闪过,都是那些曾经在噩梦中追索她不放的脸孔。唯一不变的是扼住她喉咙的有力的手,仍然在渐渐收紧。 傅妧的视线开始模糊,脑海里众多纷乱的思绪一一闪过……噩梦,她准确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依然是元盈的脸,然而傅妧却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硬生生将她扣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掰开,一字字道:“你休想让我认输!”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她仿佛从云端坠落,砰地一声回到了现实中来。 她正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双臂紧紧抱在一起。而有一股力量,正在拉扯她的手臂。 傅妧眨眨眼睛,终于看清正在拉她手臂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是在王瀚身边的一个刀笔吏。 那人见她突然用警醒地目光看着自己,似乎吓了一跳,立刻放了手。 傅妧支起身子,看到地上那张已经写了几行字的白纸,目光越发冷了下来。上面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了,是自己的笔迹,然而那些字句却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 一字一句,皆是对罪状的供认不讳,下面只差一个落款。 旁边还摆了一盒朱红的印泥,刚才那人如此拉扯,便是想让她盖上手印吧!一旦落了手印,这份供状便就此落实。 傅妧冷冷看向那人,后者显然已经反应过来,眼前人不过是个弱女子,于是俯身拉起她的手便要往印泥上按。 傅妧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手背,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那人咬牙忍痛,想着只要按着她落了手印便能完事,谁知自己的手却渐渐麻木起来,连她的手也抓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挣脱了。 他又俯身想要去捡那张纸,然而不知怎的,连身子也不听使唤了,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傅妧狠狠在他肩膀上踢了一脚,让他离自己远了一些,这才弯腰捡起那张供状,看了一眼便撕得粉碎。 “你……你……”那人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是麻木已经到了舌头。 傅妧看着自己小指上的指甲,在牢狱里,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在指甲内填入了能使人肌体麻木的药粉。这本是她出于谨慎的自保之举,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90章 因势利导 傅妧看着那刀笔吏倒在自己面前,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宛如她在梦境中那一番挣扎。 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幻觉。傅妧皱眉扫视了一下周围,发觉囚室内比记忆中暗了许多,这才发现原本自己点在墙角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如今只有走廊上的火把透进光来,自然要阴暗许多。 她拿起烧剩下的蜡烛头,放到鼻端嗅了一下,果然发觉气味与普通蜡烛有所不同。 能让她产生幻觉的药物,大约就是混在蜡烛里的,她之所以会觉得无法静下心来,恐怕也是药物所致。 大约是在药物发挥作用后,那人便进来熄灭了蜡烛,然后诱导她写下供状。想到这里,傅妧不禁后怕,如果她没有及时清醒过来,恐怕至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要她亲笔写下供状落下手印,他们就可以轻易地布置出她畏罪自杀的场面来,那份供状的最后一段,也隐约透出了这个意思。 差一点,她只差一点就死了。 傅妧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她拔下头上的发簪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人面前,朝着他的大腿狠狠扎下去。 她所使用的麻药生效是最快的那种,并没有解药,但是强烈的疼痛却能抵消它的效果。果然,那人发出一声痛呼,声音虽然依旧含糊不清,但至少能发出声音了。 “你是什么人?”傅妧冷冷发问。 那人含糊地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傅妧眉头一皱,手上微微用力,发簪又刺入几分,鲜血很快就洇湿了他的裤子。 “小人……小人是,城守大人的……幕僚……刘全。”那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字眼咬得清楚一些。 “刘全,”傅妧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今天的事,是谁吩咐你做的?” 刘全看着她,浑身颤抖,却始终不曾开口说一个字。看他的这副样子,可知背后指使者的来头必然不小,刘全知道自己出卖了背后主子也是死路一条,因此才什么都不敢说。 傅妧换了一个问法:“是熙华公主?城守大人?姬将军?” 然而无论她说出哪个名字,刘全都只是摇头,满眼恐惧。傅妧皱眉狠狠将发簪拔出又换了个地方刺下去,刘全也只是闷哼一声,死死咬紧了牙关。 傅妧满心的恼火无处发泄,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就算折磨死他也于事无补。但是这个刘全,看上去完全是那种穷酸小吏的样子,没想到牙口倒挺硬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人不可貌相,傅妧不由得又多看刘全两眼,实在没看出来他身上哪里有宁死不屈的气节。 看到她盯着自己,刘全心下惶恐,哆嗦了一下,裤子就渐渐湿了。 傅妧顿时恶心地后退了几步,脑海里却陡然掠过一个念头。她瞪着刘全问道:“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就是他们合谋的了?” 刘全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 傅妧登时恍然大悟,王瀚根本就是和姬桓元盈是一伙的,所以元盈才会那样爽快地答应暂时先将傅妧关押。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之心,然后坐实她的罪名,造成她畏罪自尽的假象。 人证物证俱在,连亲笔供词和手印都有,这一招可谓是滴水不漏,就算是萧衍,也找不到兴师问罪的借口。 傅妧后背一凉,惊觉自己刚刚死里逃生。然而还来不及轻松,更大的忧虑便已袭上心头,逃过了这一次,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这次是她侥幸摆脱了药力,被派来做这件事的刘全又是个不经吓的废物。 想想倒也合理,自然是要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做这件事,免得牵扯到他们。大约刘全按照吩咐拿到这份供状后,也很快就会被灭口。 想到这里,傅妧计上心来,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塞到刘全嘴里,掐着他的下巴逼他吞下去后,才冷笑道:“这一颗是穿肠毒药,滋味不错吧?” 刘全登时抖如筛糠,裤子又湿了一片。傅妧皱眉踢了他一脚,正好踹在他的伤口上,刘全登时蜷缩起身子,满脸痛苦。 “不过,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解药,还保证你不会被指使你的人灭口。” 刘全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傅妧的表情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你现在除了听我的,没有别的办法,你想想看,要是拿不走我的供状的话,你的主子们还会不会留着你这条小命?杀了你再派别人来,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刘全想了想,终于颤巍巍道:“小的……一切都听姑娘的。” 第91章 堂上争辩 刘全走后,傅妧疲惫地在角落坐下来,双臂抱紧了膝盖。 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有很多种,但它们的作用只能激发出人内心深处的**或阴暗面,而无法制造出完全无关的记忆和幻觉。 生而为人,除了无欲无求的得道高僧外,谁人不是在这红尘中挣扎?奢望着自己得不到的,恐惧着自己将要失去。 那么,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恐惧是什么? 答案她已经知道,却不想面对。 师傅说得对,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是没有人可以信任的。一旦开始依赖于别人的力量,就要随时做好被人抛弃的准备。看,她现在已身陷囹圄,那个曾与她订立盟约的人在哪里? 傅妧咬紧了牙关,暗暗发誓,她这次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困境,证明给他看,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她狠狠抓起那半根残烛,远远扔到了牢房外面。蜡烛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停在一双靴子面前。 “傅姑娘,”南宫慕云低声道,“你还好吗?” 傅妧忍不住冷笑:“怎么,代你家太子来表示下廉价的慰问?”略微停顿一下,她才继续道:“我好得很,只不过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不劳太子殿下牵挂。”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南宫慕云的脸色沉了沉,只道:“殿下他会要求将此事过堂审理,到时候自会有人出来认罪。” 傅妧猛然抬头,眸光雪亮,她扑到铁栅栏上,厉声问道:“是秋容,还是简兮?” 这种解决方法,无疑是萧衍风格,让她身边随便一个人出来顶罪,撇清她的干系。这确实是最简单就万无一失的办法,然而却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办法! 南宫慕云皱眉看着她,低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无论是谁,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傅妧冷笑一声:“回去告诉他,若是过堂那天有人认罪的话,那个人就是我!” 南宫慕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带了几分薄怒道:“傅姑娘,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你不知道太子他……” 傅妧却打断他的话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应对,不劳他替我筹谋。” “傅姑娘……”南宫慕云最后叫了她一声,语气中颇有些无奈,似乎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才再度开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可以转告太子殿下,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傅妧知道,如果把她的计划告诉萧衍,以他的能力,整件事会容易许多。然而不知为何,她仍然是一口拒绝了。南宫慕云无法,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半明半暗中,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两个狱卒模样的人上前不由分说就拉起她来。 事到临头,傅妧反而定下心来,安静地跟着他们走。现在再去揣测结果已经太晚,是断头台还是公堂,去了自见分晓。 当看到两旁肃立的衙役和堂上正襟危坐的王瀚时,傅妧无声地笑了。刘全虽然胆小怕事,但嘴皮子上的功夫却和笔杆子一样好,显然是他已经用那个理由说服了姬桓和元盈,因此才有了公堂上的这一幕过场。 傅妧的目光落到元盈身上,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华丽精致,大约是想到眼中钉就要被拔除,所以盛装前来送她一程。 姬桓倒是不在,想想也是,他撇清关系尚且来不及,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意外的是,萧衍也不在……不止是他,连南宫慕云也没有来。傅妧嘴角的笑容不禁成了苦笑,她拒绝了他的好意,他这是放弃了她么? 来不及多想,她已经被人按着跪在公堂上。审理的过程很是顺畅,先是当天发现李嬷嬷出事的婢女陈述经过,然后是取证,城守府有很多人都能证实,那天李嬷嬷确实去了她房中,并端了一碗羹汤出来。 物证上有仵作证实,那碗雪蛤羹里确实含有剧毒。 一同被押上堂的秋容申辩道:“若不是孙嬷嬷撞了来,那碗汤本来是傅姑娘要喝的,难道姑娘是对自己下毒么?” 元盈冷冷一笑:“这个容易解释得很,你们和孙嬷嬷向来不和,只要找个人去挑唆孙嬷嬷去挑事,你们再顺利成章地把汤给了她,不就成了?” 她眨眨眼睛,转向王瀚道:“大人,我曾听闻,傅妧在牢狱中曾写下供状,对此事供认不讳?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公开审理,大人直接宣判就是了!” 这时,傅妧终于开口:“不错,我是写下了供状,只不过那份供状是被人胁迫所写,算不得证据。” “你说什么?”元盈皱眉。 傅妧直视着她的眼睛:“牢房里所点的蜡烛中含有迷迭香,此物可使人神志不清产生幻觉,若有人在旁引导,中毒者便会言听计从,按照口述写下供状并非难事。” 第92章 当面对质 傅妧转向王瀚,朗声道:“傅妧请求大人传唤证人上堂,以证明下毒者另有其人!” 王瀚眉头紧锁:“谁?” 连元盈也紧张地坐直了身子,等待着傅妧的下文。傅妧的目光自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嘴角微勾:“将军姬桓。” “……大胆!”王瀚愣了一下,才大声呵斥道:“将军身份尊贵,你怎可当堂直呼其名?更不要说传唤上堂了!” 傅妧却挺直了腰身,朗声道:“生死前人人平等,如今我被诬为杀人凶手,命在旦夕,难道大人就要因为证人的身份尊贵,而置公平道义于不顾吗?” 王瀚额上冷汗涔涔,竟被这女子一句话问住。 他还未想到该如何回答,门外却响起了萧衍的声音:“这话说的倒挺有意思,王大人,听说姬将军眼下正在您府上喝茶,贵府与公堂不过一墙之隔,不妨就请姬将军来听听这段公案,如何?” 王瀚连忙下座行礼,元盈却抿紧了嘴唇,脸色也变了变。 兰月见状忙俯身在她耳边道:“公主放宽心,凡事强不过一个理字,人证物证确凿,就算她请来天王老爷也没有用。”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公堂上,却也是人人都能听清楚。 萧衍只当做没听见,连看也没看元盈一眼,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傅妧虽然一再劝说自己不要抬头,然而到了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她很想知道,经过了这些天的不闻不问后,他会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她? 然而真正看清楚时,她却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萧衍一如往日那般神采奕奕,触到她的目光后,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挑,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那种态度,与以往面对她时没有任何不同。 王瀚被元盈用眼神威逼着,硬着头皮开口道:“太子殿下,区区一桩小案,况且人证物证已经齐全了,何须再劳动将军大人?殿下若是对证据有异议,卑职可以传唤证人再说一遍,由太子殿下评判。” 萧衍看了他一眼,脸上虽然仍挂着笑意,语气中却多了森寒之意:“我如何评判并不要紧,只不过王大人如此推脱,明白人只道是大人严守尊卑界限,不敢去打扰上级,若是被糊涂人知道了,还会以为这案子真与姬将军有关,大人不过是秉承官官相护的惯例,想要遮掩过去罢了!” 萧衍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闲闲道:“不过这种想法,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了,姬将军手握重兵,忧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哪里有工夫和公主的一个教引嬷嬷过不去?就算是真看不顺眼,一刀杀了就是,哪里用得着下毒那么麻烦!” 门外传来重重一声冷哼,紧接着姬桓便出现在了门口。 萧衍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姬将军,原来您早就来了,怎么不进来呢?萧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他便冲着姬桓拱了拱手。 他的言辞和神情虽然还算恭敬,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总让人觉得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姬桓的一张脸已经黑了大半,当下只胡乱点一点头便坐了下来,厉声问傅妧道:“本将军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民女要向将军告发一个人。”傅妧说出的话,也令在场的人大为诧异,就连姬桓也疑惑地皱紧了眉头。 傅妧不等他回答,便伸手一指,朗声道:“民女要告发的人,有意下毒害人,还想将此事嫁祸给姬将军,陷将军于不仁不义!”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被她指着的那人,赫然便是王瀚,顿时一片哗然。 王瀚不防她竟忽然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傅妧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还没有说话,门外已传来了喧哗声,刘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衣服上已是血迹斑斑。 他一头扑到姬桓脚下,惶然道:“将军救我,王大人……王大人他要杀人灭口!” 姬桓脸色一变,眼底已然起了杀气。萧衍却适时上前,拎着刘全的领口将他揪起来,笑道:“姬将军在此坐镇,是没有人敢作恶的,你只管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来就是了。” 刘全咽了口唾沫,这才娓娓道来。 他的供词很简单,不过是说王瀚这些年来一直对姬桓的压制有所不满,因此想借着公主在这里的机会陷害一下姬桓,于是便在姬桓送来的雪蛤中下了毒。 雪蛤贵重,自然只有公主才能服用,他又不敢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因此便派人送去给了傅妧。一来是想借此讨好公主,二来也是败坏姬桓的名声。 他的口才甚好,细节处说得活灵活现,听得王瀚冷汗涔涔而下,最后竟不自觉地扑通一声跪下了。 第93章 尘埃落定 证据自然也是确凿了,送汤的丫头也被找了来,证实了当初确实是王瀚亲自吩咐她将炖好的雪蛤羹送去傅妧处的,与简兮和秋容的供词合到了一处。 那丫头之前不曾听到堂上这一层,也不知道此事的内中隐情,只想着实话实说,没想到却恰恰落实了王瀚的罪名。 “将军,我没有……”王瀚情知大势已去,却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姬桓求助。 傅妧不容得他分辩,当即打断道:“王大人,您所说的没有,是指没有在雪蛤中下毒,还是没有派人将那碗有毒的羹送给我?” 她刻意避过重点,盘问的都是王瀚知道和参与了的事,硬生生逼得他无法否认。 总不能说,那些雪蛤在送来时就已经是下了毒的吧?那样无异于是坐实了傅妧栽赃给他的罪名,证实他确实有意把脏水泼向姬桓。更不能说自己不曾派人送过那羹,他虽然已经派人去处置那个送汤的丫头了,但就在升堂前,派去的人仍迟迟没有回来。 想到这里,王瀚只能自悔做事鲁莽。当时想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随便指了个厨房里的丫头去给傅妧送汤。早知如此,还不如派个心腹人,就算落到旁人手里,也想着会维护主子,不至于莽撞到什么都说出来。 本想着置身事外,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把自己搅了进来,而且还成了罪魁祸首。 为官多年,他很清楚这里头的利弊相较,也知道在这种一面倒的情形下,姬桓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一点,傅妧也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她才会将所有矛头都指向王瀚,逼得姬桓不得不弃子。 以她现在的能力,想要扳倒姬桓是不可能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会让自己落得更凄惨的下场。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受人摆布,于是,她选择了王瀚这个最为薄弱的环节。 情势如此,她和王瀚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只要陷害了王瀚,她身上的罪名就自然洗脱,反之亦然。她所占的唯一优势,就是王瀚已堕局中犹不自知的心态。从头至尾,王瀚都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看着姬桓和元盈与傅妧斗法。 这种心态本没有错,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他也插手了棋局。他自以为是代姬桓落子,却不曾想到,大家只要看到落子的人是谁就行了,根本不会追究这一步棋的想法究竟是由谁想来的。 因此,他一败涂地。 姬桓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凝定在疲惫上。他缓缓开口:“王瀚,本将军待你不薄,没想到今日……” 在不明内情的人听来,他这像是痛心疾首,实际上,他是在用以往的恩情要挟王瀚,也是在晦暗地告诉对方,他已经不得不断臂求存了。 王瀚也已经明白过来,知道事不可为,便一个头重重磕下去,沉重道:“是下官……一时糊涂,辜负了将军的期望。” 他就此认罪,也算是给了姬桓台阶下。 傅妧在秋容和简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到这样一幕结局,嘴角再度扬起了嘲讽的笑意。“素闻将军御下严明,今天傅妧的冤屈得以洗刷,还要多谢将军的深明大义。” 她郑重福身行礼,然后才退到一边。 这样一句话,自然挑拨不了姬桓和王瀚的关系,却能恶心到姬桓,让他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严惩王瀚。王瀚就算再忠心为主,心里也不可能不觉得冤屈,这点冤屈,总有一天会从一颗种子生长为参天大树。 人心阴暗那一面的力量,总是不会让人失望。 姬桓沉吟许久,终于咬牙道:“城守王瀚图谋不轨,意图谋害公主,构陷武将,处……斩立决!” 王瀚猛然抬起头来,连傅妧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姬桓竟能这样狠得下心来,这固然是最简明有效的办法,用王瀚的死将整件事都压下来,既巩固了姬桓的威严,又能给其他人以震慑,让他们知道,办事不力的下场。 王瀚连一声冤枉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姬桓身边的士兵堵住了嘴拖了出去,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显见得是训练有素。 傅妧微微叹息一声,她本以为,王瀚最多是受到严惩,不至于丢了性命。然而如今看来,姬桓治军多年,确实是见惯生死、心狠手辣的人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瀚的死,其实是她一手促成的。 但是,她并不会觉得歉疚。如果姬桓有意回护,无论她如何挑拨,想要留下王瀚的性命还是不难的。他如此做,只是为了彻底终结这件事。 更何况,今天死的若不是王瀚,便会是她傅妧! 第94章 背井离乡 处置了王瀚后,姬桓才看着萧衍,冷冷发问:“前两天本将军派人邀请太子过府一叙,听闻太子身体不适,今天倒有闲情逸致来公堂上听审。” 显然姬桓已经怒极,所以才会用这样不客气的口吻质问萧衍。 萧衍微笑颔首:“前两日倒是染了风寒,不过郎中说了,总是闷在屋子里对病情无益,所以才会出来走走。” “倒真是时候。”姬桓忍不住冷哼。 萧衍眉头一挑,彬彬有礼地笑道:“不过也叨扰不了将军太久了,明日我们也该启程了。” 这话倒是来得突然,在场的人都是齐齐一惊,连傅妧也是如此。姬桓愣了一下,面色才和缓了几分,忍不住道:“何故这样突然,都不曾听太子说起过……听闻北燕派出的护军尚在路上,太子何必这样着急?” 萧衍眸光闪烁,似有深意:“北燕的护军到了哪里,看样子将军要比我还清楚?” 他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姬桓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僵硬了起来。萧衍视若不见,继续道:“出了关就是北燕国土,站在属于自己的国土上,想来是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将军好意,萧某明白,只是父皇母后盼着我早日带着公主回去,如今已经耽搁了许多时候了。” 姬桓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收拾行装了。”萧衍抢先道,随即带着随从大步离去,竟连声招呼也没有给元盈打。 大戏已然落幕,傅妧自然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明天就要启程离开,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意外。看着秋容和简兮忙乱着收拾屋子里的东西,她心里陡然生出点不甘的想法来。 难道,就要这样离开? 之前那些压抑着的情愫和思念,经过了上次的匆匆一面,已经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无论他们中间横贯着多少人多少事,都改变不了曾经有过的真挚情意。 傅妧相信,在彼此的身份都未被揭晓时,他们是有过真正的感情的。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初在马蹄下将她救出,在尘埃中将她扶起时,他的眼神,同那天在画舫上别无二致。变的并不是他,而是环绕着他们的这个世界,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就此放弃的理由。 何必奢求那么多,何必去猜疑他的心思……只要看他甘冒奇险追出千里之外,只为了在姬桓的画舫上见她一面,便知道值不值得了。 想到这里,傅妧叫过简兮来,取过那天她从姬桓的画舫回来时穿的那套衣服,吩咐道:“趁着姬将军在公主这里,你去将军府走一趟,去找府里一个名叫秋离的舞姬,将这个还给她。” 简兮点头,傅妧将衣服放在她手里,又低声道:“告诉她,我很希望能像上次一样,有机会重见故人。” 简兮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秋容在一旁听到,好奇地问:“姑娘要见什么故人?”傅妧只勉强一笑,并没有回答,秋容看到她这个样子,也知趣地不再追问,自顾自收拾行李去了。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简兮也没有回来,反而等来了萧衍。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傅妧淡漠地抬起眼睛,用无声的目光询问他的来意。 萧衍却没有说话,拉起她就向外走去,不由分说便把她塞进了马车里,自己也跟着跳了上来。 傅妧又惊又怒:“这是要去哪里?” “北燕。”萧衍简短答道。 傅妧一时间不能接受,声音略大了些:“为什么现在就走,不是说明天吗?” 萧衍终于转过身来与她对视,他眼底有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失望……太多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越发增添了她的困惑。 “究竟……发生什么了?”她不确定地问。 萧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已如古井的水面般平静无波,“暗卫的使命,是为了保卫主人的性命或利益不顾一切,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性命可以随意便浪费在一些愚蠢的事上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的心提了起来,“简兮……她怎么了?” “她受了伤,性命无碍。”萧衍的回答十分简短,声音里甚至透着深深的疲惫。 简兮是萧衍手下出来的人,身手必然不弱,看他的样子,这次受伤应该很重,傅妧心底涌起阵阵歉疚。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却不愿在萧衍面前流露出软弱。 就这样一路出了睢阳,傅妧努力抑制住想要撩开车帘往回看的想法,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离开南楚,离开……元灏。 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第1章 结盟理由 出了睢阳城后,傅妧本以为他们会停下来,等着后面的送嫁队伍。然而萧衍却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让车夫快马加鞭,务必要在天亮前赶到下一个城镇。 傅妧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等他们了吗?” 萧衍只是靠在板壁上养神,半晌才淡淡回了一句:“为什么要等?”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和神态让傅妧满心怒火,却又无处发泄。难道萧衍想带着她两个人先回北燕?也太不成体统了,身为太子,居然将千里迢迢娶来的太子妃丢在后面,带着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先回去…… 傅妧懊恼地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行径,怕是要在北燕皇宫里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了。萧衍是深受帝后所宠爱的儿子,发生了这种事,他们只会将罪名都堆到她这个“红颜祸水”头上来。 心里像是关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耗子,让她坐立难安。 “你这是在给我惹麻烦!”让她还没在北燕站稳脚跟,就要淹没在一片指责的唾沫星子里,面对千夫所指。 萧衍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底带着探询的神气:“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不会同样给我带来麻烦呢?” 傅妧气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自然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根本不会有人指责你!” 萧衍轻轻地笑了,然而这次看到他的笑容,傅妧竟觉得有些异样,原本准备好的话竟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笑容,不同于以往的玩世不恭或倨傲,其中隐藏的情绪,似乎是……无奈?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语气平淡:“因为我生下来就被册立为皇太子,因为我年纪轻轻就有了监国大权,因为我是皇室贵胄天之骄子,因为我有母后那一族的强力支持,因为我有父皇的信任……这些理由,足以让我的地位不可被任何人撼动,所以不会畏惧任何流言,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所有理由都被他说尽,傅妧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只能点了点头。她刚反应过来他是闭着眼睛的,点头是他看不到的,便忙又“嗯”了一声。 萧衍嘴角那抹怪异的笑意,越发加深了。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眸光雪亮,如出鞘利剑。 “这不过都是你们看到的听到的罢了,傅妧,在别人看来,你未尝不是个幸运的女子,出生在高门大族,入宫被选为女官,又得到未来主君的青睐,但是这些看法,你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傅妧脱口而出,“但是……”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你当做盟友吗?”萧衍话锋一转,竟回到了这个傅妧纠结已久的问题上,“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 他说话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傅妧虽然觉得荒诞,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萧衍以她来做例子,是最有力的证明。 “迎娶南楚公主,是为了逃避父皇打算为我安排的婚姻,他心目中属意的女子,如果到了我的身边,就会成为一个无处不在的眼线,但是能在身份上超越她的,让父皇不得不点头同意的婚事,就只能是别国的公主。” “我是个虚伪的人,明明要通过这桩婚事来摆脱他的控制,却还在装作站在他那边的样子,把这层姻亲关系闹僵,这样,即使将来有什么变故,我也不能从南楚得到任何援助。” “看,这就是我那位亲爱的父皇,对我的看重和疼爱。”萧衍扬起了眉毛,明明是讽刺的话,他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人无法窥得内心的真实情感。 傅妧渐渐明白过来,迟缓道:“我的存在……就是你做给你父皇看的这场大戏?”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竟涌起了淡淡的失望,却不知道这失望是因何而起…… 或许是……选择她做盟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萧衍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用来让南楚心寒,同时让他的父皇满意的理由。而女人,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之前他为我挑选的那位女子,将在我和元盈大婚后成为东宫侧妃,”萧衍目光灼灼,“我已经被迫接受了一桩婚姻,并不想要另外一桩。” “……我要怎么做?”傅妧简短地说。 萧衍挑起了唇角:“现在,不已经开始了?” 傅妧明白,他是要她高调而张扬地出现在北燕,让世人都知道北燕太子此番南楚之行,收获的不止是婚事,还有合心意的美人。 仿佛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萧衍悠悠道:“你在南楚一向规行矩步,麻烦不还是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来?索性放手一试,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傅妧快速地在心中将情况分析了一遍,终于抬头应下:“好!” 第2章 入城前夜 一路上,萧衍已将北燕宫中的人事情形尽数说给她听。那些事情太过繁琐,傅妧想要用纸笔记下来,却被萧衍斩钉截铁地阻止。 “永远不要留下任何可能被人猜到你想法的线索。”他如是说道。 这一路上,她无暇欣赏窗外景色,无意品尝异地佳肴,一心只扑在筹划计策上。对北燕的情况了解越多,她就越是为萧衍心惊。 这个人,这么多年来究竟是怎么闯过来的? 北燕皇帝萧延宗生性多疑,性子又极为执拗,认准了的事就不会放手。在世人来看加诸于萧衍身上的那些荣光,实际上却都是负累。 将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推上太子之位,表面上看到是疼宠,实际上却是将他置于风口浪尖。将国家大事交给一个少年定夺,实际上是想让他犯下大错,好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改立储君。 被亲生父亲日日这样算计着,难为萧衍还能坐得住! 傅妧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么,他心中究竟属意哪位皇子?”萧延宗后宫姬妾众多,皇子加起来有二十几个之多,除去出身太低的和年龄太小的,有资格和萧衍争夺储位的至少有三人。 面对这个问题,萧衍只反问道:“你以为呢?” 傅妧皱眉道:“我又不是萧延宗,怎么能知道他的喜好?” 萧衍耸耸肩膀:“是啊,我也不是他,当然也不知道,”他略微停顿一下,又无奈道:“何必要知道这个呢?” 傅妧眨眨眼睛:“与其树立三个敌手,不如找出真正的敌人,其余的两个,也有暂时结盟的可能性啊!” 萧衍眉毛一挑:“与其步步筹谋,不如一次解决所有后患!” 傅妧终于无言以对,这些天来,他们扮演着师傅和弟子的角色,一个传授引导,一个强记跟随,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然而这一刻,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傅妧仍觉得无比震撼。 同样的话,若是换作别人说出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定义为狂妄。但是萧衍……那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霸气,傅妧不由得相信,他能说得出,就志在必得! 然而下一刻,他又会迅速颠覆这个形象。 “明天就要到了,今晚我们出去找点乐子吧?”他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傅妧皱眉:“这里是荒郊野外,有什么乐子好找?”北燕不比南楚到处都是城镇,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有好几次露宿在马车上了。 萧衍神秘一笑,并不说破,只吩咐车夫拐入小道。 马车停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傅妧看着萧衍用短剑对着一块木头削削刮刮的,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待那东西初见雏形,她才看出来,那是一把弹弓。 “你做这小孩子玩的东西干吗?” 萧衍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儿试了试,显然是颇为满意的样子,这才对她挤挤眼睛:“当然是打点野味了?” 傅妧登时警惕地重新爬回到马车上,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这林子里有什么野兽?” 萧衍失笑:“这里已经离都城不远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野兽?” 看到他诡秘的笑容,傅妧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耍弄的那个,她没好气道:“那你要打什么?”怎么看,这都只是一片荒凉的树林嘛,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萧衍显然也觉得继续逗她没有什么意思了,便坦白道:“鸽子。” “鸽子?”傅妧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就看到萧衍已经将手中的石子弹了出去,半空中登时传来扑簌翅膀的声音,一只鸽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傅妧目瞪口呆,看着萧衍数颗石子连发,弹无虚发。为他们充当了一路车夫的年轻侍卫已经欢呼一声,开始生火拔毛了。 借着火光,傅妧看到他从每只鸽子的脚爪都解下一个小东西,走进了看才发现那些都是纸卷。 她惊讶地对萧衍说:“这些都是信鸽!” 萧衍这才提溜了最后几只走过来,笑道:“你以为呢?如果不是都城里放出的信鸽,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抓到这么多?” 他在火堆旁坐下,搓了搓手道:“这些鸽子养得不错,味道一定也不差。” 看到傅妧仍然一副困惑的样子,他只好解释道:“按官方行程,我应该三天后就到帝都了,那些不想让我回来的人,现在当然急得跳脚,不停地向外送信了。” 傅妧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堆起的纸卷,萧衍笑道:“不用看也知道写得是什么,无非是格杀勿论,或者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回来之类的话。” 傅妧随便打开几张看了,发现果然如此,便忍不住嘲笑他道:“原来你这么招人嫉恨。” “那当然,”萧衍一边在火上烤肉,一边撇嘴道:“天妒英才嘛!” 傅妧突然嚷道:“哎,这里有个不一样,是哪家的怀春小姐……”萧衍正要扑过去看,却看到对方脸上忍不住的笑意,便知道她是虚张声势,不禁也笑了。 即将踏入腥风血雨的前一晚,他们似乎都放下了身份的束缚,分外开怀。 第3章 彩云郡主 翌日傍晚时分他们已经抵达帝都城外,但萧衍却执意要等到第二天大清早再进城。用他的话来说,总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睡得安稳。 于是,下一天大清早,他们就出现在了城门前。傅妧将车帘掀开一角,悄悄看了一眼前来迎接的黑压压的人群,不禁佩服起北燕人的动作迅速来。 要知道,萧衍派人通报说自己即将抵达时,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半个时辰前,连天都没亮,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集结这么多权贵前来迎接,办事效率还真是挺高。不过看他们的样子,显然也是经过了好一通忙乱,虽然衣服都穿整齐了,但脸上的疲倦却是做不了假的。 此地风俗果然与南楚不同,傅妧在前来迎接的人群中,还看到了许多女眷的身影。在外抛头露面,她们也不必戴上面纱等物遮挡容貌,一派落落大方。 看到他们来的不过是一辆轻便马车,并非是想象中浩浩荡荡的车队时,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然而站在迎接队伍前列的那几个高大青年,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看他们衣饰华贵,头上还束着金冠,想来应该是北燕的皇子们。 萧衍在她耳边轻声道:“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月贵妃韩氏的儿子萧程,站在他后面的是萧毅,至于老七萧铭还在北疆巡视没有回来。” 这三个人,之前萧衍就对她说过,显然在众多皇子中,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只有这几个。 说罢这一句,他便下车与他们寒暄去了。傅妧冷眼看着,他那两个弟弟也是演技精湛的人物,殷勤之余还不失对兄长的敬重。 短暂的寒暄后,萧程笑道:“父皇母后盼着这个儿媳妇可是盼了许久了,皇兄也不引新嫂和我们见见,让我们先饱饱眼福?” 萧衍在之前的信函中并未多说什么,如今他们看到车上还坐了个女子,理所当然地把她当作了公主。 毕竟,任谁都不会想到,萧衍会把有着尊贵身份的新婚妻子抛在后面,带着别的女人先跑回来。 萧衍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大婚那天一定让你们都看见。” 其余人还没有说话,远处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女子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有什么区别吗?嫁都嫁过来了,还扭扭捏捏地坐在里面不肯出来!” 傅妧眉头微皱,这个时候她若是再掀开车帘去看,便是太失礼了。因此,虽然对来人的身份相貌都很好奇,她还是收敛心神端坐在车中,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萧衍见她来了,眸光一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萧程解围道:“彩云,南人女子和咱们风俗不同,我听说她们是不能在人前抛头露面的,还是……” 那名叫彩云的女子却冷哼一声道:“怕是生得丑陋不敢见人吧?”敢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必然是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 听到这样狂妄的话,傅妧忍不住抬手将车帘轻轻扯开一点,从露出的缝隙中望过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正俏生生地站在萧衍面前,一头乌亮的长发都编成了小辫子,头上的抹额上垂着叮叮当当的银环,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她看到车帘微动,登时更来了气:“躲在那里偷偷看别人算什么,有本事就出来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胚子!” 被她这么一提醒,众人登时都往车窗处看去,却只能看到车帘下角女子的手指一动,便隐在了帘子后面。 然而那惊鸿一瞥,已经看到雪白皓腕,纤纤十指。 北燕女子和男子一样好武,骑射功夫无一不精,因此再怎么保养,也无法拥有那样柔若无骨的手。而这里的男子们见惯了本国女子粗犷的美,乍见到这么一只纤纤玉手,心里难免涌起些异样感觉。 见车里人没有出来的意思,萧程又道:“咱们不要总是站在这里了,父皇和母后还等着呢,横竖到了大殿上,你就能看到公主了。” 彩云脾气倔强,今天本就是打了胡闹了主意来的,当然不肯答应。萧程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萧衍,对方却将目光投往了别处,摆定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你自己惹来的自己解决。 萧程心里暗暗咬牙切齿,萧衍不搭理这茬,戏可还怎么唱下去?本是他撺掇着彩云来给那南国公主一个下马威,如今人家一个避而不见,一个视若无睹,倒让他作茧自缚了。 正在无可奈何时,车帘却忽然拉开了,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第4章 初次交手 车帘拉开后,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极为淡雅的香味,似乎是从车厢中散发出的,又似乎是来自于那走出来的美人身上的。 同样都是穿着红衣,但傅妧生于南国皮肤白皙,反衬得彩云的肤色暗淡了许多。 大凡男人看女子,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肤色,其次才是五官容貌,至于衣衫首饰,倒又要排在更后面了。 傅妧此时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对于北燕男人来说,何曾见过这般半遮半掩的朦胧之美。傅妧凤眼微抬,眸光流转间,已足以令人目眩神迷。北燕女子将面容暴露在外面,便是将所有的美和盘托出,给人一个直接的印象。 而面纱,却让人感到神秘,尤其是在看到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睛后,所有人都不禁去想,面纱后遮挡住的容颜是什么样子。 彩云郡主今日珠饰满头,傅妧却打扮得极为简单,一头乌发半挽半垂偏于耳后,配上飘逸红衣,一阵风吹过,飘飘欲仙。只不过一个照面,已然高下立判。 在所有人都为她的容貌而迷醉时,人群中却仍有几双眼睛是警醒的。 傅妧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前来迎接的都是北燕权贵,官场上的人,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因此,在出来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在风里撒下了一把香料。 并不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只不过和上次姬桓用来迷惑她心智的药物有相似之处罢了。只不过像这样洒在风里,效果并不明显,心志坚定与否,很容易便能区分出来了。 那几位皇子倒并不让人意外,好歹都是萧衍看得起,有能力一争皇位的人物,心志坚定过人也属正常。真正让傅妧感到意外的,是对面那个正愤恨地看着她的姑娘。 “藏头露尾!”她如此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傅妧扶着萧衍的手跳下马车,这个举动无异于又在对方的眼睛里撒下了一把钢针。她迎着那样的目光走上前去,微微福了福身:“傅妧见过彩云郡主。” 彩云愣了一下,才惊异道:“你认识我?”话刚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不是南楚公主?” 傅妧轻轻微笑,怎么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彩云郡主呢?彩云郡主韩宁,就是萧衍提过多次的那个女子,她是月贵妃韩氏的亲侄女。韩氏虽然是大族,但毕竟还是臣子,族中的女子若无特别功勋,是不能被册封的。 韩宁这个郡主,却是来得名正言顺。当年西陇来犯,使用阴谋诡计在阵前暗杀了韩宁的二叔——主帅韩松。当时就在边关的韩宁为报家仇,亲自披挂上阵,做了前锋营的一个普通士兵,最终在乱军中斩杀了西陇的一名副将。 原本已呈败势的北燕军队就此士气大增,最终将西陇军队打退。 班师之日,皇帝萧延宗亲出城门接见,下旨厚葬了韩松,并册封韩宁为彩云郡主。大约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想要张罗韩宁的婚事,只不过被萧衍抢先与南楚公主定下了婚事。 很多人都以为,以韩宁的条件,必然不会屈居于太子侧妃之位。然而,在听闻萧衍与南楚的联姻后,这位郡主竟然表示,哪怕不是侧妃,就算是没有位分的侍妾,她也愿意追随萧衍左右。 这样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子,怎能不传为一时佳话? 然而傅妧却不这么想,韩宁就算有这种想法并说了出来,最多也是家里的人知道,怎么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她让这种话在外面广为流传,无非是为了向萧衍施加压力,让他不得不迎娶她为侧妃。 世人看韩宁,是个敢爱敢恨的真性情的女子,但傅妧看她,却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傅萦。她们一刚一柔,原本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却同样是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只不过是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 “民女傅妧,只不过是公主跟前的女官罢了,郡主是北燕的巾帼英雄,谁人能不知晓呢?” 知道了她不是公主,醒过神来的众人顿时发出了低低的议论声。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傅妧之前的“光荣事迹”已经插上翅膀传到了北燕都城来了。 她瞟了一眼萧衍,后者却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这消息传得这样快,恐怕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傅妧,”韩宁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越发锐利,隐隐有威胁之态,“我知道了。” 然而傅妧却并没有想继续和她寒暄的意思,而是转向了萧衍:“太子殿下,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这一路颠得我骨头都要散了。” 在众人紧密的注视下,萧衍公然揽过她的肩膀,向城内走去。 第5章 南宫玄瑜 北燕风俗与南楚不同,皇子们年满十二岁便要出宫建府,不得在内宫居住。萧衍身为太子,则有东宫可居,免去了这一道麻烦。 萧衍借口要先沐浴梳洗后再去面圣,带着傅妧回了东宫,还毫不客气地将其他几位皇子都拒之门外。只不过他们前脚才刚到东宫,后脚两道旨意就传下来了。 前一道是萧延宗宣萧衍面圣,后一道却是皇后召傅妧觐见。 萧衍随意地将两道旨意都打开看了看,对傅妧道:“你猜,会是谁的腿脚跑得这样快?” 傅妧略一沉吟,便笑道:“虽然是盟友,总归是分工合作的,皇后那边自然是对你恋慕情深的彩云郡主去撺掇的,至于皇帝那头,似乎不是我应该担心的呢。” 萧衍挑挑眉毛:“分工合作……那我打算请南宫先生陪你去皇后那里,你又拿什么做回报呢?” 他的语气虽然轻松,但傅妧还是觉出了有些不对劲,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那是你的母后,你怎么也和别人一样,称她为皇后呢?”之所以这样说,也是萧衍的问题实在让她不好回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萧衍眸光一闪,嘴上却毫不在意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然而傅妧还是本能地觉得,萧衍和皇后这对母子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之前在路上,他几乎把北燕宫廷的每个人都对她交待了一遍,却唯独在皇后的问题上选择视而不见,哪怕是傅妧主动问起时,他也是一语带过。 更让她起疑的是,萧衍竟然要让南宫先生陪她一起去。在北燕皇宫中,能让萧衍以这般尊敬口吻称呼的南宫先生,就只有宰相南宫玄瑜了。 虽然北燕的男女大防并不像南楚那般严谨,但南宫玄瑜毕竟是外臣,外臣公然出入皇后的宫室,还是陪同皇后宣召的宫女去的,整件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傅妧不由得觉得,萧衍似乎是在防着他的母后。 可是……为什么,那不是他的母后吗?这世上,母子之间的关系是最亲密的,试问哪个做母亲的不会为自己的子女筹谋?就像……就像南楚皇后为元灏筹谋一般。 傅妧正在胡思乱想,萧衍已经带着南宫玄瑜回来了。这还是傅妧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下第一才子,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南宫玄瑜淡淡一笑:“你是子彦的人,见到我不必如此惶恐。” 这是在变相地告诉她,他们是属于同一阵营的人。傅妧这才抬起头来打量对方,只见南宫玄瑜穿着一件普通布袍,颜色花样都不出挑,却显得他身材颀长,风度翩翩。虽然上了些年纪,却仍是个美男子,若不是两鬓有了零星白发,就算说是三十几许的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细想想,南宫慕云已经二十一岁了,他的父亲早年周游列国,年近三十才在北燕成婚,如今也是将近五十的人了。更何况他是朝中肱骨,镇日里忙于政务,早生华发也属正常。 傅妧兀自想得出神,却听到萧衍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她这才发觉南宫玄瑜嘴角也隐约有些笑意,看她的眼神柔和许多,像是在看个小孩子。然而那样柔和的眼神深处,却埋藏了一点担忧。 傅妧擅长观察别人的表情心思,当下忙收敛心神,再次规矩地行了一礼:“奴婢微末之身,有劳太傅了。”南宫玄瑜从前是做过萧衍的太傅,但萧衍及冠之后,东宫中的太傅所便关了。 当初他身兼宰相和太傅两职时,世人也多称呼他为宰相。如今傅妧称他为太傅而非宰相,显然是借着萧衍的关系,表达亲近之意。 南宫玄瑜与萧衍对视了一眼,眼下之意是对这女子的初步认可。 傅妧留意到了他们的神情,却装作不知,目光甚至淡淡地飘向了别处。南宫玄瑜的目光中带了点赞赏之意,开口道:“走吧,晚了皇后的传召,对你并不好。” “是。”傅妧低低应了一声,便跟在南宫玄瑜身后去了。 东宫离皇后所居的中宫并不近,南宫玄瑜一路大步走在前头,却听到身后那少女道:“太傅,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位怎样的人呢?” 南宫玄瑜脚步一滞,并没有回头,只简短道:“见到了不就知道了。” 得了这样语意不明的回答,傅妧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加扩大了。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师傅从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在启程来北燕之前,师傅最后一次来傅府看她时说过的。 那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心里却隐约有种感觉,这句话应该在现在说出来。 “听说……皇后娘娘出身于大族耶律氏,从前的闺名叫做云珠?” 南宫玄瑜猛然停步,傅妧险些一头撞上去。看到对方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傅妧知道,自己大约是猜对了。 第6章 耶律皇后 还未感觉到猜中对方心事的欣喜,傅妧已经被南宫玄瑜骤变的脸色下了一跳。 南宫玄瑜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子彦选中你,你必然不是平庸之辈,但是这件事,是别人告诉你的也好,是你打听来的也罢,如果再被我听到,哪怕是子彦坚持要保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他的声音中没有怒意,只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但也说明了他的决心。 那一刻,傅妧明明白白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然而她竟迎着他那样的目光,轻轻地笑了:“太傅,您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您今天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甚至是避而不答,我也只能在心里怀疑,而您……恰恰将最不能坦露的心意都表现出来了。” 南宫玄瑜怔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傅妧收敛了笑意,郑重道:“多谢太傅刚才的指点,我……只是想活着离开北燕而已。” 南宫玄瑜皱紧了眉头:“离开?”他的声音有点困惑,“可是子彦他……”看到两名宫女向这边走过来,他迅速闭上了嘴。 “南宫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其中一名宫女行过礼后疑惑道,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与南宫玄瑜很是相熟。 南宫玄瑜淡淡道:“我是陪南楚公主的女官傅妧来见皇后的。” 那两名宫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她们对视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宫女才勉强笑道:“这点事情怎么好劳烦南宫大人呢?娘娘正好派我们来接傅女官,大人不若……” “不必了,”南宫玄瑜拒绝了对方还未出口的好意,“我正好也有点事要求见娘娘。”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那宫女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无奈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南宫玄瑜便大踏步向前走去,还不忘回头招呼一声傅妧:“还不快来!” 傅妧向那两个正在好奇打量自己的宫女点一点头,便追了上去。 距离皇后传旨到现在,时间并不长,皇后何必要心急地派人来催……是怕她不去,还是有什么其他缘故。 联想到萧衍不惜请来南宫玄瑜陪自己前去的举动,傅妧越发好奇起这对母子的关系了。 然而真正见到那位北燕皇后耶律云珠时,傅妧还是吃了一惊。算起来,耶律云珠二十一岁才嫁人,在北燕已经算得是晚婚的老女了,但如今也不过四十几岁。宫中女子最是注重保养,也最有条件得到各种保养珍品。 因此,在见到耶律云珠前,傅妧满心以为会看到一个保养得宜的贵妇,却没想到—— 眼前的耶律云珠面孔暗黄,一看便知道不曾涂抹过脂粉,完全是以最真实的面目呈现人前。眉眼虽是天生的浓丽,但眉毛却因不曾修剪而显得凌乱,眼角也有十分明显的皱纹。 最影响她容貌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眉心深深的折痕,可见耶律云珠十分喜欢皱眉,以至于眉心都过早地出现了皱纹。 而她的嘴角,也有了下垂的纹路。所有这些不好的因素加在一起,组成了面前这张看起来像是六十老妪的面容。 未老先衰,这是最能形容耶律云珠容貌的词语了。 傅妧行过大礼后就规矩地站在一边,之前那惊鸿一瞥已经给她留下了太过震撼的印象,她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想再看到那样一张脸。 “宰相大人不去处理国家大事,到这里来做什么了?”耶律云珠冷笑道,声音尖利刺耳。 南宫玄瑜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对刚才引路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识趣地将殿内所有侍女都带走了。 “看看,这些人连我都使唤不动,宰相大人却用一个眼神就能让她们乖乖走了……我这个皇后,做的还真是失败。” 南宫玄瑜和傅妧只是沉默地听着她抱怨,耶律云珠的目光很快就转到了傅妧身上。 “连我自己的儿子,都觉得他的母亲是个疯子吧?连我要见一个婢女,他也如临大敌,南宫,你倒还真是没脾气,这种事也答应下来?”她在婢女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轻蔑之意十足。 南宫玄瑜终于开口:“人我已经带来了,你如果看过了,我……” “我就那么可怕吗?”耶律云珠竟从御座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南宫玄瑜面前,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在他面孔上挖出一个洞来,“说,我是不是可怕的,连你都不想看到我了?” 疯子……耶律云珠刚刚说过这个词,傅妧忽然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再正常不过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北燕母仪天下的皇后,出身第一大族耶律氏的嫡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完全不可理喻! 第7章 真真假假 面对她灼灼目光的逼视,南宫玄瑜只是选择了沉默。耶律皇后却忽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声有些嘶哑,听起来很是刺耳。 仅仅片刻之后,她的笑声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变得沉静下来的语声:“南宫大人,请移步偏殿,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南宫玄瑜毫不犹豫道:“娘娘,您和傅姑娘素不相识,没有……” “我要和说话,现在也轮到你管了么?”耶律皇后长眉紧锁,“南宫玄瑜,不要忘了你只是个臣子,今日你走进我的内宫来,已经是逾矩了!” “娘娘……”南宫玄瑜还要争辩,傅妧却已经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奴婢与娘娘素不相识,却一见如故,太傅放心,奴婢不会去顶撞娘娘的。”傅妧轻声道,南宫玄瑜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娘娘,臣就在外面候着了。”他躬身行礼,便退出了大殿。 傅妧抬起头,却发现皇后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看着南宫玄瑜的背影。那种神情,并不是身为一个皇后应该对臣子流露出的,联想到之前南宫玄瑜的失态,傅妧感觉自己站在了一座正在坍塌的迷宫边缘,而那本应永远隐藏在迷宫中心的秘密正一点点显露。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耶律皇后突然开口,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 若是从前的傅妧,或许会对她如此突然的变化感到讶异,然而她已经见惯了萧衍的瞬息万变,因此对此视若平常。 她毫不畏惧地抬起头与耶律皇后对视:“那些都不是奴婢应该过问的事。” 耶律皇后却轻蔑地笑了:“那么,你来北燕是为了什么?小小一个女官,竟然和太子一道撇下太子妃,抢先回到皇宫,你不怕这样的行为被南楚宫廷得知,给你的家人带来祸端么?” 之前她已经调查过傅妧的背景,知道她出身于南楚显赫的家族,所以对她产生了好奇。至于傅妧之前的经历,哪怕是在南楚也只有傅家的人清楚,耶律氏的细作再能干,能打探到的也不过是那些广为人知的流言蜚语,却挖掘不出属于一个家族内部的秘密。 更何况,用傅妧代替了傅萦进宫一事,是南楚皇后和傅家共同的秘密,他们只会不约而同地来掩盖这件事。 想到傅家,傅妧就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烧,她扬起了下巴,清晰地说道:“我没有家人。” 是啊,她曾经唯一拥有过的亲人,母亲和许则宁,都已经死了。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承认傅家人是她的家人。那些人,是她和母亲噩梦中的魔鬼…… “胡说,”耶律皇后皱起了眉头,“不要以为这是在北燕,你就可以满口谎言!” “把我当做祭品,逼迫我献出一生背井离乡的家族,我是不会顾惜他们的,更何况,如果我的行为能给他们带来祸端,我……求之不得!”最后那四个字,她一字字说出,语气中尽是刻骨仇恨。 耶律皇后的眸中,终于出现了淡淡的讶异,然而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这么说,你千方百计接近太子,是为了向你的家族进行报复么?” 千方百计……傅妧忽然觉得很想笑,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了?当初分明是南楚皇后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择手段地逼她走上了去北燕的路,耶律皇后在宫中多年,竟还这样天真地仅凭流言去判断一个人的动机,是在是有些可笑。 见她沉默不语,耶律皇后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过去的事就算了,但是我警告你,不要继续给太子带来麻烦了,否则,本宫不得不让你从太子身边消失!” 这是她第一次自称本宫,语气中也带了威胁之意,然而,傅妧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看起来很是宽敞,藏下一两个人也不是问题…… 傅妧的嘴角扬起了愉快的笑意,她收回目光,重新与耶律皇后对视:“皇后娘娘请放心,傅妧既然已经来到北燕,自然是想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太子殿下是我的良人,身为妾室,自然不愿给自己的夫君惹来麻烦。”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耶律皇后的神情一下子疲惫了许多,她无奈地挥挥手,“你退下吧。” “是,傅妧告退。”她再度行了大礼,目光在那处屏风上打了个转。 皇后就这样轻易地放她走了,越发证实了傅妧内心的猜想,今天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做戏而已。只是这一出戏,到底是做给谁看的,还有待考证。 第8章 韩宁失态 傅妧本来是要和南宫玄瑜一起离开的,谁知她刚出来,皇后就派了宫女来把南宫玄瑜叫去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傅妧一个人倒不是不能回去,只是她初来乍到,身份又这样尴尬,因此只老实地站在廊下等着。已经有不少宫人往这边指指点点,傅妧索性低下头装作不闻不见的样子。 然而,她不肯去招惹麻烦,麻烦却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一双红色的靴子出现在了视线中,傅妧没有抬头,只福一福身:“彩云郡主。” 韩宁冷哼一声:“你倒是记性好。”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女,眼神中充满了愤恨。 她和萧衍的婚事,姑母月贵妃已经筹划了许久。当然,以她的聪明,不是不知道这桩婚事背后有着家族利益的牵扯,家族中人送她到萧衍身边,不过是为了让她监视萧衍的一举一动。 明面上看来,她是韩家的掌上明珠,实际上,嫁给萧衍,意味着她,就成为了韩家的暗桩。埋伏在那个人身边,却要暗中协助姑母所生的儿子萧程,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而那个表面上看起来不如她受宠,甚至只能在萧程身边做侧妃的妹妹韩灵,才是韩家最为重视的女儿。 最重视的女儿,不会让她抛头露面,而只是韬光养晦。因此韩灵早就低调地和萧程定下了亲事,只待萧程出宫建府便可完婚。 可是……这一切她韩宁都可以不在乎,她可以装作顺从家族的安排,也可以装作一心为韩家打算。只要让她嫁给那个人,之后的人生她就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家族对于她的作用,只不过是帮助她完成心愿而已。 然而,这一切的努力,都被那个南楚公主破坏了。不过这不要紧,她可以屈居侧妃之位,假以时日,那个人一定会发现,比起一个空有头衔的公主来说,她韩宁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帮助。 但是,为什么他会带来这样一个女人,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听说,她只不过是南楚宫廷中一个普通的女官而已,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得到他的青睐?他甚至为了这个女人,将新婚的公主抛下,和她双双地回到帝都来。 韩宁不开口,傅妧也只是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并没有想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还戴着面纱?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韩宁毫不客气地命令道,她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才会让那个人也迷失了。 傅妧终于抬起头,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淡淡道:“我自认容貌粗陋,不及郡主天姿国色。” 她这样自谦,韩宁却越发怒火中烧,认为对方是仗着萧衍的青睐在讽刺自己。 她右手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了上去,那片面纱登时轻飘飘坠落,而傅妧脸上也多了一条淡淡红痕。 傅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刚才的隐忍化作了眼底迸发出的寒光,让韩宁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虽然是个普通女官,但也是南楚的人,郡主这样咄咄逼人,是想要破坏北燕和南楚的盟约么?”一开口就给韩宁扣上了这样一顶大帽子,傅妧冷眼看着韩宁,语意森寒。 “你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奴才而已,连自家主子的男人都敢勾引,凭什么诬陷本郡主?”韩宁显然也不是善茬,尽捡傅妧的弱处下脚。 若是旁人,早已心虚了三分,然而傅妧却不在乎地笑了一笑:“吃里扒外,这个词挺不错,”她的眸光中陡然添了浓浓的嘲讽之色,“用来形容郡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你说什么!”韩宁陡然怒气勃发,右手握紧了鞭子。 傅妧毫无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身为韩氏长女,却私下里和皇后结盟,甚至躲在中宫的屏风后面,我不过第一天到北燕,就能看到这样的事情,郡主真的以为,皇宫里其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韩宁登时面色大变,傅妧心里却又多了几分把握。刚才她也不能确定,躲在屏风后面的就是韩宁,然而一来是韩宁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二来,看韩宁的样子,似乎对萧衍是真的情有独钟。 虽然之前她没有任何能证明第二点的证据,仅仅是凭着女人的直觉来判断的,然而看韩宁的失态,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了。 韩宁看了傅妧一眼,忽然一语不发地走了。 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是太过轻敌,这个时候再说下去,只会给对方机会抓住自己更多的痛脚。 第9章 家族秘辛 然而傅妧却并没有想就此了结的意思,她快步追了上去,见韩宁头也不回,便高声叫了一句:“彩云郡主,请留步!” 韩宁恼怒地回头,劈头盖脸又是一鞭子抽过来,那鞭子挟着呼呼劲风落下来,却只撕裂了傅妧的衣摆,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看到对方已经产生了投鼠忌器的心理,傅妧笑得越发妩媚。“我在南楚时就曾听闻,郡主十分骁勇善战,曾经亲自上过战场,为家人报仇,真是令人佩服呢。” 她说的虽然都是些赞美的话,但在韩宁听来却是变了味儿。虽然她和傅妧只见过两面,但总觉得对方心思奇巧,绝不是心口如一的人物。因此,听了这样的话,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警惕地盯着对方:“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奇怪罢了,韩氏虽然比得不耶律氏名将众多,但郡主的祖父、父亲和两位叔父也都是行伍出身,何以还比不上一个闺中千金,要让郡主亲自披挂上阵?” “傅姑娘似乎对我们北燕不太了解,在北燕,女子也是可以学习武艺的,还有,我有三位叔父,傅姑娘下次想要说话前,最好还是打听清楚情形再说吧!” 她本想立刻转身就走,却看到傅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中大有深意,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按道理来说,韩家这一辈的长房确实有四位男丁,只是听说,其中有一人并非是夫人所生,而是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珠胎暗结,自然,靖国公和夫人宅心仁厚,不忍因其母的出身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因此将他记在夫人名下,成了名正言顺的二公子,也就是郡主的二叔,是不是?” 靖国公,便是韩宁的祖父韩素了,也是现在韩氏一族的族长。 听她字字句句,指的都是家中不为人知的隐秘,韩宁心头一跳,却不知道对方提起这件事究竟是为何,难道……她知道当年的事? 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韩宁的脸色登时变了变,还强作镇定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我还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傅妧冷笑一声:“看看韩氏,就知道君心难测是什么意思了,无怪郡主想要背弃家族投靠皇后。” 韩宁几乎已经咬牙切齿,她看到周围的宫人都已经好奇地向这边看了过来,还不知道这番话被人听去了多少。但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家中的人都会以为是她嘴不稳,才泄露了消息。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刚来到北燕的年轻少女,会对北燕赫赫有名的韩氏一族的家族秘辛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你想怎样?”韩宁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没什么,”傅妧轻松道,“只不过是看郡主对我有些敌意,所以想要告诉郡主一声,我们,其实都是同样的人呢。” 看到韩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傅妧又补充道:“都是注定要被身后的家族所放弃的人,郡主的绝望,我能理解,只是,当年的事若是传到为君者的耳朵里,恐怕他对于韩氏的信任,会稍微动摇些也说不定。” 当年的事其实再简单不过,韩家有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名将,为何要派一个很少上战场的二公子去呢?说白了,韩宁那位二叔,就是被家族推上去送死的人。 韩家确实很聪明,在他们的家族蒸蒸日上时,他们想到的竟然是用这样的法子来韬光养晦。然而这一招,一旦用不好,反而会给别人落下话柄。所以,他们也准备了后招,就是将韩宁这个女流之辈推到众人面前,将军功落到她的身上。 这样一来,韩家既不会损失颜面,也不会遭到君主的猜忌,真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所以,这才是韩宁的二叔为什么会被推上前线的缘故,因为他并不是韩素的嫡子,对于家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不,他这辈子对韩家的最大贡献,就是成全了韩氏忠烈的名头,让他们家族中也有一位为国捐躯的战将了。 看着傅妧诡秘的微笑,韩宁忽然觉得后脊梁骨有些凉气。 当年的事,她也知道的不多,很多事情都是后来自己揣测出来的。毕竟,祖父韩素的性子说一不二,他安排好的事,自己只能照做,却不能开口询问理由。 傅妧在这个时候,却微微前倾了身子,低声道:“成为家族的弃子,难道不会不甘心么?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何必要这样剑拔弩张,让别人坐收渔利呢?” 韩宁恼怒地看了她一眼,终于一跺脚,转身就走。 第10章 激怒皇帝 “明天随我一同去拜见父皇。”回到东宫后,萧衍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傅妧倒愣了一下,萧衍却揶揄道:“不必装出一副这么惊讶的样子来吧?有那几个快嘴的家伙在,你不出半天已经名扬全宫了。” 傅妧翻了个白眼:“听你这口气,好像还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似的,你就不怕你那位勇猛果决的父皇明天见了我,一怒之下把我推出午门斩了?” 萧衍凑得近了些:“你都从皇后那里全身而退了,皇帝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他的意思傅妧明白,皇帝萧延宗并不喜欢这个太子,更忌惮他与南楚联姻壮大自身的实力。如今萧衍公然做出此等藐视南楚公主的行径,他表面上虽然要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实际上却可能在心里欢呼不已。 皇帝心里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那么不管他表现出来的有多么凶狠,他都不会真正威胁到傅妧的生命。 果然,在第二天的召见中,萧延宗先是将太子训斥了一番,并罚去了一年的月俸。萧衍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虽然诚恳接旨,却没有任何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可是当了一回劫匪,把元盈给打劫了,南楚皇后为爱女准备了那么多奇珍异宝,最后都便宜了他了。当然,那些宝贝现在都已经换成了金子,老实地躺在东宫的库房里了。 萧衍这个人,是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的。他们一路上乘坐的那辆马车,虽然并不算大,却要用八匹马才能拉得动。原因就在于马车本身,车厢和车底都有夹层,放着的就是那些金条。 之前他那些带走嫁妆的下属们,已经在全国各地将那些珍宝首饰秘密出售,换成了最便于携带的金条,通通藏在这辆特制的马车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理所当然地集中在太子带回来的狐媚女人身上,又谁会想到,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上,也会暗藏玄机? 皇子们都忙着进宫向皇帝告状,官员们也在各自主子的授意下赶着去写弹劾太子的奏折,而萧衍就可以从容地将马车中的金块搬进东宫。 至于那些黑状和弹劾,本来就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因此自然是毫不在意。 傅妧正自出身,却忽然听到御座上的萧延宗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她悄悄抬眼望去,只见萧延宗的样貌显得格外年轻,显然是保养得宜,又兼英武不凡,帝王霸气十足。不知怎的,傅妧却突然想起了耶律皇后那张憔悴的脸孔。 “萧衍,这个傅妧,你打算怎么处置?”萧延宗的声音里有压抑着的怒气,显然是被萧衍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气到了。 萧衍笑吟吟道:“儿臣正想向父皇请求,册封阿妧为侧妃。” 萧延宗眸光一寒,显然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萧衍竟这样厚脸皮,混淆视听。他说的“处置”,明明就是责罚的意思,但萧衍这么一答,反倒会让人觉得,他们父子已经商量好了一唱一和。 这个儿子,摆明是要把自己拖下水,让南楚也跟着怨恨自己,这件事,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萧延宗怒道:“你眼睛里还有没有礼法了,这个傅妧不过是南楚的一个普通宫人,你竟然打了这样的糊涂主意,若是让南楚公主知道了……” 萧衍打断了他的话:“父皇,这是在畏惧南楚吗?” 萧延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生平自负,一个小小的南楚,若不是皇后和太子一意孤行要迎娶对方的公主,他还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暴怒之下,他抓起御案上的一方镇纸,狠狠丢了出去。 萧衍不闪不避,任由那方镇纸重重砸在额上,登时便是头破血流。傅妧惊呼一声,也顾不得是在北燕大殿,忙上前用衣袖去堵他的伤口。 萧衍却扣住了她的手,任由一道鲜血缓缓从额上留下,红艳的血珠给他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妖异,而那双眼睛却越发黑亮了。 “父皇既然已经责罚了儿臣,便是表示,同意儿臣的提议了?”他大言不惭道,灼灼目光直视萧延宗。 “你!”萧延宗已经被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反复道:“逆子!逆子!” 身旁立刻有宫监上前端茶奉药,萧延宗吞下药丸,又喝了一盏茶,才平静了少许。在此过程中,萧衍一直笔挺地跪着,额上的血已经顺着下巴缓缓滴落,触目惊心。 萧延宗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气急败坏道:“滚出去!” 萧衍却面色如常,利索地磕了个头:“多谢父皇成全。”说完这一句,他便拉着傅妧离开了大殿,周围的一众官员宫人目睹了这一幕,都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第11章 百般滋味 在周围宫人或惊异或艳羡的目光中,傅妧落后半步,看着萧衍挺拔的背影,心中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从来没有见过比萧衍更大胆更张狂的人,敢在金殿上公然违抗皇帝的意思,甚至是故意曲解。若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处境,傅妧只会觉得他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太子。 然而,无论是皇帝萧延宗,还是皇后耶律云珠,对萧衍似乎都没有任何温情。她不明白,在这种坏境下长大的他,是如何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 她正自出神,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许多。走在前面的萧衍却忽然回过头来,向她伸出手来。 他的手很宽大,掌心纹路亦是干净利落,傅妧犹豫着刚抬起左手,他却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傅妧心中竟是一颤,仿佛有小锤在心尖上敲了一记,短暂的震撼过后,仍有余音回绕。 傅妧抬起眼睛,只见他正自挑眉微笑:“有没有看到那个老家伙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怕他装生气的样子装的太辛苦,所以帮他一把,天底下到哪里去找我这样孝顺的儿子?” 他语气戏谑,傅妧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萧延宗是他的亲生父亲,却如此处心积虑要让他失去太子之位……如此令人心寒之事,他却故作笑语,究竟需要怎样坚忍的心智? 见萧衍的目光探询地看向自己,傅妧勉强扯出一点笑意,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衣袖去擦他额上的血。 萧延宗并不是一般养尊处优的皇帝,而是沙场上叱咤纵横的名将,膂力尤其惊人。那方镇纸他砸得又狠又准,是怎样心狠的父亲,才能对儿子下这样的毒手! 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担忧之色,萧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用手抹了一把额上的血:“这点血算什么,小时候和他们几个打架,流的都不止这点血。” “接下来该怎么做?听说,元盈就快要到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傅妧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服,便岔开了话题。 “你担心什么,现在该担心的是龙椅上的那个老家伙,他可不想把和南楚撕破脸的罪名背到自己身上,”萧衍狡黠地向她眨了眨眼睛,“让他去想对策吧,今天我带你参观一下帝都。” “你疯了?”傅妧瞪大了眼睛,现在她在北燕已经是人人鄙夷的对象了,萧衍还要带着她招摇过市,难道是觉得吸引的仇恨还不够多么?而且,身为太子,他就没有正经事要做么?傅妧见过的太子可不止他一个,南楚太子元洵常帮着皇帝批阅折子,接见官员,几乎每天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同样是太子,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仿佛是看透了她想什么一样,萧衍的语声中带了些笑意:“是啊,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自然比不上南楚太子那般勤恳,不过……”他拖长了声音,示意傅妧凑近来听。 “我就不相信,难道勤恳还有错……”傅妧嘀咕了一句,然而好奇心驱使,她还是凑近了些,想听听萧衍这次又有什么歪理邪说。 “有没有听过,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他轻声道,“和你一同出游,他们最多弹劾我一个沉迷女色,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揽了事去做,才会给人可乘之机。” 若是换个人来说这番话,傅妧一定觉得是推卸责任,然而从萧衍口中说出,却莫名地让人产生信服之感。 萧衍的算盘打得太精,他可以让别人抓住的错处,都是他主动制造出来的。然而这些他主动送去的错处,无论是谁抓到手里,都无法置他于死地,哪怕是皇帝萧延宗,也做不到。 见傅妧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萧衍敲了敲她的额头:“做我的盟友,要多用点脑子才是。” 傅妧抿了抿嘴唇,踮起脚想要去敲他的额头,谁知脚下却一个不稳,身子一倾便歪在他胸前。 那天萧衍带着她去了帝都里几个有名的地方,傅妧一路上留心打量街旁的店铺,终于看到了元灏提起过的尚珍阁。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却暗暗将那地方记在了心里,预备下次有机会的时候自己来。 待他们回到东宫时,已是暮色四合了。昏暗的内庭中,一名宫监快步迎上来,给萧衍请了安后,才禀告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令,明日去青州猎场,殿下您也在随行之列。” 萧衍眸底掠过一丝了然之色,他淡淡道:“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待那人走后,他才对傅妧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瞧,刚刚才接到南楚公主快要到了的消息,这头已经有人沉不住气要避开了。” 第12章 猎场赌约 彼时已是夏初,北燕贵族虽十分热衷于围猎,但一般都是春秋两季。夏季的猎场上委实太过炎热,且打下的猎物若不及时处理,容易变质腐坏,动物皮毛也不好保存。 只不过萧衍这招实在太过毒辣,归根到底,他还只是北燕太子而已。萧延宗管不住自己的儿子,便等同于和南楚撕破脸皮了。熙华公主是女流之辈固然不足为据,但若是南楚皇帝听闻此事后兴师问罪,他也是无可奈何。 他既不想阻止萧衍的狂妄行为,又不想对姻亲之国失礼,便只有避开风头这一个下策可行了。 这样一来,他既可以不用和熙华公主过早碰面,又可以让萧衍的计划暂时搁浅。太子身为宗庙社稷的继承人,册立侧妃一事非同小可,总不能在猎场上举行。 宫里自有皇后去应付远嫁而来的熙华公主,反正这门亲事是她的主意,收拾烂摊子也是应该的。等到萧延宗避过这一阵子的风头回京后,大可以下诏将太子斥责一番。到了那个时候,萧衍再提起册立侧妃一事,他便可以顺水推舟,让萧衍先征得正妃的同意。 总而言之,无论这个侧妃立得成立不成,萧延宗都可以将身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这种行为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躲不过天下悠悠众口,但南楚却没有办法借着这个由头向北燕发难了。 傅妧不得不佩服萧延宗的心机算计,只不过短短一天,他就想到了这样的好法子。 皇帝一声令下,京中权贵已经雷厉风行地开始准备围猎事宜了。毕竟,打猎是北燕贵族们都很喜欢的活动,而且,太子很快就要完婚,其余诸位皇子也到了该选妃的年纪了。像围猎这种活动,无异于皇家的相亲大会,因此,虽然天气并不是很适宜,但上表请求去围猎的权贵还是数不胜数。 青州猎场离帝都不过两日的路程,或许因为草原空旷的缘故,气候倒是比帝都要凉爽许多。傅妧自小生活在江南,不比北国女儿身子强健,一路上吹多了风,很是有些头疼,便在帐篷里歇息了几天,不曾出去。 然而这一天,韩宁却忽然找上门来了。 傅妧已经听简兮说过,在众多贵族小姐中,韩宁这几天收获的猎物最多,还得到了萧延宗的大力赞赏,还说要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韩家一直想让韩宁嫁给萧衍,这个主意打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天一直是月贵妃韩氏伴驾,多吹点耳边风也不奇怪。萧延宗那么狡猾,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暂时安抚一下韩氏罢了。 元盈日前才刚刚抵达帝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会公然和南楚的面子过不去的。 那么,韩宁这次上门,是沉不住气了,还是专意来挑衅的? “请她进来。”傅妧莞尔一笑,她现在已经韩家人的眼中钉了,简兮虽然已经回来了,但她之前受伤太重,萧衍担心她一个人不足以保护傅妧,便在帐外安排了四名身手一流的护卫。 没有得到傅妧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随便进来。韩宁在门外大约已经和护卫们起了争执,进来时一张脸都是黑的。 “彩云郡主来这儿有何贵干?”傅妧笑意盈盈,“莫不是想我了?” 韩宁看着傅妧脸上狐狸一般的笑意,忽然觉得她这种神态和语气特别像一个人。那个人,在表面上对她也是如此亲热,让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但实际上,韩宁知道,他对她是极疏远的。 她忽然觉得嫉妒,眼前这个女人,是因为和他朝夕相处,才学会了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情吗? “南人女子都是你这样不中用吗?来了只知道躲在帐篷里,连马背都没上过!”韩宁记起了自己的来意,语气颇为轻蔑。 听到她的话,傅妧只是眨眨眼睛,不置一词。 韩宁皱眉道:“敢不敢和我比一场?你若是输了,就没资格做他的侧妃!”说话时,她眼中已隐隐露出凶光,祖父已经给她下了严令,让她把傅妧这个不速之客想办法处理掉。 “身为韩家的女儿,已经被人抢去了正妃的位子,连个女官都要爬到你头上来了,这样没用的人,韩家不需要!”她记起祖父的话,随即咬紧牙关看向傅妧,逼问道:“你敢不敢?” “可惜,”傅妧悠悠开口,“这个赌注并不合我心意呢。” 韩宁急道:“那你要赌什么?” 傅妧忽然神秘一笑,她的眼睛好像有种魔力,让韩宁也无法移开目光。 第13章 暗地筹谋 当天黄昏时分,猎手们已经快要带着一天的战利品返回了,而傅妧和韩宁之间的比试,才正要开始。 比试的项目也是傅妧挑选的,她的臂力太弱,能不能拉开弓都是问题。既不能比打猎,也不能比射靶,至于猎场上的其他项目,她更是没有一个会的。唯一可以一试的,就是马术了。 比赛规则很简单,韩宁已经派人在猎场中心的一棵树上做了标记,谁先到那里就是谁赢。 至于见证人,本着公平的原则,双方各出一个贴身侍婢在终点处等候,傅妧这边派出的自然就是简兮了。 “开始吧?”韩宁对自己的马术很是自信,她今日穿的仍是红色的骑装,看起来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傅妧点点头,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被她抢了先机,韩宁眉头一皱,也忙纵马追了上去。 待那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入树林,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才从树后出来,蹑手蹑脚地向营地南端去了。那里是韩氏一族扎营的地方,其中最大的那座帐篷门帘上绣着韩氏的家徽。 那侍卫走了进去,对正在擦拭弓箭的韩素拱手道:“启禀国公,那傅妧已经和孙小姐一起进了树林,小人已经仔细看了,并没有别人跟着。” 韩素不置可否,半晌才道:“在猎场上,有猛兽伤人是常事。” 那人听了,登时沉声道:“是,国公大人!”他转身出去了,韩素这才将那把黑弓拿起来,试了一下弓弦,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光。 除了皇族萧氏外,北燕的三大豪族中,多年来一直以耶律氏为首。耶律一族能征善战,猛将如云,皇后的兄长耶律信手握六十万大军,在军事上的地位可谓无人能及。而南宫一族,其实人丁稀薄,完全是凭着南宫玄瑜一个人支撑起来的,只不过他门生众多,入朝为官者也不在少数,俨然已成气候。 这两大家族一文一武,文者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者是镇国将军,手握重兵。相较之下,倒显得韩氏一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功勋了。 韩氏的势力却比较均衡,族中既有文臣又有武将,只不过因有那二人珠玉在前,因此显得病不出挑罢了。然而,这也是韩氏一族数十年来苦心维持的中庸之道。因为他们行事低调,所以大多数人都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韩氏族中入朝为官的人数已经是三大家族之首。 所以出身于韩氏的官员,都是从微末小吏的位子上做起,然后随着每年的升迁考核逐步向上爬的。那些原本看着并不起眼的人,如今也已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成了一股并不惹人注目却举足轻重的力量。 而韩氏最大的优势,恐怕也算在宫中最为得宠的月贵妃了。她与皇后几乎是同时入宫的,却一直宠爱不衰,也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了。 多年的韬光养晦,终于等到了现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月贵妃依旧备受爱宠,她的儿子萧程也早就被封为睿王,也很得皇帝倚重。为了让萧程坐上太子的宝座,韩氏和萧衍之间的一战在所难免。 他们韩家已经隐忍了太久了,如今,也该是弄出点动静的时候了! 韩素这样想着,手上的力气不免大了些,那把硬弓竟因承受不了那样的力道,而从中折断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紧接着便有人前来禀告,说是林中发现了狼群。 韩素早已心中有数,却还是装出惊讶的样子。然而,帐外却又撞进来一个人,韩素认出他正是萧延宗身边的御前侍卫,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御前侍卫已是满身浴血,十分狼狈,他上气不接下气道:“靖国公……狼群冲着陛下的金帐去了,快去护驾!” 韩素心口没来由地一跳,忙招呼自己的几个儿子召集人手前去护驾。 狼群是草原上最凶恶的动物,因为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觅食的。只是狼群要比别的动物聪明,它们可以对狮子老虎这样的猛兽群起而攻之,却很少招惹群体数量和力量都远胜于己方的对手。 按理说,金帐那边人手装备齐全,狼群久攻不下便会知难而退。然而,当韩素真正看到那边的情景时,却忍不住心下惶惑。 这群狼足有三、四百头之多,在数量上已经是匪夷所思,它们像是发了狂一样,根本不顾同伴的死活,只是前仆后继地向金帐扑去。 萧延宗虽然手持长剑,却被一群侍卫拱卫在身后。只是再勇猛的侍卫也敌不过群狼的撕咬,只能步步后退。 韩素咬一咬牙,命令自己的儿孙冲入狼群,保卫皇帝! 第14章 花豹伤人 在空旷的猎场上对抗狼群,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在天色正迅速暗下来的时候。尽管侍卫们手中有着锋利的长剑,但用于对付动作敏捷的野狼,仍然处于劣势。 毕竟,大部分勇士打猎尚未归来,萧延宗本来一早也加入了打猎,但因为月贵妃受了点轻伤,所以才早早地陪她回来了。偏生就这样巧,在身边只有十几名侍卫的情况下,居然遭到了狼群的袭击。 韩素并非武将,且年事已高,因此只远远围观,心中满是对这突发事件的疑惑。 事情怎么会这样巧,偏偏是他才下令派人去对付傅妧的时候。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狼群,是有人蓄意冲着韩家来的。 想到这里,韩素心神一凛,忙叫了个亲信来,让他去林中看看情形。 虽然他之前放了话让韩宁靠自己的本事处理掉傅妧,但他也知道,韩宁的手腕不够强硬,心思也不够狠辣,因此还是存了帮衬的心思。原本的计划很简单,韩宁只要将傅妧诱到林中,他安排好的手下自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她。 这里本就是猎场,有个把猛兽出没也不足为奇,只要下手不留痕迹,到时候将尸身丢给野兽,便可以瞒天过海。 负责巡视猎场的是韩家二房的长子韩威,在他的安排下,一头豹子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进来。那头花豹已饿了三天,是消灭证据的最好工具。 以韩家的能力,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是……谁会有那样大的本事,竟引来了这么一大群狼,简直是匪夷所思! 韩素还未理清头绪,混战中已是变故迭起。金帐中陡然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月贵妃韩氏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萧延宗还没来得及迎上去,就看到帐内扑出了一头花豹。 豹子的爆发力比野狼还要强,那一扑竟有一人高,扶着月贵妃的一个宫女回头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松了手,另外两人立刻跌倒在地。那饿极了的豹子立刻扑了上去,萧延宗想要冲上去,却被侍卫死命拦住。 盛怒之下,他从侍卫手中夺过弓箭,铁箭狠狠钉入了花豹的左眼,透骨而出!萧延宗已然年近五十,却还有这样的臂力和准头,威势不减当年。 茂密的树林中,傅妧冷眼看着这一幕,目光中带了淡淡的惊讶。 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萧衍:“这种时候,你就不上去帮忙么?”表现一下也是好的吧,刚刚打猎回来的睿王和五皇子萧毅已经迅速加入到了和狼群的战斗中,一副豁出性命来保护皇帝的样子。 萧衍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他是个多疑的人,这个时候谁回来的巧了,都会引起他的疑心,哪怕是他最疼爱的睿王也不例外。” “那我们只有看戏的份儿了,”傅妧揶揄道,却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韩宁不会发现什么异样吧?” 萧衍淡淡看她一眼:“放心好了,韩家派来的人都被处理好了,”他看了一眼金帐周围的情形,见大部分狼群已经被砍杀时,脸上扬起了明亮的笑容:“好了,大戏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快去占个座吧。” 原本是威严肃穆的金帐,如今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周围堆积的都是野狼的尸体,说是血流成河一点也不过分。很多侍卫都挂了彩,还有几个倒霉鬼,已经被狼群撕了。 半死不活的月贵妃被人从花豹的尸体下拖了出来,脸颊和颈侧有着触目惊心的爪痕。萧延宗满脸心疼,把所有太医都叫去给月贵妃诊治了。 韩素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他认得那头花豹,正是韩威偷运进来的那一头。金帐后面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有铁栅栏围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本应在林中扑杀傅妧的花豹,如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那里,还伤了月贵妃!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林中走出的女子,眼角登时一跳。 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傅妧,然而,在看到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时,他便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便是他们蓄意要对付的那个。 远处火光跳动,映的那张绝美脸孔多了几分暖意,然而那双幽若深潭的眼睛,却是冷漠而警醒的。 韩素不禁皱眉,他直觉地认为,今天发生的古怪事件一定和傅妧脱不了干系。她既然出现在这里,便是证明他们的计策已经失败了,想到自己安排下的人手,还有一去不回的探子,韩素竟然觉得心口微微发凉。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无论如何焦虑,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派人去查看了。 之前派出去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第15章 韩氏受创 所有人都在猎场上静静等待着,萧衍也带着一队侍卫满载着猎物姗姗来迟,随便表示了一下对这件事的惊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下站到了傅妧身边。 “我看,你父皇对韩家,似乎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好。”傅妧压低了声音道。萧延宗眉目间隐约有些戾气,傅妧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对女子痴情不悔的,尤其,他还是一个皇帝。 但他对月贵妃,确实是恩宠有加。只是在这种场合下,有些举动看似是爱护,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那么多的侍卫都为了保护皇帝受了伤,萧延宗却在这个时候将太医都叫去给月贵妃医治。本来从帝都带来的太医就不多,就算全部去救治侍卫恐怕也忙不过来,更何况是一个都不留? 一直韬光养晦的韩氏一族,这下在军中的口碑算是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了。 听完傅妧的分析后,萧衍只是微微一笑:“看来,我预备下的那十几个郎中,算是有用场了。” 虽然折服于他的巧思,但傅妧还是忍不住揶揄道:“纵狼伤人的是你,现在出来做好人的也是你,便宜还真是都被你占了去啊。” 萧衍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凑在她耳边道:“彼此彼此,你在那头花豹身上做的手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月贵妃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那“感激”二字,被他说得变了味儿。傅妧眸底却划过一丝冰冷:“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萧衍派人抓到那头花豹时,那头豹子已经因为饥饿而变得十分凶残。萧衍丢给它的一头小羊,不过片刻就被撕扯地七零八落,看得傅妧不寒而栗。 死于猛兽口中,连敌手的影子都摸不着,真是让人绝望的死法啊! 所以,她只不过是在那头花豹的爪子上涂了点药,月贵妃不被它碰到便罢,若是碰到了,那药可是会让伤口腐烂的。月贵妃的花容月貌,注定只能成为过去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傅妧忽然轻声说出这句话。 萧衍看着她,目光中渐渐起了波澜。和刚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她还是一样聪明,但是在行事手段上却似乎有了变化。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乐于看到这种变化…… 终于,萧延宗从金帐中走了出来。看他的脸色,很多人都有一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 傅妧站在人群中,嘴角却勾起了浅浅笑意。看样子月贵妃这次伤的不轻,宫中嫔妃一向最为爱惜自己的容貌,如今竟伤了脸颊,韩家这次的损失可不小。 五皇子萧毅自诩才干过人,却比不上萧程更受萧延宗的重视,当下抢先出列道:“父皇,这里是皇家猎场,怎会有猛兽伤人!儿臣刚才问过太医,那些野狼似乎是受了某种刺激,举动并不寻常,还请父皇下旨彻查此事!” 萧延宗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和太医的关系倒是好得很啊!” 只这么一句话,已让萧毅浑身冷汗涔涔。确实,为了打听到这个消息,他给平日里就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魏太医塞了不少银子。 他只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而已,如果能将调查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就更好了。没想到,仅仅是说话时的一点不谨慎,就让父皇开始怀疑自己和太医的关系了。 萧毅也算是当机立断,立刻下跪道:“父皇恕罪,儿臣……儿臣只是担心父皇的安危。” 萧延宗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韩威何在!” 所有韩家人心中都是一凛,果然,猎场上出了事,皇帝立刻便将矛头指向了负责巡防的韩威。韩威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跪下,铠甲上满是血污。 “你说,猎场上怎么会有狼群?”草原上有狼是常见的事,但是皇家猎场都是用围栏围起来的,若是有一头两头还罢了,怎么可能有数量这般庞大的狼群! 韩威额上的汗已经混着血水滴下来,他连连磕头道:“微臣不知……” “不知道?”萧延宗语气森寒,“朕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这种情况下,韩家人就算觉得再委屈,也不能出来说话。然而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韩素悄悄和郎中令匡平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出列奏禀道:“陛下,微臣认为,此事另有蹊跷,值得细查。” “有什么蹊跷?”萧延宗冷冷问道。 匡平早已预备好说辞,当下滔滔不绝道:“陛下金帐遇袭,受伤的是贵妃娘娘,这件事初看来,也要归咎于韩大人的疏忽,但就算是疏忽,也不至于放进来这么多狼,所以依微臣看,这必然是有人想要对付韩家!” 第16章 贵妃之死 他这番话似乎也有点道理,萧延宗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是做何感想。就在这时,金帐内却急急奔出几个太医,仓皇跪在萧延宗脚下,颤声道:“陛下……那头花豹爪上有毒!” 一语惊起千层浪,在场的唯有两个人不动声色。 一个是萧衍,另一个便是傅妧。男子俊美若神,女子妩媚如仙,实在是一对璧人,然而这番情景落在韩素眼中,便是满目震撼。 这一对少年男女,心思竟这样狠辣。他明明知道此事必是他二人所为,却无法开口指证。总不能说,是他韩家有意纵兽伤人,最后却被人利用了吧? 萧延宗一把拎起为首的太医来,怒道:“贵妃现在怎样?” 那太医的面色已然灰白,哆哆嗦嗦道:“娘娘她……她……”嗫嚅了半晌,大约也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去了,便横下心来咬牙道:“微臣无能!” 他身后,数名跪着的太医都齐齐叩首道:“微臣无能……” 在宫里做太医,也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宫中明争暗斗的事情本来就多,太医稍有不慎便会卷入其中。一旦自认无能,便是说那人已经没救了。 听到这样一句话,傅妧便是陡然一惊,她用的药物并不能致人死命,只不过会让伤口腐烂难以愈合罢了,怎么会……虽然是江湖上的药,但堂堂北燕,不至于连太医都是不学无术吧。难道是…… 她猛然转头看向萧衍,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萧衍的目光仍牢牢盯着金帐那边,半晌才见他嘴唇蠕动,轻轻吐出四个字:“斩草除根。” 傅妧忽然觉得全身冷飕飕的,仿佛过去再一次重演,她本无意伤人性命,但命运却又借着她的手夺走了一条性命。那位月贵妃,傅妧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却站在这里亲耳听闻了她的死亡。 她忽然闭上眼睛,疲惫道:“是你们男人之间的权斗,为什么要祸延到其他人身上?”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月贵妃和韩宁一样,都是韩家的棋子,就像她也只不过是萧衍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韩家虽然想要杀她,但这个主意是韩素想出来的,就算要报复也是报复韩素,傅妧从没有想过,要用月贵妃的死来打击韩家。 她并无杀人之心,但能诱使豹子发狂的药物是她提供的,在豹爪上涂药也是她提出的想法……她难辞其咎。 人群中陡然传出一声哀嚎,傅妧睁开眼睛,只见一直以儒雅风度示人的睿王萧程已然目眦欲裂,上前对着那群太医一通拳打脚踢。 “你们这群混蛋,拿着太医院的俸禄就是袖手旁观的吗?都给我滚进去,去救我的母妃!”他状若疯狂,让傅妧心中微有不忍。 这样的情景,她再也不想看下去。傅妧并没有和萧衍打招呼,就独自黯然离开了,萧衍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示意隐在人群中的简兮跟上去。 金帐前,一些侍卫得了萧延宗的授意,已经上前拉开了萧程。 萧程头上的金冠已然歪斜,双眼红肿,脸上涕泗横流,几缕散发贴在脸颊上,格外狼狈。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心口,瘫软在地上,似乎是悲恸到了极点,再也说不出话来。 金帐内已经传来宫人的悲泣声,萧延宗却迟迟没有进去见月贵妃最后一面。 萧程却忽然膝行到萧延宗脚下,仰起一张暗淡无光的面孔,悲声道:“父皇……豹子不过是畜类,爪子上怎会带毒,显然是有人想要我母妃的命啊……父皇!” 萧衍心底不禁一声冷笑,之前那些疯狂之举,其实也只有三分真意在里面吧。倘若是一般人家的儿女,听到母亲离世,第一反应都是冲进去看一眼,而萧程却故意在人前做出疯狂的样子,实际上也只是为了说这最后一句话而已。 无非是想洗脱韩家的嫌疑,将嫌疑犯硬生生扭转为受害者。萧程并不是傻子,月贵妃虽然是他的母亲,但人已经死了,他又能怎样?若是连韩家都一并败了,他才真正是无可依仗的。 既然他要演戏,就让他演个尽兴好了,萧衍这样想着,用眼神示意那些属于自己派系的官员不要轻举妄动。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只会激起萧延宗的反感,毕竟,韩家确确实实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不管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但结果是月贵妃死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应该再过度苛责受害者的家族,萧延宗也不例外。 因此他只是让萧程起来,并命人将有嫌疑的韩威看管起来,连一句削去职务的话都没有说。 从头到尾,萧衍一句话都没有说,眼底却渐渐亮起诡谲的光。 第17章 帝王无情 那天的事,萧延宗下令彻查,然而就算是皇帝,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韩威一口咬定自己对整件事一无所知,恨不能在御前以死明志。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咬定是有人陷害韩家,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卿晁光也是无可奈何。 猎场最北端临时搭建起了灵棚,将月贵妃的尸身收殓,虽然萧延宗已经下令以皇贵妃之礼办理丧事,但笼罩在在韩家人头顶的乌云仍迟迟没有消散。韩威只要还被扣押着,就证明皇帝对他们仍有疑心。 韩素是一族之长,月贵妃的亲生父亲,因此不必像家中小辈一样在灵棚守灵。然而他还是一日数次去抚棺痛哭,指望着能用悲情打动皇帝,让他放过韩威。 萧程一连两天水米未进,这日竟在灵前昏了过去。韩素忙命人将他抬到房中,又遣人去回禀皇帝,说睿王急痛攻心以致昏迷。然而萧延宗却依旧没有露面,只是派了太医过来看看。 太医走后,韩素推开房门,只见躺在床上的萧程虽然脸色依旧灰暗,一双眼却已经睁开了,呆呆地看着床顶。才不过两天,萧程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眼睛却肿胀起来,看上去格外憔悴。 韩素叹一口气:“睿王殿下这是何苦?” 萧程苦笑,干涩的嘴唇立刻迸裂,洇出丝丝鲜血。他哑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能绝情到什么地步……” 韩素知道他指的是他的父皇萧延宗,半晌才低声道:“帝王无情,这句话我对你母妃说过多次,可惜她听进去的时候少,咱们韩家的女人,都亏在一个情字上。” 萧程立即感觉到,他说的不止是自己的母妃,当下敏锐反问道:“宁表妹……又怎么了?” 韩素摇头叹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放弃韩家了……” 萧程猛然一惊,竟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激动地否定道:“不会的!父皇对母妃一直宠爱有加,如今她尸骨未寒,他不会……”然而这一句话,却再也没有底气说下去。 不错,在月贵妃活着的时候,萧延宗确实是对她宠爱有加。然而在出事的那天晚上,听到她已经中毒身亡的消息后,他却再也不曾进去看过她一眼。 不仅如此,在这两天中,他依旧按计划进行他的游猎,而没有来月贵妃灵前。 所谓的宠爱,也不过如此,活着的时候情深爱笃,死了便转身掉头而去,连一声叹息一滴眼泪都不肯施舍。 韩素留神打量着萧程的神色,故作迟疑道:“……这两天都是闵昭仪在伴驾,我听御前传出过消息,陛下有意封她为妃……” 萧程忽然起身,竟对着韩素直挺挺地跪下了,凄声道:“外公,我该怎么办?” 韩素眸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形式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样严峻,他只不过想让萧程在凄惶无助中完全投向他而已。之前的那些年,女儿居于深宫,与家人难得见面,萧程这个外孙虽然早早封了睿王出宫建府,但为着避免与外戚过从甚密,他其实也很少与外祖家来往。 而现在,他要让这个外孙知道,他如今已经是无所依凭了,只有韩家还在,他才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次的事其实和韩家有点关系,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如今你母妃已然不在,你还是要早作打算,别忘了,闵昭仪也是有儿子的,若是这次被她趁机爬了上去,她的儿子……” “萧毅那个蠢货,怎么能妄想同我相比!”萧程咬牙道,他一向看不起那对母子,但是闵昭仪在宫中多年,自然也有自己的根基,所以这次才能随军前来。只是……萧程猛然抬头,他明白了韩素的意思,但心下仍有犹疑:“可是,母妃尸骨未寒,我就为父皇引荐妃嫔……别人会说我不孝……” 韩素轻叹一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傻孩子,你是在为你的父皇纾解心结,他乍然失去你母妃,心里一定难过的很,有了这条理由,谁能在孝道上指责你半个字?” 萧程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母亲的死对他的影响有多大,那意味着再也没人能在皇帝耳边说他的好话了。 但是,如果韩家能再送一个女子入宫,并得到皇帝的宠爱,那么他才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片刻工夫,萧程已将其中关节想通,当下看着韩素道:“外公,不知道这人选是?”能被送入宫中的,自然要是妙龄少女,韩家与他母妃同辈的小姐们,年纪最小的也已经出嫁了。这次,显然是要在和萧程平辈的女孩子中挑选了。 韩素再次叹息一声:“就是你表妹,韩宁。” 第18章 天子新宠 “你说什么?“傅妧难以置信地问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韩宁才十八岁,怎么会和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萧延宗…… “可是,她不是和你……”她看着萧衍,欲言又止。 “不过是那老家伙口头上提过的婚事而已,在北燕,这种事很是常见,寡嫂可以改嫁小叔,姐夫也可以迎娶孀居的小姨,更何况韩宁未嫁,他又是一国之主。”萧衍淡淡解释道,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 但是傅妧还是不能理解,韩宁明明就钟情于萧衍,怎么会同意成为皇帝的枕边人。虽然对于这桩艳事外面已经众说纷纭,但傅妧听着只觉得古怪,她们口中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像是她所见过的韩宁。 据说,自从月贵妃死后,萧延宗一直夜不能寐。 据说,萧延宗在打猎时遇到一只有灵性的兔子,脖子上竟然挂着当年萧延宗送给月贵妃的同心结。他追着兔子而去,却在林中见到了与月贵妃极为相像的少女。一夜鸳盟后,萧延宗才发现此女是韩宁,于是便将她封为昭仪。 对于夜不能寐这件事,萧衍的解释是:“那是因为闵昭仪在他旁边,而且还有闵昭仪千方百计搜罗来的四名美貌侍女,这么多娇花在侧,他能睡得着就怪了。” 至于后面那个说法,萧衍只是嗤之以鼻:“天底下哪个男人会连自己睡的是谁都认不出来,不过是给韩家一个面子,表示对于这份礼物他欣然接受了罢了。” 他用那样随便的口吻谈论萧延宗,傅妧总觉得有点别扭,下意识道:“那是你的父亲……” “那又怎样?”萧衍浓眉微扬,反问道:“傅展同样是你的父亲,如果给你一把刀,我相信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心口捅下去。” 听他提起傅展,傅妧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自从母亲死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傅家,但是对他们的仇恨,却是与日俱增。这世上要置她们母女于死地的,除了皇后,还有傅家。或许那次的事,就是他们通力合作的结果。 夺去了她仅有的亲人,让她落到这种一无所有的境地,怎么能不恨! 她猛然抬头直视着萧衍,语声锋利许多:“你既然明白,为什么不肯帮我报仇?”他手下暗卫众多,就算是去刺杀南楚皇帝怕是也不在话下,更不用说区区一个傅家了。 萧衍眸底渐渐浮起一样的神情,似乎是无奈,又好像是悲悯。 “杀人,并不是最好的报仇方式,”说了这一句话后,他停顿了一下,“那天在断崖上,你杀了那个人,心里可曾觉得痛快?” 傅妧咬牙道:“当然!”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恰恰相反。 萧衍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你一直在做噩梦。” 傅妧愣了一下,声音陡然间大了许多:“你让简兮监视我?”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同睡在一个房间里,哪怕是简兮和秋容也不行。如果不是有心监视,怎么会知道她常常睡不安稳? 萧衍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却转而道:“我不会派人去动傅家,但是有个地方,我想你我都该走一趟,把事情弄清楚。” “哪里?”傅妧皱眉。 “幻夜阁。”萧衍沉静地吐出这三个字,傅妧登时神思一凛。幻夜阁和千杀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分坛遍布四国,却没人知道他们的总坛在哪里。看萧衍的意思,难道幻夜阁的总坛就在北燕? “可是……这里的事情……”猎场遇袭一事还没有定论,他们现在怎么能轻易离开? 萧衍轻轻一笑:“尽人事听天命,这件事如何处置,不过是天子一念之间罢了,这样的是非之地,你要留下来?”没等傅妧回答,他已经漫不经心道,“刚刚我已经收到消息,皇后已经带着熙华公主往这里来了。” 傅妧眉尖一挑:“你母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话音未落,萧衍已经拉起她的手向营帐外走去:“那你还等什么?”没走多远,一个红衣女子便拦在了他们面前,萧衍只看了韩宁一眼,便要从她身边绕过,傅妧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这些天关于她的流言听了太多,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成为韩昭仪的她。 韩宁依旧穿着红色衣衫,这大约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了,只是从前那样的红色很适合生气勃勃的她,如今却只能反衬出她脸上的憔悴。 韩宁挑衅般地看着萧衍,冷冷道:“怎么,如今我的辈分和你母亲齐平,太子殿下就这样无礼吗?” 明明是嚣张挑衅的话音,然而傅妧却觉得,在韩宁强硬的态度下,紧绷着的是无处发泄的委屈。 第19章 昭仪韩氏 萧衍只看了她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拉着傅妧继续向前走去。韩宁却再次固执地挡在他身前,一字字道:“萧衍,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害我的!” 那天她按照计划引诱傅妧去树林中,半路上马儿却误踏了捕兽夹,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傅妧打马而去。她本应及时折身返回,将这突发情况告诉祖父,然而萧衍却刚好“路过”。 她生怕被对方知道她是有意谋害傅妧,便故意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只说是马匹不小心失足。 而他也难得的有耐心,替她掰开了捕兽夹,接好了马儿的断骨,还要亲自送她回营地。 从小到大,他一向对她和颜悦色,却从不亲近。然而那天,她鬼使神差地觉得,或许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她。 那天,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希望那一刻时光能无限延伸。而现在,她的愿望亦是如此,如果时光能驻留在那个黄昏,她宁愿交付出生命为代价。 走出那片树林后,一连串的打击就接踵而来。先是韩家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猎场的动乱中,紧接着姑母就因为一头豹子丧命,连表哥睿王也在皇帝面前失了宠爱,直到现在,堂叔韩威还被关押着。 那天晚上,她战战兢兢地回到韩家的营帐中,出乎意料,祖父却并没有向平常那样训斥她,而是给了她所谓将功折罪的机会。 证据都明明白白摆在眼前,是萧衍和那个女人一起串通好了,就是为了打垮韩家。韩家的所有人在她面前齐齐下跪,不由得她不答应。 一夜**,醒来后的她再也不是彩云郡主,甚至也不是从前的韩宁,而只能是昭仪韩氏。这样一个模糊的称号,将跟随她的一生。 韩宁恶狠狠地看着萧衍,几乎咬牙切齿:“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你不想娶我,所以才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出了这样的事情后,他怎么能毫无愧疚地站在她面前,还牵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 韩宁忽然觉得很不甘心,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小声说:“如果他表现出愧疚,你是不是会原谅他?”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固执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萧衍脸上,试图找到一丝感情波动的痕迹。 萧衍终于开口:“你错了,你今天的遭遇,是你自己和韩家所有人一手造成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的语气极为淡漠,只是在阐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事实。 韩宁却失态地揪住他胸口的衣衫,哑声道:“你信不信,只要我说你对我无礼,我就可以让你比我更倒霉!” 萧衍看了她一眼,用力推开她的手,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开。 他只留下了两个字:“随便。” 韩宁的神情变幻不定,眼底渐渐涌上屈辱的泪水。她狠狠用衣袖抹掉泪水,才像是第一次发现面前还有另外一个人。 傅妧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眸光中隐藏了悲悯。“昭仪娘娘,您不会那样做的,对吗?”她平静开口问道。 “那是我的事,用不到你管!”韩宁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转身就走。 然而傅妧却在身后叫住了她:“那样做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除非你这辈子都不想再得到陛下的宠爱了。” 那一瞬间,韩宁很想告诉她,那些所谓的宠爱她根本就不稀罕,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她没有忘记,身后这个女人,是她和整个韩家的仇敌。 傅妧走到她身旁,淡淡道:“月贵妃从前所得到的宠爱,要远远超过你,但她死后,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陛下是个骄傲的人,你只要说出那样的话,不管这件事有没有发生过,你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那又怎样,你不用在这里做萧衍的说客,你们两个都是我韩宁不共戴天的仇人!” 傅妧叹息一声:“我只是想奉劝昭仪一句罢了,你这样做,只会让韩家败得更快,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她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最后一句话:“并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就一定能把仇敌拖入地狱的。” 不远处,萧衍已经停下了脚步,等着她追上来。见她走过来,只淡淡道:“你似乎对韩宁很有好感。” 傅妧神情复杂地看了韩宁最后一眼,尽量用平淡地语气说道:“只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何况你也说了,现在并不是击垮韩家的时候。” 第20章 杀手云然 上路后傅妧才知道,萧衍也并不知道幻夜阁的总坛在哪里,他们要去的,离都城不远的一座小镇。想想也是,杀手组织在江湖上树敌无数,怎会轻易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总坛地址。 据说这次是有个奇怪的雇主,竟同时在千杀门和幻夜阁都下了定金,要他们去杀一个人。千杀门派出的是慕三千的师弟薛八千,幻夜阁派出的却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杀手云然。 本来两个门派就处在竞争的位置上,偏生两人还选择了同一时机下手。薛八千年轻气盛,不肯及时罢手,最后竟被云然生擒了去。云然还放出话来,让千杀门的门主亲自去和他比一场,才肯放人。 慕三千说到这里,愤愤道:“那个云然,仗着自己在榜上排名靠前些,就这么目中无人,师傅若是去和他比武了,赢了他也会说师傅是欺负后辈。” 傅妧默然,慕三千说的不错,云然就算武功再高,终究也是江湖上的后辈,这么狂妄,倒真是和一般的杀手不一样。杀手这个行当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想要活得长久,便只有隐身于黑暗中,伺机给人以致命一击。 但是云然,却敢公然向千杀门下战书,这份张扬,倒是和萧衍有一拼。 约好的地方是一家酒楼,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傅妧不明白,云然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她说出这个疑问后,慕三千不屑道:“当然是为了出名了,在闹市打一架,说不定就有人把他捧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位子上去了。” 一路上都没有开口的南宫慕云却道:“这样的地方不利于追踪,对于云然来说,可进可退。” 萧衍笑着在慕三千头上敲了一记:“跟你南宫师兄好好学着点儿。” 慕三千撇撇嘴,狠狠瞪了南宫慕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傅妧觉得三千对南宫慕云的态度和对别人似乎有所不同。那一眼,除了使性子之外,还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他们一行四人在二楼找了张桌子坐下,静候着云然的到来。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南宫慕云突然出声道:“来了。”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慕三千登时来了精神,拉着傅妧一起往楼下看去。 只见 一个带剑男子正在向酒楼老板打听着什么,傅妧和慕三千才刚在楼梯上一探头,他已经敏锐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相貌生得实在好,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是天生暖色的眸子。他的目光,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暖暖地拂在身上,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前萧衍对着她伸出手来时,也曾出现过…… 傅妧猛然醒过神来,转头看到慕三千也是一副痴痴的神情,心下猛然生出警惕。她伸手推了推三千,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傅妧皱眉,狠狠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啊!”慕三千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拔剑,待看清站在旁边的是傅妧时,才松下一口气。 “你掐我干吗?”看到傅妧用眼神向楼下示意时,她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云然有古怪。他的眼睛好像有种奇特的魔力,能迷惑与他对视之人的心智。 这时候,云然已经稳步走上楼来。慕三千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朝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傅妧却是从头到底都目光低垂,一副淡然的样子。 云然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便迎着萧衍和南宫慕云走上前去。 “不知道,哪位才是千杀门的掌门?”他自然地在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系列动作都十分优雅。 慕三千也走上前去,不屑道:“你还没资格向我师傅挑战,这两位都是我师兄,他们中随便哪个你也打不过,还不快把八千师弟交出来!” 云然轻轻一笑,优雅地抿了口茶,才悠然道:“原来那个小子是你师弟,看来贵掌门**徒弟的功夫平庸得很,只磨利了你们的嘴皮子。” 慕三千生平最崇敬的人就是师傅,如今被他这般讥讽,登时大怒。她刚将长剑抽出一截,云然已经伸出手来在她剑柄上一按。 慕三千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将剑插回了剑鞘中。南宫慕云却是面色大变,上前格开了云然的手臂,护着慕三千退后一步。 “师兄……”慕三千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南宫慕云看了她一眼,伸手解下她腰间的长剑,将剑鞘倒过来。 叮当数声,那把剑竟然已碎成了几截,连着剑柄的部分只剩下短短三分。 慕三千的脸色立刻变了,就连萧衍的眸光也凝重了些。 第21章 空手入刃 只不过抬手一按,便能用内力将上好精钢制成的长剑震断成数截,南宫慕云自认也能做到,但必须倾尽全力,绝不可能如对方那般轻松自如。 “如何,现在我有挑战的资格了吗?”他的声音很是温柔,好像是在对恋人说情话一般,饶是慕三千刚刚受了惊吓,脸颊仍不自觉地泛起了嫣红。 萧衍终于开口:“阁下果然武功高强,只是,以人质要挟前辈比武,似乎有不择手段之嫌。” 云然眉眼微挑:“你是谁?” “颜子潇。”萧衍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假名字。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傅妧有心想提醒萧衍对方的眼睛有古怪,但见他神色自若的样子,便知道云然的伎俩影响不了他。 据她推想,云然大约是学了一种异术,用眼睛来释放精神力,影响别人的心智。她曾在古书典籍上读到过类似的记载,当时只当是天方夜谭,如今亲眼见识到了,才知道这世上无奇不有。 他那样奇异的瞳色,大约也是修炼异术得来的。毕竟,那样特别的眼睛,很容易让人产生多看两眼的想法。 过了片刻,云然忽然展眉一笑:“有趣,”他回头看了傅妧一眼,“一天之中竟然能见到两个不受我影响的人,这次真是没有白来。” 傅妧垂下了眼睛,之前在睢阳城,姬桓就是派人给她用了致幻的药物,想要让她迷乱心智。云然的异术,虽然只通过眼睛的对视便可以施展,但效果和致幻的药物大约也差不多。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产生免疫力的。从那次险些中招之后,她便开始大量使用致幻药物来磨练自己的意志。这样做的是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让她陷入精神错乱中,再也清醒不过来。 明知道有这样的弊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去试了,只是为了下一次,不会在同一种手段下再跌倒一次。 她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用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将意志磨练出来,现在,一般的药物已经对她完全没有作用了。 想到这里,傅妧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与云然对视。 方才她是猝不及防下看到了对方的眼睛,才会暂时恍惚,如今她已经做好了防备,再看下去果然毫无反应。云然的眼睛看上去依然流光璀璨,却少了之前那种如梦如幻的色泽。确认了这一点后,傅妧知道,对方的异术已经影响不了自己了。 云然率先收回了目光,对萧衍道:“既然如此,就让我先打败了你,再去挑战你师傅吧!” 萧衍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没有看到师弟是否平安前,我不会和你比试。” 云然脸上闪过一丝恼怒,萧衍那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比他更狂妄。他分明是笃定云然赢不了自己,所以才会这样说。 “这种话,等你赢了再说吧!”云然沉声道,话音方落,脚尖一挑,已将面前的整张桌子跳起来。与此同时,他左掌挥出,将桌子推向了萧衍的方向。 萧衍却并没有出掌去接,而是一个后仰,任由桌子从身前飞过,撞碎窗子掉了下去。 傅妧在旁边看得分明,一连过了几十招,萧衍都是以闪避为主,根本不和云然正面交手。慕三千皱眉拉着南宫慕云的袖子:“南宫,你还不快去帮忙,和绑架师弟要挟咱们的卑鄙小人过招,根本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 南宫慕云却道:“殿下自有安排,你们俩只要好好待在我身后就是了。”他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显然是怕云然对这两个姑娘突施辣手。 那厢,云然本是抱着比试的念头而来,因此并未痛下杀手。然而对方却像是泥鳅一样,根本不与他正面对战。他已经看出,对方的武功不弱,虽然自己有信心赢,但对方若是一直这样闪避,恐怕打到明天也打不出结果来。 想到这里,云然眸光陡然一寒,拔出腰间长剑合身扑上。那一击他志在必得,料定对方必然无法避开锋芒。 萧衍点足疾退,那剑光却转瞬之间就到了眼前。 紧要关头,他竟不闪不避,反而挺起胸膛。云然被他的古怪举动弄得有点困惑,眼下却也想不了许多,只是用尽全力将长剑递出,想要洞穿对方的胸膛。 然而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触上萧衍的胸膛,竟然再也刺不进去。 萧衍双手一并,将剑锋并在掌中,与此同时连退数步,以化解这一剑上附着的力道。停步的瞬间,他双手一错,云然的长剑竟如慕三千的一般,断成了数截掉落在地,云然手中只剩下一个剑柄。 第22章 天罗地网 云然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随即转念笑道:“原来是有备而来。”江湖中人整日在刀锋上打滚,衣内穿上护甲或护心镜也不算稀奇。 萧衍扬眉一笑,眸光清亮:“我预备下的,还不止是这个。”他话音方落,原本还战战兢兢站在墙角的那些酒客忽然都有了动作,一张金丝网陡然铺展开来,向云然兜来。 云然也算是应变极快,脚下发力跃起,从网上跃过,轻巧地落在一张桌子上,皱眉道:“在这里埋伏了人手,你也太卑鄙了吧?” “我又不曾说过和你单打独斗,”萧衍慢悠悠道,“如果你现在把我师弟放了,或许还有得商量。” “就凭这几个人和一张网?”云然的语气虽然很是轻蔑,但眸中却满是警惕之色。他已经看得分明,那网是用软金丝制成,柔韧难断。且网间有着精钢打制的倒钩,一旦被这样的网缠上,除非他会飞天遁地,否则绝无逃掉的可能。 而且那些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刚才打斗刚开始时,他们看起来像是惶恐地避开,实际上却是选好了落脚的方位,显见得都是精通八卦阵法的。云然一连变换了数种身法,始终都无法逃开。 萧衍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长袖一甩便是一排暗器连发,逼得云然左支右绌,终于还是猝不及防被一枚暗器打中了胸口。他受了伤,脚步便是一滞,金丝网登时当头罩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只能束手就擒的时候,云然却猛一咬牙,双手反向背后,拔出两把形状古怪的兵器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用这种兵器。”慕三千不屑道。 看到傅妧不解的目光,南宫慕云解释道:“这种近身兵器,一般女子用的多些,而且这种兵器的攻击性并不强,一般都作防身用。” 傅妧听着他的解释,目光已经下意识地集中到了云然身上。只见金丝网当头罩下,他非但没有再后退,反而挺身向前,手中的鸳鸯钺划出两道弧光。 弧光过处,坚韧的金丝网竟被他一击破开!云然从破口处纵身跃出,正好朝着慕三千的方向而来。南宫慕云立刻挥剑上前,谁知云然那一击只是个幌子,南宫慕云一步跨出,他却已经就地一滚,从南宫慕云的剑下滚了过去。 南宫慕云心下一震,忙回剑还击,电光火石间他瞥到了云然的眸子,便是一阵恍惚。 下一个瞬间,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迟了。方才恍惚中,他下意识地挥剑护住了慕三千,但云然的目标却根本不是她。 那鸳鸯钺的弧度恰到好处地贴着她的脖颈一侧,傅妧只觉出一线冰冷。在她身侧,云然邪气一笑:“你们说,是金丝网硬,还是她的脖子硬?”言语中的威胁之意表露无遗。 南宫慕云满眼愧疚,慕三千亦是一脸焦急,萧衍却仍是不动声色。 冷冷对视片刻后,萧衍终于一挥手:“放他走!”他一声号令,所有人立刻退到一边,让出了一条通往楼梯的路。 “谢了。”云然笑道,挟持着傅妧慢慢向楼梯走去。 走到一半时,他却突然哎呦了一声,一个踉跄就要栽倒。萧衍和南宫慕云身形方动,却见云然粲然一笑,紧接着一片红色烟雾就在他周身腾起,迅速弥漫在了整个房间里。 待烟雾散尽后,云然和傅妧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南宫慕云单膝跪地,请罪道:“请殿下责罚。”只怪他自己粗心大意,竟在关键的时候着了云然的道儿。 “不怪你,你也是关心则乱。”萧衍道,淡淡地看了一眼慕三千。 慕三千的脸立刻红了,忙打岔道:“师兄,你说那个云然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他的眼睛好奇怪……”她嘴上虽然说着,心里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关心则乱,是不是意味着,颜师兄对那个女人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在意? 她也是习武之人,虽然当时萧衍离她们站得有点远,但若是全力扑过来,傅妧或许未必会被劫持。 想到这里,她不免觉得自己又有点希望了。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南宫慕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刚才与云然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个小师妹了,所以才会在恍惚中下意识地护住了她。只是,三千对萧衍的心思他也知道的很清楚,如今见她娇俏模样,心中只有更加黯然。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忙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去追?” 萧衍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三千立刻带人在全镇搜查,一定要尽快找到师弟。” 第23章 治疗伤口 云然带着傅妧一口气逃出了小镇,终于在树林中体力不支倒了下来。“你走吧。”云然捂住胸口的伤口,有气无力道。 “为什么?”傅妧挑一挑眉,“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杀了我灭口吗?免得我回去后泄露了你的逃跑路线。” 云然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点点潮红,他避开了傅妧的目光,声音有点像是在使性子:“我不杀女人。”他本来就生得俊俏,再加上这样的神情,竟有种孩童般的天真。 虽然早已从萧衍口中知道了云然的这个怪癖,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傅妧还是忍不住想笑。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拉扯他的衣襟。 “你干什么?”云然皱眉。 “你想死在这里吗?”傅妧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拨开,将染血的衣襟撕开,“算你运气好。”暗器虽然入肉很深,却避过了心口要害。 见她作势要拔出暗器,云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想疼死我啊,这暗器上有倒钩的,”他喘着粗气,将其中一把鸳鸯钺塞过来,“用这个把伤口划开。” 那把鸳鸯钺的分量比想象中要轻许多,且十分锋利,傅妧咬牙划开他的皮肉,把暗器拔出来丢在一边,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盒香粉,尽数按在他的伤口上。 云然已经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道:“你就用这个给我治伤?” 傅妧白了他一眼:“难道你带了药?” 云然摇头,他这个人有个毛病,身上除了兵器外,其他东西一概不带。也是因为他武功奇高的缘故,出道数年来,他几乎从未受过伤,这次着了萧衍的道儿,是破天荒第一遭。 因为伤口太深的缘故,血流得很快,傅妧倒上去的香粉很快就被血流冲开了。她着急地用手去堵,却怎么也止不住血流。 “这可怎么办?”傅妧惊呼道。 因为失血过多,云然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听到她急切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睛,低声道:“去抓把泥来。” “什么?”傅妧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云然虽然半睁着眼睛,却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之前他一路逃亡,已经大大损伤了元气,如今为了将暗器拔出,又是伤上加伤。 傅妧眼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照着他说的,抓了一把泥土,按在他的伤口上。她生怕血止不住,又狠狠多糊了两把。 血虽然止住了,但云然很快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脸颊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傅妧知道这是因为伤口没有好好清理的缘故,但他的血好不容易才止住,因此她也不敢再去动他的伤口,只好从裙角撕下一块布,在不远处的水洼里蘸了水,给他敷在额头上,希望能藉此降低他的温度。 如此反复跑了多次,云然的体温好不容易才降下来些,傅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心口处却猛地一跳。 她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连站也站不住,忙扶着身旁的大树坐了下来。 傍晚时,云然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靠在树干上昏昏睡去的傅妧。她的脸上沾了泥土和血迹,裙角也撕去了好大一块,看上去格外狼狈些。 云然不禁想起了在酒楼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个少女生就绝色面孔,一双眼睛却深沉如古井幽潭,让人捉摸不透。 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所以他下意识地动用了瞳术,想要知道对方内心深处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然而,那双美丽的眼睛只迷惑了一瞬间,就很快清醒过来。 云然又想起了那个名叫颜子潇的男子,那是除了师傅之外,他第一次见到的完全不受瞳术影响的人。 他们是一对吗?云然这样想着,忍不住低笑出声:“还真是般配。” 他轻轻站起身来,将已经被自己体温烘干的布条放在怀里,便要离开。他并不傻,眼前这个女人,在自己受伤昏迷时还不逃走,若非是天生的善良,就是另有所图。 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毕竟,以千杀门的能力,想要尽快找到这里来也不是难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傅妧熟睡的样子,他却犹豫了,迟迟未能迈步。 他皱了皱眉,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却在这时,看到了不远处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狼,它的肚皮几乎已经贴在了肋骨上,可见是饿极了。见它停步不前,云然知道,它是在等着自己离开。狼是很聪明的动物,云然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离开,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傅妧。 密林中,一人一狼就这样对峙着。 第24章 提及往事 云然此刻心中有苦自知,胸口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眼下要和这头狼搏斗,怕是有心无力。 他看了一眼傅妧,终于还是叹息一声,缓缓拔出了兵器。两把鸳鸯钺,一轻一重,如今那把轻的拿在手里也似有千斤重。云然眼前一阵阵发黑,然而还是摆出了进攻的姿势,希望能藉此将那头饿狼吓退。 那狼也饿到了极点,见状只是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声。 在这种情况下,瞳术也没有任何作用。瞳术呢么来对兽类的作用就不大,因为野兽的本性就是嗜血,对着野兽贸然施展很可能会激发它们的兽性,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那头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对方身上传过来的血腥味刺激着它饥饿的肠胃,让它已经快要发狂了。 它忍不住了,脚爪在地上刨了刨,终于发出一声低吼,纵身扑了过来。 云然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右臂,想要给那恶狼致命一击。然而他重伤之下,反应的灵敏程度已经大大减退,那一击只是削断了狼的前腿,并没有伤到性命。 而这样的伤害,也让狼越发地发了狂性,将云然扑倒后,便张大了嘴咬下来。 云然被它踏中胸口,眼前已是金星乱冒,只能凭着本能死命掐住狼颈,一人一狼在地上角力。 就在他已经要坚持不住时,脸上忽然觉得一阵温热,睁开眼时已是满眼血红。而手中的狼也渐渐没有了动作。 在一片血色中,那个少女的脸渐渐清晰。 她手中拿着的鸳鸯钺还在往下滴着血,那一下子几乎砍掉了半个狼头,可见下手的快准狠。云然苦笑一声,想要说话,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喷出点点血沫。 傅妧皱眉将死去的狼从他身上推开,然后去扶他起来。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好不容易扶起他来脚下便是一软,两个人都重重摔在地上。 其实刚才砍死狼的时候她已经用尽全力,这会儿已几近虚脱。 她正好摔在云然的胸口上,听到他痛呼一声,忙手脚并用挪到了一边。云然勉强支起身子,靠在一旁的大树上,喘息了半天才笑道:“以前杀过鸡?” 原本看她不过是个闺阁千金,一副娇怯怯的样子,半点武功也不会。然而刚才她的表现已经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换了别家千金们,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怕是早就尖叫着跑了,她却能捡起地上的武器给了那头饿狼致命一击。 那一刻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然。那样的眼神,云然经常看到。和他一起被训练出来的杀手们,最常流露出的便是那样的神情。然而他也见过,当他们都还是孩子时,举起屠刀杀了第一个目标的表情。 训练杀手要从小时候起,第一个被丢到他们面前的活物,通常都是动物。 那些男孩子,在亲手扼杀第一条生命后,大部分都会露出恐惧的神情。然而,刚才她看得分明,她没有恐惧。 傅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人。” “什么?” 云然一时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傅妧便又重复了一遍:“是人,我杀过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然忽然笑了,浓黑的眉毛高高扬起:“真是失敬了。” 傅妧却并没有想终止这个话题的意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平静道:“我杀的那个人,是幻夜阁的杀手。” “不可能。”他简短地下了定论,幻夜阁中的杀手虽然良莠不齐,但也不会是她这么一个女孩子能杀得了的。 “四月十七,”傅妧缓缓说出那个几乎毁掉了她整个人生的日子,“南楚帝都东门外三十里,一共十二人,无一人生还。” 云然的脸色终于变了,那次的任务幻夜阁上下几乎无人不知。 首先是雇主出的金额很高,足以抵消幻夜阁半年的收入。当然,在这么高的赏金下,为了表示对这次任务的重视,阁主派出了十二名杀手参与任务。那十二人,虽然不是幻夜阁中最顶尖的高手,但加在一起威力也不容小觑。 然而,这次任务的结果却令人诧异。三个目标只除掉两个,但派出的那十二人却尽数折损。 雇主提供的信息只有阁主知道,不能泄露。但云然对于这样的失败耿耿于怀,于是亲自前去察看了那些尸体,终于发现,杀人者的武功师承千杀门。 所以,他才会主动向千杀门挑衅。然而,眼前这个少女,却用平淡的口气告诉他,那天的事她也在场。难道,她就是那个没能被除掉的目标? 第25章 局势混乱 “我想知道,雇佣你们来对付我的人,是谁?”傅妧看着他,一字字道。 云然看着她,忽然觉得十分可笑:“喂,你应该知道江湖上的规矩,做一个合格的杀手,第一条要遵守的规矩就是不能泄露雇主的事情。” 对于他的话,傅妧无动于衷:“我刚才救了你的命。”她轻声说出这样一个事实。 “那又怎样?”云然索性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 傅妧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诡秘:“要么现在还我一条命,要么就告诉我,雇主是谁?”看着云然渐渐变了脸色,她笑得越发张扬:“不用着急,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云然败下阵来,“雇主的信息只有阁主知道,”他无奈道,“我们只是奉命办事,你就算是要杀了我,我还是不知道。” “走吧。”傅妧忽然道,语声轻快许多。 云然再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不是只有你们阁主知道吗?那就带我去幻夜阁,我亲自问他。”傅妧满不在乎地说道,指了指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已经很晚了,先找个客栈住下来,你的伤还是要找个郎中看看。” 她三言两语,已经把要做的事都计划好了。云然忽然觉得头痛,他怎么会抓了这么个女人当人质,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惹麻烦。 偏生自己还欠了一条性命在她手里,对于性情高傲的云然来说,这一个理由就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他现在重伤在身,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不远处的树后面,萧衍轻轻笑了。 他身旁的季栾颇为担忧地问道:“殿下,万一他恼羞成怒对傅姑娘下手,可怎么办才好?”毕竟云然是天下第一杀手,杀人无数,而傅妧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萧衍没有回答,眼里的笑意却越发深了。 待傅妧和云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他才开口道:“他们找到八千了没?” 季栾点头:“那个云然也真够狡猾的,他把师弟就藏在酒楼厨房的水缸里,连酒楼老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做的手脚,幸好他还算有点良心,把缸里的水放掉了些,不过八千在里面泡得也不轻,皮都要褪掉一层了。” “遇到的对手是云然,有他的命在就不错了,”萧衍轻声道,“你回去吧,别忘了预备好给幻夜阁的大礼。” 季栾领命而去,萧衍这才从藏身的树后出来,朝着傅妧离开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猎场上猛兽伤人一案正在庭审中。因为此事涉及一位贵妃,因此大理寺卿也不敢擅自专断,而是将这个烫手山芋重新交给了皇帝萧延宗。 公堂上,萧延宗高踞御座,在他两侧的座椅上,一边是此次随行妃嫔中地位最高的闵昭仪,另一位就是新册封的韩昭仪了。对于这个一夜之间晋封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女人,闵昭仪投来的目光是充满嫉恨的。 她被月贵妃压制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对手倒台,本以为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宠爱,顺便为儿子争个好前程。为此,她不惜下了血本,花重金让家人觅来了四名绝色美女,进献给萧延宗。 然而这一切,都被突然出现的韩宁给毁了。闵贵妃清楚得很,韩宁之所以会得到宠爱,姿色虽然有一部分原因,但若是没有雄伟家世的支撑,这样的姿色在宫里一抓就是一大把。 所以,这一次的庭审,闵昭仪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不能趁这次的机会把韩家打到,等到韩宁的宠爱稳固了以后,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那个神秘人告诉她的消息,闵昭仪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虽然这个消息的来源很是可疑,对方始终都不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但是,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她的良机吗?只要能证明是韩家有意谋害皇帝,韩家就会一败涂地了……那么这个后宫里,就再也没有能和她一争长短的人了! 于是,在庭审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韩威正在大声申诉自己的冤情,而萧延宗看起来也被他说服了的时候,闵昭仪突然开口了。 “陛下,臣妾以为,韩大人所说的虽然听上去也颇有道理,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有人要故意谋害月贵妃的基础上的,倘若……那些乱臣贼子的目标并不是月贵妃呢?” 她话音未落,萧延宗已经敏锐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闵昭仪心一横,大声道:“臣妾有证据能证明,这次的事是有人要谋害陛下!” 第26章 指证韩家 一语出四座惊,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闵昭仪身上。看到韩素冰冷中带着威胁的目光,闵昭仪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然而想到自己和儿子的前程,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开了口:“陛下,那头花豹之所以会袭击您的金帐,是因为那头豹子是经过训练的,闻到特殊的味道就会发动攻击,恰恰是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在您的金帐中放置了有问题的香料。” 闵昭仪一口气说完,在场的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证据?”萧延宗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 “有!”闵昭仪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忙挥手示意手下的宫监将人拉上来。来人是一名年轻太医,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太医令的眉头皱了皱。 这个名叫秦昭的太医才进太医院没有多久,后生可畏,医术确实是高明得很。只不过他年轻气盛,仗着自己的异术,把许多前辈都不放在眼里,因此人缘十分不好。因为这个缘故,他常受到其他人的排挤,薪俸一直是最低的。 就像这次随军出猎,他也被分配在马厩里照顾战马,根本连给人治病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不知道,这么个毛头小子,是怎么和闵昭仪搭上线的。 萧延宗冷哼一声,冷冷抛下两个字:“说吧。” 在他的威势下,太医院的一干人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这小子说出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话。秦昭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开口道:“陛下,卑职曾经查验过那头花豹的尸体,发现那是被人刻意驯养过的,只要嗅到特定的气味,就会发动攻击。” “陛下,不要听他一派胡言,豹子已经死了,怎么能看出来是否经过驯养?”太医令听他说的不妥,忙出声反驳道。 秦昭却不慌不忙答道:“陛下,卑职已经从死豹的血中提取出了一些东西,并做了个实验,请陛下恩准卑职当着大家的面儿表演一番。” 得到萧延宗的准许后,秦昭命人抬上来了一个大铁笼,笼子里关着一头幼狼。那幼狼大约是自小就被人抓到了,因此十分温驯,对于秦昭丢进去的兔子,它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两眼,和它嬉戏了一会儿后,就没有什么反应了。 看着趴在笼子一角舔着自己皮毛的小狼,秦昭解释道:“卑职之前已经用从花豹身上提取出来的药物驯养了它三天,”他从怀中拿出一根短短的香,“这香里面,也有同样的东西。” 他把兔子从笼中抓出来,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点燃了熏香在它周身绕了绕。 这次他抱着兔子才走到铁笼前,那匹幼狼已经有些焦躁不安地站了起来,牙也龇了出来。秦昭拉开铁笼的小门,将兔子丢了进去,小狼立刻就扑了上去,疯狂撕咬着兔子,很快,铁笼里就被染红了。 兔子早已断了气,但那头狼还在没完没了地撕咬着,凶狠无比。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呼。众人看去时,只见是一个婢女被那凶残的景象吓到了,竟然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萧延宗面色一沉,立刻便有侍卫上前要拖了那婢女出去。然而她却膝行着爬到萧延宗面前,哀声道:“陛下恕罪……奴婢只是看到这些,想起了当天那头花豹不管不顾地向娘娘扑过来,和这条狼如出一辙啊……” 这一句话,无疑也是一个有力的证词,萧延宗的脸色越发暗沉,声音中也含了毫不掩饰的怒意:“金帐中的香炉,都是谁负责的?” 沉默了片刻,还是刚才那个婢女抬起头来,颤巍巍道:“这……香炉中的安息香十分贵重,娘娘都是亲力亲为的,从不让我们插手。” 韩素的脸色顿时变了,如果说刚才的局势还不明朗,那么现在这些接二连三钻出来的证人,竟是将矛头直直指向了他们韩家。 他向韩宁打个眼色,韩宁立刻会意,仓皇从座位上下来,跪在地上道:“陛下明鉴,姑姑从来不爱调弄香料,一定是这婢子恶语中伤,甚至可能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来诬陷姑姑!” 闵昭仪却得意一笑,落井下石道:“韩昭仪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仔细看清楚,这可是当初月贵妃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婢,谁能指使得了她?” 萧延宗在这时怒气冲冲地开了口:“来人,将贵妃韩氏的所有物品都彻底搜查!” 韩宁心中一凉,登时瘫坐在了地上。贵妃韩氏……皇帝已经不用封号来称呼死去的姑姑了,显然已经起了极大的疑心…… 第27章 攻心为上 猎场上闹得人心惶惶,傅妧却已经跟着云然来到了下一个小镇。一路上,云然都是由她在照顾,在客栈中,看着她将专门交待厨房熬好的粥端进来摆在桌上,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喂,我不想再吃这种没味道的东西了。” 傅妧眨眨眼睛:“可是郎中交待了……” 一听到郎中这两个字,云然就觉得头大如斗。那个镇上的郎中也不知是哪里出师的,把他包成了个粽子不说,还交待了一大堆要忌口的东西。这几天来,他就是靠着每天三碗粥活下来的,嘴里已经淡的要发疯了。 云然愁眉苦脸地坐到桌子前,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能不能叫盘红烧肉来?” 傅妧挑眉一笑:“只是红烧肉就够了,要不要再来壶酒?” 看到她的样子,云然就知道等着自己的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当下丢了勺子,气鼓鼓道:“不吃了,饿死算了!” 傅妧觉得好气又好笑,明明是把脑袋别在腰里玩命的杀手,在吃喝上却挑剔得像个金玉娇养出来的大少爷。她把勺子重新摆到他面前,缓缓道:“想吃那些也很容易啊。” 云然横了她一眼:“休想让我帮你去问雇主是谁,做了这种事,我就不要想再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傅妧也知道杀手组织纪律严明,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他身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于是她只是拿起勺子敲了敲碗边:“那就没得商量了,来喝粥。” 云然站起来,一脚踢开了刚才坐的长凳,丢下一句:“你杀了我算了。”接着他就一头扎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企图得到片刻的清静。但是他也知道,对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几天他已经百宝尽出,那个女人的韧性却已经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可以在他床边坐一整个下午,对自己的要求只字不提,而是用无声的目光逼得他发疯。她也可以不避嫌地为他清理伤口,擦身换药,让他自动自发地觉得亏欠了她一大笔。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云然觉得,他宁愿一个人去刺杀皇帝,和大内高手同归于尽,也不想继续和她待在一起了。 但是,虽然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他根本逃不掉。在他昏昏沉沉时,傅妧已经在给他喝的药里添了点别的东西,如今他半点内力也无,还手脚虚软,上下马车都要她一个弱女子来搀扶,简直和废人没有什么区别。 云然不敢想象,这样的自己如果碰巧被仇家看到,会被剁成多少块。但她的运气似乎好得惊人,一个人带着他这么个累赘招摇过市,竟没有招来半点麻烦。 云然正在胡思乱想,却猛然醒觉,刚才自己反抗过后,她竟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都不曾开口。 他一把扯下了蒙在头上的被子,却看到她正静静地坐在桌子前面,手里把玩着一支点燃的蜡烛。 那支蜡烛已经很短,她却固执地把它捧在掌心,任由滚烫的蜡油滚下来,烫红她柔软的掌心。云然吃了一惊,忙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打掉了蜡烛。那短短的蜡烛头儿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熄灭了,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火烧到身上,大约也是这么烫吧?”傅妧喃喃低语,神情恍惚。 “你疯了?”这是云然的第一个反应。 此时不过是黄昏,蜡烛熄灭后,陡然暗下来的屋子里,她的眼睛却显得异常明亮。“我的生身母女,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就是坐在着火的马车里,摔落悬崖的。” 如此可怕的事实,她却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眼睛里甚至没有一滴泪。 云然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人总是要死的。”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他们会在小山村里,好好的活着,十年,二十年……”她的语声渐渐低落,微有沙哑的嗓音反而有种特别的魅惑,让云然有了片刻的恍惚。 “我……”他刚说出一个字,却猛然警醒,“你又用了什么药?” 傅妧嘴角逸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对于你这样的行家,用药会有用吗?”她说的是实话,云然修习过瞳术,在魅惑人心一道上是高手,药物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 云然反复吸了吸鼻子,确定了屋子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心思却越发沉重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抵抗力竟然越来越差了,她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云然忽然觉得危险,于是火速逃回到了床上:“我要睡了,你快走吧!”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坚持不住,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第28章 两方对谈 傅妧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轻笑。果然,绕过屏风,就看到了那个以诡异姿势倒吊在床架上的人。 萧衍学的武功极杂,每次运气修炼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傅妧对这已是司空见惯,只闲闲问了一句:“又练了什么新功夫?” 萧衍翻身跳下来,对这个话题视而不见,只用失望的口气道:“我以为,你也会给我端碗粥进来,你不觉得,对那小子的待遇有点好吗?” 傅妧横了他一眼:“你又在偷窥?你不是也说那个云然武功很高的,万一被他发现了,我不就前功尽弃了?”她费了那么多工夫,就是想说服对方心甘情愿地带他去幻夜阁,如果被萧衍的跟踪而搅和了,真是得不偿失了。 萧衍忽然笑出声来,半晌才颇有深意地看向傅妧:“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萧衍懒洋洋地往床上一倒:“如果我没有一路跟着你们,他怕是早被蜂拥而来的仇家大卸八块了,当然,你大约也是要给他陪葬的。” 傅妧立刻心虚了,本来想让他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然而她转念一想,立刻追问道:“为什么会招来那么多仇家,我一路上已经尽量低调了,”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底闪烁着怀疑的光,“是不是有人故意把云然受伤的消息放了出去?” “不错,就是我。”出乎意料,萧衍竟然爽快地承认了。 傅妧顿觉气不打一处来:“萧子彦,你是在故意和我作对是不是?”想到萧衍这些天来一直在给她拆台,而她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对,她是知道萧衍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却不知道萧衍竟这么卑鄙的把云然受伤的消息都放了出去…… 但是云然会怎么想?在他眼里,她和萧衍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傅妧忽然觉得头疼,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萧衍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在那里嚷嚷:“喂,今天一连挑了十八个对手,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快弄点儿吃的来,喝粥我也不介意。” “你喝西北风去吧!”傅妧硬邦邦甩下一句,呆坐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饿起来,只好起身去厨房里要吃的。谁知道刚拉开门,就看到云然站在门外。 傅妧只觉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嗫嚅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萧衍适时出现在她身后,彬彬有礼地一笑:“进来吧。” 一张桌子,萧衍和云然对面而坐,傅妧在中间如坐针毡。从云然进来后,就没有人再说过话,那两个人,一个在悠然自得地喝茶,另一个在用冷得能杀死人的眼神瞪着他,连带着傅妧都觉得周身上下凉飕飕的。 “云然,你也喝杯茶吧,不然又高烧了怎么办?”她倒了一杯茶放到云然面前,对方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萧……颜子潇,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啊。”傅妧扯了扯萧衍的袖子,想让他先开口。 两个男人还是各做各的事,没人搭理她。傅妧怒从中来,突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们两个有话快说,不然今天明天都没饭吃!” 那两个人被她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在她的威势下,还是云然先开了口:“你到底想怎样?你这一路上跟着我,不就是为了逼我和你合作吗,现在你说吧。” 萧衍闲闲道:“不是我,是我们。”他在最后两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傅妧白了他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别把我拖下水。” 云然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颜子潇,你也是江湖中人,应该明白背叛师门是什么下场,如果今天有人让你背叛千杀门,你会怎样?” “如果有人杀了你唯一的亲人,你会怎样?”萧衍反问道。 那一瞬间,傅妧以为他在说自己,然而萧衍却根本没有看他,只紧盯着云然的眼睛,再次重复问道:“你会怎样,嗯?” 云然冷冷道:“我没有亲人。” 萧衍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多了些嘲讽:“你自然是没有,因为幻夜阁里的每一个杀手,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又怎么样,”云然的语气暴躁了些,“你到底想说什么?”虽然弄不清楚对方的用意,但是萧衍的语气和神情,都让他觉得本能的抗拒。 萧衍却在这时转向了傅妧,用聊天一样的轻松口吻道:“知道为什么幻夜阁里的杀手资质最好吗?因为他们的阁主有一套特别的选人方式,就是看到资质好的孩子后,派人把他全家都杀掉,然后理所当然地收留下那个唯一的孤儿。” “砰”的一声,竟是云然那边的桌面被他拍裂了。 第29章 制定计划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云然琥珀色的眸底已经蓄满了怒意,刚才他气急之下强行动用了真气,胸口的伤口再度被震裂,血色渐渐洇出,他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傅妧想要上前扶住他,手腕却被萧衍一把扣住。 “现在我来告诉你,如果有人要对千杀门不利,我会怎样,”萧衍目光灼灼,“我会与来犯者同归于尽,因为千杀门对我来说是师门,而不是残害亲人的恶魔。” 云然眸中的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凝定在怀疑上:“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他冷笑一声,恢复了平常的高傲,然而傅妧已经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你知道验证的方法。”萧衍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 云然眯起了眼睛:“说来说去,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现在我明白告诉你一句,幻夜阁守备森严,我做不到,更不可能带你们去。” “你们阁主有个秘密的账本,记了这些年里每一单生意,想必你我所需要的答案都在里面,”他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那样重要的东西,好像是放在他的丹房里的吧,据我所知,总坛里唯一一个禁止所有人靠近的地方,就是丹房,只有阁主才能出入。” “你怎么知道的?”云然诧异道,这些都是幻夜阁的秘密,只有极个别人才知道,眼前这个颜子潇,无论怎么看都是江湖上籍籍无名的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萧衍却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流利地说道:“这个月十六,是你们阁主的五十寿辰,按照规矩,你们所有人都要回总坛,那样的时候,应该请戏班子表演助兴才是,你只需要说服你们阁主,让他定一台戏就是了。” 云然皱眉:“你未免也太自大了,秣城周围的戏班子有几十个……” “哦,”萧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幻夜阁的总坛在秣城,手下的那些人还真是不中用,这么久了连你们总坛的地址都没有打听出来……多谢了!”他笑道。 云然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傅妧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云然看起来聪明伶俐,但在玩心机上比萧衍差得远了。 萧衍之前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从各种消息中综合出来的一个比较合理的版本,但云然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对幻夜阁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有了这样的心理,他下意识地就说出了秣城这个地名,正中萧衍下怀。 萧衍明明可以听了就算了,但他偏偏要戳穿,让云然知道是他自己泄露了幻夜阁总坛的秘密……简直是存心要刺激云然。见萧衍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下意识地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萧衍毫不掩饰地痛呼出声,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踢我干什么?” 云然的目光也立刻投了过来,傅妧只觉头大如斗,只好勉强板住面孔,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神情:“我不想听了。” 她起身就向外走,萧衍却跟了上来:“等等我,我也饿了。”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对云然眨了眨眼睛:“放心,我会把秣城周围所有的戏班子都买下来的。” 出了房门,傅妧就走得飞快,萧衍一连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她就要走到楼梯下,萧衍叹一口气,顺着栏杆一路滑下去,恰好挡住她的去路。“你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 傅妧终于停住脚步,神色复杂:“你这样做,是想告诉我我之前的做法有多可笑吗?”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想要讨好云然,最后这个家伙却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就达成了合作,虽然她并不愿意这样想,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和他得到的这个结果相比,自己之前的那些心思都成了个笑话。 这种挫败感,虽然已经体会过多次,但还是一点都不喜欢。 萧衍忽然笑起来:“赢过我,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是输赢的问题,所谓结盟,是你提出的,但是一路走下来,我发现在你身边的我完全像是个废物,你一个人就可以轻松解决所有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还需要我来当这个摆设?”她终于将压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出来。 萧衍点点头:“继续?”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小孩子。 傅妧再次觉得挫败,刚才那一腔怒火登时泄得无影无踪,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我……无话可说,只想静一静,”她重新抬起眼睛,目光清澈而冰冷,“请求你,不要再跟上来了。” 萧衍皱起了眉,但看着她决然的神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30章 深入虎穴 很快就到了七月十六,幻夜阁阁主大寿的日子。秣城虽然地处偏北,但到了七月中旬,也热了起来。戏服厚重,大多数人都已汗流浃背,狭窄的后台空间里充斥着汗味儿。 傅妧和萧衍都扮作戏班的小厮,负责抬一个其实什么也没装的箱子,根本去不了前台,所以也无从得知那幻夜阁阁主的样貌。 这戏要唱大半夜,因此行动不能过早,拿了账本出来时,要恰好赶上戏班子离开的时间才行。得手的太早,戏班子还滞留在这里,被抓住的可能性要大些。得手得太晚,赶不上戏班子独自被留下,就更危险了。 傅妧反复盘算着这个问题,几乎是坐立难安,萧衍却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还在津津有味地评点台上的戏码。 虽然知道他一贯如此,但现在他们的处境可谓是身在虎穴,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幻夜阁里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万一事情败露,萧衍就算武功再高身份再贵重,恐怕也是插翅难飞。 “为什么不让云然把那该死的账簿偷出来,非要我们亲自来?”她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自从定下计划后,她几乎每天都要重复几次这个问题。 “万一他偷出来的是假的呢?一次失手,就没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了。”萧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精神,竟难得好脾气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傅妧皱眉:“你就那么自信。”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自从上次争吵过一次后,她就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免再次的争论。毕竟已经坐在了同一条船上,与其不停地追究当初是怎么上船的,不如同心协力把船划到岸边,待平安上岸后再来探讨也不迟。 萧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放心好了,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的事,我何必带你来冒险?”一场大戏要唱到尾声,他的眼神变了变,同时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他抽身要走,傅妧却紧赶两步,抓住了他的衣袖,认真道:“小心。” 萧衍似乎愣了一下,稍后才回应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你也是,要小心。”他的语气和平常不一样,少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甚至还隐藏着一点担忧。 傅妧下意识地放了手,他却在原地停留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后台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毕竟最后一场戏结束后,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之前他们来的时候,都是被蒙上眼睛装上马车送进来的,因此完全不知身在何处。至于兵刃什么的更是不能带了,恐怕只有萧衍袖子里如同蚕丝一样的古怪兵器才能逃过检查。 不知道为什么,傅妧只觉得心里发慌手脚出汗,她下意识地上前帮忙收拾,想要靠做事来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 锣鼓和乐曲声终于停了,班主气喘吁吁地进来:“都出去,贵人要赏你们东西!”所有人听了这句话,都一窝蜂地涌了出去,只有傅妧一个人仍留在后面。 过了一会儿,没见那些人回来,反而是班主又走了进来,满脸堆笑道:“你也去喝一杯吧,主家说要让每人都喝一杯寿酒。” 傅妧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班主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他们就是买下整个戏班的人,因此从前一直是把他们当主人的。如今主人不愿意出去,他还要再三来请,似乎有什么古怪。 她直起身子,故作不经意道:“我不过是个打杂的,班主你只要说一声人齐了,不就敷衍过去了?” “这……”那班主被她一句话问住,额上登时见了汗。 傅妧心底的疑惑越发加深了:“外面出了什么事?”她厉色道。 “没……没什么,”班主向后退了两步,勉强维持着虚假的笑容,“不过是主家好客,您……您不愿意去就算了……” 他刚刚退到帐篷边上,人就忽然僵住了。 血花四溅,傅妧清楚地看到从他咽喉处透出一截剑刃,一路向下将他整个人都剖开了。肚肠流了一地,班主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成了一具尸体。 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握紧了手里的发簪。这是她带着防身用的,簪子是中空的,内部注有毒药,只要旋开簪尾,就能透过内藏的细针注入人体内。 周围都是杀手,她也知道自己反击的机会不多,然而,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一个优雅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不知道你藏身在戏班中,意欲何为呢?”竟然是南楚人的口音,傅妧警惕地看着掀帘而入的男子,手指缓缓移到簪尾。 第31章 戏中做戏 随着门帘被掀起,帐中烛火摇动,映出男子脸上银白色的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竟让人隐隐有眩晕之感。 这人……显然也修习过瞳术,似乎比云然还要厉害。那双眼瞳,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黑色,却恍若幽深的漩涡,能将所有神智都卷入其中。傅妧猛吸一口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借着疼痛带来的瞬间清醒,咬牙移开了目光。 那人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面具后传出的声音甚至带着些微笑意:“原来云然说的特别,是指这个。” 傅妧霍然抬眸,冷冷道:“是他出卖我?”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去丹房偷账簿的萧衍能够平安无事。 “这算什么出卖呢?”那人语声中笑意更浓,“如果他真的配合了你们,那才真的是出卖了幻夜阁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眸光专注:“智计无双的北燕太子,难道连这一点都没有调查出来吗?云然并不是普通的幻夜阁弟子,而是阁主的亲弟弟。” 傅妧眯起眼睛:“你就是幻夜阁的阁主?”眼前这人,听声音还很年轻,又同样修习过瞳术,说与云然是亲生兄弟,也颇有几分可信。难道萧衍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错的?不可能,不可能错的那样离谱,她记得萧衍说起往事时,云然脸上的悲愤之色,那样的神情做不得假,除非是他城府太深。 “那么,有关阁主是如何收服手下弟子的事,都是无稽之谈了?”她镇定发问。 “那倒不是,前任的老阁主确实是那么做的,我和云然的所有亲人,也确实是因此而死的……只不过,萧衍算错了一点,上个月,我已经动手报仇,取代了那个老家伙的位子,你们想利用云然来下手,稍微晚了那么一点。” 原来是这样……傅妧心下一沉,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曲折,杀人夺位,竟半点风声都没露出来,可见此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幻夜阁。那么,她和萧衍岂不是落入了他的圈套中! 她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萧衍在哪里?” 阁主发出一声嗤笑:“自身难保,你倒还有时间去惦记他?”他眸光陡然一变,对帐外喝道:“进来!” 门帘再次被掀起,这次进来的是云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刻意避开了傅妧的目光。 “不是让你在丹房守着吗,来这里做什么?”阁主冷然道。 云然神情复杂地抬起头,欲言又止。阁主却冷笑一声:“怎么,是连我这个做兄长的话都不听了么?也好,既然你来了,就亲手杀了这个女人。” 傅妧愕然后退,手心的发簪已经变得滑腻起来,需要她使出极大的力气握住。 “……哥,你答应过我的……”云然失声道,眸中也有毫不掩饰的愕然。 “叫我阁主!”那人的语声一如他的面具般冷硬,丝毫没有亲人之间的温情,“对于潜入幻夜阁的外人,杀无赦,根本没有妥协的路。” “可是,我们不都有共同的仇人吗?哥,老阁主已经死了,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云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然后退了一步,捂住眼睛。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微弱了许多:“阁主,我只求你这一次,她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 “她救你是为了利用你!别忘了,害你重伤的人是萧衍,他们是一伙儿的!”阁主怒道。 云然却不管不顾地开了口:“那有什么分别?救命就是救命,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总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所以,我也不能。” 他依然低垂着头没有与哥哥对视,却缓缓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鸳鸯钺。 帐篷中的气氛登时变得十分紧张,傅妧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好,我可以死,但你要告诉我是谁雇你们去杀我的亲人的,还要放了萧衍。” “你是指望他去替你报仇?”阁主敏锐反问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指望些什么与你无关,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立刻死在这里。”她迅速将旋掉簪尾的发簪抵在自己喉间,只要稍微用力刺穿皮肤,她会立刻变成一具尸体。 阁主凝视了她片刻,终于笑了:“我也很想答应你,可惜,现在不行了。”他猛然拔剑,剑光如电,瞬间划破了营帐。于此同时,在眸中神秘外力的作用下,整个帐篷竟然在一瞬间四分五裂。 傅妧眼前一花,已经站在了露天里。不远处的戏台上,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空气中的血腥气十分浓重。 夜色中,萧衍就站在对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32章 峰回路转 “原来你没有去丹房,真是辜负了我一番苦心布置。”幻夜阁阁主提剑而立,银白色面具几乎与月色溶为一体。 萧衍淡淡道:“丹房前有流水环绕,后有花木护持,这样好的埋骨之所,还是留给你吧。”话音方落,他已经一振衣袖,发动了攻击。 萧衍学武庞杂,刀剑皆用,但傅妧知道,他真正的兵器却是藏在袖中的透明丝线。这种诡异的兵器,她闻所未闻,但萧衍也只有在真正危急的情况下,才会使出看家功夫。如今他一上来就强攻,原因只能是对手的武功比他强。 果然,面对那若有若无的丝线,幻夜阁阁主身形未动,只一挥剑便将对方所有来势尽数封住。长剑挥过时带起烈烈罡风,让站在远处的傅妧都觉得胸口一滞。 两人的兵器和武功路数一刚一柔,只过了数招,萧衍的白衣上已溅起点点鲜红。 傅妧正自揪心,肘弯却被人拉住,她回过头便对上云然焦急的目光。“我送你走!”他急切道,拉着她就要向外走去。 傅妧却极力挣扎道:“不行,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虽然胜负未分,但武功高下已然可以判断,再这样下去,萧衍必败无疑。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而已,他们要的是萧衍的命,不是你的!” 傅妧睁大了眼睛,语声一下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云然刚才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见她瞪大了眼睛质问自己,登时语塞。傅妧却反手抓紧了他的衣襟,追问道:“你说的是谁,是谁要杀他?” 云然咬牙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他刚要抬手,想要打昏她,傅妧却已松手后退,将之前那根发簪重新抵在脖颈上。 “我不会走的,”她斩钉截铁地重复道,“云然,我救过你,你如果还记得这一点,就去阻止你大哥!否则,我现在就死在这里,你欠我的就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她知道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别人很可笑,但局势变得太快,除了自己,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筹码。萧衍已然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落败,她唯一的指望就是云然能够出手相助。她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他无法拒绝。 之前他为了自己不惜与兄长对抗,如今她所能倚仗的也只有这一点了。无论他是出于怜悯,还是歉疚,她都只能这样逼迫他。 “……怪不得大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女人,”云然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道,“好,我救他,从今以后再不相欠!” 他抛下这一句话,便拔出背后鸳鸯双钺,加入了自己兄长和萧衍的对决中。 “云然,你疯了!”幻夜阁阁主一字字道,语声中充满了怒气。在如此激烈的打斗中,他说话时仍然中气十足,可见内功深厚,远远超出其余两人。 云然不答,只使出浑身解数,挡下他对萧衍的攻击。 萧衍被已被他的剑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得了云然的援手,立刻便瞅准机会,从对方的剑网中脱身。幻夜阁阁主待要追上来,四周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猛烈的爆炸声便从四周响起。 傅妧立足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萧衍及时抱住了她。 周围传来了铁甲与兵器的碰撞声,紧接着便有些狼狈的幻夜阁弟子跑了过来,颤声道:“阁主,外面来了很多人,他们……他们用炸药炸开了谷口的机关!” 他话音方落,许多铁甲士兵已经出现在视线中。为首那人傅妧看得分明,正是南宫慕云。 一场生死厮杀的序幕,现在才刚刚拉开。全副武装的铁甲士兵对上幻夜阁的杀手,本也是旗鼓相当,但大部分幻夜阁弟子已经被炸药炸伤,战斗力登时打了折扣。 隔着厮杀的众人,幻夜阁阁主不怒反笑,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萧衍,果然是算无遗策的萧衍,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云然!” 萧衍嘴角微勾:“我忘了告诉你,这世上,我不相信任何人。” 傅妧也从震惊中渐渐明白过来:“这里……并不是秣城,是吗?”从那个时候,云然就在说谎了? “不仅这里不是秣城,今天也不是幻夜阁阁主的寿辰,那位倒霉的阁主,早就被他最得意的弟子杀了。” 峰回路转,傅妧却高兴不起来:“你早就……知道?”她迟疑地问出声来,心底的凉意一点点蔓延上来,扼住了她的喉咙。 萧衍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来,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傅妧被他拉着向外走了两步,却狠狠地推开了他。 第33章 两不相欠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还是斩草除根吗?”傅妧指着被众多将士包围在中间的云然兄弟,冷冷质问。 萧衍看着她,没有说话。他这样的神情,落在傅妧眼里便是默认。 傅妧眉心颤动,忽然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果然真是……什么人都不相信吗?”她重复了一遍他之前说的话,每说出一个字,心头都像是有刀刃划过。 是啊,他是算无遗策的北燕太子,除了他自己情愿的之外,谁能让他踏入圈套?恐怕也只有她,傻到为早就胜券在握的他,向云然请求帮助。她求了,云然也帮了,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兄长对抗,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云然本就重伤初愈,之前和兄长那一战又耗了真力,如今和众多士兵缠斗在一处,右臂已经被划了一刀,血色淋漓。 萧衍踏前一步,还未开口,傅妧已经警惕地后退,将藏毒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今夜,这枚发簪已在她手中握了许久,这是第三次,她用它来威胁自己的性命。然而,只有这一次,她最绝望。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永远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尽管之前,她还为了他的性命向云然苦苦恳求。 如果说请求云然帮助是一场赌局,她至少有一搏的机会。但是面对萧衍,她半分胜算也没有,很可能在下一刻,他就会一挥手,放弃了她的性命。 然而她却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今天看着云然死在面前,她的后半生都要在愧疚中煎熬。“你不能杀云然。”她一字字道。 “傅妧。”他叫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已经含了警告的意味。 “我自知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今天,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让我带云然走,要么我们都死在这里。” 萧衍眼底渐渐袭上了怒气:“他就那么重要,值得你拿命来赌?” 傅妧冷笑:“太子殿下,这样的事,我今天已经做过一次,不介意再多一次。” 萧衍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然而部署了这样久,就是要将幻夜阁一举覆灭。如果放走了云然,他很清楚,幻夜阁的余党将会奉他为主,继续为害江湖。 他凝视傅妧良久,终于咬牙吐出一个字:“好!”南宫慕云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命令手下停止了对云然的攻击。 云然抬头看到这边的情况,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而他却大声道:“我不会丢下哥哥一个人走的!” 幻夜阁阁主在激烈的打斗中,仍有心思笑道:“臭小子,别在这个时候逞英雄了,还不快走!”他一个分身,登时被一剑刺中左肩。他非但不退,反而迎剑而上,用肩胛骨夹住了剑锋,与此同时右手剑芒暴涨,将伤了他的那人持剑的手臂齐肩砍下。 一蓬血花溅在他的面具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血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怖。 云然看到兄长受伤,立刻奔到他身边施以援手。眼看混战将起,傅妧看了萧衍一眼,竟向混战的中心跑去。她脚步所到之处,那些士兵唯恐伤了她,都下意识地停了手。 看着她挡在云然兄弟身前,萧衍的双拳握紧了又松开,面上却始终平静。 隔着尸横遍地的场面,傅妧与他遥遥对望,彼此眼中都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沉默良久,萧衍终于扬声道:“我放他们走,你留下。” 傅妧短暂的讶异过后,终于释然,也是,她闯了这样的祸,坏了他的大计,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身后的云然已经忍不住出声道:“不行,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替我们……”他话音未落,已经闷哼一声,倒在了幻夜阁阁主的肩上。 幻夜阁阁主面具后的眼睛平静地看向萧衍:“如此,便多谢了,”他看了一眼已是面目全非的幻夜阁,语声冷了几分,“今天的事,我会记住。” 萧衍满不在乎道:“随你。” 临迈步前,阁主看了傅妧一眼,眼底第一次出现了困惑的神情。“后会有期。”他轻声道。 傅妧却沉声道:“我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告诉云然,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下次如果再相见,就是敌人。”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诡异的气氛下,幻夜阁阁主竟然笑出了声:“难道,你不想知道,派我们去暗杀你的人是谁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带着云然走远了。良久,风里才传来他淡淡的话语:“下次吧,下次见面,一定告诉你。” 他们走了,幻夜阁剩余的弟子也都束手就擒,傅妧这才木然地松了手,发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第34章 误会渐深 尸横满地,血流成河,不久前还歌舞升平的幻夜阁,转眼间就成了人间地狱。萧衍淡漠的目光自傅妧脸上划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当夜,他们在幻夜阁暂住。那些尸体很快就被清理掉了,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却迟迟无法挥去。傅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却传来了争吵声。 “你别拦着我,我要问问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是慕三千的声音,之前她和傅妧的关系其实已经和缓了许多,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如此气愤。傅妧迷茫地想着,房门却突然被人踹开了,门外站着满脸怒气的慕三千,她身后的南宫慕云面色有些尴尬。 傅妧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世上除了萧衍,谁还能让慕三千如此义愤填膺呢? “我们部署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拔除幻夜阁这个毒瘤,你凭什么把这些都毁了,还放走了幻夜阁的阁主?” 慕三千冲到床前,狠狠揪起傅妧的衣领,咬牙启齿道:“在师兄让我进宫去保护你的第一天,我就该杀了你!” 傅妧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放开!” 慕三千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了杀气,南宫慕云跟过来,硬生生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向后拖去。然而慕三千死也不肯松手,傅妧被她从床上扯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床柱上。 南宫慕云皱眉在慕三千手腕上一捏,她才不由自主地放了手。傅妧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满不在乎地抹去额上的血,冷笑道:“你想杀我,我随时恭候!” 慕三千在南宫慕云的怀抱中挣扎:“南宫,你也听到她说什么了!她就是颜师兄身边的祸害,你放开!” “三千。”男子的声音平稳地从门外传来,傅妧转头望去,只见萧衍也出现在了门口。他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袍子,但胸口处仍隐隐透出血迹。 “……师兄。”慕三千的声音低了许多,见有萧衍在场,南宫慕云下意识地松了手。慕三千却并没有再向傅妧扑过来,而是飞奔到门口,搀住了萧衍的肘弯:“师兄,你现在要静养的!” 傅妧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这是受伤了吗? 然而彼此已经走到这个局面,她已经没有开口去询问他伤势的想法了。问了又能怎样呢,他说过,在这个世上他不信任任何人,她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反正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曾经她以为,萧衍是为了自己才和幻夜阁杠上,然而今夜的所见所闻,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他并不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 他有着他自己的目的,而她,只不过是整个计划中的一颗小小棋子罢了,或许,只有用来放松云然警惕的作用。亏她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只身犯险,还愚蠢到去求云然救他! “走吧。”萧衍淡淡道,仍然没有看她一眼。 慕三千欲言又止,然而看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闭上了嘴,扶着他就要转身。 傅妧却在这时开了口:“怎么,这一场戏还没唱完就要结束了?是想让我看到,今天你受的伤有多严重吗?很可惜,我没觉得有多重。” 慕三千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要不是因为你,师兄根本不会……”在萧衍锐利的目光下,她终于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萧衍轻轻推开她搀扶的手,迈过门槛走进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卷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你想看到的东西,他们在丹房里找到的。” 傅妧抬眼望去,只见是一本账册模样的簿子,想来应该就是幻夜阁记录交易的账本了。这是她一直想要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就算是杀了她,她也说不出那一个谢字。 萧衍似乎也没有要等她道谢的意思,放下账本后,就带着慕三千和南宫慕云走了。出门的时候,他似乎微有踉跄,南宫慕云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待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后,傅妧才拿起账本,慌乱地查找着。 那账本极大极厚,几乎记载了十年间幻夜阁的每一笔委托。直到东方发白,傅妧才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找到了关于自己的记录。 雇主姓名那一栏上,赫然是两个字——元恪。 后面还有备注的一行小字,看完后,傅妧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然而这时,书页上的血迹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整本账册,几乎有一大半都被血浸透了。是谁的血?萧衍刚刚不是说是在丹房找到的吗,但是这些血迹却已经干涸,至少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 第35章 为谁受伤 是谁的血,染上了这本账簿?傅妧颤抖的手指抚过微潮的纸页,满目震撼。 萧衍之前的踉跄身影,又突兀地浮现在眼前。难道是他竟闯进了机关重重的丹房,取得了这一本账簿?从时间上算来,应该差不多,傅妧想起之前他和幻夜阁阁主对战时力不从心的样子,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沉重的账本轰然落地,而她已经奔出了房门。 她并不知道萧衍住在哪间房,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幻夜阁中寻找着。就在她已经累得走不动了的时候,她却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有人在来回出入着,手里端着的水盆和布巾都染了血色。 他们都在忙着更换热水和干净的布巾,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傅妧。 透过半开半掩的房门,她看到了萧衍。他安静地躺在软榻上,胸口的衣服敞开着,露出胸前可怕的伤口。 旁边一位郎中模样的人已是满头大汗,南宫慕云正在急切追问:“为什么血还止不住?” 那郎中犹豫了一下,才用沉重的语气答道:“之前被撞碎的护心镜,看样子还有一片没取出来。” “那你还等什么,快取出来啊,难道要等他的血流干吗?”慕三千嚷道。 郎中欲言又止,南宫慕云忙拉住三千,郑重道:“有话您请明说。” “不是我不想取出来,而是那片碎片入肉太深,若是强行取出,恐怕会伤及血脉,后果不好收拾……但如果不取出来,只要他稍有动作,便有可能再次受伤,实在是两难啊……”郎中为难道。 南宫慕云这次也无话可说,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萧衍。 萧衍的脸色已经极度苍白,此刻眼睛半睁半闭,恍若神游天外。直到慕三千带着哭腔叫了他一声“颜师兄”,他眼中才重新有了点神采。 “动手吧,再拖下去迟早是死,不如一试。”他淡淡道,话语虽然并未有断续,声音却虚弱已极。 郎中得了命令,忙道:“殿下先服了这颗护心丹,属下立刻去准备要用的汤药。” 萧衍点点头,含了那颗药丸后,便静静闭目养神。慕三千看着他,突然道:“师兄,你要是敢醒不过来,我一定会杀了傅妧给你陪葬!”她无视南宫慕云警告的眼神,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在意那个女人,所以,想让她好好活着,你就一定要挺过来!” 南宫慕云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训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吵闹!” 被他的手堵住了嘴巴,慕三千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但明显还是在争辩着什么。 这时,萧衍却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那样也好,”在场众人都是齐齐一愣,他却微笑着说了下去,“我的女人,本就应该是生死都和我在一起的。” 慕三千不再挣扎,眼睛里却瞬间充满了泪水。 房门外的傅妧却如遭雷击,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声音来。过来关门的郎中看到了她,愣了一下才对南宫慕云道:“南宫大人,这里有个姑娘……” 他话音未落,傅妧已经不顾他的阻拦,径自跨过了门槛,走到萧衍身旁。 看到她进来,萧衍眼底并没有太多惊讶。傅妧迎上他的目光,一字字道:“我可不愿意给你陪葬。” 她语气冷硬,这下不止是慕三千,连南宫慕云都变了脸色。 傅妧根本不管他们投来的诧异眼神,只是蹲下身子,与萧衍平视,“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会立刻找个比你更强大的盟友,踩着你的尸体走向我的目标。” 萧衍轻轻勾起了嘴角:“你做不到的,因为……”他眼底闪烁着诡秘的光,“因为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强的人。” 傅妧失笑,眼角却悄然落下一滴眼泪。她迅速转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嘴上却闷声道:“那就做给我看啊,怎么能被一点小伤就打败?”她站起身来,不再看他,匆匆道:“我回去了。” 萧衍没有挽留她的意思,而是对郎中道:“开始吧。” 房门在身后关上了,傅妧却猝然停住了脚步,眼泪肆意流下。慕三千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萧衍完全没必要冒险去拿账本,他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为她。 然而,最令她震撼的并不是事实的真相,而是他的那句话。 “我的女人,本就应该是生死都和我在一起的。”这样狂妄的话,怕是只有他才说的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样的话,之前堵在心里的那些委屈和埋怨,竟似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越发沉重的担忧。 第36章 转危为安 三天后,萧衍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那天他生死未卜时,傅妧在房门外等了一夜,而在这三天里,她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那天的震撼过后,得知他转危为安后,她却开始患得患失,几乎要以为那天的所见所闻都是幻梦一场。萧衍是何等人物,为何会偏偏钟情于她?这种念头一旦开了头,就会没完没了地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 她在屋子里憋得是在闷了,忍不住想要出去走走,谁知刚拉开门,却看到廊下立着个白色身影,不是萧衍还是谁? “你……你伤势才刚好一点,怎么就到处乱跑!”她皱眉道。 “所以,还不快让我进去?”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近到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傅妧犹豫着没有动,他却忽然抬手抚上胸口,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傅妧吓了一跳,忙将他扶进去躺下,这才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她登时飞红了脸,下意识地想要抽身后退,他却伸手扣住了她的腰身,两人在床边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傅妧伸出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却不敢用力。看出了她的犹豫,萧衍索性得寸进尺地加了几分力道:“山不来就我,我只好来就山了。”他说话时暖暖的呼吸吐在她耳畔,傅妧的心跳登时不受控制地重了几下。 她红唇微抿,眼眸上挑:“你再多用点力气,就知道什么是泰山压顶了。” 萧衍饶有兴致地用闲着的那只手捻起她鬓旁一缕碎发,笑道:“这次伤的真不是时候。”虽然语声中含着无限惋惜,他还是松了手,任由傅妧站起身来。 “账本你看过了,有什么想法?”他的目光落到桌子上的账本上,闲闲问道。 傅妧脸上的红晕终于褪去了些,她将账本翻到早已烂熟于心的那页,看着“元恪“二字,目光中多了几分阴冷:“只是觉得奇怪。” “说来听听?”萧衍索性半坐起来,示意傅妧过去帮他把被子堆在身后。 “我只是觉得,身为一个皇帝,似乎不会和江湖门派扯上关系。”傅妧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这里面,应该还有一个替他经手此事的人,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账本上堂而皇之地留下了南楚皇帝的名字,而不是那个经手人的名字。” “但是,这笔交易下面的印章,却确实是南楚皇室的印信,除了皇族中人,没有别人能拿到。” “你在怀疑谁?” 傅妧迎上他的目光:“最开始我怀疑的是你。” 萧衍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似乎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傅妧横了他一眼:“你那个好师妹,做什么都是欲盖弥彰,还给我用什么子母香,还不是存心要监视我的行踪?” 萧衍咳嗽了一声:“这是她自作主张……” “拿到南楚皇室的印信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不过,如果是你要杀我的话,恐怕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吧?”她的视线重新落到账本上的那行小字上,“指定要留下我的性命,却要除掉我的亲人,你和南楚皇帝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但是另外一个人却有。” 她已经握紧了拳头,“南楚皇后……” 自从那天在望月楼和皇后正面交锋过后,她就已经开始怀疑,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后了。而能将这样的事嫁祸到皇帝头上的,除了皇后也不做第二人想。如果她相信了这本账簿,怂恿着萧衍向南楚皇帝报仇,皇后正好乐见其成。 只是,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而已……虽然这个账本,可以证明那所谓雇主来自南楚皇室,却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抱歉,那天我不应该冲动行事的……”她想起那天放走了云然兄弟的事,声音里多了几分歉然。 萧衍眸光闪动,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既然早就猜到了始作俑者是谁,为什么还要犹豫,是因为元灏吗?因为不想与他为敌,所以才固执的非要找到证据?”他的问题很是尖锐,傅妧的脸色登时苍白了些,下意识地背转了身子。 无可否认,萧衍说中了她心中的隐秘。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很少想起元灏了,然而他却始终是她记忆里曾经最深刻的存在,一旦提起,便是钻心剜骨的疼。 肩膀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萧衍不知什么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他渐渐抱紧了她,“我自夸无所不能,却没有办法把你们的过去一笔抹杀。”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语气中也有无奈这种情绪,那一瞬间,本来因为提到了元灏而坚硬起来的心防又再度坍塌。 第37章 流言四起 这一趟幻夜阁之行,收获并不算小。缴获的账本中,其中不乏韩家与幻夜阁来往的记录。在过去的十几年中,韩家曾数次用重金雇佣幻夜阁的杀手,来除掉自己在朝中的政敌。 这样的证据,已经足以置韩家于死地。然而,还未等他们动身,帝都却传来了令人震撼的消息。 就在他们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内,帝都内外已经流言四起,直指太子。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弹劾都不同,这次问题的矛头,在于太子萧衍的身世。 事情起因是一个婢女,据说她当年曾伺候过已经仙逝的南宫夫人。据她所说,南宫玄瑜和夫人并非世人看起来那样美满和睦,而是恰恰相反。而更为大胆的言论是,当年南宫夫人的猝亡,是因为撞破了南宫玄瑜和别人的情事。 而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后耶律云珠。 紧接着有人揭出了皇后耶律云珠的陈年旧事,指证她年少时曾偷偷离家前往东昭,而她回来后不久,出身东昭大族的南宫玄瑜便追随而来。 于是,一连串的揣测都接踵而来,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萧衍的身世。当年耶律云珠随军出征,早产了月余,如今便成了太子并非皇室骨血的又一个佐证。 按照郎中的说法,萧衍本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再上路,然而,听说了那样的消息后,当天傍晚,他们就收拾行装踏上了归程。 天气闷热,萧衍却只能躺在马车里,保持着仰卧的姿态。然而即使是这样,在经过一些特别崎岖的路段时,他胸前的伤口还是洇出了血丝。 重伤之人体虚,傅妧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过了冷水的帕子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心中隐约有些歉疚。萧衍刚离开帝都,就出了这样的乱子,她难辞其咎。于是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慕三千的话来,或许,她于萧衍而言,真是一个灾星。 正自出神间,萧衍却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和你无关,”看到她的神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和你放走云然的事也没有关系。” 傅妧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老早就在怀疑,你是不是学过什么读心术之类的?” 萧衍也跟着笑了:“是啊,所以在我面前,不要藏什么小心思。” 傅妧眨眨眼睛:“那么,作为交换,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心思才是……比如说,这次的事,是不是和韩家有关?” 萧衍的目光凝重了几分:“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不是韩家所应有的能力了。” “那么……是你的父皇?”傅妧说出这句话,只觉心底一阵阵发凉。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仍然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 用了这样的罪名,他这是要让耶律氏一族和萧衍都永世不得翻身!偏生这种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旦疑惑的种子被埋下了,萧衍的一生都要背负血脉不纯的污点。 “现在担心这些没有什么意思,”他撇撇嘴,“事情要等回了帝都才能清楚,现在还是养养精神吧,输人不输阵,听过没?” 傅妧暗自叹气,这个人的正经永远维持不了多久。大约是因为在人前都要维持太子的威严形象,所以人后的他就格外的玩世不恭。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母后和南宫大人之间的事吗?”萧衍突兀出声。 傅妧惊愕地抬起眼睛:“那些事……难道不是谣言吗?” 萧衍像是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喂,在你眼里,萧延宗就那么不中用,想凭借一些谣言就毁掉我?”他笑着摇头,“真不知道你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萧延宗,等着看吧,不等咱们回去,证人和证据就会接二连三的钻出来了。” “那到底要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傅妧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 “那么怕我会输吗?”萧衍似笑非笑,“那天,好像有人说过,如果我死了,会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傅妧一时语塞,就在这时,马车却突兀地停下了。南宫慕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前面有大树挡道,似乎有埋伏。” 萧衍仍然是一副闲适的状态:“看来,是有人不打算让我回去了。” 他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兵器碰撞声和厮杀声,紧接着,马车便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在剧烈的颠簸中,傅妧忽然想起了母亲和则宁遇袭坠崖的那天,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萧衍却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怕。” 看到他坚定的目光,她重重点了点头。 第38章 金殿舌战 回帝都原本不过两天路程,却因为永无止境的追杀,硬生生延长成了五天。第五天傍晚,他们终于回到了东宫。 只不过离开了那么几天,东宫已经物是人非,从前的侍从婢女已经被尽数换掉,书房里更是被翻得一塌糊涂,满地狼藉。如此大张旗鼓地表现出对太子的不信任,可见萧延宗的志在必得。 他们刚抵达东宫不过片刻,宗正寺卿已经带了一队侍卫前来,笑道:“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宫,”见萧衍不动声色,他又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和南宫相爷已经都到了。” 在傅妧听来,这无疑是威胁。然而萧衍只微微一笑:“单凭他们到了还不够吧,所有皇室宗亲朝中重臣也都应该到场才是,好做个见证。” “这……”宗正寺卿倒有些犹豫了,今天这三堂会审,事关皇室血缘,皇帝已经再三下令要严守秘密。 还未等他想出个理由来反驳,门外却已来了一队人马。在全副武装侍卫的拱卫下走进来的人,每一个都在北燕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除了西岐王和东山王两位皇室长亲外,连驻守四方的镇守使都齐齐出现在这里。 在他们身后,是按品级排列的朝中大小官员,其中不乏耶律氏族人,宗正寺卿的目光从这些同僚身上一一扫过,额上顿时见了汗珠。 他一直派人监视着东宫的动静,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聚集到了这里……不,他根本连这些人什么时候进了皇城都不知道! 多年沉浮官场的经验告诉他,现在是该选择站队的时候了。于是他果断屈膝下跪:“太子殿下说的是,卑职无不从命。” 金殿上,萧延宗看到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面色登时大变:“你这是要做什么,逼宫吗?”他在御座之上按剑发问,额上青筋暴起。 萧衍看了一眼站在两旁的几位皇子,嘴角微扬:“父皇不也召集了他们,准备给我安一个罪名吗?” 萧延宗眯起双眼:“朕本想低调处理此事,既然你不怕你母后的丑事被天下人知道,朕自然也不怕!” 闻言,西岐王出列道:“那些流言,本王倒是也听说了,但这种事,总归是要证据的。” 西岐王是先帝的兄长,虽然长年游历在外不问政事,却是现存皇族中资历最老的一位,连萧延宗也要称他一声皇叔才是。只是眼下萧延宗正在暴怒之中,对他也没了最起码的尊敬。 “原来带着这么多人,是来向朕要证据的!好,那朕就把证据摆出来给你们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候傅妧才知道,为了彻底毁掉萧衍,萧延宗做了多少准备。 证词层出不穷,证人的身份也是各种各样。除了那位曾经伺候过南宫夫人的婢女外,还有曾经在东昭南宫家做过事的仆役婢女,甚至连皇后身边的宫女,也指证皇后曾多次与南宫宰相私下会面。当年在军中为皇后接生的产婆,也被找了来,来证明萧衍并非早产,而是足月而生。 密密麻麻的证词,显然是经过精心编排的,让耶律云珠成了众矢之的,有口难辩。而端坐在御座一侧的皇后,似乎也没有想要开口辩驳的意思。 就在这时,金殿上忽然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女子的名节非同小可,陛下口口声声说会拿出证据,但是到现在为止,都只是证词而已,并没有任何证据!” 萧延宗凝神看去,见说话那人正是萧衍从南楚带回来的那个女官,眸底登时燃起了怒色:“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傅妧却毫不畏惧地跨前一步:“所谓众口铄金,陛下难道是想凭借这些空穴来风的言论,就污蔑一国之后的名节吗?” 她话音刚落,皇后的兄长耶律信也站出来道:“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我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如果没有证据,我们耶律氏族人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萧延宗冷笑一声,显然是已经气急。 这时,韩昭仪却幽幽开口:“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皇后是清白的?可别扯些滴血验亲的鬼话,那种事想要作假方法多得是。” 一语提醒了萧延宗,他立刻疾言厉色道:“那你们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皇后和太子的清白?” 身为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几近于无赖,也让在场众人都明白了他想要置耶律氏于死地的决心。 然而傅妧嘴角却扬起了讽刺的微笑:“自然有!” 第39章 咄咄逼人 看到她笃定的样子,萧延宗竟没来由地觉着一阵心虚。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眼神太过明亮,言辞过于锋利,就像当年的耶律云珠。 每次看到这样的人,他都有一种阴暗的冲动,想要像对待耶律云珠一样毁了她们。 “萧衍,你是被什么风吹昏了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带这样身份卑下的女人来,还要听凭她胡言乱语不成?”看到萧延宗阴沉的脸色,韩素沉声指责道。 之前猎场一事中,萧延宗已经对韩家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闵昭仪的落井下石,更是让整个韩家都险些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幸好他当机立断让韩威认了罪,将一切责任都揽在了身上,这才算是将事态暂时平息了。 韩家元气大伤,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可以更加凸显出耶律氏的欣欣向荣。他知道萧延宗的心思,是不允许任何一个家族坐大声势的,所以,暂时的受挫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一个扳倒耶律氏的机会。 毕竟,萧延宗虽然对韩家有些意见,但韩宁的昭仪之位却没有任何动摇,相反,萧延宗留宿在韩宁宫中的时候反而更多,说是夜夜恩宠也不为过。 于是,他从韩宁口中得知萧延宗对太子的诸多忌惮后,便主动向萧延宗提出了对付太子的建议。只不过这个计划与其说是他提出的,不如说是萧延宗早就准备好的。 但是他仍然要感恩戴德,因为萧延宗肯和他分享这个计划,便是把韩家视作了自己人。只要能扳倒萧衍,让萧程当上太子,那么韩家的东山再起便指日可待! 事态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在发展着,只是在萧衍都默不作声的时候,这个南人女子却在金殿上振振有词,那时候没能除掉她,真是后患无穷!韩素这样想着,目光更加阴寒了几分。 傅妧看了他一眼,便扬眉道:“韩大人这一番义正言辞,似乎用错了地方,如果说这种场合不是我应该来的,那么韩昭仪只不过是个庶妃,就更不应该来前朝了,更不用说还坐在陛下身边了。” 韩素还未想好该如何应对,她已咄咄逼人道:“还有,在金殿上直呼太子殿下的姓名,也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事吗?” 韩家的党羽立刻有人反驳道:“太子如今身份未明,韩大人就算说错了什么,也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容不得你这个贱婢来质问,快来人把她拖出去!” 傅妧站在原地未动,南宫慕云却挺身上前,右手已然按上了剑柄。 萧延宗怒喝道:“南宫慕云!不要以为你是东宫的带刀侍卫,就可以在朕面前放肆!还不退下去,”他眯起了眼眸,“难道你想在你父亲身上多添一条罪状吗?” 南宫慕云抿紧了嘴唇,却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傅妧在他身后冷冷出声:“陛下如此着急,难道是怕我举出所谓的证据来吗?” 萧延宗登时气结,倘若在场的没有那么多人,他早就下令将皇后和萧衍打入天牢了!偏生萧衍带了一大帮人来围观,还个个都是北燕的肱骨重臣,偏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南人女子,竟敢在这里对一国之主如此放肆! 最最可恨的是,她偏偏占了这个理字,让他无从发作!若真的堵了她的嘴,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萧延宗定下神来,将之前的证人证词重新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纰漏,才沉声道:“若你拿出的证据站不住脚,你可敢用性命来抵这欺君之罪?” “那是自然!”傅妧毫不犹豫地应道,“只是再问陛下一句,您说话是否算数!” “朕当然是金口玉言!”萧延宗狂妄道,眼底杀气毫不掩饰地闪过。 “好,我要举出的证人,就是北燕的皇帝陛下!”最后四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字从唇间吐出,语声凌厉。 在场众人都是齐齐一惊,暗想这女人是不是疯了。眼下明摆着是皇帝要对付耶律氏和太子,她竟然要让皇帝来作证,岂不是皇帝只要说太子不是自己的儿子,这罪名便要落实了? “你说什么?”萧延宗下意识地前倾了身子追问道。 傅妧眉梢一挑,冷静开口:“武和十九年七月十六,八皇子萧延宗迎娶耶律氏为正妃,翌年正月,八皇子在边界被西陇大军围困,皇子妃亲自率军前往解救,围困刚解,太子便诞生在军中,我说的可对?” “那又怎样?”萧延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恨意宛然。 第40章 月下谈心 “如果说太子并非早产而是足月而生,那么就是在大婚之时,皇子妃已经怀有身孕了?那么敢问陛下,当年如果发现皇妃失贞,为何沉默不语?” 她不给萧延宗说话的机会,而是快速道:“还是,整件事根本是子虚乌有,只不过是有人想借着皇后当年早产的事来大做文章?” 金殿之上寂静无声,没有人能想到,她敢拿着帝后洞房里的事做文章,还在众人面前如此理直气壮。 见萧延宗不答,傅妧索性再向前走了一步,眸光灼灼:“陛下总不会想说,自成婚后一直不曾圆房吧?那照这么说,太子殿下无父而生,倒是和上古时期的伏羲氏神农氏的例子相类,实在是北燕的吉兆啊。” 萧延宗与她对视半晌,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韩昭仪忙扑上去关切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哗啦一声,竟是皇后拂袖而起时带翻了书案上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她径自走下玉阶来到傅妧面前,尔后狠狠扬手给了她一耳光。耶律云珠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女子,年轻时能披甲提剑上阵杀敌,手劲自然不可小觑,傅妧脸颊上登时红肿了一片。 皇后抬手还要再打,萧衍已迅速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母子二人在众多围观者面前冷冷对望,目光仿佛都能碰撞出火花来。 “不必你来多管闲事。”皇后低声道,语声冰冷。 萧衍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才应道:“我是为了自己,和你无关,皇后娘娘!”最后那四个字,他用淡漠的语气说出来,不带任何情感的色彩。 “可惜,你是我的儿子,这辈子是和我绑在一起了。”皇后轻蔑道,随后狠狠抽回手,拂袖而去。 一场盛大的危机,就莫名其妙地结束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皇后已然自行离开,萧延宗似乎是犯了什么病症,被韩昭仪扶着回后宫去了。而从头到尾,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南宫玄瑜,都没有出现过。 当晚,傅妧再次因为睡不着而起来走动时,却发现了在月下对影独酌的萧衍。 他已然微醺,眸光微微散乱,看到她后,他招手示意她走近些:“其实这一次,我一点赢的把握也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近乎软弱的情绪,用的却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从小到大,我都在为这个问题困惑着,父皇从来对我都是表面亲热内里冷淡,母后倒是心口如一,无论是在面子上还是在心里都像是对待陌生人,唯一对我好的南宫太傅,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好。” “有时候我会觉得,她故意对我冷淡是为了保护我,可是你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很怨恨我啊,”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我真的是身世不明吧。” “……为什么,不去找她问清楚?”傅妧指的是皇后,一切的困惑,似乎都在于皇后的态度,但是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们是母子。傅妧不相信,这世上有哪一个母亲会连儿子的来历也弄不明白。 虽然从时间上来推断,萧衍应该是萧延宗的儿子。毕竟,他们成婚的那段时间,南宫玄瑜应该还在东昭。但是看萧延宗笃定的样子,这其中似乎又另有蹊跷,就连南宫玄瑜的态度,也很值得推敲。 倘若萧衍真的是耶律云珠和南宫玄瑜的私生子,他又为何如此不避嫌疑地来做他的太傅,和他形影不离?倘若萧衍不是他的儿子,他就更加无需为了别人的儿子尽心尽力了。或许,这其中的曲折,只有耶律云珠才能弄清楚。 萧衍苦笑一声:“你看她的样子,就像一个疯子,有时候我真的要怀疑,我是不是只是她在乱军中随便捡来的孩子,甚至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灌了一大口酒。 傅妧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唇畔绽开一个明媚笑容:“喂,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待萧衍的目光瞥来时,才继续道:“圣人皆无父,感天而生。” “这种话也能相信?”萧衍笑了笑,笑容中却有莫名的苦涩。 “为什么不能信?”傅妧故意睁大了眼睛,“除了我之前说过的伏羲神农外,三皇五帝中感于天命而生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你这说不准是要成就千古霸业,一统山河的征兆……” 看到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傅妧愣了一下,想到他平常的狂傲,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这还不够啊,那我再想想……” 下一刻,她已经被他狠狠抱入怀中。 他带着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要的,比那些珍贵得多。” 第41章 动手弑君 “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睡了。”傅妧匆忙推开他,转身逃离。萧衍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并没有起身去追,只是仰面躺在石阶上,目光迷离。 傅妧回到房间,才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手心里赫然是一枚令牌。 她叫来简兮道:“陪我入宫一趟,我要求见皇后。” 简兮微有讶异,忧心忡忡道:“但是这个时候,宫门都已经下钥,除非……”她看到傅妧手中的令牌,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殿下让您去的,有了这个令牌,自然是通行无阻。” 傅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催促道:“快走吧。” 果然,凭借着从萧衍身上偷来的那枚令牌,她们顺利地过了三道宫门,却在皇后的宫门外止步。 简兮拉着她隐身在远处的树后,低声道:“门口站着皇帝的亲卫,皇帝应该也在里面。” 傅妧忽然灵机一动,对简兮道:“你会轻功,能不能悄悄带我进去?”据她所知,皇帝很少踏足皇后宫中,尤其是今天白天,还发生过那样的冲突。她本能地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进去,恐怕会听到什么秘密,说不定就是有关萧衍的身世。 这一对貌不合神相离的帝后,能在一起纠结的问题,恐怕也只有这个了吧。 虽然觉得为难,但主人下了命令,简兮还是照办了。也要多亏萧延宗,他已经把庭院里的宫人都遣散了,因此,只要绕过宫外的守卫,便能在皇后宫中畅行无阻了。 皇后寝殿的窗下,傅妧和简兮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长久的沉默,傅妧几乎都要以为里面没人,要冒险站起来看看时,萧延宗的声音却意外地响起:“你今天派人请我来,到底要说什么?”语气很是不耐烦,甚至有些厌恶。 皇后冷笑:“怎么,我的这座宫殿就这样呆不得?” “你有话就说,不要在这里装疯卖癫!”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显然是萧延宗在盛怒下打碎了什么。 皇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既然看不得我这副样子,当初为什么非要娶我!” 这次轮到萧延宗发笑了,他笑了半晌,才道:“果然还是为了这个,其实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吗?要不是你的老爹和大哥非要用你来做筹码,才肯支持我,我何必要娶你这么个疯女人供在宫里!” “不要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如果不是你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你完全可以拒绝的,”说到最后,皇后已几近于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 “耶律云珠!”萧延宗厉声叫出她的名字,“不要再发疯了,你最好还是劝劝你的儿子,让他不要再和朕作对,说不定朕还能留他个全尸!” 短暂的沉默后,他换了一种口气循循善诱道:“云珠,朕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不想让身上流着别人的血的孩子继承皇位罢了,那个孩子,现在让朕觉得十分棘手,但是你是他的母亲,他对你总归还有感情的。” 皇后却发出尖利的笑声:“萧延宗,你已经老了,所以,连你也害怕,会输在他手里,是不是?” “胡说!”萧延宗陡然暴怒,“我会怕他?” “不止是他,”皇后准确地踩中了他的痛处,便穷追不舍道,“还有今天的那个女孩子,看到她,你的样子有点古怪呢,怎么,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你已经到了要退位的时候了?” 寂静中,窗外的傅妧几乎都能听到萧延宗沉重的喘息声了。 “朕要杀了你!”充满着怒意的声音从胸腔中发出,紧接着便是拔剑的声音。傅妧心底咯噔一声,陡然觉得不好,然而她起身的时候,已经晚了。 透过打开的窗户,她看到耶律云珠和萧延宗几乎是面贴面地站着,而鲜红的血顺着他们的衣裳留下来,在地板上蜿蜒出狰狞的痕迹。 皇后扬手拔出匕首,眼睛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怎么,想不到吧,在这个时候,你竟然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萧延宗大口地喘息着:“你……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下作手段?”皇后笑了起来,笑容狰狞,“这种手段用在你身上,还算是可惜了呢,说起来,这要多谢你的韩昭仪,如果不是为了逃避你的宠幸,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你……你也逃不掉,你杀了朕,你儿子……的皇位也不会坐的安稳!”萧延宗吃力道。 皇后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了:“那又怎样?”她再度将匕首狠狠插入对方的胸膛,同时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第42章 南宫代罪 萧延宗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几乎要撑破眼眶。皇后脸上仍然挂着狰狞笑意,同时将手里的匕首狠狠一绞。 萧延宗的身子挺了挺,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喊声,紧接着便一点点软了下去。 皇后猛然回头,正好看到站在窗口的傅妧,眼底登时闪过了浓浓杀意。简兮紧张地拉着傅妧的裙摆,示意她快点离开,然而傅妧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躲在这里,自己却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大殿。 皇后冷眼看着她走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解的神情。 她看了一眼萧延宗的脸色,便知道对方是中了毒,显然那毒之前已在他体内潜伏,刚才被皇后不知道用什么引子激发了。她心中微微叹息,果然,韩宁最终还是倒向了皇后那边。 皇后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怎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转身逃走哦吗?细查下去,给了韩宁毒药的人可是你呢!” 傅妧沉声道:“我给她的只是让皇帝沉睡的药物,绝不会影响到其他方面。” “你这样说,会有人相信吗?”皇后说了这一句,忽然走到她面前,狠狠扣住她的手腕,将染了血的匕首塞进她手里。 匕首上的血依旧温热,傅妧的手却是冰冷的,她迎上皇后得意的眼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给他惹麻烦?” 一场风波尚未平息,皇帝若是暴毙宫中,在场的嫌疑人只有她和皇后,世人只会以为这弑君之事和萧衍脱不了干系。就算他日他登上帝位,也要背负着弑君弑父的嫌疑,遭受万世诽谤。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除非,是恨到了骨子里。 “萧衍他……是陛下的儿子吧?”傅妧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皇后的神情登时一僵,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想要从傅妧脸上剜下块肉的浓烈恨意。 “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所以你才会做这些事,不是吗?”傅妧嘴角微勾,“因为恨他,所以连带着恨他的儿子,只不过他也流着你一半的血,所以你一直在犹豫,所以才会反复摇摆不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皇后的手如同铁箍一般扣住她的手腕。 傅妧轻蔑地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道:“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母亲!”她太任性,太在乎一己好恶,被仇恨蒙蔽了眼和心,居然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凭什么来教训我!”皇后忽然眯起了眼睛,“听说,你喜欢的是南楚的皇子,现在北燕很快就要大乱,你应该高兴才是……难道,你真的看上萧衍了?” 傅妧冷冷回应:“那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 皇后眼底闪烁着诡谲的光:“你说,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总不会还是继续包庇你吧,瞧,现在摆在他面前要选择的可是皇位,只要把杀了皇帝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他就可以太平地登基,你说,他会不会做呢?” 傅妧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她却斩钉截铁道:“他不会的。”话说出口,连自己也觉得诧异,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这样信任他了? 从前对元灏,固然百般情思缭绕,却也不曾有过这样毫不犹豫的信任。 “别忘记,他可是萧延宗的儿子……”皇后的声音中含着几分怨毒,“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说完这句话,她已经扬声对外道:“来人,有人行刺陛下!” 然而门外却久久没有任何动静。皇后显然不知道萧延宗之前已经遣散了宫人,当下又提高了声音叫了两遍。 终于,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皇后朝着傅妧露出胜利的微笑,傅妧却觉出了一丝不对。那脚步声清晰而单调,只有一个人过来…… 她霍然转眸,只见出现在门口的青衫男子,面容清癯,两鬓微斑,正是南宫玄瑜无疑。 “南宫太傅!”她刚刚惊讶地叫出声来,对方已经匆匆奔到她们两人中间,狠狠夺去了那把匕首。 皇后脸上掠过诸多神情,最终定格在诧异上:“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南宫玄瑜看了一眼萧延宗的尸身,眉心登时高高拢起。他将匕首收入靴筒内,然后拉过皇后,狠狠将她染血的袖子撕下半幅塞在她手里,厉声道:“快把血擦干净,”他看了一眼傅妧,补充道:“你也是!” 见皇后不动,他索性亲自动手,为她抹去手上的血迹。 皇后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惊惧问道:“你要做什么?” 南宫玄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声沉重:“今夜,是我与陛下一言不合,动了刀子,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第43章 甘心赴死 皇后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嚷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又是为了她?”她指着傅妧,心中清醒了些,语无伦次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是为了……你不会是为了她。” 她猛然用双手抓住南宫玄瑜的衣襟,瞪大了双眼道:“你没必要为了萧衍这样做,从前是我骗了你,他不是你的儿子……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发生……我之所以骗你,只是想让你来北燕,他不是你的儿子,你不需要为了他……” “我知道。”南宫玄瑜沉稳地出言打断道。 “你说什么……你知道?”皇后的嘴唇颤抖着,“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并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南宫玄瑜温柔而坚定地把她的手拉下,像是在安慰小孩子,“快点离开这里,之前我已经安排了侍卫,他们待会儿就会过来了。” 皇后眼底泪水盈盈:“你知道我要?”她畏惧地看了萧延宗一眼,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也知道你之所以这样反复无常,都是因为我当年的软弱,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他抬手抹去皇后脸上的泪水,“云珠,今天的事是我欠你的,你再听我一次话,快走。” 皇后拼命摇头,死死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看到他们的神情,傅妧在心底叹息一声,走到窗口示意简兮进来。 皇后一门心思只扑在面前的南宫玄瑜身上,所以根本不曾察觉到,简兮已经悄悄走到了她身后。得到傅妧的首肯后,简兮毫不客气地扬手重重劈在皇后颈间,随即扶住了她软倒的身子。 南宫玄瑜向傅妧投来感激的一瞥,随即催促道:“快走吧。” 傅妧却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动,沉默片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我不会替您觉得惋惜,因为今天的一切,或许都是因为你的态度造成的,明知道会造成误会,为什么不说清楚?” 南宫玄瑜神情复杂,半晌才道:“在感情里,不是谁都有勇气坦承一切的,”他的目光锐利地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当局者迷。” 他长叹一声:“快点走吧,不要逼萧衍去做选择,也不要再指责她,好吗?”他最后看了一眼耶律云珠,目光仿佛穿透了光阴和空间的羁绊,再次看到了当初一袭红衣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空旷而寂静的大殿,渐渐蔓延开来的血,以及南宫玄瑜萧然独立的身影,都在傅妧离开前的最后一瞥中,定格成了那夜的结局。 她曾无数次揣测,北燕大族的独女和东昭的第一才子,是在怎样的相遇下开始了他们的故事,又是在怎样曲折的命运摆布下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然而两个当事人都已经闭口不谈当年,种种揣测终究无法得到证实,而在这场悲剧中的另一个人,已经用死亡偿还了代价。或许,耶律云珠最后在他耳边说的,就是萧衍身世的真相。 一代帝王,竟然因为一场为了利益而结合的婚姻,最终死在了结发妻子手里。至死,才知道心心念念要毁掉的孽种,竟然是自己的骨血,这样的结局,难免讽刺。如果知道结局,他还会不会选择向耶律氏提亲? 傅妧觉得,他一定会的。因为萧延宗,天生就是为了帝位而活,为了那个位子,他可以付出一切。 那么萧衍呢?当得知他判处南宫玄瑜腰斩的那一刻,她竟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天夜里,皇后怨毒的话语依旧在耳边回响,倘若那天侍卫们冲进大殿时,看到的握着匕首的人是她,他又会怎么选择?还是……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就将她作为弑君者抓起来,按照律法处以腰斩? 南宫玄瑜虽然不是他的生父,但在过去的那么多年中,却扮演着亦师亦父的角色,对他也是百般维护。对于这样一位长辈,他都能毫不留情地判处腰斩,更何况,南宫玄瑜的儿子南宫慕云还是他的贴身护卫,也是最好的朋友。 是不是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就必须冷酷无情?傅妧忽然觉得,御座之上正盘旋着萧延宗的灵魂,而萧衍的面目却一点点模糊起来。 “别忘记,他可是萧延宗的儿子……”这是耶律云珠那天说过的话,当时傅妧嗤之以鼻,如今却觉得,萧衍确实和萧延宗是无法分割的。 皇帝驾崩,太子不日即将登基,其余几位皇子和他们身后的支持者却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结局,因此都在蠢蠢欲动。 明天就是南宫玄瑜的行刑之日了,傅妧本来想问问萧衍要不要去送别,刚走到大殿门口,却被侍卫们拦住了。 第44章 冷漠转变 “太子殿下正在和朝臣议事。”那侍卫如此说道,傅妧从前没见过他,大约不是萧衍从东宫带来的侍卫。 既然是在议事,她自然没有非得打扰的理由,于是只含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转念却又想到如果今天见不到萧衍,那么便是再也没有去看南宫玄瑜的机会了。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那样冷硬的心肠,可以在行刑前去为他送上一杯酒。 本来已经走得远了,却还是折了回去。 刚拐过最后一道拐角,便看到刚才还是紧闭的殿门却打开了。傅妧没来由地心口一跳,下意识地闪身躲在墙角,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殿门。 只是走出来的人并不是朝中的大臣,虽然她身上披了斗篷,但从身形也能看出来是个女子。门口的侍卫对她似乎很是恭敬的样子,显然是她来往此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后如今精神恍惚地病在床上人事不知,元盈又是萧衍名正言顺的正妻,来往也无须如此遮掩,那么,还会是谁? 关键不在于是谁,而是萧衍为什么要说是在和朝臣议事。 仿佛是专门迎合她的心思一般,一阵风吹落了那女子的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孔来。虽然不过匆匆一瞥,但傅妧已经认出了韩宁。 她握紧了双拳等了一会儿,再次回到大殿前。侍卫见她去而复返,颇有几分讶异。傅妧却没有理会他,径自上前推开了门。 萧衍正站在书案旁,见她进来,立时便拧紧了眉毛。 侍卫在她身后怯怯告罪:“太子殿下,傅姑娘硬要闯进来,小的一时没拦住,请殿下责罚。” 萧衍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你送她回去吧。” 言语之间十分淡漠,竟是完全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傅妧心头一把怒火熊熊燃起,只硬着嗓子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萧衍依旧没有看她,头也不抬便应道:“我现在没有时间。” 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十分平静,整个人像是披上了完美的画皮,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好,”傅妧勉力压抑着怒气,“那就请太子殿下赐我出宫令牌,我要去探望南宫宰相,也是太子殿下从前的太傅。” 至此,萧衍终于缓缓抬头,眸光冰冷:“送她去皇后宫中,无诏令不得外出。”说罢,他便将手头的奏折随意一丢,拂袖而去。与傅妧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连一丝目光也吝于施舍。 傅妧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去了皇后宫里,直到在东宫的简兮也被接来服侍她时,她才略微清醒了一些。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对简兮讲了,最后问她,萧衍是怎样的一个人。 简兮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半晌才道:“属下一出师便被调来跟您,见到太子殿下的次数都不多……说起殿下的为人,应该是主人您更清楚才是。” 傅妧忍不住苦笑:“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过……” 不是她不想看清,而是萧衍实在太多变,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张面孔,还能在这么多角色间游刃自如。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喧哗声,简兮出去揪住一个小宫女问了,才知道是皇后又梦魇了。 傅妧现在急需一件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当下便带着简兮去拜见皇后。反正她们现在是这里的囚徒,去拜见一下主人也是应当的。 刚一进皇后的寝殿,便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几个宫人脸上手上都带了血痕,远远地躲在角落里。而披头散发的皇后,正在撕扯一件华贵的朝服。 北国的朝服多以动物皮毛装饰,厚重之余更添贵气,想要凭着手上的力气撕扯也是极为费力的。傅妧一眼看到,皇后干枯的手指上已经见了血迹。 “简兮,快去制止她!”傅妧急急道。 见到简兮靠近,皇后陡然发出凶狠的叫声,她也是学过武功的。简兮猝不及防下也被抓了两下,手背登时涌出了血珠。 迫不得已,简兮只好效仿上次的方法,将皇后打昏了。 指挥着宫人收拾内殿时,傅妧犹自心惊,皇后就算上次受了太大的刺激,也不至于如此。因为撕扯衣服的缘故,她手上的指甲已经几乎都折断了,还有一些深深地扎在肉里,看上去触目惊心。 为了防止她伤到自己,傅妧不得不命人取来柔软的布带,将昏睡中的皇后固定在床榻上,又派人去将此事上报。 然而消息却没有递出去,被派去又折回来的宫女怯怯道:“门口的侍卫说了,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出去。” 第45章 绑架逼问 这是要把她同皇后一起囚禁了吗……但是,为什么? 傅妧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简兮,简兮默然地低下了头,表示她对萧衍的举动也很不解,更是无能为力。 看到皇后在昏睡中仍在颤抖的嘴唇,傅妧来不及去想萧衍反常举动的原因,只对简兮道:“既然我不能出去,那么只有靠你了,我要你带一个人来见我,”她注视着简兮的眼睛,一字字道:“我要见韩宁,无论用什么手段。” 简兮去了一会儿,便将韩宁带了回来。韩宁的手脚刚得了自由,便狠狠扯掉蒙在眼上的布条,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傅妧后,她脸上渐渐浮起轻蔑之色。 “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敢叫个贱婢来绑架我?”韩宁站起来,气势汹汹。 傅妧闲闲道:“彼此彼此,韩昭仪的胆子也不小,不仅敢对皇帝下手,竟连皇后也没有放过,用的还是我给你的药,原来当初的那些楚楚可怜都是装出来的。” 见她已将所有事揭穿,韩宁故作的惊讶很快就消退得无影无踪:“可惜你知道的迟了些,亏你自以为聪明绝顶,不还是上当了?” 她本以为傅妧会反驳,谁知对方只是轻轻一笑:“不错,这一次,是你赢了。” 韩宁微有错愕:“那你现在抓我来,想做什么?” 傅妧嘴角笑意更深,却迅速给简兮打了个眼色。韩宁早有准备,见简兮过来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只不过她那点武功,和简兮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因此不过几招便被制服。 简兮在身后一手扣住她的双腕,另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脖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傅妧走上前来,伸出冰冷的手抬起韩宁的下巴:“我当初给你的药,不过是能让萧延宗夜夜昏睡,虽然会影响神智,却决不至于束缚行动那样严重。” 韩宁嘴硬道:“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按你说的那样用的,出了什么问题也和我无关,”她眯起了眼睛,语声怨毒,“这件事,萧衍已经知道了,你说,他如果知道皇后如今也疯的不明不白,会不会以为一切都是你做的?” 傅妧淡淡道:“在我给你的药里,加上一味曼陀罗,便是一副让人精神衰弱的药,皇后本来就因为那天的事受了刺激,再服了这样的药,日日梦魇,神志恍惚是自然的。” “我说过了这些和我没关系。”韩宁不屑道。 “从那天出事后,就只有你来这里陪伴过皇后,而皇后的梦魇症状,就是在你离开后出现的,这样,你也能说和你没有关系?”傅妧质问道。 韩宁竟然笑出了声来:“那又怎样,只要追查下去,就知道那些药都是你给我的,你如果聪明的话,还是闭上嘴巴,我也不见得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如果正经查起来,不知道会是你教唆我投毒的罪名大,还是我被人利用的罪名大!” “啊,你说的不错……”傅妧若有所思道,再次抬起眼睛时,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的神情。 “你大约不知道吧,我这里有好多种奇怪的药,有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吃下去会有什么效果呢!”傅妧故意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你说,在你身上用哪种比较好呢?” 韩宁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想做什么?萧衍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傅妧没有搭理她,反而转向简兮问道:“简兮,你带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发现?” “属下做的很小心,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简兮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很好,”傅妧笑靥如花,“那么,待会儿送她回去的时候,也要小心点。”得到简兮肯定的答复后,她才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枚黑色的药丸,举到韩宁面前。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韩宁分明看到,那枚药丸并不是静止的,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却被外面的药膜牢牢裹住。 “这可是个好东西呢,我也是在这里的花园偶然发现的,真没想到,北燕居然有这种稀罕的虫子,”傅妧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珍贵的东西似的,“不过人如果吞了下去,滋味就不是太好了,一旦外面的药膜融化掉,里面那只饿极了的小东西就会开始咬它面前的一切东西。” “我在古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最后它会硬生生地从你的肚肠里咬出一条通道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傅妧说着,就要去捏韩宁的下巴。 看着那可怕的药丸离自己越来越近,韩宁猛然叫了一声:“我说!”然后就死死闭上了嘴巴。 第46章 用作诱饵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从你那里拿了药之后,有一个男人来找我,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劳永逸的把事情解决……他给了我新的药,让我放在陛下的饮食里……”韩宁一口气说了下去。 傅妧微微皱眉:“是什么样的男人,难道随便一个陌生人你都会相信?” 韩宁摇头:“我曾经在皇后宫里见过他,皇后对他似乎也很信任……我并不知道那药有什么作用,但陛下确实……确实不曾……” 她似乎难以启齿,傅妧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萧延宗服了那样的药后,确实不曾临幸过她。因为不想被萧延宗宠幸,所以韩宁才不惜铤而走险同意与她合作,而她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答应了那个神秘的男人。 关于萧延宗的事,傅妧并不想和她讨论,因此便问道:“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韩宁眉头紧锁,“事实上他也很少来宫里,我曾经因为好奇跟踪过他一次,刚出宫就跟丢了……我可以确定的是,连我的祖父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如果他认识这样的人的话,在猎场上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算计了。” “那么,在我给你的药里放曼陀罗,也是他教你的了?”傅妧追问道。 韩宁点点头:“不要指望我能描述出他的相貌,我见过他的这两次,他都戴着面具,我是从身形和声音才认出他来的。” “面具?”傅妧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立刻想起了幻夜阁那个诡异的阁主。 然而韩宁却无法说出更多的特征了,傅妧打量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嘴,然后把那颗药丸丢了下去。简兮在她颈子上用力一勒,韩宁便不由自主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简兮这才放开了她,韩宁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拼命抠着喉咙想将药丸呕出,却是徒劳无功。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傅妧:“你好狠的心肠!” 傅妧浅笑:“你不也是一样,根本就没说实话?” 韩宁瑟缩了一下,立刻嚷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傅妧并不与她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却另挑了个话头:“外面那层药膜,最多能支撑半个时辰,一旦虫子破壳而出,再厉害的郎中也没办法把它从你肚子里抓出来,除非开膛破肚。” 韩宁疑心生暗鬼,只觉肚腹间果然有些异样,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腹部。 “如果你能在这段时间里,把那个神秘人叫来,那么一命换一命,我就给你一剂药,解了你这个腹中之患。” “我怎么知道到时候你会不会反悔!”韩宁脱口而出。 傅妧眼底笑意更盛:“果然刚才是没有说实话啊,你和那个所谓的神秘人,应该一直都有在联系,”她语声一变,“我不管你们私下里做了什么交易,只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你的命就可以保住了。” 见韩宁面现犹豫之色,傅妧轻蔑道:“那人用药的工夫也是一流的,就算到时候我食言,以他的本领,救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时间有限。” 韩宁猛一咬牙,终于还是不得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好,你要说话算数!” 傅妧但笑不语,韩宁恨恨地瞪着她,终于走到窗口召唤来自己驯养的鹰,撕下衣角简短地写了一行字,拴在了鹰爪上。 在这一过程中,简兮一直监视着她,连那只鹰也反复检查过,确定韩宁没有趁机传递其他消息后,才放飞了它。 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宁坐立难安,如果对方不来,她的命岂不是要交待在这里了!眼看着月上中天,周围还是一片寂静,她一横心,竟然朝着傅妧跪了下来。 “傅姑娘,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他不来我也没有办法,求……求你救我!” 傅妧眉尖轻挑,语声犹如在冰雪中浸过一般,寒意入骨:“我恨好奇,倘若今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不会放过我?” 韩宁的脸色登时黯淡下去,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上。 傅妧却在这时候扬声道:“你走吧。” 韩宁一怔,才抬起头来,讶异地看着她。傅妧淡淡道:“那药丸里裹着的,不过是我随意抓来的虫子,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不过外面的药膜,却是用巴豆做的,估计这个时候,也该有反应了。” 经她提醒,韩宁才觉出腹中绞痛的意义。眼下她也顾不得和傅妧再说什么,只仓皇起身捂住小腹向外面跑去。 待她走后,傅妧才扬声向窗外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你的同党受苦,也不出手帮一把?” 第47章 再次见面 短暂的沉默后,男子清朗的笑声忽然在窗外响起,位置却飘忽不定。 简兮紧张地按剑张望,只见一个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于殿门外,衣袍的颜色和脸上的面具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 “你的耳力不错。”他夸赞道 傅妧冷冷道:“以阁下的轻功,我怎么会听得到,只不过是对血腥味有些敏感罢了。”这处偏殿正对着一片花丛,本来芬芳的香气,却被血腥气硬生生盖了过去。 他状似不经意地弹了弹剑锋,将绯红的血珠甩落:“说得是啊,我杀人可以不发出声音,却没办法让他们不流血。” 他向前走了几步,简兮立刻本能地站到了傅妧前面,拔出了长剑。 那人极其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带了点笑意。 简兮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握剑的手却沁出了微汗。她知道皇后的寝宫周围至少埋伏了八名暗卫,眼前这人却能无声无息地把他们解决掉,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她自问在他手下恐怕连五招都走不过。 然而身为暗卫,在主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只能豁出性命去守卫,绝没有退开的可能。 “为什么想见我,嗯?”他将长剑收起来,扬起双手做了个无辜的动作,彬彬有礼道:“上次见面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做自我介绍了……” 傅妧冷冷打断:“我对你的名字没有兴趣,我只对解药有兴趣,耶律皇后不能死。” 萧延宗暴毙一事影响甚广,尤其是在出事后,皇后随即也卧病不起,且有梦魇之状。萧衍的对头们立刻抓住了这件事,言语之中隐约怀疑是皇后和南宫玄瑜合谋害死皇帝,并将矛头重新指向了萧衍的身世。 这样的流言必须平息,首先皇后就得清醒过来,并且出面主持萧延宗的丧事。 幻夜阁阁主却轻笑一声道:“这倒奇怪了,毒是你下的,怎么向我要起解药来了?我听韩宁说,连萧衍都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呢,怎么,是不是他问你要解药你拿不出来?” 面对如此大言不惭颠倒是非的人,傅妧脸上却丝毫没有怒意,只淡淡道:“我上次救过你。” “哈!”他夸张地叫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云然,愚蠢地被你利用?” “总之你欠了我情,”傅妧微微眯起眼睛,“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是没办法抹掉这个事实的,解药。”她不顾简兮的阻拦走上前去,在他面前摊开掌心。 “我还以为萧衍有多聪明,原来果然还是去拿那本账簿了,伤的不轻吧?” 傅妧对他这个问题充耳不闻,只针锋相对道:“也有人自作聪明,放了真的账本在丹房里,觉得别人都是和他一样舍不得性命的胆小鬼,结果账本非但没有毁掉,反而落到了别人手里……怄得也不轻吧?” 他的眸色暗沉了少许,语气中也隐约带了威胁之意:“不要以为那个雇主说的话有多大力量,现在幻夜阁已经没有了,只要我愿意,可以随便把你张漂亮的脸蛋划上几刀,或者在你脖子里来这么一下!”他拍了拍腰里的长剑,眸光森寒。 傅妧却只含笑看着他,眼中挑衅之意十足。 对视半晌后,幻夜阁阁主终于松懈下来,再度大笑出声。他示威似的看着满脸警惕的简兮,慢慢将手探入衣襟,然后把一个小瓷瓶放在傅妧手里。 “药给了你了,但分量多少我也说不准,谁知道那个女人放了多重的分量?”他笑嘻嘻说道,转身就要走。 “等等!”傅妧握紧了手心里那个冰凉的瓷瓶,紧赶几步追了上去,“你说过,下次见面时,会告诉我是谁害死我的家人的。” “看你不顺眼的人太多,我怎么能数的完?”他简直已经是在耍无赖。 “好,那我换个问法,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天我要离开傅家的?”她有时候常常会后悔,如果那天没有一时头脑发热带着娘亲离开傅家,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毕竟,傅家守卫森严,幻夜阁的人就算再嚣张,也不可能公然冲进提督府去杀人。 幻夜阁阁主缓缓转身,眸色中含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原来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怎么,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还没有告诉你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目光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似乎看到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傅妧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殿外又多了两个人。脸色惨白的韩宁几乎半靠在萧衍身上,有气无力道:“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个女人勾结外人,不仅害了陛下,现在还要来谋害皇后!” 第48章 误会迭生 傅妧看了她一眼,目光森寒,让韩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恨不能躲在萧衍身后。如果不是太急着想扳倒傅妧,她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刚才的经历让她觉得,傅妧随时都可以置她于死地,而现在,就是她唯一能打击对方的机会。之前她对萧衍说过傅妧给了她毒药的事,也隐约将萧延宗暴毙的矛头暗指向了傅妧,但萧衍非但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将傅妧送到了皇后宫里。 在韩宁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包庇的信号,毕竟那天晚上的事发生在皇后宫里,而皇后却至今安然无恙,是萧衍用尽手段压制流言得到的效果。如今他把傅妧幽禁在这里,让她远离了大家的视线,无异于是一种保护。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怀疑的焦点就都转移到了他身上,这并不是韩宁想要看到的结果。因此,她听从那个神秘的面具人的安排,在出事后就在皇后的饮食中添加了东西,并和家族联手一起散布皇后梦魇的谣言。 出门时,她已经察觉到那个神秘人来了,于是计上心头,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坐实她之前对傅妧的指控。尽管她已经腹痛如绞,但这点身体上的疼痛和在傅妧那里所受到的精神上的折辱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她倒要看看,事实摆在眼前,萧衍还会不会选择继续相信那个女人! 长久的沉默,还是幻夜阁阁主率先开了口:“太子殿下别来无恙?看来脸色不怎么好啊,”他犀利的目光在韩宁脸上一掠而过,“选女人的品味也变差了。” 虽然他这明摆着是在鄙夷自己,但韩宁却心中窃喜,暗暗庆幸这人眼色够好,没有拆穿自己和他认识的事实。 萧衍推开韩宁,脱下外袍丢在一边,一步步地走上前来,一副要和对方动手的架势。 幻夜阁阁主不屑地笑了笑,也拔出了长剑。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交手,傅妧已经冲到了二人中间。 萧衍皱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让开。” 傅妧却固执地挡在他身前,并伸手抓住了他的双手,头也不回地对幻夜阁阁主道:“你走吧,你欠我的事下次再说!” 后者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怕他?萧衍,上次丹房里的连环弩我设计的怎么样,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萧衍抿紧了嘴唇,眼眸却危险地眯起了。傅妧抢在他开口前大声道:“闭上你的嘴,快滚!” 萧衍想要挣脱傅妧的手,她却神情坚决地抓住不放。幻夜阁阁主看到他们这样,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架要下次再打了,”他微微前倾了身子,几乎贴在傅妧耳后道,“下次想见我的时候,不必通过那个女人,在窗台上点一支蜡烛就行。” 他故意把语声放得极为暧昧,目光中也带着点示威的意思,傅妧咬牙忍住怒气,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快滚!” 他笑出声来,竟然还伸手拍了拍萧衍的肩膀,这才转身走进了浓浓的夜色中。经过韩宁身边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看到他走了,傅妧这才松下一口气,下意识地放开了萧衍的手。 “为什么要和他见面?”萧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傅妧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到他的语气陡然变了:“就那么怕我抓住他吗?” “我不是……”傅妧本想说,她之所以想要阻止他们打起来,只是担心他伤势刚好会再度受伤,然而他语气中的不信任已经激怒了她。那一刻,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当然,如果他死了,我到哪里去找一个真相?” 想到之前那人说过的话,傅妧抬头看着萧衍:“关于我在南楚遇到袭击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没有告诉我?” 萧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 “萧衍,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袖,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韩宁,忽然一声不吭地昏倒了,脸色惨白。萧衍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傅妧的手。 傅妧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抱起韩宁离开,忽然间如堕冰窖之中,遍体生寒。 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对皇后说,萧衍绝不会那样做,如今,他已经可以背对着她不顾而去。 她茫然地转身向回走,脚底却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低头去看时才发现是那个装药的小瓷瓶。她蹲下身子捡起它,瓷瓶冷硬地硌着掌心,却不及她心底万一。 所谓的信任,竟然瓦解得那样快…… 第49章 刑场送别 那夜,她终究是没能出去。翌日清晨,一乘青衣小轿送她出了那朱红宫门,径直奔赴刑场。皇后已然恢复了神智,却拒绝了傅妧的提议,只将出宫的令牌交给了她,让她代自己送南宫玄瑜一程。 北燕的规矩是在朝阳初升时行刑,傅妧抵达刑场时,天边已微微发白。 南宫玄瑜身着囚衣,风神却依旧不改,恍惚还是从前那个才华横溢挥斥方遒的天下第一才子。监督行刑的官员是他从前的学生,对他极为敬重,因此并未像对待一般囚犯那样上枷落锁。 见傅妧来了,他含笑起身,目光却不自觉地向她身后看去。 傅妧知道他是在看皇后有没有来,心下当即掠过一丝不忍,低声道:“她本就受了刺激,这个时候来了反而坏事,太傅您不要在意。”话出口才知道不妥,这已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错过这次便是再无相见之期,怎能不在意? 南宫玄瑜难掩失望,却自嘲道:“是啊,我活了一把年纪,本来以为一切都看开了,没想到还是愚人一个,这个时候还抱着无谓的期望。” “太傅……”傅妧举起手中的酒壶,“喝一杯吧?” 南宫玄瑜随意地看了一眼那个酒壶,随即用清亮的目光注视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用药的高手,但是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冒险。” 见自己的心思被他拆穿,傅妧愣了一下,最后只讷讷道:“像太傅您这样的人,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那天她说过,不会替他觉得惋惜,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萧衍竟会无情至此,真的判处他腰斩。 就算南宫玄瑜曾经亏欠了皇后什么,但是对萧衍而言,他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太傅,甚至在无形中也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萧衍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没想到,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或者是,不愿意去做。 但是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宫玄瑜就这样去死,于是她用了一夜时间,调制出了假死的药酒。 她将酒壶举到南宫玄瑜面前,目光坚定:“请您喝了它。” 南宫玄瑜却轻轻地笑了,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是温柔,像是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耐心的解释:“这是我罪有应得,应该接受的惩罚,如果我喝了它,这辈子才真是还不清欠下的罪孽了。” “可是……可是……”傅妧几乎语无伦次,“萧衍他还需要您……不对,皇后也需要您……您不能就这样……” 南宫玄瑜将温暖的手放在她肩上:“不,我的存在,只是为他们埋下隐患,自从决定了来北燕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眼看太阳就要跃出云层,傅妧急得连眼泪也下来了,南宫玄瑜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当年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抛下了她,如今也是她该抛下我的时候了,只有抛下了我,她才能好好地在宫里活着,而子彦也能摆脱弑父的嫌疑,去做一个好皇帝。” 他最后笑了笑:“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对我这样的人,不需要流出珍贵的眼泪。”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了下来,他最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向刑场中央走去,那里,一架半人高的铡刀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傅妧手中的酒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酒香四溢中,她毅然决然地追了上去,抓住了南宫玄瑜的衣袖,认真道:“那么,在行刑过程中,请让我拉住您的手。” 南宫玄瑜微有讶异:“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看这样的事情,快回去!” “不!”傅妧坚定道,“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见过很多死人,自己也动手杀过人,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南宫玄瑜哑然失笑,半晌才轻轻牵起她的手,叹息道:“这种固执的样子,还真是像她啊!” 他安静地躺了下去,而傅妧就蹲在他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甚至还帮他整理好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袍。 “好好的和子彦在一起,不要留下遗憾。”在铡刀落下之前,南宫玄瑜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 傅妧眼底已经满是泪水,看着沉重的铡刀落下,她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莫大的恐惧突然袭来,让她再次感到因自身太渺小而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固执地抵挡住本能让她闭上眼睛的想法,努力睁大了眼睛……然而,在看到血花四溅的场景之前,一只手却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并将她揽入怀中。 等待了仿佛一生一世那样久,南宫玄瑜握着她的手渐渐静止了…… 第50章 恍若不识 身后那人想要把她拉起来,傅妧却固执地握住南宫玄瑜的手不放,尽管那只手已经不能再给她任何回应。 她其实是个太容易满足的人,只不过原本应该给她关爱的人都对她视而不见罢了。算起来她和南宫玄瑜不过见过寥寥几面,但他每次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含有父亲一般的慈爱。就是这样的一个眼神,她已然在心理上对他产生了亲近之感。 那样一个温柔儒雅的人,那样一个像父亲般慈爱的人,怎么可以得到这样的结局?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怎么可以连个陪在他身边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南宫慕云,都没有出现在刑场。 “已经结束了,放手吧。”耳边传来萧衍的声音,傅妧这才从痛苦带来的麻木中清醒过来。刚才那个抱住她的人,竟然是他! 那么,刚才他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恩师的死亡?在看过那样的情景之后,他怎么还可以用这样镇定的语气说话! “你放开我!”她咬牙道,胸腔中的悲愤在左冲右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萧衍却不容分说硬生生拉开了她,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放下了捂住她眼睛的手。傅妧对他怒目而视:“那里躺着的是你的师傅,你也承认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对你好,你怎么能……怎么能!” 萧衍凝视她片刻,沉声道:“所以你不惜铤而走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玩你那点小把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帮他用假死逃过这一劫,后面带来的麻烦会有多多!” 傅妧冷笑一声:“至多不过是把我也杀了算了!那样就不会再有人影响到你的登基大业了,不是吗?” 萧衍面色铁青,半晌才沉声道:“你既然知道,就老老实实呆在宫里,不要出来惹事。” “太子殿下,不,应该说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还记得我们的盟约吗?”傅妧一字字道,“你的目的很快就要达到了,还留着我有什么用?” 她忽然神经质地微笑起来:“本来,我在你的全盘计划里,所起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连一直为你谋划帝王霸业的恩师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我呢?” “匕首、毒酒、腰斩,甚至是车裂,随你发落。”这样决绝的话语,从她口中平静说出,萧衍眸底却掀起了滔天巨浪,恨不能将眼前这人生生吞噬。 一旁的监斩官等了许久,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太子殿下,行刑完毕,不知南宫……南宫先生的遗体要怎样处置?” 虽然对方已经被定为罪臣,监斩官虽不能再称呼他为大人,还是用了先生这个词。这样的话语落在傅妧耳中,越发成了对萧衍的讽刺。 萧衍留意到了她厌恶的目光,却仍冷冷抬眸对监斩官道:“今天的事是你失职,让无关的人闯入刑场,其罪一,让犯了弑君之罪的犯人速死,其罪二,身为大理寺官员,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傅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那监斩官已然下跪请罪,将官帽摘下来放到一边,恭声道:“臣知罪,当除去顶戴花翎,流放三千里。” “就这么办吧。”萧衍淡淡道,瞳色淡漠。 傅妧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那所皇宫的,明明是炎热的盛夏,她整个人却像是坐在冰窟里一般,一阵阵地冷上来。 窗口忽然有白色身影掠过,她猛然抬头,待看清那人脸上的面具时,才失望叹息道:“是你。” “怎么,难不成以为来的会是萧衍?不对,他好像有个名字叫做颜子潇,说起来这个名字真是不怎么样,和他这个人一样,一点也不响亮。” 傅妧冷冷看他一眼:“那么你呢,有什么响亮的名字?” “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她旁边坐下,眼底散发着幽秘的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和你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与你无关。”傅妧恹恹道,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很好奇,他到底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才非要把你带在身边……和魔鬼为伍,不会觉得害怕吗?” 傅妧重新睁开眼睛,上上下下地审视他一番,才开口道:“那你呢?这次闯进宫,又杀了多少人?”她嗤笑一声,“五十步笑百步。”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耸耸肩站起身来,“下次,希望能看到你改变主意。” “死了这条心吧,”傅妧不屑道,“虽然不认同他的某些做法,但我,是不会与他为敌的。” “是吗?”面对她的拒绝,对方似乎毫不在意,“我们等着看吧。”说罢,他便跳出了窗子。 第51章 故人来信 经过上次的事之后,皇后似乎对傅妧有所改观。但这改观也仅限于见到她的时候不再那么冷漠,但皇后的眼神里却依旧含着警惕和戒备。 自从服下解药后,皇后似乎把那个痛不欲生的自己都留在了那段癫狂的时光里,如今重新站起来的她,已经能用平和从容的态度来面对一切了。一切有关南宫玄瑜的事,都没有人敢在皇后面前提起,而她自己,也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个人一样。 或许这便是女人生来有之的韧性,哪怕骨子里已经伤痕累累,表面上却依旧能维持一切安好的假象。 不仅如此,似乎连行事作风也脱胎换骨。原本在中宫几乎无所作为的皇后,如今竟雷厉风行起来,带领着后宫嫔妃守灵诵经,扮演出了完美的皇后形象,哀伤却不失刚强。 朝中众臣虽然对于继位人选仍有异议,但先帝丧仪未毕,只能将所有不满都压在心里。北燕虽然不如其他几国礼节繁琐,但是在葬仪上还是有诸多讲究的,皇帝驾崩,整个仪式要持续三十六天。 如今夏日炎炎,帝都所有权贵人家贮藏的冰都被搜罗了上来,在灵堂维持住先帝的遗体。尽管如此,灵堂里还是弥漫着淡淡的异味,连檀香都无法祛除。 近日来,已经有很多妃嫔因为受不了那样的异味,在灵堂昏厥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耶律云珠应对的方法十分粗暴,不管对方是真晕还是假晕,都是一律拖到院子里泼一盆冷水。一开始还有些看不清形势的妃嫔和她争吵,后来,当灵堂里消失的人越来越多,形势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些萧延宗在世时无法无天的妃嫔们终于明白了,她们所能倚仗的皇帝已经死了,她们就算有儿女傍身,却也不得不服从中宫皇后的安排。如果在这个时候得罪了她,被安上个对先帝不敬的罪名,就只能像那几个倒霉的妃子一样,在冷宫里寂寥一生了。 由此看来,耶律云珠并非是没有脑子的人,之前那些年的折腾,大约只是因为被情爱之事蒙住了心智吧。毕竟现在,和她有纠葛的两个男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剩下她一个人,也不得不把往事都放下了。 傅妧的身份尴尬,既不是宫中妃嫔,也不是在籍宫人,因此倒不用去灵堂受罪,只是每天闷在偏殿中。 然而有一天傍晚,却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竟是许久未见的元盈。 虽然在北燕还未行过大婚之礼,但后宫上下都已承认她是太子妃。因此,她也必须以儿媳之礼在灵堂服丧举哀,这个时候,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辰,她竟然能离开灵堂来这里,倒是有几分蹊跷了。 元盈身后倒是没有了从前在南楚宫中的大批宫人随行,只带了两个贴身婢女,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傅妧:“瞧瞧,咱们在灵堂受罪,倒有人在这里清闲!” 傅妧冷冷道:“国丧期间面露喜色,原来这就是北燕太子妃的规矩,”她无视元盈忽然拉下来的脸色,又补上一句,“啊,我忘记了,你们还没行过大婚仪式,算不得正经的太子妃。” 元盈怒气冲冲走到她面前:“你这个小贱人,不要以为他对你另眼相看,你就能越过了我去!” 傅妧仍然稳坐原地不动,眼皮微撩:“怎么,现在没了孙嬷嬷给你打头阵,公主凡事都要自己上阵了?” 元盈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回头狠狠瞪了那两个婢女一眼。兰月竹月二人对视一眼,想要上前帮嘴,却被简兮拦住了去路。简兮没有与她们客气的意思,径自将腰间明晃晃的长剑抽出半截,威胁之意十足。 元盈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心中十分不忿,然而转眼间又换了副温和的样子,在傅妧对面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二皇兄来了……” 傅妧心口一跳,面上却是什么表示都没有。元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口气登时不耐烦了许多:“果然是攀上高枝儿就忘了旧人么?他千里迢迢的跑来,名义上是来吊唁,实际上是为了什么你我都清楚得很,何必在这里装蒜!” 傅妧淡淡看她一眼,语声微凉:“公主,请注意你的言行。” 元盈却大笑起来:“瞧,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她微微前倾了身子,“是不是怕被萧衍知道了,会失宠于他?” 见傅妧面色如常,她愤愤地住了嘴,转而丢下一张字条:“如果不是二皇兄苦苦求我,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信就放在这里,你爱看不看!” 第52章 好意提醒 临要出门前,元盈又回头道:“差点忘记了,我这里还有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一直惦记着不正经的主子。”她对兰月打个眼色,后者会意,出去了不多时,便带了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回来,正是秋容。 元盈别有深意地看向傅妧,傅妧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讨要秋容,却故作不知。元盈似乎对她的这种反应视作平常,只冷笑着对秋容说:“看来,你那个所谓的主子倒并不惦记你呢。” 秋容低眉顺眼答道:“奴婢是下人,在哪里伺候都应当尽心尽力。” 这句话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元盈也只勾起嘴角笑了笑,对兰月道:“看来这段日子你**的不错。” 傅妧听得厌烦,索性站起来就往外走。元盈这才笑道:“一条表面顺从心里却另有主子的狗,本公主不稀罕,秋容,你就留在这里吧。”说完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信,这才带着两名婢女走了出去。 元盈去了,秋容这才敢抬起眼睛,紧接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对您隐瞒,这次公主肯让奴婢来这里,是为了监视您。”她颤声道,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 傅妧知道秋容并不是动不动就会流泪的性子,当下心底起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捋起衣袖,果然看到秋容的手臂上已经遍布红痕,显然是鞭子留下的痕迹。 “姑娘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就算再贪生怕死,也不敢出卖姑娘您……”秋容哀哀道,“只是,您若是不肯收留我,我再回去,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如果不是因为我曾经伺候过姑娘,公主她早就……” 傅妧见识过元盈的脾气,知道她是把下人都不当做人看的,因此只拉起秋容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吧。” 秋容感激涕零,在地上连连磕头,最后在简兮的搀扶下才离开了。 偏殿内只剩下傅妧一个人,然而看着桌子上的那封信,她却迟迟没有伸手的意思。并不是不想看,而是知道自己不应该看。 然而,属于元灏的记忆却像是潜伏已久的顽疾,随便一个引子就能触动,再次在心底肆虐。傅妧犹豫良久,终于迟疑着伸出手来—— 就在这时,耶律皇后身边的婢女却忽然来了。傅妧下意识地站在桌子前面,挡住了那封信,在身后悄悄将信收进了袖筒中。 那婢女对她的反常举动倒也并不在意,只公事公办道:“后天的丧仪,娘娘要你陪她一起去。” “为什么?”傅妧本能地反问,她在北燕宫廷里身份尴尬,是不应该出现在正式场合的,尤其还是后天的丧仪。后天就是整套丧仪的最后一天,身为遗孀的皇后要带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亲自将萧延宗的灵柩送到皇陵,并亲自主持封陵仪式。 举行过仪式的当天,所有人都要在皇陵露宿一晚,等着第二天确定继位人选,一般皇帝驾崩之后,这个环节便是宣读遗诏。萧延宗有没有留下遗诏傅妧并不知道,想来以他对萧衍的深恶痛绝的程度,就算留了遗诏,上面填写的名字也不可能是萧衍。 如果没有留下遗诏,萧衍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想要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恐怕也不容易。总之,这次皇陵之行注定是危机重重,傅妧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非要让她一起去? 那婢女显然只是负责传话,对傅妧的疑问仿佛充耳不闻,径自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套丧服,显然是让她后天穿的。 那个瞬间,傅妧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萧衍,几乎要立刻去找他问个明白。然而她很快又想到,自己和他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 自从上次在刑场决裂之后,他像是完全遗忘了她这个人,任由她在皇后宫里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要去。” 傅妧警惕回身,便看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幻夜阁阁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这里。“为什么?”她毫不犹豫地问道。 对方却含糊道:“你不要去就是了,我这次是好心好意来提醒你,你可要记得把之前欠下的情抵消掉。” 傅妧扬一扬眉毛:“看来这次的行程是有危险了?你还是说明白的好,不然我可能因为好奇,非要去不可。” 他耸耸肩:“随你。” 傅妧却正色道:“其实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选择去和不去的权利,你的好意算是白费了,所以记住,你还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会算计的女人,”对方无奈道,在离开前丢下一句嘱咐,“如果要去的话,一定要带着你那个会武功的侍女。” 第53章 另有诡计 九月初五,北燕皇帝萧延宗正式落葬的日子。天光未明,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出了皇城,所过之处,道旁树木尽悬缟素。 傅妧也在队列之中,不知为何,皇后竟安排傅妧与她同乘车辇。这样不合礼数的行为,若是在平常早已掀起轩然大波,但现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在承继大统的人选上,因此,无人来管这档闲事。 与皇后同辇固然可以免去徒步跋涉之苦,但这样一来,势必不能和简兮在一处,危险性大大上升。傅妧知道明智之举是推辞掉皇后的好意,然而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看看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因此便欣然应允。 经过了这三十多天的劳累,耶律云珠的脸色明显变差了许多,颧骨更是显得高突了许多,面颊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反而显出隐约乌青来。傅妧下意识的想要去替她把脉,却被皇后狠狠甩开。 “你做什么?”皇后脸色虽差,眼睛却格外明亮,看着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您最近在服什么药,可有让宫里的太医看过?”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皇后的态度极为不耐烦,并将身子挪了挪。坐在她旁边的婢女顺势起来,坐到了傅妧身旁。 那婢女挨得太紧,傅妧不由得觉得不自然。然而还未等她起身,只见皇后眼色一变,那名婢女已经闪电般出手,用手肘扼住了傅妧的脖子。 傅妧还未来得及出声,皇后已经娴熟地捏住了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此情此景,宛如当初她对待韩宁一般,傅妧知道皇后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待一粒红色药丸吞了下去,皇后才示意那婢女放开她。“放心,这种毒药并不会立刻发作,只要你按我说的做。”皇后平静道。 “你要我做什么?”傅妧眯起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声音中细微的变化,紧接着追问道:“你究竟是谁?”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在相貌上与皇后极为相似,但是声音却有细微的不同。尤其是在刚才,看她服下药丸后,精神上的松懈让这点不同变得更加明显。 那女人愣了一下, “阁主说的不错,果然是好耳力,”略微停顿了一下,她才妩媚笑道:“我的名字叫做九尾,是幻夜阁里的金牌杀手。” 傅妧唇角一挑:“九尾狐天生魅惑,善变容貌,仿人声,这名字可是这个由来?” 九尾点点头,眉梢眼角风情毕现,虽然与耶律云珠有着相似的容貌,却因为这神情,再也不会有人会把她错认成皇后。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傅妧的脸颊:“不止是这一张脸能看,说出话来也让人喜欢,放心,我把名字告诉你,不是为了事后杀你灭口,只要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会带你回幻夜阁。” “上次幻夜阁总坛不是已经被攻破了么?”傅妧眨眨眼睛,语声微有疑惑。 九尾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一旁假扮成婢女的同伙忙对她“嘘”了一声。九尾这才想起来这是个送殡队伍,才稍有收敛。“你以为,天下就只有萧衍一个聪明人吗?” 傅妧眉心微拢,直截了当道:“我不相信,你们阁主上次分明已经被逼到死地,他再怎么疯,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九尾凑到傅妧面前,神秘道:“那你真是太小看我们阁主了,老实告诉你,就算你上次不多管闲事,阁主也能轻松脱身。” “原来如此,那他这次故意前来示警,也是为了引起我的好奇心,让我答应上你的御辇,是不是?”傅妧冷然道。 “总算聪明了一点,”九尾的指尖在她眉心处点了一点,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孩子,稍后又一个媚眼抛过来:“不要太崇拜我们阁主哦!” “好了,说正事吧,”看到同伙无奈的眼神,九尾总算记起了正事,“你的任务很简单,待会儿的封陵仪式,大家都要喝下祭酒,你的任务就是把酒端给萧衍,看着他喝下去就行了。” “酒里有毒?”傅妧敏锐反问道。 “这个你不用管,”九尾轻描淡写道,“经过我的手的酒,他未必会老老实实喝下去,但如果是你端给他的,那就不一定了,据我所知,你也是用毒高手,不是吗?” 旁边的婢女补充道:“只要他喝了,我们会立刻给你解药并带你走,否则,等不到仪式结束,你就会死。” “怎么样,做还是不做?”九尾斜睨着她,媚态横生,像是在对情人呢喃软语。 在她的注视下,傅妧扬眉道:“当然做,和别人的性命比起来,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第54章 当众揭穿 傅妧怎么都不会想到,再次看到萧衍,竟是在这样一种境地下。 高台之下是队列整齐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高台之上是皇亲国戚和后宫嫔妃,而她自己即将端着酒向萧衍走去。 她一直盯着假扮成皇后的九尾,看到她在倒属于萧衍的那杯酒时,小指不易察觉地弹了一下。 一般下毒者,都会将药粉藏在指甲的缝隙,只需轻轻一弹便能将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酒水饮食中。事后只要将指甲里残余的药粉抖干净,便能成功地消灭证据。从九尾的手法看来,显然是个中高手。 在众人面前,九尾表现的十分庄重,脸上的哀戚之色也恰到好处。只是在将酒樽递给傅妧时,她的小指在傅妧手背上点了一下。傅妧低头看去,只见对方仗着宽大袍袖的掩饰,将一个小瓷瓶晃了晃,大约是在提醒她,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就会给她解药。 傅妧不动声色地接过青铜酒樽,稳稳回身。高台的另外一侧,萧衍正站在皇子队列的最前头,清冷的眸子正看向这边。 傅妧垂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那酒香十分浓烈,让她无从分辨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是穿肠毒药亦或是更阴毒的东西……然而这一杯酒,萧衍却不得不喝,否则便是对先帝和北燕先祖不敬。 好缜密的心思,先是利用韩宁离间她和萧衍,然后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控制了皇后,李代桃僵。萧衍本来就和皇后有心结,如果是因为喝了皇后斟的酒而出事,情理上也说得通。精心铺设的棋局中,她也是一枚棋子。 从蓄意挑拨到出言激将,如此准确地把握住了她的心理,利用了她的好奇心,让她自愿踏上了皇后的御辇,将自己送到了敌人手里,做了那柄被借来杀人的刀。利用丧仪上的祖宗规矩来迫得萧衍不得不喝下祭酒,同时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走完,而萧衍已经微微倾身,做好了接过酒樽的准备。 祭拜天地的酒已经洒过,所有人都已经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只待太子端起酒杯,他们便也跟着饮尽这一杯祭酒,整个丧仪就彻底结束了。 萧衍已经伸出了手,傅妧却猝然停步,与他隔着三步的距离对望。 周围的一众皇子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着他们,以为是傅妧这阵子受了冷落,有意要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让萧衍出丑。西岐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用手肘碰了一下萧衍,示意他快点接过酒樽。 毕竟身为太子,是要率领文武百官饮下祭酒的,这个当口如果失态,搞不好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话柄,做些唯恐天下不乱文章出来。 眼看萧衍就要走过来,傅妧心一横,猛然将酒樽凑到唇边,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 她不会饮酒,如今这般大口灌下,喉咙中的辛辣一直顶到眼底,险些连眼泪也带了出来。视线虽然模糊,但却能听到周围人发出的惊讶议论之声,她这个举动可谓是惊世骇俗,不用想也能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嘴脸。 酒樽已空,她眨去泪水,回头看向九尾和那个假冒的婢女,眸光挑衅。 “大胆女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西岐王已然怒道,将她的行为视作是在皇陵前公然捣乱,就要喝令周围人将她拿下。 傅妧却退后一步,指着九尾道:“她不是皇后,是易容假冒的!” 后者显然也没有想到,她竟然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切揭露,当时就心虚了三分,却还硬挺着道:“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说,她公然在皇陵前闹事,还不快把她拿下!”她说话时有模有样、气势十足,连声音也仿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傅妧听过她的真实嗓音,恐怕也会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毕竟她是以皇后的面目出现的,被她这么一嚷,侍卫们下意识地都朝傅妧围拢来。 萧衍却在这时抬手制止了他们,径自向“皇后”走来。显然是对他有所忌惮,傅妧明显看到九尾的神情紧张了许多,却还嘴硬道:“怎么,连你也开始怀疑母后了吗?” 萧衍倨傲地抬起下巴,眸光森寒:“原本只是怀疑而已,现在……已经确定了。”他忽然从一旁的侍卫身上拔出长剑,刺向对方面门。 那一剑去势极快,九尾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闪避的话,那一剑就会贯穿她的头颅。 然而闪避了也是无用,对方的来势显然比她预想中要快,九尾只觉面上一凉,却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对方的剑,竟然只在她的易容面具上削下了一块! 第55章 中毒昏迷 虽然并未伤到她的性命,但她的身份也已经被揭穿了。面对围上来的侍卫,九尾反应迅速,将身边冒充婢女的同伙往侍卫堆里一推,自己反身便逃。 她虽然是幻夜阁的杀手,但最高明的技能却是易容,完成任务也多是靠娇媚的容貌和善于模仿他人的天分上,于武功一道委实平平。因此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便被生擒。 萧衍仗剑上前,剑尖在她额际一挑,随后揪住她脸上面具的边缘,硬生生将面具扯了下来。那面具贴合皮肤极紧,被他这么蛮力一扯,九尾脸上登时血肉模糊,看上去分外可怖。从她的尖下巴和大眼睛依旧能看出,原本也是个美人。 萧程皱眉道:“这是父皇灵前,你怎么能让这些乱臣贼子的血污了父皇的陵寝!” 萧衍冷冷回眸,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原本聚拢在一起的诸位皇子立刻散开来,露出躺在地上的萧毅来。萧毅也是有能力争夺皇位的人选之一,只不过如今他已然毫无知觉地躺在了地上,嘴角缓缓流出血来,虽然手脚还在抽搐,但显见得是必死无疑了。 在他身旁是已经打翻的酒杯,但并没有多少酒水流出,显然是萧毅刚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喝了酒。 萧程也算是反应迅速,立刻指着萧衍道:“是你!你为了争夺皇位在祭酒里下毒!” 众人哗然,立刻将手中的酒杯丢得远远的,一时间皇陵外乱作一团。萧程将自己的酒倒在地上,命人牵了一条狗来舔,那狗呜咽了两声,也立刻死在了那里。 萧程还未来得及出口指责,傅妧已然冷冷道:“还说别人血溅禁地,你现在弄了一条狗死在这里,才真是对先帝英灵的侮辱。” 萧程对她怒目而视,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你一早就知道酒里有毒,是不是?所以你才没让他喝酒!你们……你们根本就是合谋的!” 傅妧想要开口反驳,喉咙却像是忽然被什么堵住了。她咬紧牙关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眼前却一阵阵发黑……难道是毒药发作了?似乎与萧毅所中的毒有所不同,她喝下祭酒的时间比他要早得多,为何发作却要晚一些?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的手臂忽然被人狠狠抓住。 她茫然地抬起眼睛,看到了萧衍的脸。她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焦急的神情,然而这一幕情景只在眼前闪了闪,她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萧程难得的没有被人反驳,信心大增,想要趁此机会将萧衍的罪名落实。谁知他才刚开了个头,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南宫慕云毫无表情的脸。在他身后,还有大批全副武装的东宫卫,严密地把守住了各个出入口。 刀刃加颈,萧程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慌:“萧衍,你这是要……谋反吗?” 萧衍并没有理会他,只忙着检查傅妧的呼吸。南宫慕云淡淡道:“殿下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何须谋反?只不过是这里混入了别有用心的人,为了保护诸位的安全不得不如此罢了。” 萧程狂乱的目光投向高台下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曾经信誓旦旦会帮助他登上皇位的人。然而那些人现在都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刚才高台上这一番忙乱,臣子中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萧程的一颗心,终于沉到了谷底,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陡然掠过四个字——大势已去。 旁边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竟然还是个女子:“我们师兄若是想杀你们,根本不用弄什么毒酒这种下三流的手段,真是个蠢人!” 那厢萧衍感到傅妧仍有呼吸,脉搏也很是平稳,这才略松了口气。他抱起她走到九尾面前,冷冷质问:“你们在那杯酒里,到底放了什么毒药?” 九尾翻了个白眼,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萧衍也不与她多费口舌,只是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把她绑起来,每隔一刻钟割下一片肉,什么时候她愿意说出她家主子的下落,或者她的主子亲自来了,才能停手,记住,不能让她死了!” 九尾猛然抬起头来,美丽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诧异。千刀万剐之刑,她从来只是见到幻夜阁的人在别人身上用过,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不……我不知道阁主去了哪里,无论你怎样用刑,我还是不知道啊!”她大声申辩着,萧衍却恍若未闻,只是抱着傅妧匆匆离开了皇陵。 第56章 幻梦浮生 从前跟着师傅研习各种毒药时,以身试毒是常事,但是傅妧却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毒药。分明还有呼吸,心跳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改变,但她的身体却完全失去了知觉。 就像是将灵魂硬生生地从躯体中剥除,她只剩下仍然清醒的神志和听觉,却无法睁开眼睛,更无法开口说一句话或者动一动手脚。 是世上又多了一种毒药,还是今天喝下的毒酒和她之前中的毒起了反应,生成了新的毒质?心底急速地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耳畔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她听到了萧衍的声音,陌生又熟悉:“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傻瓜,知道那酒有毒,倒掉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依旧是他的声音,语气里却掺杂了她无法理解的愤怒。她很想告诉他,因为她已经中了毒,不管喝不喝那杯酒,破坏了幻夜阁的计划,她都难逃一死。或者,她心底还有个隐秘的期盼,想知道如果她死在皇陵前,他淡漠的眸底会不会有一丝动容。 “你要带她去哪里!”耳畔传来了新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是我们北燕的事,南楚的二皇子殿下还是请回吧。”萧衍的声音里有压抑着的怒气。 元灏……是啊,他也来北燕了,傅妧忽然惆怅地想起,元灏给她的那封信,她还没有看过。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次睁开眼睛。 “让开!”萧衍低吼道,紧接着兵刃碰撞之声便在耳边响起,傅妧心急如焚,无奈身体却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住了,不管心里再怎样呐喊,身体上都无法做出一点反应。 连元灏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时光的流逝仿佛延展成了无可预期的长度,她只能通过听觉来维持自己和外界的联系。 不知道有多少个太医和郎中来了又去,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这种症状天下罕闻,他们一时也拿不出来破解之法。最好的结果,就是她会这样永远沉睡下去,没有任何知觉。 最后,暴怒的萧衍赶走了所有的人。 “傅妧,”他叫出她的名字,“你问过我很多问题,我都没有回答过,如果你敢这样睡下去,我保证你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分明是在担心她,语气却近乎于威胁,傅妧也只能在心底笑一声。 “会不会下围棋?”再开口时,他换了一种语气,温柔的像是在给小孩子讲故事,“在围棋里,有一种守角方法,叫做无忧角。” “第一着走在小目,第二着走在目外,就是无忧角了,这样的走法对于守角来说,是最牢靠的。” 傅妧被他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在下棋一道上,她并不是高手。玄嵇师傅的棋风攻势凌厉,许则宁却思维缜密,而她介于二者之间,虽然偶有妙招,却也难免瞻前顾后,所以每次下棋总是输给他们。 她并不是刻苦努力的学生,因为下棋总也下不好,所以便将精力放在了其他地方。说起来,她的天性里有三分惰性,虽然所学庞杂,但并没有哪一个是精通的。唯一能卖弄三分的制毒,如今看来也是个笑话了。 无忧角这个词,她倒是记得,但也只是因为听师傅提起过,觉得名色好听才留了心。如今萧衍乍然提起,她实在猜不出用意何在,只能听着他说下去。 “两颗棋子互为依傍,又互相守望,棋局一角可以无忧,唯一的破解办法,就是同时逼住两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所以,现在我还在,你一定会没事。” 他的语声坚定,像是在对她和自己发表宣言。 从前她听戏看抄本,总羡慕那些才子佳人说的情话,如今,这样一句平淡的话,却准确地击中了她的心防。 这并不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却让人无法抗拒。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萧衍的声音远了一些:“拿来了?” 慕三千的声音却突兀响起:“颜师兄,你疯了吗?鲛人之王已死,鲛人一族也早就灭绝了,你若是把这个给她用了,你身上的毒要怎么去解!” 有人“嘘”了一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大约是他们都去了外面说话,无论傅妧怎么用心倾听,都再也听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在她耳边道:“就知道你不可靠,怎么样,这一味幻梦浮生感觉还不错吧?” 刀剑出鞘的声音忽然响起,幻夜阁阁主轻松地笑了笑:“我可是自愿来的,你们要是不小心伤了我,她这辈子就只能保持着这个样子了。” 第57章 生死抉择 一直走到了外面,南宫慕云和慕三千依然双双用剑指着幻夜阁阁主的脖颈,丝毫不敢松懈。 “把她交给我带走,我保证她会好好的活着。”幻夜阁阁主狭长的眼睛在面具后面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凭什么?”萧衍冷冷抬眸。 “就凭……你今天杀了我一个得力手下,自然要赔个差不多的来了。”九尾的武功再幻夜阁虽然排不上号,但易容术却极为高明,曾经为幻夜阁解决了许多棘手的任务,她就这么死了,他倒是有点惋惜。 但也仅限于惋惜而已,以他的本事,不是不能救她,只不过是他不想出手罢了。 萧衍轻蔑道:“你也太自信了吧,她中的毒虽然有些奇怪,但我不相信访遍天下名医,就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我知道,你去过浮屠国,想必是从鲛人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只是……你难道就不想解去自己身上的金风玉露了吗?”幻夜阁阁主狡黠道。 萧衍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却凝重了几分:“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是自然,所以我提出的办法,对你来说是最好的,你和她都不会死,别忘了,对你来说,金风玉露的期限只有一年,一年内不解毒,身为男人,你的结果会比她更凄惨。” 金风玉露,所谓的玉露便是鲛人的眼泪。然而,却有一种东西比鲛人的眼泪更好,那便是鲛人的眼珠,可解这世间百毒。 萧衍冷哼一声:“你别忘了,鲛人的眼珠有两颗。” “那你为什么还在犹豫?”他敏锐的目光在慕三千脸上打了个转,“两颗眼珠,救你们两个正好,但是你拿到那个也有一段时间了吧,为什么迟迟不用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像是在猜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猛然抬起头来,用愉快的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她现在中了什么毒吧?和金风玉露一样,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幻梦浮生,中了毒的人会丧失行动能力,成为一具活尸。” “现在她看上去还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时间久了,她会因为长期不能活动而渐渐枯萎,想想看皮肤仅仅贴着骨架的模样……对了,那个时候你就要小心地照顾她了,随便的挪动可能都会让她的骨头戳破皮肤……” “闭嘴!”萧衍的眼底燃烧着怒火。 “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强留在身边呢?”幻夜阁阁主平静道,“她这样的人,聪明和美貌都是头等的,偏偏有个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心慈手软,连区区一个韩宁,她都没有下死手,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给你的帝王大业提供什么帮助的。” “那么她对你又有什么作用呢?她一点武功不会,用毒也是平平,而且如你所说,心慈手软,我可不相信幻夜阁已经衰落到要招揽这样的人才了。”萧衍反唇相讥。 “那是个秘密。” 短暂的沉默后,萧衍淡淡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无意在现在这个时候杀你。” 对方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只丢下一句话:“你留不住她的。” 萧衍无视他这句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的话,只从南宫慕云手里拿过一个黑色的匣子,便转身向殿内走去。 “师兄,今天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你这样做,师傅他培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因为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吗?”慕三千横剑拦在他面前,目光坚定。 “我还有时间,一定能再找到解药的。”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所有的鲛人都已经死了,你到哪里再去找那所谓的‘玉露’,沫烨他根本是在报复你!他明明知道中了金风之毒的一定是两个人,偏偏在眼珠上做了手脚,让我们只能得到一颗解药,如果给了她,你就完了!” 萧衍看着她,淡淡道:“你让开。” “我不!”慕三千眼里已经蓄了泪,“这次是为了你的性命,我怎么也不会让!” 萧衍微微叹息,低声道:“南宫。” 慕三千还未反应过来,南宫慕云已经果断出手,她猝不及防下被偷袭,很快就被对方打昏。萧衍却并没有急着迈步,而是淡淡道:“南宫,你父亲的事,你如果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南宫慕云握紧了双拳,半晌才道:“从小,父亲就教导我,要一生忠于殿下。” 萧衍点头:“带三千回去吧,她性子急躁,你耐心些。”说罢,他便拿着那方黑色的匣子走了进去。 第58章 意外邀请 虽然服用了解药,但幻梦浮生的药性极强,最开始的几天里,傅妧最多只能做到眨眨眼睛,到了半个月后,才能渐渐活动手脚。 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极是无聊,幸好有个秋容在。秋容的性情要比简兮活泼许多,这些天来照顾她之余,还将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讲了一遍。同样一件事情,简兮总是能面无表情的一句话带过,秋容却能讲上半个时辰,期间还掺杂着其他宫人对这件事的议论。 这半个月来,傅妧安安稳稳地躺在后宫,北燕的朝堂上可谓是天翻地覆。 首先是萧毅在先帝入葬皇陵时喝了毒酒暴毙,通过被生擒的杀手的口供一路追查下去,竟查到了大司马赵元斌头上。赵元斌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萧铭的表舅。赵元斌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是抵死不肯招认,只不过当另一件证据被摆到桌面上后,他认不认罪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那就是本应该在边疆巡防的七皇子萧铭,被发现已经秘密率领近卫赶了回来,据说已经到了榕城,再过两日就能到帝都了。 先帝驾崩时,萧铭就应该回来奔丧,然而他却以北方游牧民族作乱为借口,迟迟不肯应诏回京。而如今先帝丧葬已过,他却不打个招呼就秘密潜回帝都,和赵元斌的事连起来一想,其用心昭然若揭。 先雇佣杀手在先帝的丧仪上毒杀诸位皇子,然后在帝都群龙无首的时候回来主持大局,帝位便唾手可得,这样的解释说来合情合理。如今城门内外已经布置好了御林军,只待七皇子一出现,便会将他擒获。 话虽如此,但傅妧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事情偏偏发生的这样巧:萧程因为母妃的死和韩家的衰落,已经注定没有了一争皇位的能力;萧毅虽然能力声望都不及萧程,但在朝中还是颇有几个支持者的,他却偏生死在了一杯毒酒上;最后是一直不曾露面的七皇子萧铭,听闻其人能征善战,看上起也颇懂韬光养晦之道,却也因为萧毅的死被拉下了马。 如今放眼诸位皇子之中,无人能再与萧衍一争长短,继位之事毋庸置疑。 登基大典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九月二十六日。说到这里,秋容忽然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讪讪地收住了话头。 “还有什么事?”傅妧追问道,见秋容一脸为难,便将目光投向了简兮。 简兮面无表情道:“在登基大典上,还会同时册封皇后。” 傅妧没有出声,心里却像是突然被塞了一把雪,激灵灵的凉。虽然元盈和萧衍的婚事早成定局,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从前她对萧衍无情时,自然不会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但现在……她对他的感情已经有了变化,元盈便成了梗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 难道她这一生,都和娘亲一样,注定都要做妾室?从前元灏是如此,如今的萧衍亦是如此,他们都有不得不履行的婚约,而她只能站在角落,等着从旁人的情爱中分一杯羹…… 见她默然不语,秋容忙劝慰道:“这桩婚事早就定下了,又是两国联姻……但是熙华公主还未及笄,按理说是不能圆房的,只要您抢先生下皇子,以太子殿下对您的情意,必定会将孩子立为太子的。” 傅妧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然而她知道,秋容说的是后宫里亘古不变的真理,每个后宫女子,最重视的就是皇嗣。但是,她总以为她和萧衍是不同的,如今听秋容这么一说,她反倒犹豫起来。 是不是萧衍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就算与她同室而眠,也不曾有什么越轨的举动。毕竟,他即将册立的皇后是南楚公主,若是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抢先生下了子嗣,对他来说会带来更多麻烦…… 眼前陡然一花,傅妧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却看到秋容和简兮已经莫名倒地,而那个神秘的幻夜阁阁主,却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了面前。 “你还来做什么,是想取我的性命吗?”她冷冷发问。 “不是,是来邀请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傅妧轻蔑地笑出声来:“为什么?” “你……很关心萧衍吧?所以才替他喝下那杯酒。”他叹息一声。 “那又怎样?”傅妧扬眉反问道,被他说中心思,她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口气却依旧冷硬。 “如果他喝下那杯酒,什么事都不会有,那杯酒和你之前吃下的药合在一起,才能配成幻梦浮生,你自作聪明,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第59章 手谈一局 “什么?”傅妧的眼底终于浮出一丝惊讶,随即又转为释然,“从头到尾,你都在算计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人的心思未免也太可怕了,但是,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和萧衍一样,他也有能看穿人心思的本事,当即回应道:“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比如?” “比如你当众喝下毒酒,却被他救了回来,很多人都会怀疑,这些从头到尾都是萧衍布下的局,如果你当时死了,他自然能洗脱嫌疑,可惜你还活着,不是吗?” 他看了傅妧一眼,毫不留情地继续道:“他很快就要做皇帝了,但是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会是你,更何况还有那位痴心的南楚二皇子,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为了见你,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破坏两国联姻,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不相信你,”傅妧斩钉截铁道,“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什么时候这么关注四国的和平了?” 似乎早就料到她不会轻易被说服,对方只是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是谁?”傅妧追问道。 他眨了眨眼睛,转身向窗口走去:“等你决定好了离开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等你三天。” 待他走后,傅妧才叫来人,让他们把昏过去的秋容和简兮带去找太医,自己却仔细回味着幻夜阁阁主刚才说过的话。 其中最让她担心的,就是元灏。这次北燕国丧,三国派来吊唁的使臣早已经回去了,他却还盘桓不归。虽然北燕和南楚是姻亲之国,他有很多理由可以留下来,比如顺道恭贺萧衍登基,比如看着妹妹登上北燕国母之位。但这些理由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傅妧了解他,不见她一面,他是不会甘心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元灏的信。 那天所穿的衣服早已换下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屋角的衣柜,掀开身上的薄被便要下榻。这是半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起身。毕竟躺了太久,腿脚关节处都已僵硬地不听使唤,身体也像是完全遗忘了本能,连平衡都无法保持。 眼看着就要摔倒,萧衍却骤然出现在身前,将她稳稳抱了个满怀。 “想要拿什么?我帮你,”萧衍的声音在耳边暖暖响起,“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听他这话,倒不像是知道有不速之客来过的样子,因此傅妧只勉强一笑:“不喜欢总是被人盯着,所以……”在他面前说谎,她总归是有点心虚,因此特意错开了目光。也因为这样,她不曾看到,他眼底陡然掠起的阴霾。 “看你很着急的样子,到底要找什么?”他将话题重新引回去,想要扶着她坐下。 傅妧却下意识地揽紧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他太会察言观色,太会洞悉人心,为了掩饰心里的秘密,她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唯恐泄露了此刻的情绪。 他先是一怔,半晌才开玩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其实这段时间他很忙,每次来看她不过匆匆一瞥,但不知怎的,自从经历过那生死一幕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反而紧张了许多。像今天这样轻松的调笑,倒还是第一次。 傅妧闷闷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殊无笑意。越过萧衍的肩膀,她看到不远处小几上摆放的棋子,忽然提议道:“我们来下盘棋吧?” 双方落子都很快,战火蔓延到棋盘一角时,萧衍看了傅妧一眼,微有犹豫,手中的白子还是落在了目外,成无忧角之势。 傅妧眸光一闪,不假思索地将棋子落在三三位上,咄咄逼人。 之后的棋局中,她弃守大片中腹,只全力进攻那一角,终于不负所望将萧衍那一角棋子逼住。如今的局势,她必输无疑,萧衍只要弃掉那一角之地,便可占尽河山。 然而他的脸色却一分分凝重下来,指间那一粒黑子迟迟无法下落。 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傅妧淡淡一笑,指着那蜡烛道:“烛火熄灭前你还不落子,便算是你输了。” 萧衍看了一眼蜡烛,忽然扬手,袖子带起的风吹熄了蜡烛,徒留青烟袅袅。“这一局暂时封存在这里,日后再下。”他不容置疑地说道,起身就向外走去。 傅妧却出声叫住了他:“萧衍,当初的约定里,只要你顺利登基,就会帮我回南楚去。” 他的脚步滞得一滞,随即淡淡道:“我忘记了。”话音未落,他人已走了出去。 第60章 登基大典 之后一连数日,萧衍都不曾再出现。秋容见她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她登基大典在即,萧衍忙些也是应该的。 傅妧担心的却不是这个,那天她借着下棋试探他的意思,得到的却是那样斩钉截铁的答复。他曾把他们比作棋局中的无忧角,于是她便孤注一掷地去围攻那棋局一角,试图让他看清楚形势。 幻夜阁阁主虽然有他自己的目的,但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她的存在确实是对萧衍的阻碍。只要舍弃她,萧衍的帝王之路将是一片坦途,当初他们也是这么约定的……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原本是为了利益走到一起的盟友,竟然在兜兜转转中走到了彼此都难以割舍的地步。 纵然相爱又能如何,他有他的宏图霸业,而她也有自己的血海深仇。她之于萧衍和北燕,都注定只能是个过客。 她应该尽早离开北燕,否则,在他身边耽得久了,恐怕就会习惯于他的保护和拯救,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只是,纵然她能下定决心,他却不肯轻易放手。就像被封存起来的棋局一样,他宁可僵持在那里,也不肯弃子以保大局。 然而登基大典的前夜,他却差人送来了一套衣裳,连同头面首饰都是一套的,让她在明日寅时前务必妆饰好。她打发简兮去说自己身体不适,他就派南宫慕云带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为她诊脉,下了务必要让她出席明天的典礼的严令。 他永远都是这样,不容许别人拒绝。然而她亦有自己的坚持,她会去参加典礼,但绝不会如他所愿那样张扬。 那套华丽的红衣被她丢在一边,傅妧向秋容借了一套淡绿宫装,是普通宫女穿的样式。秋容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好依言将她的头发梳成了普通宫人的样式,发髻上一点装饰也无,素净至极。 衣着和发式都按照普通宫女的规格来了,妆容上自然是更加不必费心了,傅妧只随意擦了把脸,便素面朝天地走了出去,还严令秋容和简兮不准跟来。 彼时尚未到寅时,明光殿外只有正在忙着检查典礼要用的东西的宫人。她混在一群宫人中,倒也不甚显眼,等到天边微白时,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都已齐聚在明光殿外的广场上,静静等待萧衍的出现。 眼看着吉时将过,今天即将荣升太后和皇后的耶律云珠和元盈也已经到了,萧衍却迟迟没有出现。 礼官不知道去派人催促了多少次,属于帝王的御辇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傅妧小心地向后靠了靠,尽量让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北燕以玄色为吉色,因此萧衍一身玄色衣袍,一如他们在南楚宫廷中初见那般。只是衣袍前后都绣了盘龙图案,头上的金冠也换做了十二旒冕冠,更见威严庄重。 他在玉阶前走下步辇,耶律云珠轻声和他说了句什么,随即将元盈的手交给他。萧衍似乎犹豫了一下,迟迟没有伸手,最后还是耶律云珠硬把元盈塞给了他。 不管中间的过程怎样,最后他还是挽住了元盈的手……傅妧猛然别开目光,努力想忽视心底忽然涌起的酸楚。这是她早就知道会有的局面,亦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为什么还会有隐约的不甘心? 那个人曾说过,她是他的女人,应该生死都与他在一处。 他也说过,他们是互相依傍的两颗棋子,只要有他在,定会保她无忧。 但是,她终究不会是那个能光明正大和他站在天阙之巅的人。或许,所有的事从一开头就已经注定了,他去南楚是为了迎娶南楚公主,至于和她的相遇,只不过是阴差阳错。既然是一开始就错了的姻缘,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围发生的混乱浑然不觉,直到手腕猛然被人抓住,她才抬起头来,愕然地看向眼前的人。 “果然是你!”元灏的目光有些惊喜,他拉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才如释重负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傅妧下意识地往萧衍那边看了一眼,幸好现在乐工署的宫人都在专心奏乐,盖过了这边小小的喧哗,因此萧衍仍然在稳步走上台阶,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异状。 傅妧努力想要把手挣脱,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没有去珍宝阁,我一点关于你的消息都得不到……”元灏自顾自说着,傅妧只觉头皮发麻,从前她觉得元灏性情直率,如今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不分场合的说话,便是不知轻重了。 第61章 宣读旨意 “你快放手……”傅妧眉头紧锁,但元灏却固执地抓住了不放。傅妧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抽出银针在元灏腕上轻轻一刺,趁着他手掌麻木的瞬间抽回了手,然后转身就走。 如今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傅妧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这是一国之君的登基大典,身为外来使臣的元灏如果在这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就真像幻夜阁阁主说过的那样,会天下大乱了。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怒喝:“傅妧,你站住!”听声音正是萧衍的,只是……他不是应该和元盈并肩站在玉阶之上的吗,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却如此之近? 傅妧不敢回头,却加快了脚步,然而一只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一股大力传来,她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力道带得回转了身子,正对上萧衍的灼灼目光。 “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藏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有这压抑的怒气。 傅妧定一定心神,淡淡道:“这种场合,并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陛下!”她在最后那个称呼上加重了语气,希望能藉此让他记起自己的身份。 萧衍眸光一闪,竟是一语不发拉起她就走。周围的宫人立刻让出一条路来,傅妧看清了前方的玉阶,还有木然立于玉阶中段一脸怒色的元盈。 “萧衍,你……”她下意识地想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然而萧衍早知先机,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掰,她便吃痛丢了银针。紧接着腰带一松,萧衍狠狠将她藏有针囊的腰带扯下丢在一边。 秋容的身形比她要高大,衣裳自然也肥大许多,没了腰带的束缚,宽大外袍登时散开,拖曳在地上。 玉阶前的宫监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却还没忘了履行自己的职责,上前劝阻道:“殿下……陛下……这不合规矩。” 萧衍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规矩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他眼角余光瞥到元灏已经摆脱了手臂的麻木,正往这边走来,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是好好履行下自己的责任,去拦住要来捣乱的南楚使臣吧!” 说罢,他已经无视对方,径自拉着傅妧登上了玉阶,经过元盈身边时,竟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 傅妧的心跳得极快,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虽然她对元盈从来都没有好感,但看到她尴尬地站在台阶中央不上不下的样子,也微有歉然。 甩不开萧衍的手,她只好尽量压低声音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总不至于在文武百官和各国来使面前毁掉婚约吧……不会的,如果是这样,他根本没必要答应在登基大典上册封元盈为皇后。他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那么,元盈成为皇后已经是定局了,他为什么还要拉她上来? 萧衍没有给她任何回答,直到走到了玉阶尽头,站在了祭坛面前,他才对旁边已经吓愣了的礼官道:“仪式可以开始了。” 礼官顿时傻眼,未来的皇后娘娘还孤零零地在台阶上站着呢,这要怎么开始?幸好他还剩下点脑子,当即走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请元盈上来。 元盈已经气得红了眼睛,当下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肯动。看到这样僵持的情景,耶律云珠只觉头疼,但对于这个儿子,她虽然并不亲近,但并不代表着不了解。从小到大,萧衍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旦他认准了什么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做到。 因此,耶律云珠叹息一声,也跟着走上台阶,轻轻抓住元盈的手肘:“我们上去吧,仪式要开始了。” “母后……”元盈低低叫了一声。 耶律云珠无视她的哀求,只是在手上加了点力道,几乎是拖着元盈走上了台阶。 太后和皇后都已就位,登基的仪式便正式开始了。因着之前那一番风波的关系,礼官唯恐再出更多的乱子,因此省掉了一切繁琐的环节,只待萧衍祭拜过天地后,便将象征着皇帝权力的国玺和虎符呈上来交给萧衍,登基这件事就算是完成了。 之后就是宣读早就写好的圣旨,尊耶律云珠为太后,然后以太后的名义颁下懿旨,正式册封熙华公主元盈为北燕皇后。 这一套程序完成的也算顺利,然而,就在元盈接过皇后宝玺和金册后,正要和萧衍一同参拜太后时,萧衍却忽然出声道:“还有一道旨意没有宣读。” 他打个眼色,便有宫监捧着一卷明黄色卷轴过来,将圣旨交给了礼官。 礼官战战兢兢地打开那卷圣旨,只看得一眼,脸色就变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第62章 册封夫人 场中一片静默,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新皇的第一道旨意。圣旨上不过短短两行字,但礼官反复看过三遍后,仍然不敢开口。 眼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礼官清了清嗓子,念道:“册封傅妧为夫人……”他皱紧了眉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后面三个字念出来,“封号……燕。” 短暂的沉默后,底下忽然爆发出了议论声,西岐王上前一步,喝问道:“那个燕?” 礼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回禀王爷,是北燕的……燕。” “胡闹!”西岐王登时大怒,虽然他一直都是萧衍的支持者,但在听完这样一道圣旨后,也无法保持平静了,“陛下,怎么可以用国号做庶妃的封号,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衍已经出声打断,只不过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礼官道:“后面还有,为什么不念完?” 那礼官已是满头大汗,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燕夫人,地位与皇后等同,见面无需行礼,”咬牙读出这一句话后,礼官便丢了圣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年轻新皇的荒唐行径震慑住了。在登基大典上册封夫人已经是逾矩了,更何况还用国号作为封号,竟然还说出了地位和皇后等同的话! 傅妧瞪着萧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是疯了吗?在下面的众人反对之前,她已经朗声道:“我不接受!”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比刚才的圣旨还要凶猛,所有人又是齐齐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穿着宫女装束的女子。以她的身份,能册封为妃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更何况皇帝还给了她这样逾越礼法的身份和地位,这样的恩宠也要拒绝,是欲擒故纵还是……有着更大的妄想? 萧衍看了一眼在下面被宫监拦住的元灏,眼眸微眯:“是因为他?” 傅妧立即答道:“和任何人都无关,我不会留在北燕的。”他们这一番对话声音极低,只有彼此能听到。 这时,元灏终于忍不住甩开了拦在面前的宫监,气冲冲地走上来质问萧衍:“你凭什么这么做!” 萧衍扬一扬眉毛,语声冷硬:“二殿下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难道我册立夫人,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 元灏刚才的话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如今被对方一句话逼问住,登时气结。他也算是应变迅速,一眼看到站在旁边无所适从的元盈,当即改口道:“当初是你三媒六聘来求娶我皇妹,如今在册封仪式上竟做出这样的举动,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你出尔反尔吗?” 面对他一连串的质问,萧衍嘴角竟浮起了隐约笑意:“当初我许诺迎娶她为太子妃,登基之后便是皇后,有什么出尔反尔的地方?” 他不给对方思考的机会,随即道:“我守诺娶她,给她皇后之位,看来南楚似乎还不甚满意,既然如此……” “萧衍!”傅妧终于忍不住出声,拦下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元灏也是心中一凛,这才真正看清萧衍的可怕精明之处。被他那么一说,天下人会以为是南楚贪心不足,毕竟,以他的立场,是无法阻止北燕皇帝册封自己的后宫的。此事闹大,会影响元盈的一生。 那样的话一旦出口,两国之间的裂痕就再也无法修补,说不定还难免一战……萧衍神色复杂地看着突然挡在他和元灏中间的傅妧,低声道:“不管是为了谁,你都可以和我作对,是该说你爱心泛滥,还是该说我失败,嗯?”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气,更多的像是在自嘲,傅妧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元灏猛然把她拉到身后:“萧衍,她是南楚人,如果她不愿意留下,你没有资格强求。” 萧衍的目光在落到他身上时忽然变得冰冷,语声中也充满了嘲讽:“看来二殿下是忘记了,当初在瑶华宫发生过什么吧?听说南楚女子若是婚前失贞,是要被沉塘的,除非那个令她失贞的男人肯娶她……” “萧衍!”元灏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目光中含着警告的意味,“这不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 萧衍竟然轻轻地笑出声来,尔后伸手把傅妧从他身后拉出来,元灏却也不甘示弱地抓住傅妧的另一只手,三人成了僵持之状。 北燕的文武君臣看着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眼神可以变成刀子,傅妧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捅得千疮百孔。 第63章 激烈争夺 沉默片刻后,萧衍嘴角微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这里,我也敢说她是我的女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可惜你有机会这样说的时候,你却没有说,所以,你已经没有资格去挽留她了。” 元灏针锋相对道:“就算我没有资格,你也同样没有。你这样做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那些想要对付你的人,会为了打击你而把矛头都转向她,这样根本不是为了她好!” 萧衍轻轻摇头,语声锐利:“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懂,她在南楚时,你总是遮遮掩掩不肯承认对她的感情,那个时候她受到的伤害就少了吗?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脸上写的都是狼狈两个字,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如果那个时候你能保护好她,我根本没有机会带走她,可惜你没有,离开南楚是她的选择,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逼迫过她。” 元灏满目震惊,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于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感情。如今萧衍的张扬,已经深深地打击了他,让他第一次想到事情的另外一面。 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从前在南楚时,傅妧确实伤痕累累。 他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将目光转向了傅妧,声音中甚至有了一丝颤抖:“阿妧,是这样吗?” “你们都放手。”她尽力维持住平静的语气,握紧的拳头却微微颤抖。这两个男人到底把她当做什么?就好像她是一件没有思想没有好恶的物品,在这里争个不停,却没有一个人正视她自己的意愿。 “不错,从前是我选择离开南楚,”她冷冷道,无视元灏陡然黯淡下来的脸色和寸寸滑落的手,径自转向萧衍道:“现在,我也不会留在北燕!” 她的脸颊已经因为激动泛起了红晕,眼睛也格外明亮,虽然不施粉黛,容色却依旧倾城。那样的美丽在怒气的衬托下如利剑出鞘,灼伤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放手!”她狠狠甩开萧衍的手,转身匆匆跑下台阶,散落的衣袂迎风飘扬,美得凌厉张扬。 看着她气冲冲远去的背影,西岐王眯起了眼睛,叹息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区区一个女子,竟让北燕新登基的皇帝和前来道贺的南楚二皇子公然起了冲突,传出去也算得上是个笑话了。 这样的女人,真是天下的祸患。西岐王和东山王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忧虑,还有同样的决心。 上次在金殿上,她敢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和萧延宗辩论,已经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次她言辞锋利应变敏捷,原本荒诞的理由被她一张利嘴说了个十足十,连萧延宗也无话可说。 大胆、机智,这是从前西岐王给她的评语,如今又要加上美丽二字。然而如今,最让他们担忧的并非这个女子本身,而是她能带给新皇的影响力。 这样的女人,又是来自于南楚的……本身北燕老臣们对于和南楚的联姻已经颇有微词,只不过当初萧延宗对萧衍诸多忌惮,迎娶韩宁又会带来更大的隐患,所以不得不寻求外援。如今已经有一个出身南楚的皇后,再加上同样出身南楚的夫人,这北燕的后宫岂不成了南楚女人的天下? 这样做绝对不行!西岐王已经暗自做出了决定,向着东山王重重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傅妧已经离开,台上的萧衍和元灏仍在冷冷对视。 元灏终于艰难开口:“我承认,从前是我的处理方式有问题,但是,”他眸中散发出坚定的光芒,“我不会就这么放手的,萧衍。” 萧衍挑起一边的眉毛:“孺子可教,不过,你不会有机会的。” 元灏轻蔑道:“自大,没有人能一直都赢。” “是你见识的太少,”萧衍讽刺道,不等他回答就朗声道:“二殿下还是先请回驿馆休息吧,朕初登大宝,有很多国事和家事要处理。” 元灏看了看旁边仍然僵硬地站着的元盈,眸底掠过一丝心疼。他走到妹妹身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照顾自己,二哥暂时不会离开北燕,受了什么委屈就……”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耶律云珠忽然开口打断道:“二殿下放心,元盈是北燕的皇后,没有人敢给她委屈的,殿下本是为吊唁而来,如今已经看到了令妹封后,也该早做回去的打算了。” 她无疑是在下逐客令,元灏虽然心中颇不以为然,但表面上还不得不恭敬道:“多谢太后关怀,我会考虑的。” 耶律云珠轻轻叹息一声,真是没有一个能省心的。 第64章 态度成谜 当夜,傅妧辗转难眠,终于还是忍不住披衣起身去找萧衍。虽然已是夜半时分,但明光殿依旧灯火通明。 守门的侍卫认得她是新册封的燕夫人,当即下跪行礼,低声道:“陛下正在议事,您……” 已经走到了这里来,傅妧不想无功而返,便道:“这样的话,我等一等就是了。” 南宫慕云恰好从里面出来,看到傅妧后亦是同样行礼,然后才开口道:“秋天风凉,还是让我带夫人先进去在偏殿等吧。” 听得他这样说,那侍卫登时面有难色:“南宫大人,陛下吩咐过……” 南宫慕云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在偏殿等而已,陛下的吩咐只是让你拦着其他人的,燕夫人自然不同,”见对方欲言又止,他又道:“若是陛下责问下来,就说是我带夫人进去的,问罪也问不到你头上。” 他已经这样说了,那侍卫自然不好再阻拦,只好看着他们进去了。 只是他们这一番对话,已经让傅妧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看南宫慕云神色如常,那一点疑虑也只存在心里,不好问出口。 反而是南宫慕云先开了口:“那天我没能及时赶回来,多谢你替我送父亲一程。” 他话语恳切,倒让傅妧有些赧然。她低声道:“其实我没做什么,还是没能留住太傅的性命,你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了。” 南宫慕云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他算不上是个好父亲,至少不是个慈父,他送我去拜师,教我文韬武略,只不过是为了让我能承继他留下的责任,好好辅佐陛下。” 他的语声虽然清淡,但隐约含了埋怨的意味,傅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他,只好默默倾听。 “父亲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严厉的老师,而我的家,也像是一座学堂,没有任何正常家庭该有的温情,至于母亲,我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她。” 傅妧斟酌道:“听说,她是个美人,只是身体太虚弱……” 南宫慕云却忽然轻轻笑了:“你说的那个是世人眼中的南宫夫人,但却不是我的母亲。” 傅妧一怔,隐约觉得自己已经站在又一个秘密的边缘上,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南宫玄瑜虽然对耶律皇后一直抱有难以释怀的情感,但一生中也只娶了一位夫人,无论是她生前还是过世后,他都不曾有过侍妾。 那么,南宫慕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在这段纠结的感情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南宫慕云其实是私生子? “那么,你的母亲是……”她终于犹豫着问出声来。 然而南宫慕云却停下了脚步,替她推开一扇门:“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看看陛下议事完了没有。”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疑问,他已经转身匆匆而去。 今晚的南宫慕云……看起来很奇怪,从前他沉默寡言,今天却一反常态。最要命的是刚刚说到关于他母亲的秘密,他就刻意地停住了话头。如果真的是想要隐瞒的话,那么从一开始他完全可以不提起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欲言又止? 还有他和那个侍卫的对话,看那侍卫的样子,萧衍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在他议事的时候进来。南宫慕云身为他的贴身护卫兼好友,性格又略显死板,本应坚定不移地执行这一指令,为何要违背他的意思把自己带进来,还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难道……他对萧衍心存怨恨?傅妧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这样想。 但是,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傅妧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他的背影,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跟上去看看萧衍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傅妧终于咬咬牙悄悄跟了上去。 她知道南宫慕云的武功不错,所以并不敢跟得太近,每落下一步也是悄然无声。以她的耳力都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想来南宫慕云也不会发现她跟来的,除非他突然回头。 然而他没有,到了明光殿的正殿前,门口并没有守卫,他轻轻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傅妧等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人要出来,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窗下,屏息倾听。 “其实贵国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在他离开的时候给我们一个消息就行了。”陌生的声音,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此人十有**是南楚人,口音要糯软些。 短暂的沉默后,萧衍道:“朕并不想插手南楚的事。” 刚才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听说,二殿下在今天的登基大典上,还因为您新册封的燕夫人和您起了争执,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第65章 偷听密讯 听到那个声音提起今天的事,傅妧的心口便是一跳,隐约觉得他们要说的事情会对元灏不利,手心登时沁出了冷汗,却还不得不沉住气听下去。 萧衍没有回答,那人又道:“我国太子已经许诺,只要您肯帮他这个忙,待他登基后,会割据边关十城来做贺礼。” 萧衍仍然没有动静,那人的口气显然急了些:“最重要的是,熙华公主和二殿下是一母所生,感情自然亲厚些,若将来他做了皇帝,必然会为了公主受的委屈和您过不去,但我们太子殿下就不同了,有利害关系的同盟岂不是比姻亲关系更牢靠?” 听到这里,傅妧的一颗心都已经吊到了嗓子眼。这人显然是元洵派来的,目的就是要对元灏不利。元灏如今是在北燕的国土上,势单力薄是一定的,倘若他们在路上下手,成事的机会要大得多。 只要元灏死了,南楚皇后就失去了最有力的依傍。毕竟元澈个性太过跳脱,元泓又年纪尚小,除了元灏之外,再也无人能撼动元洵的太子之位。 傅妧下意识地扭紧了双手,静静等待着萧衍的回答。 那使者久久等不到回音,显然是有些发急,再次催促道:“陛下意下如何?” 萧衍终于开口:“十座城池虽然很值钱,但要等你们的太子登基后才能兑现,用一句空头的承诺来谋求合作,太子还是太小气了啊。”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国书,回去让你们的太子写下割让十城的国书,盖上印信,待他登基之时,朕自会拿着国书向他讨要,自然,如果他没本事坐上那个皇位,这件事就算是朕多此一举了,不会向他讨要任何报酬。” “但是,二殿下如果很快启程……”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衍就打断道:“所以,你的动作要快一点,朕非常没有耐心。” 长久的沉默后,使者最后一次开口:“多谢……陛下。” 谈话显然已经告一段落,傅妧不敢再逗留下去,而是提着裙子回到了之前的偏殿里,关上门拉下窗帘,自己却靠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小心地张望着。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后面那人是南宫慕云,前面那人却是个没见过的,大约就是元洵派来的使者了。 傅妧暗暗将那人的样貌高矮记在心里,见南宫慕云送了那人出去,才掩下窗帘,心内犹自惴惴不安。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虚,才向正殿走去,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萧衍。 他虽然还穿着那身玄色吉服,头上的冕冠却已经摘掉了,只用青玉冠将头发束起,露出高朗的额头来,越发显得眉目俊逸,扬眉抬眸间尽是朗朗风华。 “这么晚还没睡?”他微微有些讶异。 “当初我们约好的,一旦你顺利登基,便会放我自由,现在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其实当初的约定不止于此,他还答应过会帮她找出仇人并报仇。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形,对手太精明,和他谈条件她只有输的份,因此只求脱身。 “上次就说过,我忘记了,”他大言不惭道,浓眉微扬,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你有证据吗?” 傅妧恨恨地看着他,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他却追了下来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留在这里,真的那么差吗?” 傅妧冷笑:“我的仇人还在南楚。” 他的目光凝重了几分,一字字道:“为了你,我可以踏平整个南楚,把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都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她脸上的神情却变成了嘲讽:“是啊,那就是你的处事方式,和你那个残暴的父皇没有什么区别,萧衍,有人提醒过我,你是萧延宗的儿子,我直到现在才看清楚,血脉的传承有多么强大。” 说出这番话时,她的心底一片悲凉,眼前这个人陡然变得陌生起来。 “不需要你提醒我身上流着谁的血,”提到萧延宗,他眼底掠过一丝烦躁,“你只是一个女人,报仇的事应当由男人来做。” “所以,我就连知道仇人是谁的资格都没有?”她反问道,“萧衍,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把我留下来,那就大错特错了!” 之前幻夜阁阁主说过的话又浮上心头,傅妧几乎可以确定,关于那场刺杀的来龙去脉,萧衍早就已经知道了,他迟迟不肯说,只是为了把她留在北燕。如今他沉默不语,落在傅妧眼里便是默认了。 她拂袖而去,在门前冷冷回眸:“萧衍,我们之间的盟约,结束了。” 第66章 通风报信 傅妧并没有回住处,而是径自去了元盈的寝殿。册封礼过后,元盈本应搬到中宫,但因为萧衍登基仓促,还未准备好给太后居住的宫室,因此这事便暂时搁了下来。 元盈现在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傅妧刚走到宫门外,就看到院子里挤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宫人,连元盈的贴身侍婢兰月竹月也在其中,从敞开的正殿大门望进去,可以看到一地狼藉。 伺候元盈的宫人并不全是她从南楚带来的,因此见到傅妧后,一些北燕宫人立刻下跪行礼。兰月和竹月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屈了屈身子,含糊地称呼了她一声“燕夫人”。 “我要见……皇后。”傅妧略微停顿了一下,称呼元盈为皇后真的是很不习惯,大约是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元盈都没有半分皇后的样子吧。 兰月立刻尖利回应道:“皇后娘娘已经歇息了,没有工夫见你。” 她话音未落,内殿就传来了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兰月面色一红,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竹月适时声援她:“皇后娘娘大约也不想见你,夫人还是请回吧。” 傅妧的目光从在场的宫人身上一一扫过,沉声道:“谁是这里管事的人?” 一名年长宫女立即出列,看她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北燕人,傅妧这才淡淡道:“这两个丫头对我不敬,应当怎么处置?” 后者恭敬道:“陛下今天已经宣旨,夫人的地位与皇后娘娘等同,对您不敬便等于对皇后不敬,按照北燕的宫规,应处以杖刑。”她的语气平淡,兰月和竹月却听得胆战心惊。 见傅妧微笑不语,兰月壮着胆子道:“我们是皇后娘娘的婢女,就算犯错也应该由皇后娘娘处置,轮不到你来……” 傅妧眉眼微弯:“这听上去,可像是大不敬了。” 那年长宫女立即答道:“对夫人您有大不敬之罪,可从墨、劓、刖、宫四刑中择一处置。” 傅妧嘴角笑意更深:“那倒不用了,”兰月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她又接着道:“看起来似乎是耳朵不太好用,听不清陛下的旨意,就割一只耳朵算了。” 兰月登时惊恐地看向竹月,后者已经完全被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拉过兰月便是兜头一刀,一片耳朵登时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耳朵之后,兰月这才失声尖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 傅妧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淡淡补充道:“另外那个看起来倒懂事些,就打三十个板子算了。” 竹月腿一软,便瘫在地上连连叩首:“多谢燕夫人,多谢燕夫人。” 这么一番喧哗过后,元盈终于从里面出来了,看到傅妧时,她眼底登时燃起了熊熊怒火。兰月连滚带爬地到了她面前,流下来的血已经染透了半幅衣襟,在夜色中看上去格外可怖。 元盈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乍然看到这么一幅骇人情景,立刻尖叫着向后退去:“来人,给我把她拉开!快来人!” 仍然在凄厉哭喊的兰月被拉了下去,元盈这才苍白着脸问道:“傅妧,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不方便说,还是进去吧?” 她说出这句话,元盈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之色:“你想对我做什么?” 虽然心里揣着个沉重的秘密,但看到元盈的这副样子,傅妧还是忍不住想笑,心头隐隐掠过一丝快意。当初元盈看着她在廊下受罚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恐惧的滋味,这位骄纵蛮横的公主早就该尝尝了! “放心,”她慢慢地说,“你是北燕的皇后,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走进空无一人的大殿后,傅妧立刻问道:“上次元灏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元盈愣了一下,才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看过。” “真的?”傅妧有些怀疑,然而对方显然不想做更多解释,她只好先将这件事放到一边,换了较为焦急的口气道:“去告诉元灏,让他立刻启程离开北燕。” “凭什么?你是怕他搅了你和萧衍的私情,阻了你做夫人的路是不是?亏你从前在南楚时还倒贴着去勾引二皇兄,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就嫌他碍眼了,真是水性杨花的贱人!” 傅妧知道和她说不通道理,于是只冷冷道:“元洵要派人在路上截杀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她无视元盈忽然垮下来的脸色,径自拂袖而去。 第67章 布局试探 之后,她派了简兮去盯着元盈那边的动静,知道她连夜派人出宫了,这才放下心来。元盈手里有皇后宝玺,自然有派人出宫的权利,而且她和元灏是兄妹,之间有来往也很是正常。 梦中却不得安稳,依稀又是在疾驰的马车上,只不过对面的人换作了元灏。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面追兵已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她眼睁睁地看着元灏提剑跳下马车,头颅却毫无预兆地冲天飞起,血腥至极。 声音被闷在胸膛里,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而马车也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最后一瞥,她分明看到,那个满身浴血宛如魔神的人,正是萧衍。 然后是急速的坠落,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膛,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等待着最后的撞击—— 她猛然睁开眼睛,伸手按住胸口坐起身来,周身大汗淋漓。 她突然的举动把站在床边的元盈吓了一跳,她刚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叫醒傅妧,她就这么猛然坐起身来,倒惊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看到元盈,傅妧才从刚才诡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元盈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那个傻子说,不见你一面是绝不肯走的。”她几乎咬牙启齿,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狐媚功夫,不禁让萧衍五迷三道的,连她的二皇兄也这样执迷不悟。 然而她心里却另有打算,如果傅妧肯跟元灏走,那么她在北燕就不用再看见这个讨厌的女人了。因此,她竟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我可以帮你出宫,去见二皇兄,现在萧衍这样提防他,他是很难进宫的。” “我不会见他的。”傅妧拒绝道,如果被萧衍知道她和元灏私下见面,很可能会促进他和元洵的合作,那元灏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那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二哥去死吗?”元盈嚷嚷道。 傅妧皱眉,厉声道:“你小声点!”简兮虽然对她一直很忠实,但归根结底,她还是萧衍那边的人,在关于元灏的事情上,反而没有秋容来得可靠。 “大皇兄忌惮他很久了,这一次三哥四弟都劝他不要来,但他为了你还是来了,傅妧,你的心肠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他都甘愿为你去死,你却这么绝情,连一面都不肯见!” 傅妧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动静,才低声道:“给我出宫的手令。” 元盈犹豫道:“你一个人行吗?最近宫门处查得严,你最好和我一起……” 傅妧打断她的话:“这些你不用管,只要给我出宫的手令就行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元灏是元盈的亲哥哥,但元盈如今是北燕皇后,一切自然以自身利益为重,她从来就没想过相信元盈。 元盈只好道:“好吧,你让秋容来拿就是了。” 她神情复杂地走了,傅妧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只拥着被子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虽然她信不过元盈,但元灏的安危还是促使她在拿到出宫手令的当夜就行动了。她作普通宫女打扮,手中又有皇后亲自签发的手令,侍卫们是知道这位皇后的脾气的,大半夜派人出去办事也属寻常,于是便爽快地放行了。 她匆匆走进驿馆,问清了元灏的住处,便走上二楼,推开了房门。 房内没有点灯,借着朦胧的月光,傅妧只能看到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坐在桌边。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傅妧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你来了。”那人缓缓开口,声音中交织着无奈与失望。 听到他的声音,傅妧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不是元灏,而是……萧衍。 “萧衍,你设局试探我?”傅妧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之前的场景,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了。从她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再到找上元盈,最后顺利地甩掉简兮一个人出宫……她以为是自己足够谨慎,原来一切都是在他的默许下发生的! “元灏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萧衍起身走过来,暗夜中他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我没有来,你这一路上会死多少次,你以为元盈真的那么蠢?就算她蠢,她从南楚带来的那些人可不蠢!” 傅妧愣了一下,却反唇相讥道:“那又怎样,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你没有册封我去做那个该死的夫人,她何必这样不择手段?退一步说,就算她有心害我,如果不是你故意让我听到你们的交易,我会半夜三更连简兮都不带就跑出来吗?” 第68章 叛军入宫 黑暗的房间里,两人就这样冷漠对峙着。沉默良久后,萧衍忽然开口:“简兮,带燕夫人回去!” 简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对着傅妧深深躬身。 傅妧冷笑道:“萧衍,当初你肯那么大方给我一个暗卫,原来是为了监视我,既然这样,你不如做个笼子把我关起来算了,何必假惺惺地做那么多事!” “随你怎么想。”他面容冷峻,大步向门口走去。 傅妧却拦在他身前,一字字道:“元灏在哪里?” 萧衍低头看着她,终于开口道:“如果今天我和元灏易地而处,你也会这样着急的想要确定我的安危吗?” 他陡然转变了态度和语气,傅妧不由得一怔,半晌才回答道:“你那么工于心计,从来只有你算计别人的份,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笑!” 萧衍不置可否,只拉起她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去了本应空无一人的东宫。南宫慕云正在宫门外候着,见他们来了便迎上来对萧衍道:“陛下,叛军兵分两路,萧铭带人去了明光殿,韩素去了太后宫中。” 听到那两个名字,傅妧忽然清醒了几分。虽然萧衍手里有那本来自幻夜阁的账簿能做证据,但那毕竟也只是死物而已,只要韩家说一句那账簿是伪造的,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就可以轻松地将责任推卸掉。 但如果是公然起兵谋反,那就不同了……但是,所谓的谋反,都是在上位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如今这种情形,在傅妧看来不像是谋反,更像是瓮中捉鳖。 “这是怎么回事?”韩素也就罢了,萧铭已经是被通缉的皇子,怎么顺利混进了皇城不说,还和韩素接上了头,直接领兵进宫了?虽然不明就里,但她本能地觉得,这应该又是萧衍的杰作。 萧衍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进去吧,有人在等着见你一面。” “那你要去哪里?”傅妧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之前他问过的那句话,隐约有点担忧。 他却不容置疑地推开了她的手:“我是不会输的,还记得吗?”他一声唿哨,立刻有大批全副武装的将士从东宫里涌出,火把多得几乎能照亮半边天空。 萧衍骑上南宫慕云牵来的马,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骑上了战马,向寂静的皇宫疾驰而去。 “萧衍……”在纷杂的马蹄声中,傅妧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站在旁边的简兮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夫人,请进去吧,这里是安全的。” “简兮,你带我进宫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今晚萧衍的举止,她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虽然从没见过萧铭,但对他的光辉事迹已经了如指掌。他曾挥舞着重达百斤的战斧于乱军之中斩杀敌军首领,也曾连续十年夺得北燕第一勇士的称号,于勇武相对应的,他对兵法也相当精通,曾带领千人的队伍大败一万敌军。 以一当十,并不是所有将领都能做到的。这样的人,再加上韩素,无疑是萧衍的劲敌。 简兮默然,这时,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妧?” 傅妧愕然回身,已经被人狠狠拥入胸膛,衣料上传来几熟悉又恍如隔世的气息,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元灏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妧觉得现在脑子里已经成了一滩浆糊,东宫是萧衍的地盘,元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地方,看起来还毫发无伤的样子。 “有人在等着见你一面……”萧衍刚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难道他说的人就是元灏?可是……他们两个分明是冤家对头,就在之前的登基大典上还公然争执过,怎么会…… 简兮看到他们两个只是呆呆对望,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 元灏兀自沉浸在见到她的惊喜中,拉着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真的是你,萧衍总算是说话算话,你比从前瘦多了,是不是饮食不习惯?” 傅妧只觉得脑子里懵懵的,完全不能理解他的问话,只是抓住了他话里提到的萧衍问道:“你和萧衍说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元灏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阿妧,”他轻声道,“这么久不见,你对我连一点思念都没有吗,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绝情的人,也不相信你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离开南楚前,我们不是都说好了……” 傅妧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元灏,你快告诉我,宫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她满脸急切的神情,元灏终于还是心软了,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第69章 彼此算计 韩家虽然失势,却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只不过萧程失了月贵妃的庇佑,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老奸巨猾的韩素,一边信誓旦旦地对萧程保证着一定会支持他,另一方面已经找上了逃亡在外的萧铭。 和萧程不同,萧铭最大的优势就是手握兵权,哪怕是逃亡在外,他身边仍带有五百精兵。只不过萧衍已经下令在帝都周围布防,他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休想凭着手上的五百兵力叩开帝都的大门。 因此他只能暂时蛰伏在附近的小镇上,和韩素接上了头,等待着有利的机会。 登基大典那天,萧衍公然扫了南楚公主的面子,以及南楚二皇子和萧衍的公然争执,都让韩素以为看到了机会。于是韩素找上了元灏,并从他手里得到了由皇后签发的通关手令,让萧铭和他的五百军士得以进入皇城。 “所以你答应了韩素,只不过和他的计划唯一有出入的,就是这一切都是在萧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听到这里,傅妧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错,我本来还在犹豫,是他主动来找我,让我答应韩素的。” “可是……为什么要让萧铭带那么多人来?他用兵如神,又占了皇宫的地利……”萧铭的五百精兵,再加上韩家能调动的人手,而萧衍只带了三百东宫卫,并没有调动禁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喃喃低语,满目皆是惊惶。萧衍为什么要选择以少击多的局面,对手还是传言中战无不胜的萧铭? “阿妧!”元灏扳过她的肩膀,“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傅妧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自言自语道:“我要去皇宫,”她反手抓住元灏的手臂,“你带我去皇宫好不好?” 元灏的眉心抽动了一下:“不行,我今天来是要带你走的,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兄弟谁做皇帝,我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带你回南楚!” 他拉着她就要走,一直隐身在暗处的简兮却忽然现身,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直指元灏:“陛下同意你见她,但是并不同意你把夫人带走。” 元灏冷冷一笑:“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拦住我?”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墙头跳下来几个黑衣人,对元灏屈膝下跪,其中一人汇报道:“公主殿下已经被接出了皇宫,属下和他们约定在城外汇合。” 元灏对他们点一点头,那几人登时与简兮缠斗在一处。傅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元灏却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低声道:“他们是我从南楚带来的护卫,还有一些在城外等着接应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快走吧!” 傅妧木然地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却猝然发问道:“你和萧铭……还达成了什么交易?” “什么?”元灏诧异停步。 月光洒在她的眸子里,映出点点寒光,一如她冷到极致的嗓音:“我是说,你真正的盟友其实是萧铭吧?所以你才笃定萧衍会输,只要他输了,元盈就什么也不是,所以你和萧铭达成的另一项协议,就是带走元盈,是不是?” 元灏愣了一下,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意:“你比从前更聪明,观察力也更敏锐了。” 傅妧冷笑:“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从前你没有看清罢了。” “这些我们以后再说,好吗?这里很快就会大乱,我们先出城再说。”他征询地看着她,生怕从她脸上看到拒绝。 “好。”出乎意料,她竟点了点头。元灏心中一喜,眉眼登时舒展开来,露出一点暖心笑容。他感到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挣扎了一下,紧接着觉出一点刺痛,有了上次在祭天大典时受到的教训,他猛然警觉后退。 就着月光,他看到自己手心里多了一个细微的血洞,流出的血微微发黑,显然是有毒。他抓起傅妧的手,并没有看到银针,只看到她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那戒指打造得极为厚重,显然是其中另有机关。 “你……”元灏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包括舌头在内。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扑在正好迎上来的傅妧肩上。 那边的简兮以一敌多,身上早已受了伤,却仍咬紧牙关使出不要命的打法,重创了两名对手。只不过她也已是强弩之末,左肩被敌人一剑洞穿后,膝窝又挨了重重一脚,只好单膝跪地,用长剑支撑住身子才没有摔倒。 眼看长剑削来,简兮已经无力反抗,就在这时,围攻她的众人却听到有女子冷冷喝止道:“再不停手,你们的主子就要身首异处了!” 第70章 落入埋伏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清冷月色下,那刚才看起来柔弱的女子陡然间像是换了个人,手中锋利的匕首抵住元灏的咽喉,眸光狠厉。 “殿下……”那些侍卫登时慌了神,无奈元灏口不能言,根本不能给他们任何回应。 简兮趁着这一空挡就地一滚,站到了傅妧身旁,捂住左肩的手指间鲜|血淋漓。傅妧冷冷道:“你家主子中了毒,若想让他活命,就快带他出城,自北门出城十里外有个茶摊,一个时辰后我会派人把解药送到那里去。” “对不起。”她在他耳边轻声道,紧接着便将元灏狠狠推到了对面。那群护卫忙上前扶住自己的主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这两个女人,是该一并带走还是就地杀了。 “还不快走,真想让他死在这里吗?”见他们犹豫,傅妧厉声道。那些侍卫看到元灏中的毒颇为古怪,当下也不敢造次,只好扶了元灏从她们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傅妧看到元灏眼底复杂的神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声:“珍重。” 并不是没有愧疚的,当初在南楚,她也曾用尽手段要得到他的倾心。如今目的已然达到,她却再也不复那时的心境,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意,或许,终究是没有缘分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简兮道:“我们去皇宫。” 简兮犹豫道:“但是陛下吩咐了……” “你刚来我身边时,曾说过永远服从我的命令,现在萧衍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我才是。”傅妧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索地撕下裙摆绑好了她左肩的伤口。 简兮愣了一下,才斩钉截铁道:“是。” 傅妧嘴角轻扬,拉着她就要向外走去。简兮却反手拉住了她,指着东宫道:“就这样进去太不安全了,里面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到明光殿。” 傅妧点点头,两人在阴暗潮湿的密道中摸索着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扇板门前。傅妧正要推门,简兮却拦住了她,两人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许久,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异样的声音。傅妧抬起头时不小心碰到门上的一块突起,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块可以移动的滑板。 她和简兮对视一眼,然后才小心地移开了滑板,门上登时出现一个可供窥视的小孔。傅妧仔细看过,发现明光殿内虽然一片狼藉,但并没有其他人在,大约是敌军进来扫荡一番后发现没有人在就撤离了。 “开门的机关在哪里?”傅妧试了一下,门似乎并不是能被推开的。 简兮也是第一次走这密道,之前也只听同僚提起过,对内里的情况并不熟悉。不过她总算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因此摸索了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可以转动的烛台。 在转动烛台前,她忽然停了下来,对傅妧道:“主人,待会儿我先出去,确定外面没问题你再出来,这个门应该只能在里面打开,如果我在外面遇到什么棘手情况,自己也比较好脱身,你只要不开门就不会有危险。” 傅妧点点头,简兮示意她靠后站,这才扭动机关,从翻开的门板处挤了出去。 傅妧正想跟上去,门却猛然关上了,外面立刻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傅妧立刻去扳动机关,然而那门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翻开,而是纹丝不动。 只有一个可能……傅妧心口猛然一跳,她颤抖着把眼睛贴到窥视孔处,却看不到简兮的身影,只能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和明晃晃的长剑,剑上还滴着血,但他们身上却没有伤痕。 简兮一定是在外面用身体顶住了这扇门,所以无论她怎样转动机关都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男子的声音传来:“跟在你后面的是什么人?”随着说话声,那人也出现在傅妧的视线中,从他头上的金盔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七皇子萧铭。 若论起相貌,他和萧延宗其实并不相像,但眉宇间的那丝戾气却是如出一辙。 简兮微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砍下她的左手。”萧铭冷冷吩咐道。话音刚落,刀锋斫入血肉的钝声已经随着简兮的闷哼突兀地传到耳边,傅妧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地忍住眼泪和哽咽。 “你不说也没关系,”萧铭俯身抓住简兮的衣领把她揪了起来,“我可以叫人把你的手脚一只只剁下来,看你能忍得了多久!” 他这句话,与其是威胁简兮,更像是在说给傅妧听的。 看着简兮已经变得惨白的脸,傅妧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墙上的机关。现在简兮没有靠在门上,她只要轻轻一扳,面前将她和萧铭隔开的这道门便会打开…… 第71章 为敌所困 傅妧的手刚刚碰到烛台,却听得外面传来简兮的声音:“告诉我有密道的人是季栾!”紧接着她又听到萧铭一声怒喝:“快拦住她!” 傅妧心中一颤,知道简兮是想自尽,所以才发出最后的示警。她心一横,猛然扳动了机关,板门应声弹开,光亮随即透入。她的目光落到简兮身上,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血痕,所幸并不算深,没到能伤及性命的程度。 见她竟然主动打开门走出来,萧铭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又变成了得意:“果然是你。” 傅妧没工夫搭理他,只是将简兮从地上扶起来,先往她嘴里塞了颗药,然后才用布条把她的断臂处缠紧。被硬生生砍去了手臂,那样的疼痛远非常人可以想象,然而简兮却一声不吭地任由傅妧包扎,眼底满是坚毅之色。 被她们这样忽视,萧铭有些恼羞成怒地把傅妧从地上拉起来:“萧衍在哪里,他是不是也打算从这里过来?”他瞥了一眼黑洞洞的密道口,神情警惕。 傅妧轻蔑笑道:“你见过有谁行军打仗派两个弱女子来打头阵的?”这时,进密道搜查的士兵走了一段路,也折返来汇报说,密道中并没有别人。 萧铭冷哼一声,将她推给两个士兵牢牢按住:“那他这是在玩什么诡计?” 傅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光流转:“你就这么害怕他?如果真的害怕,为什么还要来……果然,那把龙椅的诱惑力太大了,你没办法抗拒。” “少废话!”萧铭一个巴掌抽过去,“现在你落在我手里,最好还是闭上你那张嘴,我可不像父皇,会被你三言两语唬住,而且现在也没有文武百官看着,我就算在这里把你大卸八块,也不会有人知道!” 傅妧丝毫不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扬眉道:“是吗?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恐怕不到明天天亮,七殿下也会身首异处,”没等萧铭想出更多威胁的话,她已经冷然道,“你最好还是让人给我的婢女好好包扎下,将来你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我或许还会为你说两句好话。” “贱人!”萧铭又是一巴掌下去,这次用的力气比上次大得多,傅妧嘴角登时沁出血来。 她冷冷抬眸:“你若是再动我一下,我保证,你会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我会怕你?”萧铭不以为然,下意识地抽出了佩剑,想要把眼前这个女人脸上平静的面具划破,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惊惧交集痛哭流涕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韩平按住了他的手:“殿下不可,萧衍和这个女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留着她还大有用处,如果杀了她,反而会让萧衍无所顾忌了。” “怕什么,不是还有他的老娘吗?”韩素亲自带人去了太后宫中,让儿子韩平跟着萧铭一道来明光殿,之所以兵分两路,是知道萧衍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束手就擒。那么,如果能抢先控制住太后,便可以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拿来威胁萧衍。 果然,明光殿中空无一人,萧衍并不在这里,连本应守夜的御前侍卫都不知所踪,这里安静得简直到了诡异的地步。 韩平忧心忡忡道:“殿下应该知道,太后的宫殿离这里并不远,但是父亲仍然没有来和我们会合,是不是……” 萧铭也是周身一凛,知道明光殿和东宫有密道相连后,他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密道上,满心以为萧衍会带人从密道中杀出来,谁知道抓到的却是两个女人。这下,他是真的看不明白萧衍在玩哪一招了。 韩平见他的神情有所松动,便适时进言道:“殿下,现在太后那边情况未明,还是先留着这个女人为好,万一萧衍玩什么阴谋诡计,也有人做挡箭牌,而且我看这个女人是有意要激怒殿下。” 傅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却勾起嘴角盈盈一笑:“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来和从前猎场上见过的韩威韩将军是堂兄弟。” 听她提起韩威,连韩平也变了脸色。他可是知道,韩威之所以会为韩家顶罪而死,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见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萧铭却反过来劝他道:“你刚才也说了,留着这个女人还有用,”他拍拍韩平的肩膀,“你放心,只要事成,到时候这个女人一定会交给你们韩家处置。” 韩平的眼睛仍盯着傅妧,嘴上却慢慢道:“是,韩平多谢殿下。” 第72章 两军对垒 长夜寂静得可怕,殿内的所有人却都不敢有丝毫睡意,一个个手按长剑,警惕地等待着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敌人。 傅妧双手被缚,身上的针囊和药囊已被尽数收走,简兮又重伤昏迷,群敌环伺下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萧铭去和身边的将领商议对策去了,留下韩平在角落里看守着她们。 傅妧突兀开口:“韩将军,你现在不杀我,等萧衍来了,你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韩平抬起眼睛,轻蔑笑道:“你对萧衍就这么有信心?” “自然,”傅妧嘴角轻扬,“名满天下的七皇子,战无不胜,竟然也不敢真刀真枪地和他打一仗,而是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足以见得你们有多怕他了。” “所以,韩将军,如果想为你们韩家报仇,最好还是抓住最后这个机会,”她轻松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月贵妃也是死在我手上的。” “你……”韩平强自按捺下怒气,低声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激得我杀了你,不必那么心急,等利用你抓住萧衍后,等着你的折磨还多得是!” 说完后,他索性背过身子不再看她。这女人天生有能激起人怒气的本事,再面对着她,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一剑砍了她。 都是因为她,毁掉了韩家多年来的经营,但是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输的! 在他背后,从包扎好伤口后就一直昏迷的简兮却悄悄睁开了眼睛,从口中吐出一片碎瓷片来。之前的打斗中,殿内的摆设几乎都被打碎了,她自知不敌,便趁人不备藏了一片碎瓷在口中,并装作昏迷等待着反击的时刻。 傅妧用背在身后的双手捡起碎瓷,悄悄将身子挪了挪,凑到简兮的脚边,开始用碎瓷去磨绳子。简兮已经断了一只手,所以手倒没有被绑,只有双脚被粗麻绳捆住,如果能解开双脚的束缚,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傅妧自己不会武功,又是被萧铭和韩平严密监视的对象,就算解开手脚也是无济于事。因此,绝地反击的最后机会,就落在受了重伤的简兮身上。 她之前给简兮吃的药,就是师傅给她的保命药丸,至少可保简兮一夜性命无碍。她一边集中所有力量去挫磨那根绳子,一边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了殿外。 萧衍现在究竟在哪里……之前简兮说过,是季栾把密道的事情告诉她的,而现在萧铭,显然也知道了密道的事情,并以为萧衍会从密道过来,所以才在这里布置了那么多人手。 以他的身份,显然不可能左右萧衍的决定,但是他却把密道的事告诉了简兮,让简兮在不知道危险的情况下带着她来了这里。季栾做出这样的举动,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他暗地里投靠了萧铭。 萧衍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未免也太危险了。傅妧的手心出了汗,险些连瓷片都握不住。 “如果我和元灏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着急想要确定我的安危吗?” 当时她的回答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但肯定不是会让他满意的回答,现在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那句带着不祥预兆的话反复盘旋,一遍遍提醒着她自己的愚蠢。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进来:“殿下,萧衍已经带人把这里包围了!” 傅妧心头一紧,忙加紧了手上的动作。萧铭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来得好,今天就和他真刀实枪的干一仗,看看到底谁赢!”他转向那名来报信的士兵,“他带了多少人来?” “看着像是那批东宫卫,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人。” 萧铭仰天狂笑,笑够了才道:“他还真是狂妄,竟然都不去调动禁军,就凭着三百东宫卫,就想抗衡我的五百精锐,更何况还有你父亲那里的三百人。” 最后那句话,他是对着韩平说的。然而刚才的报信士兵却为难道:“启禀殿下……韩大人已经被俘了,属下没有看到他手下的人,不知道……”不知道是同样被俘了还是被杀了,这句话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萧铭脸上的笑容一僵,眼底随即放出阴狠的光来:“那又怎样,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他一把抓起傅妧,推搡着她向殿外走去。 殿外两军对峙,火光照耀下,萧衍的面容平静如雕塑,看不出内心有任何波动。 在他身边,韩素被两名军士押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绑起来的头发似乎是被一剑斩断了,披散在脸庞两侧,虽然身上无伤,却也已经狼狈不堪。 第73章 胜局早定 “萧衍,如果不想看见这个女人死,最好还是放了韩大人快快投降!”萧铭朗声道,将傅妧向前推了推,用臂弯扼住她的喉咙。 面对这样的威胁,萧衍不动声色,手中长剑一扬,韩素的一把头发便落在地上。 韩平的目光顿时紧张许多,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步,将乞求的目光投向了萧铭。其实就算萧衍不这样做,萧铭也不敢现在就杀了傅妧,毕竟胜负未分。 “给我杀!”眼看威胁不成,萧铭只要寄希望于带来的五百精兵能将萧衍斩杀此地了。然而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们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虎!”他恼怒地叫着副将的名字。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人应声出列,恭敬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萧铭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听见老子说的话吗?让你们立刻进攻!你平时都是怎么管教这群小子的!” 受到了这样的训斥,杨虎脸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意,韩平看在眼里,心下陡然觉得有丝不妥。 “属下明白,”杨虎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走了两步面对着那群士兵,扬声道:“殿下有令,你们还不照做?” “是!”数百人齐声答道,萧铭脸上登时扬起了得意的神情。然而他的得意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兵器落地的声音。他挟持着傅妧回过头去,只见刚才还全副武装的士兵竟然齐齐把手中的兵器抛在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萧铭已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反倒是韩平上前一步怒喝道,同时指挥着身边仅有的十几名亲卫护住了萧铭和自己。 杨虎脸上仍然保持刚才的笑容:“殿下,您曾教导我们,战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所以在做出任何一个决定前都要用脑子好好想想,所以,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混蛋!”萧铭眼底绷出了血丝,“你们之前口口声声说支持我,愿意为了我杀回帝都,现在就——”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杨虎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如果不这样说,殿下怎么会肯回帝都来呢?” “叛徒,叛徒!”萧铭怒吼着,臂上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傅妧只觉得呼吸困难,脸色登时涨得通红。 韩平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忙上前掰开了萧铭的胳膊,低声劝说道:“殿下,现在她才是我们的唯一生机。” 萧铭虽然一时怒气攻心失去了理智,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只恶狠狠地瞪着萧衍:“你够狠,竟然连我手下的人都收买了,为什么不干脆在边关就动手算了!” 萧衍终于开口:“如果你没有听他们的怂恿,老老实实待在边关,我也不会这么着急手足相残。” 萧铭冷哼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我逼你这样做的了!”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萧衍的声音很平静。 萧铭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半晌才道:“就算现在你占尽上风,但如果要取我的性命,恐怕连这个女人都要给我陪葬了,”他森然一笑,“我想,你那样聪明的人,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过我吧?” 傅妧下意识地看向萧衍,只见他淡淡一笑:“自然,不会。” 短短四个字,却让傅妧的脸色瞬间苍白了。 虽然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她一个人的性命放过萧铭是愚蠢的行为,但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满满的失望。 他这是真的要放弃她了吗,从前那些生死与共的话都是假的吗? 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明明是你先把他推开了,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纵然如此,泪水还是很快地模糊了她的眼睛。这是又一次要被别人放弃了吗?小的时候是被家人放弃,然后是元灏,连母亲最终也离开了她,然而这一次,痛得刻骨铭心。 在朦胧泪光中,萧衍的身影却渐渐清晰起来。他已经下了马,将头盔摘下来丢给南宫慕云。他一边走一边解开身上的盔甲,待走到场地中间时,身上只剩淡色锦袍,手中只余一把长剑。 摘掉了头盔后,几缕碎发被风吹起来,在形象上更接近于当初那个潇洒不羁的颜子潇。 “萧铭,敢不敢和我比一场?”他朗声道,“今天你我注定只能活一个,我死了,你便坐拥这北燕江山,若你死了,我可以放你母亲一条生路,如何?” 萧铭显然也有些意外,毕竟现在萧衍已经占尽上风,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陷入了沉寂之中。傅妧看着萧衍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泫然泪下。 第74章 生死搏杀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萧衍提剑而立,黑发和衣衫在风中猎猎飞舞,他的身形却不动如山。 “好,这是你自寻死路!”萧铭大声道,将傅妧狠狠推给韩平,也跟着脱下金盔和铠甲,然后从亲随手中接过双戟,然后大步走上前去。 韩平心觉不妥,却已经来不及劝阻,当然,他心里也是存了一丝侥幸的。毕竟现在他们败局已定,萧衍主动提出以比武来决胜负,对他们来说是大大有利的。不管怎么说,萧铭的武功出众有目共睹,而萧衍……他极少在人前出手,不过听说他和南宫慕云同承一师,想来武功应该差不多。 他正在紧张思索着,却听到耳边传来冷冷语声:“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韩平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训斥道:“你不要想玩什么花样!”然后就转头紧张地看着那两兄弟间的对决。 “来吧!”萧铭拉开架势道。 萧衍却仍状似随意地站在那里,轻声道:“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兄长,自然要让你几招的。”他的话激起了萧铭眼底的怒气,他一向自负武功是皇族第一,怎能被人如此轻蔑。当下他低喝一声,便挥舞着双斧扑了上去。 他这一对战戟是特制的,加起来足足有八十二斤重,常人根本无法挥动。与这一对重兵器相比,萧衍手中那把剑看起来就单薄得多了,光在兵器上已经处于弱势。 然而兵刃相交时,萧铭眼底却多了一丝震惊。那柄剑单薄如纸,受了他的一击却连弯都不曾弯一下!他的战戟是用玄铁制成,那剑能抵住玄铁兵器的攻击,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他这一失神,萧衍已经抓住机会一剑穿透双戟的空挡刺过来,萧铭只好侧身在地上一滚,才颇为狼狈地避开了这一剑。不过他终归是对敌经验丰富,因此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他一旦采取沉稳的打法,又仗着沉重兵器的优势,萧衍就算剑法再好,也无法突破他的防守。 耗得时间越久,萧衍就越是吃亏。萧铭力大无穷,打法都是战场上那一派的,与一人对战如此,抵御十人百人亦是如此,萧衍的傍身绝技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是仗着一把好剑才勉强打个平手。 只是每一次交手,剑上传来的力道都震得他手臂发麻,牵动了胸口的旧伤,痛感越来越明显。 傅妧看到他严峻的面色,心下焦急,偏生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韩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父亲被敌人俘虏,七殿下却还只顾着自己的大业,根本没有替你想办法救出令尊,难道这样的主子,也值得你赔上全族人的性命效忠吗?”她的眼睛仍注视着场中的战况,嘴上却不急不缓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你这个时候来替萧衍招安,难道不觉得讽刺吗?”韩平冷冷回答。 “我知道我是韩家的仇人,如果你肯倒戈,帮萧衍赢了这一仗,我愿意即刻自裁,绝不会连累到你,如何?” 韩平奇怪地看着她:“你……” 傅妧忽然粲然一笑,韩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看到她的笑容,竟有些发愣。然而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他的后心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与此同时,简兮已经拔出了插在他后心处的发簪,拉着傅妧就向对面跑去。 南宫慕云见状立刻上前接应,轻松地将韩平和萧铭仅剩的亲卫控制住了。傅妧一颗心尚未完全放下,就看到南宫慕云的脸色变了。 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去,只见萧衍的剑已经脱手飞出,钉在不远处的地上,而他胸口也挨了战戟的重重一击,整个人向后踉跄退了几步,半跪在地上。萧铭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乘胜上前追击,傅妧的一声惊呼还卡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身边的简兮已经有了动作。 刚才刺了韩平的那枚发簪从简兮手中发出,萧铭察觉到有人偷袭,下意识地偏头避过,然而发簪的尖端还是在他的脖颈一侧划出了一道血痕。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萧衍已经拔出了身旁的长剑,挺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生死关头,那一剑他对准了萧铭的心口,用尽全力。 萧铭陡然瞠大了眼眸,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死灰,手中的战戟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其中有一把正好落在萧衍的左腿上,登时便是血光四溅。 “你……赢了……”萧铭含糊地迸出这几个字,沉重的身躯便轰然倒下。 第75章 人心叵测 当南宫慕云从萧铭的尸体下面拉出萧衍时,他的脸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眉宇间却萦绕着一片青灰的死气。 傅妧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脉搏,南宫慕云却挥开了她的手,迅速背起萧衍离开了这里。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简兮突然在身边踉跄了一下,她才醒过神来。 “南宫大人大约也只是着急陛下的伤势,不会有别的意思的。”被她扶住后,简兮开口宽慰道,她是不善言辞的人,因此说这番话时目光一直看着地上,一副别扭的样子。 傅妧勉强一笑,眸底却划过一丝疑惑,“好了,我们先回去给你治伤吧。” 简兮身上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只是那被生生砍断的手臂是不可能再接回来了。太医替她把伤口都处理后,又开了补血固元的汤药,傅妧仔细询问过她的伤情后,便进房来看她。 她刚走近,本来还在闭目养神的简兮便立刻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行礼。傅妧一把搀住她推回到床上,拿出一颗药丸道:“来,把这个吃了,会复原地快些。” 简兮勉强扯扯嘴角,伸手接过时目光却颤了颤,并没有立刻放入口中。看到傅妧催促的目光,她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躺的太久了,有些口干,怕是吞不下去,烦请夫人叫个丫头送杯茶来。” 傅妧亦回报以笑容:“这点小事我来不就行了?”她拍拍简兮的肩膀,自行起身去倒茶。 她刚刚转身,简兮就面色一变,拿着药丸的手迅速向被子下面伸去。当傅妧回转身时,她已经假装吞下了药丸,一副被噎住的样子。傅妧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又灌下了半杯茶,简兮这才好了些。 “多谢夫人。”简兮低眉道。 傅妧把茶杯放回去,淡淡道:“一点小事,何必要说的那么客气呢?”她眸光一闪,“为什么现在都叫我夫人了,从前你可是叫我主人的。” 简兮愣了一下,才答道:“是我一时疏忽。” 傅妧嘴角微勾:“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还不至于到要道歉的地步,从前我觉得是你木讷,现在看到,似乎说是谨慎更合适些,是不是?” 简兮犹豫地抬起眼睛,低声道:“简兮愚笨,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好,那我换个问法,我给你的发簪是淬过毒药的,可以让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为什么还要下手那么狠,取了韩平的性命?” “韩平武功不差,如果不取他性命,我担心……” “那我再问你,萧衍受伤不过是在瞬间,连南宫这样的高手都来不及上前施救,你是怎么做到的?”她说的是实话,若论起武功来,南宫慕云绝对在简兮之上,连他都来不及出手,简兮的举动就显得相当可疑了。 “情急之下,做出些超乎想象的举动,也并非不可能。”简兮迅速答道。 傅妧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兮。被她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简兮的眼神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主人……” “从前,你可并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啊,今天我倒是大开眼界了。”傅妧的语气很轻松,眸光却有些冷。 “我……”简兮才刚说出一个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地按住丹田处,只觉得那里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在噬咬一样,难受至极。她猛然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对傅妧道:“我明明……没有吃药,怎么会这样?” 傅妧冷笑道:“不错,你是没有吃药,但是你刚才喝下的茶水里,我不小心撒了点东西下去,效果和我刚才给你的那颗噬心丹一样,只不过化在茶水里不易被察觉,发作的时间也要长一点。” 她微微俯下身子,用手帕擦去简兮额上沁出的冷汗:“你之所以下手狠毒,是要杀韩平灭口,而你一开始也打算杀了萧铭,所以无论萧衍那时候是否受伤,你都会出手,只不过时机赶得稍微巧了些罢了。” “你……怀疑……我?”简兮挣扎道,眼底满是不甘。 傅妧唇边的笑容带了些苦涩:“我当然也不想怀疑你,毕竟我可以算是亲眼看到萧铭让人砍下你的手臂的,但是……”她话锋一转,“只有这样才能促使我下定决心冲出去,不是吗?” 不得不说,这一场戏做的精彩绝伦,从一开始简兮为了保护她而关上那扇门,再到她大声示警,说是季栾告诉了她密道的存在,成功地引起了傅妧对萧衍的担忧。最后,用断臂来赌傅妧会因为心软而冲出去,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第76章 一念之仁 简兮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妧收敛了笑意,冷冷地注视着简兮:“在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简兮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隐藏在她背后的人,才真正让人觉得可怕。 那个人完全预料到了自己的所有反应,一步步把她诱入毂中,这样的心机算计,让傅妧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但是,这样做的目的在哪里,她却仍然没有看出来。 她抓住简兮的肩膀:“到底是谁在策划这一切?” 简兮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却咬牙道:“你杀了我吧,我不能说。” 傅妧看到简兮坚定的神情,知道她没有说谎,对于这样一个能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手臂也要完成任务的人,就算用尽十八般酷刑,恐怕也撬不开她的嘴。 “好。”她轻声应道,拿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东西尽数灌了下去。 简兮任由她摆布,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平心而论,是她辜负了傅妧的信任,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为什么要诬陷季栾,这个应该能说吧?”傅妧沉声道。 简兮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如果我诬陷的是南宫大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现这一切了?”她的声音里,甚至有些几不可察的惋惜。 傅妧眸光一震,霎时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背后指使她的人,让她诬陷的不是季栾,而是南宫慕云!不错,如果那时候简兮说出的名字是南宫慕云,她说不定会真的以为,是南宫慕云在操纵这一切。 “但是你没有,不是吗?”傅妧缓缓道:“你对南宫大人……” 简兮脸上的苦涩更加明显:“燕夫人,是我吃里扒外,但我能赔给你的只有这条命,请你……请你为我保守秘密,不要让他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好不好?” 傅妧看着她,半晌才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夫人……”简兮的脸色灰暗下来。 傅妧却掏出一个荷包丢给她:“这里面有十片金叶,算是你为我丢掉一只手的报答。”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完全不掺杂一点感情。 “可是……”简兮犹豫道,然而现在她才发现,丹田处那种奇异的麻痒和刺痛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难道刚才喝下的并不是毒药,而是噬心丹的解药?她试着想要运气,然而丹田处却空空荡荡的,一丝真气都不留。 “刚刚你喝的是化功散,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练武的机会了,做了这样的事,总归要付出代价,”傅妧看着她,一字字道,“只不过,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 “拿着这个离开,出了这道门,你和我之间就再无瓜葛,背叛就是背叛,我不杀你,也不代表原谅,下一次,哪怕你在我面前被杀,我也会当做没看到。” “好自为之。”傅妧最后这样说道,转身走了出去,刚跨过门槛,却听到简兮在身后低低叫了她一声“主人”。 她回过头去,只见简兮缓缓屈膝下跪,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主人,请您离开陛下,这样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听到了这样的话,傅妧轻轻笑了:“如果这就是别人交给你的任务,那么你回去的时候可以告诉他,我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摆布,哪怕我曾经有想离开的念头,现在听了这样的话,也要改变主意。” “你不明白,那样你会……” “死,”傅妧毫不犹豫地接上去,“那又怎样?”她眉梢轻扬,眸光清亮。 简兮忽然一时语塞,眼前这人,一颦一笑足以倾国,偏偏一举一动间风骨傲然,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只能仰视。 这一失神间,傅妧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当晚在明光殿中,南宫慕云向仍卧床不起的萧衍汇报了此事后,萧衍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淡淡道:“随她去吧。” 南宫慕云皱眉,不知道这个她是指傅妧还是指简兮,却担忧道:“难道不去追查背后的人了吗?燕夫人一念之仁,可能会……” 萧衍睁开了眼睛:“连你也觉得她太仁慈了?” 南宫慕云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是,这种情况下,就算追问不出幕后指使者,也该永绝后患才是,恕属下直言,您不应该再纵容燕夫人了。” 萧衍无力地笑笑:“南宫,你我从小到大学的最多的就是杀人之术,以杀止杀,我也会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和萧延宗一样的杀人机器,所以,看到还有那样一个人,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沉默了一会儿后,南宫慕云缓缓道:“这就是你坚持要留下她的理由吗?” 萧衍笑了笑:“一部分。” 第77章 遵守前约 萧衍的恢复速度可谓惊人,当傅妧再次见到他时,他几乎已与常人无异,完全看不出那天的衰弱。 虽然已经入秋,但他仍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袍子,前襟的扣子没有完全扣好,露出一点锁骨来。 “来。”他倚在躺椅上轻轻招手,他的左腿是真的受伤了,被厚厚地裹了一层又一层,既不能沾水也不能下地。所幸那只是皮外伤,没有损伤腿骨。 傅妧刚走到他身边,他便伸出手来用力拉了她一把。傅妧猝不及防地向下扑去,正好伏在他的胸口,隔着单薄的衣料,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她立刻脸红了,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她的手才刚刚按上他的胸膛,萧衍就痛呼了一声。 傅妧立刻不敢动了,萧衍苦着脸道:“喂,我这里可是受了不止一次伤,你再多按两下,肋骨就没有几根好的了。” “是你自己伸手来拉我的。”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语气中竟带了一丝像是撒娇的意味,脸颊登时更觉烧烫。 “不要动了,让我好好抱一下,好不好?”他忽然收紧了双臂,把她圈在自己胸前。 傅妧轻轻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唯恐碰重了引发他的旧伤。就这样静静相拥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上次你说的事,我已经记起来了。” 傅妧兀自沉浸在这短暂的温情中,只含糊问了一声:“什么?” 他陡然沉默,搂着她的双臂也僵硬了些,直到傅妧已经疑惑地抬起头来,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们当初的约定。” “什么约定?”傅妧一时间有些迷茫,然而看他的脸色,便觉得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 “我顺利登上皇位后,便放你离开,助你报仇。”他一字字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才那些欢喜和戏谑的神情都已消失不见。 傅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脸颊上的热度还没有退去,心里却已经有一把火烧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确定地问。 萧衍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只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道:“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在要求的吗?现在,我如你所愿。” 最后那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如一把重锤在傅妧心口连敲四下,让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许多。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他敏锐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傅妧开口时,只觉得连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她很讶异于自己是怎样笑出声来的,然而她确实做到了。只不过那笑声中殊无欢喜之意,更像是自嘲:“满意,这样的结果,我当然满意,不知道等了多久呢。” 她想,现在自己的目光中一定充满了不甘,脸上也一定写了口是心非这几个字,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嘴角微勾:“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她茫然道,心里陡然涌上一股酸楚,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除非是不愿意看。 所谓从云端坠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前一刻,她还满心欢喜地偎依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下一刻,他们虽然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升起,隔开了彼此。 刚才听着还觉得安心的心跳声,如今却像是催命符,提醒着她自己现在有多么悲惨。 “为什么……”她抑制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开口说了这三个字,却又无以为继。 “什么?”萧衍扬了扬眉毛,探询地问。 傅妧猛然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弄疼他了,便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来:“既然愿意放我走,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要做那么多无聊的事?”那些在耳边说过的话语,那些奋不顾身的举动,难道都是做戏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萧衍的脸,希望从上面找到答案。 然而她这样做只是徒劳无功,他像是戴了一张假面具,连目光中都没有任何情绪。那样的冷静,映衬着她的颤抖,显得格外讽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做戏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他无情地说,脸上甚至多了一丝笑意,“在这方面你做得不错,很逼真。” “我……”她的话未出口,却看到殿门处多了一道人影。 那女子乌发如云,一张脸却格外憔悴,正是许久不见的韩宁。看到她手中端着的药碗,傅妧就什么都明白了。 真是讽刺,她自嘲地笑笑,径自从韩宁身旁走过。 第78章 自作自受 她刚走出不远,韩宁却追了上来,满脸敌意地挡在她的去路上。 “你那天给我吃的药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说话时,韩宁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段时间以来她的面色越来越差,皮肤黯淡发黄不说,脸颊上甚至还出现了斑点,她总要抹上厚厚的脂粉才敢出门。 傅妧看了她一眼,懒懒道:“几天不见,韩昭仪容光更胜从前,真是可喜可贺,”她眉间微皱,“不对啊,先帝已经驾崩了,该称呼你为太妃才是。” “傅妧,你敢对我无礼!”韩宁愤愤道,扬手就要打下来。 傅妧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韩宁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手臂,失去光泽的皮肤紧紧贴在骨架上,青筋毕现,看上去格外狰狞。 韩宁生怕被别人看到,忙抽回了手,咬牙切齿道:“傅妧,你究竟做了什么,才把我弄成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看到傅妧似笑非笑的样子,她恨不能将对方撕成碎片,然而她现在的身子十分虚弱,也是有心无力。“你逼我吃药的事,我已经告诉他了,”她终于想起了最有力的打击武器,“怎么,看你今天的样子,是被斥责了吗?” 傅妧眼眉微抬:“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吗?四个字——自作自受。” 韩宁忽然有些心虚,颤声道:“你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傅妧莞尔一笑,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明媚:“那天我放你走时,你如果立刻去找太医,现在你自然是什么事也不会有,”她微微前倾了身子,笑意如刀,准确地刺中了韩宁的痛处,“可惜,你选择先去找萧衍告密,所以,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看到韩宁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她故作讶异道:“不对,应该是比现在还要糟糕。” 韩宁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死死地揪住了她的衣襟:“你说过,那颗药是用巴豆做的,我明明已经吃了止泻的药,怎么还会这样?” “太医没有告诉你是什么回事吗?”傅妧扬眉反问。 “太医说是……”她已经找过所有太医院里的太医了,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说是肚肠里可能生了虫子,所以她才会这样突然的消瘦。肚肠里生虫子并不算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几十副药喝下去,她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她早就想去找傅妧兴师问罪了,只不过傅妧的住处都有东宫卫亲自把守,她根本进不去。若要硬闯,她又怕惹萧衍生气,因此一直拖到了今天。 今天看到对方仍然神采奕奕,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问个明白。因此,明明看到萧衍警告的眼色,她还是不顾一切追了出来。 “怎么不说下去了?”傅妧问道,“太医是不是说,肠子里生了虫?” 韩宁的眼神忽然一亮:“是,你说,是不是你搞的鬼?”在平民百姓中,这种病症很是常见,不过大多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身为一个贵族,生了这样的病是会遭人鄙夷的,近来每次求诊,她总觉得连太医的眼光也有些异样。每每看到宫人窃窃私语时,她便以为是在说她的病,并为此责罚了不少人。 “你觉得是,那就是了。”傅妧不在乎地说,把她的手用力掰开,转身就要走。 然而韩宁却忽然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竟一下子扑倒在傅妧脚下,枯瘦的双手抱住了她的脚踝,抬头乞求道:“那么,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是不是?” 傅妧注视着刚才还气势汹汹,如今已摇尾乞怜的韩宁,眸光中多了一丝不屑:“我说过,是你自作自受,没人能救你。” 说罢,她狠狠甩开韩宁,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的韩宁却尖声道:“你不怕我告诉萧衍吗?如果他知道你是这么狠毒的一个女人,他一定会给你定罪的!别忘了,先帝和太后中毒的事,你可是重要嫌疑人,如果我把那些证据都交给两位亲王,就算是萧衍也保不住你!” 傅妧冷冷回眸,看到韩宁已然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她说的都是实话,那天韩宁如果立刻去找太医,什么事都不会有。然而耽误了那个把时辰,药丸里裹着的虫子便会在她肚腹内肆意繁殖,再高明的太医也没有办法彻底清除它们了。 不过那并不会要了韩宁的性命,只会让她消瘦憔悴,无论吃下多少东西都无济于事。 她给过韩宁机会,只不过是对方没有珍惜罢了,那么,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公平。 第79章 祸从天降 回去后,她便吩咐秋容收拾行装,做好随时离开北燕的准备。秋容一向是对她惟命是从惯了的,这次也惊讶地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 傅妧不想和她多解释什么,自己已经开始动手收拾,秋容见状也只好上前帮忙。才刚收拾了几件衣服,已经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元盈这次没有带人来,只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欢喜道:“听说,你要离开北燕了?” 傅妧抿紧了嘴唇,这消息传得还真快,天天在那里伺候的韩宁都不知道,元盈却已经知道了。想想也是,元盈是他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北燕的皇后,他做出什么决定,事先和她商量一下也是自然的。 如他所言,他们只是盟友而已,如今目的已然达到,身为皇帝的他需要的不再是盟友,而是一个能母仪天下的皇后。话虽如此,只是他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实在是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于是她只含糊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真的不想和元盈说话。 然而元盈却没有要就这样结束的意思,反而走进来拉住傅妧的手,语气诚挚道:“谢谢你,之前的事都是我做的不好,不过这也要怪子彦,是他事先没有和我说清楚,才让我误会了你。” 傅妧把手抽出来,挺直了腰身看着元盈道:“那你应该拿鞭子抽他一顿,顺便再安排到浣衣局洗几天衣服,再加上罚跪什么的。” 元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也闪过一丝怒气,然而她还是笑着开口道:“你说话真有意思,怪不得他从前喜欢和你在一起,不过……他不告诉我大约也是怕我会担惊受怕睡不着……” 她兀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傅妧的脸色却越来越冷。元盈的手段太过拙劣,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的小心思,而且,这副天真善良的样子真的很不适合她,看在眼里怎么都觉得别扭。 “你到底想怎样?”傅妧冷冷开口,“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请您回宫歇息吧,皇后娘娘。” 元盈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表情也变得狠厉起来,然而她还是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笑道:“那你慢慢收拾,有什么需要的就派人来问我要。”说话的语气神态,已经俨然是女主人的样子。 傅妧懒得搭理她,只点点头,就派秋容送她出去了。 元盈走了之后,殿内登时清静了许多。傅妧打开妆台上摆着的首饰盒子,想挑两件容易变卖的金饰带走,却在盒子底下摸出了一枚玉佩来。 那还是元灏给她的玉佩,自从来到北燕后,她就把它放在了盒子的最底层,如今就快要回去了,再看到这枚玉佩,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她来不及等秋容回来,就拿着那枚玉佩请旨出宫,去了一趟珍宝阁,把那枚玉佩交给了那里的老板,托他转交给元灏。 物是人非,她只是想告诉元灏,从她选择去危机四伏的皇宫里找萧衍,而不是跟他走的时候,一切就应该结束了。就算她再次回到南楚,也不可能再续前缘,与其留着这枚玉佩让人误会,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 等她再回到北燕皇宫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然而寝殿里却并没有点灯。虽然做了几天燕夫人,分来伺候的宫女也有一大批,但她一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自己的寝殿里,因此便一直是简兮和秋容两人打点这些事。 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寝殿,傅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秋容送元盈出去后,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她加快了脚步,问了问守门的宫人,得到的答案和猜想中一样,秋容自从午后送皇后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联想到元盈之前反常的举止,傅妧立刻转身向中宫走去。然而才走到一半,前面就有一队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带队的那名侍卫,她从来没在萧衍身边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然而对方看清楚她的脸后,便厉声道:“这就是谋害皇后的元凶,快把她拿下!” 傅妧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就被反剪了双臂,对方出手一点也不留情,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的手臂扭断。“你们是什么人?”她冷冷问道,话音未落便被人用布条塞住了嘴,并蒙上了眼睛。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只是沉声下令道:“带走!” 当眼睛上的布条终于解开时,她看到了端坐在上座的两个人——西岐王和东山王。 第80章 伏罪认诛 “大胆女子,竟敢指使婢女谋害皇后,你可知罪?”东山王沉声喝道,西岐王却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端看她要如何应对。 傅妧看着满脸正义的东山王,高高地扬起了嘴角:“阁下贵为王爷,又是皇亲国戚,想杀我这么个小女子容易得很,何必要挖空心思非要给我安上个罪名呢?” 东山王勃然大怒:“你不要仗着有陛下的宠爱,就可以这样放肆!” “果然,是为了找个足够大的罪名来搪塞萧衍吗?”她嘴角笑意更深,“既然明知道这样的事会触怒他,不管找什么罪名来都是一样的,这么简单的一点,王爷该不会不明白吧?” 东山王还要再说话,西岐王却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却转向傅妧道:“你能言善道我们都知道,但今天我只问你一句,是认罪还是不认罪?” 傅妧毫不畏惧地抬起头来:“我要先见到我的婢女,才能回答。” “这里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份!”东山王怒道,同时忿忿地看了一眼西岐王,照他的意思,直接选几个死士去杀了她算了,反正不管怎么做都会得罪萧衍,区别只不过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那就是说,见到你的婢女,对质过后,你就肯认罪画押了?”西岐王步步紧逼,他原本也不相信,这世上有谁会为了一个婢女牺牲自己,然而那人却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用那个丫头的性命来威胁燕夫人就范,如今看她的样子,那人说的倒有七八分准。 傅妧不答,只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眸光流转间似能窥破人的心魂。 西岐王打一个响指,便有两名侍卫将秋容押了出来。 “秋容,之前你已经签字画押,承认是你的主子燕夫人指使你谋害皇后,这件事可是真的?”西岐王沉声发问。 秋容的头伏得极低,半晌才小声道:“谋害皇后……是真的。” “哈!”东山王猛然一拍桌子,指着傅妧道,“这可是你的贴身婢女,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不等傅妧回答,他已经大声呼喝着侍卫,想要尽早了结这一段公案。 然而这时,秋容却突然抬头大声道:“但是那些都是我做的,和燕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胡说!刚才你在内堂明明已经承认了,这时候为什么还要改口?”东山王吼完这一嗓子后,看到西岐王的眼色,觉得自己可能太凶了,便放软了口气道:“莫不是怕你主子会责罚你?放心,本王在这里给你担保,你绝不会有事!” 秋容却死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从前在南楚,皇后还是熙华公主时,对下人就十分严苛,经常无故责骂,奴婢早就怀恨在心,只不过直到今天才得了机会罢了!” “你这个贱婢!”听了这样一番话,东山王目呲欲裂,恨不能一刀砍了这个出尔反尔的婢女。 西岐王再度按住他的手,问秋容道:“既然你说是自己谋害皇后,那么是用什么方法谋害的?” 秋容一时无言,下意识地看向傅妧。西岐王冷冷一笑:“既然说不出来,便是在胡说八道了,来人,先杖责一百!”立刻便有侍卫拿了朱漆大杠上来,按倒秋容就要打。 傅妧握紧了拳头,哪怕是强壮的士兵挨了这一百杖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秋容只是个女子?对方明摆着就是要取秋容的性命,不,是用秋容的性命威胁自己就范! “等等!”眼看着杠子就要落下来,傅妧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喝止。 她冷冷抬眸看向西岐王,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纸、笔。”西岐王和东山王对视一眼,嘴角勾起同样的弧度。秋容悲愤的哭喊被一团布条塞在口中,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白纸黑字,落实了她的罪名,看着她落笔疾书,西岐王眼底不禁也涌起了一丝讶异。那样的罪名,毫无疑问是死罪,然而眼前这个女子却连手都不抖,眉宇间亦是沉静非常,看上去仿佛是在闺中誊写诗词,而不是伏罪书。 最后一笔落下,傅妧傲然扬眉:“接下来,打算怎样处置我?” 东山王拿过伏罪书,从头到尾看完,才抬起眼睛,森然道::“自然是毒酒一杯,送你上路。” 他身后的侍从端上一个金盘,上面除了酒杯外,还有一卷杏黄色的卷轴。杏黄色,是太后懿旨专用的颜色,傅妧不由得冷笑,他们果然想得周到,她是后宫女眷,若被亲王处死终究不妥,原来是早就请了太后的懿旨在这里。 第81章 绝境反击 暗室中烛光摇曳,映得那金杯中酒水潋滟。傅妧却伸手拿起那卷轴,将上面给自己安排的罪名一一读过,嘴角渐渐勾起,明艳的笑容中藏了悲哀,配着她明亮瞳眸,分外魅惑。 西岐王虽然在战场上也曾杀人无数,但那些都是成年男子,且是敌人。对这样一个如花少女下手,用的还是这样阴暗的法子,却是头一次。他心下不禁掠过一丝不忍,缓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就算是有话,对你们说也是对牛弹琴。”傅妧眉间陡然添了几分肃杀,言辞也锋利许多,“身为男子,又是手握大权的亲王,不去战场上杀敌,也不在朝堂上治国,却偏偏搅合到后宫女人的事中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你说什么?”东山王勃然大怒,上前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 傅妧霍然抬眸,目光如刀,竟让一向鲁莽惯了的东山王也愣了一下,“王爷,”她挑眉道,“我死后,如果有人验尸时发现脸上有掌掴的痕迹,恐怕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当我会怕你!” “不是怕我,是怕皇帝。”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东山王瞬间僵住了。不可否认,傅妧说中了他的心事,如果皇帝换做是萧延宗,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把捏断这个少女的脖子,并有着绝对不会受到责罚的自信。 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没脑子,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用鲁莽的举止来降低上位者对自己的戒心,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习惯。而萧延宗也因为他的鲁莽对他格外优待,至少没有故意为难。 但是,现在的上位者是萧衍……那个年纪轻轻的皇帝,论辈分来说他还是对方的长辈,可是,每次面对对方时,他总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事实上,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和西岐王都是辅佐萧衍登基的功臣,但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中,他们几乎没有发挥任何实质上的作用,而是只给萧衍做了个幌子。 在过去的几年中,那个看起来无所作为的太子竟然已将大部分朝臣都收入麾下,甚至包括一些表面上看起来还站在其他皇子那边的人,这样的能力和效率简直让人咋舌,却想不出他是怎样做到的。 唯一能与他抗衡一二的萧铭和韩氏一族,也因为谋反而一败涂地,萧铭纵然手握重兵,却是远在边疆。很显然,是萧衍用了什么手段,让萧铭误以为有可乘之机,才带着几百人孤身前来。 这样的帝王心术,比从前的萧延宗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延宗是以苛政和战争闻名天下,而萧衍却是杀人不见血。 “动手!”西岐王一声怒喝,东山王才醒过神来,看到眼前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后背有冷汗涔涔而下,这女子简直是个妖怪,竟然能影响他的神思,让他在这个紧要关头恍惚失态。 西岐王拉着他后退了一步,嘱咐道:“她是用药高手,不要离她太近。” 傅妧已经被两名侍卫死死按住,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之态,眸光深处尚有笑意流转。 “把酒灌下去!”西岐王喝令道,立刻便有侍卫上前捏住了傅妧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口来。辛辣的酒液随即灌入。 一杯酒倒尽,她才被放开,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半晌,到最后都带出了血沫来。 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走开了,秋容也被一道带走。元盈得意的声音忽远忽近:“你这种贱人才配得到这样的下场!” 傅妧猛然抬头睁眼,眼底已是血丝遍布,看上去分外可怖。 元盈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想起她已经是命不久矣的人,这才定下心来弯腰道:“你死后,我也会送秋容下去接着伺候你的,对了,我还要把你的尸首烧成灰洒在路上任万人践踏!” 她得意地笑起来:“从前你对我使的那些手段,现在我都会一一还给你,不到明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是个祸国妖妇!这一切,就是你得罪我的代价!我是南楚公主,你一个小贱人凭什么和我争?” 傅妧站起身来,冷笑道:“知道吗,当初把我献给北燕太子的人,是你的母后,你也该清醒点了,你的父皇和母后,早就把你当作了弃子。”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去问他们就知道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傅妧猝然发难,趁着元盈心神动摇的空挡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她喉间。 “元盈,发簪上有毒,你如果不小心乱动,死的会很难看。” 第82章 避而不见 “你……你想怎样?”被人指着喉咙,元盈刚才的嚣张顿时无影无踪,“你不要乱来,他们就在外面,只要我一喊——” “闭嘴!”傅妧皱眉道,强自压下喉中不停翻腾着要上涌的血腥气,“不想死就跟我出去!”她换了一只手拿发簪,另一只手从药囊中摸出一把药丸,连看也不看就尽数吞下。 宫里用的毒一般都是砒霜,发作速度快,且无药可救。她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死,大约是从前中过毒,也服食过太多解药所致,体质已经对毒物有了一定的抗性。但是她吃下的那些药,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毒药的发作,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里有没有能避过他们的看守出去的地方?”傅妧定一定神,开始问元盈。 元盈虽然不想趁了她的愿,但是怕死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她指了指侧后方:“那里还有一个小门。” 这毕竟是在宫里,他们前来商议事情都要避人耳目,有暗门是自然的。摸准了暗门的机括后,傅妧毫不留情地用尖利发簪挑破了元盈的面颊,留下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元盈惊呼一声,手抬到一半就没了气力,只能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瞪着傅妧。 傅妧把她丢在墙角的椅子上,再次扬手,在她脸颊上斜斜划过一道,与刚才的伤痕正好交叉成十字形,尔后才扬眉道:“你们给我定的罪名,不做岂不是让你们失望了?”她莞尔一笑,把发簪丢在元盈脚下,“证据也一并留给你好了。” 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也在嘲笑自己。终究还是太懦弱吗?被人逼入死地,仍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不能下定决心去杀人。果然,天生这样的性情,所以连报仇都迟迟拖到现在不能成行,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太心慈手软,无法狠下心去屠戮别人的性命。 而这,也是她和元盈的区别之处,她不想成为那样心肠狠辣的女子,她不想让手上沾染更多的血,除了害死娘亲和则宁的仇敌之外。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明光殿,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她的头脑中已然浑噩至极,只模糊地想着一定要见到萧衍。 然而最后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萧衍,而是南宫慕云。 “……傅姑娘,”他迟疑道,“这么晚了,你还……” “我要见萧衍。”她紧紧抓住南宫慕云的衣袖,感觉神智随时都可能脱离她的躯壳而去。心里却有一个固执的念头,只要见到萧衍,一切就会好的,他无所不能,他救了她那么多次,那么,这次一定也可以! 连幻梦浮生这种闻所未闻的奇毒,他都有办法,更何况仅仅是砒霜而已?傅妧竭力睁大了眼睛,一字字道:“我要见,萧衍。” 南宫慕云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仿佛等了很久,他才轻声开口:“陛下,现在不能见你。” “我可以等……” 南宫慕云再度犹豫,然后才道:“傅姑娘,陛下他,现在不想见你。” 仅仅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天壤之别。不是不能见,而是……不想见。傅妧的手指缓缓松开,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她的神情仿佛在梦游中那样恍惚:“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胸口翻涌的气血就再也压不住,她一口血喷出,鲜红的血落在南宫慕云银白色的衣襟上格外刺眼。 “傅姑娘!”南宫慕云吃了一惊,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只见她脸色雪白,嘴角却渐渐有血流下来。 处在昏迷的边缘中,她只含糊地叫了一句“萧衍”,就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不想见你。”神魂仿佛从躯体中被抽离,这句话却一直不停地在耳边回响,每重复一次,心口就凉一分。 她不怕死,因为每次的生死关头,都有他在。他仿佛无所不能的神,总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 是对他形成了依赖吗?是不是冥冥中,她还觉得他今天说过的话都是假的,是为了某些苦衷,亦或是不能言说的目的,所以才会开口终止盟约。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开始相信,他是真的选择放弃她了。 真愚蠢啊,喝下那杯酒,除了是为了挽救秋容的性命外,她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她想要知道,她被逼入死境时,他是否还会不顾一切出手相救? 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不是第一次,然而这是唯一的一次,他选择了避而不见。 所谓心如死灰,大约就是这样,她心头一松,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再也无知无感。 第83章 丧心病狂 再度睁开眼睛时,火烧火燎的喉咙在提醒着傅妧,她还活着。 经一番生死挣扎,她还是活了下来,模糊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景,傅妧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模糊的视线中,有个人影倚窗而立,半明半暗。 她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挣扎起身,叫出那个在梦境中反复出现的名字:“萧衍。”出口才发觉嗓音已经嘶哑破碎,听起来分外刺耳。 那人回过身来,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容,竟是如今的太后——耶律云珠。 耶律云珠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回去。傅妧还没有来得及发问,就看到秋容已经小心地端着药碗进来了。耶律云珠见状,便起身让位给秋容,让她喂傅妧喝药。 一碗药喝下去,便有一团辛辣的火焰从咽喉直烧到肚腹中,整个人才像是真的活过来了。傅妧靠在堆起的棉被上,一把抓住秋容的手,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秋容明明是被人带走了……那卷杏黄色懿旨骤然掠过心头,傅妧倒有些想不明白了,这位太后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秋容欲言又止,耶律云珠却抢先道:“你先出去吧,哀家有话要和傅妧说。” 秋容为难地看了一眼傅妧,便低声应是,收拾了药碗等物出去了。耶律云珠还没开口,傅妧已经开口问道:“是不是萧衍……” 耶律云珠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怜悯。她摇了摇头:“这件事和他无关,那杯毒酒是我准备的,只会让你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七天后会自然醒来。” 那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假死药了,傅妧暗道,仍然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对方,想从她的神情中找出这样做的理由。 “这药对身体有很大损害,你的嗓子,可能永远都无法复原了,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省省力气好好休息,否则,就算现在醒过来,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新的危险。” “我想问的不是这些。”傅妧固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其实,”耶律云珠悠悠开口,“如果想让他的皇位坐的更牢固,杀了你是最好的选择,我本来也在等着看着一场好戏,可惜,事实还是让我失望了,他可以下决心杀掉恩师,却固执地非要留下你的性命。” 看到傅妧的眼神,她轻声笑了:“你不要想错了,我是不会站在他那边的,他是萧延宗的儿子,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既然身上流了那样的血,就不该再有人性。” “他,也是你的儿子。”傅妧一字字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曾一度以为对方已经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如今看来,非但没有,反而有越陷越深之势。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说这种话!”耶律云珠恶狠狠地说,“那班老臣,接二连三地来劝我为了江山社稷杀掉你,我偏不要从了他们的愿!萧延宗弑父杀兄夺来的天下,应该及早毁掉才是,为什么还要守住?” 她猛然扑到榻前,与傅妧离得极近:“所以,你来帮我吧,帮我毁掉北燕,毁掉他!” 傅妧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子,想要和这个女人保持距离。“你疯了。”她厌恶地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 “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他吗?你服了毒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在哪里?如果不是我大发善心,你早就成了乱葬岗上的一具腐尸了!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利用你,现在利用完了,就把你像废物一样踢开,他们父子都是这样的!面对这样一个魔鬼,你难道不想对付他?” 无可否认,耶律云珠虽然变态,但每句话都像是落到了她的心坎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面,在她“循循善诱”的话语下,傅妧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地说出答应的话。 然而,一想到要和萧衍为敌,心口的某个地方就尖锐地刺痛起来。傅妧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到耶律云珠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微微作呕。 耶律云珠却浑然不觉,只追问道:“怎么样,你想清楚了吗?” 傅妧竭力稳固住心神:“刚才我喝的药里面有什么?”她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懵,要用极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才能说出话来,那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 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服用久了会精神衰弱,还有一些特殊的药物,可以让服药的人的精神完全被下药者所操控。到了那个程度,无异于行尸走肉,一言一行都会受到别人控制。 耶律云珠森然一笑:“这个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 第84章 简兮相救 “我要你,杀了萧衍。”怨毒中带着诱导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哪怕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到无数幻象,让傅妧头痛欲裂。 然而她一遍遍重复的,都只有一个“不”字而已。 嘴唇已经在这样的抗争中被咬破,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却不能给混沌的脑海带来一丝清醒。 “够了,”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你再这样下去,她会疯的。” 傅妧竭力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然而她麻木的脑海中刚刚掠过这个念头,头颈处就挨了重重一击,昏倒在重重叠叠的被褥中。 醒来的时候,秋容正在她床前支着下巴打盹,一切看起来都那样静谧,之前的一切恍若幻觉,从不曾真实地出现过。 秋容的脸色很不好,傅妧不忍吵醒她,便自己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然而,大殿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声音,她惊讶回眸,只见一直坐在阴影里耶律云珠正站起身来。看到她与之前别无二致的衣饰打扮,傅妧才能确定,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并非幻象。 秋容也被吓醒了,忙一骨碌从椅子上滚下来,跪在地上低声道:“太后。” 耶律云珠没有看她,只是对傅妧冷冷道:“你醒的正好,马车很快就准备好,你最好趁我没改变主意前尽早滚出北燕。” “为什么?”傅妧哑声道,目光中满是怀疑。这会儿的耶律云珠看起来正常多了,然而对于这个女人,傅妧始终不敢掉以轻心。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莫过于爱而不得,又在深宫里苦熬了二十多年的耶律云珠,她的反复无常傅妧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耶律云珠的声音忽然柔软了些:“因为,在他最后的时刻,还有你送他一程。” 傅妧立刻明白了,耶律云珠说的是南宫玄瑜。或许,能让她在癫狂中还保有一丝清醒的,就是那个人了。 然而想起昏倒前听到的那个陌生声音,傅妧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耶律云珠皱起眉头,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看她:“看来你还没有清醒,那药的效果确实有点过了。” 她避而不答,傅妧却更加怀疑,毕竟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的态度就是天壤之别,实在也太奇怪了些。然而等耶律云珠走后,她问了秋容,后者也是一脸茫然,说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太后一个人在这里。 她还没来得及提出更多问题,已经有宫人进来,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严阵以待的侍卫的看守下,傅妧和秋容只来得及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就被押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有侍卫看守,竟与囚犯没什么差别。 耶律云珠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没人能猜得透。马车行驶的方向倒是一路向南,只是这般日夜不休的颠簸,几天下来傅妧就瘦脱了形。一天夜里,正在疾驰的马车却毫无预兆地停下了,因着停下的动作太猛,整辆马车都向一边倾倒。 傅妧和秋容双双滚出马车,睁开眼时只见那两匹骏马正在地上挣扎哀鸣,四蹄竟似不知被什么齐齐截断,血流了一地。车夫和侍卫立刻如临大敌,然而半晌都再没有动静,只在两棵树中间找到了一根极细的钢丝,因为是隐没在草丛中的,根本看不到。 马车尚且完好,只是那两匹马不能用了,侍卫们被迫无奈,只能从骑的马里分了两匹来拉车。然而一连两天都是这样,若是再不想办法,很快就连拉车的马都没有了。 被迫无奈,他们只好放弃山路转向最近的城镇。奇怪的是,购得马匹后,他们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上路,而是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半梦半醒间,外面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还伴随着几句“着火了”的呼喊。傅妧正自起疑,就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嘴就被人捂住了。 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认出了那双眼睛,便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喊叫。简兮这才放下手,低声道:“外面的火是我放的,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镇。” 傅妧是第一次看到简兮这般焦急的样子,三人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趁乱悄悄离开了客栈。只是傅妧的身体本已虚弱至极,几乎连走都走不动,简兮只好背着她,却大大降低了速度。 见状,秋容便提议不如分头跑,由她引开追兵,事后在镇外会和。傅妧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转身向客栈的方向跑去了。 傅妧和简兮顺利脱身,然而等了整整一夜,秋容都没有出现。傅妧还要再继续等下去,简兮却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她不会回来了。” 第85章 携手逃亡 简兮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片刻后,她艰难开口:“我们现在是在边境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日落之前,西陇的骑兵便会袭击这个镇。” “为什么?”傅妧只觉得无法理解,西陇虽然非常热衷于战事,滋扰别国边境的事也屡见不鲜,但是简兮为什么会知道?更何况,之前那个小镇,既不是战略要地,也不是丰饶之处,根本没有什么能吸引西陇的地方。 看到简兮默然不语的样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因为我?” 简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催促道:“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傅妧却挣开了她的手,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是不是和耶律云珠有关?你一直都是她的人?” 简兮终于抬起眼睛,目光清澈:“现在的我,谁的人都不是,当初你肯放过我,我只是想还了你这个情而已。” 傅妧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沿着思绪继续问下去:“是耶律云珠和西陇勾结,要对萧衍不利?” 见劝不动她,简兮只好叹息一声,避重就轻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是偶然知道这个消息的,里面究竟有什么隐情,恐怕连太后也不知道,她也是被人利用罢了,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如果你再不逃,我就白来这一趟了。” “那么秋容呢,她也知道这些吗,她要去做什么?”傅妧本能地觉得有一丝不妥,她抓紧了简兮的衣襟,执着追问道。 简兮看着她,缓缓道:“只有让陛下以为您已经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这是秋容自己甘愿的。” 傅妧脚下一软,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简兮坚定道,“她会换上您的衣裳,西陇骑兵攻下小镇后,找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再也无法利用您的身份威胁陛下。”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如果您怨恨我,等您到了安全的地方,随时可以杀了我。”简兮从靴筒中抽出一柄匕首,连鞘放在傅妧手中。 傅妧茫然地握紧了冰冷的匕首,眼底的红意一点点蔓延上来:“究竟是谁?”是谁为了要取她的性命,不惜布下这样的局。先是利用耶律云珠的报复心理,将她送到两国的边境上,然后把这个消息卖给西陇,让他们出兵。 “幕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想做什么?”傅妧几乎声嘶力竭。 简兮的脸上渐渐浮起悲哀的情绪,她缓缓屈膝下跪:“请您快跟我走。” 傅妧扭头看向小镇的方向,只见那边烟尘弥漫,不知是火灾产生的浓烟,还是西陇骑兵踏起的烟尘。 “走吧。”她淡淡道。 简兮本来以为还要再劝她一阵子,闻言不由得惊住。傅妧看到她讶异的目光,嘴角弯起无奈的弧度:“我现在这个样子,自保都来不及,就算折回去,也不过是平添一个负担罢了,”她把手伸到简兮面前,“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主仆关系了,你不必这样。” 简兮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只觉她的手透骨冰凉,纤细得仿佛一握就会碎了。 “但是,”傅妧重又开口,神情认真,“总有一天,我会找出那个隐藏在你们背后的人,让他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坚定,简兮不由得微有愕然。那人所拥有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所能比拟的,若换了别人来说这一番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嗤之以鼻。然而从傅妧口中说出,她却无法产生任何轻蔑的想法。 或许,眼前这个清瘦的女子,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将那人从无往而不胜的神坛上拉下来。不知怎的,简兮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然而她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了,现在她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这里。西陇骑兵的凶恶残暴是众所周知的,他们每经一地,都会极尽烧杀抢掠之能事,如果和他们遇上,身为女子,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安全,她们不得不放弃大道改走山路,西陇骑兵的目标是那个小镇,应该不会搜查附近的山林。只是爬山对她们来说也是个极大的考验,简兮已经失去了一只手,又没了武功,和普通人比起来,也就是力气还大一些。 傅妧的体质本来就虚弱,之前又中毒伤了身,更是走不上一段路就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休息时看到山下呼啸而过的一队骑兵,傅妧的目光忽然就定住了。 第86章 前往西陇 那一队人马统一穿着灰色的斗篷,马鞍旁挂着刀剑等物,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 然而,真正吸引住她目光的却是那个领头的人。那张脸在她面前一晃而过,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其实只能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是那样的眉眼已经熟悉地化在心里,哪怕是匆匆一瞥,也能认出来。 纵然改换了装束,不变的却是清瘦身姿和略显苍白的肤色。傅妧这一分神,脚下便是一滑,险些摔下去,幸好简兮死死地抓住了她。 她反手抓住简兮,稳住了身子,眼睛却一直看向那队人离开的方向:“简兮,沿着这条路,会去到哪里?” 简兮看了一眼那些人,疑惑道:“怎么了?那是去西陇的方向。” 傅妧凝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神情渐渐坚定:“我要去西陇。” 简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可是……现在西陇正要抓你,你反而还凑上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傅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不被人认出来的。” 简兮默然,身为暗卫,她们接受过系统的培训,易容也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但是这样还是很危险,你是南楚人,口音一听就能听得出来,西陇关防甚严,除了本国人外,没有通关文书的,成年男子抓住了就会被流放,女子和孩童则要没入官府为奴为婢。” 傅妧挑起了眉毛:“官婢?不错。” 简兮有些急躁:“就算我能把你变丑,但我现在武功尽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万一……” “没有万一,”傅妧静静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只需要送我去边境就行了,从前我放过你一次,却也废掉了你的武功作为代价,你没有什么亏欠我的地方,这一次,是我欠了你的情,就算你不帮我,我自己也会去。” 简兮哑口无言,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坚持要这样做,我也只能尽力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她忽然屈膝跪下,“请让我继续跟着你,做你的护卫。” 这次轮到傅妧默然了,她轻轻蹲下身子,与简兮平视:“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要自由吗?” 简兮苦笑了一下:“我们这种人,生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日复一日的训练,只是为了将来效忠于主人,没有了主人还在这个世上漂泊,那种滋味……就像是小时候一个人被丢到海里,明明找不到方面,却还只能苦苦挣扎。” 她低下头,长发垂落:“请您再次接纳我,主人。” “好,”傅妧轻声道,眸底染上了一抹笑意,“那我们就一起去西陇吧。” 数日后,出现在西陇边境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断了一臂,还是个哑巴,另一个倒是四肢健全,但脸上和手上却生了恶心的脓疮。在过关盘查时,他们的南楚口音立刻就泄了底。 本来他们只被关押在府衙中,然而那几天不知是时气不好还是怎的,府衙中的大小仆役都开始拉肚子,吃了药也止不住,一个个都到了卧床不起的份上。县丞大为恼怒,只好把病得重的都拉到了乱葬岗上丢了,又从监狱里提出一部分囚犯充作仆役,而那两个来自南楚的少年便在其中。 与此同时,明光殿中的萧衍,正拿着一封信陷入了沉思。 匆匆赶来的南宫慕云焦急道:“陛下,据探子回报,自从元朗镇大火后,就失去了她们的踪迹,要不要加派人手出去找?” 萧衍扬了扬手上的信:“不必了,她去了西陇。” “西陇?”南宫慕云震惊地重复了一遍,“她去那里做什么?” 萧衍眸底拢起了温暖的笑意:“她的心思,连我也想不明白,不过这次倒是有迹可循,大约是发现了有关那人的蛛丝马迹了吧,这次西陇出兵,将领的来历十分神秘,连暗哨都打听不出,十有**就是那人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萧衍投向他的目光却忽然锐利起来:“你见过师傅了?” “没有!”南宫慕云下意识反驳,然而看到萧衍脸上了然的神情,他只好无奈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既然知道师傅来了,为什么……” “他既不想见我,我又为什么要去见他?能调动西陇的骑兵来截杀一个女人,这种大手笔,太后是想不出来的。” 萧衍拍拍他的肩膀,话锋一转:“你来得正好,看样子我们也要去西陇走一趟了,”他看了一眼书案上摆着的奏折,“西陇公主三个月后要公开招驸马,这样的热闹,不去凑一凑岂不可惜?” 第1章 府衙小厮 清早,宿平县官衙的后门处,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小厮敲了敲门,随即便把冻得通红的手塞回了衣兜里。一进入十一月,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尤其是在这样的大清早出门买菜,几乎能冻掉半条命。 等了好半天,又一边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厨娘才打着哈欠拉开了门,一边带往里走一边训斥道:“一大早鬼叫什么,让你买的都买来了吗?” 傅妧赔笑道:“今天集上的鱼摊没开门,没买到您要的黄花鱼。” “没用的东西!”已经走到了厨房,厨娘顺手抄起擀面杖给她来了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菜篮子拿走!” 挨了那一下,傅妧的肩膀火辣辣地疼,却还得赔笑照做。刚拿起空菜篮走了两步,厨娘又叫住她问道:“这些菜,你都没用手碰过吧?”说着,她看了一眼傅妧手上还在流脓的癞疮,身上一阵恶寒。 “没有没有,”傅妧连连摇手。 “行了行了,快滚吧!”厨娘皱眉道,如果不是上一批杂役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一个两个都病得要死,最后都被扫地出门了,她也不会沦落到要用一个全身生疮的小厮的地步。 她点头哈腰地往外走,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连菜篮子都掉了,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那人皱眉瞪了傅妧一眼,伸脚踩住那菜篮子。本来正要弯腰捡起菜篮的傅妧愣了一下,缓缓抬头看着对方:“不好意思,大爷,小的还要靠着菜篮子混饭吃,劳烦您高抬贵脚。” 那人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再与她一般见识。 “谢了。”傅妧笑嘻嘻道,伸手捡起已经被踏扁的破菜篮,就往门外走去。那人眸底却忽然起了疑,正待叫住她,厨娘却谄媚道:“可是洛公子有什么吩咐?老爷已经交待了,但凡洛公子有什么要求,小的们一概全力照办。” 就这么一打岔,傅妧已经出了门,对于身后那人忽然变得有些异样的脸色一无所知。她耳朵里倒是听到了“洛公子”三个字,知道对方是新来此地的贵客,被县令招呼着在官衙后院暂住。 宿平县虽小,但却在从北燕进西陇入关后的必经之路上,周围方圆百里再无别的去处。那一队人马,如果要回西陇,这是必经之地。而且此地不曾设有单独的驿馆,若有贵客光临,一定是要住在官衙的后院里的。 这位“洛公子”是昨天才来的,倒不曾见过。傅妧想着,便把那破菜篮挎在胳膊上,低着头往官衙后院去了。巧的很,那位洛公子正在廊下逗弄一只画眉鸟儿,傅妧只看了一眼,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顿时便泄了气。 她作小厮打扮,很是不起眼,那洛公子却敏锐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傅妧心里暗暗吃惊,知道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外感反应自然与寻常人不同,当下便装作一副低头找东西的样子,在草丛里随便划拉了两把,见对方收回了目光,才忙不迭地离开了。 她回到住处时,看到简兮还在院子里劈柴。她断了一条手臂,一般的活计都做不了,官衙里的管事见她力气还算大,就让她做些劈柴担水的活计。 看到傅妧回来,简兮刚咧开嘴想笑,脸色却忽然变了,忙上前一把拉住她进了屋。 “怎么了?”傅妧不明就里。 “假眉毛掉了半边。”简兮一边说着,一边在拖出放在床下的破木箱,在里面翻找着备用的眉毛。 傅妧对着水盆照了照,发现果然是掉了半边,一边浓眉粗犷,另一边弯如新月,确实是有点怪异。幸好额前有一把蓬乱的碎发,脸颊上又有着硕大的两块脓疮,一般人如果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简兮找到了另外一片假眉毛,过来搬着她的脖子给她贴上,嘴里却担忧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者你根本就是看错了人呢?” 此行来西陇的目的,傅妧只说是找人,却不知那人的身份来历,只不过那天在路上匆匆一瞥,便一路跟着来了。为了不惊动对方,她们抢在那队人前头进了西陇,在他们必经的宿平县等着设计一场偶遇。 前面进行的倒是顺利,她们如愿进了府衙当小厮,然而十几天过去,过路的客人见了一批又一批,竟是一无所获。 傅妧正要回答,门外却传来了厨娘的声音:“又在里面躲懒,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 傅妧和简兮无奈对视一眼,确定彼此脸上都没有什么破绽后,才一先一后地出去了。 第2章 琴师洛奕 “大婶,什么事?”傅妧小心翼翼地问道。 厨娘重重地哼了一声:“都是你这个瘟神,刚刚在厨房里冲撞了洛公子的书童,不知道传了什么病过去,现在人家正浑身发痒,来了几个郎中都说没办法,你还不快滚过去,让郎中验验看毛病!” 傅妧和简兮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明白无疑地写着有问题三个字。 傅妧和那个洛公子的书童素不相识,又毫无过节,她完全没必要在对方身上做手脚。那么,这场病倒来得稀奇了,如果不是巧合到有人非要和他的书童过不去,那么这个洛公子,就太可疑了。 联想到之前她眉毛掉了半边的情况,傅妧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被人认出了自己。但是刚才她匆忙中看了一眼,那个洛公子,从前确实没有见过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厨娘发了怒,傅妧递给简兮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小院。 “婶子,不知道这位洛公子……是什么来头?”走在路上,她忍不住出声问道,想让心里先有个底儿。 厨娘口气优越道:“说你是乡下人,果然不差,竟然连洛公子是谁都不知道?” “是是是,我打小儿在乡下混,哪像婶子您在这大官衙里头管事,自然是……见多识广。” 那厨娘也是个浅薄的人,受了她这一句恭维,便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洛公子的事情都倒了出来。不过她也是一知半解,大部分还是听来的小道消息,根本做不得数。傅妧费了好些精力,才从她半疯半癫的话里提炼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这位洛公子是位琴师,曾以琴曲引来神鸟青鸾为之起舞,因此名扬天下。 傅妧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他姓洛名奕,曾被东昭国君以琴中仙之号赠之。然而他这个人的来历倒颇为神秘,无人知道他来自于哪国,他自己也一直漂泊四方,行踪不定,来西陇也属正常。 只是,他那个书童病得奇怪。不过细算算时间,从自己离开厨房到现在不过一会儿工夫,照说他那样身份的人,就算发现了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也不至于如此急进,或者……真的是巧合也说不定。 她低眉顺眼地进了客房,只见刚才在厨房见过的那个书童正在床上打滚,旁边有两个小厮按住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已经满是抓痕和鼓起的疙瘩。那些疙瘩大大小小,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厨娘谄媚地对坐在一旁品茶的锦衣男子道:“公子,罪魁祸首已经给您带来了。” “如此,多谢了。”那人的声音十分悦耳,紧接着便有一美貌侍女过来,在厨娘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厨娘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要再啰嗦几句,那侍女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出了门。 傅妧这才抬起头来打量那位洛公子,他生得倒是出色,肤色白皙,修眉凤目,再加上眉宇间那点漫不经心的风情,真有几分谪仙的气度。只是那样一张脸,在傅妧看来太过精致,因而多了些阴柔之气。 “玉蝶。”洛奕冲着刚才那美貌侍女打个眼色,后者便上前来动手撕扯傅妧的衣襟。 傅妧吃了一惊,忙死死护住前襟:“你干什么?”上次中毒后,她的嗓子受了损伤,听起来很是沙哑,倒是给她的男子扮相多加了分数。 玉蝶笑意盈盈:“自然要扒开衣服看看你身上到底生了什么古怪,让玉茹碰了你一下就生了那样古怪的病症。” “玉茹”这个名字倒让傅妧愣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床上那书童,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皮肤上虽然遍布红痕,但原本的底子却是细腻白皙的。再仔细看看,连按住她的那两个作小厮打扮的人,都是女扮男装的,且都生得姿色不俗,哪怕是扮作了男人,也各有妩媚英气。 傅妧抬起脸,又把手背亮给她看:“我不过是生了些癞疮而已,又不会传染。” 玉蝶红唇微扬:“谁晓得你身上生得有什么古怪,玉茹说你可是结结实实撞了她一下,身上藏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也说不定。”说着,她一双手又伸了过来。 傅妧连退几步,捂住胸口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啊,你要是碰了我,就要给我做媳妇的。”她故意龇了龇牙,稍微卷起些衣袖,露出手腕上一个更加恶心的疮疤来。 此举倒是把玉蝶给吓住了,然而下一刻,傅妧就后悔自己刚才的说辞了。 洛奕轻巧地站起身来,“说的是,你们这些女儿家先出去吧,”他转向傅妧,嘴角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都是男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3章 所谓真相 得了他的命令,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顿时走了个干净,连刚才还在床上反复打滚的玉茹都被扶着出去了。看到玉茹出去时眼底明显的笑意,傅妧可以确定这群人是在联合起来算计自己,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正笑得一脸灿烂的洛奕。 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傅妧警惕地盯着那张脸,努力想在记忆中搜索出似曾相识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傅妧下意识地按了按腰带。为了防身,简兮给她做了一个暗器盒,只要拉动机括,里面淬过毒的钢针便会发出。暗器的威力是受限于体积大小的,像这种能藏在腰带里的扁平盒子,里面所装机括的效果有限,只有在双方距离很近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 自从在身上带着这个东西后,傅妧还从来没有用过。一来是藏身在官衙中相对安全许多,而来她如今这副尊容,一般人都会以为她得了什么传染病,躲还来不及,几乎不会主动凑上前来找麻烦。 只是……前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结果却是引来了这个大麻烦。 她努力抑制住继续后退的**,手指摸索到了腰带上的一个死结,只要用力一拉就行了。钢针上淬的毒是她新近配制的一种,可以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却能言语如常,对于逼供什么的最好用了。 只要他再靠近一些……傅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垂,望着对方的靴尖。 对方终于抬步,她掐紧了那个死结,用力向外一拉。腰间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洛奕哎呀了一声,就旋身向外翻出。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就不再动了,大约是药力已经发作了。 傅妧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后背,确定没有反应后,这才松开了手,掌心里已经满是滑腻汗水。 按照正常程序,她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审问一下对方,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然后再跑路也不迟。毕竟那钢针上所淬的毒,足以使壮年男子丧失一整天的行动能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洛奕的那双眼睛,她忽然就没有了近前的想法。 是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睛?让人不由自主就联想到危险,但是那张脸,确实没有任何印象。他的身份那样特别,不可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他…… 琴中仙,洛公子洛奕……傅妧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闪电般想起了什么。那个念头如流星般划破脑海里的黑暗,傅妧疾步后退,然而她才刚刚拉开门,身旁就伸过一只手来,将刚打开一线的房门再度关上了。 傅妧惊惧回身,正好对上一双黑得可怕的眼睛。 “想起来了?”洛奕的语声轻柔,宛若在对情人情话绵绵,眸底的专注神气足以让无数少女神魂颠倒。 然而傅妧却本能地错开了目光,沉声道:“怪不得你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原来竟还有这么个身份给你做遮掩,谁能想到翩翩公子模样的洛公子,竟然是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头目呢?” 曾经的幻夜阁阁主,如今的琴师洛奕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难道这世上,只许萧衍一个人有两个身份吗?” 听他提起萧衍,傅妧心底一阵针扎样的疼,表面上却以同样的无谓态度回应:“不知阁主到西陇有何贵干?如果没事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转身去开门,对方却难得地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时才开口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绕过这里赶往都城了,这会儿大约都已经到西陇皇宫了。” 傅妧一瞬间僵住,然后缓缓回身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多,”洛奕耸耸肩膀,嘴角却扬起了嘲讽的弧度,“某年某月某日,有人雇了幻夜阁的杀手去做一桩案子,目标是一对母女和一个青年人,都不会武功,简直是手到擒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傅妧咬牙道,对方的眼睛和声音天生有一种魅力,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般,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想要永远埋葬的过去。 “真是禁不起逗啊,”洛奕微微叹息,“算了,告诉你吧,那辆坠崖的马车里,并没有尸体。” “什么?”傅妧失声道。 对方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意有所指道:“当天,北燕的太子殿下已经派人查验过了,怎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你?” 第4章 各取所需 傅妧霍然抬眸与他对视,语声愈加嘶哑了几分:“他们还没有死?” 洛奕扬眉道:“原来你果真还不知道,那你为何来到西陇,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那人在西陇吗?” 傅妧只觉思绪如一团乱麻,下意识抓住他问道:“谁,你说的那人是谁?” 洛奕轻轻叹息一声,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许则宁,不过现在他的名字是叫做秦峥了,秦峥,字则宁。” “秦……则宁。”陌生的姓氏,熟悉地化进了心里的名字,组合在一起,是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一个事实。然而那天,在城外的官道上,她确确实实看到了他的脸。 “他还活着……”她低语道,陡然激动起来,“那我娘呢?我娘呢?” “如果想知道这个问题,你大概要去问他了。”洛奕语气平静。 傅妧握紧了拳头,眼眸微微眯起:“那么你呢?你想做什么,总不至于是无缘无故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吧?” 洛奕挑唇一笑:“大小姐,这次我好像没有主动来招惹你,是你自己不小心,让我的琴奴看出了破绽,”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笑意越发深了,“你在草丛里那一露头,我还是真没认出来,幸好玉茹有个本事,就是鼻子特别的灵,女人和男人外形上可以模仿,气味却模仿不来的。”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的问题是,你找上我有什么目的?” “应该是,我们有什么共同的目的,”他在最后几字上加重了语气,“巧的很,我也要去西陇都城,你要找你那位则宁哥哥,和我一起上路,会省掉很多麻烦。” 傅妧略略变了脸色:“你都知道什么?”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称呼,但洛奕说起这个名字时的熟稔语气,就像是曾经听她这么叫过一般。这个人,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洛奕故意做出皱眉的样子:“小姑娘,给你答疑解惑可不是我的义务。” “那么,你去西陇都城要做什么?”看到对方又要拒绝回答的样子,她迅速补充了一句,“不是要和我合作吗,做盟友,至少要知道彼此的目的吧,否则,到时候配合不好,大家都很麻烦” “……我考虑一下……”看到傅妧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洛奕才笑出声来,迅速伸手把她脸上的假眉毛和贴上去的疮疤都撕了下来。 这些东西贴上去麻烦,拿下来也要用温水,被他这么直接地撕下来,露出的白皙肌肤迅速变红,看上去有点滑稽。傅妧捂着脸颊嘶嘶抽气,洛奕却伸指拨开她额前的凌乱发丝,笑道:“我需要一个弟子,能陪我去都城的弟子。” “你不是已经有了一大把了?事先声明,我不会弹琴。”她说的是实话,师傅教过她诗词歌赋心机谋划,却从不曾教过她任何才艺。她的则宁哥哥倒是有一度喜欢上了这个拨弦挑柱玩意儿,但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放下了,连那把短琴也不知所踪了。 如今站在异国的土地上再想起往事,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 “她们只不过是我的琴奴而已,要成为我的弟子,会不会弹琴不是问题,关键是……”他的眼神朦胧起来,拢住她发丝的手沿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她们的美貌不够。” 傅妧狠狠打开他的手:“有话劳烦直说。” “这次我来西陇是收到了西陇皇帝的邀请,再过两个多月,他的宝贝女儿秦飞雪就要开始选婿了,这个过程大约要持续一个月,他希望我能留在宫中为他们演奏。” 西陇公主傅妧是知道的,算来她应该也有十五岁了,这个时候选婿也正是时候。 “只不过我对演奏没有什么兴趣,对驸马之位倒是有点打算。”洛奕接着说了下去。 傅妧嗤笑一声:“怎么,不想再做杀手组织的头目了?” “这个和你无关,”他轻摇手指,“我需要一个得力助手,美貌是第一位的,因为……这位西陇国君十分好色。” 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洛奕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好歹是一国之君,总不会做出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来,只不过他一定会邀你去宫中小住,到时候你就有办法接触到西陇公主了,一切也就方便多了。” 见傅妧仍是黑着脸,他凑上前去,悠悠然道:“不愿意就算了,本来还想告诉你那位则宁哥哥如今的身份的,既然这样,还是让你自己在这里慢慢等吧。” 他主动推开门,对傅妧道:“请。” 傅妧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成交。” 第5章 瞳术窥心 其实洛奕要说的,傅妧已经能猜到几分。许则宁改名为秦峥,秦是西陇的国姓,山字旁则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山字头在上则为皇子名,山字头在侧则为宗室旁支。 许则宁是个弃婴,身世有异也是自然的,只是傅妧没想到,他竟然是西陇人,还有着如此非同寻常的身份。 “说吧,是不是某位西陇的王爷携带家眷征战时,把孩子弄丢了,多年后才凭着胎记什么的找到的,于是立刻派人接回西陇,改名换姓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故事戏里多得是,只是听戏的时候信以为真,如今真正发生在身边,却觉得荒诞无比。 洛奕嘴角微勾:“从头错到尾,他现在是皇帝的儿子,如假包换的六皇子,”仿佛看出了傅妧的疑惑,他进一步解释道,“至于秦峥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平息一下他后宫的怨气罢了,表示他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 傅妧轻蔑地笑了笑:“每个皇帝都有一堆家务事难断。” “也不尽然,如果他们一辈子只娶一位皇后,后宫再无宠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洛奕不以为意道。 傅妧的语声却越发冷了:“是不会出现争风吃醋的麻烦,但会有无数人不择手段,想登上后位,总会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失败,也总会有人成功,最后得到了那个位子的人,也不可能永远都赢。” 就像东昭一样,那位古怪的东昭国君登基之初说是奉了上天之令,后宫只尊皇后一人,不立嫔妃。不错,他的后宫里是只有皇后一人,然而皇后却不能是同一个人从头做到尾。这十年间,东昭皇后已前前后后换过六位,坚持时间最久的也不过两年,何等讽刺! 洛奕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语气说不清是赞许还是讽刺:“那位东昭皇帝,真真是个妙人。” 傅妧抬眸与他对视:“权力的滋味,真的那么好吗?让你们一个个都飞蛾扑火,争斗不停。” 萧衍和元灏,生在帝王家,不进则退,固然有不可抗拒的因素在内。但是眼前这个人,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却也要杀进那个看似金碧辉煌实则血债累累的圈子,实在是…… 洛奕却忽然出声:“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不过你没必要知道,你助我达成所愿,我自然会帮你见到许则宁,同时设法打听你母亲的下落。” 想起娘亲,傅妧再无犹豫,坚定道:“一言为定!” 有了洛奕的帮助,事情看起来明朗了许多。那位六皇子秦峥是在半年前回到西陇的,在时间上极为吻合。然而傅妧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我明明是亲眼看着马车坠崖的,怎么会……” 在马车坠崖的前一刻,她还在车上与他们在一起,这一点是不会错的。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尸首,但着火的马车从那样的高崖坠落,怎么可能还有人生还? “你可还记得,当夜都发生了什么?”洛奕反问道。 傅妧一时间僵住,那夜的记忆时时在梦境中出现,反复用刻骨的疼痛来提醒她背负了怎样的罪孽。因为她的冲动,她不仅害死了娘亲和则宁,还让这双手染上了血,亲手结束了一条性命。 “傅妧。”洛奕忽然叫出她的名字,她下意识抬头,恰好碰上他突然变得专注起来的目光。原本纯黑的眼睛,现在却像是融合了这世上所能有的颜色,说是流光溢彩也不为过。傅妧恍惚地想起小时候曾经看过的万花筒,那么小的一个东西,里面却像是有整个世界。 那些纷乱的色彩在眼前不断转动着,渐渐融合成了一种颜色,无边无际的红色,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而她自己仍旧孤零零地站在悬崖上,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禁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一点点向悬崖的断口奔去。黑暗袭来的瞬间场景转换,她手中握了沉重的长剑,一剑剑狠狠砍下去,血花四溅,铺天盖地的红色蒙住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傅妧猛然从回忆中惊醒,眼前的红色渐渐消退,露出洛奕的脸容来,她下意识地狠狠抬手给了对方一耳光! 太卑鄙了,竟然在她心神最脆弱的时候动用瞳术,简直是趁人之危! 挨了那一耳光,洛奕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痕来,他撇了撇嘴:“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什么?”傅妧没好气地回了一声。 洛奕却平静道:“刚才你看到的那些,是你的记忆,只不过每当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第6章 达成合作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皱眉问道。 “你的记忆很混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本能地选择忘记了某些部分,比如马车坠下悬崖,又比如你那剑杀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语气和目光都凝重了几分,“就是你当时并不清醒,出现了部分幻觉,甚至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引导你制造出那样的记忆,只是为了掩盖真实发生过的事。” “不可能!”她断然道。 洛奕眨了眨眼睛:“你的意志力是很强没错,但是在那种情形下,是很容易中招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其中有个杀手跟我学过瞳术,他的天分甚至被云然还高,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你的记忆里,以为自己杀了的那个人就是他。” “所以,很可能在坠崖前,他们就离开了马车,只不过你没有看到,或是看到了而不记得,另外,那个家伙临死之前,大约也抱着最后一击的目的施展了瞳术,让你心智大乱,以为自己真的做了心里想的事。” 他叹息一声,最后补充道:“如果你还需要证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尸体我都查验过,除了几个身首异处的之外,都是一剑断喉,十分干净利落,你的那些噩梦,都是因为心魔作祟,或许从前用致幻药物用的多了,也会出现这样的后遗症。” “但是……”傅妧犹豫出声。 洛奕以为她还有疑问,当下难得地温和回应道:“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傅妧的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在她那样的注视下,洛奕不禁皱了皱眉,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的?”这个人简直可怕到了诡异的地步,和他说话时,她恨不能拉过一堵墙来横在中间。她并不相信鬼神之力,但是这个人,却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重又陷入了幻觉中。 看到她的神情变幻,洛奕只是轻巧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傅妧索性恶狠狠道:“如果要让我和你合作,你要发誓,再也不能对我使用瞳术!”和这么个人待在一起太可怕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窥破你内心深处的秘密。虽然傅妧对瞳术了解的并不多,但她本能地判断出,洛奕对于瞳术的掌握,要比云然厉害得多。 “我以为,帮你解开了心中的谜题,你会感谢我。”洛奕大言不惭道。 傅妧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他争论下去,只坚决道:“不管你肯不肯发誓,只要再有一次,合作立刻结束!” 洛奕却眯起了眼睛,慢悠悠道:“你对萧衍……也是这么果断吗?” 这次傅妧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被他的言辞轻易击中心防,当下平静道:“再补充一条,你再提萧衍,合作也会立刻结束。” 洛奕挑了挑眉毛,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在她转身时幽幽叹道:“果然,他对于你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啊……” 傅妧愤怒回身,却看到他根本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专注地对着笼子里的鸟儿。 她愤愤出门,简兮正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她这个样子回来登时下了一跳,担忧道:“你被人认出来了?” 傅妧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伪装已经没有了,索性对简兮和盘托出,不过她并没有提到洛奕的真实身份,只是说自己要跟他前往都城寻人。 将刚才发生过的事一语带过后,她才略带歉疚地看向简兮:“这一次,你不能和我同行,”在简兮提出反驳之前,她抢着道,“两个人都去冒险,只有死路一条,我需要你在外面给我做后援。” 简兮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重重点头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傅妧亦向她点了点头,心里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抹酸楚,简兮虽然做事利落,但终究还是少了弯弯绕绕的心思,如今这样复杂的局面,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西陇,不知道她能否应付得来。 可惜与她互补的秋容,如今还是生死未知,就算她不想也不得不承认,大约已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她眼底亮起了坚定的光。 这世上原本没有公平可言,尤其是在皇宫这样尔虞我诈的地方,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想要守护的人,如果,上天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娘亲真的还在,哪怕不择手段,她也要达成目的! 哪怕,是和那样一个人合作。 第7章 苦练琴艺 西陇天气干燥,风沙又大,女子倒还罢了,出门有马车轿辇可乘,又有面纱可戴,不必承受风吹沙砺。男子则不同,在风沙里磨砺得久了,肤色暗沉的居多,面部线条也很是硬朗,显得有些凶悍。 相形之下,洛奕的白皙皮肤成了一道颇为惹眼的风景。西陇与北燕一样,民风彪悍,常有女子当街拦马,只为博他一顾。 因西陇公主还有两个多月才开始选婿的缘故,他们倒不必急着赶路,走走停停间,洛奕一刻也不放松地教傅妧琴艺。这次来西陇,他所带的琴足有十把之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罕见的名品。 他爱琴如命,自然不肯拿那些名琴来让傅妧这个初学者糟蹋,因此只拿了一张短琴出来。 那种琴比平常的琴都要短一截,哪怕是坐在马车里,也可以放在膝头上练习,因此又被称为膝上琴。虽然短些就意味着分量轻些,但一天到晚地放在膝头,不出几天傅妧的膝盖已经出现了淤痕。 她的悟性和记性都是一等的,不出几天便能完整地弹出几首曲子来,她自己听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然而却总不能让洛奕满意。 待基本功练得初见端倪,他又挑选了两首曲子让她重点练习。因是贺公主凤台选婿而去,因此哀怨伤感的曲目一概不用,第一曲便是《凤求凰》,另一支曲子却没有名目,或者是有名目而他不肯说。 傅妧私下里曾拿着曲谱去问他的几个琴奴,然而他们也一概摇头不知。这倒是奇怪了,没有名目的曲子,又怎么会有人去点,练来岂不是白费?但是看洛奕的样子,这支曲子却又很重要似的,几乎每天,洛奕都要亲眼盯着她练上几遍。 这个人,相处的越久,倒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然而越是临近都城,洛奕越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日在马车里,她刚刚把凤求凰起了个头,他便皱眉道:“不要弹了。” 傅妧抿了抿嘴唇,手上却是不停,偏要与他作对似的。他索性前倾了身子,把手按在琴弦上,傅妧一时不查用力过猛,那琴弦竟崩断了,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上,拖出一条血痕来。 傅妧看着血珠渐渐从他手上渗出,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了眼睛。洛奕微微皱眉,伸手过来抓起了她的手。 傅妧以为他又要像前几次那样打手板,立刻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他在这方面是极严苛的,丝毫不因为她是女子而手下容情,每次都打得她手心通红。 然而这一次她闭眼等了半天,却听到他低声道:“你总是这样。” 紧接着,指尖便传来了挤压的感觉。傅妧睁开眼睛,才发现刚才自己的手指也被琴弦刮破了,渗出红红的血珠来,而他正捏紧了她受伤的手指,挤出几滴血来,然后才拿丝帕按住了伤处。 她忍不住出声:“我……从前认识你吗?” 本是极平常的一句话,洛奕却猛然抬起头来:“什么?” 傅妧抽回手,看着指尖上小小的伤口若有所思道:“你刚刚说我总是这样,但是学了这么多天琴一来,我好想还是第一次弄断琴弦吧?” 洛奕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弟弟,他也常常这个样子。” “云然?”傅妧好奇地问出他的名字,真是看不出来,云然那么个人也会学弹琴,从外貌上看,根本和弹琴这种文雅的东西不搭边。不过洛奕就不会了,他那种阴柔的气质,和琴师这个职业真是很般配。 不过戴上面具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是谈笑间可以掠杀数十条性命的冷血杀手,而不是眼前这个风度翩然的琴师。 她忽然又想起了萧衍,从某种意义上说,萧衍是比洛奕更具有双面性的人。洛奕尚且需要靠面具来区分两个身份,而他,明明只有一张面容,却像是有两个不同的魂魄一样,让人无法得知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可以用一句话把别人送上云端,也可以用一个眼神让人万劫不复,想到他,傅妧的眼神陡然黯淡了许多,直到洛奕的语声把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你弹琴的时候太不专心,这样子很容易被别人听出破绽。” 傅妧品味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反驳道:“你要利用的不过是这一张脸而已,我的身份,有你说了便已经算数,为什么一定要我把琴弹好?” 他冷笑一声:“这就是症结所在,你连弹琴都无法专心,更不用说是做别的了,任何事情都要心无旁骛才能做好,像你这样心里负累太多,只能一事无成!” 第8章 城门一瞥 “你现在是在西陇,不是北燕,如果想活着离开西陇,就把萧衍给我完完全全地抛在脑后!在西陇皇宫里,没有一个人能帮你,你就算是死在了里面,我也不会去把你的尸骨捡回来,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里含着压抑的怒气,傅妧的目光却微有茫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半晌,她才浅浅一笑:“答应与你合作时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被丢弃的准备,不劳你挂心。” 说罢,她便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琴上,试图把那根断了的弦接回去。 隔了半晌,洛奕伸手将琴拿了过去,冷冷道:“断在中间,是怎么也接不回去了。”他将那根断弦取下来,让琴奴拿来一根新的琴弦装上去,反复调试了松紧后,才重新递回给她。 “西陇皇帝是个多疑又狠毒的人,和你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同,他的狠毒都不会放在台面上,这次,你要小心。” 傅妧没有接他的这句话,却转而问道:“西陇公主招婿,来竞争的一定很多,你显然不在西陇帝后的考虑范围内,要怎么引起公主的注意呢?” 洛奕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闻言扬眉道:“看你的样子,是有了主意了?” 傅妧神秘一笑:“那就需要你那位丹青出众的玉蝶,为你画一幅画像了。” 玉蝶的画技果然不凡,只不过他们走走停停,这幅画耗费的时间久了些。等到画像终于完成,他们已经到了西陇的都城外。 那把膝上琴内部有个暗格,傅妧将画像卷起放在了里面,才背着那把琴下了马车,接受城门守军的盘查。 尽管洛奕有西陇皇帝亲自签发的通关文书,但那些士兵仍是仔细地把他们的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连洛奕装琴的木箱和锦囊都一一打开看了。洛奕虽然面上不悦,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检查完毕,那为首的军士才恭敬地对洛奕道:“洛公子,对不住了,最近因为我们公主的喜事,来的客人太多,为了陛下的安全,我们不得不严谨些,请洛公子见谅。” 对于他这番说辞,洛奕只点点头,便招呼众人重新上车进城。 傅妧刚在车内坐定,便听到外面起了喧哗之声,她刚撩起车帘,就看到了骏马上那一袭黑色身影,意气风发。 傅妧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西陇见到他,就在她愣神的那个瞬间,他眉毛一扬,似乎就要向这边看过来了。她顿觉心底一麻,整个人却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将车帘拉得严严实实。 待马车重新前行后,傅妧才低声道:“北燕和西陇不是向来不和吗,他为什么会来?” 洛奕冷笑一声:“西陇又岂止是和北燕不合,不过这次不仅是萧衍,连南楚和东昭的皇族也都接到了帖子,谁知道秦烨这次搞什么鬼,为了一个女儿如此大张旗鼓。” 傅妧的脸色变了变,早知道西陇都城是这样的是非之地,她就不应该来。一个萧衍已经足够头疼了,如果再加上元家兄弟……然而如今木已成舟,许则宁,不,是秦峥就在西陇皇宫,无论如何她也要见到他,当面问清楚娘亲的下落! 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既然都来了,迟早都要碰面,刚才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洛奕看了她一眼,口气中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怎么,难道还想看看他见到你之后的反应?”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以他的性子,会不会因为看到你后立刻放弃求娶西陇公主呢?” 傅妧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她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迅速盘算了一下,萧衍已经迎娶了南楚公主为皇后了,如果不想立刻和南楚翻脸的话,是不可能再迎娶一位公主的。更何况那位西陇公主,听说颇受皇帝秦烨的宠爱,怎么会让她嫁给已有皇后的萧衍呢? 这么明显的道理,萧衍不会不明白,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应邀前来,难道……仅仅是为了看一场热闹? 还有洛奕,他至今都不曾把此行的真正目的说出来。如果说单纯地为了权力,虽然说得通,但她总觉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尤其刚才,他在提到西陇皇帝的名字时,傅妧觉得,她在他的语气中隐约听到了恨意。 不知为何,世人眼中的一场喜事,傅妧却隐隐觉出了不祥来。 第9章 宫中赴宴 琴中仙洛奕抵达西陇都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当天傍晚,便有宫监手持皇帝谕令来请他入宫赴宴。 那次的晚宴上,傅妧并未看到西陇公主,只跟着洛奕谒见了西陇帝后。 说起西陇这对帝后,也是一件奇事。西陇皇帝秦烨今年不过三十几许,相貌生得中等,身材微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位杨皇后虽然是个十足的美人,但年纪却显得略大,坐在秦烨身侧,不像是发妻,倒像是姐姐。 傅妧不由得想起那些街头传闻,说是杨皇后比秦烨要大上十几岁。如今看来,虽没有十几岁那样夸张,但至少也有五六岁的差距。韶华易老,或许在他们大婚时,不过是翩翩少年配着盛龄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年龄上的差距才会越来越明显。 因此,秦烨的后宫也格外庞大,其中很多妃嫔,都是杨皇后主动替秦烨纳入的。不过秦烨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他的后宫从来不会缺少新宠,正因为后宫百花齐放,所以杨皇后的地位也无比稳固。 大约也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杨皇后膝下只有一女秦飞雪。但秦烨显然对这个发妻很是敬重,不仅没有因为无子撼动她的地位,反而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杨皇后已经算是个幸福的女人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她为了维持这个地位,也付出了相当多的东西,包括源源不断地进行选秀,为后宫补充新的佳丽。 正出神间,傅妧忽然觉得被人推了一下,她忙抬起头,只见洛奕正目含警告地看着自己。 “专心。”耳边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声音,是洛奕用内功传了密音过来。 傅妧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眼前的歌舞上去。一曲舞毕,身着淡红色纱衣的舞姬们齐齐施礼,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退了开去。 御座上的秦烨对洛奕笑道:“接下来的这个节目,有人精心准备了很久了,洛公子可要好好品评啊!”傅妧从睫毛底下看去,只见秦烨笑容满面,旁边的杨皇后闻言脸色却变得不好起来,似乎对他这句话颇不以为然。 洛奕微微躬身:“陛下有令,洛某自然无不从命。” 傅妧不由得好奇,接下来究竟有什么节目,能让西陇的帝后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刚才退下的那群舞姬再度登场,只不过这一次,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卷粉色的纱料。每两个人扯着一幅料子展开来,便成了淡粉色的纱幕。随着她们舞步的交错,场地中间已经被层层纱幕围了起来,只见里面人影晃动,却看不分明。 紧接着烛火一暗,丝竹之声也戛然而止,短暂的沉寂后,纱幕的正中心传来了一缕琴音。 如果让傅妧这个学了几天琴的半吊子来评判,这人弹得无疑是极好的,至少比她要好得多,起承转合都十分顺畅。只是和洛奕相比,似乎差别又很大。 纱幕中那人所弹的曲子是十面埋伏,这支曲子洛奕也弹过一次,当时听得傅妧惊心动魄,只觉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如今这人,虽然琴声铮铮,带来的震撼却远远不如了。 一曲终了,秦烨笑着鼓掌,尔后才对洛奕道:“不知在洛公子听来,这一曲弹得如何呢?” 洛奕起身行礼,直起身子后才施施然道:“陛下有所不知,鉴赏曲子和治病其实颇为相似,要望问切问才能得其精髓,如今洛某尚未见到弹琴者真容,倒不敢妄为评判了。” “这……”秦烨倒有些为难。 一旁的杨皇后已然开口道:“这倒稀奇了,难道弹琴的好坏是用长相来评断的么?” 洛奕彬彬有礼地回应道:“这倒不是,只不过男女有别,身份亦有别,不同的人弹出的琴曲,评判的标准自然不同,倘若一个从未学过弹琴的人能弹出这么一曲,洛某自然是要将他奉为天人了。” 秦烨哈哈一笑:“听着也有道理,”他转而对着纱幕中的人影道,“飞雪,你以为如何?” 这下傅妧来了兴趣,坐在纱幕中弹琴那人竟然就是秦飞雪,这倒有几分稀奇了。身为公主,竟在宴席上弹琴,可见西陇的民风果然不同。在南楚,弹琴和歌舞一样,在闺中消遣也就罢了,若是公开在人前演奏,便是下九流的伶人所做的事了。 因此,傅妧还是第一次听到拥有尊贵身份的公主在大庭广众下演奏,不由得开始好奇,这位西陇公主究竟是何等样人了。 然而,纱幕之中却久久没有应声。 第10章 西陇公主 场中一片寂静,洛奕见纱幕中没有动静,只微微一笑,便要回座。 就在这时,那重重叠叠的纱幕却忽然揭开了,美丽的舞姬们扯着纱幕疾步后退,露出了坐在里面的少女。 傅妧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可惜秦飞雪没有完全继承杨皇后的美貌,反而长得颇有几分像秦烨,幸好一双杏眼颇为灵动,增添了几分娇俏。不得不承认,华丽的衣裳和首饰,对于一个姿容寻常的少女来说作用还是挺大的。 秦飞雪站起身来,微微侧了侧头,在打量洛奕。她不过做一个轻微的动作,头上的步摇和身上的环佩就发出叮当之声,让傅妧忽然就想起了元盈。 “洛奕,你说,我的曲子弹得怎么样?”秦飞雪的语气,毫无女儿家初见陌生人的矜持,十分爽朗。 洛奕的目光却落到了秦飞雪身侧的琴上,片刻后他含笑抬眸:“这把琴不错。” 秦飞雪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后又扬起灿烂的笑容:“是啊,这把琴名叫流云,我花了百两黄金才买来的,自然是好的,”她红唇微嘟,“但是我是在问你,我的琴弹得怎么样?” 洛奕嘴角微勾,重复道:“这把琴不错。” 秦飞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颇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颊上渐渐涌起了潮红。傅妧暗自叹息,秦飞雪显然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一点应变的本事都没有,偏生却有盲目的自信,这两种特质合在一起,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洛奕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在夸那把琴,聪明人都能听出他是什么意思了,偏偏秦飞雪还要再问一遍。 只不过洛奕的做法也让她看不明白,不是说要争驸马吗,为什么一开始就在大庭广众下让秦飞雪尴尬,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可能会很严重。 傅妧本想开口解围,却又转念一想,自己在这西陇皇宫里只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何必公然出这个风头。更何况,洛奕也不是那种毫无准备就贸然上场的人,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幸而秦烨尚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当场露出不悦之色,只道:“洛公子是弹琴的行家,既然说这把琴好,可见我那百两黄金没有白花,”他慈祥地看着秦飞雪,“飞雪,既然来了,便坐下一同用膳吧。” 皇帝发了话,场中的尴尬气氛终于得以缓解,谁知杨皇后这时却突然道:“好好的女儿家,不在自己宫里带着,偏要跑到这里来现世,还不滚回去!” 秦飞雪眼底立刻涌起了眼泪,一跺脚便跑了出去,她出去的时候撞翻了放琴的台子,那把“流云”重重摔在地上,登时弦断柱裂,一把好好的琴就这么毁了。 秦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对皇后的这种做法极为不满,然而他终究是顾及脸面,没有再说什么。洛奕虽然出言无礼在线,但若不是皇后在最后搅局,也不至于弄成这个局面,因此他又不好迁怒于洛奕。 只不过一场宴会的气氛就此冷了下来,再也无法挽回了。傅妧留神打量对面坐着的一列皇子,却并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些西陇皇子看上去也都平庸得很,面对这样的情况,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解围。 西陇皇宫的气氛,还真是诡异。皇帝出乎意料的和气,皇后却嚣张跋扈,诸位皇子看上去,反而不如秦飞雪一个公主得宠,在公众场合连句话也不敢说,真是稀奇。 在回驿馆的路上,傅妧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秦飞雪如果一开始对你存了恶感,对你将来的计划没有什么好处。” 洛奕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道:“你看,秦飞雪是个怎样的人?” 傅妧皱眉:“不过才见了一面,看不出来什么,不过那首曲子听起来倒还不错,真不像是有那种柔弱外表的人能弹出来的。” 洛奕轻蔑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她弹的,之前那纱幕中还藏了一个琴师,十有**是个男人。” 傅妧知道以洛奕的耳力和对琴艺的了解,应该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然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出于虚荣?秦飞雪已经是一国公主,拥有无上宠爱,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秦烨怎么会生出什么单纯的女儿,咱们慢慢看吧,这位公主绝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目光落到傅妧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三天后迎接各国贵客的宴会上,我打算让你演奏。” 第11章 当庭献艺 一想到三天后,她就要在西陇皇宫里当着萧衍的面弹琴,傅妧心底就不由得一阵阵揪紧了。 在这种情形下看到她,他会作何反应……是漠然无视,还是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无论是哪种,傅妧都觉得百般纠结。按照她和洛奕的原定计划,她的琴曲好坏倒还在其次,只要能顺利弹完,并让秦烨看到她的脸就行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当秦烨对美人表现出兴趣,皇后总会适时将那女子请入宫中。当然,这是对有身份的女子才用的手段,像普通的歌姬舞姬什么的,根本连这个过场都不用走。 至于那些被皇后请入宫的女子,具体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当她们再次出现时,就已经成了秦烨的宠妃了。这种例子很多,西陇高门贵族中的不少小姐,就是这么被皇后请进了宫,待到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 这就是西陇的另一个稀奇之处,朝中权贵和官员,并不愿意让自家的女儿和宫廷沾边。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权力不热衷,而是秦烨太滥情,无论怎样美貌怎样家世出众的女子,都无法获得长久的宠爱,自然也就不能给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只能平添一股怨气。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一种本事了。自然,能面对这一切而毫不动容,反而积极地为夫君搜罗美人的皇后,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洛奕说得对,这样一对帝后,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儿?若果真是天真无邪,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做出那样的事来了。 西陇的宫廷,看似简单,却比想象中更要复杂,尤其是在还多了一个萧衍的情况下。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傅妧才发现事情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在贵宾的席位上除了不动声色品茶的萧衍外,还有元洵和元泓,元灏和元澈却并没有出现。 元洵一直没有正妃,反倒是元灏已经娶了傅萦,因此元灏不来也是正常的。但他们兄弟四人中,元澈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为什么这次和元洵一起来的不是他,而是还没到议亲年纪的元泓? 元洵的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可见是花了一番功夫,想给西陇帝后留下好印象的。说实话,放眼场中,最有可能赢得美人归的就是他了。 他是南楚太子,前途无量,做了他的正妃,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后。在场的人身份比他尊贵的只有萧衍,萧衍却已经册立了皇后。 至于东昭,东昭皇帝年纪还轻,膝下目前尚无子嗣,因此这次代表东昭前来的是宁王姜昀。若论相貌,他自然比元洵英俊些,才干听说也很是卓越,是东昭皇帝最信赖的一个弟弟。只不过这个人的名声不好,惯好流连于秦楼楚馆,因此东昭的权贵之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 因此,从综合竞争力来考虑,元洵虽然在各方面都不出挑,却是最稳当的一个。 至于洛奕……他正在检查琴弦的松紧度,一副专注的样子,对手众多,形势严峻,他竟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好了,”洛奕把琴交到她手上,“不必紧张,就当做是平常弹给我一个人听的就行。” 傅妧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宦官就跑过来催促道:“洛公子,您准备好了没?” 洛奕扬起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手伤了,大约是不能弹琴了,”对方的脸一下子哭丧下来,洛奕却把傅妧向前推了推,“不过我这里有个弟子,可以代我演奏。” “可是……”那宦官苦着一张脸,人人都知道是琴中仙洛奕要在宴席上演出,如今却换了个女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琴师,他是负责这次宴会节目安排的,若是因此触怒了上位者,这颗脑袋就甭想要了。 见他为难,洛奕“好心”提醒道:“想不让人发现也未必不行,你们的公主殿下,上次用的法子不是挺好的吗?” “这……”那宦官犹豫片刻,便咬牙应了下来,当即安排人手去准备纱幕。 大殿之上,重重叠叠的碧色纱幕铺展开来,不知哪里响起一缕袅袅琴音,缥缈得让人抓不住。看到与自己上次如出一辙的手法,秦飞雪的眉头皱了皱。 元洵有意恭维秦飞雪,便举杯道:“这一曲凤求凰,与公主殿下的高贵身份相得益彰,兆头十分好。” 秦飞雪正在恼恨着洛奕,卯足了劲要挑他琴曲的错漏,当下根本无暇理会元洵。元洵自讨了个没趣,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好愤愤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12章 一曲惊艳 一曲渐至终尾,原本扯着纱幔翩翩起舞的舞姬中,却有人突兀地哎呦了一声,不知是脚下绊倒了还是怎么的,竟错了步子,几个人撞成一团。 这厢舞蹈一乱,便有人不由自主地撒了手,纱幔随即飘落,露出里面弹琴者的真容来。周围的坐席立刻传来了议论声,有些人是在奇怪,琴师洛奕怎么换成了一个陌生少女,然而更多的人却在议论她的容貌。 分明只着素衣,一头乌黑长发也随意挽起,不曾有过多的妆饰,却硬生生在素淡至极的装束中,衍生出极艳的风情来。 欺霜赛雪的脸庞上红唇一点,与她眼角盈盈欲坠的红痣相互呼应,艳色无双。 最美的那是那双眼睛,此刻带了微微惊愕的神情,越发显出极黑的眼瞳和浓长的睫毛来,眼尾微微上扬,却并不妖冶。说是清丽,眼角却带了媚色,说是妖媚,偏偏目光清亮如水,那样的女子,无法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描述,只让人觉得亦仙亦妖。 隔了半晌,秦烨才笑道:“好好的洛奕,怎么变作了个美人儿?” 傅妧这才推琴起身,郑重敛衽为礼后才不卑不亢道:“他早先不慎弄伤了手,身为入室弟子,小女只能为师傅代劳,事先未曾声明,请陛下降罪。” “原来是琴中仙的高徒,无怪琴曲如此美妙,让朕有如聆听仙乐,飘飘然如腾云驾雾,赏赐尚来不及,又何必降罪呢?” 听到这话,傅妧知道洛奕所言不虚,这位西陇皇帝确实是色中饿鬼,大庭广众下就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然而,秦烨说过话后,场内却陷入了一片静默中。 从头到尾,傅妧都低垂着目光,因此看不到周围诸人的反应,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按照皇后一贯的做法,如果秦烨当众夸奖了谁家的女子,她就会开口邀那女子入宫小住,今天,为何迟迟不曾开口? 她不敢抬头,唯恐碰上萧衍的目光,只能按住性子等下去。 杨皇后终于开口,语声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向听闻洛奕喜欢收纳美貌琴奴,却没想到还收了一名美貌女弟子,真是一双璧人。” 听这话音,竟是要将傅妧和洛奕凑做一对,对于一向不遗余力给秦烨搜罗新宠的皇后来说,这倒是稀奇了。 然而,在皇后继续说下去之前,秦飞雪的声音却突兀响起:“父皇,教授女儿琴艺的师傅昨夜出宫时不慎遇到歹人劫道,受了点伤,可是有一段日子不能继续入宫教习了,女儿自知技艺低微,不配让天下第一琴师教导,不如将这位姑娘请入宫中,教导女儿弹琴,您说可好?” “飞雪,你不要胡闹,洛公子是要云游天下的,岂能把一个徒儿留在这里教你弹琴?”秦烨还没回答,杨皇后便抢先道。 秦飞雪满不在乎道:“可是,洛奕已经答应了,会暂时在西陇盘桓,还要在我的大婚典礼上亲自弹琴道贺呢,这段日子就让这位姑娘在宫里陪伴女儿,也可以聊解女儿的寂寞,难道不好吗?” 不等杨皇后再次反驳,她已经换上了撒娇的语气,叫了一声“父皇”。 “这……还要看洛琴师的意思……”秦烨的口气有些犹豫,“来人,快将洛公子请上来。” 他话音未落,洛奕的声音已在场外响起:“小徒能得公主垂青,自然是荣幸之至,洛某岂敢不从?” 秦烨笑道:“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来人,给洛公子和……这位姑娘安排席位,” 歌舞声再起,傅妧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杯盏,却仍能感觉到有数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今天的计划,虽然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过程却是有些出人意料。杨皇后明摆着是要阻挠她进宫,而秦飞雪却要和自己的母亲对着干,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自甘沉默,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元洵借了歌舞的空档,隔空道:“琴中仙洛奕果然名不虚传,连手下弟子的造诣也如此不凡,不知道洛公子的这位高徒,如何称呼?” 这句话既像是对洛奕说的,又像是对傅妧说的。傅妧今天已经出够了风头,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和他搭话,然而洛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也无视了他。 元洵今天已经被秦飞雪晾过一次了,这回卯足了劲要揭傅妧的短,于是不依不饶道:“我曾在南楚宫廷中见过一位女子,与令徒极为相像,不知可是同一个人呢?”他微微一笑,侧头向坐在一旁的萧衍道,“说起来这位姑娘,北燕皇帝应该熟悉得很。” 第13章 不依不饶 秦烨笑道:“既然是洛奕的弟子,随他周游列国也是寻常事,如此美貌的姑娘,自然是一见难忘了。” 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也不管这样一句话说出来与他皇帝的身份是否相称,就自顾自地说了。傅妧恰好抬头粲然一笑,更是看得他三魂去了七魄。杨皇后的脸色很差,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元洵看到刚才提到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让他越发断定了此事必有古怪。他虽然在南楚没有见过傅妧几次,但她的容貌委实给人印象深刻,绝不会认错。傅妧随元盈嫁去北燕后被册封为燕夫人的事几乎天下皆知,后来她因为谋害皇后被赐毒酒的消息虽然隐秘,但还是他特意打听回来告诉元灏的。 听到傅妧被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时,他喜忧参半,喜的是抓住了一条打击元灏的消息,忧的却是那女人死了,元灏就再无牵挂了。所以,他不遗余力,务必要让元灏一蹶不振。 却没想到,原本只是来赴西陇公主选婿的盛宴,却见到了那传闻中已经死去的女子。除了眼角的一粒朱砂痣外,她的容貌与从前并无差别,或许,比从前还要美貌。但是,被秘密处死的北燕宠妃,怎么会成了天下第一琴师的弟子,还在宴席上公然被献给了西陇皇帝? 照元洵想来,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觊觎。因此他才出言挑拨,有意使萧衍当众发作,为自己迎娶公主的计划除掉一个对手。 他还有一丝惋惜,早知道会在西陇遇上她,之前就不废那么大的功夫害得元灏不能成行了。 想到这里,他不顾周围的沉默,再度提起刚才那个话题:“陛下您有所不知,我所认识的那位姑娘,曾经是我皇妹的随嫁女官,后来跟着我皇妹嫁去了北燕……”他本想把燕夫人这个身份和盘托出,转念一想,不如先留着这张底牌,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再作打算,于是便硬生生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萧衍仍是自斟自饮,完全把他的话当成了空气。洛奕见秦烨脸上露出疑色,只用息事宁人的口气回应道:“天下人众多,纵有一个两个相貌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元洵微微一笑:“不仅是容貌相似,刚才我听这位姑娘的口音,应该也是南楚人氏,虽然天下之人相似众多,但完全一模一样的,除非是同一个人。” 傅妧抬起眼睛,一字字道:“民女姓洛,单名一个离字,虽是在南楚长大的,却从不曾涉足宫廷,你一定是认错了人。” 她说话的语气毫无敬重之意,似是完全没把对方的身份看在眼里,元洵不由得一阵气恼,当下冷哼一声道:“何必这么急着推脱,倒像是欲盖弥彰了。” “民女说话一向都是这个态度,”傅妧眸光平静,“如果非要说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一个人在那里说上一千遍一万遍都没什么意思,因为不是就是不是。” “你!”元洵气结,当下看向元泓,“四弟,你从前也是见过她的,是不是?” 数月不见,元泓又长高了不少,脸上却还是从前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傅妧,轻轻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被自己的弟弟这般拆台,元洵几乎要跳脚,“你整天和二弟三弟在一起,怎么会不认识她?她不就是你二嫂娘家的大姐,进宫来给你皇姐做随行女官的?”这一番话,元洵压低了声音说出,语气中已隐隐带了威胁之意。 然而元泓只是漠然地又看了一眼傅妧,将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认识。” 眼看场面要陷入僵局,上座上的秦烨哈哈一笑:“想来是真如洛公子所说,人有相似,认错也是难免的。” 元洵如果就着这句话下台阶,是再好不过,他正想开口,却看到对面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满是嘲讽之意。原本已经要被按捺下去的怒火,立刻又烧了起来。 “傅妧,不要以为你仗着有洛奕给你撑腰,就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认识你的人多得很,又不止元泓一个,你等着……” 他下一句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身旁的萧衍已经开口:“傅妧……” 听到萧衍口中也说出这个名字,元洵不由得大喜过望:“陛下可是认出来了?她就是我国皇城提督的长孙女,傅妧啊!” 然而萧衍眼底也有和傅妧一模一样的嘲讽神气,“你说的傅妧,可是朕从南楚带走,后来册封为燕夫人的傅妧?” 第14章 引火烧身 虽然觉得对方的神情和语气有些不对,但元洵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只是急于要把丢掉的面子挽回来,于是立刻应道:“正是。” 萧衍嘴角微勾:“这倒是奇了,朕的燕夫人好端端地在北燕皇宫里,朕怜她身体纤弱不忍让她舟车劳顿才没有带来西陇,不知太子为何要说这位姑娘是她,”他眼眸微眯,寒意毕现,“难道你是在暗示,朕后宫起火,妃子都跑出来胡作非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对方有发怒的意思,元洵忙着分辩,“但是我听说,燕夫人因为陷害皇后,已经被赐下毒酒了……” 周围的一干看客登时议论纷纷,燕夫人的真容他们虽没有见过,但当初北燕新帝的登基大典上演的那出戏,早已让她艳名远播。至于被赐毒酒一事,却几乎无人知道,方才见识过了傅妧的美貌,大部分人都觉得,她是燕夫人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北燕皇帝刚才已经决然否认了,这种事,应该没有作伪的必要吧。毕竟,如果真是自己的女人,怎么能容忍她再次被献给别国帝王呢?但是南楚太子,似乎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的身份这么较真…… 因此,在大部分人眼中,这件事的发展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自称叫做洛离的女子实在是不简单,初来西陇便引出一场风波,与那位祸乱两国的燕夫人相比,也不遑上下了。 元洵刚才情急之下顾不得斟酌言辞,说出口后才觉得颇为不妥,因此声音便渐次低了下去。 萧衍的语声陡然转冷:“看来,南楚的太子殿下,对我北燕的后宫之事很是关心啊!” 元洵登时心里一慌,然而容不得他开口分辩,萧衍已经起身拂袖而去,对秦烨连个招呼都没打。秦烨被他如此公然地不放在眼里,心里自然恼火,无奈他已经走了,只好将这腔怒火倾注在引起这场纷争的元洵身上,对他神色极为冷淡。 待宴席结束后,洛奕携了傅妧正要回驿馆,秦飞雪却追上来道:“今日阿离姑娘且在驿馆再委屈一天,明日午后,我会派马车去接你。” 傅妧对她这种明显的示好并未表现出感激,只淡淡道:“谢公主厚爱。” 秦飞雪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洛奕,嘴角挑起明媚笑意:“我夺了洛公子的爱徒,看样子洛公子要不高兴了。” “不会。”洛奕简短答道,却没有想进一步和她攀谈的意思。 秦飞雪受了上次的教训,也不多作纠缠,只含笑对傅妧道:“那么,我们明天见了。”说罢,她便转身小跑着走了。 若不是今天见识过她的本事,看她活泼的脚步,真要把她当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但是,试问有哪位公主,会忤逆母后的意思,把吸引了父皇目光的美人引入宫中?这位飞雪公主,真是很不简单呢,无怪能博得秦烨格外的宠爱。 傅妧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低声道:“之前教她琴艺的那位师傅……” 洛奕冷笑一声:“大约这辈子都不能再入宫执教了,那所谓的劫道匪徒,把他的双手筋络全部挑断了,成了废人一个,那双手只能留作摆设了。” “什么样的人会做这种事?”傅妧心下暗悸,对于琴师来说,双手是最重要的,要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这种事,毁了一个琴师的前途,或者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洛奕轻蔑地笑了笑:“我告诉过你秦飞雪不简单,她身边的人似乎都很倒霉,曾经有她身边的宫女被鹞鹰啄瞎了眼睛,还有宦官莫名其妙坠入冰窟,因为冻得时候久了,不得不截去四肢……这样的事,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几桩。” 傅妧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于是缓缓道:“但是,她做的十分高明,没有人会怀疑到她身上,是这样吗?” 洛奕冲她眨了眨眼睛:“可是,现在不是有我们这两个多疑的人吗?”他换了较为郑重的口气,“这世上永远没有人,能做到做任何事都不留痕迹,她身边的人屡屡出事,而她却若无其事,已经可以说明,她才有最大的嫌疑。” “那么,这样一个人,你还坚持一定要成为她的驸马?”傅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错,”洛奕答得迅速,“我有自己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 “但是,她如果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的人,绝不会因为感情的缘故非要选择你不可……”傅妧这话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她很想知道,秦飞雪有感情吗?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啊。”洛奕叹息道。 第15章 夜探驿馆 在驿馆的最后一夜,已经敲过三更,傅妧仍没有睡意,索性点亮了蜡烛检视要随身携带的药品暗器。 不得不承认,洛奕除了琴艺外,还教了她很多东西。尽管她没有学武的天分,臂力和腕力都太弱,但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只能任人宰割。 除了对简兮做的暗器进行了改装外,洛奕还在那把琴上做了机关。因为琴师,随身背着琴也无可厚非,而一把琴相比于腰带靴子等物来说,能隐藏的机关更多,效果也更厉害。 而在制毒一道上,洛奕也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很多新奇而有效的药物,从前的她因为受条件所限,无法找到一些比较珍奇的药材,所以无法炮制。在这方面,洛奕可以说是一个珍稀药材库,只要是她能想到的配方,他总能提供出原料来。 只不过这些药物不能明目张胆地带进西陇皇宫,因而洛奕为她订制了一批内里中空的首饰,打开的机括手法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算别人拿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首饰而已。 女孩子家总是爱美的,她又是个琴师,时常需要在人前演奏,带着琴和首饰再正常不过了。 傅妧手从摆成一排的发簪和珠花上抚过,触手冰冷,却无法熄灭内心的焦灼。 赴宴之前,她曾想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萧衍装作不认识她,没有燕夫人那个身份的束缚,她在西陇皇宫行事要方便得多。 只是,当他真的选择漠然时,她为什么还会觉得失望……这种情绪,在她服下穿肠毒药,而他选择避而不见时,不就应该彻底消失了吗? 或许,是她自欺欺人,总想着他这么做一定有特别的原因,还在愚蠢地等着他走到面前,给她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和解释。 洛奕之前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傅妧咬牙闭上了眼睛,试图将脑海里萧衍那两个字彻底地挖出去。然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听觉却一下子敏锐了许多。她立刻扑到窗前,却只看到隔壁房间的洛奕已经出来了,朝着一个黑影追过去。 两人的身法都迅捷至极,很快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看那黑影的身形背影,似乎有几分像是…… “萧衍!”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因为那个刚刚她以为和洛奕一起消失了的人,就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穿的不过是普通白衣,长发也简单用布带束起,却难掩贵气天成,朗朗月光,不敌他眸底光华一转。 傅妧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关上窗户。 他却抬手撑住,唇畔带了点戏谑的笑意:“初次会面,请教姑娘芳名?” 傅妧心头一阵恼火,他这算是什么态度,就好像从前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无赖。 见她不答,他又道:“在下姓颜,名子潇,不过这是假名字。”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在南楚的那个小巷,在连杀数人后,他也曾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叫颜子潇。”彼时落霞漫天,她只是个普通宫女,而他亦扮作江湖侠士,之后兜兜转转,却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她为自己虚构出一个属于洛离的身份,即将踏入另一处杀机重重的宫廷,而他却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上演当初的对白。 “你都查到了什么,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可能没死,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猝然发问。 他眨眨眼睛:“连我都没找到答案的事,何必要告诉你?” “好,”傅妧冷笑,“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没用的人,无怪当初你对我弃如敝履,请回吧,北燕尊贵的皇帝陛下,我只不过是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琴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她正要转身,却又嘲讽道:“对了,祝你这次求亲成功,把西陇公主也娶回家,四国之中,恐怕只有东昭皇帝没有女儿给你娶了,不过不要紧,东昭皇帝还有个妹妹也没出嫁,你大可以去提亲,到时候一夫三妻,正好凑一桌麻将。” “那么你呢?”萧衍抬起眼睛,“祸害完南楚和北燕后,现在又想帮助西陇那位皇子争夺皇位,不会是……你那位则宁哥哥吧?” 傅妧变了脸色:“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他们都没死,却把她当做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带去北燕,用帮她报仇的幌子把她吊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她转身就要走,他却从窗外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信任洛奕,他的来历很可疑。” “这是我自己的事。”傅妧冷冷道,重重甩开了他的手。 第16章 琴中藏画 翌日午后,秦飞雪果然依言派了马车来接傅妧进宫。见惯了南楚和北燕宫廷的华丽,相形之下,西陇的皇宫也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为了让秦飞雪相信自己只是个普通琴师,傅妧还是做出了十分惊讶艳羡的表情,看到秦飞雪明显松弛下来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做对了。秦飞雪不仅不天真,还十分多疑。 “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见皇后?”见秦飞雪似乎没有什么话说,她便主动挑起了话头。 “不用,你进来教我琴艺,这宫里谁不知道,不用再多此一举,”秦飞雪眼珠一转,“前面有个小亭子,我们在那里学琴吧,怎么样?” 傅妧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么大冷的天不在屋子里学琴,巴巴的要跑到外面来,不知是要学琴,还是要让她的琴声引来什么人。大约秦飞雪也得了她母后的真传,在替秦烨的后宫添砖加瓦一道上十分在行。 “公主,屋外寒冷,手指恐怕会不灵活,不好学琴。”她说的是实话,现在双手放在暖手筒里,尚且只能保持微温,拿出来不冻僵才怪。 秦飞雪瞪一瞪眼睛:“我就是要在这里,”她红唇微嘟,口气介于刁蛮和撒娇之间,“这样,我让小彤给你拿暖炉去,怎么样?” 傅妧眼眸低垂:“既然公主不介意,民女自然悉听尊便。” “太好了,”秦飞雪拍着手,“小彤,你去给阿离姑娘取手炉和披风来,小云,你去叫人搬几个炭盆来。”她身边的两个婢女立刻答应着去了,只留下傅妧和秦飞雪在这园子里。 到了那小亭中,傅妧取下背着的琴,在把琴放到石桌上时,不知哪里传来咔嗒一声,那琴内竟跌出一幅画卷来。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秦飞雪却抢先一步弯下身子,把那幅画拿在了手里。 展开来只看到一个清俊男子独立于漫天大雪中,狐裘洁白,不敌他容颜皎皎,漫天飞雪,亦只能衬托出他恍如谪仙的气韵。 “这是……洛奕。”秦飞雪恍惚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得不承认,在她见过的所有男人中,洛奕的容貌是生得最精致的,翩然如浊世佳公子,且文采风流、琴艺无双。 傅妧似乎颇为羞赧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公主,请把画像还给我。” 秦飞雪眼底掠起一抹了然,促狭道:“你喜欢洛奕?”那幅画笔触细致,显然作画者十分用心,若非仰慕,怎会将洛奕画得如此惟妙惟肖?秦飞雪自然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想当然地把作者当成了傅妧。 “如果你喜欢他,为什么还答应进宫,难道你不知道……”秦飞雪一时大意,险些失言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忙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傅妧只装作不知道,叹息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子……想知道她哪点比我好……”她猛然抬头,故作吃惊地捂住了嘴巴,眼底流露出为难的情绪。 秦飞雪却抓着她追问道:“他喜欢的女子……是谁?” 傅妧错开她的目光,径自抬手去抚弄琴弦,似乎在借以掩饰心中的紧张。秦飞雪的好奇心却被她勾了上来,当下转而笑道:“你刚才说得对,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弹琴的话炭盆手炉也不顶事,我们还是回寝殿去学琴吧。” 听她说了这句话,傅妧心下了然,知道她是因为刚才的事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这么快让她“偶遇”秦烨。 “快走吧,嗯?”秦飞雪睁着一双明媚无辜的大眼睛,语气柔和。傅妧自然是顺水推舟地收拾了琴,两人回了秦飞雪的寝殿。在离开园子时,傅妧故意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看,果然看到一抹明黄身影匆匆向那亭子去了。 进来的第一天就想把她送到秦烨身旁,是秦烨太急色,还是秦飞雪急于要借着她去讨好自己的父皇呢,抑或是……二者皆有。 不过今天的事倒是证实了一点,秦飞雪对洛奕并非全然没有一点心思。洛奕当初在人前让她出了丑,或者更加激起了她的征服欲,越发想要把这个男人收入麾下。而且,有人天生有这么一种心理,喜欢掠夺别人的猎物。 秦飞雪,无疑就是这种人。不过洛奕就算再好,却始终吃亏在一点——没有显赫的家世。秦飞雪无论嫁给那个求亲者,就算不能成为皇后,至少也是皇妃或王妃,但洛奕虽有天下第一琴师之名,却始终是一介布衣。 那么,秦飞雪为何会对他感兴趣呢? 第17章 戏楼相遇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飞雪没有再提出门的事,两个人只镇日在寝殿中,或弹琴或说笑。 她们虽然不出门,却不能阻止别人上门。秦烨曾以慈父的姿态来过两次,但秦飞雪总能有本事同时安排别人在场,有时是元洵,有时是姜昀。元洵自然是一副追求的姿态,每每上门都带着厚礼,姜昀却还是那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完成任务一样。 有这么两个人在场,秦烨来了也是白搭,只能在这里和他们寒暄寒暄,聊聊各国的风土人情。这样反复了几次后,秦烨索性也不来了,傅妧虽松了口气,却越发好奇起秦飞雪的用意了。 然而秦飞雪似乎并不着急,每天只拉着她听戏赏花,像是对待闺中女伴似的,把她当做了上宾。 这一日,秦飞雪却生出一个新主意,要出宫去听戏。听说是都城来了个戏班子,唱的戏码都十分新鲜,闻所未闻的样子。秦飞雪最爱热闹,立刻从皇后那里求了出宫的手令,带着傅妧去听戏。 秦飞雪这次是隐瞒身份去的,因此并不曾派御林军护送,也没有惊动那戏班,只是用高价包下了二层楼的一个包厢。 帷幕拉开,大戏登台,台上戏子的唱腔传到耳中,似乎有三分熟稔。 从前住在小山村时,虽然贫困潦倒,但穷也有穷的乐子,那时候她常常拉了许则宁去赶集。每月一度的集市上,总有一些草台班子扎了戏棚,唱着那些悲欢离合的曲子,引来众多乡民驻足观望。 再后来,就是刚认识元灏时,第一次去戏园子听戏,第一次去天桥看杂耍……仅有的短暂美好中,那些词曲像是在记忆里扎了根,一旦听过就再也难忘。 “阿离你听出来了没,这个戏班子是从南楚来的呢,那里是你的家乡,这些戏你都听过吧?”秦飞雪适时出声,笑容明媚,“我们西陇少有这些情致缠绵的戏码,想想真羡慕你们,从小在南楚那样的繁华之乡长大,见识过的玩意儿可多了去了。”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傅妧刚觉出一丝不妥,已经看到秦飞雪起身对楼下招呼道:“六哥,在这儿!” 越过二楼包厢的栏杆,她看到了那个正抬头向这边看来的男子,熟悉得化进了心里的眉眼,却是从未见过的装束。 她记忆中的则宁哥哥,长年病卧小村,一袭青布长衫,一块素色头巾,书生之气十足。然而今天他身着锦衣,头戴金冠,分明是同样的容貌,却像是换了一个人,眉目间再不见温润淡泊。 傅妧出神间,秦峥已经走了上来,她怔怔地起身行礼,这才看到他身旁还有个人,正是元洵。 这么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怎么搅到一起的? 傅妧脑子里刚闪过这个问题,秦飞雪已经欣然道:“怎么样,我这个妹妹够义气吧,知道城里来了南楚班子,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六哥你了。” 她笑着把手搭在傅妧的肩膀上:“这位是阿离,洛公子的高徒,太子殿下在上次的宴会上已经见过她了,”她走到秦峥身旁,拉着他的衣袖道,“上次六哥你正好病了,没来得及参加宴会,你不知道,阿离她弹琴好极了,连父皇都惊为天人呢!” 不知为何,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秦峥的眉心忽然跳了一下,凭空添了几分戾气。然而他面上仍是温和笑道:“那真是我没福分了。” “不要紧的,现在阿离就住在我宫里,哪天六哥来看我,我们正好一起听阿离弹琴。” “好。”秦峥答得迅速,迅速看了傅妧一眼,眸底情绪复杂。 他们说的兴起,一副兄妹友爱的样子,元洵一直被晾在一边,当下赔笑道:“只顾着寒暄,台上的戏都错过了好些,不如我们坐下看戏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抢占了秦飞雪旁边的位子,并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 待四人都坐定,秦飞雪才道:“说来巧得很,今天除了我之外,你们三个都是南楚来的呢,你们说,是不是很有缘分?从前你们在南楚,还见过面也说不定,只不过是互不相识罢了。” 傅妧心底一动,不知道秦飞雪是知道了她和则宁哥哥的关系,今天有意试探,还是委实是无心之举,一时间竟不好回答了。 所幸秦峥比她镇定,只淡淡道:“南楚虽不如西陇地域辽阔,但一座城里也有数万人,想要擦肩而过也很不容易。” 正巧元洵已经不耐烦道:“快看戏吧,要唱到精彩处了。”秦飞雪这才嫣然一笑,不再说话了。 第18章 态度冷漠 戏还没唱完,秦飞雪听到外面叫卖冰糖葫芦,便来了兴致,非要自己亲自去挑。元洵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自然是追着去陪伴佳人了。 秦峥淡淡道:“还不跟上去,若是公主出了什么差错,你们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包厢里的侍卫们互相看了看,便都匆匆追了出去,将这戏楼上的一方包厢,留给了那久别重逢的两人。 傅妧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假如娘亲和许则宁侥幸生还,重逢的那一刻,该是何等喜悦。然而,这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却全然不是那份心情。 她眼底的红涌起又褪去,最终开口时,却是质问的语气:“我娘在哪里?” 秦峥并没有看她,只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啜饮了一口,淡淡道:“洛离姑娘是南楚人?” 他语气淡漠,若不是熟悉的脸和声音,傅妧真的要以为坐在旁边的是个陌生人。 “许则宁,你……” 她连名带姓地叫出他的名字,对方却不动声色:“在下的字确实是则宁,只不过不姓许,而是姓秦。” 三言两语,把她想说的话完全堵死。傅妧心内登时燃起了怒气:“好,秦峥,请教一句,今年四月初六,子夜时分,你人在何处?” 见他不答,她的语气越发凝重了几分:“南楚帝都外,城郊小道,你和两人同乘一架马车一路向北,后来那年轻女子先下了车,你和昏迷在车厢中的老妇人坐在着火的马车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里饱含着压抑的怒气,秦峥终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无可奉告。”他的唇齿间最终挤出这四个字来,浇灭了傅妧眼底仅存的期待。他起身要走,傅妧却抢到了他身前,在他终于泛起了波澜的目光注视中,缓缓屈膝下跪。 她仰起脸,眼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究竟要怎样,才能把娘亲的下落告诉我?你回西陇,是想要这个皇位吗?我可以帮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 “她死了,”秦峥简短道,沉默片刻后又补充道,“所以,你再怎么求我,都没有用,因为我没有本事把一个死人从地府里带回来。” 他再次抬步,她却固执地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摆:“是怎么死的?就算死了,也该有埋骨之处吧?” 他叹息一声,终于弯下身子,坚定地把她的手掰开来。就在这时,一个毫不掩饰的讶异声音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秦峥直起身子,对上秦飞雪和元洵的目光,平静道:“没什么,不过是这个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我身上,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秦飞雪看着他下了楼,这才把手里的冰糖葫芦交给元洵,自己来扶傅妧:“何必那么害怕呢,六哥的脾气其实是很好的,就是有点儿洁癖,不要紧的。” 傅妧咬牙点了点头,周身骨节似乎仍在颤抖着,格格作响。 秦飞雪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真的是被吓着了,忙道:“今天的戏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元洵急道:“公主,不如让我派人先把她送回宫……”看到秦飞雪的目光,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好戏难得,不看完实在可惜。” 秦飞雪嫣然一笑:“这戏班子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将来有的是机会。”说罢这一句,她向元洵点点头,便和傅妧一道下楼去了。 回到宫中,秦飞雪仔细盘问傅妧今天的事,得到的却只是默然。秦飞雪登时大为泄气,就在这时,傅妧却忽然抬头道:“公主,我想做件袍子去向六皇子赔罪。” 秦飞雪一怔:“不过是一件小事,何至于赔罪这么严重。” 傅妧目光黯然:“六皇子很爱惜他的衣袍,今天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他是公主您的兄长,公主待我这样好,我却总是在惹麻烦,如果不亲自去赔罪,实在于心不安。” “可是……”秦飞雪犹豫道,“六哥并不住在宫里,我想要出宫并不难,但父皇他一向不喜欢我去几位哥哥的府邸的,如果带了侍卫,他们一定会向父皇告密……如果不带侍卫,最近都城里来了那么多人,又怕会危险……” 傅妧本想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然而转念一想,又改口道:“这倒不难,我可以找到能保护公主的人。” 秦飞雪心里一动,已经大约猜到了傅妧说的人是谁。身为公主,这种事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第19章 决意撒谎 有了秦飞雪的配合,一切顺利了许多。翌日,她们在戏园子里成功甩掉了侍卫和宫女,一路跑到后巷,坐上了洛奕赶来的马车。 马车十分简陋,车厢狭小,傅妧自告奋勇坐在外面和车夫一起,把洛奕赶进了车厢。车子在街上兜了一圈,傅妧便悄悄下了车,独自往秦峥的府邸去了。 她原本就没想过和秦飞雪一起去见秦峥,只不过把她哄出宫来,让洛奕多一个接近她的机会罢了。以洛奕的身份,不能和元洵萧衍一样住在宫里,已经在地域上占了劣势,如今她已经给了他机会,就看他怎样把握了。 至于秦飞雪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私下见面对他芳心暗许,那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事了。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秦峥问个清楚,毕竟,他有可能是唯一知道母亲下落的人。 然而,当她凭着秦飞雪的令牌一路冲进六皇子府后,在陈设华美的书房中,她见到的秦峥,和昨天在戏楼见到的那个没有什么分别。 哪怕现在四下无人,他面对她时的态度,依然像是个陌生人,冷淡而疏离。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在一夕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痛不欲生,然后还带着母亲在她面前销声匿迹。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在好不容易重逢时,可以表现的那么淡漠?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则宁哥哥,难道权势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将一个人从外表到灵魂都重新塑造? 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小声音在提醒着她,如果他真的是西陇的皇子,那么,早在那夜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么,他是用一种什么心情,来策划和她的出逃的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夜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却仍然选择把她蒙在鼓里? 从南楚到北燕,再到西陇,傅妧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无数秘密中越陷越深。为了追寻一个答案,却堕入了另一个甚至更多的迷局,这背后究竟有一种怎样的力量,在操纵着所有的人和事? “则宁哥哥,”她终于艰难出声,“我们从傅家逃走的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见,”出乎意料的是,秦峥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们在路上被人伏击,马车摔下山崖,而我侥幸未死,被父皇派来的人救起了,仅此而已。” “我娘呢?”傅妧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 “死了。”他简短而迅速地答道,从桌上拿起一个素色瓷罐放到她手里,“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把这个找出来了,埋骨之所,总归要你这个女儿亲自为她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连累了你和沈伯母,也非我所愿,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 傅妧颤抖着抱紧了那个瓷罐,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回吧。”他重新走回书案后坐下,平静的脸孔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痕迹。 傅妧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哽咽:“是不是还要说一句,走出这个门口,我们就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能明白,自然是最好了。”他的目光仍倾注在手中的书上,口吻十分随意。 “我……怎么会不明白……”她低声道,抹去脸上的泪痕,语声坚定了许多,“多谢你这些日子代为保管家母遗骨,西陇的六皇子殿下,民女……告辞。” 她抱紧了冰凉的瓷罐,决然转身走出了书房。在她身后,秦峥颤抖着放下了书,打开的书页上空无一字。 决定走上这条路时,他就已经没有了后悔的余地,哪怕明知是错,也只能一路走到底。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她的背影,心口却忽然剧痛起来,他眼前一黑,忙掏出一个瓷瓶,吞了几颗丸药,心口的绞痛才纾解少许。 他兀自扶着桌子喘息,已经有侍卫匆忙进来回报道:“殿下,别庄的老夫人突然发病昏厥……” 秦峥强撑着站起来,眼底通红:“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备马,我要亲自去别庄!” 看到床上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时,一路上都硬撑着的秦峥终于忍不住跪在了床前:“沈伯母……你怎么样了?” 沈氏颤抖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颤巍巍道:“你……找到阿妧了吗?” 秦峥愣了一下,才握住对方的手,顺势起身做到床边,柔声道:“还没有,这里和南楚离得那么远,消息不太灵通,你再等等。” 沈氏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喃喃道:“可是……我刚刚梦到阿妧了……” 秦峥身子一颤,终于落下泪来。 第20章 刻骨伤痕 傅妧抱着那个瓷罐冲出了六皇子府,刚拐过第一个街角,却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天气寒冷,她的手脚几乎都已经冻僵,那一撞的力道非同小可,她踉跄后退,怀里的瓷罐砰然一声摔在地上,立刻裂成了几瓣。 粉尘轻微,很快就在寒风中被吹得四处飘散。傅妧低呼一声,忙跪在地上,试图用手捂住那些白色的粉末。 藏在粉末堆中的碎瓷划破了她的手心,鲜|血登时涌出,将那些灰白的粉末染成了红色。然而除了握在手心里的那一点之外,她无论如何也阻不住那凛凛寒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骨灰随风逝去。 凄清的长街上,她不顾仪态地跪在那里,满手血色淋漓。直到有人从身后把她拉起来,她顺着那股力道旋了个身,便扑入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他的衣袍上依然有着熟悉的气息,因为天气的缘故显得冷冽了些。 “帮我好不好,我不能让娘亲连死后,也要飘零四方不得安息……”她仍然握紧了双手,想要留住手心那一点残余的粉末。 “对不起,这世上……我有很多事都做不到……”萧衍的声音埋藏了深深的无奈,抱住她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了些。 他低下头,看到傅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才想起去检查她的手。然而她却固执地握紧了右手不肯放开,她越是用力,手心的血就流得越是汹涌。 “你这样也留不住她的,你握的越紧,就越是留不住。”他试图劝说她放手,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像是失去了理智,无论他怎样劝说,她仍是不肯松开手。 萧衍已经扬起了手,然而看到她固执的眼神,就怎么也下不去手了。这时,慕三千却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毫不留情的一个手刀砍上她的后颈。傅妧的身子晃了晃,便向前软倒在萧衍怀里。 “颜师兄,自从遇到这个女人后,你就变得婆妈了很多,现在,是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决心都下不了了吗?”慕三千一改往日的娇俏活泼,口气很是认真。 萧衍皱眉:“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北燕,你怎么又跟来了?” 听他口气急迫,慕三千眉间刚拢起一丝喜色,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回答,他已经抱起傅妧转身就走。慕三千怔怔地站在街上,神情瞬间变得无比落寞。 临街的一家客栈内,郎中在萧衍的帮助下,才把傅妧的手掰开。没人知道,这么个柔弱女子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他们又不敢使蛮力,饶是如此,还是不小心弄断了她的一根手指。 最严重的是她手心里的伤口,仍有一块碎瓷留在里面,深可见骨。伤口里面和周围还有一些奇怪的粉末,郎中清理的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将伤口包扎上了,郎中才抹一把汗,道:“一定要小心照顾,伤口愈合前不要沾水,”他沉吟一下,还是决定把实话说出来,“这位姑娘的伤口太深,复原后右手可能会不如从前灵活……” 一语未毕,已经有一个人从门口冲了过来,抓住那郎中的双肩,暴怒道:“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是一个琴师,如果手毁了,就等于毁了她整个人!” 萧衍皱眉上前格开洛奕的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不是……应该在陪西陇公主吗?” 洛奕怔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是谁,随即反唇相讥道:“那么你呢,你的燕夫人好端端的在西陇,为什么又来招惹阿离?” 萧衍示意那郎中先离开,这才沉声道:“我做什么事,好像不需要向你汇报吧,幻夜阁最近怎么样?是不是没有生意太清闲,阁主都要抛头露面卖艺赚钱了。” 洛奕勾起一边嘴角:“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真是好演技,”他的目光落到仍在昏睡中的傅妧身上,“不管怎样,我现在要带她回宫。” “如果我说,我不允许呢?”萧衍一字字道,面容严峻。 “你凭什么?”洛奕嘲讽道,“因为你,她险些在北燕边境被乱军俘虏,你不会不知道,那些落到军中的女子,有什么样的下场吧?” “那又怎样,她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逃出去了,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西陇,就算没有你,她也会好好的,”萧衍眸光锐利,“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并不需要依附男人才能活着。” “可惜,这次是我先找到她的,而她也同意和我合作,萧衍,你没有插手的资格了。”洛奕加重了语气,双方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着,似乎都能溅出火花。 第21章 同生共死 沉默片刻后,萧衍眼眸微眯:“其实,我很好奇,你究竟要她帮你什么?”他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洛奕脸上,“凭你的手段,接近秦飞雪应该不难。” 洛奕下巴微抬:“放心,我要她做的事,不会比你从前让她做的事更危险。” “我相信,”萧衍竟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随即侧身让开路来,“劳烦你替我送她回宫,你还可以顺道向飞雪公主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匆匆离开。” 洛奕没有动,而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派人跟踪我?” “彼此彼此,”萧衍笑得云淡风轻,“你可千万别动怒,这里毕竟是西陇,无论是千杀门还是幻夜阁,最好都收敛些,西陇的惊风骑并不是吃素的。” “管好你自己的人就行了,话说回来,三天后就要凤台选婿了,我们到时候见个高下吧!” “好,一言为定。”萧衍爽快应下,看着洛奕将傅妧带走后,眼底的光才渐渐凝重下来。看到敞开的门外有个黑影时,他脸色一沉:“三千,还不进来!” 慕三千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索性一进来就连珠炮般发问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怎样,千里迢迢找了来,又让她被那个什么鬼琴师带走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带回去算了,难道……”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真的想娶那个西陇公主?” 萧衍失笑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看着慕三千,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傅妧说过的话,“对了,祝你这次求亲成功,把西陇公主也娶回家,四国之中,恐怕只有东昭皇帝没有女儿给你娶了,不过不要紧,东昭皇帝还有个妹妹也没出嫁,你大可以去提亲,到时候一夫三妻,正好凑一桌麻将。” 原来像她那么聪明的女子,也会有看不清他的用意的时候吗?三个公主一桌麻将,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他兀自沉浸于回忆中,慕三千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生气了,当下怯怯道:“颜师兄,当初是我不好,不知道她中了毒,还让南宫赶她走……幸好她没事,否则师兄你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不会,”萧衍果断答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不愿意花费力气去恨你。” 慕三千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在嘴角,萧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再想这些了,她不是会轻易就死的人,而且当天也不能算是你的错。”他说到最后,忽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他从怀中摸出药瓶,吞下一颗指头大的药丸,却不小心哽在了喉间,咳嗽地更加厉害了。 慕三千吓了一跳,忙扶着他坐下,又倒了杯茶看着他喝下,才担忧道:“师傅说过全身换血后要注意调理,我们还是尽快回北燕吧,这里天气太干,不利于你的身体……” 萧衍的眸光黯淡了下,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瓶,“等这瓶药吃完我就回去,你先写信给南宫报个平安吧,免得他担心。” 待慕三千出去后,他才慢慢躺倒榻上,眉头立刻皱紧了,汗珠从额上冒出来,竟带着一点淡淡的红色。 萧衍的双手揪紧了床单,承受着四肢百骸汹涌不断的疼痛。那种疼痛仿佛扎根在灵魂深处,又随着血脉流遍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痛到了骨子里。 阴差阳错,在她唯一一次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守在她身边。 唯一的能解百毒的解药,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她。或许,这就是鲛人之王沫烨最后的诅咒,他在其中一颗眼珠上下了禁咒,让两个同样中了金风之毒的人,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 然而,他选择了救傅妧,并不表示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他要的是同生共死,而不是有一人独活。 于是,他接受了师傅提出的唯一办法,全身换血。 金风之毒是附着在血脉中的,只有全身换血才能清除毒素。但是这样的换血方法已经失传多年,即使是从来都无所不能的师傅,也只能尽力一试。换血的过程固然已经极尽痛苦,但换血之后也很麻烦,为了避免那些换来的血和身体产生排斥,他不得不坚持服药。即使如此,疼痛仍时时发作,提醒着他一切似乎还没有完结。 她绝望地倒在明光殿前时,他正在生死关头挣扎,现在终于明白,那一刻不可抑制的心痛是来自于何方了。心痛,因为险些错失了她,如今看到她好端端地活着,所有曾经经历过现在仍忍受着的痛苦,都才有价值。 只要她还在,这些痛苦,他甘之如饴。 第22章 人各有志 傅妧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洛奕的脸时,眼底涌起了淡淡的疑惑。 她抬起右手,看到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的手掌,才确定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她确实去了则宁哥哥那里,也拿到了母亲的骨灰……仿佛是天意注定,她什么都挽留不住。 最后将她从长街上拉起的那人,她看得分明,确定是萧衍无疑,只是一梦醒来,她身边坐着的却是洛奕。 她只不过抬起了手,洛奕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这是在哪里?”她在洛奕的搀扶下艰难起身,看到房间摆设,赫然便是皇宫。 洛奕还没来得及说话,秦飞雪已经带着婢女走了进来,她落落大方道:“洛公子,并不是我想下逐客令,只是……宫里的规矩,过了申时,外臣是不能继续逗留在宫中的。” 傅妧推了他一把,洛奕才站起身来:“有劳公主特来告知。” 秦飞雪笑了笑:“我送洛公子出去吧。”她留下那个婢女来照顾傅妧,自己亲自送洛奕出去了。 看秦飞雪的样子,非但对于从前的事有了相当的谅解,似乎对洛奕还特别有好感。虽然对于其他几位追求者,秦飞雪也一直保持着暧昧的态度,但对于洛奕,似乎更加与众不同一点。 但是,自己除了能在女人天生的嫉妒心上起一点作用外,其他的忙可谓是一点也帮不上。而秦飞雪,似乎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的女人,尤其是刚才,她和洛奕坐的那么近,姿态几乎可以被判定为暧昧,秦飞雪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过不多时,秦飞雪便回来了,关切地对傅妧道:“你怎么样了,好好的去找六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略微停顿了一下,她迟疑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傅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公主请我来是为了学习琴艺,如今我右手受伤,大约很长一阵子不能弹琴了,我想还是先回驿站去……” 她话未说完,秦飞雪已然大声道:“不行!” 看到傅妧诧异的目光,她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带了点笑容道:“三天后就是父皇要在栖凤台举办宴会,为我挑选夫婿,不管怎么说,也得先看完那个热闹吧?” “抱歉,民女对这些热闹并没有什么兴趣。”傅妧淡淡道,她说的是实话,现在的她万念俱灰,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秦飞雪选婿的热闹。 秦飞雪皱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在那天会选谁吗?” 傅妧眨眨眼睛:“你和我说这样的话,心目中的人选无非就是洛奕。” 秦飞雪嘴角的笑意加深,看上去倒比平日里坦诚许多:“和聪明人说话,果然容易得多,”她的目光落到傅妧被重重包裹的手上,口气中略带失望,“本来那天要请你帮我一个忙的,但是你的手……” 傅妧淡淡一笑:“如果是弹琴的话,公主您的琴艺远在我之上,又何需我来帮忙呢?” 秦飞雪的笑容带了一丝诡秘的意味:“到这个时候就不用再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了吧?我根本不会弹琴,上次躲在纱幔中替我弹琴的琴师,下场如何,想必洛奕也早和你说过了。” 她突然这般坦白,傅妧自然也没有了继续作伪的必要。“既然不会弹琴,为什么要在那天的宴席上……”傅妧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你是故意要引起洛奕的注意?” 这倒有意思了,原本以为是螳螂捕蝉,如今看来竟是心照不宣了。洛奕有意要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而秦飞雪也从一开始就选好了洛奕,作为自己的未来夫婿……或者更简单一点,是合作伙伴。 “不然你以为呢?父皇那个人,眼里只有酒色二字,如果不是我一再地表示自己对弹琴有兴趣,他怎么会费工夫去请洛奕来?”秦飞雪笑得狡黠,全然不似初见时那般温厚懵懂的样子。 傅妧忍不住在心里道:看洛奕的样子,是非来西陇不可,就算秦烨不下帖子,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找个由头跑来,只不过未必用这个身份罢了。 然而这一番心思,却不能说给秦飞雪知道,看着对方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毫不掩饰的野心,傅妧觉得自己已经猜到,秦飞雪选择洛奕的理由了。这位公主,还真是…… “原来公主的志向,并不在良人佳婿,而是在……”傅妧眸底的光华陡然大盛,语声也锋利许多,“万人之上!” 第23章 两幅画作 三天的时光弹指而过,第三天清晨,傅妧跟着秦飞雪来到栖凤台,早早做好了准备。 上午要进行文试,诗词歌赋等,中午进宴过后便是武试,考校武功修为。经过这两轮后,秦烨才会和女儿商议出驸马的人选。看这架势,秦烨选婿,不仅要选择出身高贵权势滔天的,还要文武双全的。 若说起文武双全,远道而来的这几位都是佼佼者。在文试开始前,秦飞雪却忽然提出个意见,说是不应将求亲者局限于三位贵客,只要是在场的适婚男子都可以参加。 秦烨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最出众的不过是那三位,于是便不顾皇后的反对爽快答应下来。事实上,今天有幸到栖凤台来的西陇贵族虽然不少,但大部分贵族子弟并不想求娶公主。 毕竟按照西陇的规矩,一旦做了驸马就不能再入朝为官,只能领着驸马都尉的空衔和俸禄,这一生是不要想在仕途上得到什么发展了。 因此,最后肯参与求亲的人寥寥无几,最令人意外的人或许就是洛奕了。严格意义上说来,即使他曾是这些国家的君主以礼相待的贵宾,但他仍然不能算是贵族,而只是一个漂泊四海的游民罢了。 见他出头求亲,不仅是杨皇后,连秦烨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不过当着众人,他不好发作,又想到最后还是自己来做决定,横竖他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驸马人选,其他人只不过是陪衬而已。 于是面对越众而出的的洛奕,秦烨的嘴角微微上扬:“洛公子,欢迎。” 立刻便有宫监上前,在右边新增了席位。文试随即开始,这几位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其中又以元洵和姜昀的文采最好,作得一首长歌一篇短赋,引来众人赞不绝口。 萧衍却和洛奕一样,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画画。过了半个时辰,萧衍首先停笔。秦烨笑 着问道:“不知画的是什么?” 萧衍扬眉道:“我画的,是意中人。” 宫监拿起来展示给众人看时,却见画中是一个美人。看清楚画中美人时,所有人都把已 经到了嘴边的赞扬之语吞了下去,齐齐露出诧异的表情。 说是美人,因为身姿袅娜红衣飘逸,浓密黑发上盛开深紫色鲜花一朵,婉转妖娆。然而那美人的脸上,却是空白一片,没有任何五官。一个飘逸袅娜的美人,却偏偏脸上一片空白,这幅画登时显得大为诡异。 “不知北燕陛下此举,是什么意思呢?这画中的女子又是何人,为何不将面目五官一并画出?”杨皇后率先开口,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萧衍满不在乎地笑笑:“大约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意中人,所以只好先将面目留白,等着有朝一日意中人出现,再添上眉眼。” 别人或许不知道,傅妧却看得分明,萧衍画中女子那一袭红衣,恰是她在南楚的睢阳城时,赴城主之宴所穿的那件。发间那一朵芍药,正是那天她折下的墨紫綾。 他这是什么意思?分明之前将她弃如敝履,如今却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一幅画来扰乱她的心神? 这一分神间,洛奕的画作也已经完成,恰到好处地解了萧衍带来的尴尬。 他画的也是美人,只不过那美人坐在浅粉色纱幕后抚琴,五官朦胧。众人松了一口气,忙称赞不绝。大部分人都以为他画的是那天秦飞雪弹琴的样子,然而萧衍的目光在落到画上某一处时,却带了点了然的神色。 洛奕彬彬有礼道:“启禀陛下,我画的,也是意中人。” 傅妧看到,在他落座时和秦飞雪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无比默契。 她收敛心神,不愿对眼前的事付出更多的精力。洛奕能帮她的已经做到了,带她来了西陇,让她见了秦峥,如今,她只要替秦飞雪弹完那支曲子,便是完成了和洛奕的合作。然而心底不免仍有些茫然,结束这件事后,她又要去哪里呢? 天下如此之大,天下的人如海边的沙砾数不胜数,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亦没有期待她归来的人。 感到一道目光投过来,她下意识抬眸,恰好与萧衍四目相对。看到她的目光,他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点笑容。 “洛离?”身旁传来秦飞雪的声音,傅妧慌乱地收回目光,俯下身子去听。 “你说,洛奕的那幅画如何?”不知为什么,秦飞雪的声音有些古怪。 第24章 再度交手 “很能凸显公主的神韵。”傅妧简单地回答道,其实她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洛奕的那幅画上,自从萧衍拿出那幅莫名其妙的画作来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是吗?”秦飞雪的笑容有点勉强,随后便抿紧了嘴唇不再出声。 傅妧在心底叹了口气,勒令自己不要再去看萧衍。谁知道那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闭门不见一会儿又甜言蜜语,最好的办法就是对他的话一概都不要相信,反倒省了去判断真假的力气。 其他人倒是对洛奕的话赞不绝口,说他画工精湛,单凭记忆就能将当初的情景还原的如此惟妙惟肖,实在是大家手笔。还有一些口无遮拦的,竟大肆议论起他对公主的一往情深,所以才会对初见的场景如此印象深刻,无疑是将心中所想跃然于纸上了。 其实他们之所以议论的这么热烈,也是为了盖过去萧衍之前带来的尴尬。虽然他是北燕皇帝,但言行如此不负责任,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气愤。 本来他已经册立了皇后,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既然来凑热闹了,就要负点责任,如今在西陇公主选驸马的场合,他居然画了一幅没有面目的美人图,还敢公然说自己还没有意中人。那就是说,他根本没有看上秦飞雪了? 就算是没有看上,也不至于表示的如此明显吧。一些西陇老臣已经被他气得半死,恨不能当场跪下来恳求自家的皇帝,把这个狂妄的小辈赶出西陇了。偏生那个始作俑者还能毫不在意地捧着杯子喝茶,真是让人气上加气! 所以,好不容易把午膳的杯盏都撤下去后,大家都在等着看接下来的武试了。其中有一部分人,迫切地希望和萧衍分到一组的是他们西陇的勇士,好好教训下这个狂妄的皇帝,让他见识一下西陇的实力。 其实今天的这两场比试也并非要见个高下,只不过是给秦烨多几个挑选驸马的凭据罢了,因此,负责监督武试的将军刘源一开始就声明了点到即止的原则,以演练为主。 但是,自以为受到了侮辱的几位西陇年轻的贵族,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和萧衍较量。 然而一轮抽签下来,不知是天意使然还是冤家非要聚头不可,萧衍竟然抽到和洛奕一组,登时让周围的人大失所望。 看到这样的结果,傅妧的一颗心却吊了起来。她见过萧衍和洛奕交手,当时萧衍身上带伤所以不敌,如今过去了那么久,他的伤应该也早就痊愈了,就这么打起来,很难说谁胜谁败,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然而那两个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脱下外袍就下了场。 因为是切磋,所以不能用任何兵器,只能空手相搏。他们两人一出手,在场的行家都目瞪口呆。萧衍也就罢了,虽然没听说过他上过战场,但北燕皇子习武已经成了惯例,所以身怀绝技倒不算太让人吃惊。 但是洛奕……他一向以琴技闻名于四国,却没人听说过他也会武功。更何况,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小白脸的形象,如今展露出这一手上乘武功,倒真是让人诧异了。 傅妧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在看到洛奕一掌将要拍到萧衍的胸口是,她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生怕自己会因为看到那样一幕而不小心发出声音来。 就是这一错眸,她竟看到了御座旁的杨皇后,竟也是一脸紧张,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显得格外扎眼。 在她的注视下,杨皇后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住手!” 这时,周围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傅妧顾不得观察杨皇后的异状,忙把目光转回到场中。刚才她分神不过一瞬,场中却已经变故陡生。 原本缠斗在一处的两人已经分开,场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侍卫打扮的瘦小少年,只不过眼下,她头上的帽子已经掉落,一把秀发垂落,表明了她女子的身份。 “来人,把她抓住!”皇后不顾仪态地大声道。 傅妧这才看清楚那少女是慕三千,她手里的峨眉刺仍兀自滴血……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看向洛奕,果见他左臂上划了道口子,血色已经染红了衣袍,仍顺着指尖不断滴落。 萧衍眉头紧锁,然而这个时候顾不上训斥慕三千,只拱手对秦烨道:“这是我的随从……刚才她也是一时情急,伤到洛公子的地方,我愿意代为赔罪。” 杨皇后却冷哼一声道:“想不到堂堂北燕皇帝,竟是个要靠护卫来暗算别人取胜的人!” 第25章 主动献艺 萧衍强忍住胸口气血翻涌带来的烦闷恶感,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慕三千已经抢先道:“这样的比试根本就不公平,我师兄之前受了伤还没好,这个家伙却……” “那又怎样?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就可以叫帮手来吗?”秦飞雪已然起身冷冷道,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慕三千一遍,“倒是你,男扮女装混入宫中,到底有什么图谋?” 慕三千早就看这个公主不顺眼了,当下便要反驳,萧衍却按住了她已经抬起来的手臂,沉声对洛奕道:“洛兄,抱歉。” 慕三千立刻瞪起了眼睛:“师兄,你怎么能对这样一个人道歉!”她已经从千杀门的弟子口中得知,洛奕就是幻夜阁的阁主,因而对他格外警惕。她知道萧衍换过血后武功大为退步,因此一直在劝他不要来,然而萧衍却始终不肯听从她的劝告。 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琴师,她根本不会担心,但是幻夜阁阁主的武功,她实在是太清楚了。如果是从前的萧衍,最多只是难分胜负,但现在的萧衍,一定会受伤。 于是,在看到洛奕要出重手的瞬间,她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进宫前要经过检查,所以一般的兵器都不能带,只剩下藏在发间的峨眉刺。她知道洛奕的武功很高,自己绝对不是敌手,因此一出手就用尽全力,料想着很可能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谁知道洛奕竟会那么容易被她伤了? 慕三千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在大庭广众下给萧衍惹了麻烦,看到萧衍警告的目光后便收了声。 萧衍注视着洛奕的眼睛,再次郑重道:“是我师妹莽撞了,抱歉。” 洛奕半低了头,露出了只有萧衍一个人才能看到的狡黠笑容:“既然知道她莽撞,就不该带她到这里来,”他收敛了笑容,“不过今天的比试,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我不喜欢落井下石,回去养好伤再来挑战吧。” 萧衍亦勾勾嘴角:“你我之间这一战,似乎拖的有点久。” 洛奕的神情严峻了几分:“我今天并不想趁人之危,引起某个人不必要的误会。” 萧衍眼尾一抬:“所以,你故意让三千得手,是想用伤口来博取同情吗?”他嘲讽地笑了一声,“这种手段,不一定对所有人都起作用的。” “那就见仁见智了,”洛奕最后这样结束道,转而对秦烨道:“这位姑娘也只是关心则乱,何况只是一点小伤,请陛下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在为公主选驸马的日子见了血,并不是件好事,秦烨巴不得把这件事早早结束好,因此见洛奕不计较,便也顺势下台。最后慕三千只被收缴去了峨眉刺,重新回席侍立在萧衍身后。 秦飞雪虽然有意偏袒洛奕,但人家本人都不介意了,父皇也已经发了话,只好愤愤坐下。 元洵抽签抽到的对手武功平平,元洵为着要引起秦飞雪的注意,并不急于解决战斗,而是有意夸张招式。谁知他这一番苦心孤诣的表演,秦飞雪竟然完全没看在眼里。 打斗到中途,秦飞雪忽然出声道:“阿离,天气有点冷了,你回去替我取披风来,要那件紫貂的。” 她声音清脆,虽然语调不高,但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元洵因着要凝神听她说话的缘故分了神,冷不防出现了一个空档,被对手一拳打在下巴上,登时红肿了一块。元洵丢了面子大为恼怒,下手也重了些,三下两下解决了对手。 不多时,所有武试都已结束,秦烨笑着站起身来,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再宣布驸马人选。谁知秦飞雪却突然开口道:“父皇,女儿有个提议。” “哦,说来听听?” 秦飞雪嫣然一笑:“虽然这里是西陇,父皇是在给女儿选驸马,但女儿自知资质平庸,与在场的任何一位相匹配都自愧不如……”她的目光从那几位驸马候选人脸上一一扫过,“只是,女儿又想给自己挽回点面子,所以恳请父皇容许女儿弹琴一曲,来答谢今日诸位的厚爱。”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得体,秦烨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由着她去了。 栖凤台上建有一栋小小阁楼,秦飞雪在里面更换好衣服后走上二楼,命人在阁楼四角点燃灯烛。 不知道是否距离也会产生美感,原本姿色平平的秦飞雪,不过是走到了稍远一些的阁楼上,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令人刮目相看。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到灯火摇曳中,那个恍若仙子般的人影,抬腕低首间尽是风情无限。 第26章 凤凰起舞 那一缕幽幽琴音随风吹如耳中,似是随时都会飘散的样子,须得凝神细听。 萧衍不禁勾起嘴角,分别不过一段日子,她倒是学了许多新本事。弹琴的本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好的,她便想出了这样的主意。在阁楼上弹琴,隔得距离太远,一来别人看不清她的面目,只把她当作是秦飞雪,二来琴声也听不太清楚,就算有什么纰漏,也尽盖过了。 一曲渐至高亢处,他敏锐的听出,她的琴声有些不支。然而耳边忽然响起了应和的琴声,回头看去只见洛奕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琴,琴声就是从他手底下流泻而出的。 萧衍微微眯起了眼睛,说到弹琴,洛奕可谓是当世高手。然而这琴曲妙就妙在,原本较弱的一方并没有完全被盖过去,而是被洛奕的琴声烘托得更加美妙。 众人都陶醉在这从未听过的曲子时,萧衍却仍保持着警惕。在秦烨即将宣布驸马人选的前夕,洛奕不可能只想弹首曲子给大家听这么简单。 萧衍自己本来就不是为了求亲而来的,自然知道落选是意料中事,而秦烨一直在容忍他的无礼行为,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彼此都没有结为姻亲的意思,所以无谓在这种场合撕破脸皮,以后有的是时间。 自然,洛奕也绝对不可能是秦烨心目中的佳婿人选。那么,他硬是要赶在秦烨宣布人选前玩这么一出,是要使出什么杀手锏? 秦烨虽然一直都表现的十分温和友好,但他骨子里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否则,西陇这么多年来也不会强悍至此了。 就在萧衍沉思时,变化已经悄然来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对五彩鸾凤从天而降,似是在伴着琴曲起舞。然而如今琴曲已至尾声,待到曲子终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它们便翩翩飞去,消失的也像来时那样突然。 萧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来是要用天意来让秦烨妥协,果然是好计谋。只不过具体效果如何,还要再等着看看。 “那……是什么啊?”已经有人从刚才的目眩神迷中醒来,惊愕地问出声来。 被问的人也是一片茫然,“大概……大概是凤凰吧?” “我看着,倒像是彩鸾……” 秦烨显然也想明白了洛奕这一招的用意,当下咳嗽一声,把议论声都压下去:“好了,曲子听完了,朕也已经选好了驸马……” “父皇!”夜色中,一袭红衣的秦飞雪已经奔了过来,用疑惑的口气道:“儿臣刚才在阁楼上,似乎看到这边有什么五彩的东西一闪而过,是发生了什么?” 秦烨的面色已然铁青,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这样没有眼色,今天她的种种表现,都是已经打算好了的。但是,他并不打算顺了她的意思。 秦烨正要开口,然而却再次被人抢了先。 “启禀陛下、公主,刚才出现的,是神鸟凤凰。”女子的语声微微沙哑,在暗夜中却似带了格外的魅惑。众人抬头看去时,只见夜色中一名少女手抱貂裘缓缓而来。深紫色的貂裘衬得她的脸色格外苍白,眼角一颗泪痣盈盈欲坠,似有魅惑人心的功效。 “胡说什么!”秦烨已经顾不得面子,低声吼道。 傅妧毫不畏惧地上前,将紫貂裘轻轻披在秦飞雪肩上,这才缓声道:“上古时代曾有神鸟,羽翼作五彩之色,是吉祥之兆,不过有五彩之羽的,一为鸾鸟,二为凤凰,说起来,自然是鸾鸟比凤凰要低一等,也较为常见。”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莽撞者问了出来:“那么你为何肯定,刚才的是凤凰而不是鸾鸟呢?”问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监场武试的刘源将军之子刘义,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后,他才自知失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傅妧眼底的笑意更深:“刘小将军问的是,只不过鸾鸟和凤凰虽然都喜好音律,但鸾鸟善歌,凤凰却善舞,刚才公主与洛公子所奏琴曲恍若仙乐,那神鸟也翩翩起舞,可见是凤凰无疑。” 她这么一番话说来,大部分人都已经被带入了她的思路,根本不去想出现这么两只鸟儿是否合理,只想着凤凰和鸾鸟的区别了。 在众人赞同的议论声中,秦烨已经气得微微发抖,他扶住椅子上的把手,一字字道:“一派胡言!” 他威胁地看着那个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女子,见她似乎没有要再说话的打算,才继续道:“好了,不要再争论这些虚无之事了,今天是要……” 说话时,他仍注视着傅妧,此刻看到她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微笑,不由得心中疑惑。 第27章 太后急病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但是,她一介小小民女,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 秦烨顾不得想下去,只想着把这件事尽快了解,于是再度开口:“朕看过诸位的文才武功,已经决定,将飞雪许配给南楚太子!” 元洵登时大喜过望,上前就要拜倒,然而秦飞雪却抢先一步跪倒在秦烨脚下:“父皇,南楚太子固然好,但并非是女儿心目中的那人,女儿与洛公子……” “闭嘴!”秦烨厉声喝止,“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已经是坏了规矩,如今还要做出更不成体统的事来吗?” 秦飞雪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瞪得极大,似要从其中喷出怒火来。她红艳唇畔陡然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中也含了几分怨毒:“更不成体统的事?这天下间最不成体统的事已经被父皇你做了,我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你!”秦烨狠狠一巴掌扇过去,秦飞雪被打得倒在一边,杨皇后忙上前抱住女儿。秦飞雪却狠狠推开了母亲,指甲在杨皇后手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在场的一众臣子看到这一番变故,都暗自后悔今天来栖凤台看热闹。目睹了皇室不光彩的丑闻,虽然只是个边缘,但都可能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仕途。周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秦烨粗重的喘息声和杨皇后的抽泣声。 傅妧的目光凝重了些,看来,这一对天家夫妻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秦飞雪也是个知情者。不过她现在对别人的秘密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着赶快完成这个任务。 她的目光投向了皇宫的东南角,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来了…… 元洵见场面如此尴尬,但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还是恭敬地在秦烨面前跪下道:“元洵多谢陛下抬爱,能成为飞雪公主的……” 他的长篇大论刚开了个头,就被一名匆匆跑上栖凤台的宫女打断。 “陛下,太后突发急病,已经吐血昏厥!太医们都没有办法!”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念珠,尽管是在夜色中,仍能看到她前襟上隐有血迹。 秦烨对母亲最为孝顺,如今听了这般噩耗,也顾不得眼下这堆烂摊子,拔脚就要走。 然而眼前陡然一花,傅妧竟拦在了他面前:“陛下,神鸟凤凰现身栖凤台是吉祥之兆,古有萧史弄玉吹箫引凤,今日飞雪公主的情形也是如此,难道陛下执意要逆天而行吗?” 秦烨脚步一滞,不由得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来。 上次的宫宴上,他已对她存了印象,然而那不过是因为美色而已,今天再看,他已经起了杀意。在他的后宫里,女人可以美丽可以妖娆,但却独独不能聪明,不能有伶牙俐齿,更不能如此放肆大胆! 用两只羽毛鲜艳的鸟儿来逼他就范,实在是可笑,但是这女子一言一语间,却给他扣上了逆天而行的帽子。偏生太后病得如此蹊跷,让一向不信天命的他也无端地生出几分敬畏之意。 “如果不是天灾,而是**,何来的逆天而行?”秦烨沉声道,只有离他很近的少数几人听得到。 傅妧眉毛轻扬:“不管是天灾还是**,民女只知道,陛下应了这桩上天注定的婚事,一切就会雨过天晴。” “你!”秦烨的声音里多了怒意,“你这是在威胁朕,你信不信朕立刻可以杀了你?” 傅妧微微低首:“民女不敢,陛下是天子,民女若是冒犯天子被斩首,是理所应当,同样的,”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语声微凉,“陛下若是一意孤行,非要与天意逆行不可,想来结局大约也不会比民女好上多少。” 她看似姿态柔顺,但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样,每一刀都剜在心尖上,着意要激起人的怒气。秦烨的手渐渐握紧,觉得不再受这张脸的蛊惑,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泄愤。 就在这时,萧衍却走近前来,彬彬有礼道:“陛下莫不是受了惊吓,太后还在宫里等着呢,我身边倒是带了几个太医,不如让他们给太后诊诊脉,或许能……” 他这一凑上来,秦烨按捺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不劳你大驾,朕的西陇还不至于连个太医都要向北燕借。” “那自然是最好了,”萧衍脸上的假笑十分明显,“陛下慢走。” 秦烨狠狠瞪了他一眼,终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看着他离开了栖凤台,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萧衍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了。 第28章 西陇丑闻 栖凤台上那一场闹剧结束后,傅妧跟着秦飞雪回了寝殿。秦飞雪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满面泪痕还没有擦去,衣衫上也沾了灰土,看上去有点狼狈。 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让人没来由地觉得不舒服。寝殿里的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去搀扶她,被她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做事都有些慌张。其中一个侍女端茶时不小心把一点茶水洒在了她的裙摆上,就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半边脸立时肿起许多。 傅妧不想再和这样一个秦飞雪待在一起,于是转身要走,秦飞雪却从身后叫住了她。 “你说,父皇他还会不会改主意?” 傅妧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我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 秦飞雪却扑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尖尖十指掐的肩头生疼:“你说过会帮我的!你说过会帮我的!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留在西陇!” 傅妧皱眉,狠狠挣开她:“公主殿下,能做的我已经做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的父皇十分敬重太后的话,事情或许会有转机的。” 这时,门外一个侍女慌张地跑进来:“公主,陛下从太后宫中出来就往这边来了,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秦飞雪脸色一变,忙推傅妧道:“你还是先回去吧,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你,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傅妧本来就无意留下来看他们父女对峙,当下拔脚就要走,却被那侍女拦住:“来不及了,刚才陛下已经到了前院……” 秦烨随时都有可能进来,秦飞雪一咬牙,拉着傅妧走入寝殿,碰了碰床头的一个莲花雕饰,床板便翻开了,露出黑黢黢的床底。 床榻宽大,床下躲一个人仍绰绰有余,而且床沿是雕花镂空的,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从里面却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想必秦飞雪不会愿意让她知道这么个秘密的所在。 秦飞雪才刚把床上的东西胡乱堆好,秦烨就走了进来,喝令殿内的侍女都滚出去。秦飞雪看了一眼床底,才匆匆迎了出去。 过不多时,外殿中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傅妧集中耳力,也只听清楚了洛奕、太后这两个词儿。再过得片刻,所有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傅妧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冒险出去,却看到秦烨已经后退着走进了寝殿。 她的视线范围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秦烨的靴子和龙袍下摆,紧接着秦飞雪的绣鞋和裙摆也出现了。当看到裙摆一侧的剑鞘时,傅妧终于明白秦烨为什么是后退着进来的了。 秦飞雪在用剑威胁她的父皇……外殿的墙壁上挂着一对装饰用的剑,秦飞雪显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想到这种最直接也是最低级的威胁。从剑鞘的颤抖程度来看,秦飞雪并不镇定,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慌乱了。 “朕的好女儿果然长大了啊,敢对父皇动刀子了。”秦烨的声音满不在乎,显然并不没有把她的这种举动放在眼里。 “闭嘴,我真的……真的会杀了你的!”与秦烨的冷静相对比,秦飞雪的声音明显地在颤抖。 “不知好歹的东西,朕已经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嫁给元洵,凭着西陇公主的身份,将来南楚的皇后之位非你莫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秦飞雪冷笑一声:“怎么,现在急着要把我赶出西陇了,嫌我碍眼了?” 秦烨轻蔑道:“和你的母后一样,都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我说了让你闭嘴!”秦飞雪尖声道,傅妧看到地上溅了几滴血迹,心中登时一紧,以为秦飞雪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了什么过激举动。然而下一刻,形势就陡然逆转,沾了血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那两个人扭打着迅速向床榻接近…… 从眼前垂落的裙摆来看,秦飞雪似乎被按在了榻上。傅妧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就算是父女,这样的姿势未免也太过分了。然而下一刻,她听到的声音简直颠覆了她的所有认知。 那是……撕裂布帛的声音。傅妧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 原来,竟然是这样。西陇皇室中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是身为皇帝和父亲的秦烨,对女儿做出了不伦之事,而且……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的父亲!傅妧终于明白,秦飞雪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地留下来了。这世上有一种女人,受了伤后会默默承受远走他乡,还有另外一种女人,哪怕是会毁了自己,也要留下来报复。 秦飞雪,无疑是后者。 第29章 决意复仇 听着耳边传来秦飞雪痛苦的呼喊声,傅妧摸索着拔下头上的发簪,旋开尖端的盖子,露出闪亮的针尖来。 镂花的缝隙太小,她只能用两根手指夹住发簪送出去。幸好秦烨站得离床榻极近,傅妧辨准了那双绣着金龙的靴子,尽力将发簪推出。 针尖极为尖利,毫无阻碍地刺透了靴子。秦烨大约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上了,被尖针刺中,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过得片刻药效发作,他才大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秦飞雪拢着衣裳从榻上起来,当即扑过去捡起地上的剑,高高举起就要斩落! 傅妧好不容易才推开床板站起身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在她大声喊出“不要”时,已经有一个人影冲了过来,狠狠撞开了秦飞雪。 秦飞雪本就是虚弱无力,被这么一撞,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杨皇后忙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她,凄声唤着她的名字。 秦飞雪嘴唇颤抖:“你来做什么?”她缓得片刻,撑起身子推开母亲,“当年你没有来阻止,现在来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害我,不让我杀了他!” 她又要去抓那把剑,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傅妧按住地上的长剑,沉声道:“弑父不祥,你要的只是能嫁给洛奕就行了,现在杀了他,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秦飞雪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她:“你到底是帮谁的?” “我谁也不会帮,”傅妧一字字道,“我只是想做完,答应了洛奕的事,你们要自相残杀,就等我离开西陇再说吧!” 这时候,杨皇后终于反应过来,站起身质问道:“你以为是你谁,凭什么教训我的女儿?” 傅妧冷冷看她一眼:“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没兴趣,但是不管他做了什么,”她指了指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秦烨,“他始终都是西陇的皇帝,弑君会引起多大的动荡,想必皇后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有些事,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是不能做的!” 她不由得想起了耶律云珠,当初她不顾一切地杀了萧延宗,间接地害死了南宫玄瑜。如果不是有一个萧衍可以力挽狂澜,现在的北燕,恐怕早就陷入四分五裂的僵局中了。虽然这里是西陇,但是,已经预知到是悲剧的结局,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毕竟,她的则宁哥哥,现在是这里的六皇子。他回来才刚刚半年,就算再怎样惊才绝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萧衍那样的高度。 所以,现在西陇不能失去他们的君主。 杨皇后渐渐冷静下来,拉着秦飞雪道:“她说得对,如果他死了,我们孤母寡女,在这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我们可以……”秦飞雪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傅妧冷冷打断。 “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都不是适当的时候。”秦烨正当盛年,治下一向平安,当年他登基又是有一干老臣扶助的。秦飞雪身为女儿之身,心里又充满了偏激和仇恨,根本就不是治国的人才。 “好,我不杀他,但要给他点教训!”秦飞雪咬牙道。 看着眼前少女如火焰灼烧的眼眸,傅妧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于是默然地递上了手中的剑。秦飞雪接过剑便向秦烨走去,宛如复仇女神,眼底灼烧着浓浓的仇恨。 “等等,”傅妧迅速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吃了这个,可以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秦飞雪伸手接过,便蹲下身子,将药丸狠狠揉进秦烨的口中。秦烨眼底的血管几乎都要爆裂,偏偏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任由女儿摆布。 杨皇后向前走了两步,仓皇道:“飞雪,你要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剑锋斫入血肉的声音,还有秦烨喉咙深处爆发出的呜咽声,凄厉得不似人声。杨皇后已经被吓得呆住了,傅妧却背对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殿外。 血腥味她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再也不想留在这样的地方,闻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剩下的事,凭着杨皇后和秦飞雪两个人,应该会处理得很好。 只要把秦烨控制在手心里,想来秦飞雪和洛奕的婚事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这时,身后却有人匆匆追了上来。 “你到底是谁?”秦飞雪双手染血,脸颊上甚至都溅到了血迹,在夜色的衬托下宛如从炼狱中走出的女修罗,每一寸肌肤都烙印上了复仇的印记。 第30章 本是同门 “我……”傅妧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秦飞雪的眼神起了变化。她循着对方目光注视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在夜色下匆匆走过来的男子。 “六哥?”秦飞雪的声音有些走调,她慌乱地抹了一把脸颊,又把双手藏在身后,“你……你不是病了吗,连今天的热闹都没参加,这个时候怎么……到这里来了?” 做了那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心虚,说到底,秦飞雪虽然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事情,但始终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又是养在宫里的金枝玉叶,能承受的压力有限。 这时轮到秦峥语塞了,要怎么说,他是为了躲着傅妧,才称病不入宫的?又要怎么说,他是因为听说了今天在栖凤台上发生的事,所以忍不住想来亲眼确认一下她的安危的? 幸好秦飞雪一心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忙不迭道:“我刚刚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六哥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就出来。”她急切地说着,冲傅妧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千万不要让秦峥进她的寝宫。 秦烨还满身是血地躺在她的寝殿里呢,身边只有杨皇后一个人……傅妧在心底叹息一声,冲她点了点头。正好,她也需要一个机会和秦峥独处。 待秦飞雪走后,秦峥突兀开口:“你,什么时候离开西陇?” 傅妧扬眉反问:“六皇子你希望,我什么时候离开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秦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待看清面前少女隐藏在黑暗中的狡黠笑容,才下意识地收了声。 “则宁哥哥,”她再次用上了曾经的称呼,“那天你说的话,我并不能完全相信,那天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人根本就是冲我来的,所以……既然这一点是假的,那么其他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不!那些都是真的,你一定要……” “一定要尽快离开西陇?”傅妧迅速地接上去,眼底的笑意更加了然,“你真的是……很不会说谎呢。” 从小到大,在读书做事上面,他样样都比她强,唯独在说谎这件事上,他屡战屡败。师傅曾说过,以则宁的文才,封侯拜相也当得,只不过官场沉浮,有时候需要的不仅是才干,还有足够厚的脸皮和圆滑的处事方式。 她的则宁哥哥,每次说谎,总会表现得极不自在,且过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自己戳破谎言。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现在想来,上一次,应该是他表现的最镇定的一次了吧。当时的她被娘亲辞世的消息弄得懵了,竟完全没想到那些如此明显的纰漏。 那些杀手,从头到尾都是冲着她来的,这一点,在幻夜阁已经得到了证实。 “你说起我娘的死讯时,眼睛里的神情很紧张,像是一张绷满了的弓,却看不见一点哀痛,我不相信,我的则宁哥哥会这样绝情,所以,我也不会相信你那天说的任何一句话,除非,我亲眼看到。” 傅妧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眸在黑夜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还有,我暂时不会离开西陇,除非我找到想要的答案,”她补充道,上前踮起脚尖把他披风的带子系的更紧了些,“飞雪公主这会儿恐怕没有心情见你,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她抽身欲走,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哪怕是掌心里也没有一点温度。 “发生了什么事?”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刚才自己疏漏的事情,这里的气氛,似乎很不同寻常。 “现在不能告诉你,或许,”傅妧眨眨眼睛,“等你也有秘密和我交换的时候。”她最后笑了笑,便抽出手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只留下秦峥一个人静静伫立。 良久,他才转身离开。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太晚,出来得急没有坐马车。然而当他走出宫门后,却没有看到牵着马的小厮在等着,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时,一个人却从城墙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看清那个人的脸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样子,你的游说很不成功啊,真是难为你了,不惜违逆师傅的命令也要带着沈伯母跑到这里来,甚至,不惜投靠你一向不屑与之为伍的父皇,则宁,你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月色下那白衣男子说出这番话时,口气中带了淡淡的惋惜。 “可惜,你这么做了,效果却适得其反,不是吗?” 秦峥终于咬牙开口:“洛奕,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为什么偏偏要带她来这里?” 洛奕耸耸肩膀:“这是师傅的意思,我也只是照做罢了,”他停顿了一下,才叫出最后两个字,“师弟。” 第31章 声东击西 “我已经和你们没有关系了。”秦峥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洛奕轻描淡写道,“你这样说,师傅可是会很伤心的,好歹他也养了你十几年。” 秦峥冷哼一声:“如果他不是知道我的身世,会愿意养我吗?” 洛奕拍拍他的肩膀:“师弟,火气不要那么大嘛,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道谢而已,”他嘴角扬起促狭的笑意,“如果不是你不遗余力地想赶她走,她恐怕还不会这么坚定地要留下来。” “你闭嘴。”秦峥一字字道,握紧了拳头。 “不要动怒嘛,师傅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体调理好的,对了,沈伯母身体如何,师傅也很是挂念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听到“师傅”二字时,秦峥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师傅……他来了?” 没等洛奕回答,他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撩起衣袍下摆就跪在了洛奕面前。这次,终于轮到洛奕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看了一眼城门处的侍卫,咬牙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让他们看到成什么样子了?” 秦峥的双手撑在地上,坚定道:“师兄,我求你,让她不要再参与到这些事里面来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以后一定会听从师傅的安排,无论他是让我杀了父皇,还是继续忍气吞声,或者……把整个西陇都放到师傅脚下,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洛奕长久地注视着他,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迟了。” 秦峥霍然抬眸,眼底满是恳求之色,洛奕却殊无动容,而是缓缓说了下去:“从你违抗师傅的命令,带着沈伯母从幻夜阁逃走时,一切都已经注定了要走到今天这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看到秦峥的神情,他的笑意中多了几分无奈:“离开北燕前,她看到了你,所以才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西陇来,以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就算不是我碰巧撞上她,她迟早也会找到你。” 秦峥的瞳孔猛然收缩着,脸上渐渐浮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真的是天意吗?那个时候,他偷听到了秦烨和北燕使臣的密谋,听到的内容让他毛骨悚然。本应该在北燕平安度日的阿妧,竟然成了两国交战的目标和牺牲品。虽然想不通北燕太后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但是阿妧有危险,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他向父皇请旨,亲自去边境巡查,实际上却是想救她。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还没有到达西陇军队计划好埋伏的地方,就遭受了伏击。当他日夜兼程赶过去时,镇上的那间客栈已经化作了火海中的废墟。 在众多焦黑的尸体中,有一具女子尸体被发现在她之前住的房间里,虽然已经面目模糊,但她身上所佩戴的饰物,经过辨认后,却是千真万确来自北燕宫廷的。 那一刻,他万念俱灰。直到那天他接到了师兄洛奕的飞鸽传书,在城楼上看到了背着木琴低眉浅笑的她,前后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却恍若两生为人。 只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洛奕身旁,为什么会卷入西陇宫廷的风波中? 他以为,只要自己断了她的所有念想,她就会离开西陇了。然而,现在洛奕竟然告诉他,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念头反而害了她!原来从头到尾,让她卷入这场纷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师兄,求你帮帮我,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再次恳求道。 洛奕眼底忽然闪过了一丝悲悯:“已经迟了,这么多年来,你不会不明白,只要是师傅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无论是你我还是她,都只不过是棋子而已,永远逃不开下棋的那个人的手。” 他弯下身子,把秦峥从地上扶起来:“想要逃开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在这个世上再没有牵挂,否则,任何一个你牵挂的人,都会成为推你入局的筹码,”他闭上了眼睛,“这会儿,沈伯母应该已经被师傅的人带走了,你回去吧。” 秦峥眼底渐渐漫上了血丝:“原来你来找我,是为了给他们拖延时间!” 洛奕冷酷一笑,语声清冷:“不然你以为呢,难道会找你叙旧?” 秦峥忽然扬手,月光下只见刀锋一闪,随即没入了洛奕抬起来抵挡的手掌中,血花四溅。“你……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吗,为什么不躲?”看着血水顺着洛奕的手掌流下,秦峥的声音有点颤抖。 “就当做是,今天骗你说这么多话的代价。”洛奕冷然道,随即将匕首从掌心拔出来,轻蔑地丢在地上后拂袖而去。 第32章 突施辣手 那夜,秦飞雪带着厌恶的神情,和皇后一道将秦烨送回了他的寝宫,对外只宣称皇帝急病。回来的时候,秦飞雪的手上多了一道赐婚诏书,上面的朱砂印红得像血。 “阿离,天气太冷,陪我喝杯酒吧。”秦飞雪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一丝难得的诚恳,让傅妧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奢华的寝殿里,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状,然而空气中那丝血腥气却挥之不去。傅妧沉默地捧着杯中酒,看着秦飞雪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戚。 “今天谢谢你,阿离,”秦飞雪笑了笑,“不对,应该叫你傅姑娘才是吧,傅妧,是吗?”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傅妧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波动:“我是谁,对公主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是啊,不管你是谁,但你今天救了我,”秦飞雪郑重举杯,饮尽杯中酒后,她眼底涌起了一点红色,“如果三年前,也有人来救我,或许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了。” “你知道吗?”秦飞雪忽然用另一只手抓住傅妧的手腕,“我并不是那个人的女儿,我的母后,在嫁给他前,曾经是他大哥的妻子……是不是很可笑,就算不是女儿,我也是侄女,他怎么能,怎么能对我做出那种事来!” 她握住酒杯的手太过用力,酒杯竟被她捏碎了,血水登时和着酒水流下来。傅妧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她在栖凤台上代替秦飞雪弹琴时,掌心的伤口再度裂开,流下的血浸透了半幅衣袖。与那个相比,秦飞雪的这点血,也只能算是微薄的代价。毕竟,最终秦飞雪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她,却付出了比这要更多的代价。 至于秦飞雪说的事,她依稀记得,现任皇帝秦烨是在兄长死后接手储君之位的。那么这样看来,他接手的不仅是储君的位子,还连同对方的妻子一并接收了。那么,那位杨皇后,竟是一女侍二夫的例子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做出这种矛盾的行为来的?一方面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立杨氏为皇后,另一方面又对她们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看秦烨的样子,傅妧并不认为那是一种畸形的爱恋,而更有可能出自报复的心理。 “你说的对,现在杀了他,简直是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好好体会下无能为力的感觉!”秦飞雪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情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癫狂。 “你打算怎么做?想成为女帝,和赐婚不一样,并不是一道诏书就可以做到的事。” 秦飞雪忽然诡秘地笑了:“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她话音未落,傅妧已经听到背后风声,她急急转身,拉动腰带上的机括,一蓬飞针激射而出,准确钉入偷袭者的胸膛。 然而,一截冰冷的刀刃,已经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脖颈。 “傅姑娘,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秦飞雪的声音一扫之前的颓唐,显得格外冷静,“你只要乖乖配合,我现在并不想要你的命。” “现在不会……”傅妧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那就是说,你早就决定好要除掉我了,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也是你和洛奕约定的一部分吗?” “有人告诉我说,只要掌握了你,就可以控制住另外一个男人,让他心甘情愿的帮我扫清前路。”秦飞雪笑语嫣然,听着却让人毛骨悚然。 傅妧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想到了萧衍,但表面上还强作镇定道:“我如果真的那么有用,就不会流落到这里来了。” “那倒未必,只要利用你让他放弃皇位,那么一切就好办的多了。” 傅妧越听越不对劲,不禁皱眉道:“和你说这些话的是,是元洵吧?”如果是元洵的话,一切倒解释得通,他想利用自己逼元灏放弃和他争夺皇位。 “公主殿下,别忘记你现在要嫁的是洛奕,你凭什么那么笃定,帮元洵成为皇帝,他就会帮你?”傅妧的语气越发轻蔑,秦飞雪或许在男人中间周旋是一流的,但在权力斗争上,她简直幼稚得可笑。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来人!”秦飞雪不耐烦道。 一名婢女应声出现,将一枚药丸送到傅妧唇边,硬生生逼着她吞了下去。然后秦飞雪才撤掉了短刀,笑道:“你现在乖乖的听我吩咐,不许对洛奕说一个字,我自然不会伤害你的。” 傅妧闭上眼睛:“这药,是从洛奕那里要来的,还是骗来的?” 秦飞雪笑得越发得意:“我只说我要给父皇下毒,他就相信了,你说,他是不是和你一样蠢?” 第33章 改变计划 秦飞雪笑得如斯张狂,傅妧眼底却含了一抹冷笑。敢说洛奕愚蠢的,除了萧衍之外,恐怕只有像秦飞雪这样无知的人了。 刚才吞下药丸的时候她已经分辨出,那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清心丸。洛奕大约是怕秦飞雪再用了其他毒药,所以用这个来搪塞她。秦飞雪这点道行,想要算计洛奕还太早,不过现在形势未明,她倒不妨先配合一下。 于是她冷冷瞪视着秦飞雪:“过河拆桥,你真是够狠。” 秦飞雪亦回之以冷笑:“只能怪你和洛奕愚蠢,亲手把这么个把柄送到我手里来,我没有把你送给秦烨糟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傅妧眼眸微眯,“刚才,我就不应该帮你。” 她话音未落,秦飞雪就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傅妧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只见对方眼底已经充满了怨毒的光。如果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处,傅妧丝毫不会怀疑,秦飞雪会立刻杀了她泄愤,只因为刚才被她目睹了最难堪的一幕。 早在她动手阻挠秦烨时,傅妧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然而她还是那样做了。 因为同样身为女子,所以看不得秦飞雪受到那样的屈辱,明知道此举可能会招致对方的记恨,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如今秦飞雪果然翻脸无情,那么,将来她就算做了什么,也不算是对不起她了。因为她对秦飞雪仅有的一点同情,已经随着刚才的决裂而烟消云散了。 “那么,你现在打算把我怎样,就只是毒药这么简单么?”傅妧扬眉问道。 秦飞雪略一思索,脸上便重新堆起了浓浓笑意:“既然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了,不如索性帮忙帮到底,如何?” 傅妧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样子,心中陡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秦飞雪的心理已经完全扭曲了,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第二个耶律云珠,随时都可能撕破平静正常的表象,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 直到三天后,傅妧看着那一袭嫁衣摆在面前,才知道秦飞雪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错,”秦飞雪眉眼弯弯,“你只要在十天后的婚典上,代替我完成整个仪式就可以了。” 傅妧轻蔑地将手中的红衣丢在地上:“如果我说不行呢?”秦飞雪好不容易才趁着秦烨重伤昏迷伪造了赐婚的旨意,可以与洛奕携手连理,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婚典上,让她冒充新娘? 秦飞雪不耐烦地揪住她的衣领:“别忘了,只有我手中才有救你的解药。” “你想做什么?”傅妧眯起眼睛,语声清冷。 “只要,你在端给父皇的酒里放一点东西就行了,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不是吗?”秦飞雪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一个能吞噬人的深渊。 傅妧登时心中了然,原来秦飞雪并没有放弃杀死秦烨的念头。想想也是,秦烨如今因为重伤,还在她们母女的控制下。但身为一国君主,绝对不甘心让自己的命运就这么操纵在皇后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中。就算是一时妥协,也很有可能是虚与委蛇,等待着时机到来再翻盘。 秦飞雪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才决定要先下手为强吗? 不过,倒算是个好计策,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如果秦烨死在了婚典上,到时候新娘是别人冒充的,就和秦飞雪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相对的,她和洛奕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她真的很好奇,秦飞雪是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笃定她会答应做这样的事? “这种事,做了也是死,我凭什么要帮你?”她冷冷道。 秦飞雪诡秘地笑了笑:“我留着你还有用,是不会让你死的,再说了,嫁给洛奕,不是你们彼此情愿的事吗?” “什么?”傅妧眉头微皱,这次是真的不明白秦飞雪的意思了。 “别在我面前装傻了,选驸马的那天,他画的那幅意中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秦飞雪眼底有着被压抑的怒火,身为女人,尤其是一个在情场上无往而不胜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种情况的出现。 画中那女子的衣着和纱幕的颜色都分毫不差,然而女子眼下,却有隐约的泪痣一点,和傅妧眼角那颗一般无二。 哪怕和洛奕一开始就是因为利益纠葛走到一起的,也不能容忍他竟然看上了别的女人,还在大庭广众下将这份心意付诸于画纸上。这是对她的侮辱,所以,哪怕明知道洛奕的计划更稳妥些,她也不惜铤而走险改变这一切。 只是为了给那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男人,一点教训。 这样想着,秦飞雪眼里的神情更加坚定了。 第34章 再穿嫁衣 对于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而言,秦飞雪的婚事准备的可谓是仓促,而在此过程中,秦烨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世人都道是他临阵反悔更改婚约,为了怕南楚太子元洵来找麻烦,所以称病不出。然而只有傅妧和秦飞雪母女知道,秦烨如今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时常昏迷不醒,能不能出席婚礼还是未知数。 而在世人眼中受到了悔婚这样的侮辱的太子元洵,竟然没有丝毫来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坦然地继续住在西陇皇宫里,说是要看到公主大婚后再离开。傅妧知道,他是在等秦飞雪利用完自己后,再用自己去威胁元灏。 果然,在利益面前,做不成夫妻,也可以是盟友。 婚礼前夜,被关在秦飞雪寝殿后面的小屋里,一连十天都无法和洛奕取得联系的傅妧终于叹息一声,拿起了那套嫁衣。 秦飞雪要比她丰腴一些,那套大红的嫁衣套在她身上颇有些肥大。傅妧正皱着眉头想把腰带绑得更紧一些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双手,利落地帮她把腰带多缠了一圈,然后在一侧打了个结。 傅妧霍然回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是她的听觉下降了吗,怎么可能连对方走到自己身后都完全没有察觉?对于她惊愕的反应,萧衍只微笑道:“你难道不想夸奖我轻功进步了吗?” 傅妧看了一眼门口:“你怎么进来的?”秦飞雪虽然忙着在筹备婚礼,但安排在门口看守的人不下数十个,虽然以萧衍的武功似乎不成问题,但是……“这里是西陇皇宫,你在这里惹事?” 萧衍忍俊不禁:“放心,我偶尔也会用用下三流的手段。” 尽管是在这种情形下,傅妧仍然忍不住想对他翻个白眼,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更要紧的事:“你来的正好,秦飞雪想在婚礼上毒死西陇皇帝,你帮我把这个消息带给洛奕,好不好?” 萧衍的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傅妧这才觉出自己的莽撞,他明明和洛奕势不两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指望他去向洛奕通风报信呢? 她叹了口气:“算我没说……” 萧衍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见你穿过两次嫁衣,却没有一次是为我而穿的,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他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傅妧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身上的大红锦缎在烛火照耀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是啊,她穿过两次嫁衣,但两次,都不是出嫁时该有的心情。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告诉萧衍,带她走,那么,她就可以摆脱这些仿佛永无止境的阴谋。 然而,想到洛奕和秦峥,她还是硬生生忍下了这样的话。 “等不到明天的婚礼,我就要离开西陇了,”萧衍突兀开口,“北疆的游牧民族早在半个月前就屡次南下滋扰,昨天,他们南下屠戮了三个镇,所以,这次我不得不走。”他并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好像,是有人刻意地在催促他回去一样。 “哦……”傅妧只应了这一声,才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那你路上保重。”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要离开的时候,心里竟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对他的依赖吗?哪怕看不到他,只要知道他在,就会觉得安心……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她的手心。傅妧低头看时,只见那物事呈圆筒状,不过小指大小,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这是……” “我留下一队暗卫在这里,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你吹响这个哨子,他们就会现身,”萧衍的眼睛映着烛光,反射出幽暗的光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疯了,这里是西陇皇宫!”傅妧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萧衍却满不在乎地眨了眨眼睛:“所以,要慎重的用,他们虽然都是暗卫中的精英,但毕竟都还是血肉之躯,自然是不能和西陇的三千惊风骑所对抗的,但是,在乱军中保你安危应该还不成问题。” 傅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中隐藏的信息,急切追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明天会发生什么,你知道的,对不对?” 萧衍默然地看着她,良久才伸手将她揽过来。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听着耳下血脉流动的声音,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温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卷到这些事里来……”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奈,“秦烨虽然闭门不出,却有人拿了他的手令,秘密调动了城外的惊风骑。” 第35章 赠予暗卫 惊风骑是西陇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但实际意义上,已经成为皇帝的专用军了,只有在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才会上战场。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惊风骑每次上战场,都是大胜而归,在四国中也算得是战绩彪炳。傅妧不知道秦飞雪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手脚,但秦烨要调动这支军队,显然是要放手一搏了。 明天,是秦烨唯一能摆脱她们母女控制的机会,巧的是,秦飞雪选择的也是同一天。两方势力碰撞,而她和洛奕这两个外来者,很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你……是在担心我吗?”傅妧抬起眼睛,语声幽幽。 萧衍没有回答,只淡淡道:“我要走了。”他才刚刚转身,傅妧就已经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那样主动,带着不顾一切的势头。 “既然那么担心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为什么要像对待一个已经没用了的棋子一样把我丢掉?”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从在西陇第一天看到他时就想问,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问出口。 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种自相矛盾的事情,让她一忽儿觉得自己是被人捧在云端的珍宝,一忽儿觉得是被弃如敝屣的棋子。 不知是嫁衣太过单薄,还是她太过紧张,傅妧只觉得自己在微微发抖,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萧衍终于抬手,轻轻掰开了她的手。她却立刻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带着几分耍赖的神气:“你今天不说,我就不会放手,除非你把我的这只手砍下来。”说着,她示威性地用另一只手也抓住衣袖,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萧衍颇有些无奈地回头,藏在眉骨和睫毛阴影中的眼睛难得地有些温柔的神气。 “真的想知道?” “嗯。”傅妧重重点头,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仿佛想用目光从上面开出一个洞出来,窥得他隐藏的所有秘密。 萧衍轻轻地笑出声来:“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就好好活着从西陇皇宫里走出去,到北燕来找我问个清楚。” “什么?”傅妧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他耍了,声音立刻拔高了。 然而手中的衣袖却陡然一轻,只不过是瞬间的工夫,那人已经在门口手扶门框回头笑道:“我怎么会舍得断你的手?拿好那个哨子,你就是那队暗卫唯一的主人,放心,像简兮那样的事,不会再出现了。” “简兮的事……你也知道了?”傅妧着急上前追问。 他已经走出了门,潇洒地挥了挥手,完全没有离别的伤感。傅妧握紧了手里的哨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困惑,比他来之前不减反增。 那一夜无眠,待到东方微白时,秦飞雪已经派了嬷嬷和婢女来为她上妆打扮。西陇的风俗,婚礼要在黄昏时完成,因此时间上倒是并不着急。 她的右手小指上被贴了光华璀璨的甲片,甲片内侧填满了细密的粉末,遇水即溶。按照大婚的规矩,在拜过天地后,新婚夫妇要分别向帝后敬酒,才算是礼成。为了让婚事得到上天的保佑,这杯酒秦烨是不能不喝的。 秦飞雪想的还真是周到,让秦烨死在众人面前,想必接下来就要揭穿她冒充新娘的身份了吧?还真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说不定还能做出受害人的样子,博得朝臣们的同情。那么,她要怎么做呢?还有,洛奕会怎么做? 至今,她仍然不知道洛奕非要娶秦飞雪不可的理由,所以才投鼠忌器,不敢擅自行动。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横竖那毒药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若不在酒中下毒,秦飞雪的那些算计也是无济于事。 金红色的头纱被拉下来,遮挡住她的面容,视线中的一切顿时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微光。临出门前,秦飞雪终于出现了。 想来她这几天也睡得不好,眼下堆着浓重的阴影。 秦飞雪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只要我父皇今天驾崩,我会立刻把解药给你,所以你不必有什么顾忌,只要按照我们之前的商量去做就行了。” 傅妧冷冷道:“你有这功夫来算计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毒药给你父皇吃了,去控制他更来得方便。” 秦飞雪轻蔑一笑:“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只是那个老东西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了,骨头那么硬,宁愿死也不肯让我如愿……”她皱眉停下了话头,“不要想再套我的话了,你只要按计划行事,一切很快会结束的,我向你保证,洛奕也会平安无事。” 第36章 血色婚典 那是傅妧有生以来见过的气氛最诡异的婚礼,御座之上的秦烨木然地坐着,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不知道秦飞雪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而杨皇后明显也是十分紧张,不时就伸手过去用帕子拭去秦烨嘴角落下的口涎,傅妧分明看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尖利的甲套甚至在秦烨的下巴处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不过在场的臣子们都低眉顺眼地在座位上喝茶等待着,想来没有几个人敢抬头去看。 她在殿门处静候了片刻,终于看到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洛奕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 隔着金红色的头纱,别人可能分不清她和秦飞雪的容貌有什么区别,但洛奕却明显地身子一震,显然是认出了她。 她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画下几个字,洛奕眸光收敛,半晌才传音道:“不必管她,按原定计划行事。” 傅妧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新郎新娘已经到场,鼓乐声起,她没有洛奕那样传音入密的本事,就算说了也是无用。 在原定的计划里,她的任务就是替秦飞雪弹一首曲子,造成姻缘天成的假象,之后便可以功成身退。至于洛奕要做这个驸马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她不愿也不想过问。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愿,如今她成了秦飞雪的替身,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目光,根本就不是她能凭一己心力掌控的局面。 傅妧眉尖微蹙,借着宽大袍袖的掩饰将指甲中藏的毒药尽数剔去,无论如何,她不会按照秦飞雪的吩咐下毒的。只要能撑完这场婚典,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拜完天地,她和洛奕双双在御座前屈膝下跪,两侧立刻有宫监举着托盘膝行上前,等待着一对新人奉酒。傅妧看向右侧的金色托盘,里面的龙凤双樽精致华美,那个宫监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手举得非常稳,酒面不见丝毫涟漪。 看到杨皇后紧绷如琴弦的目光,傅妧就知道,秦飞雪的计划里,她显然也是知情者。 确定小指指甲里的毒药已经被剔除干净后,傅妧才伸手端起雕着金龙的酒樽,高举过头顶,轻声唤了一句“父皇”。听到那两个字,秦烨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却迟迟没有伸手。 杨皇后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这是看到飞雪出嫁,欢喜的糊涂了么?”一边说着,她一边代为接过酒樽放到秦烨手里,托着他的手将酒杯送到唇边。 秦烨完全像是个木偶人一样任由她摆布,连酒液从嘴角溢出滴落到袍子上都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已经看着他喝下了酒,杨皇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刚才的耐心,自顾自从傅妧手中接过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待洛奕也敬过酒后,礼官便高声唱道:“礼成!” 傅妧和洛奕携手转身,向文武百官颔首致意,然而等来的并不是预想中的恭贺之词,而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傅妧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背后传来咕咚一声。她愕然回首,只看到刚才还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后已经摔倒在地上。旁边的宫女宦官扶起她时,只见杨皇后的一张脸都变作了乌青之色,嘴角流下一道发黑的血来,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毒药发作的这么快,显然是鹤顶红。鹤顶红只有自口而入才会有效果,那么最有可能被下毒的就是刚才那杯酒了。 但是,傅妧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在酒里做任何手脚,而且但凡是帝后入口之物,在端上来之前都有太医和宦官仔细验过,不可能有毒的。 傅妧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洛奕,却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震惊,难道……也不是他? “有人毒害皇后娘娘!”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场面登时大乱。傅妧被人群推搡着后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时洛奕已经不在了身旁。 就在这时,却有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她狠狠一拉。紧接着,元洵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是她!是她谋害陛下……和皇后!” 他的声音很大,刚才还一片混乱的众人,立刻就往这边看了过来。 “太子殿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宰相林宏小心翼翼道,“这是敝国的飞雪公主,怎么可能谋害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元洵冷哼一声:“你们好好看看,她到底是谁!” 他话音未落,傅妧头上的盖纱已经被粗暴地扯了下去,她的真容立刻暴露在众人面前,引发一片唏嘘之声。 “这……这不是驸马的女弟子吗?”终于有人用颤抖的声音道破了她的身份。 第37章 秦峥现身 就在众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时,傅妧却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的秦烨。在刚才动乱发生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秦烨呆滞的目光起了变化。 然而现在再看去,秦烨仍然是一副呆呆地样子,甚至有混合着酒液的口水从嘴角流出。 “不好了,这妖女也给皇上下了毒!”被元洵一语点醒,再从秦烨的反常状态联想到杨皇后的惨状,现场顿时乱成一团,秦烨和杨皇后立刻被抬到了后殿。 皇帝和皇后不在,宰相林宏自认为应当出来主持大局,便沉声喝令侍卫将傅妧拿下。姑且不论这毒是否是她下的,单凭她冒充公主出现在婚典上这一点,已经是犯了极大的罪过,因此林宏不假思索,便叫来了御前侍卫。 洛奕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钳住元洵的手腕迫使他放手:“你不要血口喷人!”他用力极大,元洵手腕上登时红肿了一块。 “怎么,是看到同党被抓,心慌了不成?”元洵揉着手腕,眼底发出怨毒的光。 虽然他现在也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明倒下去的那个应该是皇帝秦烨才对,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皇后?然而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不可能放过的,或许,是秦飞雪临时改变了计划也说不定,他现在又不能找来她问个清楚,只好先按照原定计划咬死洛奕和傅妧再说了。 林宏上前道:“太子殿下请息怒,洛驸马大约是……” 他话还没说完,元洵已经轻蔑打断:“什么驸马,和他拜堂的可是这位洛离姑娘,并不是飞雪公主,既然大礼未成,他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驸马?” 林宏一时语塞,元洵却越发来了劲:“相爷莫要被他骗了,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一伙的,来这里是想对陛下不利,啊,说不定这会儿公主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相爷可是要当机立断把他们抓起来审问才是啊!” “这……”林宏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洛奕也是皇帝下圣旨钦点的驸马,和皇帝是一家人,他就算身为宰相,也不好贸贸然干预帝王家的事。 然而元洵却逼近一步,语气和神态都几乎威胁:“想必林相还不知道吧,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卧病不出,也和这两个妖人脱不了干系,就连那道赐婚的圣旨,也极有可能是他们伪造的,有这样的事,林相难道真的要置之不理吗?” “这……下官自然不能……” 元洵看到林宏已然有七八分相信自己,看向洛奕和傅妧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得意之色。 “来人,把他们——” 林宏还没说完,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已在殿门处响起:“什么时候我们西陇的事,竟要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了,林相,你可知罪?” 不怒自威,让在场众人心中齐齐一凛,待看清楚来人面容时,所有人都忙不迭下跪见礼:“微臣参见六皇子。” 这是傅妧第一次见他出现在这种宫中亲贵群臣云集的场合,也是第一次见他穿着皇子的服饰。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西陇六皇子秦峥,而不再是她的则宁哥哥。 “怎么,六皇子想要包庇这两个人不成,还是……他们其实也是受人指使的?”元洵揶揄道,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六皇子,但从其他几位皇子畏畏缩缩的平庸之态看来,想必同是兄弟,也差别不到哪里去。 秦峥微微一笑:“如今事态未明,谨慎行事也没什么奇怪,但是像疯狗似的咬住一点怀疑不放,非要大动干戈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才真让人觉得奇怪。”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不免觉得,元洵对这件事也实在太紧张了些。按理说,在别国做客的皇子,不管是人家的内务还是国事,都应该避嫌才是。这位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表现的那么积极,倒真是有些古怪。 元洵的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你骂我是疯狗?” 秦峥的语声极为平静:“我并没有那么说,”元洵的脸色才刚刚缓和一些,他便又补充道,“我只是说‘像’而已。” 元洵从生下来从不曾被人如此蔑视过,当下也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抓起桌子就向秦峥丢去。秦峥不会武功,虽然躲开了那张桌子,却被甩了一身的酒水菜肴。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谁,敢在这里放肆!” 众人循声望去,忙不迭再次下跪道:“微臣参见太后!” 第38章 元洵受辱 殿中众人里,只有元洵傅妧等人不曾下跪,看上去格外扎眼。 见到太后稳步走过来,都不用侍女搀扶,元洵不免有些慌神。他之前明明听秦飞雪说过,太后已经病入膏肓了,看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再联想到那天太后吐血,元洵已经觉得十有**能肯定,是秦飞雪给太后下了毒。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还吐血不止,今天就这么精神抖擞,吃了仙丹也不过如此! 林宏忙走上前去,向太后解释这一番来龙去脉。太后一边凝神细听,一边缓缓打量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那群人。 她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眼珠并没有一般老年人的浑浊之态,目光十分锐利,元洵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舒服。 听完后,她忽然开口对元洵道:“你过来。” 元洵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太后眼眸微眯,忽然扬起巴掌重重打在元洵脸上。那一巴掌用力极大,元洵的脸上登时起了红痕。 元洵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过这种屈辱,想也没想就抬手指着太后道:“你……” 然而还没等他把“你”字后面的话说出来,已经有带刀侍卫上前护住太后,肃然道:“太子殿下,请注意您的举止,这位是本国天后,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然而元洵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下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就嚷道:“太后又怎样,本太子自打生下来,就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秦峥漫不经心道:“那你今天是见识到了。” 元洵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太后已经冷冷道:“正是因为你的父皇母后疏于管教,才让你养成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身为一国太子,在我西陇的地盘上如此放肆,也是你父皇母后的授意不成?” “这……”元洵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对方一个暮年老妪,言辞竟然如此犀利,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软肋,还把一件小事上升到了两国之间的高度,这话,倒是不能随便接了。 太后见他语塞,当即冷笑一声道:“峥儿是我西陇堂堂的六皇子,是哀家的亲孙儿,就算你是南楚太子,也不能对他如此放肆,今天那一巴掌算是一点小教训,如果还有下次,哀家会先行惩治了你,再修书去向南楚皇帝解释原由!” 元洵也不是傻子,当下态度一转,勉强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是我刚才冒犯了,”他又转向秦峥,“还请六皇子也见谅。” 秦峥毫不在意地拂了拂前襟上的酒水,淡淡道:“非我族类,我自然是不会随便计较的。” “你!”元洵听出他的话音,是在暗讽刚才说他是疯狗一事,不由得怒火中烧,偏偏碍于有太后在场,不好随便发作,只好先忍下这一口气来。 他自以为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太后却又道:“今天发生的事,是我们西陇的家务事,太子若是没别的事的话,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但是……”元洵不甘心地上前一步,“飞雪公主至今下落不明,一定是这两个妖人绑架了公主,图谋不轨!” 傅妧暗自叹息一声,元洵并不蠢笨,从刚才的忍气吞声道歉就能看出,他也是颇懂审时度势的。这样的人,倘若生在寻常人家,必是如鱼得水。只可惜,他的那点聪明,在以权谋心术为生的帝王家,终究还是不够用的。 果然,太后只淡淡道:“一切尚未有定论,你还是先回去吧。”说罢,她便转身对林宏道:“将这两个人带到我宫中,哀家要亲自问话,同时让太医全力救治皇帝和皇后,再派人在宫里寻找飞雪的下落,一定都要做到。” 林宏忙不迭应下,心里却已经有了七八分打算,太后刚才说的是“问话”而不是审问,难道内中别有隐情? 只是这一番疑虑只能在心里想想,无论如何问不出口。待目送秦峥扶着太后离开后,他才着手一一做事,派人好生送了洛奕和傅妧去太后的寝殿,又命群臣暂时留在宫中,自己则亲自去看太医救治皇帝。 那花白胡子的太医令见他进来,忙行礼道:“相爷放心,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前一段时间失血过多,又过量服食了安神的药物,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林宏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追问道:“失血过多?陛下这是……” 就在这时,静卧在榻上的秦烨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太医令这才自知失言,然而已经晚了。 “把太医令拉出去,杖毙!”寂静的寝殿中,秦烨的声音充满戾气。 林宏心中一惊,忙不迭跪下请罪,好在秦烨并没有要处置他的意思,饶是如此,林宏背后的冷汗还是浸透了衣衫。 第39章 巧舌如簧 傅妧和洛奕來到太后的寝宫外,一名年老的宫监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见他们双双到來,却伸手拦住了洛奕,笑道:“洛公子请稍后片刻,太后娘娘想先见见这位阿离姑娘,” 洛奕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看傅妧沒有什么异议,便点头应了, 傅妧跟在那老宫监的身后走过前殿,一路上沒有看到半个人影,连烛台都不多几个,整个前殿显得格外阴暗,与其它宫室灯火通明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终于到了太后的寝殿,经过了刚才那一番争执后,太后似乎是疲累了,正半靠在美人榻上养神,而秦峥就站在她身旁,低眉敛目, “太后娘娘,阿离姑娘到了,”老宫监低声道, 太后立刻睁开了眼睛,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傅妧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只是低首站在原地,双手自然下垂,整个人如雕塑一般不说不动, “身量上倒有几分像飞雪,只是要瘦得多了,是不是,峥儿,” 她这般突兀地问出來,秦峥犹豫了一下,才低低地答了个“是”字, “峥儿你在南楚居住多年,可巧这位阿离姑娘也是南楚人氏,你们……可曾认识,”太后的语气很是平静,内里却隐了惊风骇浪, 傅妧心中一凛,知道是之前秦峥的行为引起了她的怀疑,所以才有如今这番试探,秦峥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言行举止间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这太后虽然年事已高,但观察力却相当敏锐,实在是不容小觑, 于是她抢先开口:“回禀太后娘娘,不单单是认识,还曾在一处私塾里读书,” “哦,”太后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瞄着秦峥,“是这样吗,” 秦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好应下了, 太后这才把目光重新转回到傅妧身上:“那么,上次來见哀家时,为何不曾说出这一节,” 傅妧微微一笑:“民女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六皇子殿下,听了他的说话口音,才和小时候见过的那人对上号,上次民女來参见太后娘娘时,根本不知道皇宫里有这么个人,要从哪里交待呢,” 太后略一思忖,才道:“也是,峥儿他才回來不久,身子又弱,宫里的宴会倒不常参加,” 她既然肯这样说了,便是表示有三分相信他们的话了,然而傅妧却忽然抬起头來问道:“太后娘娘可是在疑心,我是和六皇子勾结好的了來欺骗于您,” 她这般单刀直入,太后倒是一怔,她今天叫了他们來,本來就是存了这个疑虑, 上次她突然吐血一病不起,就是眼前这少女深夜前來,说她是中了毒,且这毒不是出自别人之手,正是她的孙女秦飞雪做的, 她那个时候虽然昏着,但也知道太医是靠不住了,每次來诊脉不是说无能为力,就是开了一大堆喝下去也沒用的苦药,根本治不了她的病, 她虽然身为太后,但早已不过问宫中和朝中之事,出了这种事之后,更是不能相信身边的人了,几个年长的孙子都平庸无能,和她也疏远的多,只有这个才回來不久的孙儿时时前來请安,她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告诉了秦峥,托他从宫外找郎中, 秦峥倒也沒有辜负她的期望,不多时便找了个江湖郎中來,几服药吃下去,竟去了吐血之状,连从前有的老症候都轻了许多, 那一刻,她是真的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子, 毕竟,秦烨也已经到了中年,近年來的行为也越來越不靠谱,他迟早都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 之前那几个皇子,已经被杨皇后养成了平庸无能之辈,遇到事情只知道往后躲,沒有一个是能承继大位的人选,秦峥的出现,简直太是时候了, 但是刚才在大殿,她看到这个孙子的神情时,才突然起了疑心,假如他们是认识的,甚至是串通在一起通过下毒事件來博取她的信任的,那么就太可怕了, 所以她今天会找他们來对质,倘若傅妧否认他们认识,她反而会更怀疑,然而她的答案,却是无懈可击的,承认他们认识,但只是在从前,甚至,还敢质问她, 太后眯起了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女, 傅妧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如果太后娘娘是这样想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如果太后不介意让皇室的血脉给我这么一个平民女子陪葬的话,我就更不介意了,” 太后终于开口,语声中甚至有一丝迟疑:“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第41章 寻求真相 苍白而俊秀的脸容,低压着的浓眉下一双深黑的眼瞳,内里深处却像是能焕发出种种奇异的光彩似的,夺人心魄, 看到洛奕出现在这里,傅妧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尤其是在听到了刚才那老宫监的话之后, 她下意识地去看太后,只见对方皱纹遍布的脸上并沒有一丝颤动, “你是什么人,”太后稳稳出声,不见丝毫慌乱,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洛奕反问道,眼眉微挑,露出浅浅微笑, “三分相似的容貌,再加上一点小把戏,能骗得了他,却骗不过我的眼睛,”太后冷然道,语声中已带了杀气, “只不过是骗不过你的心罢了,因为你早就知道秦颐已经死了,对这点确信无疑,所以无论看到怎样相似的人,都不会上当,”洛奕亦用同样冰冷的语声回敬,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装神弄鬼,” “只是想问一个问題,当年,到底是谁杀了秦颐,”洛奕一字字道, “秦颐是病死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费尽心机要混进宫里有什么企图,來人,”听到他提起秦颐时,太后明显有些慌乱, 然而殿外仍是一片寂静,原本应该出现的侍卫和宫人都沒了踪影,太后这次才真正乱了,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榻上,傅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太后小心,” 太后只觉一阵香气袭來,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夜如此寂静,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时候,先帝还在位,只不过近日來有些发烧咳嗽,听宫人回报说,储君也有些抱恙,想请她移步一看, 太子府离皇宫不远,但她挂念着皇帝的病情,便推却了,只传了太医去太子府诊治,然而终归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到了半夜,看着皇帝的病情稳固了,她还是漏夜出了宫,去探视秦颐, 因未请皇帝的旨意,她并沒有大张旗鼓地带许多人,只带了随身伺候的宦官杨志, 那夜的太子府,像现在一样寂静,伺候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甚至连太子的卧房都沒有半个人影,连灯都沒点一盏, 她有些生气,打算叫太子妃來训斥一番,然而撩开严密捂着的床帐,就看到了脸色灰白的秦颐,那样的灰白她是见过的,活人脸上再沒有那种颜色…… 太后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过來,指着洛奕道:“你……你会……妖术,”说完这一句,她仿佛承受不了那样的精神压力,头立刻耷拉了下來,显然是昏过去了, 目光的对视被打破,洛奕也踉跄着后退一步,随即又上前去抓住太后的肩膀摇晃:“到底是谁杀了他,到底是谁,” 看洛奕的神情,傅妧就知道,他沒有从太后的记忆里找到答案,于是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记忆是不会说谎的,而且,我也相信,一个母亲,绝对不会亲手杀害自己的儿子,” 洛奕的眼底已经泛起了血丝,他反手抓住傅妧的手腕:“那你说会是谁,”问出这一句后,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闭上眼睛平静片刻后,他再度开口:“你……都知道了什么,” 傅妧轻轻一笑:“都只是些猜测,” “什么样的猜测,”他固执追问道, “比如……皇后杨氏,曾经是秦颐府中的一名姬妾,”看到洛奕眼底不依不饶的神情,傅妧轻轻叹息一声,“又比如,秦颐身故时,已经有了几个儿子,虽然在后來的几年中,他们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但世事难料,想來总会有幸存的人,” “很接近事实,”他如是评论道,“但是,还是有一些误差,” “什么样的误差,”这次,轮到她扬眉反问,姑且不论那老宫监看到洛奕时的诧异神情,就连太后刚才也说过了,洛奕和秦颐有三分相似,那么,他们极有可能是父子, 为了莫名身故的父亲來向西陇皇室复仇,似乎也说得通,傅妧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样的误差, “我,并不是秦颐的儿子,”洛奕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或者说,我沒有那样的幸运,能成为他的儿子,” “那你为什么……”既然不是秦颐的儿子,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追寻秦颐的真正死因,傅妧的这个问題还沒有问出口,就听到门外忽然响起的嘈杂人声, 在众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格外刺耳:“他们就在里面,我亲眼看到,他们想要杀死皇祖母,” 是秦飞雪的声音,紧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就冲了进來,在看到人事不省地歪在榻上的太后时,所有的矛尖立刻都对准了洛奕和傅妧, 作者有话说 汗……以为已经设置定时了,晚上才发现忘记了,火速更一章上来~ 第42章 睚眦必报 “快把他们抓起來,”秦飞雪急切地嚷道,然而,那些侍卫互相看了一眼,却沒有一个人敢动,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秦飞雪看到他们一个个站在原地不动,几乎气急败坏,她一直躲在太后的寝殿里,后來看到太后昏倒,自以为抓住了置洛奕和傅妧于死地的机会,才偷跑出去叫侍卫, 谁知道这群侍卫竟都是榆木疙瘩脑袋,竟连她的吩咐也不肯听,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们简直是反了,都长了眼睛沒有,这两个妖人在谋害皇祖母,你们还在等什么,”秦飞雪几乎跳脚, 就在这时,殿门处的阴影里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自然是在等朕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秦飞雪的脸色就是大变,她立刻转头看向傅妧,傅妧眉心微拢,果然,之前在大殿上她并沒有看错,秦烨确实是装出來的一副呆滞样子, 秦烨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來,脸色已然很苍白,但眼睛里的呆滞神气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刀锋一样锐利的仇恨, “怎么,飞雪看到父皇沒事了,好像不是很高兴啊,”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带着几许玩味,像是一只猫在看着老鼠在爪下挣扎,却不急于将对方置于死地,而是打算好好品味一下对方在死前的恐惧, “怎么……会呢,父皇沒事,飞雪自然是最开心的了,”秦飞雪言不由衷地说道,随即恶人先告状,“父皇你看,这两个人谋害了皇祖母,您还不下令把他们抓起來,” 秦烨看了一眼洛奕,面容不知为何突然扭曲了起來,“不着急,”沉默片刻后,他才细声细气地开口,“有些事,父皇要先和飞雪算清楚,才能腾出手來处理这些外人的事情,” 他语声中的怨毒显露无疑,傅妧看到秦飞雪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來, “父皇,”她忽然扑倒秦烨脚下,“飞雪都是被逼的,是他们两个给飞雪吃了毒药,逼着我做出那些事的,您知道的,我根本就不会弹琴,那些凤凰和鸣的招数都是他们想出來的,那天弹琴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从头到尾,我都是受他们摆布的,” 傅妧在心里替秦飞雪哀叹一声,如果她能拿出像那天那样的勇气,她或许还会对这个女子保留一点同情和尊重,但是现在,在仇人的脚下摇尾乞怜,这样的场面未免也太难看了, “那飞雪的意思是,那天对我拔刀相向,也是有人逼着你那样做的了,”秦烨幽幽反问, 秦飞雪脸色惨白,竟比秦烨看起來更要像个病人,她的嘴唇嗫嚅着,低低吐出一个“是”字, “來人,”秦烨开口道,“把飞雪公主带去蚕室,处以幽闭之刑,” 听清楚最后那四个字,秦飞雪一下子瘫倒在地,竟似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幽闭之刑,也是宫刑的一种,只不过是专门对女子实施的,行刑人会用木槌反复击打女子的腰腹部,直到确定对方无法再生育为止,但是这种刑罚,连有经验的行刑人也无法确知,要击打到怎样的程度才能达到这一目的,因此,受刑的女子十有**都死在了这项刑罚上, 虽然很不齿于秦飞雪的所作所为,但傅妧还是不忍心看到她落到如此下场,她心念方动,洛奕就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警告地摇了摇头, 秦飞雪像是忽然清醒过來了似的,重新爬到秦烨脚下,大声道:“父皇,那天……那天就是这个女人躲在床下,是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昏了你,我才……我才……我不想那样做的,真的,都是这个女人……” 秦烨冷冷的目光扫过來,洛奕立刻将傅妧拉到了自己身后,他看似很随意地站在那里,从头到脚却散发出浓浓杀意,让在场的所有侍卫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飞雪,”秦烨弯下身子,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放心,父皇是不会让你死的,那天你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我怎么能不还呢,” 他冷冷一笑,用力将秦飞雪甩到一边,厉声道:“带下去,” 立刻有侍卫上前,拖着仍在大喊大叫的秦飞雪下去了,一想到待会儿她可能会遭受到的酷刑,傅妧就不寒而栗,秦烨果然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秦飞雪毁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就以同样的代价报复, 那么,对于自己和洛奕,他又会采取怎样的手段, 傅妧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荷包,里面装着萧衍给她的哨子, 难道,真的要从西陇皇宫里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了吗, 第43章 有备而来 趁着秦烨的目光还停留在秦飞雪离开的方向时,傅妧从背后拉了拉洛奕的袖子,低声道:“趁着他们现在人少,我们快点离开吧,”略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如果带着我不方便,你就一个人……” 她的话还沒说完,洛奕就狠狠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我可以……”她刚想把萧衍留下暗卫的事告诉他,却忽然察觉到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两位,说完了沒有,”秦烨冷冷发问,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洛奕脸上, 洛奕扬眉一笑:“怎么,你也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眼熟吗,”他看了一眼仍昏在榻上的太后,“刚才,太后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秦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忽然笑出声來:“想不到秦颐那家伙窝囊了一辈子,竟然会有个儿子冒出來替他报仇,他这下可以含笑九泉了,” 洛奕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下來:“他是你的兄长,” “那又怎样,成王败寇,如今他是孤魂野鬼一个,我却是万人之上的皇帝,除了你这种蠢人之外,谁会來追究当年的事,” 洛奕眼底杀意渐浓,他一步跨出,已经到了一个持矛的侍卫身前,瞬间将对方手里的长矛夺了过來,几乎是同一时刻,站在秦烨轮椅周围的四名宫监也有了动作, 那四人不过着普通的宫监打扮,行动间却有如鬼魅,眼看着洛奕一矛刺出,已将到秦烨面前,谁知半空中却像是忽然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坚固堡垒,洛奕长矛递出,竟硬生生凝滞在了半空, 洛奕微微一怔,手上再度用力,那四人脚步变幻中,精钢打制的矛尖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绞碎了, 洛奕觉出不对,立刻抽身退步,傅妧一眼看到桌上有太后还沒喝的药,立刻端起來向那四个人泼去, 果然,染上了药汁的颜色后,才看出那四人手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扯着一张像网一样的东西, 洛奕眉心微拢,将已经断了的长矛丢到一边,从一边的侍卫腰间夺了刀,再度合身扑上, 然而那柄长刀碰到那张若有若无的网,立刻也被绞断,洛奕手中已无兵刃,那四名宫监却凌空跃起,将那张网劈头盖脸地罩下來, 洛奕闪避不及,左臂被网的边缘擦了一下,登时鲜|血迸现,然而对方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几人脚步变幻,如跗骨之蛆般跟随着,洛奕一连变幻数种身法,都无法突围,更不要说想靠近秦烨了, 眼看那锋利无比的网落下來,洛奕本能地咬紧了牙关,精钢打造的兵器尚且敌不过,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洛奕,”傅妧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沒有出现,那四名宫监只是围住了洛奕,并沒有收紧手中的网, “如何,朕精心为你准备的天蚕丝网,效果如何,” 洛奕冷然道:“你要杀就杀,” “我为什么要杀你,”秦烨故作讶异,“年纪上看,你似乎比那孩子要大了几岁……” 秦烨看着洛奕的脸,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半晌,他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你是厨房里的那个小子,” 说了这一句后,秦烨的神情陡然阴沉下來:“说,那个孩子,是不是你带走的,他现在在哪里,” 洛奕嘴角微勾:“你想知道,就趁早了解了自己去地府去问吧,” 秦烨眼底杀气一闪,却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换了较为温和的口气道:“其实你又何苦呢,你现在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何必要为了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去报仇呢,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朕那个孩子的下落,朕不仅可以放了你,还可以连那个女人都一并饶恕,” 见洛奕不说话,秦烨微微眯起眼睛:“你要知道,那个女人帮飞雪都做了什么,飞雪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如果你不识时务,她的下场只会比飞雪更惨,” “既然如此,有一国之君给我们陪葬,听起來似乎也不错,”傅妧忽然插言道,眉目间不见丝毫慌乱, 看到秦烨脸上的困惑,傅妧继续说了下去:“那天给你吃的止血的丸药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不知太医可诊断出了沒有,” 秦烨冷笑:“不要以为区区毒药就能來要挟朕,朕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事先服用了能解百毒的丹药,” “原來如此,”傅妧轻声道,怪不得秦飞雪给他吃的那些影响神智的药沒有作用,原來他是早有防备,却故意在婚礼上装出一副呆滞的模样, 然而她却莞尔一笑:“不知道那解毒丹,是否能解蛊毒呢,” 第44章 目睹酷刑 “蛊毒,”秦烨疑惑重复道, 傅妧唇边扬起的笑意更加明显:“我忘记了,陛下您是不会轻信于人的,其实也沒什么,蛊虫只在血脉里,陛下您只要让太医來给您全身换血,就不会有事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烨,语气中多了几许嘲讽:“想來贵国的太医一定很高明,连能解百毒的丹药都能配制出,对付小小蛊毒,应该也不在话下,” “你以为这样,朕就不敢杀你了么,” “那陛下要怎么办才好呢,”傅妧故意皱起眉头,“一个心里藏着您想知道的秘密,另外一个胆大包天给您下了蛊毒,连杀鸡儆猴这样的事都做不到了,我真的是很替陛下感到为难呢,” 洛奕一语不发,只是紧紧捂住左臂上的伤口,然而大约是割到了血脉,血仍不断地向外涌出,地上已经积聚起了一滩殷红來, 傅妧看在眼里,虽然心里着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个时候,她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对洛奕的关心,否则,就会被秦烨利用來要挟自己, 秦烨这种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在某种意义上说來,他和秦飞雪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是皇帝,而且占尽上风,所以才沒有表现的那么明显, 从他平日里的荒淫无度來看,他也是一个极为贪心的人,所以,傅妧赌的就是他两个都不敢杀,只能暂时妥协, 果然,僵持片刻后,秦烨懒懒挥手:“先把他们关起來,朕乏了,” 看他的脸色,确实也需要休息,傅妧嘴角浮现一丝冷冷微笑,听凭那些侍卫粗暴地将自己和洛奕推了下去, 牢房里充斥着血腥气,秦烨似乎有意要考验他们的心志,特意让狱卒在他们面前对犯人行刑, 行刑的手段可谓是多种多样,而且那些狱卒故意不曾堵上那些犯人的嘴,任由惨叫声回荡在牢房里,借此來挑战傅妧和洛奕忍耐的底线, 洛奕自然是毫不在乎,他在幻夜阁待了那么久,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不知道,只不过做杀手这一行当的,往往都是一剑毙命,不会这样零碎折磨, 隔着冰冷的墙壁,他看不到在隔壁的傅妧是什么情况,于是轻轻敲了敲墙壁,低声道:“闭上眼睛会觉得好些,” 那边久久沒有回音,洛奕心下一紧,忙抓住铁栅栏冲那狱卒嚷道:“她怎么样了,” 狱卒不耐烦地一鞭子抽过來,虽然隔着栅栏抽不到身上,但鞭梢上的血水还是甩了洛奕一脸, 然而他顾不得这许多,只是声嘶力竭道:“她到底怎么了,” 这时,隔壁终于传來女子清淡的声音:“我沒事,” 那狱卒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都到这里來了,还端什么架子,装神弄鬼的,老子看着就來气,” 傅妧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栅栏前:“总是拿着鞭子抽來打去,不觉得累吗,你看,都出了这么多汗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音色里的那点沙哑,如今都成了妩媚,像是一条小蛇从耳朵里钻进去,慢慢地从心尖上爬过,带來些许酥麻之感, 那狱卒整天在这大狱里面对永无止境的刑罚和拷问,何曾有机会听到女人的闻言软语,当下心里一荡,腆着脸就上前道:“这妞儿说话倒甜,哥哥喜欢,” 说着,他就想从栅栏的缝隙里把手伸进去,看着傅妧只是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他的胆子更壮了几分, “你不准碰她,”洛奕又气又急,偏生手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着,根本无能为力, 然而旁边陡然传來一声大叫,刚才还色眯眯的狱卒此刻捧着手腕疾步后退,腕上已是血流如注, 傅妧眼神冷漠:“一直在用鞭子抽,你不累我也听厌了,不如用刀子在全身划上些口子,抹点粗盐辣椒,不用费力气也能听到他们大喊大叫,” 那些狱卒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她时,她又轻描淡写道:“蜜糖也不错,最好再弄些蛇虫鼠蚁來,看着会更有趣,” “你这个女人……简直……”那为首的狱卒已经说不出话來了,半晌才对其余人打个眼色,拉着那群受刑的囚犯走了,至此,牢房里终于安静下來, 短暂的寂静后,洛奕低低地笑出声來:“我还以为,你会怕的睡不着……”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硬生生的压下了要说的话, 傅妧毫不在意地笑笑:“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是这世上偏偏就有些人,连说话的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楚,” 说出这句话时,她不免有些淡淡的惆怅, 隔了半晌,洛奕突然道:“想不想听听我的身世,” 第45章 道破身世 虽然傅妧一开始就已经猜到。洛奕的身世一定和西陇皇室有关系。但她却并沒有想到。内里还会有那么多曲折。 他竟然是西陇皇后杨氏的儿子。只不过他的父亲。既不是已经死去的秦颐。更不是那个变态的秦烨。 他的生身母亲杨氏原本只是一般商户之女。嫁给了一个普通官府小吏。也算是门当户对。 然而那年西陇太子秦颐巡视到此地。却不知怎的和杨氏有了情意。一个普通小吏。要如何与太子的身份地位相抗衡。然而那人虽然人微言轻。却偏生有个执拗的性子。无论如何不肯与杨氏和离。 听到这里。傅妧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么。是秦颐利用权势强抢了她。” 洛奕苦笑:“依你看。杨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呢。” 沒等傅妧回答。他已用平静的口吻说了下去:“有一天我偷懒。从私塾逃学回去。正好撞上她拿着包袱要走。而我爹。用一根麻绳吊死在了门廊下。可笑的是。他的尸身就在她身后晃悠。她都沒有回头看一眼。” “但是。我看到了。他一生懦弱。在妻子面前从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有那一次。他脸上写满的都是恨意。” “但是……你怎么会……”这样说來。秦颐也算是逼死他生父的仇人了。为什么现在他却要反过來替秦颐报仇呢。 “秦颐……”洛奕的目光忽然柔和起來。同时带了一点悲悯。“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把那个女人当做是被夫家抛弃的可怜人。捧在手心里护着。” 如果他那天沒有提早回家。一切是不是都会有不同。 那个一心想着抛夫弃子的女子。在看到狂奔而來的他时。似乎记起了一点身为人母的责任。 她带走了幼小的他。却不是作为儿子。只说是家里买來的小厮。看着可怜所以一起带來。 他被丢在太子府的厨房里。像个真正的杂役小厮一样。做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粗重的活计。 而他的母亲。一开始还偶尔來看他一眼。后來。随着她在太子府里越來越得宠。她几乎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 或许在她的意识里。把他从那个小县城带出來。沒有让他成为街上的流浪儿。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他猛然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回想过去的事情。 “总而言之。秦颐是个好人。他有恩于我。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查出是谁害了他的。” 他这样结束道。隔着厚重的墙壁。他仿佛也能看到隔壁女子脸上的悲悯。 他静静地侧过身子。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说出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身世。对他來说。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只是。萧衍上次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语声中带着与生俱來的高傲。 “是想用伤口來博取同情吗。” 那个男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得不承认。萧衍是个棘手的对手。 但是。那个对手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高傲。因为他的高傲。他是宁愿打落牙齿也要合着血吞下的。决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一丝软弱。对于傅妧。更是如此。 萧衍不能做或者是不屑于做的。他就必须去做。只有这样。才能把她摇摆不定的心意拉回來。 他自信。这个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傅妧。她能用毫不在乎的表情说出最伤人的话。却连一丁点儿伤人的事都不肯做。 这样的一个她。萧衍会明白吗。所以。这一仗。他志在必得。 “为什么。会选择秦飞雪。”傅妧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秦飞雪其实并不是秦烨的女儿。 “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降低秦烨对我怀疑。可惜。现在看起來。似乎还是失败了……”他的语气里多了几丝无奈。 傅妧默然。忽然听到洛奕闷哼了几声。顿时便是一惊:“你怎么样了。那张网上会不会有毒。” 洛奕苦笑道:“秦烨果然是有备而來。天蚕丝网。真沒想到他能找到这种东西。” “那张网……有什么古怪吗。”傅妧小心翼翼地问。下意识地想起了萧衍。他曾经也可以凭着一根丝线样的东西无坚不摧。 “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萧衍手里拿的。也是天蚕丝……”他沒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在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会是他的。”沉默片刻后。傅妧决然道。 她知道洛奕在暗示着什么。然而那个结果。她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 “萧衍。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她再次重复道。 然而洛奕已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松动。只低声道:“或许不是他。但是千杀门中。想知我于死地的不止他一个。” 傅妧倏然僵住。久久沒有应声。 第46章 情不自禁 到了后半夜。洛奕的情况开始严重起來。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的呓语。傅妧知道他多半是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了。 秦烨把他们丢來这里之前。傅妧只來得及替洛奕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用的还是从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料。难免会不干净。 幸好这时有狱卒押着犯人进來。傅妧好说歹说。又赔上了一根金簪子。这才求得那狱卒开了牢门。把她和洛奕关在了一处。 洛奕的额头已经烧得滚烫。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秦烨虽然沒有把他们随身的物品搜走。但傅妧身上带的几乎都是毒药。根本沒有正常的药物。 向狱卒开口更是痴人说梦。傅妧只好把厚重的外袍脱下來盖在他身上。希望能闷出些汗來。烧就会退了。 牢房里冷得像冰窖一样。高墙上的窗子连一层纸都不曾糊。呼呼的风就那样毫无阻拦地吹进來。其间还夹杂着点点雪花。 竟在这个时候下雪了。傅妧苦笑。起身去一边抱來大堆的稻草。堆在洛奕和自己身边。 做这些事的时候。萧衍给她的那只哨子不慎从暗袋里滑出來。掉在了地上。 傅妧弯腰捡起它來。只觉触手一片冷冰。那点寒意顺着手心一路攀沿。连心尖上也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会是他吗。那天蚕丝网。是否是他和秦烨合作的结果。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却还不得不承认。当初和云然一战时。他所用的手法和今日秦烨所做的。极为相似。 她努力想找出些理由说服自己。说这件事与萧衍无关。但是想來想去。得到的都是相反的理由。 他和洛奕向來不和。他也有天蚕丝。他也曾布下过这样的网阵。甚至。他还预先知道了这里的危险。送给了她能召唤暗卫的哨子…… 所有的蛛丝马迹交织起來。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的事实。 心底却有个声音执拗地响起:“不会是他。他的骄傲不会容许他这样做。” 然而。傅妧眼前又闪过了慕三千的脸容…… 她猛然闭上了眼睛。把哨子重新塞回去。刚转过头。就对上了洛奕睁开的双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迅速跑到他身边。想要试探他的额头。然而才刚刚伸出手。手腕就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心很烫。傅妧全身已经冰得透了。被他这么一握。顿觉一阵暖流顺着手腕流遍全身。 “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会儿不想他。”他低声道。干涩的嘴唇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迸裂。一丝细细的血流了下來。 傅妧想要抽回手。他却固执地紧握着。并挣扎着坐起身來:“为什么。明明证据就摆在眼前。你还是愿意相信他。”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只是不想凭猜测去判断一个人。”傅妧下意识地辩驳道。 洛奕沒有说话。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加重了几分。傅妧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力抽出手來。 “我说过。不许再对我使用瞳术。”她急促地呼吸着。如果不是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刚才很可能就中招了。 她用的力气很大。洛奕本來就病得浑身无力。被这么一推。登时向后仰倒。半天沒有动静。 傅妧气归气。但是想到他好歹也算是个病人。还是走上前去。打算扶起他來。 待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和平静的胸口时。她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一边摇晃着他的肩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 久久沒有回应。傅妧一下子慌了。连气息都颤抖起來。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个翻身。将她扑倒在了稻草堆里。 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眼睛明亮得可怕。傅妧想要挣扎。然而全身却像是被束缚住了一样。空有这样的心思。却无法付诸于行动。 “为什么是他。难道……我不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虚浮。像是在梦境中说出的呓语一般。却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执拗。 “放手……”她在心底这样想着。然而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近到脸颊上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火热气息。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嘴唇时。他却偏了偏方向。将脸埋进了她肩膀一侧的稻草堆中。 “抱歉。我……迫不得已。”在耳垂和颈侧传來的火热气息中。傅妧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随着他目光的移开。她的心神陡然一松。重新恢复了自由。 刚刚费力地把他从身上推开。傅妧就听到了钥匙和铁链碰撞的声音。 一个模样清秀的宦官脸上挂着暧昧的表情走进來。对傅妧道:“陛下要见你。” 第47章 阴谋重重 “不要去……”洛奕伸出一只无力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紧紧皱着眉。脸色从之前的潮红变作了苍白。嘴唇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色。上面还有微微发白的齿痕。似乎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傅妧看了那宦官一眼。冷然道:“好。我去。在那之前。你先叫个太医來帮他包扎伤口。再拿些厚实的被褥來。” 她的口气简单而直接。近乎于命令式的语句。那宦官翻了个白眼:“阶下囚还讲什么条件。” 傅妧的眼角隐现戾气:“你可以不听。不如借我一把刀现在就杀了他。也好过零碎受罪。只不过到时候。你就要向你的陛下好好交待。为什么在你來过之后。本应好好看守着的阶下囚就死于非命了。” “你……” “对了。我们可是被判定为有奸细嫌疑的人。说不准到时候。你也能捞到个叛国的罪名。判个千刀万剐。”她干脆利落地说道。语声嘲讽。 “你……你胡说什么。不要诬陷我。” “诬陷又怎样。”傅妧眼眉一挑。“横竖我的同党受了伤。又躺在这么冷的地方。捱不了半天就会断气。我心情不好。多拉几个垫背的也很正常。” 那宦官叫苦不迭。原本只是传个话的容易差事。谁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 “算我怕了你了。等着……”他皱眉抱怨道。回转身去找狱卒要棉被等物事。 就在他转身的空挡。傅妧已经迅速蹲下身子。把萧衍给她的哨子放到洛奕手里。 “这个你拿着。如果有危险就吹响它。会有人來救你的。”她低声嘱咐道。 洛奕费力地睁开眼睛。努力想连着她的手一起握住:“我……是不会离开的。还是你……” 傅妧把手抽出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秦烨那么爱惜自己性命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动我的。” “可是……” “就像你有自己想寻找的答案一样。我也有件事。要向他问个清楚。”傅妧坚定道。 洛奕凝视她的面孔良久。眼底的光终于渐渐黯淡下來。待她跟着那宦官离开后。他才摊开手掌。看了看那枚银色的哨子。神情复杂。 “对不起……”他再次低声道。随后掀开身上厚重的棉被站起身來。 刚才拿來棉被药品等物时还凶神恶煞的狱卒。这是却陡然换了一副谄媚的面孔。笑着捧上來一个锦盒。 “阁主大人。这是主人赐下來的药。” 洛奕皱眉看了一眼那颗药丸。迅速拿起來放入口中。狱卒适时端上來温水。洛奕一饮而尽后。才开口问道:“云然怎么样了。” “阁主请放心。少阁主现在好好的在温泉山休养。一切都很好。” 听到“很好”二字。洛奕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狱卒察言观色。赔笑道:“阁主不必担心。主人已经和秦烨谈好条件了。傅姑娘不会有事的。倒是您为了这次的任务伤的不轻。该好好休养才是。” “不用了。”洛奕不耐烦道。“准备马匹行李。我要和她一起去南楚。” 然而刚才还言听计从的狱卒。这时候却半晌沒有答话。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表情。 “但是主人的吩咐是。让傅姑娘一个人去。” “什么。”洛奕勃然大怒。“你们都疯了不成。她根本一点武功也不会。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先去照我的吩咐准备东西。其他的事我会自己向师傅解释的。” 对方仍久久沒有回话。洛奕心头火起。正要发难。谁知一阵眩晕感却忽然袭來。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心跳瞬间加快了许多。重重地撞击着胸膛。 仿佛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心脏上。四肢却软弱无力起來。洛奕踉跄着后退两步。直到靠在了墙上才稳住了身形。 刚才还低眉顺眼的狱卒抬起眼睛。脸上挂着讥嘲的微笑:“阁主。不知道这一味丸药滋味如何。” 洛奕的身子渐渐顺着墙壁滑下去。额上汗珠直冒。他死死盯着对方:“你……不是应该在师傅身边。怎么到了……这里。” 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诡秘:“主人只不过是担心你。怕你一时意气用事坏了大事。所以想让你休息片刻罢了。只要她完成任务。你就会重新自由了。” 看到洛奕渐渐握紧的拳头。他眼眸微眯。语声中添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这个时候妄动真气的话。会死的很难看的。” “鬼夷。我从來……沒有求过你……”洛奕费力地挤出这几个字。 然而沒有等到对方的回答时。他的心口就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随后。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第48章 奇怪条件 鬼夷弯下身子,从洛奕手中拿出那枚银色的哨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撮唇打了个唿哨,便有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牢房门口, 鬼夷将哨子递给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吩咐道:“把那些北燕人引到边境去,格杀勿论,” “是,”那黑衣人抬头恭敬应道,火光照耀下,他脸上狰狞的伤疤格外显眼,显然是被人用利器从额头一直划到脸颊,一只眼睛就这么生生被毁了,耷拉着的眼皮里空无一物, 接下了任务后,他却迟迟沒有转身离开,直到鬼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时,他才试探着问道:“鬼夷大人,不知道主人留着那女娃的性命,到底有什么打算,” 鬼夷冷冷看他一眼:“主人的心思,也是你们这种人能揣摩的吗,”隔了半晌,他又轻轻笑道,“我知道你失了一只眼睛,心里一直不舒服,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鬼夷大人,我……”那人还欲分辩,鬼夷却已经不耐烦了, “这次的事,一定要她去做才可以,你如果敢擅自行动,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是,”那黑衣人咬牙应道, 鬼夷这才转向洛奕,若有所思道:“这样一來,西陇和北燕是不开战不行了吧,” 他眸底光华一闪:“把阁主先和上次抓來的那个丫头一起带回去,阁主服用了龟息丸,七日之内,每天按时给他饮水就行了,” “是……大人何时返回总坛,” “不急,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看,那个能把四国搅得一团乱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模样,你们先带着他们两个上路把,”沉吟片刻,他又补充道:“别怪我事先沒有提醒你们,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主人怪罪下來,你们就完了,” “是,我们会小心的,”黑衣人这样应着,心里却有一丝不忿,不过是运送两个人,有什么难的,况且洛奕如今已经和木偶人沒有什么两样了,至于那个千杀门的丫头,除了嘴巴凶一点,武功根本不足为惧, “行了,你们快走吧,”鬼夷挥手道,待他们走后,他才回到狱卒的房间里,将脸深深地埋入水盆里, 过的片刻,他再抬起头來时,轻松地用手揭下了一层像是皮肤一样的东西,整个人的面容登时全然不同,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里面淡黄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另外一片皮肤样的东西, 他小心地用两个指头把面具捏出來,对着镜子贴在脸上,待他仔细调整过后,镜中出现的那张脸,赫然便是洛奕, 鬼夷对着镜子咧嘴笑了一下,又想起來胳膊的事,正好这时候天光已明,前來接班的狱卒刚走进來,看到他便吓了一跳, 那个倒霉的狱卒才刚发出一声惊呼,喉咙处便陡然一凉,和他一同前來的伙伴腿脚一软,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鬼夷从那人身上撕下一块衣角,蘸了蘸仍在汨汨流出的血,然后捋起袖子,把沾了血的布条胡乱裹在左臂上, 他刚做完这些事,受到惊动的侍卫才蜂拥而至,鬼夷丝毫沒有反抗的打算,只是笑嘻嘻地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这边的牢狱中变故迭起,那厢的傅妧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秦烨,难掩眸底惊异, “你说什么,”她开口问道, “我说,希望你能帮我杀一个人,只要你能做到,无论你是不是能活着回來,我都会放了洛奕,”秦烨平静地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傅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为什么这些事每次都要找到她头上,不是帮人家争夺皇位,就是要做驸马,如今,连杀人的交易也找上了她,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罢了,除了一点微末的用毒伎俩和一张尚能看得过去的脸,其他一无是处, 秦烨,一定是疯了,或者吃错了药, 傅妧扬起嘲讽的笑容:“这个世上,有一类人叫做杀手,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可以买凶去杀这世上的任何人,为什么非要找上我,” “因为,那人所在的地方戒备森严,寻常人无法接近,因为,那人的身份特殊,一般人沒有要杀他的理由,”秦烨随口说出两条理由, “真是可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人,”傅妧鄙夷地反问道, 秦烨笑了:“因为,那人是你的仇人,” “什么,” “听好了,小丫头,我要你杀的人,是南楚皇帝元恪,”秦烨一字字道,语气瞬间变得异样冷漠, 第49章 互相要挟 “你疯了。”这是傅妧给他下的结论。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其他解释。 身为一国君主。竟然要用谋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去对付另一个国家的君王。真是……疯了。 “等等。是谁告诉你。他是我的仇人的。”傅妧眯起眼睛。审视地看向秦烨。 在幻夜阁的那本账簿上。写的确确实实是元恪的名字沒错。但那也并不能表示。元恪就是买凶追杀她们母女的人。更何况。现在搅进那件事里的。还有一个秦峥。他现在可是西陇的皇子。 当初的那件事情。越是追查下去越是扑朔迷离。那么。眼前这个人。为什么用那样笃定的口吻说。元恪就是她的仇人。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你能活着回來。或许我会告诉你。” 对于这个说法。傅妧嗤之以鼻:“我不会像你一样疯的。贸然去刺杀南楚的皇帝。就算有九条命也会送掉的。还拿什么回來问你。” “至少。你可以去亲口问问南楚皇帝。当初是不是他要杀你。不是吗。”秦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问題。 傅妧一时语塞。却迅速反应过來:“那么。作为交换。我是不是也能知道这样做会给你带來什么好处呢。” 见秦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心念急转:“或者。你是和某人达成了协议。” 和南楚人有关。傅妧不由得想起了元洵。自从她离开南楚后。元灏应该发奋了许多。以元灏的资质。想要胜过元洵并不难。 所以。元洵这是要铤而走险了吗。不惜与西陇结盟。也要趁着自己还在太子之位时向皇帝下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元洵未免也太愚蠢了。谁都知道。他这个储君之位。最有力的支持者就是他的父皇。如今这样做。无异于杀鸡取卵自毁长城。 但是……离开南楚前。师傅已经做了他的太傅啊。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做出这种行为。是元洵一意孤行。还是…… 想到后面那一种可能。傅妧忽然觉得不寒而栗。难道连师傅那样的人。也会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吗。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可能。然而她却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怎么样。考虑好了沒有。是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洛奕倒霉。还是答应这个条件。和阎王爷赌一把元恪的命。” “对了。不用和我扯什么蛊毒了。你那点撒谎的小伎俩。还是留到南楚去用吧。”秦烨补充道。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傅妧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的一脸玩味的中年男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如果我拒绝。你会怎样。” “我不会要洛奕的性命的。不过他这辈子。只有留在宫里了。”秦烨轻描淡写道。 傅妧嘲讽地扬起嘴角:“和你一样。” 秦烨的脸色立刻变了。然而傅妧已经接下去道:“好。我答应你。” 秦烨眼底的讶异还沒來得及表现在脸上。傅妧已经再次补充道:“不过。你不要以为等我走后就可以随便摆布洛奕了。我回來时。他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西陇上下恐怕就要守孝三年了。” “你说什么。” “陛下你身上的蛊毒确实是我随口说的。但是太后……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还是找太医來问个明白就知道了。” 秦烨铁青着脸。命令侍从推着自己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元洵就出现了。 “真可惜。”他啧啧叹息道。“我本來以为你会硬抗一番。所以准备了好些法子。可惜了。沒來得及用上。” 傅妧对这个人一点好感也沒有。当下冷着脸道:“西陇驸马沒做成。倒和西陇皇帝搭上了线。真是佩服。” 元洵怒道:“傅妧。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你还能……” “还能有命回來。太子殿下想说的是这个吧。”傅妧眸光森寒。“不过可惜的很。我天生命硬。你还是离我远点好。免得影响到你的大好前程。” 她本以为元洵会气急败坏地走开。沒想到他不怒反笑:“这句话真是说对了。从前元澈总是有事沒事就往你那里跑。果然是被你克到了。这样想來。我那位二皇弟。应该也快了吧……” “你说什么。”听他的语气。显然元澈是出了事。因此傅妧急急追问道。 “何必那么紧张。等到了南楚。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元洵哈哈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傅妧想要追上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陛下有令。这段时间内。姑娘还是不出门为妙。”那侍卫彬彬有礼道。语意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第50章 昔日往事 慕三千从昏迷中醒來。只觉得浑身酸痛。周围的世界似乎还在不停的颠簸中。她的后脑勺不时撞到硬物上。显然。她这是在疾驰的马车上。 手脚都被捆住了。连眼睛也被黑布蒙上了。她只记得。那天在西陇皇宫闯了大祸后。颜师兄就派人送她回北燕了。 再然后。就是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一语不发上來就兵刃相见。她身边的护卫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抵不住车轮战似的围攻。 记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只记得一个身手宛如鬼魅的男子出现后。她几乎是在三招之内就被制服了。 确定车厢内沒有别人的呼吸声后。慕三千艰难地挪动了一下。从靴筒中摸出暗藏的锋利刀片。利落地划开了手上的绳索。 拉下眼罩的瞬间。她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那只有小指长短的刀片举在眼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仍然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半晌沒有动弹。甚至连呼吸声也沒有。 “喂。”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把手指放到洛奕的鼻端。这才发觉对方并非沒有呼吸。而是太过轻微绵长。 这样的情况。倒像是师傅曾讲过的龟息功。只是……在这里为何要用龟息功。难道是遭了别人的算计。 慕三千好奇地打量着洛奕。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沒有在刀光剑影中见面。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左臂上。看到重重绷带下渗出的血水后。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上次在栖凤台上时。她只不过划破了他的手臂。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怎么还沒好。 慕三千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帮他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她很少做这种事。因此笨手笨脚的。好不容易包扎好时。却看到他的眉头已经皱得很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他的眉心很凉。两道浓密的眉毛在有些病态的苍白肌肤上格外显眼。 抛去了平常眉梢眼角萦绕的戾气。凭心而论。他真的是生得很好看。在慕三千看來。单以容貌而论。他甚至比萧衍生得还要精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于是忙抽回手。就在她的手指脱离他眉心的瞬间。他竟然挣扎着叫出了一个名字:“阿妧。” 慕三千的手登时僵在半空。在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字。 傅妧……是不是每个曾经接近过她的男人。都会被她吸引。不。已经不仅仅是吸引那样简单了。萧衍如此。眼前这个在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幻夜阁阁主也是如此。 仅仅是因为。太过耀眼的容貌吗。慕三千不甘心地想道。 此刻的洛奕。正在宛如梦境般的回忆中挣扎。 关于他的从前。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曾是他决心永远埋藏的秘密。 要怎么告诉她。在幻夜阁分坛山谷中的那一次相见。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要怎么告诉她。他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观察着她。或许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但是。似乎已经晚了呢。 已经有人抢先一步走到了她身边。无论是那次在莲池里。还是那一夜的血腥杀戮中。 他一直隐藏着的心意。是被上天知晓了吗。还是被那个强大如神一般的师傅。 可笑的是。他明明认识她。她眼中看到的。却从來不是他。 幼年时的他。被母亲丢在太子府的厨房里自生自灭。偶然的一次。他偷偷去花园里玩耍时。被秦颐看到了。 “这个孩子。生得倒有几分你的模样。可惜不是个女孩儿啊。”秦颐当时对偎依在身旁的杨氏如此笑言道。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话。他的母亲却心虚了。于是派人用炭火硬生生毁了他的整张脸。 救起他的人。是秦颐。他沒有洛奕想象中那般愚蠢。反倒是杨氏的过激举动。让他猜到了真相。 对于秦颐而言。他只是个沒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甚至是对西陇皇室侮辱性的存在。但是秦颐。却比他的生身父母做的都要好得多。 他甚至放下了身为太子的身份。亲自为那个受伤的孩子换药喂药。还以对待成年人的方式。郑重地向那个孩子道歉。 在秦颐看來。是他的介入。让洛奕失去了父母。也是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语。让洛奕遭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 那样一个善良而温和的人。真是不应该生在西陇皇室。 他的宽容和慈和。并不能给他带來应有的回报。而是带來了。死亡。 第51章 强行醒来 沒有人知道,其实是洛奕第一个发现秦颐的死亡的,那段时间秦颐的身体不好,于是搬到一栋小楼上养病, 他遵照秦颐的吩咐,在入夜后悄悄去找他聊天,然而在掀开床帐时,看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年幼小的他,做了一件唯一能做的是,就是带走了秦颐和杨氏所生的儿子, 那个孩子,有着像秦颐一样温和而善良的眼睛,在骨子里,却有着杨氏那样不顾一切的勇气, 自从遇到师傅后,他们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是当年他所做出的选择,如今,是该承担后果的时候了, 只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年鬼夷操刀给他换了脸容后,去师傅身边休养的那几个月, 那段日子里,他代替的是师弟许则宁的身份,因为出了麻疹不能见风,所以要日日夜夜都蒙着脸, 这样的理由,恐怕只有单纯如傅妧才会相信吧,真正的许则宁已经跟着师傅出门做事了,他的任务就是假冒许则宁留在村子里掩人耳目, 她当时有多大,七岁还是八岁,却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在同龄的村庄女孩中显得格外出众, 他一直在幻夜阁接受成为杀手的训练,不比许则宁这样的病弱少年,能在屋子里一呆一整天, 如果不是有傅妧的陪伴,那几个月足够把他憋疯了, 幸好他还有弹琴这个消遣,只不过那看上去灵巧聪明的女孩子,对于弹琴实在沒有什么天赋,笨手笨脚的连一根琴弦都不知道该怎么换, 多么可笑,她的影子分明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了,她却从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存在, 或许在她的记忆里,那段时间的“则宁哥哥”只是因为生病而略微有些不同,又或者,她已经记不清那段幼年的时光了, 他特意画出了秦颐生前的容貌,让鬼夷照着那张画像來调整他的脸容,可是,纵然拥有了那样一张脸,他却始终都不能成为心目中景仰的那个人,那个光明磊落,能够抛却皇子身份向他道歉的人, 他一直,在欺骗她,那张天蚕丝网,是他亲手交给秦烨的,不惜以自身为饵,來化解那两个人之间的信任, 他是个双面的间谍,一边在欺骗傅妧,一边在欺骗秦烨, 或许只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他一直沒有忘记过替秦颐报仇的目的,但是,当年的那件事,至今都还沒有查到结果,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他的母亲,也服下了毒药,生死未知, 而他牵挂了那么多年的少女,即将沿着师傅规划好的路,充当着一个刺客的角色,重新走向南楚,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亲手布置了这样的陷阱,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去,就连曾经那样软弱的许则宁,在这一点上也做的比他要好得多, 他究竟在做什么,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有勇气说出真相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攥紧了,洛奕猛地起身吐出一口血來,随即睁开了双眼, 面前的光影中,有一个少女,他连想也沒想就倾过身子,牢牢地抱住了她:“对不起,我……”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重重的一推,洛奕向后跌去,撞到了车壁,登时喉中腥甜,又喷出一口血來, “你干什么,混蛋,”清脆明快的声音,刚才那一推的力量也不小,像是练过武的人,显然不会是傅妧, 洛奕还沒來得及失望,马车就骤然停下了,听到动静的黑衣人打开车门,讶异道:“阁主,你醒了,” “这是……要去哪里,”洛奕捂着胸口问道, “是回总坛……”那人才刚说出这几个字,只觉面前一物破空飞來,想要躲闪时已经晚了, 慕三千目瞪口呆地看着咽喉上被穿了一个洞的黑衣人,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已经空无一物的发髻, 刚才那一瞬间,洛奕出声发问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然后从她头上拔掉了发簪掷出,就那样轻易地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你这是……”这些幻夜阁的杀手,不应该是他的手下么,为什么, 慕三千还沒來得及问出心中的疑惑,洛奕已然跃出了车厢,从已死的杀手身上抽出长剑,迎面对上围拢过來的数名黑衣人, 为首一个脸上有疤的男子大声道:“阁主,你才刚服用过龟息丸,强动真力很可能会爆血而亡的,” 然而洛奕恍若未闻,在人群中左右冲杀,每出一剑必杀一人, 慕三千兀自张望,一柄沾了血的长剑已经甩到了她面前, “想逃走的话,就趁现在,”洛奕喘着粗气说道,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捅进了面前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第52章 疑心暗生 御座上的秦烨看了看傅妧身后的断臂女子,轻蔑道:“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我说过,我不相信你会是信守诺言的人,所以我要留下一个人來照顾洛奕,这样,我才会去南楚,”傅妧扬眉道,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哈,”秦烨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西陇皇宫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胡來,” 傅妧唇角微勾:“更重要的是,在我离开期间,太后如果无法按时服药,西陇上下很快就要举哀了,” 秦烨的脸一下子拉了下來,他已经请太医把过脉了,确定太后是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之前情况好转只是表面现象,毒素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体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看到秦烨渐渐凝重的表情,傅妧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冷笑,或许这么多年來,秦飞雪什么事都沒有做成,但是她却把太医院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 假如秦烨不是那样以牙还牙地报复了秦飞雪,或许那人早已倒戈了,但是,经历过幽闭那样的酷刑之后,秦飞雪已经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随你,但是朕警告你,如果太后有什么闪失,朕会让洛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这样的威胁,傅妧只是付之一笑,走出大殿时,她和站在庭院中穿着宫女服饰扫雪的秦飞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推开囚室的门后,傅妧看到了坐在坐在墙角的洛奕,脸色苍白,牢房中的血腥味似乎比从前浓了许多,傅妧下意识地去看他手臂上的伤口,洛奕却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笑道:“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了,” 洛奕的目光落到简兮身上,似乎有点疑惑,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她会留下來照顾你,”傅妧解释道, 洛奕却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已经沒事了,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虽然之前在他神志不清时,他们的距离曾比这更接近过,但被他触碰的瞬间,傅妧下意识地就想甩开他, “你的伤……让我帮你换药吧,”傅妧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示意简兮将药和绷带拿过來, 洛奕却闪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这种事我自己來就行了,”看到傅妧眼底的疑惑,他补充道:“我不习惯,让别人帮我处理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傅妧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但现在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于是她只简单道:“之前我给你的哨子,可不可以还我,” 有了太后这张挡箭牌,想必秦烨是不会轻易伤害洛奕的,刚才她把召唤暗卫的哨子留给洛奕,是怕自己万一会一去不回,至少能让他有逃生的机会, 如今,她要去南楚,带着萧衍留给她的暗卫,或许胜算会更高些, 谁知洛奕却长眉一挑,故作讶异道:“哨子,” 看到他的反应,傅妧心底一沉:“是啊,我走之前不是给了你……” “刚才我昏昏沉沉的,有些记不清了……是不是被他们捡走了,”他指了指还在打扫牢房的狱卒们, “我去问他们,”简兮简短道,立刻起身过去了, 傅妧回过头去,看着简兮和他们比比划划,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昨夜里见到的,似乎不是同一批狱卒,这自然无可厚非,毕竟狱卒也是要轮值的, 但是,有多少狱卒会勤劳到來打扫牢房,除非,是想掩饰什么痕迹……联想到之前空气中太过浓重的血腥味,傅妧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说,沒有见过那样的东西,”简兮回报道, 傅妧投向洛奕的目光中添了几分疑惑,洛奕却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目光中尽是无辜神情, 面对简兮,傅妧勉强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我记错了,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她重新转向洛奕,“我很快就会回來的,” 她努力将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赶走,然后带着简兮走出了牢房, 简兮看她神情凝重,还以为她是在为洛奕担心,于是开口道:“你放心,我会照顾那个人的,” 傅妧皱眉看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照顾是一方面,你……也要小心,” 简兮重重地点了点头,傅妧又道:“你还有沒有办法和北燕联系,” 简兮愣了一下,才苦笑道:“我这样的叛徒,是不可能再和他们有联系的,” 傅妧安慰地朝她笑了一下,心底的忧虑却越來越重, 果然,是她太轻信于人了吗? 作者有话说 亲们,某云先来道歉先,本来周末都是加更的,氮素……下周五就是联赛了,所以,乃们懂得,欠的帐,俺会补上的~ 第53章 城门争执 跟在元洵的队伍里走出西陇皇宫的大门时,傅妧忽然觉得讽刺, 上天究竟给她安排了怎样的命运,让她不停地在四国的皇宫中辗转流离,似乎,只剩下东昭她还沒有去过,她叹息一声,暗自祈祷这是最后一次和皇家的事扯上关系, 这个念头才刚刚转过心底,身旁忽然有人勒马停步,笑道:“阿离姑娘,这是要跟着南楚太子回家乡了么,” 说话那人眉目俊秀风流,一双桃花眼似乎能滴出水來,正是东昭宁王姜昀, “怎么,王爷也要归国了吗,”傅妧对他的问題避而不答, “既然和西陇公主无缘,小王只能回东昭寻觅佳偶了,如果洛姑娘愿去东昭,小王会十分欢喜的,” 这人,竟这般不知检点,大庭广众之下搭讪姑娘,傅妧心中暗恼,面上却不动声色,全当是沒有听到, 反倒是在队伍前头的元洵察觉了异状,策马调头回來,对姜昀道:“不知王爷有何贵干,”说着,他已经恼怒地看了傅妧一眼, 傅妧回敬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元洵比想象中还要小气,还为那天当众被羞辱的事而耿耿于怀,连马车都不肯给她乘坐,而要她长途跋涉, 姜昀轻蔑地看了元洵一眼,显然对这人毫无礼貌的行为也十分不齿:“太子殿下真是荒唐,阿离姑娘是柔弱女子,又是个琴师,你怎么能让她用双脚走路呢,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元洵冷哼一声:“什么琴师,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就应该有下人的本分,” 姜昀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轻蔑,他不再和元洵说话,而是殷勤地对傅妧道:“怎么样,有沒有考虑去东昭做客,如果你想回家乡的话,小王也可以派人送你回去,自然,由我亲身护送就更好了,” “宁王,你是故意要和本太子过不去吗,”元洵气势汹汹道,现在的他归心似箭,有了傅妧在手上,他倒要看看元灏还有什么底气和他争皇位, 因此,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南楚,和元灏一决胜负了,谁知这个只会醉花眠柳的宁王,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寻他的晦气,真是讨厌至极, 偏生那姜昀还似看不见他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对傅妧大献殷勤, 元洵暗自咬牙切齿,如果对方不是有那么尊贵的身份的话,他早就…… “两位不必在这里争论不休了,洛离姑娘是西陇专门请來的贵客,自然是要由我亲自护送离开才是,”清润的男子声音响起,众人顿时循声望去, 却是那很少在人前露面的西陇六皇子秦峥,他身后是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上面还标着西陇的徽记, 秦峥含笑伸出手來:“洛姑娘,请,”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洵率先发难,口气咄咄逼人,上次在大殿争吵时,他迫于西陇太后的威势不得不暂时低头,之后就一直记恨在心,如今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放心,我只是送她出城而已,到时候她要去哪里,自然是她的自由,”秦峥淡淡道, 见傅妧已经搭着秦峥的手上了马车,姜昀只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对傅妧道:“既然如此,小王就不再坚持了,姑娘如果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派人來找我,” 傅妧微笑颔首:“多谢宁王美意,不胜感激,” 她一低头的风姿,也是极美的,在场众人不由得都呆住了, 待马车继续向城外驶去时,秦峥脸上的温和笑意倏然消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为什么要回南楚,”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得很紧, 傅妧莞尔一笑:“不是希望我早点离开西陇吗,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可是,我并沒有想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秦峥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傅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原來,连你也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洛奕,还是秦烨,” 秦峥一时语塞,他是知道元洵和秦烨达成的协议,但他从未想过,那个被选去执行任务的人竟然会是她, 他真是要疯了,洛奕究竟在做什么,明明他也……怎么会看着她走上这样一条路, “听我说,阿妧,你不能去,洛奕他……”他很想说,洛奕不会有事的,然而想到之前鬼夷托人给他捎來的那句话,他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傅妧充满疑惑的目光,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如果现在他坚持不住泄露了消息,会害死沈伯母的, 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南楚,他也做不到, “阿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第54章 心意已决 傅妧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唇,在幽暗的马车里,少女的笑容如花般绽放,明亮的眼瞳里是一往无前的决心, “无论你说什么,这次我一定要去南楚,有很多事情,都该做一个了结,” 元灏,还沒有真正意义上的告别过,虽然从前她并不希望他真正参与到皇位之争中,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成王败寇,无人能够幸免, 再说了,相比于元洵而言,元灏更适合做一个君主,当然,他的明君生涯中不能有她这样的人存在, 只有将这段过往彻底斩断,他才能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再來就是,元洵之前说的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也让她胆战心惊,元澈究竟出了什么事,或许,只有亲身到了南楚,她才能知道了吧, 在她的记忆里,元澈其实是南楚皇室最优秀的孩子,他的存在,就像是阳光一样,缓解了皇族中长年不断的阴霾, 更重要的是,在三兄弟中,元灏和元澈的感情最为深厚,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最痛心的那个一定是元灏, 虽然已经沒有了情爱的牵绊,但元灏之于她,始终是曾经最温暖的存在,在这个他孤立无援的时刻,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她再度开口,“有什么秘密的话,等我回來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吧,”她收回手,掀开车帘将目光投向窗外,用这样的举动來逃避他, “阿妧……”秦峥犹豫再三,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 傅妧沒有回头,语声却宛如叹息:“则宁哥哥,我知道这一去有多危险,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你一定不要现在说出來,这样,我才有不得不活着回來的理由,你说,是吗,” 秦峥看着她,心中有无数咆哮的句子在翻滚, 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非要去不可,既然明知道他们都在说谎,为什么不揭穿,既然已经不喜欢元灏了,为什么还会担心, 这些句子,反复的在心里回响,然而,秦峥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答应了一声:“好,” 从小到大,他根本无力抗拒她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 唯一一次的欺骗和隐瞒,不仅沒能帮助到她,反而将她置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他……还真是个沒用的人啊, “好,我答应你,”他再度开口重复道,“我也会好好的在西陇活下去,等着你回來,” 长久的沉默后,傅妧忽然开口:“你……想做皇帝吗,” 秦峥苦笑:“我原本只是以为,恢复了这个皇子的身份,可以自由地做些我想做的事,只是沒想到,反而像是套上了更多枷锁,更加言不由心,” “推而想之,做皇帝,大概会更不自由吧,所以,我沒兴趣,” “我只不过是秦烨在南楚一夜风流后留下的孩子,据说我的母亲还不是个正经女子,于是生下孩子后就随便丢弃了,如果不是他们偶然找到我,恐怕根本不会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吧,” 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來,这样的身世,是西陇尽人皆知的,然而这一刻,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真的是偶然找到的吗,以师傅那样的深沉的心思,会留一个沒有用的人在身边当弟子吗,或者……是早就计划好了…… 不可能,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秦烨出游南楚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谁去会花费这样长的时间去布一个局, “怎么了,”傅妧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來, “……沒什么,”他勉强笑笑,然而心里的那丝沉重感却久久挥之不去,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师傅,看起來就是那样的人, “阿妧,”他猝然出声,“回到南楚后,你会去见师傅吗,” 傅妧疑惑地眨眨眼睛:“应该会见到的吧,师傅还是在太子那里做幕僚的吗,” “你听我说,如果见到师傅,一定要小心一点,” 傅妧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那是从小教导他们的师傅啊,为什么秦峥的脸色如此凝重, 秦峥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于是语气和缓了许多:“沒什么,只不过师傅他老人家现在在太子那里,宫里耳目众多,如果什么都说的话,难免被人听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看起來就是那么沒有分寸的人吗,”傅妧故意瞪起眼睛,装出生气的样子, 待看到秦峥仍然很难看的脸色时,她忍不住笑出声來:“好了,我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会小心的,” 秦峥点了点头,勉强“嗯”了一声,心乱如麻,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55章 看穿假面 送他们出城后,秦峥果然依言回去了,看着他的清瘦背影,傅妧的目光中含了淡淡的哀伤, 在太阳落山前,他们赶到了下一个小镇,傅妧从未曾这样长途跋涉过,双脚已经磨出了水泡,水泡又再度被磨破,每落一步都是钻心疼痛, 元洵看着她踉踉跄跄地跟在队伍后面,嘴角扬起一丝得意微笑, 连他身边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那身形消瘦的少女背上负着沉重的木琴,脚下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淡淡的血迹,宛如红莲盛开, 终于到了投宿的驿馆,傅妧顾不上吃饭,先叫店小二打來一盆清水,将双脚放进去, 天气严寒,一双脚却因为长途跋涉而火热发胀,乍一放进刺骨的凉水里,滋味可想而知, 傅妧死命咬紧了牙关,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在元洵面前示弱, 尽管沒有胃口,她还是强撑着和着水吞下半个馒头,咽喉处火烧火燎的疼,无论喝下多少水都是无济于事, 这副身子,真的是太脆弱了,这一路去南楚路途漫长,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撑过去, 起初那阵刺骨的冰寒过去后,凉水渐渐变得舒服起來,至少缓解了那种火辣辣的疼痛,疲倦至极的傅妧伏在枕上,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连疼痛也变得麻木起來, 当她猛然从无梦的沉睡中惊醒时,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月光从窗子里照进來,映得地上一片霜白, 在那朗朗月光中,却有一个男子蹲在她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她伤痕累累的脚,傅妧只觉脚底一片清凉,竟比冷水还要有效, 然而她很快就醒过神來,闪电般抽回了自己的脚,诧异地叫出声來:“洛奕,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抬起头來,邪魅一笑:“那座小小的牢房,怎么能困得住我呢,” “但是……简兮呢,”傅妧立刻问道, “是今天和你一起來的那个断臂女人吗,”他耸耸肩膀,“我自己从牢里出來的,沒有再见过她,” 傅妧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突然露出浅浅微笑:“这样就好了,沒有你在手里做人质,看秦烨还要用什么威胁我,” 她坐起身來,身子微微前倾:“既然你已经逃出來了,我们不如立刻逃走吧,什么鬼南楚,我根本就不想去,” 洛奕脸上的神情一僵,愣了一下才道:“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你那个婢女也带出來了,如今她一个人留在西陇皇宫……” 傅妧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小小婢女而已,和我又有什么相干,”说着,她已经穿上鞋子,伸手去挽他的手臂:“我们现在就走吧,” “这……”他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紧接着他身子一晃,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声音也微弱了几分:“逃出來的时候……和他们动了手……” “是吗,”傅妧瞪大了眼睛,作势就要去撩他的衣襟,“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洛奕却闪身避过,勉强笑道:“沒什么,都是些内伤,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着,他的身子便向前倾去,眼看着就要倒在傅妧身上, 傅妧眸光一闪 ,竟不闪不避地抱住他向床上倒去,然而傅妧的后背还未碰到床单,洛奕就猛然推开了她,同时借着这一推之力向后仰去,奋力站直了身子, “你干什么,”洛奕……或者说仅仅有着洛奕脸容的鬼夷站直了身子,紧张地检视自己的腰腹处, 他身上的外衫已被划破,所幸并未见血,鬼夷确定自己不曾受伤,这才松下一口气來,眼底凶光毕现, 傅妧握紧了手中的发簪,暗恨刚才对方反应太过迅速,沒能伤到他, “你是谁,”她冷冷发问,眼前这人,虽然有着与洛奕一般无二的容貌,身上散发出來的气质却截然不同,昨夜在牢房里时,她已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只不过无法证实罢了,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沒有子母香的香气,洛奕身上有个香囊,装着特制的子母香,而傅妧身边的小竹筒里,有一条对子母香的香气十分敏感的金环蛇, 那条金环蛇是洛奕特殊训练过的,对于子母香极为敏感,百步之内就能察觉到, 且这子母香还有另外一种特性,只有佩戴者经体温烘托,才能有香气传出,其他人哪怕是接近之后沾染在身上,也只能保持一时,不能长久, 昨夜这冒充者显然是在牢房中沾染了洛奕留下的气息,所以才不曾当场露馅,如今已经过了一日一夜,那点沾染來的香气早已被消耗殆尽, 所以眼前这人,绝不是洛奕, 第56章 诡异奇毒 “你在说什么,”鬼夷犹自强撑,然而傅妧的眸光已经越來越冷, 见她如此,鬼夷情知瞒不过去,于是便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乖觉,这么快就察觉了,” “是你自己技艺不精,”傅妧冷嘲道, “臭丫头,”鬼夷唾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肩膀,傅妧侧身避过,手中发簪奋力刺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手腕, 傅妧果断弃掉发簪,左手暗拉腰带,机括拉动,一簇银针激射而出,鬼夷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闪身避过, 傅妧趁机抱起放在桌子上的琴,就向房门处跑去,只听得耳边风声响动,鬼夷已经扑过來抓住了她的衣领, 傅妧迅速回身,扣动扳机时,琴弦已经弹出,在鬼夷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鬼夷吃痛,眉头一皱,已将她狠狠甩到那边的床上,他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到血色鲜红,这才放下心來, 因为琴是常用之物,洛奕虽然在琴上改造了机关,但怕傅妧弹琴时误伤到自己,因此并未在琴弦上涂抹毒药, 傅妧被他重重甩出去,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中抱着的琴也跌在地上,根本來不及再度捡起, 鬼夷狞笑着走近,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拉起來:“还有什么招数,再使出來给我看啊,” 傅妧奋力挣扎着,却根本是无济于事, “放心,你的用处还大得很,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你的,只不过我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想怎么样,”傅妧咬牙道,眼前这个人,眼神中总有一点癫狂, “知道人皮面具要怎么做吗,”鬼夷轻声道,“要把一个人的面皮一点点剥下來,用特殊的药物炮制后戴在脸上,” “其实也不是沒有别的办法,只不过用人脸上揭下來的皮,才能做的天衣无缝,” 他的声音像是毒蛇一样,冰冷黏腻,傅妧却微微眯起眼睛,嘲讽道:“你是想告诉我说,洛奕的面皮被你揭下來了,” 鬼夷皱眉,若是换成寻常人,听到这种可怖的手段,早已吓得哆嗦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像是全然不知恐惧为何物,竟还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本來只想吓吓她就算了,但是这一刻,鬼夷却真正起了杀心, 他一直是主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无论是在幻夜阁还是在总坛,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沒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思,更不敢如此公然的藐视他, 在鬼夷看來,傅妧的态度,已经是一种对他的侮辱了, 于是他狠狠把傅妧丢到床上,拔出匕首贴在她脸上,那是一把特制的匕首,刀片处薄如蝉翼,锋利无匹, “还不求饶么,”他用刀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 回答他的,是傅妧嘴角扬起的嘲讽笑意, 鬼夷眸间闪过一丝恼怒,他将匕首重新插回到靴筒中,拿出另外一个小竹筒來, 傅妧留意到他的手,上面伤痕累累,像是被无数毒虫咬噬过, 他放开了傅妧,却牢牢堵在床前,微笑着从竹筒里掏出一只奇怪的虫子來, 那只虫子有着五彩斑斓的背甲,嘴部却生着两把倒钩,上面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毒虫, “只要我让它在你漂亮的脸蛋咬上一口,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模样吗,”他的语气中甚至有些甜蜜的意味,像是在讲述这世上最令他得意的事, “说來听听,”傅妧秀眉一挑, “它的毒素并不致命,却会让你在一个时辰内成为八十岁的老妪,在这期间,你的内脏和骨骼都会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是不是很有趣,”鬼夷扬眉反问道, “仅此而已,” “当然还沒完,今后的日子里,你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可以恢复原本的面貌,剩下的时间却要像个老妇人一样活着,每经过一次变化,疼痛都会加倍,凡是中了这种毒的人,最后都是忍受不了痛苦自杀的呢,” 傅妧若有所思道:“倒是有点儿意思,有沒有解法,” “解法是有的,只不过需要的东西,你永远也得不到,”鬼夷笑了笑,“极北冰原上有一种雪狐,取其血连服七七四十九日,可以解毒,” “冰原虽然地形复杂,但也未必沒人能做到吧,” 鬼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倒不是,只是我在知道雪狐之血可以解毒后,就派人把冰原上所有的雪狐都杀了,据说,它们的哀嚎持续了三天三夜呢,” “疯子,”傅妧终于从牙缝间迸出这两个字, 第57章 一击必杀 鬼夷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赞赏的话一样。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了。“沒错。我就是疯子。那么。现在有沒有觉得恐惧。” “有。”傅妧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说了这样一个字。 鬼夷的得意之色还未完全表现出來。心底便是一凛。 “你才疯了。竟然用引魂香。”鬼夷厉声道。迅速捂住口鼻后退。然而傅妧却俯身捡起刚才掉到地上的琴。只听得喀嚓数声。三根琴弦猛力弹出。袭向鬼夷。 鬼夷先是被引魂香弄的心神大乱。然后又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偷袭。一时间只能本能地抬手去挡。 那琴弦的力道非同一般。其中一根琴弦竟将鬼夷手中的竹筒削去了半边。里面那只毒虫立刻振翅飞起。直直扑向傅妧的面门。 那毒虫來势汹汹。傅妧根本來不及躲闪。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自窗外掠入。劈向半空中的毒虫。 鬼夷怪叫一声。那毒虫可是他精心培育出來的。于是他怒吼一声。一把暗器便朝着那意外闯入者洒了过去。 然而这样的举动并未能阻住那一剑的來势。剑光闪过之处。毒虫登时被劈作两半。跌落在地上。 而鬼夷撒出去的那把暗器。也在半空中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纷纷掉落在地。 “你是什么人。”鬼夷即惊且怒地发问道。 月光下。那越窗而入的男子负手而立。眉宇间已袭上了怒意。 “取你性命的人。”萧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手中的三尺青锋已然斜斜掠向鬼夷颈间。 鬼夷早已在全力防备。当下掏出一根短短的金杖。架开了他的剑锋。 金杖和剑锋相触的瞬间。鬼夷心中便是一惊。因为他已经觉察出。对方的剑上根本沒有附加任何力道。 这只是个虚招。鬼夷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眉心便是陡然一痛。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到了月光下的那一抹银光。那是一根介于有和无之间的丝线。却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道贯穿了他的头颅。 这时。他才真正看清了來人的容貌。 “你是……萧……”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注定是再也说不完了。 他的身躯向后仰倒。傅妧还未从惊魂未定的情绪中回复过來。就看到半空中彩影一闪。 傅妧本能地看向那一抹影子飞出的地方。就看到鬼夷手里赫然握着一支已经打开了的竹筒。 原來那样的毒虫。竟然是一对。傅妧的一声“小心”还未喊出口。已经听到萧衍低呼了一声。 剑光再度掠起。那只五彩斑斓的毒虫和它的同伴一样。成了两半。但萧衍已经捂着胸口慢慢地坐了下去。脸容变得有些扭曲。 傅妧仿佛被重锤在心口上捶了一记。待她慌张地扑到萧衍身前时。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來了。 “……有毒。”萧衍皱眉看着她。低低问出这两个字。 傅妧点头。泪如雨下。 “沒事。”他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是中毒而已。总会有解法的。不必担心。” 傅妧用力摇头。半晌才终于憋出话來:“你怎么会來这里。你为什么会來这里啊。” 萧衍沒有回答。只是紧咬牙关。脸色有些发白。 傅妧慌乱地想去看他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拖入怀中:“不过是一点疼痛罢了。何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呢。” “不是的……不是的。”傅妧拼命摇头。“你不知道。那样的毒……沒有解法的。” “我会死吗。”他的声音柔柔地从耳边拂过。 “不会。但是……但是你会变得很老。每次变化都会……很痛苦。”傅妧拼命回忆着刚才鬼夷说过的话。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萧衍嘴角的笑意却加深了少许:“那样多好。”他的声音宛如叹息。“你可以早点看到我老了之后的样子。还可以考虑到时候要不要嫌弃我。” “你在说什么啊……”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脑子里像是被洪水冲过似的一片空白。抓不住任何有用的思绪。 “我们去冰原找雪狐好不好。一定还有一两只残留的。只要能找到它。你就有救了。对。就是这样的。” 傅妧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來。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然而她的一双手抖得很厉害。几乎无力拿起任何东西。还不小心撞翻了桌子。听到耳边传來的瓷器破碎声。她像是被雷击了一样。迅速蹲下身子去捡那些碎片。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來。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暖的感觉从手腕上传來。傅妧心头一紧。眼泪再次难以抑制地落下來。 第58章 难得旖旎 “抬头,”耳边传來他简短的近乎命令一样的语句, 傅妧用力摇头,眼泪簌簌而下,萧衍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捧住她的脸,让她不得不抬起头來看着自己,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眉梢眼角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傅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來这笑意表示着什么意思, 她目光下落,果然看到萧衍胸前的衣衫完好无损,那毒虫连他的衣衫都沒有碰到,怎么会令他中毒呢,傅妧如释重负地笑出声來,萧衍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眉目间满是宠溺, 然而只笑得片刻,傅妧的脸便一下子沉下來,狠狠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你骗我,” “哪有,”萧衍撇嘴,“刚才……确实是有点不舒服,不信你來摸摸看,我的心跳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傅妧皱眉,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摸到下巴:“还是先摸摸看这张脸是不是真的再说,” 她的手才刚顺着他脸庞的轮廓滑到下巴处,就被他一把抓住握在手心里,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却十分温暖,暖流自交握的手上蔓延到全身,傅妧却微微有些颤抖, 傅妧慌乱地垂下眼睛:“你……你不是回北燕去了,怎么会……” 话只说到一半,嘴唇就骤然被堵上了,傅妧被他逼迫着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已经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辗转缠绵中,看到傅妧微带惊惶的眼神,萧衍的眼角挑了挑,似乎带了点笑意, 他并沒有放开她,而是伸出一只手掩住了她的眼睛,手心里有什么轻柔的东西來回扫了扫,酥**痒的,应该是她的睫毛, 当她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萧衍才收回了手,转而扣住她的颈后,用力揽紧, 窗外忽然传來了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傅妧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萧衍,他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得更紧, 待她终于挣开了萧衍的时候,窗外却沒有了任何动静,她能感觉到自己两颊火热,声音出口时更见了几分沙哑,只是那沙哑与往常不同,还多了几分慵懒的媚意, “刚才……你有沒有听到,”她指着窗子,却不敢和萧衍对视, 如果她这个时候抬起头來,就能看到萧衍脸上志在必得的神情,然而开口时,他却只平静道:“或许,是飞昏了头的鸟儿什么的,不小心撞到了窗子,” 傅妧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那具尸体上,如果不是眉心处破了一个血洞,那人看起來似乎只是睡着了, 刚才的旖旎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傅妧皱眉道:“这个,要怎么处理,” 萧衍毫不在乎地笑了笑:“留在这里好了,我们自己走,” 傅妧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我是要去南楚的,和你不同路,” 萧衍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深刻,他略微前倾了身子,傅妧便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后脑勺磕到墙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看着眼前神情忸怩的少女,萧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來,半晌才道:“可是,我和你同路,” “你疯了,我要去的是南楚,你,”傅妧伸手指着他的胸口,“麻烦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北燕的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去南楚算是怎么回事儿,” 她这是得罪了谁了,竟然在几天之内遇到那么多疯子,无论是秦烨还是萧衍,都完全沒有个做皇帝的样子,还有个披着别人的面皮装神弄鬼的家伙,真是…… 萧衍对她的问題避而不答,却反问道:“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铁了心非要去南楚不可,” 傅妧愣了一下,然而想到元灏兄弟,还有元洵那意味不明的话,终于还是横下心來道:“是,我非要去南楚不可,” “那就好,”他长眉一挑,爽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走吧,保证能赶在他们之前到南楚,” “我要跟元洵一起回去才行,沒有他的帮助,我根本就进不了南楚皇宫,”傅妧沉声道,面容肃然, “帮助,”萧衍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是利用才对吧,他想让你做什么,继续蛊惑元灏,还是干脆去蛊惑他的父皇,” “与你无关,”傅妧扬起下巴,“除了这个,我还有其他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萧衍的目光却瞬间锐利起來,凝视她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洛奕,” 傅妧的语气有些冷硬:“说了和你无关了,” 对视片刻后,萧衍的目光率先柔和下來:“好,和我无关,不过总要先换一间房吧,你不会想和这个死人同居一室吧,” 说着,他就勾过傅妧的肩膀,半推着她向门口走去, 关门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窗台,若有所思, 第59章 隔墙有耳 窗外的墙根处,听到关门的声音,洛奕终于再也撑不住,一口血尽数喷在慕三千的前襟上, 慕三千顾不得嫌弃,忙伸指点住他几处大穴,又灌下去半壶水,看到他眼睛微睁,这才松下一口起來, 洛奕以疲惫的姿态靠在墙角,一身白衣已尽成土色,期间还夹杂着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无比狼狈,他看了慕三千一眼,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绪的色彩,纯属一片空洞, “你走吧,”他淡淡道, “那你呢,”慕三千下意识反问道,“好不容易來到这里了,难道不去见她吗,” 洛奕沒有说话,只是强撑着站起來就要走,他之前凭借意志力强行醒來,之后又经历了那样一场恶战,元气大伤之余体力透支,沒走多远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慕三千本能地追上去搀住他,皱眉道:“你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到哪里去,” “你滚开,去找你的颜师兄吧,不是已经念叨了一路吗,为什么刚才还不立刻扑上去,”洛奕刚说完这一番话,便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來, 慕三千受了这样的恶言恶语,本想转身一走了之,然而看到他苍白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有略显苍紫的嘴唇,心里却还有些放心不下, 眼下见他咳得厉害,痰里都带了血,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水囊递上去, “你……走开,”洛奕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水囊,几乎声嘶力竭, 慕三千也來了气,狠狠推了他一把,看着他摔倒在地上,才指着他的鼻子道:“那你呢,明明日赶夜赶的往这里奔,看到我师哥在,就连进去的勇气都沒有了,” “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个厉害的人物,沒想到连这点胆量都沒有,我师哥在又怎样,男未娶女未嫁,就算娶了嫁了,横刀夺爱就是了,那么婆婆妈妈干吗,” 慕三千说的气势汹汹,洛奕跌坐在地上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此刻只抬起一双狭长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慕三千被他一句话问住,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我又沒有说,我喜欢颜师兄,”她嘴上说的硬气,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泄了底,一看就知道是言不由衷, 洛奕轻笑出声,慕三千立刻瞪起眼睛:“你笑什么,再笑就真的把你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洛奕却笑得越发厉害,最后竟连气也喘不上來了,慕三千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上前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洛奕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声,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满是苦涩意味:“是啊,我也沒有说过,她……怎么会明白呢,” “你在说什么,”慕三千见他自言自语,好奇地问道, “沒什么,”洛奕扶着她的手臂站起身來,“你真的不去找萧衍,” “说不去就不去,他们两个在那里卿卿我我,我去凑个什么热闹,”慕三千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说完才留意到洛奕黯淡的神色,立刻补充道:“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商议,也不一定是谈情说爱了,” 话刚出口,才觉得这句话似乎也是在揭人疮疤,慕三千叹一口气,低声道:“好了,你说吧,我不说话了就是,” “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办,咱们就在这里各走各的路吧,”洛奕平静道, “凭什么,”慕三千的嗓门一下拔高了,“那个……我也不是非要跟着你不可,你看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连路都走不了多远,还办什么事,” 洛奕挑了挑眉毛,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心思,简单易猜,不像那个人,心思百转,永远也摸不到实处, 他努力将傅妧的影子先从脑海里赶开,这才开口道:“你也想去,” 慕三千夸张地撇嘴:“我可不是想赖着你啊,不过……那天如果沒有你帮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逃出來,这样的话……我也帮你一次,就算是扯平了,” 洛奕歪了歪嘴角,一语不发转身就走,慕三千皱眉跺脚道:“喂,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啊,”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慕三千咬紧了嘴唇,半晌才恨恨道:“就让你去送死算了,本來就是仇人,你送死我应该高兴才对……” 这时,洛奕却停步回头,扬眉道:“想一起去就快点跟上,” “谁说我要跟你去了,”慕三千犹自嘴硬,看到洛奕又要转身,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喂,本姑娘不喜欢欠人家的情,这次帮了你,下次咱们就两清了,” “下次,”洛奕闲闲重复道,语声戏谑, “……沒下次了,” 第60章 假冒护卫 第二天清早,当元洵派人去叫傅妧时,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时,整个驿馆都轰动了, 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二说,那具尸体沒有面容和五官,脸上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真是像鬼一样可怕, 站在对面的楼梯上听到大厅里的议论后,傅妧皱眉看了一眼萧衍,竭力压低声音道:“是你做的,” “我哪有那么无聊,”萧衍顶着乱蓬蓬的额发,“昨天我就压根沒再去那间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傅妧脸色一红,随即岔开话題道:“记住,你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小护卫,沒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许和元洵发生争执,” 萧衍无力地叹了口气:“光是打扮成这副鬼样子还不行,还有那么多清规戒律……”看到傅妧的脸色,他果断改口道,“行,沒问題,只要他不带着那张愚蠢的脸來我面前晃悠,” 傅妧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想笑,萧衍非要跟着她一起去南楚,赶都赶不走,但他的身份和脸,实在是个大问題,他们又沒有那样精妙绝伦的人皮面具,因此只好故技重施,除了把萧衍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外,还在他脸颊上贴了硕大一个疮疤, 顶着这么一副落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就算他把自己的身份嚷嚷出來,也沒有几个人会愿意相信,他就是北燕如今的皇帝, 人就是这样,以貌取人,先入为主,再说了,除了元洵之外,其他人因为身份缘故,大部分都沒见过萧衍,就算见过,也沒敢抬眼打量,所以,被认出來的可能性不高, 就在这时,元洵已经带着人从傅妧昨夜住的房间里出來了,看他脸上的菜色,可见里面的情况和那些人议论的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个女人呢,”元洵满脸怒色,“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无缘无故死了一个人在房里不知道,跑掉一个人也不知道,” 傅妧眉头微皱,这样听起來,元洵是真的不知情,揭人面皮的事,应该不会是他做的, 但是……那还会有谁,想到昨夜里那人说过的话,如今想來不免有点讽刺的意味,他只不过是说些揭人面皮的话來吓她,沒想到不久以后,他不仅死于非命,还被别人揭去了面皮…… “不要看我,”看到她的眼神又飘过來,萧衍抢先开口道,“一來我沒有那样的本事,二來我也不会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那就是说,昨夜真的有人在窗外,”傅妧若有所思道,“但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萧衍的目光闪了闪:“大概这家伙仇人不少吧,只要不是冲着你來的,我沒有意见,” 他话音刚落,元洵已然看到了站在楼上的他们,登时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傅妧镇定地走下楼梯,到了元洵面前,才淡淡道:“有人莫名其妙死在我房里,我还沒问你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倒问起我來了么,” “傅妧,你……” 傅妧轻蔑一笑,伸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太子殿下不要认错了人,我姓洛,单名一个离字,”见元洵还要发怒,她的眼神向旁边飘了飘,“小心,隔墙有耳,” 元洵看到大厅里这么多人,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好暂时先按捺下怒气,愤愤道:“跟我过來,” 他带着两名亲信刚进了自己的房间,就看到傅妧身后,竟还跟了个落魄青年, 元洵仔细打量了对方,确定自己的队伍里,并沒有这么个人,于是勃然大怒道:“这又是什么人,” “我是洛姑娘的护卫,”萧衍抢先道,“洛……我们家公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远门,所以……” 这番说辞是昨夜就商讨好了的,但萧衍说起來还是有些别扭,显然是故意的, 好在元洵并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并沒觉得异样,只冷哼道:“一个下人,还配带什么护卫,” “既然这样,为了不碍着你的眼,我还是单独护送她上路吧,咱们皇城城门下见,”萧衍迅速接道,一副恨不得立刻就要走的样子, 元洵诧异地看着他:“你……你知不知道本太子是谁,啊,” 他简直不敢相信,最近这世道都是怎么了,在西陇受了窝囊气之外,连一个小小的护卫都敢对他吹胡子瞪眼了, “当然知道了……”萧衍冷笑, 还沒等他说完,傅妧就抢先截住了他的话头:“他是山野之人不懂规矩,太子殿下还是别和他计较,说正事吧,” 元洵冷哼一声,才道:“你房里那个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61章 路遇埋伏 “无可奉告。”这次是萧衍抢到了前头。声音里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沒有。或者说是明摆着的挑衅都可以。 傅妧几乎咬牙切齿。或者。答应他留下來就是个错误。不过。就算她执意阻拦。就凭萧衍的这个性子。能拦得住么。 “你。”元洵这次终于忍无可忍了。“快來人。把这个对本太子不敬的人拉出去砍了。” “太子殿下。”傅妧踏前一步。声音里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这里并不是南楚。” “那又怎样。”元洵不假思索地嚷道。 傅妧又走近了一步。眼眸微眯。语声虽然压低了少许。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那么殿下就要想清楚了。是要在西陇闹事。还是回南楚去做一番大事业。” “你在威胁本太子。”元洵难以置信道。同时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亲信。那件事是极为机密的。就连他的亲信都不知道。如今这个女人。竟敢公然在他面前暗示此事。真是…… “殿下觉得。哪件事更重要呢。”傅妧嘴角轻扬。“今天你处置我一个护卫不要紧。只不过让我对太子殿下心怀怨怼罢了。只不过女人的怨气。如果不分场合的爆发。也未必是什么小事。” “闭嘴。”元洵眼中凶光毕露。“你就不怕我知会西陇国君。让他好好招待那位琴中仙洛公子。” 傅妧故作讶异地向后退了一步:“殿下不会真的以为。西陇国君是你手中提着线的木偶吧。”她脸色陡然一变。“归根结底。我答应的是西陇国君。而不是南楚太子。你如果有胆量的话。尽管一试。” 说罢。她便转身走出房门。冷冷抛下一句:“可以启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在元洵诧异的目光中。她就这样走了出去。萧衍难掩眸中笑意。只好咳嗽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 午后启程时。因为有了萧衍。傅妧终于不必再步行上路了。 和萧衍目前的落魄打扮相对应。他牵來的那匹马也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很是被元洵的随从们嘲笑了一番。 然而真正上路之后。傅妧才觉出那匹马的耐力。竟被元洵带來的那些南楚名驹还要强。背上负了两个人。竟在速度上毫不逊色。 十天的旅程中。队伍中不断有马匹因为撑不住而倒下。这匹瘦马却一点儿事都沒有。 看它瘦骨嶙峋的。但每顿的草料却几乎是其他健马的两倍。倒真是一件稀奇事了。眼看着已经快到南楚边境了。元洵他们一路换马。行程加快了许多。这匹马也应付得游刃有余。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或者纯属是炫耀。萧衍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这匹马看起來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少有的千里名驹。” “千里名驹。”傅妧嘲讽地重复了一边。不为别的。就是想要打击他那洋洋自得的样子。 “当然。”萧衍眨眨眼睛。睫毛几乎贴着她的脸颊扫过。“我从千里之外的宛国将它买來的。自然是‘千里’名驹了。” 傅妧毫不掩饰的笑了一声:“你的千里名驹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能甩掉后面那支队伍一大截呢。” “那又不是它的错。如果你把那个笨重的琴扔掉。说不定我们早就到南楚了。”萧衍大言不惭道。用嫉妒的眼光扫了一眼被傅妧抱在怀里的木琴。 傅妧还沒來得及答话。萧衍却忽然一把按下了她的身子。迫使她低伏在马背上。 傅妧被他按在马背上。耳畔只听得呼呼风声。眼中只能看到身下疾驰而过的地面。 周围的护卫们猝不及防下纷纷中箭落马。其余人都纷纷上前护住元洵。 然而前方出现的数十名弓箭手箭如雨下。呈铺天盖地之势而來。萧衍虽然挥剑拨开了大部分箭支。但左手还是被沉重的铁箭擦伤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上十分开阔。根本沒有可供躲避的地方。萧衍想到來路上经过的树林。当机立断掉转马头。 然而他的剑风终究是护卫不到身下的马匹。铁箭呼啸而过。那匹瘦马腿部中箭。登时一个趔趄。 萧衍抱着傅妧从马鞍上滚落。一眼看到元洵的马车失了御者。正在原地打转。他一把勒住缰绳。将傅妧丢上车去。 就在这一瞬间。对方却有一名黑衣武士搭箭射出。直直指向马车。 电光火石间。萧衍已经察觉到來箭极有可能射中刚上车的傅妧。于是想也沒想就合身扑上。硬生生用脊背挡了那一箭。 与此同时。拉车的马也中了一箭。登时发狂地向前奔去。萧衍被这么一颠簸。已经带着插在后背上的箭滚了下去。 本想拉开车帘看看外面情形的傅妧。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第62章 再见成敌 萧衍已经从马车上摔落。而因为受伤而发狂的马儿。正拉着马车向敌人冲过去。 刚才发箭射中萧衍的黑衣人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再度弯弓搭箭指向车厢。 元洵。就在那车里。 燃烧着的火箭射中了车帘。布制的帘子立刻燃烧起來。化作风中的片片飞灰。 眼看着马车向自己疾冲而來。黑衣人不闪不避。只是稳稳地握着弓箭指向车厢。再度弯弓拉弦。 只要等车帘被烧尽。他就能看到元洵藏身在车厢里的哪个角落了。 无论他躲在哪里。他都要用这支箭狠狠地穿透他的胸膛。看着越來越近的马车。黑衣人眼中迸出了仇视的光。拉住弓弦的手指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放手。 在呼啸的寒风中。车帘很快烧尽。露出车厢内的情景。黑衣人瞳眸一紧。就要放手…… 然而。在看清车厢内的人时。他的眼睛却陡然睁大了。手指立刻扣紧了弓弦。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怎么……会是她。 车厢里除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锦袍男子外。还有个素衣少女。她正前倾着身子。仿佛是想拉住脱控的缰绳。 在马车的颠簸中。她单薄的身子宛如风中落叶般飘摇不定。努力伸出的手宛如兰花绽放。 而那张脸。一如记忆中清丽无双。苍白脸上显出乌黑眉毛和浓睫。宛若水墨画就。却实实在在地从画卷和记忆中走了出來。出现在那辆正向他冲过來的马车上。 那一瞬间。傅妧也看到了对面木然站立的黑衣男子。仿佛上天也了解了她的心意。长风卷过。吹去了那男子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容。 虽然是熟悉的容貌。但眉宇间的气韵却完全变了。再不复从前那般淡然出尘。 元灏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箭终究是沒有发出。眼看着惊马就要冲到身前。他身旁的护卫忙扑过來将他推到一边。 马车的速度极快。只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元灏踉跄着站稳脚跟时。马车已经呼啸着从身边冲过。 “快。”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快拦下那辆马车。拦下它。不许伤人。” “可是殿下。关内的守军已经在往这边來了。”一名护卫焦急道。此处位于西陇和南楚的边境。己方本是为了伏击而來。如今一击不中。便应当及早撤离才是。 “我让你们去截住马车。听不懂吗。”元灏几乎声嘶力竭。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颈侧青筋毕现。 “殿下。”远处已有沙尘扬起。几名护卫齐齐跪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元灏瞪视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眼底渐渐漫上了血色來。那些人并不明白他这般暴怒所为何事。还以为他是因为错过了射杀元洵的机会而生气。 “殿下。留得青山在。以后总归是有机会的。再说。前方不远处有断崖。太子他说不定……”那护卫本是想宽慰他。沒想到这一句却正好戳中他的痛处。 元灏猛然揪起那名护卫的衣领。目呲欲裂:“你说前面有什么。” “断……断崖……” 元灏猛然甩开他。牵起身旁的一匹马就要上马。几名护卫忙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殿下。您这个时候露面。无异于将把柄送到太子一党手里啊。” “让开。”元灏一鞭子抽过去。几个人脸上顿时见了鞭痕。然而他们仍然死死拉住元灏不放。 “殿下。如果您这次出了什么事。娘娘和其余两位殿下要怎么办。尤其是三殿下。您现在一时冲动不要紧。但三殿下为您做的那些牺牲。岂不都是白费了。” 最为年长的一个副将准确地说中了元灏的痛处。刚才还处在暴怒情绪中的他陡然平静下來。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似乎要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 元灏的目光从跪在周围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到那些视死如归的年轻的脸时。他终于叹息一声:“好了。回去吧。” 见他松口。那副将登时精神一振。吩咐着手下众人各司其职。不过片刻工夫便将满地的尸首和血迹打扫干净。让人再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场恶战。 就在他们结束任务要回去时。一个年轻的士兵却“咦”了一声:“似乎。少了一个人。” 副将皱眉道:“你说什么。” 年轻的士兵挠挠头。为难道:“殿下之前不是射中了赶马车的一个人么。我亲眼看着他从车上摔下來的。但是……尸首中并沒有看见。” “是什么人。”副将的脸色登时凝重起來。如果跑掉的那人看到了元灏的容貌。不管元洵这次是死是活。朝堂上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第63章 生死一线 车帘烧尽的那一刻。傅妧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子。他手中的弓箭甚至还沒有來得及放下。箭头仍牢牢地指向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杀人的武器。而不是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卷。 只需一眼。就可以把整件事都想明白。元灏他……这是要在元洵回国的路上伏击他。应该是要杀死他。 无论南楚皇帝元恪如何偏爱长子。无论元洵在朝堂上有多少支持者和反对者。那些都不过是外物而已。只要太子元洵死了。一切就可以轻松结束了。 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也是最卑鄙的方法。。暗杀。而且。还是他亲自來的。 原來。一个人真的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原來。他和其他人也沒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她不曾见过他手染鲜血的样子。所以就想当然地给他披上了洁白无瑕的外衣。 呼啸的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身后的元洵已经在惊吓中完全丢掉了身为太子的矜持和风度。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一点有意义的事都做不出來。 傅妧咬紧牙关又往前走了一步。大半个身子都因为前倾而悬空。然而。还是离缰绳远了一些。 眼看着前方的路突兀地消失。傅妧心跳如擂鼓。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缰绳。在这种情况下。跳车的风险也太大了。极有可能摔断脖子。但是继续留在马车里。却更有可能跟着马车一起葬身崖下。 生死关头。傅妧咬紧了牙关。准备跳车。然而她才刚闭上眼睛。马车就陡然一顿。速度陡然降低了许多。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只听到了骏马的悲鸣。拉车的马已经收不住势头跌落悬崖。而马车却硬生生地停了下來。连着马车和马匹的车辕已经被硬生生斩断。 饶是如此。车厢还是滑到了悬崖边上。颤巍巍地止住了。 因为马车突兀的停止。傅妧也险些被甩出去。幸而她死死地抱住了车窗。 然而。脚下就是万丈深崖。风也像是一瞬间大了许多。带着随时都能将她吹落悬崖的势头。 “快。快拉我上去……”她听到元洵变了腔调的哭喊。 车厢的后壁已经被人打开。元洵死死地扒住车尾。向着外面那不知道是谁的人高喊着。 傅妧用力抱紧车窗。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回过头就看到了萧衍出现在车的后方。 “快救我。快救我。”元洵犹自哭喊。 萧衍却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他。只对傅妧道:“怎么样。能站稳吗。把手给我。” 傅妧看了元洵一眼。现在元洵就在车尾。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他把手递给萧衍。就算可以。万一元洵闹起來。说不定会保持不住车厢的平衡。让三个人都葬身崖底。 于是她平静地回应道:“我沒事。你先把他拉上去吧。” 萧衍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种情形下只能如此。于是便把手伸给了元洵。待把元洵拉上去后。他才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來。再度把手伸给傅妧。 傅妧一边努力稳住身形。一边小心地放开一只手。努力向他伸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原本已经稳定下來的车厢却再度摇晃起來。眼看着就要翻下山崖。 而他们的手。还差一点距离沒有够到。 傅妧心中一急。脚下的力度不由得大了些。车厢彻底承受不住这边的重量了…… 傅妧只觉得身子陡然向后一翻。耳边传來呼呼风声。似乎还有马车撞在崖壁发出的断裂声。 然而。她并沒有迎來预想中的下坠之感。腰间反而陡然一紧。她低头看去。只见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腰带。将自己悬在了半空中。 断崖之上。萧衍的神情却异常凝重。他手中的那根天蚕丝。虽然是师傅为他特制的。但也是让他当做武器使用的。只要贯注真力。便可无坚不摧。 如果用它贸然來救傅妧。力道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她。因此。他将那丝线穿过了她腰带中放置暗器的地方。那暗器盒是以极薄的精钢打制成的。只要他不贸然用力。是不会随便断裂的。 然而。虽然腰带中暗藏机关。但腰带毕竟也只是普通的布料。萧衍额上汗珠涔涔而下。不敢贸然发力。又不敢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 之前那一箭深深地钉入了他的背部。如今他站在悬崖上倾身向前。血已经沿着臂膀慢慢地淌下來了。 傅妧也知道如今的情形有多危险。因此连动也不敢动。然而在看到将彼此连接起來的那根透明丝线渐渐被浸染了红色时。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來:“萧衍。你放手吧。” 第64章 动手拔箭 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却是萧衍这一生中所面临的最困难的境地, 她就在几步之外,却像是生与死的距离,他脑海中无数问題掠过,发力的瞬间暗器盒能不能支撑住,腰带会不会散开,该用多大的力道, 每一个环节出了偏差,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对于他而言,这是真正的放手一搏,沒有重來的机会, 看着又一颗血珠颤巍巍地顺着丝线滑过去,萧衍眸光一寒,陡然咬牙发力, 力道沿着丝线传到了另一端,傅妧只觉腰间又是一紧,身子随即拔高,萧衍紧绷的脸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却出现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呈灰白色,上面满是油汗,眼睛里却迸发出怨毒的光, 傅妧的一声“小心”还沒來得及喊出來,元洵已然高举长刀向萧衍的后背砍去, 萧衍听到背后的动静,手上却又不能放松,只好奋力一拉,与此同时,他的背后再次受到重击,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抱着傅妧双双滚下崖去, 当傅妧再度醒來时,天色已经黑得透了,想到落崖前那惊魂一幕,她顾不得周身疼痛,强撑着坐起身來,天色太黑,又沒有月光,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四处摸索, 总算摸到了萧衍,听到他尚有呼吸之声,她这才松下一口气來,然而指端沾了不少黏腻的东西,还带着血腥味,显然是从萧衍身上流出的血, 仔细摸过去,他后背的衣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傅妧心中一颤,总觉得他的呼吸声也越來越微弱, 她试着碰碰他的肩膀,又叫了他几声,却始终沒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那样高的地方滚下來,他身上又是带着伤的,一定很严重,然而傅妧摸遍全身,也沒找到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药,只好去翻萧衍的衣裳,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腰带,就被一只热的有些过分的手一把握住, “乱摸什么,”他的声音有些衰弱,但仍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在这无边暗夜中听起來,十分暧昧, 傅妧顾不得脸红,忙问道:“你身上有沒有带什么伤药,你后背上的伤,好像流了好多血,” 他“唔”了一声,半晌才道:“先扶我坐起來, “我背后的伤,不是用伤药就行的,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猛兽,还是先找个能躲风的地方再说吧,”他一口气说了那么一段话,似乎有些体力不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傅妧这边靠了靠, 大约是摔下來的时候他一直护着她的缘故,傅妧的情况要好得多,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擦伤外,唯一能算得上严重的就是扭到了脚踝,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了不多远,总算在山脚下找到一块凹进去的地方,算是个比较浅的山洞, 萧衍身上的东西倒是齐备,火石火镰一个不少,待生起火之后,傅妧才看清楚他后背的伤势有多严重, 元洵砍下那一刀时,他已经有意识地侧身避过了,因此砍在了肩胛骨上,伤情倒不算厉害, 最要命的是他背后中的那一箭,箭头入肉已深,他因急着去追傅妧,只将露在外面的箭杆折断了,经过后來那一番折腾,箭头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肉里,肿起來高高的一块,从外面,几乎看不到箭头了, 萧衍将匕首反复在火上炙烤过后,才递给傅妧:“我看不到后背,你來吧,” 傅妧犹豫了一下,沒有去接那把匕首,而是低声道:“我不敢,” 萧衍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不像是傅妧会说的话,却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傅妧语声一冷:“什么意思,” 萧衍回眸看着她,火光在他眼底欢快地跳动着:“无论是多绝情,多狠毒的话,你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來,不过要真的到了做的时候,就开始畏首畏尾了,不是吗,”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补充了三个字:“纸老虎,” 傅妧咬紧了嘴唇,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刀子,看准了他后背上肿起來的地方,就要落刀, 就在这时,萧衍又淡淡补充道:“下刀要快要狠,不管那个箭头多深,你都要把它拔出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你犹豫了,或者害怕了,那么我今天很可能因为流血过多就死在这里了,”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神情已经无比坚定, 手起刀落,肿起的皮肉立刻被划开,血汨汨流出,萧衍虽然沒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背部的线条已经下意识地绷紧了, 看着露出了一半的黑色箭头,傅妧咬牙又是一刀落下, 第65章 以血换血 半夜里,傅妧从混乱的梦境中醒來时,才依稀想起自己昨天做了什么样的事,昨天她好不容易把箭头取出來之后,萧衍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中,而她,也因为确定萧衍能脱离危险而心头一松,也睡了过去, 她猛地爬起來,看到萧衍正蜷缩在旁边,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连嘴唇都沒了血色, 看着周围染血的布条,傅妧就有些不寒而栗,一个人体内的血是有限的,萧衍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撑不下去,昨夜的情况实在是太混乱,她无暇去想这些问題, 就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她想出去找些吃的东西來,然而还未站起身,已经觉出脚踝的剧痛, 虽然沒伤到骨头,但是经过这一夜的休息,脚踝已经肿的像个馒头了,她看到萧衍干涩的嘴唇,当下心一横,拿起火堆旁的匕首就往自己腕上划去, 忍着手腕上传來的剧痛,她艰难地把萧衍的头抬起來放在自己膝上,将腕上留下來的血滴进他的嘴唇, 萧衍悠悠醒转时,唇齿间满是腥甜气息,而傅妧已经把头靠在石壁上睡着了,手腕上那一道伤痕虽然已不再流血,但显然是新伤,再仔细看去,还有着反复划破的痕迹, 他轻轻坐起身來,把她的头揽过來放在自己肩上,手指顺着她的手腕摸到手心时,却觉出了一点粗糙, 萧衍低头注视着她手心的那个疤痕,想起了那天在街上,她死死抱着那个瓦罐的样子, 然而就在几天后,她便身着红衣,在栖凤台的阁楼上,弹奏一曲绝世佳音,那个时候,应该是很痛的吧,明明新伤未愈,却还要强撑着去弹琴,之所以穿着红衣,大约也是因为,红色的衣衫和血的颜色很相近,可以不被人看出破绽, 她似乎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全力以赴,仿佛从來都不会计较值不值得,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连被师傅从小教导大的简兮,也会放弃师门的信念,而选择忠于她吧, “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都那么好,”他的语声轻如耳语,又宛若叹息,“只要……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 说完这自言自语一样的话后,萧衍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由得弯起嘴角,然而看到她恬静的睡颜,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就在这时,洞口外却传來了轻轻的脚步声,萧衍抬起头时,只见季栾已经在外面屈膝下跪,等待他的吩咐, 萧衍想了想,先伸指点了她的睡穴,又让季栾将身上的披风丢过來裹住她,这才用眼神示意季栾开口, “属下带人追踪哨声到了边关,发现您留下的那批人已经……都死了,” 说到这里时,季栾也有些犹豫,然而萧衍只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看那些人的手法和武功套路,应该是幻夜阁的余党……似乎有意要让我们发觉那些尸体,所以根本不曾掩饰,” “余党,”萧衍轻声重复道,“恐怕上次剿灭的,才算是余党吧,” “您的意思是,”季栾微带惊愕地抬起头來,上次他们明明已经炸毁了幻夜阁所在的山谷,那里有丹房和账簿,应该是总坛沒错啊, 萧衍沒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西陇那边情形如何,” “简兮已经传來消息,说是皇宫之内一切正常,但是沒有在宫中发现洛奕的踪迹,” “陛下……”见萧衍沉默不语,季栾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属下已经派人四处去寻找三千的消息了,但是……一无所获,” “继续找,翻遍西陇也要把她找出來,”萧衍坚决道,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个消息,暂时不要让南宫知道,就说三千回师傅那里去了,” “是,那么陛下,我们接下來去哪里,” 萧衍抱着傅妧艰难地站起身來:“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我还要陪她去一趟南楚,” “可是陛下……召唤暗卫的哨子只有她一个人有……” “朕,相信她,”萧衍不容置疑道,不错,哨子是他亲手交给她的,如今落到别人手里,他相信也决不是她的本意, 季栾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萧衍毫不客气的打断:“如果你要向师傅去告密,现在就可以启程了,此处离谷中不过三五天的路程,不比你当初往返于西陇和北燕更辛苦,” “属下不敢,”听出萧衍的语气中微带警告之意,季栾忙低下了头, “那自然是最好了,”萧衍简短道,沒有再看他,而是抱着傅妧走了出去, “那些殉职的暗卫,好好安顿他们的家人,”萧衍顿住脚步,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第66章 重回南楚 因为萧衍和傅妧双双受伤,他们的行程耽搁了几天,等他们赶到南楚都城时,听说太子元洵在几天前已经回去了, 冷风吹起衣袂和发丝,萧衍勒住马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真的想清楚了,要进去吗,” 傅妧默然半晌才“嗯”了一声, 她的回答似乎已在萧衍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淡淡道:“那么,我只有送你到这里了,” 傅妧无言以对,只好还是照原样“嗯”了一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一路上,因为有他在,才会走的如此顺利,如今,又要面临再度分别,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一路上,他们两人都在有意回避关于将來这个话題,但到了现在,如果再不说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就无需再相见了, “萧衍,”她轻声叫出他的名字,“如果你不是皇帝,只是江湖上的一个普通人……” “那我恐怕这辈子都遇不到你,”萧衍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你我的身份,从生下來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如果想要拒绝我,要找出更好的理由才行,” 沒等傅妧再开口,他已经利落地把她从马背上放了下去:“我可是一国之君,要做的事情很多,沒工夫继续再陪你游山玩水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端坐在马背上,笑容如阳光般耀眼,“有些事情,你不亲自找出个答案來,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所以……”他拖长了声音,忽然从马背上倾身过來,在她耳边道,“等你了结了所有的事情,就來北燕吧,” 傅妧下意识地侧眸看向他,只见他眼底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她还沒來得及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已经迅速地凑上前來亲吻了她的额头, 傅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个亲吻一触即逝,紧接着脸颊上便传來柔软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掉转马头向來路去了,而她脸上已经多了一条轻柔的面纱,一直垂到锁骨处, 他笑着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小心,” 傅妧摸着那条如水般顺滑的面纱,知道他的用意,这里不是北燕也不是西陇,可以让她用一个假的名字和身份瞒天过海, 这里是南楚,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除了皇宫里那些认识她的人外,还有对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些傅家的人,以傅麟的老奸巨猾,绝不可能被她脸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一颗红痣欺骗了的, 就算有元洵为她掩饰身份,那么元灏兄弟呢,他们不可能也装聋作哑的, 所以,在不得不面对那些人之前,她最好还是把这张脸小心地藏起來,会省掉一些麻烦, 当萧衍的背影成为视线中的一个小黑点时,傅妧才从腰间掏出太子府的通行令牌,走进了都城的大门,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曾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归來,让那些曾经践踏过她们母女的人付出代价, 如今她回來了,沒有显赫的身份,也沒有强大的力量,有的只有她这一个人,然而她就要凭着一己之力,为娘亲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她隐藏在面纱后的嘴角扬起了嘲讽的弧度, 凭借着那枚从元洵处得來的令牌,她很容易就进了都城,并找到了太子府,太子府的情况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无论是家丁仆妇,还是副将侍卫,都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出來接待她的是上次和元洵一同去西陇的副将荀邝,此人年纪已有四十,能文能武,是元洵身旁较为得力的人了, “荀副将,我依约前來,路上出了点事故耽搁了……不知,能不能见见太子殿下,”傅妧彬彬有礼道, “姑娘有所不知,那天我们在山崖上寻到太子时,太子似乎有些……”荀邝皱眉,不知道该不该把真实情况说出來,虽然他不知道傅妧和元洵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元洵也向他交待过,傅妧是将來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那么……要不要把太子的情况和盘托出呢,毕竟,现在连太医都说沒法子,眼前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又能有什么主意, 然而,沒等他做出决定,傅妧已然先开了口:“太子殿下,可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啊,”饶是荀邝平日里行事稳重,如今听得她一语中的,也不禁讶异地抬起头來, 傅妧却轻轻笑了笑:“换句话说,看起來是不是像……中了邪,” 第67章 遭人操纵 那天元洵为萧衍所救之后,竟出尔反尔对救命恩人下手,就冲着这一点,傅妧就恨不得把他也推下悬崖,让他好好体会一番个中滋味, 就冲着这点,她就再也不想和他合作了,然而听了萧衍的分析后,她却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 “如果他是出于本意想那么做的,我只能说,他的脑壳里压根就沒有脑子,”那是他们谈起元洵时,萧衍自认为”中肯“的评价, “你想想看,他还要指望着你帮他早日登上皇位,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下手,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砍死了我,连着你也会一起摔死,” “我怀疑他是被别人控制了,目标其实是我,但因为被控制的缘故,所以,他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事情,也无法分析出上面那么简单的联系,只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萧衍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回想起当初看到的元洵,似乎也有几分可能,毕竟,他的脸色太奇怪了,哪怕是之前在车中命悬一线,他的脸色也不至于那么可怕, 如果是操纵的话,就必须要有一个触发点,毕竟,他之前也和萧衍碰过面,却并沒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操纵他的人,给他设定的触发点并非是萧衍的声音外貌等物,而是萧衍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而那天却当着他的面拿出來的……兵器, 不错,之前元洵和萧衍的每次碰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沒有要用到那根防身蚕丝的时候,只有那天,元洵看到了他的防身兵器, 当然,那天和萧衍的讨论,也只能局限于猜测,他们两个因为伤势缘故,不能立刻追上元洵的队伍,只好找了个地方休息了几天, 在那几天中,萧衍派人去打听了元洵的近况,得知他被人救起后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几乎和疯了沒有什么差别, 就是这样的症状,确定了萧衍的判断,这世上,想要操纵一个人的方法很多,比较常见的是药物,但药物产生作用的时间有限,效果也因为被下药者的意志状况不同而有所差别, 想要做到长久的操纵,并能以特征或具体事物作为触发点,就只有用蛊毒了, 但是相应的,蛊毒的效果虽好,但后遗症也要更严重,像元洵如今的精神错乱,便是极好的证明了, 正是因为这样,傅妧才更加坚定了來南楚的决心,她始终觉得,在周围发生的这一切事情,背后似乎都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推动, 之前她已经隐约察觉了,然而洛奕和秦峥如出一辙的吞吞吐吐,还有简兮身后那个所谓不可抗拒的人,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无论是南楚还是北燕,甚至还是西陇,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并不单纯,如今,连元洵背后也多出了这样的影子…… 对于幕后黑手的力量,傅妧毫不怀疑,却并不畏惧,网织得越大,可能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如今的元洵,似乎就是继续追查下去的一个契机, 这样的机会,她不能放过,之前她一直想要避开这些事,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那么,如今让她换一个方式,自己心甘情愿入局,不是为了一决胜负,而是为了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真相, 想到这里,傅妧眼底的神情愈发坚定:“荀副将,请带我去看一看太子,我幼时也曾研习过一些医术,或许会有些办法,” “这……”荀邝犹豫片刻,想到太医们和江湖郎中都束手无策的样子,终于还是重重点头,“好,洛姑娘请跟我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看到元洵后,傅妧还是吃了一惊, 短短十几天,他整个人已经瘦下去了一圈,脸色青中带灰,很是不好, 太子府的嬷嬷在旁边絮絮道:“一连请了几十个太医郎中了,都说是梦魇,却沒有什么好法子,安神的药倒是吃下去不少,但殿下却越來越糊涂了,这些天几乎连人都认不出,” “可还有些别的症状,”傅妧轻声问道, “也沒什么症状,只是说胡话……有时候又喊打喊杀的,” “我知道了,”傅妧转身对荀邝道:“ 劳烦把殿下的衣物脱了,” 荀邝皱眉:“太医们之前都检查过了,殿下除了少许擦伤和淤青外,并沒有什么异常,” 傅妧微微皱眉,如果是蛊毒,蛊虫必须和宿主血脉相连,才能达到操纵的作用,怎么可能全身上下都沒有异常呢, 就在这时,昏睡在床上的元洵皱眉摇了摇头,在枕头上蹭了蹭,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看到他的动作,傅妧的眼神登时一亮, 第68章 人面蛊虫 “荀副将。”她再度开口。“请你上前摸一摸太子的头发里。是不是一点异常都沒有。” 荀邝虽然有些困惑。但见眼前这少女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便下意识地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因为元洵行为疯癫。天气又冷。所以已经有几日不曾沐浴过。头发已十分黏腻。 两名婢女将昏昏沉沉的元洵扶着坐起來。荀邝自己坐到他身后。伸出双手在他散开的头发里摸了一把。 “……沒有什么……”他才刚说了这一句。手指突然碰到一个怪异的突起。登时失声道:“这是什么。” 傅妧眼眸微眯:“可是头发里有什么东西。” 荀邝又仔细摸了摸。才困惑道:“大约是殿下摔到了头。后脑处肿了些。” 傅妧冷笑:“他已经躺在这里这么多天了。如果是单纯撞到头肿起來的。会肿到现在吗。”果然。和萧衍说的情况很相似。只不过肿块不是在颈后。而是在后脑。 想到这里。傅妧已经迅速吩咐道:“准备一把快刀。还有伤药和热水毛巾。最好有个大夫在。对了。再叫个剃头匠來。” 荀邝大惊:“你这是要做什么。” 傅妧横他一眼:“若是想让他好起來。就尽快准备。不然。你就一辈子看着他这副痴呆样子吧。” 看到荀邝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傅妧冷笑一声。语气加重了几分:“如果你觉得。一个傻子也能继承皇位的话。你还是现在就把我当成妖言惑众的骗子抓起來吧。” 荀邝小心地把元洵放下。走到傅妧面前。神情和语气都无比郑重:“不是在下信不过姑娘。只是……太子万金之躯。如果有什么误差……” “大不了用我的命來赔就是了。”傅妧轻蔑道。“大约你觉得我的命还不能和所谓的万金之躯相比。但是你记住。我对自己这条命看得还是挺重的。暂时还不想死。” 荀邝审视她良久。然而傅妧身上似乎天生有种能令人信服的气度。再看看床上人事不知的元洵。荀邝终于咬牙道:“你们都按这位姑娘吩咐的去做。” 待一众婢女仆妇都出去忙着准备东西时。荀邝又压低声音道:“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一会儿太子有什么闪失。我只能先杀了你。再自刎谢罪了。” 傅妧眨眨眼睛。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題:“有荀副将这样的人跟随。是元洵的福气。” 荀邝犹自沉浸在她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震惊中。傅妧已经绕过了他。示意房中其余的婢女。帮元洵翻过身來。 太子府的下人也算得行动迅速。不过片刻的工夫。所需的东西都已齐备。傅妧让剃头匠把太子后脑勺的头发都剃光时。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荀邝因之前已经答应了傅妧让她做主。因此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出声。倒是那从宫里急急请出來的太医吃惊道:“这可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你这丫头是要做什么。” 傅妧看了荀邝一眼。荀邝会意。立刻叫了两个小厮來按住那太医。连嘴也堵上了。 傅妧这才迎上剃头匠犹豫的目光:“一切后果我负责。你只管剃了。就能拿着银子走人了。” 那人得了荀邝的保证后。这才敢下手。片刻工夫就把元洵后脑勺处的头发剃净了。露出淡青色的头皮來。 所有人在看到元洵的后脑勺时。头皮都是一麻。 他的后脑勺上确实肿起了一大块。且还泛着深深浅浅的红色。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肿块上面高低起伏的形状……竟然像是一张脸。 如果那时一张脸的话。也是一张极为狰狞的脸。说是恶鬼也不过分。 而且那张像是脸一样的肿块。竟然还在微微颤动这。 “这……这是什么。”荀邝下意识地叫出声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情景。剃头匠更是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难道……里头有什么活物不成。”说话的是之前的那个嬷嬷。她已经吓得快要晕过去了。 “并非里面有活物。而是……”傅妧叹了一口气。“它本身就是个活物。” “这是什么意思。”荀邝失声道。 傅妧沒有回答。只是走过去把尖刀递过去。“荀副将是不怕血的吧。请贴着元洵的头皮。把那东西割下來。” “什么。”在沙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荀邝。竟然也有些颤抖。迟迟不敢伸手去接那把刀子。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恢复正常。”傅妧催促道。 荀邝又看了一眼元洵后脑勺上的那张脸。这才颤巍巍地接过刀子。 第69章 心生隔膜 那东西似乎并不是长在后脑勺上的。只是贴得极紧。荀邝走近了才发现。那个肿块和元洵后脑勺处的皮肉。其实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的。 他又看了一眼傅妧。看到对方不耐烦的眼神后。才小心地把刀子插入到那条缝隙中。 刀尖才刚贴到缝隙。元洵的四肢就陡然舞动起來。幸而傅妧早有防备。命令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死命按住了他。 “快动手。”她再三催促道。 荀邝心一横。将刀子贴着头皮撬进去。然后奋力向外平挑。 元洵口中陡然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呼喊。荀邝手一抖。竟是再也下不去手。 傅妧眸底焦灼。拼命回想着萧衍都说过什么。然而听萧衍说是一回事。真正看到那可怕的蛊虫却是另外一回事。别说荀邝不敢。就算是换了她也同样不敢。 就在这时。外面传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在做什么。” 荀邝当即如获救星。丢了刀子道:“快把先生请进來。他回來了就好了。” 傅妧还沒弄明白他口中的“先生”是谁。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了。一个青衣长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來。 “师傅……”傅妧硬生生忍住了到嘴边的话。神情复杂地看着荀邝迎上去。向玄嵇解释此事的來龙去脉。 “先生能接到信赶回來就好了。这位姑娘说殿下中了蛊毒……但是小人实在不敢。不敢下手。”荀邝叹气道。 玄嵇看了傅妧一眼。眸中登时掠过了然之色。 傅妧上前一步。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道:“据我所知。元洵所中的蛊毒叫做人面蛊。施蛊者可以通过寄生在他身上的蛊虫控制他的行动。” 她抬起眼睛与师傅对视。平静道:“应该拔除了蛊虫就会沒事了。” 玄嵇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胡闹。”只说了这一句。他就转过去对荀邝道:“拿香油來。” 盛着香油的碗被放在火上煎熬。不一会儿。室内就充满了香气。当玄嵇命人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碗凑近元洵的后脑勺时。人面蛊似乎颤动了几下。那五官样的东西渐渐舒展开來。 而元洵也老老实实地俯卧在那里。沒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人面蛊不再颤动。玄嵇眸光一闪。陡然拿起匕首插入蛊虫和皮肉的缝隙里。用力一拔。。 元洵陡然发出一声长啸。玄嵇也因为脱力向后退了一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元洵后脑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个细细的血孔。缕缕鲜|血正从里面渗出來。 傅妧对那目瞪口呆的太医嚷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给他包扎伤口。” 那太医这才如梦方醒。和一众婢女忙成一团。荀邝确定元洵呼吸平稳后。才对玄嵇笑道:“今天幸好是先生回來了。不然……” 他想想都后怕。自己之前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听信了一个小姑娘的话。虽然……她说的基本上也对。只不过少了一个香油的工序而已…… 玄嵇沒有理他。只是将手上仍在挣扎的蛊虫丢进炭盆里。命人端出去埋掉。这才冷冷对傅妧道:“跟我來。” 待走到了沒有人的院子里。傅妧才低低叫了一声:“师傅。” 玄嵇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怎么來了这里。” 傅妧赧然一笑:“这事。说來话长……”她虽然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秦峥之前和她说过的话。心头顿时涌上浓浓困惑。 虽然如此。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平静。 玄嵇又看了她一眼。语气才柔和了几分:“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我之前听说。你在北燕被赐了毒酒。” 傅妧勉强笑一笑:“大概是阎王爷还看不上我这条命。一时半会儿不肯收。” “是吗。”玄嵇显然对这个话題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带而过。又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人面蛊。” 自然是萧衍告诉她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傅妧并不想和师傅提起萧衍。然而她的犹豫。也落在玄嵇眼底。 “你见过则宁了。”他突然发问道。 “啊。”傅妧愣了一下。本能地回应道:“是。在西陇见过了。” 她突然领会到了师傅的意思。便补充道:“人面蛊。是我无意中在一个地方看來的。沒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 玄嵇却拧紧了眉毛:“在哪里看來的。” 见他如此认真地追问这个问題。傅妧只好选择了撒谎:“想不起來了。感觉像是很久了。大概是从前在师傅的书庐里偶然翻到的吧……” 傅妧抬眸。看到玄嵇敏锐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就是这样。” 玄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第70章 举荐入宫 和师傅的重逢。并沒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因为秦峥之前说过的话。让她觉得和师傅的对话。再无从前那般推心置腹。反而有了隔膜。 不过显然他现在在太子府的地位已经很高了。至少就傅妧所见。包括荀邝在内的一众副将都对他极为尊敬。向來不可一世的太子元洵。似乎也是对他言听计从。 当她对师傅说了太子的计划后。他并沒有多少惊讶。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傅妧看着他隐藏在树叶阴影中的脸容。小心斟酌着字句道:“那么。要纵容太子这样的行为吗。” 玄嵇目光灼灼地看过來。将问題重新又抛给了她:“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元洵这样做。无疑是主动抛弃自己最有利的盟友……”看到玄嵇眼底的了然神情。她眸光微惊。“师傅您。不可能看不出这个计划的弊端。但是……” 但是为什么。非但不劝阻。还要选择无视呢。难道是。。 “不错。”玄嵇语声微凉。“一国之君。自然是有能者为之。元洵。并不是堪当一国重任的人。” “那么在师傅看來。谁才是堪当重任的人呢。”傅妧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已经下意识地锐利了许多。更像是在质问。 玄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从前他常做的动作。然而傅妧心中却陡然生起一种想要避开的冲动。 “阿妧。世事如棋。沒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再变化的可能。”他扬起嘴角。“正是因为一切都还未知。所以棋局才更加吸引人啊。” 傅妧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他说的话。待到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那么师傅您呢。”她轻声问道。“在南楚的这局棋里。您充当的是棋子。还是……下棋的人。” 面对她这样的问话。玄嵇似乎并不吃惊。而是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阿妧。你真的很聪明。”他笑得云淡风轻。“其实。你也想知道结果的吧。那么就去做吧。胜负。现在还分不出來呢。” 傅妧脸上殊无笑容。语声亦清冷如月:“希望最后揭晓答案时。您不会是阿妧的敌人。”她停顿了一下。才郑重地叫出了那两个字。。“师傅。” 而玄嵇给予她的回应。只不过是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 自从除掉了身上那可怕的蛊虫后。元洵很快就康复了。只不过留下了个头痛的毛病。三天两头就要发作一次。不能上朝。 然而这一日。许久不曾出现在朝堂的元洵。却一大早就冠带整齐地出现在了早朝上。且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曾经遭受过病痛的折磨。 看着他走进來。元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上次的大好机会。竟然沒能将他置于死地。如今让他回了帝都不说。据闻他还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自己一本。隐约将路上遭到伏击的事情指向了己方。 虽然这事并沒有证据。但元恪一向是偏袒太子一方的。在心里怕是早已认定了一切就是自己所为。 想到这里。元灏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帝心难测。他早在一开始就失去了父皇的庇佑。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难上加难。 见到爱子出现。连日來身体状况欠佳的元恪也來了精神。 “洵儿今天怎么來了。可是头痛之症好些了。”元恪打起精神。目光中流露出身为父亲的慈爱。 元洵跪拜行礼后。才挺直了腰背朗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的头痛已经好了。” 元恪登时面露喜色:“如此说來。朕应该好好赏赐下太医院才是。” 元洵只是微微一笑。又继续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此病得以痊愈。并非全是太医们的功劳。而是用了江湖上的偏方。” 元恪不禁皱眉:“胡闹。你身为太子身子贵重。江湖上的偏方怎好随便就用。你府里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真该给你选个太子妃來好好管事了。” 元洵却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所用的这个偏方并不是药。而是……人。”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元灏一眼。眼底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迎上元恪疑惑的目光。元洵大声道:“儿臣自西陇请來了天下第一琴师的弟子。每日为儿臣抚琴去除心魔。七日过去。儿臣的头痛之症果然痊愈。可见琴曲确有功效。” 元恪奇道:“天下竟还有这等奇事。” 元洵微微一笑。再度叩首:“儿臣听闻父皇最近烦忧甚多。也常有头痛。因此儿臣斗胆向父皇举荐一人。希望能对父皇有所帮助。” “谁。” “就是为儿臣医治头痛的琴师。洛离。” 第71章 重遇元澈 一切似乎都进行的很顺利。傅妧以琴师洛离的身份被召入宫中。每日三次为元恪抚琴。以缓解他日渐严重的头痛症状。 因为要在极其幽静的环境下进行。一开始元恪还存有戒心。周围安排许多侍卫宫人。但听了两天后。头疼的症状果然缓解。且看她又只是一个弱女子。因此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只安排侍卫在殿外守着。 这日一曲弹毕。傅妧看到元恪已然闭上了眼睛。便轻轻起身。走到殿中的香炉前。 里面焚的是帝王专用的龙涎香。香气纯正。隔着面纱也能轻易嗅到。傅妧刚揭开香炉的盖子。身后就传來了元恪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傅妧沒有回头。只是镇定地将香炉的盖子放回原处。才回身道:“奴婢只是好奇。这里面是什么香料。” 元恪睁开眼睛。眼底难掩警惕。口气却有些漫不经心。“你也懂得香料。” “正因为不懂。所以才好奇。”傅妧低声回应道。脸上的面纱遮挡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如寒星般光华璀璨的眼睛。 元恪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双眼睛。然而难得的摆脱了头疼。困倦感一阵阵袭來。他只挥了挥手。示意傅妧先退下去。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准备享受这午后难得的安逸时光。 头疼已经困扰了他几个月了。尤其是最近。好像有人拿了斧子凿在他脑壳里不停的敲打。几乎一刻都不得安宁。 好在他还有他的洵儿。竟连这样的奇人也能寻來。那琴曲听上去不过尔尔。与宫里的琴师相比。也沒有什么显著的差异。然而一天三回下來。头疼的症状竟然减轻了许多。身体舒畅。心情自然也变得好了起來。殿内幽雅的香气。也成了助眠的利器。元恪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陷入到了沉睡当中。 傅妧看了他一眼。手指仿佛无意识地在香炉上弹了弹。这才转身抱起桌上的那把琴。 “洛姑娘。”守在殿门外的宫监见她出來。点头哈腰地打了个招呼。现在谁都知道这位姑娘是御前的红人儿。不仅治好了太子。连皇帝现在也每天都要听她弹琴静心。才能稍许睡一会儿。 不知道那面纱下面。是怎样的一张脸。那宫监在心暗自困惑着。 “陛下怕是要睡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内不要让人进去打扰。”她淡淡吩咐道。 “是。奴才们都晓得。”那宫监赔笑道。“小陆子。还不快过來送洛姑娘回去。” 那名唤小陆子的小太监忙跑过來。殷勤地接过傅妧怀中的琴。自在前头引路。 经过御花园时。傅妧兀自低头想着心事。却听到前头的小陆子恭敬地叫了一声:“给三殿下请安。” 傅妧本能地抬起头來。整个人却瞬间僵在了原地。 三皇子元澈。记忆中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如今再看到他时。她竟然险些认不出來。 这个人……怎么会是元澈。 眼前那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饶是穿了厚重的冬衣。也能看出单薄的身形。尤其是一张露在狐裘领子上的脸。两颊已深深地凹陷下去。再加上苍白的脸色和黯淡的唇色。整个人一点生气也沒有。 元澈沒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傅妧注意到他的手。几乎已经瘦干了。显得骨节越发分明。 “别挡路。”元澈身边的侍卫皱眉道。“哪里來的不懂规矩的奴才。看到殿下在这里还挡在路上。” “洛姑娘。”身边传來小陆子焦急的声音。傅妧这才如梦方醒。下意识地侧身站到一边。看着那名侍卫推着元澈过去了。 擦身而过时。风把元澈膝头搭着的毯子吹起一角。傅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轮椅前面的踏板上。只有一只脚……另外一边。是空着的。 她极力忍住眼泪。对小陆子道:“你们的这位殿下……是不是身体不好。” 小陆子看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还不是前儿个带兵去剿灭南疆的叛军。结果中了人家的埋伏。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來……” “南疆叛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傅妧的口气中添了几分急切。 小陆子却吓得脖子一缩。忙左顾右盼地看了一番。这才央告道:“洛姑娘。您不知道。这话咱们是不敢随便乱说的。要是让皇后娘娘听到了。我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您行行好。当我刚才什么都沒说过。求您了。” 傅妧咬了咬嘴唇。从荷包里摸出一片金叶递过去。以同样低的声音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陆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伸手接了过去。 第72章 震撼真相 晚來风急,像是要下雨一样,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闷,因为是太子举荐來的贵客,所以元恪单独赏赐了一个小院给她居住,还配了两个侍女, 不等天黑,傅妧就把她们打发下去了,然后推开了所有的窗子,任凭那潮湿而凛冽的风直吹而入, 然而再冷的风,也无法吹散她心头燃起的怒意,自从下午在御花园里与元澈不期而遇之后,她的心绪就再也无法平复了, 就在她离开南楚不久后,南疆就爆发了一次动乱,元洵和他的一众党羽在朝堂上推波助澜,想要让元灏率军出战,然而那个时候元灏告病不出,最终还是由元澈代替兄长出战了, 然而,就在元澈抵达南疆不久后,动乱的各部族便联合起來递了降表,眼看着一场风波就要化为乌有,然而就在元澈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各部族却在深夜起事,火烧兵营十里,并抓住了元澈,用以要挟南楚朝廷,希望得到他们想要的自由, 南疆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元恪自然不愿意让这么一块丰饶的土地从自己手中被分割出去,于是他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据说,南疆各部族的首领本來要处死元澈以泄愤,然而在紧要关头,太子元洵却主动请缨,请求元恪让他率领军队前去平叛,于是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元洵不仅顺利地平定了那里的叛乱,还将重伤的元澈带了回來,在朝中上下博得了美名, 然而,在元澈手里牺牲了的两万将士,却让天子龙颜震怒,于是在元洵率军凯旋的那天,元恪不顾众人的求情,坚持让元澈在宗庙里跪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三夜,断送的不仅是元澈的健康,还有他的一条腿,那条在南疆时就被人用残忍手法打瘸了的腿,在跪了那么久之后,伤情急转直下,以至于如果不把断腿截掉的话,他整个人的性命可能都会不保, 于是,阔别数月后,傅妧再次见到的元澈,就成了那么一副模样, 傅妧站在窗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窗框,心口处一阵阵发紧,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元洵,这些事一定和元洵脱不了干系,整件事的疑点太多,南疆部族态度的前后变化,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元洵策划的, 她无法想象,元澈是怎么继续活下來的,像他那样洒脱不羁的人,本应鲜衣怒马袖手天下,如今让他在轮椅上度过一生,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元洵,”她几近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终于明白了他之前的威胁意味着什么, 对于元灏來说,最深重的打击莫过于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在痛苦中挣扎,如果元澈死了,他反倒有可能从此振作起來,只有元澈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才能时时提醒他,他犯下了怎样的错, 元洵,这是要利用元灏的内疚感來打败他自己,好狠毒的心思, 从一开始恐怕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吧,利用元澈对兄长的卫护之心,怂恿他代替元灏出战,然后联合南疆部族哄骗涉世未深的他,给予致命一击, 如果说是真枪实刀地打一仗,南楚恐怕沒有几个将军能与元澈相抗衡,然而战场上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少的偏偏就是心机算计,所以才会轻而易举被诱入局中, 那么,在整件事中,元恪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身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傅妧握紧了拳头,暗自做出了决定,世人都说天道轮回,终有报应,可是她的所闻所见,却都是善良之人无辜枉死,狡诈之辈横行于世, 倘若这个世上并沒有那样一个天道,那么就让她來代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门口却忽然传來侍女的声音:“洛姑娘,二皇子妃來访,” 傅妧的神情陡然凝重,原來,她还不曾主动去寻访他们,故人就已经上门來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自己的容貌被好好地遮挡住之后,才冲着那侍女点了点头, 沒过片刻,一个宫装丽人便出现在门口,与傅妧记忆中的那个傅萦倒颇有些出入, 傅萦看到那倚窗而立的少女,嘴角拉起一个矜持而高贵的笑容,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对方非但沒有给她行礼,甚至连点头的想法都沒有, “皇子妃深夜前來,有什么事,” 傅萦愣了一下,脸上登时有了三分不悦,然而她还是轻启朱唇:“听说宫里來了位厉害的琴师,想來见识一下而已,” “那么现在见过了,可以走了吧,”傅妧毫不客气道, 这次,傅萦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第73章 傅萦造访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琴师,就能对我这样无礼吗,”傅萦的语气中带了三分冷意, 傅妧看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妹妹,眼底含了讥诮的笑意:“如今天色已黑,二皇子妃为何还逗留在宫中呢,” “母后身体不适召我入宫陪伴……”刚说了这么一句,傅萦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套说辞是她每次进宫都要说上十次八次的,刚才被她这么一问,便下意识地说了出來, “或许……”傅妧扬起眉毛,眼眸微眯,“是因为心虚,所以才要抢着解释的吧,” 傅萦立刻咬住了嘴唇,仿佛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当场爆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女子明明从未见过,但却让她无端地感到了敌意,甚至是……威胁, “你们去外面等我吧,我想听洛姑娘弹一首曲子,人太多了反而嘈杂,”傅萦如是吩咐道, 傅妧看着其余人都依言退下了,才用嘲笑的语气道:“明明说一句退下就可以做到的事,你却非要找出个理由來,还要强迫别人觉得合理,不觉得累么,” 傅萦上下打量着她,以略带困惑的口气道:“似乎,你对我很有敌意,” “怎么会,”傅妧走到桌边闲闲坐下,“你有话可以直说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傅萦虽然恼怒,但如今是她有求于对方,于是不得不耐住性子坐下來,“听说,你最近在为父皇医治头痛之症,”试探的语气,警惕的神情,倒让傅妧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难道陛下的病情……”傅妧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傅萦脸上,“和你有关,” “你胡说,”傅萦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还险些掀了桌子,看到她如此过激的反应,傅妧更加确定,元恪的头疼极有可能是人为的,就算傅萦不是那个亲自下手的人,但她显然也已经参与其中了,如今她深夜來访,无非是想从自己这里探探口风, 从进來到现在,傅萦一直落于下风,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站起來就要走,傅妧却从身后叫住了她, “难道你今天來,不是想问陛下的病情有沒有好转吗,”傅妧扬唇道,眼底袭上一抹玩味笑意, “不是,”傅萦竟出乎意料地这样回答道, “那是,”傅妧高高地扬起眉毛, 傅妧猛然回过头來,沉声道:“听说,陛下最近很信任你,听你抚琴的时候,旁边不容许有别人,”沒等傅妧回答,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还有,听说陛下最近每次听完琴曲,都要小睡片刻,” 傅妧沒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題,只是玩味道:“沒想到皇子妃的手,也能伸到陛下身边,”她眸光一凛,正色道:“你來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这次轮到傅萦勾起了唇角:“沒什么,只是想送一件功劳给你,看你敢不敢要,” “什么样的功劳,” 风从大开的窗口吹入,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暗夜里,两个女子就这样灼灼对视, “关于……陛下的病情,”傅萦最后这样说道,语气中带了点挑衅的意味,“你,敢不敢,” 傅妧忽然轻轻笑出声來,听着傅萦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紧张起來,才开口道:“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可是太子举荐进宫的,” “那又怎样,我能许诺给你的,可能比太子要多得多,”傅萦看着对方幽深的眼瞳,心一横,将原本留着的底牌也翻出來:“你和琴师洛奕并不是师徒关系,而是彼此有情,只要你帮了我,我自然也会有办法帮你,就算他已经娶了西陇公主,我也能让他娶了你,” 傅妧几乎要笑出声來,傅萦为了拉拢她,确实是花了一番功夫,只可惜,她一开始就估错了形势,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冷笑道,“说的明白些吧,就算我今天帮了二皇子,他日二皇子登基为帝,你能不能成为皇后还说不定,我凭什么能相信你现在的保证呢,” 她的话正好戳中了傅萦的痛处,想到近日來元灏频繁造访左相府的传言,她心里就像是被一根根钉子扎中,带着血的痛, 傅萦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字道:“那你说,要什么样的保证才行,”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一定要向元灏和皇后证明,她才是对他们的事业最有用的人,左相的女儿庞媛算什么,只有她傅萦,才是唯一有资格和元灏并立在帝阙之巅的女人, “很简单,”傅妧微微前倾了身子,眼底散发着幽秘的光芒,“我要见二殿下,” 第74章 相敬如冰 翌日清晨,傅萦刚睁开眼睛,就叫过贴身侍婢素雨问道:“殿下……昨夜歇在哪里了,” 从大婚以來,元灏就不曾在她房里留宿过,之前那段暂居宫中的日子还好,就算不睡在她房里,也只是睡书房而已, 但是自从元灏出宫建府后,情况就急转直下,原本那样洁身自好的一个人,竟也开始收房纳妾,如果都是些收房的丫头倒罢了,毕竟哪个男人不会有三妻四妾,她早在嫁过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预备了几个颇有姿色的丫头, 但是元灏不仅看不上她,连她安排的那些丫头也被拒之门外,但他从府外抬进來的人却接连不断,那些女人都是出身于大家族的庶女,也就是俗称的贵妾,这样的女人,如果抢先怀上了孩子,便会一跃成为皇子侧妃,到时候,她这个正妃的脸该往哪里摆, 所以,她迫切地需要做一件事來证明自己,让元灏知道,只有她才是无可取代的, 傅家的支持,在朝堂上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有力,毕竟,傅麟只是九门提督,而傅家也远远不能和朝中的三大家族相提并论,对于这一点,从皇后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來了, 皇后其实并沒有多么属意于她,只不过是元灏抢先求了皇帝赐婚傅氏女的旨意,所以不得不行此偷龙转凤之计,就像当初,傅家用傅妧去顶替她入宫一样, 想到傅妧,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除了那几个贵妾外,元灏竟然不知从哪里还寻來了一个女人,相貌竟和傅妧有几分相似,对于那个名叫云姬的女人,元灏显然更加上心一些,还专门给她拨了一个院子居住,底下伺候的人也不少,俨然比那几个贵妾还要威风, 就是因为那几分容貌的相似,就让他如此着迷,归根结底,都是傅妧给她带來的不幸, 傅萦狠狠掀开被子站起來,瞪着那个还在期期艾艾的素雨:“你聋了么,我在问你殿下在哪里歇着了,” 素雨面露为难之色,小声道:“昨夜……殿下沒有回來,” 傅萦愣了一下,手中的犀角梳子落在地上跌成了两半,素雨忙跪在地上捡起來:“小姐不要动气,南院的那位昨儿个也是发了一晚上的脾气,听说……殿下这已经是第五个晚上沒有回來了……” “什么,”傅萦难以置信道,“他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素雨怯懦地垂下了头,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已经不容易了,虽然她们家小姐是皇子正妃,但这府里的管家却是二殿下的亲信,根本收买不來,如果不是云姬一大早就在自个儿院子里发脾气,她也沒机会能从丫头们口中打听到这件事, 傅萦闭上眼睛,半晌才冷冷道:“伺候我更衣,我要去正堂上等他,” 天寒地冻,傅萦却执意让人把门窗都打开,一眼就能看到大门口,素雨无奈,只好让人在正堂上多摆炭盆,又拿來厚重的披风给傅萦披上, 直到傍晚时分,元灏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门口,傅萦的眼神一下子亮起來,忙仓皇起身, 她坐的实在太久,身子都已经僵硬麻木了,素雨一时沒有扶住她,她就那样跌倒在地,姿态狼狈, 傅萦沒有忙着起來,而是慌乱地抬眸去看元灏,然而他只是在门口看了她一眼,接着便转身就走, “殿下,”傅萦叫出声來,咬牙挣扎着爬起來追上去, 元灏在长廊上停住了脚步,连头也沒回,就淡淡道:“什么事,”还沒等傅萦回答,他又道:“如果是府里的事,你做主就是,”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但声音却一如往日般冷醒,沒有丝毫异样, 傅萦听到他说的那句关于做主的话,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说,”他简短地回应,生硬地抽离了手臂, 傅萦面色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平常温柔娴淑的样子:“是关于母后上次说的那件事……” “不要说了,”元灏沉声道,“我要对付的人是元洵,和父皇无关,你们也不要打这个主意,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如果你们做了,朝臣们第一个怀疑到的就会是我,” “不会的,”傅萦急忙辩解,“上次的主意是有些冒险,但是这次不会的,太子新近举荐了一个琴师到父皇身边,只要她……” 元灏终于回眸,冰冷视线逼视住她:“你也知道那是太子举荐的人,还敢打这种主意,” “我……” “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元灏冷冷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大步而去, 第75章 香料玄机 反复的都是那几支曲子,傅妧信手抚琴,目光却从睫毛下递出,注视着元恪的神情, 待看到他的眉目渐渐舒展,傅妧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几声杂音,意料之中的,元恪还是沒有任何表情,看來已经睡熟了, 傅妧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香炉前,将指甲中暗藏的粉末撒进去, 如她所想,元恪的头疼并非是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而引发他头痛的根源,就是在这香炉中, 那龙涎香被人混入了其他的香料,据傅妧所知,那种香料名为满庭芳,是用一种不知名的花朵提炼出的, 那种花只有东昭才有,曾经风靡一时,十几年前,常有各国商人不远千里奔赴东昭,就是为了收购花朵,并制成香料销往各地, 和艳丽的外表相呼应,那种花的香气也十分浓郁,制成香料后,只需一丁点儿,便能熏得满室芬芳,虽然花朵沒有名字,但那风靡一时的香料却有个极为适当的名字,叫做“满庭芳”, 只不过满庭芳只流行了一年左右,就被人束之高阁了,原因是经常使用这种熏香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头疼和情绪暴躁的现象,追本溯源,那种花如果放在室内久了,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只不过沒有香料明显罢了, 满庭芳有着这样的弊端,自然是从千金难求跌至被人弃如敝屣,东昭皇帝当时还下令,让百姓毁掉那种害人的花儿, 本应该绝迹的香料,却出现在了南楚皇帝寝殿的香炉里,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傅妧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从前师傅的药庐里,也有那么一味香料,据说,如果长期使用,头疼不仅会加剧,还有可能让人神志不清, 显然,是有人想对元恪下手了,但目的是什么,却不好说,毕竟现在太子的地位仍然可以算是稳固,如果元恪倒下了,太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凭借储君的身份监国, 其实让元恪的头疼症状缓解的原因,也并非是傅妧的琴声,而是她悄悄洒在香炉里的助眠药物, 头疼虽然不致命,但却会影响睡眠,长此以往陷入恶性循环,头疼只会越來越剧烈, 用药物助眠,虽然只是暂缓之计,治标不治本,却能让元恪得到充足的休息,头疼自然也会随之缓解, 就在这时,殿门处却传來了一点动静,傅妧疑惑地看过去,那女官见已经被傅妧发现了,索性大方地走出來,浅笑道:“姑娘可是不习惯这香料的气味么,” “你是……”傅妧疑惑出声, 那女官恭敬地施了一礼:“奴婢是这里的奉香女官,” 傅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发现她的眼睫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是紧张所致, “不知道这种香料,叫什么名字,记得龙涎香都是白色的,这香料看上去倒有些不一样,”她轻声发问, “ 是龙涎香,”那女官恭声道,“不过自从十年前浮屠国灭国后,龙涎香就不容易得到了,如今只有同处海疆的交趾国还有出产,物以稀为贵不说,交趾国路途遥远,往返客商不多,因此极品龙涎香一时断了档,奴婢只好拿次一等的龙涎香來御前供奉了,” “原來如此,”傅妧眼中的幽光一闪而过,这女官外貌普通,说起话來却是条理分明,是个有见识的样子,这样的人,在御前做一个普通的奉香女官,倒是有些屈才了, 她又看了那女官,才轻声道:“陛下已经睡着了,我也该走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对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寝殿, 傅妧沒有再耽搁,抱起琴就走出了大殿,然而走出不多远,她停步侧眸,分明感到身后有一道锐利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的举动, 御前的奉香女官,倒是有意思,以她对香料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连满庭芳和龙涎香都分不清楚,这样说來,经手此事的人很可能就是她了, 那么,这样监视着自己,究竟是出于害怕她发现真相的心理,还是出于别人的授意呢,如果是有人授意,那个人会是谁, 心中的疑问一闪而过,傅妧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将那道执着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真相总是裹在重重的迷雾中,她现在并不急着寻求,无论如何,要先见到元灏再说, 听说他已经很久不进宫向皇后请安了,想要在宫里碰上他的机会微乎其微,如今,也只好指望傅萦能安排一次见面了, 刚回到住处推开房门,她就看到傅萦坐在里面,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 第76章 讨价还价 “二皇子妃倒是來的勤快。”傅妧闲闲道。将手中的琴交给婢女拿走。自己也在傅萦对面坐下來。等着她开口。 傅萦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我以提督府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跟我合作。事成之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是吗。”傅妧浅笑。“那么事成之后。是傅提督做皇帝吗。” 傅萦的脸色立刻变了:“你不要太过分了。” 傅妧眼角微挑:“我说过了。我需要二皇子的保证。毕竟。如果我沒猜错。你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让他登上皇位。那么。我要那个即将成为皇帝的人的保证。也很合理。不是吗。” “以他的身份。可能來见你这样身份卑微的人吗。”傅萦生硬地说道。 对此。傅妧只是付之一笑:“大约不是我身份低微。而是他对你的提议不感兴趣吧。听说……二皇子和皇子妃的感情……” “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傅萦险些失态。又及时稳住了:“他在外人面前的故意冷落。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我罢了。” 傅妧的眸光微微黯淡了少许。这句话。倒是很符合元灏的个性。他那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要事先计划好。说是前瞻后顾也可以。和萧衍恰恰相反…… 她极力拂去心中混乱的思绪。扬眉笑道:“你们夫妻间的事。无需向我解释。只不过。如果沒有二殿下的保证。你我之前说过的话。就当做是沒有发生过吧。” 沒等傅萦再度开口。她已然冷冷道:“我就不远送了。” 这显然是在下逐客令。傅萦心头的怒火蹭蹭蹿起。然而想到那件事要依靠眼前这女人。却还不好发作。她站起身來。下定决心道:“你放心。我会安排你和殿下见面的。何必那么着急。” 傅萦显然已经失去了分寸。看到对面女子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竟冲口而出道:“是想凭借美色。向殿下要求更多的东西吗。我倒要看看。你生了一副怎样的面孔。” 说着。她已经抬手抓向傅妧脸上的面纱。然而。她才刚刚伸出手。傅妧已经侧身避开。同时准确地抓住了傅萦的手腕。 她扬起了小指。指甲上涂着的蔻丹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你最好还是不要这样。陛下都已经特许我在宫里佩戴面纱。如果你执意要这样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傅妧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小指上:“如果我不小心用这枚指甲划破了你的手腕。那么。七天之内。你漂亮的脸上就会生满黑疮。怎么样。要试试吗。” 傅萦恐惧地睁大了眼睛。奋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挣脱出來。看到震吓的效果已经达到。傅妧眸底才掠起一丝笑意。用力甩开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她眼眸微抬。语意嘲讽道:“看上去。着急的似乎不是我呢。” 傅萦的脸色再度阴沉下來。一句话沒说就踢开凳子向门口走去。傅妧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神情渐渐凝重起來。 傅萦。会是那个指使人在香炉里动手脚的人吗。如果是她。那这次她找上自己。难道是想嫁祸给太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傅萦的心思未免也太简单了吧。虽然她是太子举荐的人。但仅凭她的一点证词。也很难让人相信一切就是太子做的。 她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手段去帮元洵。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除了将自己置于陷阱之外。沒有任何作用。之所以现在还在和傅萦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借助她的力量见到元灏罢了。 现在元灏的情况。似乎并不容乐观。不管元恪的政绩如何。他始终都是一个皇帝。对继承者的人选有着决定性的权力。元灏并不得他的欢心。已经是失尽先机。尤其是这段时间。还不断有朝臣弹劾他对太子有不轨之心。简直是举步维艰。 抛去皇位之争不论。她想见元灏。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弄清楚元澈受伤的真相。如果是元洵……如果真的是元洵。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毕竟。那是元澈。曾经在浣衣局的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他曾用笑容温暖过她。与元灏的刻意回避形成鲜明对比。在某种意义上。元澈飞扬跳脱的个性很容易让她想到萧衍。只不过。他比萧衍更要洁白一些。因此。也更加脆弱。 他并不像萧衍那样。有保护自己的实力。所以很容易被人利用。最终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是整个南楚皇族中。最洁白无瑕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人也被阴谋毁掉。 傅妧闭上了眼睛。让心中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下去。 第77章 深夜告密 入夜,傅妧被一阵急切的拍门声吵醒,因为在皇宫这样一个群敌环伺的地方,她每夜总要将婢女赶走,插好门窗才敢入睡, “洛姑娘,洛姑娘,你在里面吗,”门外传來女子急切的声音,除了伺候她的两个婢女的声音外,还有一个声音,似乎之前曾在哪里听过,有点耳熟, 虽然是浅眠,但乍然被惊醒,也是心头乱跳,傅妧重新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才披衣起身,戴上面纱后才打开门, 见她突然开门,眉间隐有折痕,似乎是不悦的模样,那两名婢女都怯懦地低下了头,其中一人小声道:“姑娘莫怪,实在是芳姑姑有要紧事來找您,奴婢们才……” 这段日子的相处下來,下人们只觉得她神秘非常,且又冷若冰霜,因此心中都先有了畏惧之意,才会如此表现, 傅妧这才将目光投向她们口中的那位“芳姑姑”,只见对方身着青色宫女服饰,赫然便是今天在御前见过的那位名叫沉芳的奉香女官, 对方福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奴婢本不该來惊扰姑娘,只是陛下突发头疼,太医们束手无策,奴婢斗胆想來请姑娘过去看看,” 傅妧略一思索,便道:“陛下突发急病,自然是有太医前去诊治,我不过是一介琴师,当初入宫之时也说过,那一点微末本领,未必对每个人都有效用,姑姑还是请回吧,” 说着,她便要转身回房,然而沉芳却在她身后道:“洛姑娘对香料,不是很有研究的吗,就算不是为了陛下的事,奴婢也很想为了香料來请教姑娘一番的,” 她说出这样的话,明显是在暗示那香料有问題,偏偏说的似是而非,就是在等傅妧追问, 然而傅妧却只低眸一笑:“香料的事,似乎并不急着在深夜探讨,姑姑还是回去伺候陛下的病体要紧,” 眼看她又走了一步,沉香眼底陡然划过坚决的光芒,抬头道:“洛姑娘,奴婢想要请教的那一味香料,叫做满庭芳,” 傅妧本想说“关我何事”,然而,沉芳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让她不由得有了几分犹豫, 见她停步,沉芳索性走上前來,压低了声音道:“白日里和姑娘说的话,奴婢其实是有所隐瞒的,” 傅妧终于转身看着她,略带困惑地扬起了眉毛,沉芳先看了看两边的婢女,沉声道:“你们先退下吧,我和洛姑娘有事要说,” 那两个低等宫女,自然是不能违背她的吩咐,更何况想要在宫里生存,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做到不闻不问,这样才能在宫中平安度日,因此那两名宫女什么话也沒有说,就默默退下了, 沉芳这才低头道:“其实那龙涎香,并非本來就是淡黄色的,而是因为在白色的龙涎香中混入了名叫满庭芳的香料,才会变成那种颜色,姑娘今天在香炉前出神,恐怕也是发觉了这一点吧,” 傅妧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深夜前來,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 沉芳犹豫了一下,才咬牙和盘托出:“最近陛下所用的龙涎香,并非是内务府采购所得,而是……二殿下进献的,” 傅妧眸中警惕之色立显,但却仍然按捺住性子等着沉芳说下去, “奴婢在香料呈上來的当天就已经发现了此事,因为事关重大,并不敢直接告诉陛下,所以先私下寻了二殿下,想着也有可能是他受了商人的蒙蔽,才弄成这个样子,谁知……”沉芳的声音逐渐颤抖起來, 照她所说,元灏不仅沒有丝毫悔改之意,反而绑架了她在宫外的家人,以此要挟她不得说出真相,且那批香料,已经在内务府的记录上,被篡改成了是太子进献的,到时候事情水落石出,便会将矛头指向太子, 虽然对方说的情真意切,但傅妧心里却有几分不信,因此只沉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來告诉我这些呢,” 沉芳抬起头來:“因为太子殿下对奴婢有恩,奴婢不忍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诬陷,洛姑娘你是太子举荐來的人,现在这个时候,只有你能通知太子殿下做好准备了,不然……就來不及了,” 傅妧沒有理会她的最后一句话,而是反问道:“什么叫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诬陷,” 沉芳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才开口道:“之前三殿下出了事,二殿下理所当然地把那件事怪在太子殿下头上,但是……太子殿下真的是无辜的,奴婢亲耳听到,三殿下出事,是皇后授意所为,” 第78章 疑云重重 至此,傅妧才真正被沉芳所说的话惊到了,下意识地反驳道:“你疯了不成,三殿下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是皇后做的,” 沉芳幽幽道:“只有亲眼看到弟弟的惨状,才能彻底激发二殿下的斗志,不是吗,” 傅妧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无可否认,以皇后的个性,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而这件事,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元灏, 想起那天在路上遇到的伏击,她犹自心悸,那天身着黑衣目光坚定的男子,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元灏的另一面,换做从前,他是不屑于用暗杀的方式去和元洵争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元灏会用这样的手段, 知子莫若母,连她都知道元澈出事给元灏带來的打击有多大,皇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只不过……用这样的办法,对元澈未免也太残忍了, 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來的震惊,沉芳睫毛后的诡秘光芒一闪而逝,她忽然跪在了傅妧脚下,央求道:“奴婢不忍看到太子殿下被冤枉,也不忍心看到二殿下因为受了蒙蔽做出会后悔的事,洛姑娘,求您把这个消息带给太子,让他去阻止二殿下啊,” 傅妧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一字字道:“我凭什么能相信你,”归根结底,这些都是沉芳的一家之言,虽然听起來有几分道理,但是沒有证据,就这样轻信于人,未免也太…… “奴婢有证据,”沉芳霍然抬眸,“奴婢之前去皇后那里回话,无意中听到,今夜二殿下就要去陛下的寝殿抢夺国玺,伪造篡位诏书了,” 换而言之,也就是元灏打算今夜起兵逼宫,傅妧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怎么可能就在今夜, 趁着她心乱如麻,沉芳又道:“奴婢虽然不齿于皇后的所作所为,但也不想看到二殿下铸成大错,毕竟弑父不祥啊,如果此事出了纰漏,二殿下……” “不要再说了,”傅妧咬牙道,“今天的事我就当沒有听过,你先回去吧,” 沉芳的神情一瞬间忧伤至极,然而她并沒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从地上爬起來,拖着脚步向外走去了, 她走了,但是傅妧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脑海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蹦出來,心头的担忧也越來越沉重, 弑父,这样可怕的罪名,为什么元洵和元灏都打算做这样可怕的事呢,偏偏是今夜,她还沒有來得及见到元灏…… 她猛然回身,加了一件披风,抱起放在桌子上的琴就向元恪寝宫的方向走去, 元灏如果真的要那样做,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沉芳能來对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说,就可能再对其他人说,尤其看她对太子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如果元洵真的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元灏的机会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去走一趟,才能放下心來, 宫中的侍卫都知道她如今是御前的红人,皇帝每次头疼都会急召她前去,虽然已是深夜,但傅妧还是沒费什么阻碍就进了元恪的寝宫, 刚走到外殿,她已经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原本应该在外殿守夜的宫女,竟都伏在桌子上沉睡,连她走进來都未曾发觉, 傅妧故意放重了脚步,那些宫人却还是像死了一样,毫无知觉,显然不是中了迷香,就是被人点了睡穴, 傅妧心下一跳,忙疾步奔入寝殿,生怕自己來得太晚, 然而,寝殿里却沒有点灯,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个窗子不曾拉上帐幔,透入了些许月光, 傅妧的心头一阵阵发紧,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琴,一步步朝着元恪的床榻走过去, 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床上有个模糊的黑影,元恪……似乎已经睡着了, 然而,走到床前的时候,傅妧的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中, 殿内太过寂静,所以她听得很清楚,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除了武学高手,沒有人能够长久地屏住呼吸,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就是殿内只有她一个活人,而龙床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虽然如此,傅妧还是不甘心地伸出手去,想要试探元恪的呼吸,或许,今晚元恪并沒有睡在这里,或许,只是因为被子盖得太厚,所以她才沒有听到呼吸声…… 她刚刚伸手碰到元恪的肩膀,原本侧身向内的他就倒了过來,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惨无人色的面孔, 嘀嗒……寂静中,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傅妧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第79章 天子遇刺 她轻轻动了动脚尖,地上……似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殿内的熏香气味太重,盖过了其他气味,或许,之前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尽管知道在这种时刻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但是她仍是伸出手指,去试探元恪的鼻息, 一片沉寂中,她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沒有任何气息,床上的这个人,显然已经死了,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在元恪的脖颈上,有一道可疑的阴影,似乎是…… 她颤抖着举起手指,借着月光看清了指尖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呈现了暗色,摸上去也格外黏腻,显然已经流出來很久了, 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下,她应该尽快离开,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掠过心头,殿门处陡然传來了脚步声,还有光亮, 突如其來的火把的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琴, 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道:“就是她,就是她用琴弦勒住了陛下的脖子,殿下,快去救陛下啊,”话音未落,耳边已经传來了长剑出鞘时发出的摩擦声,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仓皇抬头时,耳后已传來利器破空的声音,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心间,她现在是面对着殿门的,身后就是躺着元恪尸体的床榻……难道还有人躲在床榻后面, 然而,傅妧只觉出脸上一凉,面纱已经悄然飘落,背后那人暗器出手,并不是为了要她的性命,而是打落了她的面纱, 傅妧愕然抬眸时,怀中的琴已经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而心口却是忽然一凉,紧随而來的就是剧烈的疼痛, 眼睛到这时终于适应了火把的光线,一张熟悉的脸在光晕中渐渐浮现,她的意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异常迟钝,脑海里只剩下那人的名字,从唇齿间轻轻吐出,带着深重的迷惘和疑问:“元灏,” 那张充满怒意的脸忽然起了变化,俊朗的眉目间袭上了浓浓的震惊,还有恐惧, “真沒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她仿佛浑然不知疼痛为何物,强撑着将这一句话说出,身子一仰,就向后倒去 元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倏然丢了长剑,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她,跟着她一同跌坐在地上,他此刻心下一片茫然,竟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门外的嘈杂人声越來越近,他听到了傅萦的声音:“有人刺杀陛下,幸好二殿下及时赶到……” 后面说的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关心了,看着那张曾经朝思暮想如今却苍白如纸的容颜,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声:“闭嘴,” 傅妧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面前扯了扯嘴角,眼里的光却越來越黯淡,元灏惊恐地低下头,就看到了顺着她的衣衫渐渐蔓延的鲜|血, 无边的恐惧仿佛大海一样淹沒了他,刚才那一剑,他用尽全力,如果不是她怀中抱着的琴挡了一下,绝对会一剑毙命, “还不快把这个刺杀陛下的女人拖下去,”傅萦虽然看到了元灏非同寻常的举止,但一时之间也沒有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想要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元灏却猛然抬头,面色铁青道:“我看谁敢,” 他眼底血丝毕现,吓得傅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随着他这一个抬头的动作,她也看清了他怀中那女子的脸容,一双美目登时惊恐地瞪大了, “怎么……会是……你,”傅萦惊恐已极,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几个字來, 那个女人,不是应该已经死在千里之外的北燕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她失态道,“一定是……一定是冒充的,”她扑到元灏身旁,仔细端详着傅妧的脸, 然而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傅妧,认清了这一点后,傅萦跌坐在地上,终于明白之前见面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敌对感是从何而來的了, 跟着她进來的一干侍卫看到如此诡异的局面,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却有另一队人马闯入了大殿,尽管是深夜,太子元洵却衣冠整齐,脸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他的目光落到床上毫无声息的元恪身上时,也猛然震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寝殿一角的沉芳, 元洵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计划好的话:“二弟……你……怎么能勾结外人來谋害父皇呢,” 因为惊恐,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在别人听來倒是恰如其分, 元灏却一语不发地从地上抱起傅妧,根本沒有看元洵,就径直走出了殿门, 第80章 计划有变 “这……”元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头疼欲裂。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和预期中的不一样。原本的计划中。沉芳只需要把傅妧和元灏引到这里來。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想要谋逆的罪名推在他们两人身上。 只要傅妧的真实身份被揭露。元灏就算是想要抵赖也是无济于事。宫里知道他们的过去的不止一个两个人。而且。以元灏那个痴情的性子。说不定会为了保护那个女人而主动认罪。 到时候。有父皇帮他。元灏就算能逃脱死罪。也免不了要落到个终身监禁的下场。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沒有人能和他一争皇位了。 然而。为什么短短一瞬之间。所有的计划就都乱了。满床的鲜血和元恪脖子上深深的伤口证明了一个事实。他的父皇已经死了。而元灏却又为什么对傅妧拔剑相向。还真的出手伤了她。倘若她死了。一切岂不是死无对证。如果再牵扯出沉芳來。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看着元灏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大殿。元洵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沒有说。 角落里的沉芳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垂下头时。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那样混乱的一夜。最终以暂时封锁消息而告终。毕竟皇帝驾崩一事非同小可。并且还是以那样诡异的方式死在了龙榻之上。 趁着元灏为傅妧的伤势日夜不休的忙活着。元洵趁机将大理寺所有官员召入太子府。连夜彻查此事。 造成元恪死亡的凶器已经找到。是一根琴弦。下手的人显然心狠手辣。那根琴弦几乎勒断了元恪的半边脖子。所以才会流了那么多的血。 随身带着琴出现在寝殿的琴师洛离。自然成了最有嫌疑的人。而当元洵将她的真实身份向众人和盘托出时。很容易地就将矛头指向了元灏。毕竟。当年元灏为了傅氏的女儿在宫外跪了三天三夜的事情。很多人都有所耳闻。 至于傅家用另外一个女儿掉包的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有元洵信誓旦旦的说辞。再加上素日耳闻的元灏与王妃不合的传言。事情看上去似乎已经很清楚了。 只不过元灏终究还是个皇子。又沒有什么确凿的人证物证。不能像对付钦犯一样直接抓起來审问。因此。要怎么处理。还要费一番周折。 不过元洵也并不急于一时将元灏扳倒。对于他來说。当务之急是趁着皇帝驾崩后凭借储君的身份尽快登上皇位。只要他坐上了那把龙椅。到时候生杀予夺。不都是一己心意了么。 他天生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尤其是上次中过那可怕的蛊毒后。稍微动动脑子就会觉得头疼。因此。原定的计划是如何演变成如今的样子的。他并沒有多想。反正。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再怎么想。也不能让元恪活转过來。说出事实的真相。 太子府的灯火彻夜通明。谋臣文士进出不绝。与此同时。仅有一街之隔的二皇子府却是另外一番情形。进进出出的都是帝都有名的医者。 墙外的更夫当当地敲了三下。傅萦托着下巴的手猛然一歪。险些用脸撞上桌子。 她疲惫地睁开眼睛。沙哑道:“來人。” 同样满面疲色的素雨应声推门进來。小心翼翼道:“小姐。怎么了。” 傅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亮得可怕:“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她……死了沒有。”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已充满了怨毒。 最好是死了吧。就那样死了。就再也不会和她争了。傅萦近乎病态地想着。仿佛已经能看到傅妧死后自己光明的前景。 见素雨不答话。她的手更用力了。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对方的肉里。素雨疼得要命。却不敢开口。 “是死了吧。啊。”傅萦急切地追问道。 “听说。殿下连夜派人请來了一品堂的大夫。现在……还在救治中。”素雨小心地选择着字眼。看到傅萦脸色一变。忙补充道:“大约也是凶多吉少了。听说。那一剑正好刺中心口呢。” 傅萦猛然站起身來。速度快得可怕。“为什么还不死。”她几乎是用咆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素雨吓了一跳。顾不得身份尊卑。忙去捂她的嘴。用乞求的口气道:“小姐不要乱说。之前那几个郎中和丫头。都是说了一句沒救了。就被殿下活生生的杖毙了。” 原本状若疯狂的傅萦听了这句话。忽然身子一晃坐了下來。 隔了半晌。两行泪水从她脸上流了下來。就在这时。院外却起了喧哗之声。 第81章 登门问罪 “出了什么事。快去看看。”傅萦眼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忙催促素雨道。 素雨无奈。只好依言去了。过了片刻。她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來。急切道:“不好了。太子殿下带人來了。说是要找咱们殿下问罪。” 听到不是关于傅妧的消息。傅萦眼底掠过一丝失望。然而。当她迟钝的脑子终于反应过來素雨在说什么了的时候。她又一下子站了起來。失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素雨急急道:“是为了那天在宫里发生的事。要找咱们殿下问罪呢……太子殿下还带了好多人來。都带着刀剑呢……” 她并沒有敢把那些下人议论的话说出來。见了那样的阵仗。府里人心惶惶。好多人都在猜测。二殿下是不是要被抄家定罪了。 傅萦定一定神道:“二殿下呢。知道这件事了沒有。府里的管家呢。让他快去请殿下。” 素雨为难道:“已经派了人去了。可是殿下……连听也不听就把人打了出來……”说出这话的时候。素雨自己也暗自心惊。平日里那样温和的二殿下。竟还有这样暴虐的一面。连在府里最得脸的管家。也挨了一鞭子被赶了出來。如今整座皇子府。竟沒有一个能主事的人了。 素雨担忧地看着傅萦。她伺候的这位小姐心高气傲。偏偏沒受过什么挫折。也沒经过什么风浪。这成亲才大半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不知道她能不能挺得住。 出乎意料的是。傅萦并沒有像刚才一样一屁股坐倒。脸上的神情反而渐渐镇定下來。 “帮我更衣。我要出去见太子。”傅萦微微扬起下巴。眼底满是坚定的神情。 她是二皇子妃。他可以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成为皇子妃的那一刻起。她的一生都要为守住这个身份而战。在这种时候。就让她代替他站在元洵面前迎接狂风骤雨。这是她心甘情愿要承受的。 当元洵看到华服俨妆出现的傅萦时。眼底闪过了一丝困惑的光芒。傅萦缓步走到他面前。沉声道:“不知太子殿下來这里。有什么要事。傅萦不曾出门远迎。真是失礼。”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完全是一副温柔知礼的样子。元洵本來准备了一肚子兴师问罪的话。被她这么一档。也不好立刻发作了。 因此他也勉强笑道:“弟妹何必那么客气……不知二弟在哪里。” 傅萦眨眨眼睛:“二殿下他并不在府中。不过。妾身会转告他太子殿下曾经來访的。” 元洵脸上露出了点不悦之色:“他不在府中。那么。被他带回來的那个女钦犯。又在不在府中呢。” 傅萦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茫然道:“什么女钦犯。” 元洵见她明知故问。当时气不打一处來。只冷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大理寺卿曹玉见此情景。只好代为开口道:“那天大家看的清清楚楚。是那女刺客刺杀了陛下。也是二殿下把她从宫中带走的。二皇子妃。难道这也能抵赖不成。” 见傅萦沉默不语。曹玉得了元洵的眼神示意。再度上前一步道:“听说。那女刺客似乎是傅家的大小姐。二皇子妃不会是连自己的姐姐也不认得了吧。” “胡说。”傅萦立即否认。“我确实有个姐姐。不过已经跟着熙华公主嫁到北燕去了。” 她抬头逼视着元洵。挑衅道:“而且。似乎听某人说过。她已经死在了北燕。怎么。难道死人还能活转过來不成。” 元洵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将傅妧已死的消息传给元灏听的事。当下只微微一笑:“北燕路途遥远信息难通。一时消息错漏也是难免。只是小道消息又何足为信。”他的语气陡然一转。“不过。昨天有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却是不会错的。那女子就是你的长姐傅妧。” 看着傅萦哑口无言的样子。元洵眸间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曹大人。看來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傅妧刺杀陛下。而我那位皇弟实在是心肠太好。因为过去的交情蓄意包庇。” 曹玉会意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想那一个小小女子。如果无人指使。怎么敢做出那样大胆的事情來。” 傅萦立刻对他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玉仗着有太子撑腰。已经根本不把傅萦放在眼里。当下眯起眼睛道:“下官是什么意思。想必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清楚得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陡然传來:“曹大人此言差矣。别忘了。那名为洛离的琴师是谁举荐入宫的。” 傅萦抬头看去。立刻含泪叫了一声:“祖父。” 來人竟是九门提督傅麟。 第82章 命在旦夕 外面已然乱成一团。二皇子府的管家穆安在门口焦急地走來走去。却始终不敢进去打扰。院子里还飘着淡淡的血腥气。之前那几个说是回天无力的郎中。还有不小心说错话的婢女。都被活生生地在这院子里杖毙了。 他本是个宫监。也算是看着二皇子长大的。后來二皇子出宫建府。他便理所当然地跟了出來。在这府里做管家。他从沒想到。从前那个温良谦和的二皇子。有一天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皇后娘娘说的对。只要有那个女人在。二皇子的灾难就会永无止境。身为忠仆。哪怕是抱着被杖毙的风险。他也要为二皇子除去这个隐患。 打定了主意。他便悄悄往厨房去了。那里。有正在为傅妧熬着的药。只要在那药里加一点儿东西。那个灾星一样的女人。就再也醒不过來了。也就再也无法祸害他的二殿下了。 到了厨房里。穆安也顾不得想什么借口。就直接把厨娘婢女都打发了出去。看着药罐里翻滚的药汁。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來。 然而。还沒等他打开纸包。后颈就陡然一凉。 “你想做什么。”身后传來男子冰冷的声音。在说话的同时。逼住穆安后颈的匕首又向前顶了顶。穆安只觉得颈后微微一热。显然是已经见了血。 “你……是什么人。”穆安壮着胆子道:“这里可是二皇子府。你不要乱來。” 另一只手伸过來。夺走了他手里的纸包。随即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是砒霜。” 竟还是两个人。穆安心中一寒。皇子府也算是戒备森严。守卫都是精心挑选出來的武功高手。怎么会让两个陌生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來。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二皇子。 就在这时。后颈处那冰冷的压力却移开了。男子的声音里多了些不耐烦:“转过來。” 不等穆安做出反应。一个俏丽少女已经不耐烦地扳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去。穆安还未看清对方的脸容。已经被一双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眼眸攫住了…… 片刻之后。神情呆滞的穆安端着药碗走了出去。洛奕的身子却猛然一晃。脱力般向后倒去。 这一次慕三千沒有再去扶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柴草堆里。只皱眉道:“真不明白。你死撑什么。好不容易拿來了药。就自己去给她啊。现在好了。反而让那个南楚二皇子占了救她的这个便宜。” 洛奕躺在草堆里。声音朦胧地像是梦呓:“如果我把这个便宜送给萧衍。你会不会更生气。” 慕三千愣了一下。才回应道:“我倒宁愿是我师兄。那个南楚二皇子。做事拖泥带水。一点立场都沒有。傅妧和我师兄在一起时。受伤的可都是我师兄。哪像现在。我师兄才走了几天。她就弄得浑身是伤躺在那里人事不知了。” 想到这里。慕三千不由得对元灏咬牙切齿。那个男人。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个草包。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慕三千忿忿地出了口气。最后还是伸手把洛奕拉了起來:“既然你不想露面。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洛奕闭着眼睛半靠在她的肩膀上。淡淡道:“其实你……也挺关心阿妧的。不是吗。” “谁要关心她。”慕三千犹自嘴硬。“有你们两个天下头号和第二号的大傻瓜为她拼命还嫌不够吗。我又不是疯了。还要去凑那个热闹。”她嘟囔着。声音却越來越小。 真是不明白。那个丫头哪里來的那么大的魅力……慕三千这样想着。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就很差吗。” 看到洛奕的目光停留在她脸颊上。她立刻抬手捂住了脸上那道还未完全结痂的伤痕。急急道:“你不要看这道疤。新添的不算。之前我长的也不差啊。” “嗯。”洛奕应道。 慕三千微微有些诧异地“啊”了一声。洛奕却重新闭上了眼睛。淡淡道:“是不算差。” 慕三千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类似于赞扬的话。脸颊立刻浮起了淡淡的红色。 而在皇子府另一头的阴暗房间里。一碗浓黑的药汁灌下去后。傅妧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少许血色。 穆安端着空药碗正要走开。元灏却忽然抓住了他。声音有些急切:“穆安。她看起來是不是好些了。” 穆安神情呆滞地答了一个“是”字。如果是在平常。元灏一定能发现他的异样。然而现在。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床上昏睡的女子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她……会醒來吗。 第83章 终于醒来 傅妧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萧衍。看到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轻声道:“现在可是体会到了。一剑穿胸的感觉。” “嗯。很疼。”她点点头。每次看到他。总感到莫名地安心。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只不过。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然而。他的脸上却陡然带了些焦急之色:“不许再睡了。听到沒有。我当初的伤势可比你重得多。我都挺过來了。你也不许失败。听到沒有。” “……我又不是你。”她懒懒应道。心里有些好笑。一向镇定地好像全天下的事都掌握在他手中一样的人。竟然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只不过。还是难脱本性啊。明明是央求。却被他说的好像命令一样。 “傅妧。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能做到的。你也必须做到。否则。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让你的灵魂得到安宁的。”说到这里。已经更接近于威胁了。 傅妧很想笑。待她终于笑出声來时。身体上那种奇妙的轻松感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按回到了躯壳中。所有的痛感都回來了。每呼吸一次。就会牵动心口一阵阵的疼。 傅妧睁开眼睛。所有的幻境都消失了。眼前沒有萧衍。只有仿佛许久未见的元灏。 看到他的瞬间。所以丢失的记忆都回來了。她在元恪的寝宫挨了他一剑。利剑穿胸。是真的很疼……连这样都死不了。看來她的这条命。是连上天都不屑于收去了。 “阿妧。”元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捧起她的一只手。却不敢用力。唯恐弄疼了她。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一切不是在做梦。 那天伏击元洵时。因为看到了那朝思暮想的少女。所以他硬生生地放过了射杀元洵的机会。然而之后他无论派多少人去山崖下寻找。始终都找不到关于她的一点儿痕迹。 被救起的人只有元洵一个。山崖下除了空荡的马车外。也沒有任何伤患或者尸骨。甚至连血迹都沒有。得到这样的结果后。他几乎要以为。那天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然而无论如何也沒想到。他听了傅萦的话去父皇的寝宫捉拿刺客时。竟会见到她。而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刺出了那一剑。 这一天一夜。看着她脸色苍白地躺在自己面前。他后悔得几乎想杀了自己。 元洵骗了他。她还活着。并且回到南楚來了。但是他却险些亲手杀了她。 “阿妧。”他又叫了一声。眼底已然涌起了眼泪。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傅妧勉强扯开嘴角:“我还活着。真好……”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看向元灏眼下浓重的乌青色。“情况怎么样了。” “什么。”元灏一时间有些发怔。稍后才明白过來。她是在问那天的事。他抚慰地笑了笑:“那些事你不要管。我会处理好的。你只要安心养伤就行。其他的都不要理。” 傅妧看着他。心底却叹息了一声。怎么可能呢。出了这样的事。元灏恐怕是连自身也难保了。 “那天。你为什么会进宫。”她认真问道。竭力忽略心口传來的疼痛。见元灏不答。她皱眉道:“快告诉我。” 见她有些着急。额上也冒出了虚汗。元灏忙道:“好。你不要急。我告诉你。” 听着他的讲述。傅妧的心却愈加沉重。果然和她预想的沒有什么差别。整件事。都是一个巨大的圈套。她和他。都被人算计了。而这件事的最大赢家。就是元洵。 倘若她只是琴师洛离。那么元灏不仅会沒事。反而会有捉拿刺客的功劳。但是因为她的身份。让整件事变得更复杂了。现在朝臣们一定以为。她和元灏是一伙儿的。连受伤这种事。也可能被看成是苦肉计。 至于她是太子举荐入宫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元洵只要轻松地说一句。自己是受人蒙蔽。便可将责任一并推卸了。 想到这里。傅妧竭力撑起身子。一把抓住元灏的手腕:“告诉我。你有沒有为宫中提供龙涎香。” “龙涎香。”元灏困惑道。“我为什么要去弄那种东西。那不应该是内务府的职务吗。” 傅妧无力地跌回到枕上。满心荒凉。沉芳说的话。是假的。那么。究竟是谁做了这种事。是元洵。还是皇后。亦或者是……傅萦。 利用她对元灏的一点担忧之情诱她入局。另一边又利用傅萦急于求成的心态拉了元灏入局。这布局人的心思实在可怕。 看似破绽百出的计划。却准确地把握住了所有人心理上的弱点。换而言之。这计划根本就是天衣无缝。 第84章 情急之策 “快点送我离开这里。”傅妧急切道。“继续和你待在一起。只会坐实你我的罪名。到时候谁都跑不了。”说着。她已经强撑着想要坐起來。 元灏却用力将她按在枕上:“在你看來。我真的就那么沒用。连保护你都做不到吗。” 傅妧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元灏的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起來:“从我带你离开皇宫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罪名逃不掉了。与其和他们进行无谓的争辩。不如……”他眼底陡然浮起了决绝的神色。 傅妧的一颗心又向下沉了几分。她轻声道:“难道。你想起兵谋反。坐实他们预备给你的罪名。” “你疯了。”她决然道。“这种事怎么能做。你如果现在起兵。已经不是普通的谋逆了。当年的太宗皇帝因为兄弟迫害。不得已射杀了长兄和弟弟得到了皇位。虽然带來了太平盛世。但仍被人诟病多年……” “那又怎样。”元灏大声道。“反正最后是他做了皇帝。直到终老。难道你要我为了那些死后的虚名。现在就束手待毙吗。” “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傅妧沉声道。“太宗皇帝是名正言顺地得了太上皇的圣旨继位。仍然被人诟病多年。你现在如果起兵。那就是弑君弑父。就算侥幸能坐上皇位。也会不得安稳。明明沒有做过。为什么要蠢到承认下來。” 傅妧说得太急。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咳嗽起來。洁白的被褥上顿时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心口的伤像是被再度撕裂。傅妧疼得眼前一黑。耳畔却听到元灏说:“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猛然扳住她的肩膀。语声急切:“你是回來找我的。对不对。什么千古骂名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傅妧抬起眼睛看着他。勉力问道:“那么。皇位呢。” 元灏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他慢慢松开手站起來。停顿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些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 傅妧的嘴角噙了一点冰冷的笑意:“如果我说。皇位和我之间只能选一个呢。你会如何选择。” 元灏的瞳孔猛然收紧了少许。再度回身看向傅妧时。他的眼底已然涌起了一些红意:“这是连你也要逼迫我么。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哪个都不能放弃。元澈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让元洵血债血偿。” 傅妧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扬唇一笑:“好。我帮你。”她的笑容依旧清丽无双。因为苍白的脸色。反而有种别样的魅惑。 然而这样的笑容只保持了一瞬。傅妧就再度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來。且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跌下床來。元灏心中一惊。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傅妧却就势勾住了他的脖子。收紧了双臂。 元灏闻到了她的发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却无比真实。她曾无数次入他梦中。但每次都是冰冷而面无表情的。只有这一次。如此真切的就在他怀中。 然而他还沒來得及欣喜。耳后就陡然传來了刺痛。那一刻。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傅妧。然而想到她的伤势。最终还是沒有发力。 他们就那样静静拥抱着。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然而元灏却皱起了眉。吃力道:“为……什么。” 傅妧拔出手上的银针。低声在他耳边道:“放心。元洵还要留着我來指证你。是不会轻易让我死掉的。” 深重的睡意袭來。元灏却不甘心地努力睁大了眼睛。蠕动着嘴唇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药力已然发作。他最后只发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就彻底地陷入了昏睡中。 “对不起。但是。这并不只是为了你。”她轻声道。语气中微有歉意。 这或许是她寻找真相的最后的机会了。不管幕后策划的那个人是谁。如果按照元灏的意思。下一步便是要骑兵谋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遂了那幕后之人的心意。元澈的一生。已经被毁掉了。她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元灏成为一个弑父弑君登上皇位的恶魔。 杀戮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会永无止境。尤其是在背负了那样的罪名之后。她不能让元灏变成一个暴虐的皇帝。将南楚置于暴政和战火中。毕竟。她自己始终都是南楚人。 尽管南楚并沒有给她带來太多美好的回忆。但。始终都是故土。 傅妧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才积聚起力气将他推倒在床上。这时。房门却陡然被推开了。 第85章 信口雌黄 “你对殿下做了什么,”一眼看到元灏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傅萦立刻失声叫道, 和她一同进來的傅麟倒是很镇定,哪怕是看到了傅妧之后,眼底也只是闪过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暗纹, 傅萦已然扑过來查看着元灏的情况,见他只是失去了知觉,但呼吸却依旧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來, “殿下到底怎么了,”她瞪着傅妧,声音里满是惊惶, 傅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如果想让他平安无事,最好就让他保持现状,不要找太医郎中什么的來弄醒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萦眸光一转,“难道,你真的投向太子那边了,刺杀了陛下还不够,连二殿下也不肯放过吗,” 傅妧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傅萦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作聪明,结果效果却只会适得其反,如果不是她的愚蠢和急功近利,或许一切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萦,”出乎意料,说话的却是傅麟,“先带二殿下出去,” 傅萦明显愣住,这似乎是第一次,祖父不曾叫她的乳名,而是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中,似乎有些失望的情绪,傅萦的心顿时一沉,从小到大,她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博得祖父的欢心,只有这样,她才能作为傅家最重视的女儿,得一个光明的前程,但是现在,祖父竟是对她失望了么, 然而从小到大养成的服从还是让她什么话都沒有说出口,只是叫來了护卫把元灏抬走,临出门前,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傅妧,抿紧了嘴唇, 真的恨她,为什么她一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拥有的一切, 待傅萦出去后,傅麟终于沉稳开口:“怎么,出去转了一趟,连一声祖父都不知道叫了,” 傅妧冷漠地看着他:“您大约是认错了人,民女姓洛,单名一个离字,和您素未谋面,何必非要攀亲呢,” 她这话说的颇为无理,但傅麟非但沒有不悦之色,眼底反而隐约流露出赞许,“这么看來,你是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虽然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但傅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眸光中添了几分审视,似乎想要看清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 傅妧轻蔑一笑,硬撑着站起來伸出双手,挑衅道:“怎么,是要绑了我去,才能安心么,” 傅麟看着她满脸的倔强,长叹一声道:“你是比萦儿要聪明得多,只可惜……” “可惜她是二皇子妃,而我只是一个被家族放弃的女儿,”傅妧冷笑道,“收起你怜悯的嘴脸吧,傅提督,明明已经做好了牺牲我去保全二皇子和傅家满门的打算,就不要再假惺惺地表示遗憾了,” 傅麟的脸色终于冷下來,他默不作声地侧了侧身子,让开了通往门的路,傅妧嘴角微勾,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正堂上,元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和曹玉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强行派人搜查府邸,他的算盘打得很明白,只要能在元灏的府邸里将傅妧搜出來,那么,就算谋逆的事沒有证据,元灏也脱不了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 只要坐实了这个罪名,他就再也无力和自己争夺皇位了,等待天子名分尘埃落定,到时候要怎么处置元灏,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元洵眼眸微眯,向曹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曹玉会意,起身正要吩咐下去,门口却传來了傅麟坚定而有力的声音:“曹大人,钦犯已经找到了,” 众人立刻向门口看去,只见傅麟身后赫然出现了一名素衣女子,胸口的衣衫上还隐约可见血痕,看她的容貌,正是那夜在皇帝寝宫被抓个正着的女子, 虽然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让元洵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道:“果然,这下人赃俱获,钦犯是在这府里找到的,连傅提督也沒有什么话好说了吧,” 傅麟微微一笑:“殿下此言差矣,人虽然是在这里找到的,但并非是二殿下有意包庇,而是……认错了人,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元洵皱眉,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傅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好好地看清楚了,这个就是你的长孙女傅妧,难道连这也要抵赖不成,” 傅麟眉毛一挑,朗声道:“殿下明鉴,微臣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虽然她与我那孙女儿有几分相似,但……确实不是同一个人哪,” 面对如此坦然地谎言,元洵心中怒气横生,立刻从他身后把傅妧一把拉过來,威胁道:“你说,你是谁,” 傅妧抬眸看着他满脸的急切,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第86章 扣押天牢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我是谁.殿下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么.”傅妧轻声道.语气极为轻松.让人猜不透她的用意. 元洵看着她幽深莫测的眼眸.压低了声音道:“你可不要自寻死路.”眼前这个女人.总给人一种无法掌握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元灏的软肋.他绝不会冒险将她作为整个布局的关键之处. 傅妧觉察到他眼底的犹疑.眸光一转.嘴角的笑意反而更加深了.“那么.就如你所愿.”她吐气如兰.沙哑中含着魅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一转即逝. “曹大人.”她转向曹玉.微微颔首道.“此事涉及陛下和两位皇子.如果就在这里贸贸然说出.恐怕不妥.曹大人是大理寺主事之人.想必应该知道.这种事要如何安排吧.” “那……那是自然……”曹玉不确定地说着.眼神却下意识地投向了元洵.只是后者一直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那么.就请将民女暂时收押吧.他日大人预备好了公堂和文武百官.民女自然会把知道的事出來.”傅妧说着.便伸出双手.似乎是在等着镣铐加身. 曹玉见元洵迟迟不下命令.只好咳嗽一声.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來人.将钦犯拿下.暂时关押在天牢里.” 傅妧忍住心口处的疼痛.噙着一丝冷笑看着沉重的镣铐锁上自己的手腕.才对曹玉道:“提醒曹大人一件事.当夜在陛下寝殿中伺候的宫人.也都有可疑.要怎么做.想必曹大人也都清楚吧.” 曹玉一时气结.自己是朝廷重臣.却被一个小小女子用这样的口吻教训.真是颜面扫地.于是他便黑了脸道:“本官执掌大理寺多年.难道对于审案流程还不如你一个钦犯知道的多么.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本官还要给你加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 傅妧故作讶异道:“原來.罪名是曹大人随心所欲就能加上的.怪不得世人都说大理寺的曹令一枝铁笔断生死.果然是一笔就能断人生死.” 那句话本是对曹玉的赞扬.但被傅妧如此一曲解.曹玉登时觉得怎么都不是滋味.只拉下脸催促士卒快快把这胆大包天的女子拉下去. 然而傅妧只是眸光一转.眸底灼灼风华便逼得那些人下意识地不敢上前.眼前分明只是个纤弱至极的少女.但身上散发出來的凛凛威势.却让人不敢直视. “曹大人.民女身上重伤未愈.不止受不得刑罚.恐怕连动作略大些.都有可能引发旧伤流血而亡.若是在你治下的牢房里出了什么事.不知这责任却要由谁來担呢.” 这下曹玉不敢再接话了.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元洵. 沉默半晌.元洵终于咬牙道:“此女是涉嫌刺杀父皇的要犯.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曹玉.传我的命令.让太医院派人手去天牢随时待命.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他略微停顿一下.语气加重了几分.“我拿你是问.” 曹玉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得恭敬地应是.眼看傅妧身子一晃.前襟又有血水渗出.当下也顾不得别人非议.只好叫了软轿來将她抬了出去.看那架势.倒像是在抬什么贵人.而不是钦犯. 傅妧被抬出去的时候.傅萦正好赶着进來.两人在门口擦肩而过.傅妧一副落落大方之态.傅萦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显见得内心已然乱到了极点. 沒能今天就把元灏拿下.元洵心中极是不痛快.当下便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二弟都是窝藏钦犯的嫌疑人.待那嫌犯招供后.本太子自会再來.” 傅萦对他的威胁之语恍若未闻.只再度屈膝道:“天色已晚.妾身就不远送太子殿下了.” 元洵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待他们出门后.傅萦立刻焦急问道:“祖父.她是怎么说的.她愿意帮二殿下洗脱罪名吗.” 傅麟叹息一声:“她什么都沒说.” “什么.”傅萦立刻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还沒得到她的保证.怎么能就这么放她走.如果到了公堂上.她指证了二殿下怎么办.” 见傅麟不说话.傅萦急道:“祖父.你可别忘了.咱们傅家的命运已经和二殿下的命运连在一起了.如果……” “住口.”傅麟骤然出声.“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根本就不会有事.想要二殿下和傅家沒事.就先好好管住你自己吧.” 说罢.他就转身拂袖而去.傅萦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着.她眼底陡然闪过了决绝的光芒. 第87章 暗藏杀机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因为傅妧重伤在身的缘故.天牢的环境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曹玉甚至还派人搬來了一张床榻.代替了角落里的那一堆稻草. 或许是元洵急于要趁热打铁扳倒元灏.所以曹玉的动作也快得很.当夜.便有狱卒前來通知傅妧.三日后就要过堂. 在这三日里.天牢竟比集市还要热闹.不停地有人轮番上阵.想要从她口中探得一些口风.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朝廷中的要员.大约是想知道太子和二皇子之争.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免得站错了队. 然而.无论他们使出什么样的说辞和手段.得到的都只是她神秘莫测的微笑.在一批又一批的人铩羽而归后.牢房终于清静了下來. 然而.过堂前的最后一夜.却來了个不速之客.那人走到牢房外.才放下了牢牢遮住脸庞的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孔. 看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傅妧.傅萦眼底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然而在对方睁开眼睛时.她却迅速收敛了异样的神情. 傅妧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重新闭上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來天牢.只会给元灏带來更多的污点.” 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从前她的那些伎俩虽然拙劣了些.但也不至于像最近这样大失分寸.在世人眼中.她是二皇子妃.所有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了二皇子的意思.她却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跑來. “总不至于.是愚蠢到想要杀人灭口吧.”傅妧懒懒道.语声中含了轻蔑. 听到她这种近乎于挑衅的话语.傅萦终于抬起头.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开口道:“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是代表傅麟來的.还是代表你自己來的.”傅妧的口吻中有些嘲笑的意味. 傅萦却一反常态地沒有理会她的语气.只是自顾自坚定道:“那天夜里你带着沈姨娘离开傅家.其实祖父是知道的.只是沒有说出來而已.” 傅妧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然而她却沒有就这件事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等着傅萦接下來要提出的条件.在这个时候找到这里來.又说了这样的话.显然是要以自己知道的内情为条件.交换她的保证. 虽然她原本就打定了主意不会伤害元灏.但却不能就这样贸贸然地告诉傅萦.这一年以來.她不知道和多少人谈过条件.已经深谙其道.越想要知道的东西.就越要表现的不在意.才能诱使对方吐露更多的内情. 这一招她用过多次.只有在萧衍身上完全失败.那个人的内心.好像一个上着重重锁链的盒子.她明知道一切问題都能在其中找到答案.却偏偏无法打开一窥内容. 傅萦恼怒的声音将她从遐想中唤回到现实中來:“你到底答不答应.” 傅妧眨眨眼睛:“那就要看你要说的东西.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了.” 但傅萦显然也不是傻子.不会现在就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因此她只是低声道:“我可以先告诉你.那天你们前脚离开傅家.之后祖父就在书房见了一个人.至于那人的身份……”她故意停下了话头.等着傅妧追问. 沒想到傅妧只是轻轻扬起嘴角:“还是先说说你的交换条件吧.如果太难做到.我宁愿不听这个秘密.” 傅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和傅妧对视片刻后.她才不甘心地低下了头.用妥协的语气道:“你过來.我可以告诉你.祖父见的那个人是谁.” 傅妧的眉心微微一动.然而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做出倾听的姿态. 就在这时.傅萦眼底陡然掠过一道疯狂的光芒.下一刻.她已经伸手抓住了傅妧的肩膀.另一只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柄匕首. “只有你死.二殿下才能平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左手死死抓住傅妧的肩膀.右手的匕首狠狠递出. 然而.她才刚有动作.后面陡然有人拉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后退了一大步.然而她的手仍然紧紧地抓住傅妧.致使傅妧的额头重重地撞上了栅栏. 傅萦心中一惊.右手手腕处陡然传來剧烈的疼痛.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來人..”她才刚发出声音.后颈已经挨了毫不留情的一击.她立刻瘫软在地.失去了知觉. 肩膀上那只手终于放开了.傅妧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抬起眼睛看了來人一眼:“怎么.如果她不动刀子.你就一直躲着不出來了.是不是.” 第88章 拱手相让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昏黄的火光倒映在洛奕深黑的瞳眸中.隐约染了一丝怒意.傅妧眼眉轻扬:“元灏给我喝的药里.是不是有你的功劳.” 洛奕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道:“从哪里能看出來的.” 傅妧低眉一笑:“这药我很熟悉.是师傅独门秘制的保命丹药.只不过因为炼制不易.所以我入宫时.身上也只有两颗而已.一颗自己用了.另外一颗便宜了秦烨.” 想到和萧衍在山洞里的那惊魂一夜.她曾无数次后悔过.为什么要把那样珍贵的丹药送给秦烨. “二皇子府虽然算不得是什么龙潭虎穴.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在药里做手脚了.所以.除了你之外.似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所以呢.”洛奕轻笑一声.眼底却依旧如同冰冷寒潭.沒有丝毫笑意.“你想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傅妧抬眸注视着他.一字字道:“我的师傅名叫玄嵇.你认识吗.” 洛奕久久沒有回答.傅妧却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良久.她轻轻笑了.笑容中竟有些悲凉:“原來.你们果真是认识的.那么.是什么关系呢.” 这次.洛奕终于艰难开口:“和你一样.我也算是他的弟子.只不过……”只不过一开始就和他们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当她和秦峥跟着玄嵇在识文断字时.他却在幻夜阁跟着一群少年一起杀出一条血路來. 当年一同被送到幻夜阁的十二个少年.最后只有他和云然从那个修罗场活了下來. 现在.面对着傅妧.他很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然而.为了云然.他却不能这么做. “曾经.”他突兀地补充道.“我们曾经是师徒.只不过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师门.之前那几次手下留情.是我还顾念着那一点同门之谊.从今天起.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为什么.”傅妧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从头到尾我都沒有看到.做这些事能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洛奕终于笑了.语声嘲讽:“只不过是你沒有看到罢了.世界之大.不是只有你眼里看到的那些.” 说罢.他就转身向门口走去.如果再面对着她.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把一切真相都说出來.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大.他想要存在于的地方.就只是她眼中而已. 但是.他所愿的.偏偏不能.他所不愿的.偏偏不得不去做. 走出牢房大门时.他微微侧眸.便看到了那一身黑衣的男子.正靠在墙壁上.意态潇洒. “这次.要多谢你.”萧衍的声音很是诚恳.但在洛奕听來却像是在炫耀.炫耀他对那个人的所有权. “我不是在帮你.”洛奕简短地回应道.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守在她身边的一直是他自己.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只能压抑住心底的不情愿.将她交给另一个人來守护. 但是.只能交给他.除了他.沒有人会放下手头急待处理的国事.再度回头來到南楚. 在这一点上.他其实很敬佩萧衍.只是这种敬佩里.掺杂了嫉妒的苦涩.从而打了折扣. “这一次.不要再让她任性了.如果情况允许.就带她离开这里吧.南楚.对她來说是个危险的地方.”洛奕嘱咐道. 萧衍终于从靠着的墙上起來走到他面前.唇线微扬:“对我來说.有她在的地方.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和危险挂不上钩.” 洛奕嗤笑一声:“萧衍.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不要忘记.现在的北燕可谓是腹背受敌.除了叛乱的北方部族外.西陇也是虎视眈眈.不过.你既然來了这里.最好把那些战事都忘了.” 他上前一步.眉心微微起了刻痕:“如果她再出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萧衍眼眸微眯.沉声道:“如果她在我身边出事.那么.我就拱手相让.” 洛奕的瞳孔猛然收缩了少许.仿佛是不敢相信萧衍竟说出这样的话來.看到他的反应后.萧衍唇角轻扬:“不过你也不用激动.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所以.尽管去做你的事吧.” 洛奕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大步离开.这时.一直躲在暗处的慕三千才蹭到萧衍身旁.迟疑着叫了一句:“师兄.” 萧衍看了她一眼.嘴角带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怎么.是舍不得.还是担心他.” 慕三千皱眉道:“师兄.你胡说什么.”然而.说过了这一句.她的声音陡然低下了少许.“他这次受的伤……确实挺重的.” “去吧.”萧衍沉声道.“不过.要小心.” 第89章 风雨将来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第二天天还沒亮.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睡眼惺忪的傅妧先被带去见了太子.元洵似乎一夜未睡.眼下有了浓重的阴影.下巴上也是一片青灰之色.看上去似乎连脸颊都凹陷了许多. “今天就是过堂的日子了.不知道傅姑娘打算在公堂上做什么样的证词呢.”元洵按捺着性子缓声问道. 傅妧不动声色道:“公堂上太子殿下也必然在座.又何必要急于这一时呢.” “啪”的一声.元洵拂袖将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怒气冲冲道:“不要在这里说这些废话.本太子现在就要听你的证词.” 面对他如此气势汹汹的问话.傅妧毫无畏惧.只扬眉道:“好啊.” 她回答的这样爽快.元洵倒是一愣.然而下一刻.就听到她说:“只要太子殿下把文武百官都请到这里來.我立刻就可以说.” “傅妧.你不要欺人太甚.”元洵冷冷瞪视着她.生平第一次涌起了想打女人的冲动.然而看她身子如此单薄.因为上次受伤的缘故.脸颊上根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白得像是上好的瓷器.元灏忽然很想知道.如果那样的瓷器上面有了裂痕.她是不是能抛掉那张永远镇定的脸. “傅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他下了最后通牒. 傅妧的回答只是冷冷一笑.元洵看在眼里怒从心起.对身旁的嬷嬷吼道:“滚过來.把那该死的东西给她灌下去.” 两个粗使嬷嬷立刻走上前來.其中一个粗暴地扳住她的肩膀.另外一个端了一个碗过來.碗里的液体呈现诡异的红色.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断碗的嬷嬷冷冷道:“姑娘你可要想好了.这一碗药喝下去.半个时辰内不服解药.就会立刻发作.若是拖过了一个时辰.就算服下解药.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傅妧沒有看她.反而斜眸看向元洵:“就算我刚才应承了你.你也会让我喝下这药的.不是吗.”不等元洵回答.她已经不屑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不如干脆些.來吧.” 那粗使嬷嬷显然也愣了一下.想不到她竟这样大胆.于是再度威胁道:“你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要喝下去.就算有了解药.身子骨儿也会掏空一半.咱们太子殿下那是宅心仁厚.不忍心看着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糟蹋自个儿的身子……” “够了.直接给她灌下去就是了.”元洵怒道.只见他面色铁青.显然是愤怒至极. 这样不识抬举的女人.原本就是个残花败柳.若不是看在那张绝色的脸的面子上.他才不会给她那么多机会.如今这样也好.等走完了这趟公堂.利用完了她的剩余价值.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成全她和元灏做一对儿地下的鸳鸯. 这样想着.元洵眼底露出了果决的神情.对.本來就应该这样办.这世上所有反对他的人.就应该去死. “呵呵呵.”元洵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笑声.周围的人都微有诧异. 那嬷嬷见傅妧态度坚决.太子也下了这样的死命令.只好心一横.把碗里的药汁往傅妧嘴里灌去.傅妧并沒有做过多的挣扎.但是也沒有过多的担心.灌毒药正好.可以让她验证下自己的想法. 自从那次在南楚从昏迷中醒來后.她的身体似乎就对毒药有了某种抗性.至于这种抗性是从何而來.就要看萧衍上次是用的什么方法替她解毒的了.正好.这次是一个试验的机会. 看着她将碗里的药汁喝尽.元洵似乎终于满意了.便命人先送她上堂.自己则要过一会儿.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前去. 今天这一仗.他必须赢.赢了之后.摆在面前的就是唾手可得的皇位.还有睥睨天下的权势.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输给那个女人的儿子.哪怕是为他早逝的母亲赌一口气.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他的母亲不会又失了宠爱.还搭上了性命.尽管他沒有能力找到任何证据來指证她.但是.除了她之外.谁还会对他的母亲恨之入骨. 至于他的父皇元恪.虽然这些年來他对自己几乎是百般回护.但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他专宠于那个女人.对方哪里來的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他的母后. 因为他的好色.给母后带來了祸端.而他.竟然还将那个罪魁祸首扶上皇后之位.简直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只要今天.他就能把一切都讨回來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侍卫小跑着进來.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元洵的脸色立刻变了. 第90章 对簿公堂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公堂之上.文武百官齐聚.等着的都是皇帝突然遇刺的真相.然而.这些人里.却不知道有多少心怀鬼胎.等着随时站队. 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似乎成了一个赌局.最后的结果.竟然都掌握在一个普通的少女手里. 当傅妧走进來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她.在他们的想象中.能动手以那样凶残的方式刺杀皇帝的女人.一定非常可怕.然而.出现在他们眼中的竟然是个单薄地仿佛能被一阵轻风吹走的少女.这倒有些出乎意料了. 哪怕是最铁石心肠的人.面对柔弱的事物时.总会撩起一点怜悯之心.更何况是一个既美丽又脆弱的女子.因此.在傅妧进來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柔和了些.更有许多人眼底.带了些困惑. 这样的女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手染鲜血的杀手.有更多的人甚至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者是……阴谋. 元洵和元灏是相继而入的.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元灏.自从进來之后.他的目光就死死地盯在傅妧身上.仿佛想把她看透一般.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为什么每次都能那样决然地对他下手.然后转身一个人去面对狂风骤雨.归根结底.是从來都沒有信任过他么. 看到人都已经來齐了.曹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犯妇傅氏.当日在二皇子府.你说过.当着朝中百官的面.就肯说出真相.如今皇子百官已然齐聚.你还不快从实招來.” 傅妧扬眉一笑.朗声道:“曹大人.你又错了.” “什么.”曹玉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他刚才的那番话.前面几句都是她当日亲口说的.至于最后那句.则是过堂审案时的必备之词.怎么会有错. 看到他困惑不解的神情.傅妧眼底笑意更深.她刻意看了元洵一眼:“大人.你把民女的姓氏弄错了.” 待看到元洵瞬间僵硬的神情后.她一字字道:“ 民女姓洛.单名一个离字.” 曹玉立刻愣住了.之前元洵曾再三告诉他.那举荐入宫的琴师洛离不是别人.正是傅提督家的长孙女傅妧.也是曾作为熙华公主的陪嫁女官去了北燕的那一位. 如此板上钉钉的事实.竟也能否认. 元洵铁青着脸.回头对同样在座的傅麟道:“傅大人.你怎么说.”看來.他是低估了那女人的胆量.竟然是连命都不想要了.也要为元灏开脱么. 傅麟起身.不卑不亢地答道:“太子殿下.微臣上次已经说过了.此女虽然同我的孙女傅妧在样貌上有几分相似.却的的确确不是同一个人.望殿下明鉴.” 元洵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爆起.半晌才道:“你这话.可是当真.”与此同时.他阴枭的目光看向傅麟.隐有威胁之意. 傅麟微微颔首.坚定道:“绝无虚言.” 出人意料.元洵竟然笑出了声來.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既然傅大人和这女犯都说不是.不过口说无凭.曹大人.这事……” 曹玉立刻会意地接过话头:“这事.自然不是一两个人说说就能算的.自然是要严审了.” 元洵再度冷笑一声.重新靠在椅背上.曹玉却对着堂外朗声道:“來人.将证人都带上來.” 他话音刚落.便有衙役带了几个人进來.傅麟虽然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花白的眉毛却在微微颤抖.那几个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似乎是曾经在傅家伺候过的下人.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管家傅义.从对方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元洵果然够狠.竟然早就预备到了这一招.所以事先收买了这些人. 曹玉颇有得色地看了看傅麟.才开口问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其中一个嬷嬷率先答道:“启禀大人.小的们曾是傅家的下人.后來……因为犯了些错事.都被打发了出去.” “哦.”曹玉继续道.“那么.在逐出傅家之前.你们在那里做了多久.” 那嬷嬷显见得也是个精明角色.在这样的场合竟也能做到态度镇定.无怪被推举出來说话.只见她低眉敛目.语气平稳道:“回大人.小的在傅家已经待了足足二十年.她们几个有多有少.但最短的.也已经做了五六年了.” “好.”曹玉眼眸微眯.终于将话題扯到了重头戏上.“既然如此.想必你们对傅家的人也已经很熟悉了.那么.就看一看.你们旁边戴着镣铐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作者有话说艾玛,紧赶慢赶才出来一章……深深地鄙视偶的速度,先传上来吧,第二更今晚一定上~偶不眠不休也要码出来,哪怕只有1个读者,偶也会坚持的! 第91章 公堂闹剧 面对那几人游移不定的目光。傅妧眨了眨眼睛。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那几人看了几眼。便开始窃窃私语起來。过了片刻。仍是推举之前那嬷嬷出來说话。 “启禀大人。这位姑娘是傅家的大小姐。” 得了这样的回答。曹玉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明显。他口中问着话。眼睛却瞟向了仍稳坐不动的傅麟:“哦。你们可认清楚了。刚才傅大人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说这姑娘绝不是他的孙女。” “大人。老奴以前在傅家时。就是在大小姐的娘亲沈姨娘房里伺候的。也算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怎么会认错呢。” “大人明鉴。小的们绝不敢撒谎的。” “是啊。咱们一直在院子里伺候着姨娘。怎么会连大小姐也认错呢。”剩下的几个嬷嬷婢女也跟着说道。 这时。曹玉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傅麟。意味深长道:“傅大人。这……您可要怎么说。” 傅麟面不改色:“不过是一群犯了错被打发出去的下人。对主家心存怨怼。所以受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指使。在公堂上公然作伪证。有什么稀奇的。” 傅妧听到他这么说。倒微微有些惊讶。傅麟……这是摆脱了一直以來的中庸之道。公然与太子叫板了么。不过想想也是。元洵和元灏已经注定水火不能相容。与其继续装作中立。不如及早摆明态度。 显然。这次的事对于傅麟來说。就是一个为元灏立功的契机。能帮他洗脱弑君弑父这样的罪名。无异于为他扫清了横贯在皇位前的障碍。对于傅家來说。是一个绝对不能放过的机会。所以。明知道自己这样说并不合理。但傅麟还是硬着头皮这样做了。 显然。曹玉和元洵也沒有想到。傅麟竟然能这样豁得出去。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趁着他们还沒出声。傅麟已经落井下石道:“难道在曹大人看來。几个下人说的话。竟比我还要有分量吗。这几个刁奴。存心谋害旧主。若是不用刑。恐怕难以逼出她们的实话來。”说到这里。傅麟竟站起身來。对着堂上拱手道:“若是这几人能受遍刑罚后还坚持证词。那时看來。说不定才有几分可信。” 听了他这样的话。那几个奴仆顿时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曹玉。 傅妧看着曹玉眉间拢起的犹疑之色。心中暗自好笑。傅麟不愧是一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让曹玉掉入陷阱。 人总是贪生怕死的。重刑之下。难保她们不会反口。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曹玉显然不能说那些下人的话比傅麟的好使。所以。唯一一条路只能是对那些人用刑。 毕竟在这种时候。下人的性命是无足轻重的。果然。曹玉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就要开口说出用刑的话了。 就在这时。元洵却起身道:“且慢。” 曹玉立刻像得了救星似的。如释重负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元洵冷冷地看了傅麟一眼。开口却道:“傅大人说的其实有道理。对于这些下人。是要用刑才能说实话。” 曹玉不妨他竟说出了赞同的话來。脸上的表情登时一滞。然而傅妧却隐约猜到了元洵的用意。不免往傅麟背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傅义脸上也露出了些惶恐的神情。 果然。元洵话锋一转:“既然有人指证她是傅家的大小姐。那么究竟是不是。想必傅府的管家应该知道的最清楚了。既然如此。不妨将傅府的管家和这几个奴才一起用刑。看看口供到时候是否对的上。” 曹玉这才明白过來。立刻面现欣喜之色:“是。是。太子殿下说得对。” 傅麟看了傅义一眼。沉声道:“清者自清。你就去吧。” 傅义犹豫了一下。才咬牙道:“太子殿下、二殿下明鉴。这女子确实不是我家小姐。傅义一介粗人。宁愿一死以证我家大人的清白。”说着。他便抢上前去拔出一个衙役的佩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虽然旁人抢的及时。并未伤及性命。但脖子上却也割了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下來。待仵作好容易帮他把血止住了。傅义人却是昏了过去。显然是不能够再作证了。 明知对方是在做戏。元洵却也无可奈何。曹玉只觉头皮发麻。连忙给之前那几个嬷嬷婢女使个眼色。只见她们顿时也寻死觅活起來。一时间整个公堂竟乱成了一团。 傅妧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來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要证明她的身份。问问朕不就清楚了。” 第92章 三方对峙 众人顿时都是齐齐一惊。他们的皇帝已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龙榻上。放眼南楚。还有谁竟敢自称为“朕”。 待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们才意识到。刚刚听到了那个声音很是年轻。带着与生俱來的威势。似乎。并不陌生。 看清楚來人时。元洵和元灏都下意识地站起身來。眼神警惕。元洵看了弟弟一眼。还是抢先开口道:“北燕君主突然來访。元洵不胜荣幸。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到了傅妧身上。“我们南楚现在在处理家务事。恐怕不方便接待外人。” 他在外人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隐约带了挑衅的意味。之前在西陇。萧衍的落井下石。他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地盘上。而萧衍虽然是一国之君。却始终是个外來之客。所以元洵丝毫不用顾忌什么。 面对他如此公然的挑衅。萧衍只是歪了歪嘴角。竟毫不客气地走到傅麟刚刚空出來的位子上坐下來。一副完全是沒把自己当成外人的样子。看到元氏兄弟和堂上众人惊诧的目光。他才闲闲道:“如果朕沒有记错的话。朕北燕宫中的那位皇后。似乎也是姓元的。” 看到对方瞬间变得僵硬的脸色。他轻松地笑了:“若是按照民间的说法。我恐怕还要叫你们两位一声大舅子。” 元洵的脸色变了变。一个幕僚看不过去。立刻凑上去在他耳边道:“殿下。如果能得到北燕皇帝的支持。对我们的大业也有好处啊。” 一语未毕。元洵已然翻脸怒道:“拖出去。廷杖一百。” 那幕僚本是说的实话。谁知元洵和萧衍原本就有心结。因此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当场吓得抖如筛糠。被侍卫们粗暴地拖了下去。 至此。一直未曾开口的元灏却道:“北燕皇帝学识渊博。竟连民间的说法也耳熟能详。不过不知道你听沒听过这样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就算是我皇妹亲身前來。也算是外人。更何况。你只是我皇妹的夫君而已。”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诡异。不管怎么说。萧衍已经登基为帝。而南楚现在还局势未明。在身份上已然压了元氏兄弟一头。看着这样一座大靠山。非但不拉拢。还语出讽刺咄咄逼人。实在是让一众看客看得一头雾水。兼心有余悸。 萧衍微微眯起了眼睛。周围的人顿时吓得脖子一缩。以为他就要发怒了。谁知他只是看了傅妧一眼。便轻松道:“二皇子果然是家学渊源。只不过。朕今天來。本來也不是为了攀亲。只不过受人之托出堂作证罢了。” 他眼角微挑。语声中带了几分玩味:“南楚总不至于连个证人也不欢迎吧。审案不要证人。难道是早就预备好结果了。” 元洵和元灏都是一时语塞。曹玉心中叫苦不迭。却越发相信堂下那女子一定是傅妧。否则。怎能连北燕皇帝也给引來了。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北燕皇帝的到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当初元灏可是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公然得罪了他。这次。不管他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出那一口气而來。对于太子元洵。似乎都沒有什么坏处。 于是在一片寂静中。他斗胆开口道:“既然如此。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陛下要做何证词呢。” 萧衍眸光一闪。带了点笑意道:“总算遇到个明白人了。”他话音未落。元洵充满杀意的目光已经送了过來。曹玉吓得心肝一颤。恨不能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尽数吞回去。 萧衍却像个沒事儿人一样。指了傅妧道:“自然。是关于她的身份了。” 自从他进來后。傅妧一直是低着头的。闻言不由得抬眸看着他。目光中隐含了警告之意。他想做什么。从來沒有人能猜得透。如果他为了让自己脱困而说了实话。那么显然是把元灏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萧衍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稳稳开口道:“太子殿下。似乎在西陇时。这个问題我们就讨论过了。” 元洵冷哼一声:“这么说。你又是要说不认识这个女人了。”他这话虽然说的轻松。心头却是无比恼火。倘若真是这样。那他对付元灏的计划岂不是又要无疾而终。不能证明傅妧的身份。就不能证明他们有勾结的理由。 萧衍却高高扬起了眉毛。愉快道:“太子说错了。我是不喜欢撒谎的人。事实摆在眼前。我怎么会说不认识呢。” 元洵愣了一下。满脸诧异。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93章 激将之法 萧衍起身走到傅妧面前眼中笑意宛然:“这位姑娘我自然是认识的而且还熟悉得很”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语声微沉仿佛是在对眼前那人耳语一般 曹玉和元洵对视一眼显然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灏却紧张地握紧了双拳等待着萧衍的答案他心里其实无比矛盾一方面希望萧衍说实话好让傅妧能够脱离眼前的危险境地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萧衍会借此机会把她带走因此一时间犹疑不决不知道哪种情况会更好一些 傅麟的眉头却不自觉地拧紧了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年轻皇帝显然对傅妧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愫才会不惜以帝王之尊來到这里参与到这趟浑水中來如此看來元灏似乎是败局已定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态会向着对元洵有利的方向发展时萧衍接下來说出的话却让大家都齐齐吃了一惊 “如果沒记错的话这位洛姑娘的芳名似乎是……洛离” 元灏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來心底却涌起了浓浓的疑惑他看向萧衍的目光中已经不复当初的敌意浓浓而是带着探询的神色 这个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衍却沒有看他只是对元洵笑道:“听说你回南楚的路上出了点事看样子记性是不太好了洛姑娘当初在西陇皇宫献艺的时候她的身份已尽人皆知而且在西陇时你也亲口承认自己是认错了人怎么如今竟像是全忘了一般” 元洵咬紧牙关太阳穴处的青筋一抖一抖的一想到西陇皇宫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所受的屈辱眼前的萧衍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勉强回应道:“你又沒有参加婚宴如何知道当初发生的事” 萧衍眉眼弯弯:“只不过和天下大部分人一样凑巧有双还不算坏的耳朵罢了”言外之意显然是说元洵受辱一事天下皆知 听了他这一句话元洵气得竟说不出话來萧衍却像是沒看见一般自顾自对曹玉道:“如今这女子身份已然明了曹大人也该继续审案了吧” 曹玉沉吟道:“就算此女不是傅妧但当日她刺杀陛下后來又被二皇子带走都是多人亲眼所见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未说话的傅妧终于开口打断:“我误入陛下寝宫是真但刺杀一事”她眼眉轻扬“有谁看见了” 曹玉愣了一下才道:“虽然沒人看到但陛下脖子上的伤是被琴弦勒出來的而你手中恰好抱着琴难道这还不算是证据吗” 傅妧轻笑一声:“难不成因为我是陛下请入宫的琴师所以宫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有琴弦” 这一问曹玉倒是早就防到了于是立刻反驳道:“琴弦虽不只是你一个人有但南楚宫廷所用的琴弦在粗细长短上都有一定规制冒充不得而在陛下床榻上发现的凶器恰好同你琴上的别无二致寻遍整个南楚宫廷也找不出第二根來” 曹玉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才眯起眼睛狠狠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大胆钦犯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谋害陛下还不快说实话” 他自以为威势十足傅妧却全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只轻声反问道:“曹大人你可是都查清楚了还有什么证据不妨一起摆上來” 曹玉已然被她的轻蔑口吻弄得愤怒至极当下冲口而出道:“就这一个证据已经足够了” “好”傅妧干脆利落地应道“那么请曹大人将宫中所有的太医请來验看一下我的证据吧” “……太医”曹玉一时有些茫然“这关太医什么事” 萧衍却适时接口道:“如果贵国宫中的太医不得空我这次來正好随身带着一位神医……” “不用了”元洵突然出声“敝国虽然人丁单薄比不上北燕兵强马壮但也不至于连区区几个太医都找不出來” 说罢他便转向曹玉命令道:“去派人去请太医连太医令也叫來” 傅妧暗自好笑地去看萧衍他这个激将法实在是用的恰到好处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元洵心甘情愿地被牵着鼻子走了今天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來搅局她虽然自信也不会连累到元灏但却要多费一番周折 萧衍恰好也在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似有无限默契在其中 许久不曾出声的元灏看着他们再度抿紧了嘴唇 第94章 案中疑点 请使用访问本站。待太医來了之后.傅妧便开口问道:“请教诸位太医.陛下被人刺杀.所用的是何种凶器.又是如何致死.” 元洵冷声道:“这一点曹大人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本太子看你根本就是想拖延时间.” 傅妧轻蔑地笑笑:“刚才曹大人为了我的身份.盘查了这么多位证人.我和傅大人都不曾有过反对之言.如今我不过是想问问当时为陛下验看伤处的太医.太子就诸多阻挠.这是什么道理.” 元洵尚未出声.一旁的萧衍已闲闲道:“说好听些.就是州官点灯.说的难听些.只怕是做贼心虚.” “萧衍.”元洵已经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激起了怒火.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径自爆发道:“这是我们南楚的家务事.容不得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多嘴.” 萧衍眼皮一撩.似笑非笑道:“你们的皇帝好歹也算是我的岳丈.如今死的不明不白.身后留下的几个儿子还在这里扯的不清不楚.朕看不下去來主持个公道.有什么问題.” “是沒有什么问題.”元灏却突然开口.显然.他比元洵要冷静许多.“不过.会让人觉得.北燕的皇帝觊觎我南楚江山罢了.” 他刻意在觊觎二字上加重的语气.眼睛却一直看着傅妧.傅妧亦抬眸与他对视.眼底满满的却是失望. 元灏.永远分不清什么时候不能意气用事.萧衍之前肯证明她是琴师洛奕.而不是傅氏之女.已经摆明了要和元洵作对.元灏只需要在一旁静观其变.便可轻松地洗脱元洵想要往他身上泼的脏水.但是……他却因为个人情绪选择要与萧衍作对.实在是让人失望.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做完才是.如果元洵真的做了皇帝.那才是最坏的后果.傅妧想到元洵上次莫名其妙中的蛊毒.那样的蛊毒.必是极亲近的人才能种在他身上的.如果让元洵赢了.恐怕他只会成为幕后那人的傀儡.整个南楚才真是岌岌可危. 于是她陡然出声:“诸位.到底是要查明真相.还是在这里继续无谓的争吵.” 元灏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把头转到一边.不再说话了.而元洵显然也想明白了.或者是从眼前的局势中看出了一点猫腻.显然元灏不愿意承萧衍的情.他与其夹在中间扮演那个恶人的角色.不如先冷静下來.看看他们最后能争出个什么结果. 于是他看了一眼太医令.沉声道:“你如实说就是.” 太医令口中应是.眼神却躲躲闪闪地又看向了元灏.在得到对方的眼色首肯后才开口道:“陛下咽喉处有伤.且脖颈一圈都有伤痕.显然是被人用线状物逼勒致死的.” 一旁有仵作补充道:“且在龙榻后面.找到了一根沾满血的琴弦.和陛下脖颈处的伤口淤痕都很吻合.应该是凶器无疑.”他看了一眼傅妧.才继续说下去.“那根琴弦.和这位琴师所用的一模一样.皇宫其他地方都沒有这样的东西.” 他将预备好的话一气说完.还未來得及松下一口气.就听到傅妧问道:“不知道要让脖颈一圈都有伤痕.应该用何种手法才能做到.” 太医令和仵作都颇为惊讶地抬起头來.显然不明白她这样问的用意.傅妧却轻笑道:“我孤陋寡闻.只知道琴是用來弹的.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用琴弦杀人.所以想请二位演示一下.” 那两人站在场中不知所措.曹玉见两位皇子都沒有什么反应.于是壮着胆子道:“为了让犯妇心服口服.你们就用绳子演示一下吧.” 得了大理寺卿的发话.那两人只好喏喏应是.由仵作将麻绳在太医颈上绕了一圈.然后双手各执麻绳一头.作势一绞.“就是这样了.”仵作低头回道. 傅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來如此.” 曹玉不耐烦道:“问你也问了.演示也演示过了.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他也想明白了.只要先定了这女子的罪.如果她真是傅妧.二皇子一定会方寸大乱.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仍然有赢的机会. 傅妧却抬头道:“你们的陛下.绝不可能是我杀的.” 迎上众人讶异的目光.她才继续道:“想要用琴弦杀人.需要用两只手.不过可惜.我只有一只手能用.不信的话.就请太医來验看一下我的左手.是否能用琴弦勒死一个壮年男子.” 曹玉冲着太医令扬头.太医令上前查看了一下傅妧的左手.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95章 重要证据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看到一向严谨端肃的太医令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诧.元洵和元灏已经齐齐出声问道:“怎么了.” 只不过前者语气中透出的是急切.后者却更添了几分担忧.萧衍虽然不动声色.但眸光却凝重了些许.薄唇抿成了生硬的线条. “启禀……启禀两位殿下……”太医令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显然是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然而他却还不得不说.“这位姑娘的左手……筋脉尽断.显然是已经……已经废了.” 他话音方落.眼前陡然一花.元灏情急之下竟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咆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废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太医令连下巴都在颤抖:“二殿下……这事和卑职沒关系啊.她的手.伤了至少有一两个月了.连伤口都已经愈合了.真的和卑职无关啊.” “那是谁.”元灏陡然转头.凶狠地瞪视着元洵. 看着他宛如凶兽的眼神.元洵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 “太子殿下.重点似乎不在这里吧.”傅妧幽幽抬眸.“试问.一个左手已成残废的人.连弹琴都是勉强.又怎么能用琴弦绞杀贵国陛下呢.” 元洵这才反应过來.登时僵在了原处.连曹玉也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來了. 萧衍却沒有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适时出声道:“既然如此.这位洛姑娘.是不是该当堂开释呢.” “不行.”元洵立刻反应过來.“此案还有很多疑点……” “就算有天大的疑点又怎样.刚才太医令已经验看过了.洛姑娘左手已废.恐怕连勒死一只鸡都要不行.更何况是一个人.”不等元洵回答.他就转向了在一旁吓得战战兢兢了的仵作.“喂.用一只手能勒死你们家陛下吗.” “这……恐怕……不能……”若是用一只手.绞痕只会在脖子前面有.而不会是一圈.这个道理.经过刚才那一番演示.大家都已心下了然. 曹玉强辩道:“就算凶手不是她本人.但她出现在陛下遇刺的现场.也……” 萧衍的眼风冷冷扫过.吓得曹玉立时噤声.“听说.那天晚上出现在现场的人多的很.除了太子和二皇子外.二皇子妃、曹大人、还有寝宫里伺候的宫人.都在现场.为什么你们非要抓住一个绝对不是凶手的人不放.” 他环顾四周.言辞犀利:“从此案开审一來.朕就沒见过那些本应该最先受审的人.比如.贵国陛下寝宫外的侍卫.寝殿内的守夜宫人……”他略微停顿一下.眉峰微扬.“这些审案最基本的程序都一一跳过.却揪着一个无辜出现在寝殿里的人不放.实在是让人怀疑.你们并不是想抓出真正的凶手.而是想按你们的意愿安排一个凶手.” “至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想必二皇子知道的最清楚吧.”萧衍看着元灏.意有所指道. 虽然很不情愿接受对方的好意.但元灏自己也清楚.现在是彻底扳回这一局的契机.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皇兄.你之所以举荐洛姑娘入宫.就是为了想利用她和傅家小姐的容貌相似这一点.來让我背上弑父的罪名.是吗.” “你……胡说什么.”虽然这是一直以來的计划和目标.但元洵显然沒想到.元灏竟然会选择这样不留情面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來. 傅妧虽然早就知道元洵并不适合做皇帝.但在这一刻.还是深深为元洵感到遗憾.但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一件事.就是之前那些缜密的计划.一定不是出于他脑中的. 元洵.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真正操纵这些事的人.还躲在幕后.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偷窥着这一幕.想到这里.傅妧不由得四处环视.仿佛想把那幕后之人从人群中抓出來.然而.每一张面孔看起來都那么正常.根本沒有破绽可言. 就在这时.萧衍却突兀地一把抓起了她的手. “从现在开始.似乎才真是你们南楚的家务事了.像我们这样的外人.还是先走了.”他随意地说道. “不行.”元灏下意识反驳道.目光从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移到萧衍脸上.“洛姑娘是我父皇生前请來的贵客.似乎和北燕陛下沒有什么关系吧.” 萧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那也和南楚的二皇子.沒有什么关系.”他看了一眼满脸愤然之色的元洵.“你们兄弟.还是好好解决下彼此之间的事吧.” 说罢.他就拉起傅妧大步离开了. 第96章 神秘老人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萧衍不由分说就将她举上了马车刚刚坐定萧衍已抓起她的左手递给了坐在对面的一个老人 那人看上去年逾古稀须发银白如雪脸上遍布的皱纹与沟壑中一双眼睛却显得极为敏锐全然不像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傅妧平日里体虚脾弱手脚一向是冷的然而这老人枯瘦的手指却比她还要冷上几分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人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腕才淡淡道:“伤势已经好了想要让这只手完全复原只有在筋脉断处重新切开然后才能重接” 听到这样的话萧衍登时眉头紧锁:“难道施针不行吗” 老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施针你觉得行的话你自己來她自己受伤后不知道好好保养现在受伤的筋脉都已经萎缩了切开重接还不一定能好更何况施针” 萧衍的语气中带了些无奈:“好那我去叫他们预备麻沸散” “不用麻沸散”老人轻描淡写道“只有那样才能随时知道她的手有沒有知觉如果接错了出了什么问題难道要等伤势复原后再來一次吗” “可是那样的疼痛根本不是她……” 傅妧无视他们的争论突兀开口道:“你……是谁”眼前的这个老人谈吐和气度都异于常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世外高人而且萧衍和他说话时所用的语气也很耐人寻味似乎有点尊敬似乎又有点反抗的意味总之很奇怪 “他是……”萧衍才刚说了这两个字老人已经淡淡地抛出了两个字:“静烜” 他们两人的声音几乎交叠在一起傅妧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探询的神情老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补充道:“那是我的名字” 傅妧笑了笑:“ 我怎么敢直呼前辈的名字”其实想知道的并不是名字而是他的身份她对江湖上的事虽然知之甚少但这个名字似乎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却又怎么都想不起來 老人却沒有再看她只是向萧衍抛出了一个问題:“怎么样是治还是不治” 萧衍难得地对一个问題迟疑起來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幻似乎就要说出决定傅妧却抢先道:“这是我的手应该我自己來决定” 萧衍却迅速答道:“你受伤时我也在场我说了要给你治好就一定要给你治好” 傅妧愣了一下终于记起当初在西陇仓皇离开六皇子府时那段记忆并非是自己虚构的那天他真的在想到这里她的语声不由得低了几分却依然执拗:“那天多谢你了不过这伤是我后來又自己弄的已经和你无关了” 是那天在栖凤台上代替秦飞雪弹琴时伤口再度崩裂又沒有得到及时救治的缘故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她根本无暇理会自己的手待伤好后才发现左手竟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弹琴都是勉强 也算是歪打正着她的手受伤了恰好洗脱了杀人的嫌疑这么算來还是她运气好 “你这样的女人本來就沒人要了脸上莫名其妙点了颗红痣出來破相现在还少了一只手连娶回家洗衣服都不行你是真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啊”萧衍忽然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出來 傅妧微微有些惊讶他已经很有沒那么酣畅淋漓地展现自己的无赖本色了饶是心情沉重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那也是我的事” 萧衍皱眉看了她片刻忽然对对面的老人道:“师傅既然她这么喜欢痣给她脸上多点几个算了红的黑的都无所谓” “你疯了”傅妧惊呼然后才反应过來他对那老人的称呼“你是……他的师傅” 如果是师傅的话那么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就是千杀门的门主了她忽然想起了云然说过的话那个门主给自己门下的弟子取名都要带个数字比如慕三千和她的师弟八千……听起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无论怎么看眼前的这个老人都和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个“师傅”对不上号 “不错我是他的师傅”静烜淡然开口“但是我并不喜欢你傅姑娘这次替你治好左手之后希望你不要再让他纠缠你了” “我……”傅妧一时语塞对方说的是“不要再让他纠缠你”而不是“你不要再纠缠他”这样的一句话要该如何回答 第97章 执意纠缠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师傅.麻烦你看清楚形势好不好.”萧衍的语声中有点不耐烦.“如果我非要纠缠她.她能做什么.” 静烜眸中光华内敛.半晌才淡淡道:“原來你今天肯带她來见我.不是为了医治她的手.而是为了说这番话给我听的.” 萧衍这才无奈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师傅.” 静烜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也回之以微微一笑.然而下一刻.他却以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速度从座位上跃起.五指如钩抓向傅妧的喉咙. 那一刻.傅妧才真正觉得.这样一个老人就是千杀门的门主.变故來得太过突然.她竟然忘记了恐惧.只是本能地向后一躲.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车壁. 然而萧衍也早有防备.立刻伸手格住了静烜的手臂.语声低沉.已经几近于恳求地叫了一声:“师傅.” 静烜与他僵持着.手上并沒有再发力.而是冷然道:“果然出息了.敢和师傅动手了.” 萧衍垂下眼帘:“不敢.只是……不能看着师傅这么做.”他忽然松了手.挡在了傅妧面前.“师傅要杀她.我不敢反抗.只求师傅连我也一并杀了.顺便让慕云安排我们合葬.” 静烜嘴角一挑.语声轻蔑:“威胁.” 萧衍目光平静.沒有再说话.两人对视半晌.静烜忽然叹息一声.收回了手:“做完你自己的事情后.尽快回北燕.北疆的战事慕云一个人顶不住.还有.把三千也带回來.我不喜欢看到她和幻夜阁的那个小子在一起.” 萧衍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嘴上却殷勤道:“恭送师傅.” 静烜哼了一声.撩起衣摆便下车去了.这一串动作他做的极为迟缓.全然沒有方才猝然出手时的敏捷.看起來.也更符合他的年纪.透过窗子.看到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萧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心來了. “你师傅……他说的幻夜阁的那个小子.难道是……”傅妧迟疑问道. 萧衍却沒等她把洛奕的名字说出來.就打断道:“你现在还有心思管别人啊.知不知道你刚从鬼门关捡回來一条命.我师傅这辈子杀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知道千杀门的名字是怎么來的么.是……” 看到傅妧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他沒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傅妧扬起眉毛.揶揄道:“如果尊贵的皇帝陛下不是有了十足十的把握.怎么会带我來见你师傅呢.” 萧衍忽然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那可是把我尊贵的性命和你绑在一起.才有的一点把握.我现在才觉得.刚才.似乎……很冒险.” 话虽说的轻松.然而他到现在仍心有余悸.不能确定师傅是否完全放弃了杀她的念头.有一句话他沒有说谎.今天这件事.做的实在是太冒险了. 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自从他答应了洛奕.放弃北疆的战事重新折回南楚时.他就知道.师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上次一出手.就是西陇大军.那么这次呢.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师傅做出决定前将她带到师傅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 如果要摧毁她.那么.势必连带着他一起摧毁.这就是他的决心.师傅精心教导了他这么多年.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明君.而不是为了亲手毁了他.这就是他唯一的赌注. 好在.这场无声的赌局.最后终于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傅妧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那看來.你的性命离尊贵还差得远了.” 走出了令人窒息的监牢和公堂.能有眼下这一刻的轻松时光.似乎很是难得.傅妧努力忘记之前的烦恼.将心思专注于眼前这个人身上.至于洛奕的事.今后有的是机会去问.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呢. 更何况.洛奕如果和慕三千在一起.就证明他是安全的.不用她再担心了. 萧衍似乎也察觉了她的心意.于是不再与她斗嘴.而是轻轻勾住她的腰身.将连日來的担忧与思念倾注于唇齿间. 车厢外面的帝都.正悄悄发生着肉眼看不到的变化.一个消息已经悄悄从皇宫中流传出來.说是连日來不上早朝的皇帝.事实上已经驾崩了.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越过高高的宫墙.飞向了外面毫无遮拦的天地. 这样的消息.无疑会引发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而对于傅妧和萧衍來说.天地间却似乎只剩下了这辆走的不疾不徐的马车.还有近在咫尺的彼此. 此刻.静谧安好.永世不忘. 第1章 一触即发 颠簸流离这许多日子。终于睡了最安心的一觉。醒來时枕上余温。身侧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傅妧披衣起身。还未推门就听到了门外熟悉的声音。 “那么。就一言为定。”萧衍的声音带着一贯有之的洒脱。傅妧几乎都能想象出。他说出这话时的神态形容。一定是嘴角微微上扬。眸底光华自敛。三分英气三分痞气。另有四分与生俱來的霸气。 他显然是在和别人说话。傅妧已经伸出去要推门的手停滞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等他们结束交谈再推门出去。 然而下一个传來的声音。却是她始料未及的那人。 “一言为定。”声音略微低沉。却同样掷地有声。那是……元灏的声音。 他怎么会來这里。傅妧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尤其是他们说话的语气。再不像从前剑拔弩张。隐约中却透出了合作的意味。难道她这一觉睡的不是一夜。而是好几天过去了。否则。她无法想象前一天还在公堂上激烈对峙的两个人。是如何在一夕之间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门。那两个人看到她。似乎都沒有太多的惊讶。 更让她惊讶的是元灏的态度。在看到她出來后。他只是简短地向萧衍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他只看了傅妧一眼。而且还是用极其冷漠的眼神。 傅妧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萧衍才转身用戏谑的口吻道:“怎么。看到老情人一反常态。心里有些不舒服。” 傅妧心里的那点沉重感。被他一句话就驱赶的无影无踪。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她不想去接他的话茬。只径自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见她眼神执拗。萧衍也正色道:“很简单。我帮他成全所愿。换來他和你分道扬镳。” 傅妧默然。半晌才轻声道:“那这笔交易。他赚了大便宜了。”她抬头迎向萧衍垂询的目光。“我本來。就是要和他分道扬镳的。” 萧衍一怔。嘴角随即绽开明朗笑容:“那么。这个亏我吃的心甘情愿。” 终于飘起了雪花。而他们两人就站在那个简陋的小院里。相视一笑。眸底的光辉仿佛能穿透天空厚重的云层。映亮整片穹顶。 有了萧衍暗中的帮助。元灏通往皇位的路顺畅了许多。沒有了弑父的罪名束缚。再加上皇后多年來的经营。支持他的朝臣已经足以和元洵的党羽分庭抗礼。 然而仅仅做到这样还是不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果在先帝出殡前还不能定下皇位的人选。那么出殡之后显然会是一场恶战。 对此。元灏和萧衍商量过后。决定在出殡前夜解决所有事情。他们已经事先放出消息。说是先帝留有遗诏。就放在皇后寝殿的密室内。只待出殡当日就可宣读。 遗诏一事确实有。只不过上面理所当然写的是元洵的名字。而现在。他们就要靠这份遗诏。來诱使元洵上钩。 元洵那一方的想法无非是两个。一來遗诏确有其事。但已经被皇后掌握在手里。更换了名字。二來就是先帝根本沒有留下遗诏。如今这个遗诏就是假冒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元洵都必须亲眼看过遗诏后才能确定。 因此。他们要赌的。就是元洵按捺不住。在出殡前夜闯宫。或者是悄悄潜入。 宫中所有人都要守灵。元洵显然不可能带着大批人手潜入。因此。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最多带着身边的亲随。皇后的寝殿已经被布置成了陷阱。只等着元洵一脚踏入。就可以收网了。 傅妧忍不住要疑惑。如果元洵不上钩该怎么办。但看萧衍和元灏的样子。却似乎笃定他会上钩。这份自信是从何而來。让傅妧觉得一头雾水。 然而这段日子以來。她已经尽量想要远离这些事情。她不可能永远活在阴谋诡计中。那样的日子太累。现在的她已经决定了把以后的路都交给萧衍。有他在。已经足够了。她相信。以他的聪明。绝对可以帮助元灏登上皇位。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了。 因此。在约定的那一夜。萧衍带着大批人手离开后。她一个人了无睡意。只是在院子里反复踱步祈祷。祈祷萧衍能和从前一样。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仿佛。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2章 最后道别 下了一天的雪也停止了。阴霾的天空终于再度变得澄澈起來。静静洒落的月光和地上银白色的积雪比起來。很难说谁更洁白无瑕。 傅妧听着脚下积雪被压实时发出的窸窣声。看着自己留在雪地上的凌乱足迹。心底的忐忑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沉重起來。一开始萧衍留下的几名护卫还试图让她回到温暖的房间里。但是看她态度执拗。也只好放弃了。 她不肯进去休息。他们也宛如雕塑般尽职地守在不远处。和她一样等待着萧衍的归來。 终于。寂静的夜被一连串脚步声打破。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傅妧刚刚转过身去面对着门口。她周围的侍卫就在瞬间有了动作。在她看清楚來人的面容前。他们已经卫护地挡在了傅妧身前。长剑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來人的胸膛。 对方配合地举起了双手。似乎是要表明自己并不是敌人。借着淡淡的月光。傅妧看清楚了那张脸。心头立刻涌起了失望的潮水。 不是萧衍。那个孤身前來的人不是萧衍。而是元灏。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现在这里。但傅妧还是制止了周围护卫的进一步举动。“是盟友。”她简短地说。但是声音里还是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事情成功了吗。元灏的目的达到了吗。如果一切都结束了。那么。他们还是盟友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掠过。傅妧沒有再走近。仍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开口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元灏的脸有一半都隐藏在阴影里。傅妧只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意:“你……其实是想问。萧衍怎么样了吧。” 他的语气。说不上來是什么滋味。听在耳中却莫名地觉得不舒服。傅妧的目光绷紧了。缓缓道:“是啊。按理说你都來了。他应该早就出现了才对。”今夜的元灏。让她感觉很不一样。他好像抛掉了一直以來维持着的什么东西。看上去更加放开了一些。但也因为是这样。看起來更不像他了。 “是啊。沒错。”他顺着她的话说道。同时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他沒事。我抢先來这里。只是为了向你道别而已。” 看到傅妧仍然迟疑的目光。他补充道:“我只是。担心你又不告而别。也不想当着他的面和你道别。”他低头掏出一件东西來。“收到它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似乎从前不管哪一次分开。我们都还沒有好好地道过别。”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增添了一些诚恳的意味。傅妧的心忽然柔软了少许。尤其是在看清他手中拿着的玉佩时。 那是从前他送给她的玉佩。在她出于一无所有的境地时。她曾拿着那枚玉佩去向傅麟要求一个交易。那是少女时期的她。曾以为会伴随他们一生的定情信物。然而在北燕时。她把玉佩交给了他埋伏在北燕的联络人。表示着与他无言的诀别。 如今。元灏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着她。她当初有多么绝情。 毕竟。改变了心意的是她。而不是他。如果她能早些向他说明白。或许他就不会做出那些过激的行为來了。不是吗。 “你们。能不能稍微离开一会儿。我有话要和二皇子说。”傅妧低声道。 那些护卫都是萧衍的亲随。闻言只低声道:“我们就在周围。”说完这一句后。为首那人打个手势。所有人便都无声地隐入到黑暗中去了。 落满积雪的小院中。傅妧和元灏对面而立。彼此都沒有先开口。 静默片刻后。元灏却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揽住怀中。傅妧想要挣扎。他却在她耳边几近哀求地耳语道:“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中。仿佛含着某种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傅妧怔了一下。终于不再动弹。只是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如果萧衍看到这一幕情景。他一定会说:“一次也不行。”傅妧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今夜她就要和那个有元灏存在的过去道别。而他今夜也会如往常一样。挟着一身荣光归來。带她走向一个不可知的未來。 于是她轻轻开口:“珍重。”简短的两个字。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说辞。她和元灏。已经互不相欠。如果说一定要从他们的分离中找出一个罪魁祸首來。那么也只能是命运了。 元灏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做了个类似于点头的动作。 傅妧正想说些安慰的话。然而空气中却传來了一丝可疑的气息。她眼底陡然迸发出一线光芒。与此同时。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了元灏。 然而。还是迟了。 第3章 变故迭起 在傅妧嗅到空气中极淡的血腥味时她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就是把元灏推开然而后颈处却陡然传來一点刺痛她想要呼喊然而听觉和声音都一起麻木了她的喊声在寒风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 手臂还未抬起就已经麻木她瘫软在元灏的臂弯里最后所见的影像就是一群银甲武士从黑暗中走出长剑和盔甲上都沾满了血 萧衍留下的护卫虽然人数不多却都是精英要毫无声息地将他们一举格杀需要的是怎样可怕的力量元灏什么时候竟然拥有了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 她看着元灏脸上陌生的神情眼睑也嘴唇都轻轻颤动着却表达不出完整的想法 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绷到了极致傅妧的眼皮终于抵抗不住沉重的压力而垂下随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中 元灏脱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她这才沉声道:“宫里的情形怎么样了” 为首一人立即答道:“太子已经束手就擒现在被关押在天牢里” 元灏的声音中陡然带了怒气:“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元洵对于他來说根本连对手都算不上他真正的敌人是那个來自于北燕的男人这群蠢货 长久的静默后终于有人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題:“萧衍暂时不知去向不过属下已经严密封锁了皇宫和城门出入除非他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否则绝不可能离开” 元灏冷哼一声:“难道在皇宫里设的圈套就不够严密吗你们能让他逃了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的口气越发严厉了“总之一定要抓住萧衍” 那人眼皮微抬看了傅妧一眼随即迅速收回了目光“二殿下恕属下直言想要抓到萧衍再容易不过了只要将这女子吊在城门不怕他不來” 元灏猛然抬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冰冷:“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吊在城门上” 对方却也毫无畏惧只沉声道:“我们是为了助殿下成就帝王霸业才來的如果殿下被虚妄的情感所困……” “闭嘴”沒等他说完元灏已经用左臂揽住傅妧右手拔出腰间长剑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你给我记住了我知道你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我但是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其他的条件我沒所谓但是她绝对不行” 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已几近于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他便狠狠将长剑掷在地上转身抱起傅妧离开了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住她所以哪怕是抓不到萧衍他也不能用她做诱饵因为那样很有可能让他永远地失去她 在元灏的身影消失后那些一直恭敬地低着头的银甲武士终于都抬起头來看向他们的首领那人愤愤地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摘下了脸上的头盔月光映得脸上的伤疤分外可怖 “去通知该通知的人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他最后这样说道 当夜天牢里发生了动乱本來应该被关起來的太子元洵竟然从戒备森严的牢房中不翼而飞只留下了一地狱卒和侍卫的尸体翌日的先帝丧礼上皇后亲自宣读了先帝留下的遗诏其中废黜太子和册立二皇子为新皇的旨意让朝臣们一片哗然 但是大部分人在最初的惊愕后立刻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们已经用眼睛明白无误地看清了事态的发展今天的丧礼上太子……前太子元洵并沒有出席很可能连是生是死都说不清楚了 连当事人都神秘消失了他的支持者自然也沒有了闹事的理由只能暂时保持缄默同时暗地里加派人手去寻找他的下落 从已经荣升太后的姬氏手中接过玉玺和遗诏后元灏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就是搜查和封锁自然打着的是寻找刺杀先帝的凶手的旗号皇城里的所有百姓都被勒令闭门不出而御林军则要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凡是不在户籍记录上的人都要被抓回去审问 在肃穆的广场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新帝瞳孔中冷酷的笑意那样的目光扫过每一处都让他们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在深宫中的傅妧终于摆脱了药力从梦中醒來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一张消瘦而苍白的脸 “傅姑娘你终于醒了” 元澈的声音一如往日那般好听但却少了从前说话时隐藏在声线下的那种活力 傅妧艰难地支起身子:“这是……在皇宫” “不这里是我的府邸”他轻声答道 第4章 逃离都城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你的府邸.”傅妧略带困惑地重复了一遍.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昏睡前.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元灏偷袭了自己.为什么醒來后看到的人却是元澈. “是我主动要求的.”元澈简短地说.同时.傅妧发现他的眼神颇为紧张地瞟向了窗外. “怎么了.”她一边努力坐直了身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元澈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说道:“我会送你离开这里.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很难相信我.但是.皇兄的某些做法.我真的很不赞同.所以……” 傅妧能明白他的为难.当下点头道:“我明白.但是……我担心帮我会给你带來麻烦.” 元澈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在乎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他黯淡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双腿上.随即又转过來紧紧盯着傅妧.“你不要担心.据我所知.萧衍虽然受了伤.但身边还有不少人保护他.他应该会沒事的.” 听他提起萧衍的名字.傅妧的心仿佛被利锥刺中了一样.她抓起了元澈的手.急切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澈再度紧张地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现在沒有时间说这个.”他艰难地挪动轮椅.从桌子上把药碗拿过來.一路上.浓黑的药汁不断地洒在他膝头的毯子上.到最后递到傅妧手中时.药只剩下了一小半. 元澈颇为歉然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好.”他又换了更为急切的口吻.“快把这个喝下去.等他们把人送來.我们就要动身了.” 因为是从元澈手中递过來的药.因此傅妧毫不犹豫就一饮而尽.擦去唇边苦涩的药汁后.她才疑惑道:“我们.” 元澈点头:“这次……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救你.我也要送大皇兄离开都城.所以……”看到傅妧脸上困惑的神情.他再三保证道:“等到了路上.我会原原本本的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好吗.” 还沒等到太阳落下.他们就坐在了疾驰的马车上.向城外驶去.今天的正午时分.以元灏为首的皇亲国戚已经率领文武百官一起.护送着先帝的灵柩踏上了通往皇陵道路.最早也要到明天才能赶回來. 傅妧神情复杂地看着在对面座位上昏睡的元洵.难以掩饰对他的仇视.所有的事端.似乎都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整件事中受到了最大伤害的元澈.竟然还要帮助他逃离都城. 当听完元澈的解释后.她的心情非但沒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起來. 原來.当天沉芳所说的话.并不全是假的.和南疆各部族首领勾结.让元澈打了败仗的的的确确是元洵.但他失去一条腿.却是出于皇后的授意.他的亲生母亲.在得知自己中了元洵的圈套后.所做的就是将计就计.让元灏看到他的惨状.从而激发起想要报复的斗志. 而元灏确实也做到了.对于元洵.他早已胜券在握.昨夜的那个局.只是为了來对付萧衍而布下的. 元澈苦笑了一下:“她们都以为我已经昏过去了.可是我沒有.所以.我听到了她们和太医说的话.” 他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傅妧:“或许.你也认为大皇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把我从南疆带回來的时候.他却从沒有加害于我.甚至还在亲自照顾我.”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元洵会做这样矛盾的事.或许是他认为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不会再有威胁到他的可能.所以施予了一点同情.也或者是.他的内心深处还顾念着兄弟的血缘之情. 傅妧勉强开口道:“为什么不告诉元灏.”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元澈苦笑了一下:“我不能这样做.从你的事情开始.他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精神早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上了.当你的死讯从北燕传來时.我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个哥哥了.或许母后做的对我來说并不公平.但至少.我的事让他重新站起來了.” 他同时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元洵:“兄弟之中.既然注定有一个人要输.我只能这样选择.你也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会这样做的.”傅妧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错.和元洵比起來.她是想帮助元灏登上皇位.但是.如果事先知道元灏的真正目标是萧衍.她一定不会把萧衍拖到这件事里來的. 她猛然闭上了眼睛.萧衍.现在究竟在哪里. 第5章 密林意外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车厢内顿时沉默下來.直到马车猝然停下.车夫颇为为难的声音从前面传來:“是四殿下拦在前面.” 元澈微微皱眉.这次的事他自以为已经做的十分机密.所用的人都是绝对可靠的亲随.怎么还会被元泓发现了踪迹.况且这个时候.他本应该也在去皇陵的路上才是.诸位皇子中.元洵已成阶下之囚.他自己又腿脚不便.但是元泓.似乎并沒有不去的理由. 过得片刻.车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元泓的目光在傅妧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并沒有太多惊讶. “是來阻挠我的吗.”元澈抢先开口问道. 元泓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元洵.嘴上却淡淡道:“送她走也好.母后的意思.也是不想让她留在皇兄身边.只是……” 他并沒有接着说下去.但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了真实的想法.让元洵离开.无异于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在外面.但是碍于元澈的面子.他还是什么都沒有说. “我來只是想通知你.二皇兄已经派人封锁了附近的道路.想从大路离开根本不可能.”他转换了话題.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元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自从受伤回來后.他就一直困在府邸中不曾外出.对外面的形势其实了解的并不多.“那要怎么办.” 元泓轻轻扬起嘴角:“跟我來.” 元澈下意识地与傅妧对视一眼.见她并沒有异议.这才重重点了点头.在元泓的吩咐下.马车掉转了方向.离开了原本平坦的大路.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按照元泓的说法.这条小道能让他们平安地绕过元灏的封锁.只不过要比大路多花上三倍的时间.才能脱离帝都城郊. 果然.原本日落之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的他们.在密林中绕了好几个时辰.眼前所能看到的.还是一望无际的树木.以及林间难以辨认的小径.随着天色的变暗.想要找到正确的路越來越难.马车也颠簸地越來越厉害. 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傅妧看到元澈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苍白.他紧紧咬住嘴唇.想让自己坚持下去. 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极度虚弱.无力承受这样艰苦的长途跋涉.元泓看在眼里.毫不犹豫地上前把仍然昏睡在座位上的元洵踢下去.然后对元澈道:“你最好还是躺下來休息一下.太医说过.你的身体并不适宜长期坐着.” 元澈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所以.你们都把我当做废人來看待.不是吗.” 傅妧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怨怼之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元泓.难道皇后所做的事.连元泓也是知情人吗.然而元泓的脸上却沒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如果不是他的外表还很稚嫩.单从言语和说话的口气上看.他更像是元澈的兄长才是. “你不要想多了.我们只是关心你罢了.”元泓最终这样回答道.车厢内的气氛降至了冰点. 元澈的嘴唇在颤抖.就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失去了控制.向着一边歪去.傅妧还沒來得及抓住元澈.他就已经从轮椅上被甩了下來.只闷哼了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傅妧的手还沒摸到他的脉搏.自己的后颈处就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也是一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男子的哀求声.似乎是元洵的声音.她心中猛然一抖.下意识地放松了肢体.努力让自己看起來仍然保持着昏迷的姿态. “求你了.四弟.不要杀我.不要……” 元洵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尝试.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冷酷的声音:“你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因为留着你能让二皇兄觉悟.我早就杀了你了.” 元洵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來:“果然……果然.一切都是你们害我的.先把我捧上云端.然后再把我踩进泥里.”他忽然又换了一种语气.“但是……你看.我已经对你们沒有任何威胁了.从今以后.我会像蝼蚁一样生存的.再也不会……” 他的声音忽然扭曲了.似乎是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无法再正常的说话. “那还不够.我要你下地狱.”元泓的声音中带着怨毒和得意交织成的情绪.傅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犹豫着是否要睁开眼睛阻止这一切.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无能为力.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元洵忽然凄厉地叫了一声:“不.” 声音中的慌乱是他从未有过的.傅妧终于再也忍不住.冒险睁开了眼睛…… 第6章 兄弟相残 映入眼帘的是她永生难忘的场景染了血的刀子掉落在地上然而受伤的却不是元洵而是元澈 他们兄弟三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纠缠在一起尽管有元泓的搀扶元澈还是一点点瘫软下去或许对他來说从地上挣扎起來试图拦住元泓的疯狂举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那一刀恰好捅进了他的心口他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沒有发出來就无声无息地用胸膛拥抱了死神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傅妧身上看到她睁开的眼睛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 元泓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因此并沒有看到傅妧已经醒來了而元洵早已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处跑去车前还有马如果他能抢到马匹就还有逃生的机会 然而他的手指还沒碰到缰绳一张狰狞的脸就陡然出现在面前紧接着冷而锋利的刀刃就捅进了他的身体元洵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然而对方却丝毫沒有怜悯之心用力转动了一下刀柄仍然留在他身体里的刀锋绞碎了内脏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装了重物的麻袋一样向后倒去 看到那刚刚杀了元洵的刽子手向自己走过來傅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这样的黑夜中对方是否察觉到了自己已经醒來恐怕是的现在她整个人都被恐惧攫住牙关和骨骼不可抑制地格格作响是个人都能发现她的异状 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死法一剑透胸……或许会快一些就像元澈和元洵一样…… 她的头发上还戴着一根发簪虽然不曾淬毒但其锋利程度也足以当做武器來使用了不知道自己被人拖出马车时发簪有沒有掉落那是她唯一能一搏的机会了尽管面对着那个令元洵一刀毙命的刽子手可能连一点胜算都沒有 更何况还有元泓……连自己的兄长他都能下手杀害是更不会留她活命的 傅妧闭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个正在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等待着最后一搏的时机只有在对方以为自己引颈待戮时才有唯一的机会 终于脚步声在身边停了下來同时一滴尚自温热的血滴在脸上大约是对方已经举起了刚刚收割过元洵性命的屠刀正等着向自己挥落 傅妧猛然睁开眼睛就地一滚避开了那一刀然后伸手去拔头上的发簪然而她的手摸了个空簪子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掉落了发髻上空空如也看到再度举起了刀的凶神恶煞她沒有别的选择只能发足狂奔 她的体力有限沒跑出多远已经觉得心慌气短黑暗中又辨不清路途冷不防地被绊倒后她仓皇回头只看到了迎面落下的刀锋 并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关头只是这一次分外绝望那个曾经一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尚且生死未知她手无兵刃又怎能逃脱 然而那把刀却硬生生地顿住了刀锋离她的额头不过一指之遥一滴血恰好甩在她的眉心上宛若眉间一点花钿元泓惨白的脸自那刽子手身侧露出來“现在还不能杀她”他哑声道 “四殿下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号令我吗”那容貌狰狞之人冷笑着说言语中再无从前的敬意 元泓眼眸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森寒:“我这只眼睛就是拜她所赐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她四殿下如果不想让我伤着您您最好还是让开”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声已经是明白无误的威胁了 傅妧看到他脸上几乎横贯了半张脸的伤疤终于想起这人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 她带着娘想要逃离南楚都城的那一晚他就是那群杀手的头领刹那间熊熊怒火自心头燃起傅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來恨不能将眼前这人的另一只眼也挖出來 从來沒有那样强烈的杀人**几乎能冲垮她的全部理智就是眼前这个人下令用带火的箭射向马车就是眼前这个人造成了她们的分离 她忽然跨前一步拔出了元泓腰间的剑冲着对方狠狠砍下去 只是她这点小伎俩怎会被身经百战的杀手看在眼里那人冷哼一声先甩开了元泓随即侧身避过她那一击看着她向前踉跄了一大步他才带着报复的快意反手一刀撩去 然而……他才刚刚抬腕肋下便是一痛 殷红的血从他身上被豁开的口子中流出來很快在地上积聚起來 第7章 毫无音讯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傅妧茫然地回过头去.正好对上那杀手濒死时的怨毒目光.最后一刻.他竟然沒有反击偷袭他的元泓.而是拼却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的长刀掷了出去.傅妧险险躲开.肩膀上却被刀风扫到.登时血染衣衫. 最后一击也落空了.那独眼杀手眼底迸现出了不甘愿的光.然而生命力已经随着血液的涌出而渐渐消失.他无力再做什么抗争.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手足尚且不自觉地抽搐着. 就在这时.林间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傅妧下意识地就转向了马蹄声传來的方向.全然不顾自己的后背已经毫无防备地朝向了刚杀了人的元泓.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只是希望出现在面前的人会是萧衍. 马蹄声越來越近.來人的轮廓也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來.而傅妧的视线却在这时越來越模糊起來.她竭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然而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阿妧.”耳畔传來熟悉的呼喊.那人慌乱地从马鞍上滚下.跑到她面前. 傅妧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脱力般向后倒去.那人不是萧衍.而是元灏.一直以來.所有支撑着她为了活下去而抗争的力气都离她远去.她再次坠入了无尽了黑暗中. 她刚才差点就死了.而他都沒有出现.那意味着什么.元澈之前说过.他受了伤.能让像他那样的人都受了伤.可想而知昨天皇宫中发生的事有多么惊心动魄.而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人所赐.他骗了萧衍与他结盟.然后在背后给了他这样一刀. 哪怕是暂时的昏过去.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而这一切.也有她的错.是她固执地非要來南楚帮元灏.是她愚蠢地以为.元灏还是从前那样淡泊名利的皇子.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毫无还手之力.更是她盲目地相信.只要能帮助他得到皇位.她就可以放下心里那点内疚.和萧衍一起离开了. 罪魁祸首.其实是她.如果萧衍出了事.显然都是因为她造成的. 那天.如果千杀门的门主在马车上杀了她.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或许.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元洵都要该死.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掠过.明明心智清楚.却无论如何不想醒來.在这种沉睡的状态下.思绪反而比平常快了许多.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个问題.在这些事中.玄嵇师傅扮演的究竟是怎样的角色.他是否.也曾在元洵自取灭亡的过程中.推波助澜. 她知道元灏一定是把她带回了皇宫.因为只有皇宫.空气中才会飘着淡雅而高贵的香气.只是.那些会使平常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傅妧却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烦闷感.隐隐作呕.在那样的香气背后.隐藏着多少杀戮和血腥. 皇宫.真是一个可笑的地方.明明就是彼此厮杀的修罗场.却偏偏要用华丽的外表和名贵的香气來遮掩.简直是欲盖弥彰.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无论别人给她喝多苦的药汁.或者是多么淡而无味的稀粥.她都一概接受.在其他人看到.或许她只是一具活死人罢了.因此.有元灏在的时候.那些婢女都表现的无比恭敬.而他不在的时候.她得到的就是粗暴的对待. 但是这一切傅妧都不在乎.她根本不想睁开眼睛.面对一个沒有萧衍的世界. 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沒有他的踪迹.傅妧只能从元灏偶尔对臣子暴怒时的宣泄中听出.城门还依旧被封锁着.全城的百姓家已经被反复搜索过数次.但仍然沒有萧衍留下的蛛丝马迹.甚至有人猜测.他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在傅妧的生活中似乎很常见.然而当这个字和萧衍的名字联系起來时.带來的就是无尽的恐惧了.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萧衍是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的.然而她在这里躺了那么久.却完全得不到他的一点消息.他这个人.就像是从帝都消失了一样. 她也曾幻想过.或许他已经离开了.甚至已经回到了北燕. 但是.萧衍的消息还沒有到.北燕的使臣已经來了.带着耶律太后措词强硬的国书.要求南楚交待他们的皇帝的下落. 傅妧麻木地听着下人嘴里的种种议论.最近.她们已经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了.反正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不会说话不会动.甚至不会睁开眼睛.不是吗. 然而.有一天.一个意外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阿妧.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那声音苍老而熟悉.傅妧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终于轻轻地睁开來. 第8章 师徒反目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因为许久沒有说过话.因此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现.师傅.”最后的那个称呼.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 玄嵇扬起了眉毛:“ 怎么.有话想问我.” 沒等她回答.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是想问.当初你们离开傅家时是谁通知了杀手.还是想问.这次的事.究竟是谁策划的.”他轻松地抛出这两个问題.等待着傅妧的选择.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 傅妧只是平静地开口道:“我想知道.萧衍在哪里.”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坐起來.在床上躺得太久.四肢几乎都成了摆设.再也无法发挥它们该有的作用. 玄嵇似乎有点意外.再开口回答时.声音里又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会问更有意义的问題.不过可惜的是.这个问題连我也沒有答案.”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傅妧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玄嵇眉心紧蹙.仿佛对她的表现很是恼怒.却又不愿意再次开口而失了气势.短暂的静默后.傅妧的声音宛若梦中呓语一样.静静响起:“师傅.你曾说过.和对手谈判时.最要紧的是后发制人.对手越着急.就越会乱了方寸.说出许多不该说的东西來.” 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眸底的光清澈而明亮.直直逼视着玄嵇.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 “不过.我倒认为.有些时候先开口也沒什么不好.免得让对手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略微停顿了一下.傅妧换了另外一种语气.“这次回南楚.我不是为了报仇回來的.只是为了真相.” “真相.”玄嵇嘲讽地重复了一遍. 傅妧眨眨眼睛:“不过现在看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南楚皇帝已经死了.沒有什么好去追究的了.” 玄嵇的眸光凝重了些.口气却越发地嘲笑:“看看.我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弟子.简直是圣人了.” 傅妧淡淡地笑了笑:“做圣人也沒什么不好.总比小人要好些.”床边沒有摆放鞋子.她便赤足走了下來.抬头直视着玄嵇.“曾经.在我的心目中.师傅就是圣人.不过现在看來.是那个时候的我太愚钝罢了.” “不过.现在不会了.”她迅速补充道. “看來.你已经知道我打算让你做什么了.”玄嵇淡淡道. “现在元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了.以他的个性.是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一脚踹了一直支持他的傅家.但是.傅家的存在.却会威胁到师傅你的地位.不是吗.” 玄嵇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赞赏之意:“不错.看來盲目的感情还沒有让你完全昏了头.也不枉我从前对你着意栽培.” 傅妧却微微扬起了下巴:“不过我不会帮你的.傅家现在对我來说沒有任何意义.我根本不想在和他们有任何纠缠.” 面对她斩钉截铁的拒绝.玄嵇眼中却沒有丝毫意外的神情.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把傅妧费尽心思建立起的信心统统击碎.“如果我说.是为了你的母亲呢.” 他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待他走后.原本应该在殿内伺候的婢女们才相继出现.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都是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得到消息的元灏赶过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散发赤足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寝殿中央.姿态僵硬如同木偶人.除却形销骨立的憔悴外表.一双眼睛却像是盛满了火焰一般.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他无法掩饰住内心巨大的喜悦.一步步走上前去.柔声道:“你总算是醒了.”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那双脚柔弱纤细.因为长久地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微微泛起了青紫之色.他心疼地抱起她向床榻走去.语声中多了几分埋怨:“怎么就光着脚站在这里.” 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元灏心头一沉.担忧地看向她的双眼.她确实已经醒了.眼底甚至有了无法掩饰的光彩.但是那双眼睛却像是穿透了他的身躯.看向了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他的举动和话语.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引起一丁点儿的涟漪. 他暴怒的眸子转向了一旁的婢女们:“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那群婢女战战兢兢地下跪.却说不出任何原由來.元灏眸底的怒色更盛.他一手揽紧了傅妧.冲着门外的侍卫高声道:“來人.把这群不中用的东西都拖出去打死.” 他话音未落.一只柔软的手却忽然按上了他的手背. 第9章 全是谎言 请使用访问本站。元灏颇为讶异地回过头來.正好对上傅妧的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睛确实是在看着他.他甚至都能看到自己留在她眼底的倒影. “不要这样.”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们并沒有什么错.” 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地涌來.元灏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她终于看见他了.而且还在对他说话.虽然声音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但那种连责备也带着温柔的语调却一模一样.宛若时光倒流. “好.好.都听你的.”他几乎语无伦次.挥手示意侍卫们放开那些婢女.那些死里逃生的婢女立刻膝行着聚到窗前.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驱散:“都滚出去.”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傅妧的声音中有些怅然.眼前的元灏.音容笑貌一如往昔.但是从前那个温和纯良的灵魂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贯注了暴虐的因素.让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听到了她的话.然而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題.只自顾自道:“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肩膀上的伤还疼不疼.” 傅妧轻轻摇头.低声道:“元澈的事.我很……”她想说抱歉.毕竟.如果不是为了送她出城.元澈或许就不会遭遇那样的噩运.不知元灏在知道当天发生的事之后.有沒有被这个事实压垮.毕竟.两个都是他的亲弟弟. 果然.听她提到元澈的名字时.元灏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眼底也散发出了仇视的光芒.他打断她的话道:“阿澈的事.我还在彻查.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如果被我查出來是谁对他下了毒手.我一定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 傅妧微微一愣.脑海里闪电般掠过那天的情景.元澈的死.明明就是元泓一手造成的.虽然他并不是有意要害自己的亲生兄长.但如果不是他想要杀了元洵.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看元灏的样子.似乎说的和她所想的并不是一件事. 元灏兀自沉浸在悲愤的情绪中.他抬手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沿:“只可惜我晚到了一步.阿泓已经把那贼人杀了.连一点线索都沒留下.”他的目光转回到傅妧身上.“不过幸好.他沒能伤了你.” “那天的事.其实……”傅妧才刚开了个头.少年清朗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來. “皇兄.”听到那个声音.傅妧迅速地回过头來.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处眉眼平静的元泓.此刻.他的脸上甚至还有着些微的笑意:“听说傅姐姐醒了.我特意來探望.那天……真是把我吓坏了呢.” 傅妧抿紧了嘴唇.这样的语气.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绝不会相信这会是从元泓手中说出來的.或许是因为.她无法忘记那天从昏迷中醒來时.听到他口中吐出的那些冷酷的话语.他们有着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声音.以及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她忍不住挑起了嘴角:“可是在我看來.四殿下那天表现的……极为英勇.”她在最后四个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脸上也是意有所指的神情. 元泓却极为老成地笑了笑:“让傅姐姐见笑了.幸好那天沒能让那歹人伤了你.”他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哀恸.“只可惜……我人单力薄.赶到的时候晚了一步.沒能救得了两位皇兄.还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说不下去的样子. “他活该.”元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來的.在他的心里.元洵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包括元澈的死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傅妧无声地叹息一声.目光在他们两兄弟脸上來回扫视了一番.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显然.元泓是在撒谎.把误杀元澈的罪名也推给了那个独眼杀手.反正元洵确确实实是毙命于他刀下的.他本人又是死无对证.所以再添上一条人命.元灏也沒有丝毫的怀疑. 而元泓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既可以说是在试探她.也可以说是在威胁她.让她不要说出那天的情形.其实现在拆穿他也未尝不可.但一來.傅妧还不想过早地刺激元灏.二來.就算是指证.也需要证据. 她醒來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元灏知道了立刻赶來无可厚非.但元泓.却也來的那么快.可见他在宫里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傅妧略一思索.便决定暂时先装聋作哑.于是她只是向着元泓微微颔首:“那天……真是多亏了四殿下了.” 元泓迅速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回应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第10章 所谓心战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傅妧与元泓冷冷对视.双方的目光中都暗藏波澜.却沒有一个人愿意率先发难.这时.一个宫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处.恭声道:“殿下.那几位大人还等着您商议登基大典的事呢.” “我知道了.”元灏的声音里有点不耐烦.那几个老学究.就会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然而那宫监却丝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语声里反而多了几分类似于坚持的东西:“殿下.北燕使臣已经连续三次求见了.如果再让他们等下去.恐怕……” 元灏猛地抓起榻边精致的小几丢了出去.那宫监也不敢躲避.任由那硬木制成的小几砸中自己.连闷哼都不敢发出.只是看他的身子蜷缩的程度.便可以想象刚才那一击有多疼了.但是他仍坚持着开口:“殿下……”声音颤抖而坚持. 在元灏发怒之前.元泓已然柔声道:“皇兄还是去见见那几位使臣吧.现在可不是大动干戈的好时机.”留意到元灏担忧地看向傅妧的目光.他微笑着补充道.“皇兄如果怕傅姐姐闷.我可以在这里陪她解闷儿.直到你回來为止.” 傅妧嘴角露出几许了然的笑意.看样子.元泓这是有话要对她说了. 于是在元灏投來征询的目光时.她轻轻上扬了嘴角.让脸上的笑容看起來更加明媚:“你去吧.正事要紧.我……会很好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元泓. 元泓适时道:“是啊.我会小心照看傅姐姐的.”他和傅妧相视而笑.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十分默契.然而在表面的温和态度下.却有着惊涛骇浪隐藏在元灏看不到的地方.他才刚起身离开.傅妧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冷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审视的神情. 元泓也是一样.他的审视中.还多了一丝警惕.毕竟.在过去的仅有一次的交锋中.他是败逃的那方. 他甚至还有一点跃跃欲试的表情.为了讨回上次战败的耻辱.他已经努力了很久.这一刻也终于到來了.这个女人.看起來比从前更加脆弱.他几乎能看到她故作平静的外表下遍布的裂纹.只要他能找到那个最脆弱的地方.动动手指就能把她击垮. 于是.他率先开了口:“傅姐姐.”这样一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真是充满讽刺. 傅妧沒有给他留任何情面.只是从唇齿间轻轻吐出四个字:“杀人凶手.” 元泓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虽然他自认为已经经过了许多历练.多到足以应付她的地步.然而.在第一轮关于称呼的交锋上.他就被激怒了. “我要杀的.从來就只有元洵一个人而已.”他阴沉地说. 傅妧眨眨眼睛:“杀了他之后.恐怕下一个就会是我吧.我们都是能威胁元灏登上皇位的人.不是吗.” 元泓极其轻松地笑了.似乎是在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紧张:“别忘了.最后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只是那个刺客刀下的亡魂而已.我的皇兄恐怕要到外面的神坛上给你招魂.才能再见你一面了.” 傅妧故意露出讶异的表情.声音中却充满了嘲讽:“难道你不是看到你皇兄來了.才故意这样做的吗.如果我和元澈都死了.而现场只有你和那个刺客.你觉得你的二皇兄会怎么想.”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语声越发地凉了.“身怀武功的四皇子.竟然沒能保护自己的兄长.而刺客却又对他手下留情……” “闭嘴.”元泓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像是魔鬼一样.一言一语都能勾起他那段黑暗的回忆.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当天的场景.自己冲着元洵挥刀.然而那冰冷的利刃却刺入了三哥的身体里. 那么多的血从他身体里涌出來.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袖.他手上沾的……是亲手兄长的血. 他慌乱地抬起头來.从蜡烛火苗的光晕中看到了傅妧的脸.那双眼瞳像是一个深潭.能轻易吞沒他所有的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真的会输给她的. 那一刻.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抛出了这样一句话:“亏你现在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你有沒有听说.西陇前几天抓住了一个刺客.” 傅妧凝眸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时机.元泓这次來.手中一定握有王牌.足以让她为他保守那个秘密的王牌.但是.那样重要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不会说出來的. 但是现在.他已经说了. “听说.那个刺客.曾经是名满天下的琴师.洛奕.” 说出最后那个名字时.他眼底陡然散发出了恶毒的光. 第11章 真正目的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在说出洛奕的名字时.元泓一直在留意着傅妧的神情.然而那张苍白秀丽的脸容.却像是玉石雕琢成的一般.沒有丝毫变化.让人不由得想要怀疑.那是否只是用巧夺天工的技艺雕刻出來的作品. 他眼中的玩味笑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的神色:“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么.” 傅妧其实很想笑.她看起來就是那么容易受到威胁的一个人吗.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工夫.已经有人先后用萧衍和母亲來威胁过她了.现在.又要再加上一个洛奕. “然后呢.”见元泓显然沒有再开口的意思.她淡淡道.“他死了沒有.” “暂时还沒有.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他应该也快死了.”元泓冷冷道. 傅妧毫不掩饰地笑了:“真是奇怪.他是被西陇人抓住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看到元泓眼中的犹疑之色.她笑得越发肆意. 洛奕果然是回西陇去了.既然他选择了动手刺杀.显然是已经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只是可惜.从元泓说起这件事的口气來看.无论他要刺杀的人是谁.显然是沒有成功.是啊.如果成功了.或许洛奕自己也不会继续留在这个世上了吧.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样的态度.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仇人.自己也做出了决定了吧. 只是可惜.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终究是功亏一篑. “听说.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一个女子.”元泓继续道.“看來.除了你之外.他能利用的人也不少.” 傅妧终于抬起眼睛:“四殿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道你不觉得.我和洛奕的合作仅限于在西陇的那些时候而已吗.这种时候.避之唯恐不及.” “真的.”元泓扬眉逼问.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在他看來.朋友、亲人尚且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敌人.更何况是因为利益关系结成的盟友.所以.从一开始.他对于这个威胁方式就有些怀疑.若不是那人再三保证这样会奏效.他根本不会尝试. 不过.也算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如果她真的将那天发生的事都和盘托出.很难说皇兄到底会不会相信.他不能冒那样的险.和失去皇兄的信任相比.他只能孤注一掷地來威胁她.希望她能守口如瓶. 这一刻.他等着她的回答.心思如山沉重. “假的.”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话锋随即一转.“四殿下既然肯告诉我这么宝贵的消息.那么想必是同意为我提供援手了.” 元泓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沉声道:“你最好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 她却难得地配合起來.笑容几乎可称得上是善解人意:“请说.” 她明明那样合作.他却莫名地恼怒起來.好像是蓄满力道的一拳打出去.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沒打算过要招架.又好像是看中一件珍贵的宝物.准备好了筹码和对方讨价还价.结果发现对方根本就沒有要争抢的想法.而是爽快地拱手相让.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他为了今天的谈判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一开始就丢盔卸甲.对方却也沒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而顺水推舟.这样的驯服.让本就多疑的他越发狐疑.好像在不小心之中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看着他瞬间警惕起來的神情.傅妧心里却是苦笑.上一次交锋.他败了.是因为低估了她.而这一次.情况却恰好相反.他太过高估她的本事.因此连自己赢了都不敢相信. “到底是什么条件.”她再度开口追问.语声诚恳.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表现的越是真诚.对方就越是会乱想.元泓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有些时候聪明的太过头了.反而想的太多. “我不喜欢傅家人.”他迟疑着说道. 傅妧扬起了眉毛:“是不喜欢傅家.还是傅萦.四殿下最好说的清楚点.” 元泓皱眉:“从某种方面來说.傅萦就代表着傅家.不是吗.如果皇兄登基后.册封她做了皇后.那么傅家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不安分了.总是把自己当做开国的功臣一样.” “祸福相依……”傅妧忽然想到了这个词.原來傅家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师傅和元泓先后來此.都是希望能借着她的手毁掉傅家. 只不过元泓在宫里生活的久了.和师傅看问題的方式不同.他已经敏锐地想到了.打击傅萦就是打击傅家. 元泓却在这时再度开口:“你知道.以你在皇兄心目中的地位.想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 第12章 算计傅萦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接下來的几天里.傅妧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清静.除了元灏外.再沒有别人來见过她.而元灏.其实也是來去匆匆.毕竟先帝刚刚下葬.而他也还沒有正式登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而元泓的计划.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他的帮助下.一直被隔离在这处宫室外的傅萦.终于闯过了元灏重重的把守.來这里大闹了一场. 从傅萦的脸色可以看出.她已经很久都沒有睡过一场安稳的觉了.那一刻.傅妧甚至觉得有些同情她. 平心而论.她确实很好地扮演了一个皇子妃的角色.尤其是在元灏身陷在弑父的阴谋中时.她能勇敢地挺身而出站在他身边与太子对抗.已经足以证明.她是真的很喜欢元灏.那场联姻.除了傅家在政治上的需求之外.她自己的情感因素也掺杂在了里面. 只可惜.从一开始的代嫁就错了.只能是步步都是错. 无论她如何歇斯底里地发泄.傅妧只是冷眼旁观.然后让人在元灏出现之前把她送走了.当元泓带着元灏赶來时.傅萦早已离开了.只剩下寝殿里的一地狼藉. 元灏的脸色虽然难看.却强忍着沒有说什么.元泓却装出一脸关心的样子.走过來拉起傅妧的手臂.关切道:“傅姐姐.沒有被吓到吧.” 在他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傅妧本能地想要甩掉他的手.然而他的动作却比想象中要快.她只觉手腕微微一痛.血已经顺着衣袖流下來了.她用手捂住左腕上突如其來的伤口.抬头狠狠瞪了元泓一眼. 她只答应他会配合让傅家失势的计划.却从未答应过他会用伤害自己这种愚蠢的法子來达到目的.然而他却微微俯身.挡住了元灏的视线.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以你的个性.偶尔用下苦肉计也无妨.” 说罢.他便故作讶异地转身对元灏嚷道:“皇兄.傅姐姐的手腕受伤了.” 看到她洁白衣袖上渐渐洇现的血迹.元灏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她流血的手腕.同时已经一叠声地命人去叫太医了.她的左手本就已经不太灵便了.如今在旧伤之上又添新痕.她才恍惚发觉.这只手.似乎连痛感都不怎么灵敏了. 元泓那一刀又准又狠.伤口很深.连医女包扎时脸上都露出了颇为不忍的表情.傅妧却从头到尾都沒有觉出什么强烈的疼痛.但是血却流了不少.白色的绢布被染红了许多块.她的脸色也更见了几分苍白. 隔着屏风.她能听到元家兄弟的窃窃私语.显然是元泓正在抓住机会抹黑傅萦.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引起元灏对她更强烈的反感. 不得不说.元泓对自己这个兄长是极为了解的.所以才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元灏的性子一向如此.喜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而且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就绝对不会再去询问当事人探求真相. 所以.在元泓的设计下.傅萦的这个黑锅是背定了.只不过在傅妧看來.想要仅仅凭着善妒这一点就阻挠傅萦成为皇后.似乎还是不够. 如果是从前的元灏.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在最近这几天的相处中看來.傅妧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改变了许多.或者.从另一种意义上來说.他已经成熟了许多.能用理智的态度去分析形势利弊.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凭着一己好恶断定是非了. 所以.当听说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册封傅萦为皇后时.傅妧并不觉得惊讶. 从道理上來说.这样做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傅家虽然在从前只不过是帝都权贵中处于中游的人家.远远比不上几大家族势力深厚.但是在这次的皇位争夺中.傅家却抓住了机会.和那些一直摇摆不定或者是保持中庸的大家族相比.态度明确且确实立下了大功. 而且.元洵死的实在是蹊跷.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來做文章.因此.现在的元灏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引发什么事端.册封发妻为后.并封赏有功之臣.对于稳固他现在的地位很重要. 只可惜.这样的目标.显然不符合玄嵇师傅和元泓的胃口. 所以.他们才选择了不约而同地利用自己.想要凭借着元灏心底残存的痴情毁掉傅家.说到底.他们所寻求的并不是和她结盟.而是要求她闷不做声地配合他们的举动.做一个装聋作哑的工具罢了.真正操纵的线.却掌握在他们手中. 想到这里.傅妧唇边忽然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现在.就让她來把那些线剪断吧.让他们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提线的木偶. 第13章 绝不放手 请使用访问本站。不知过了多久.元灏终于走了进來.挥手将医女和其他宫人都打发了下去. 殿内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得他眉间的疲惫.无比真实.显然.今天的这件事让他觉得很伤脑筋. 傅妧轻轻起身迎上去.声音宛若叹息:“是不是在得到权力之后.才发现它带來的不是自由.而是……束缚.”高处不胜寒.想要握住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沒有人是例外. 元灏垂下眼帘看着她.良久才苦笑道:“你这是在埋怨我吗.” 傅妧笑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丽.但是元灏却敏锐地觉出了一丝不妥.那是一种完全释然的微笑.虽然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而释然.但却本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明明还在眼前.样子虽然苍白脆弱了些.却不会比之前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更糟. 但是.他却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从眼前消失.永远离开他. 于是.他上前一把抱住她.同时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要说话.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对她的保证.其实更像是他对自己下的通牒. 傅妧淡淡道:“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更何况……我想要的根本也不是这些.”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里有种时过境迁的悲凉.原來从头到尾.元灏都不是那个能了解她的人. 她需要他的保护时.他一再退缩.而她决意离开时.他却不顾一切的挽留.从头到尾.都是阴差阳错…… 元灏猝然放开了她.然后迅速背转了身子:“今天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在他迈步逃离这里之前.她已经出声叫住了他. 看着她的呼唤仿佛钉子一样把他钉在了地上.傅妧举步上前.轻轻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字字道:“我想.我还欠你一个告别.” 她说的是上次.他打着告别的幌子來带走了她.最终.那个命中注定的告别又被延迟了一些日子.但是.她却无意让它继续延长下去.于是.这一次由她主动來告别.了结那一段延续经年却终究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感. “不行.”元灏陡然转身扳住她的身子.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燃烧.“我不允许你离开我.绝对不允许.” 他猛然抱起她走向床榻.欺身就要吻上去.女人在这种时刻都是非常脆弱的.然而她却并沒有像其他女人那样顺从地闭上眼睛.而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那样清冷的目光.带着防备的意味.元灏知道.如果他仍然坚持这样做了.从她眼中看到的就很有可能是恨意了. 然而.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这次放手.他不知道再有沒有机会能得到她. 于是.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将那道目光阻挡在外.然后向着她微启的嘴唇吻落.这时.她垂在一边的手臂却动了一下.甚至还主动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在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瞬间.元灏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因为耳后有了一抹熟悉的感觉.有什么冰冷而尖利的东西.正抵在他的耳根处. 他沒有动.仍然保持着那样暧昧的距离.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又有了防身的东西.” 在带她回來的那夜.他已经命人替她换掉了所有的衣物饰品.她的那些饰品和暗器.都无一例外到了他手里.而这座寝殿.也是他派人反复检查过的.确定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成为她手中的武器. 她宛如兰花般清幽的气息近在咫尺:“刚才.我顺手从医女的药箱中拿了点东西.虽然不足以致命.但让你失去行动能力还是可以的.” “狠心的女人.”他轻轻叹息.“这是第三次了.” 傅妧沒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银针捏得更紧了些.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去.只可惜.那药箱中能用的东西有限.她临时配制出來的药物.连让他昏睡的效果都沒有.最多是半边身子麻上一麻. 元灏眸底陡然掠过一丝决然的光.他毫不犹豫地倾身下去.与此同时.那根银针也刺入了他的耳后.感受到一阵阵麻木从耳后渐渐扩散到身体的其他地方.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嘴唇.凑到她的耳边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手.” 他虽然手足不听使唤.但仍有足够的力气把她禁锢在身边.那一夜.他们就那样面对面冷冷地对峙着.不分胜负. 第14章 往事难追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傅妧是被一声呼喊从睡梦中惊醒的.昨夜那场不分胜负的对峙.最终以两个人不知在何时都沉沉睡去为终结.不分胜负. 醒來时才发现那声呼喊是从元灏口中发出的.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她的名字.傅妧凝神细听了片刻.才分辨出他口中反复重复的两个字. 曼青.显然是女子的名字.而且.身份不会太高.在南楚.一般只有婢女.名字中才会带有这类颜色词.就像姬皇后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婢一样.一个名叫丹朱.另一个叫做婉素.雅致.却又能让人明确她们的身份. 想到这里.傅妧不由得心中一动. 而午后和元泓的一番谈话.也证实了她的直觉是对的.曼青确有其人.且正是皇后身边的婢女. 元泓眯起了眼睛.享受着午后廊下的日光:“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虽然记住了.却不明白是为什么.可以这么说吧.曼青和你其实是差不多的.如果不是曼青的前车之鉴.你今天或许也不会站在这里.” 当年的元灏.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时.恋慕的便是奉了他母后的命令.时常來伴他读书的曼青.曼青虽然只是宫中的婢女.但曾经也是出身于显赫家族中的.即使身为女子.却饱读诗书.与寻常宫婢很是不同. 那个时候元恪对皇后母子的戒备极深.元灏虽与兄长同在上.却学不到什么东西.元恪似乎有意要让这个儿子.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皇子. 于是.曼青就被派上了用场.皇后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寻找学识渊博之人为师.但却可以让自己身边的侍婢去照顾皇子的起居.元恪显然也沒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婢女.满腹的诗书经略竟会比太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事情的发展显然也超出了皇后的预料.曼青是有才华.足以成为皇子的导师.但元灏从她身上学來的.还有淡泊世事的气度.于是.皇后的期望被打破了.元灏并沒有把学來的东西用在争夺储君之位上.反而刻意地回避锋芒.真正成了一个不问政事的皇子.只想和意中人寄情山水. 后果如何似乎不用元泓再说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想起当初初见时的元灏.傅妧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曼青是个怎样的女子.满腹经纶、淡泊名利.恍如谪世之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來说.怎么能不仰慕这样的女子. 元泓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妧:“一开始.我会觉得你有点像她.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不像的.你比她实际多了.在这样的世界里.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真的把皇宫当成了净土.” 见傅妧不接话.他的眼中浮起了挑衅的神气:“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皇兄大约是把你当做曼青的替身.”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笑了.“不过.你是应该感谢曼青.她死了之后.皇兄消沉了足足三年.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她沒有立刻痛下杀手.” “是啊.”傅妧眨眨眼睛.“你们的母后学的聪明了.”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她心里却不以为然.皇后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会投鼠忌器的人. “能不能设法让我和你的母后见面.”她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元泓显然有点讶异:“你疯了.”就算他的母后之前吸取了一点教训.沒有把她当场格杀.但现在这个时候.就不好说了. 傅妧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看來.连你也背弃了你的母后.和别人合作了.”看到元泓瞬间僵硬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猜中了. 这次要弄垮傅家的计划.皇后姬氏并沒有参与其中.甚至.还很有可能成为反对者. 于是.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你的母后.”略微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安排.我也会找到办法.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如果能不能继续按照你预想的计划发展.就不好说了.” 元泓的牙齿已经咬得格格作响.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真是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掉以轻心.是他今天太大意了.以为讨论的是曼青的事.不必太过着意掩饰.毕竟那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她知道了也沒有什么坏处.更何况.那件事.是他早就想拿來打击她的了. 只不过.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是他.又在不经意中被对方威胁了一次. 看來她是真的对皇兄沒有任何感情了.元泓这样想道. 第15章 各怀心思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早朝上.众臣正在为登基大典的流程等事宜讨论的无休无止时.一个小太监却悄悄从侧门溜进來.在元灏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在众人反应过來之前.即将成为南楚皇帝的元灏已经丝毫不顾仪态地奔了出去.脚步甚至有些仓皇.全无半点威严可言.众臣面面相觑.傅麟眼中却渐渐浮起了了然的神色.这样的元灏他不是沒见过.看來.又是关于傅妧的事. 真是沒有想到.十几年前那个并不起眼的孩子.竟然会有这样一天.让两国君王都为之倾倒.只可惜.这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她像傅萦一样驯服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转而支持她.把她捧上皇后的位子.毕竟.对于一个皇后來说.家族的支持和朝臣的拥戴终究只不过是外物而已.如果连皇帝的心都抓不住.迟早会有新的女人來取代她. 毕竟.这朝中显赫的家族不止一个两个.而每一个显赫的家族中.都有适龄婚嫁的少女.听说.左相这些日子以來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将自家最小的女儿庞媛送进宫來.如果不是傅妧出现的那样及时.这件事恐怕早就已经成了. 想到这里.傅麟向身后的党羽打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出声道:“眼下虽然是殿下暂代监国之职.但古话说的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定下登基的日子才是.定下帝后名分.百业才能兴旺啊.” 左相庞陵看了傅麟一眼.眼底满是了然之色.钦天监分明是在傅麟的授意下偷换概念.名义上是让元灏早日登基.实际上想的却是及早定下傅萦的皇后之名.看來.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皇后私下里的商议.所以才要抢着动手了. 想到这里.庞陵出声道:“这话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是帝王登基一事非同小可.选择的日子有可能关系到国运.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啊.”也有人出來为庞陵帮腔了.“上次钦天监已经看过天相了.但是最近这一两个月里.都沒有什么好日子.” 这时.傅麟终于开了口:“是吗.听说那个钦天监黄云.前几天生了恶疾.已经被移出宫去了.或者.是他看错了什么触犯了天威也说不定.趁着大家都在这儿.不如叫來新的钦天监.再來算一次日子.” 庞陵的脸色终于变了.对方不可能无的放矢.说出这样的话來.显然是已经在钦天监处做了手脚.甚至于.黄云生的所谓恶疾.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庞陵与几位相熟的同僚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惊愕.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们太大意了.以为傅麟还是从前那个韬光养晦的提督.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已经能伸到宫里了. 钦天监的职位虽然低微.但在很大程度上却能影响天子的决定.绝对不容小觑. 看到庞陵等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傅麟眼眸微眯.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而那边.元灏急急地冲入凤池宫时.原本是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來的.然而在看到殿内的情景时.他却露出了极度惊愕的表情. 傅妧就坐在皇后身边.脸上温婉乖巧的神情像极了从前.与昨夜却是判若两人.而更让他惊愕的是皇后对她的态度.虽然算不上亲热.至少也是十分亲近. “瞧.有人急着跑來了.怕我委屈了你.”皇后撩了元灏一眼.便侧头向傅妧道.她的语气明白无误是在开玩笑.元灏却像是脚上生了根一样.牢牢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來的路上.他已经预想过了许多种情况.不外乎是罚跪、责骂等事.就像从前傅妧在凤池宫所遭受的那样.然而.眼前的情景推翻了他的所有设想.让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傅妧只是含笑低下了头.然后从睫毛底下迅速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醒过神來.上前请安道:“母后.” 皇后喝了口茶.闲闲道:“怎么.又是哪个多嘴的跑到你面前去搬弄是非了.这宫里还真是让人呆不下去了.到处都有眼睛和多话的嘴巴.”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显出了年纪. 这时.旁边传來了元泓清朗的声音:“皇兄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沒有对母后不敬的意思.” 元灏这才发现还有元泓在座.知道他是为自己解围.于是勉强笑着应了一声.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我已经吩咐人预备马车了.午后就会送她回傅家.” 元灏立刻变了脸色:“什么.” 第16章 出人意料 请使用访问本站。原本还算是融洽的气氛.在皇后说出那句话后.瞬间降到了冰点.元灏已然握紧了双拳暴怒道:“又是遣送回家.不知道母后这次请了多少杀手.又要在哪里下手.” 皇后脸色骤变.元泓忙上前拉住他道:“皇兄.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她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元灏甩开他.又踏前一步.几乎已经到了凤座之前.“暗杀.毒药.这就是你在深宫里生存的本领.不是吗.” 至此.皇后再也按捺不住.站起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靠这些才保住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命的.否则.你们在襁褓里就会被人杀了.更不要说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话了.” 说罢.皇后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进了内堂. 元泓这才低声道:“母后已经决定了.要为你正式迎娶傅姐姐.所以才要先把她送回傅家的.不管怎么说.总要有个名分才是啊.” 听了他的话.元灏登时一怔.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傅妧:“是真的吗.阿妧.”叫出她的名字时.他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为何一夕之前.所有之前不曾奢望能得到的.就这样容易地摆在了面前. 看到他热切中带着惶惑的目光.傅妧心中微有一丝不忍.然而她还是微笑着起身颔首道:“是真的.殿下.”浓密长睫遮住了她的目光.这一生.她或许说过许多谎言.但这一次却格外心酸. 元灏难以置信的目光又落回到元泓脸上:“阿泓.她说的是什么.你听到了吗.” 元泓眨眨眼睛.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听到了.皇兄.一切都是真的.母后已经回心转意.你不用再担心了.”他拍拍元灏的肩膀.“我去看看母后.” 经过傅妧身旁时.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重. 元灏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双手.这次他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满是喜悦:“我真不敢相信.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昨夜.他们近在咫尺.她却满心抗拒.今天.一切竟然都奇迹般地改变了. 然而.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嘴角又弯了下來.语声中带了深深的担忧:“可是.我担心母后只是做做表面工夫.万一她……” 傅妧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殿下.你的母后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而我.也不可能是曼青.” 听她提到曼青的名字.元灏的脸色骤然变了.半晌.他才低低吐出一句话:“你……知道曼青的事了.” 傅妧微微颔首.元灏却急着辩解道:“你不要误会.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像曼青.”事实上.除了初识的那些日子以外.他再也不觉得她会像曼青了.曼青是温柔解意的.也是清高孤傲的.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无论做任何事.曼青总能敏锐地拿捏好力度.永远不会让他为难.哪怕是在……赴死的时候…… 傅妧清淡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殿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至此.元灏才发现了她疏离的态度.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是怕她随时会抽身离去:“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的.我会去对母后说.你不用回傅家去.” “不.”傅妧立刻反对道.“我要回去.” 元灏的眉心立刻揪紧了.声音也一下子冷了少许:“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傅家.是为了找机会离开我吗.” 他敏锐地猜到了事实真相.然而傅妧却轻轻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然而元灏眼中的怀疑却丝毫沒有减少.他扣住她的腰身把她拉近了少许.不给她回避他目光的机会和距离.然后才沉声道:“那是为了什么.”除了想要逃离.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毕竟.皇宫才是他的势力范围.如果她去了傅家.那他对她的掌控力势必会大大下降. 面对他的怀疑.傅妧轻轻扬起了眉毛.言辞锋利了许多:“殿下是要把我当做一个无名无份的人锁在宫里吗.就像笼子的鸟雀一样.” “那样至少能保证你的安全.”他急切道. “可是在我看來.那更像是囚禁.”傅妧语声微沉.“我不愿意成为你只能躲在阴影里的女人.即使我不能和你一同并肩站在帝都的巅峰.我也要求在你的身后.有个光明正大的位子.” “元灏.”她轻声叫出他的名字.“除非三媒六聘.否则.我宁愿剃度出家.也不会踏入这座皇宫.” 最后.她以一句简单的话终结了这次谈话.“我在傅家.等你來提亲.” 第17章 重归傅家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回傅家前的最后一夜.她闭上眼睛装睡.元灏却固执地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不放.哪怕是闭着眼睛.他执着的目光仍让她如芒在背.不能成眠. 直到天光微亮.他才终于抵不住疲倦和安神香的作用.靠在床柱上沉沉睡去.听到他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傅妧才轻轻起身.再度向凤池宫走去. 皇后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满是疲惫:“都准备好了.”见傅妧进來.她哑声问道. “希望您能信守承诺.”傅妧简短地说. 皇后笑了笑.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无奈:“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本來以为.你和我交换的条件会是让傅家一败涂地.可以你竟然要为傅家留下一个皇后.难道你不知道.这等于给了他们翻身的机会吗.” 傅妧亦报之以微笑:“翻身.只要您还在太后的位置上.区区一个皇后傅氏是翻不了天的.” 皇后眼里亮起了幽光:“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很多理由去恨傅萦的.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根本不会到宫里來.” 傅妧看向皇后的目光锐利了许多:“您似乎忘记了.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傅萦.而是您的女儿熙华公主.这么说來.我应该回北燕去找她报复才是.” 皇后的脸色终于阴沉下來:“我是答应了你.会让傅萦成为皇后.但若是她守不住皇后的位子……”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左相家的女儿.很快也要进宫了.我已经许诺了左相.至少是皇贵妃.” 傅妧毫不在乎地笑了:“那些.已经和你我的交易无关了.您只要在元灏登基的那天.保证傅萦成为皇后.之后的事情.也都不是你我所能操纵的了.上天自然会给出安排.” “好.一言为定.”皇后如是道. 而傅妧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出了凤池宫.朱红的宫墙在身旁仿佛无穷无尽地延展开來.前方的皇宫大门.渺小得仿佛遥不可及.她的脚步不疾不徐.从容的态度仿佛像是在花园中漫步.因为知道无论多么长的宫道都有尽头.因为知道那扇门就在那里.等着她走出去. 站在巍峨的宫门下.看着那沉重的铁门一点点开启.傅妧在心里说了一声:“元灏.珍重.” 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虽然她再一次用谎言欺骗了他. 与以往不同.皇后预备的马车旁边.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全是傅家的人.其中以傅展为首. 他的心情一直在矛盾中挣扎.一方面.他在为另外一个女儿的前途担心.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无论如何.自己始终都是皇帝的老丈人.他一直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这样也未尝不好. 而韦氏的脸色.则是明摆着的难看.她或许已经从皇后口中得知了消息.这一次傅妧回來.是为了从傅府出嫁. 反倒是二叔傅云两夫妇表现的要沉稳许多.毕竟.在宫里地位岌岌可危的并不是他们的女儿.对于他们來说.只要傅家地位稳固.便是好的了. 在二婶尹氏亲热的招呼下.傅妧登上了马车.在这过程中.甚至都沒有向傅展夫妇行礼.这种明显不敬的行为.如果是过去.韦氏早就会不顾场合地发作了.然而现在的傅妧.已经是一个她不能随意对待的人了.她身后有皇权为她撑腰.因此.这次亲人相见的局面.气氛格外诡异而沉默. 傅家还是老样子.只是陈设布置更加奢华了.傅妧婉言拒绝了尹氏让她先去休息的提议.而是径自去了傅麟的书房. 对于她的到來.傅麟显然沒有什么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等待她开口. 看着眼前这个须发苍白的老人.傅妧心中却燃起了难以抑制的怒意.“那年.你是故意放我和母亲离开傅家的么.”她竭力想要维持住平静.却还是禁不住声线中些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情绪. 傅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问我之前.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怎么.连傅提督也有做了而不敢承认的事吗.”是的.她早已有了答案.傅萦去天牢里准备杀她时.说的不是假话.而皇后.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那夜所发生的事情.背后固然有皇后的指使和纵容.但始作俑者.却是眼前这个人. 早在她自信满满地去和他谈交易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就是用她和母亲的死亡.來换取皇后的信任. 傅家.早就决定彻底把她放弃了.亏她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能和这群沒有人性只有利益的人谈什么交换. “那么.是偿还代价的时候了.”她轻声道. 第18章 嫁祸于人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想想也是.不管怎么说.傅萦才是他寄托了傅家未來希望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就随意更改.毕竟.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女.和另外一个自小就被逐出家门.很有可能心怀仇恨的孙女. 要怎么选择.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事. 然而.傅麟却开口道:“那件事是我做的.不过.最近我却开始后悔了.”说出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妧.目光中大有审视之意. 对于这句话.傅妧的回答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后悔.他怎么会后悔.恐怕后悔的不是当初为什么要痛下杀手.而是后悔沒能把自己格杀在当场吧.因为她活着回到傅家來了.所以他才会后悔.沒有斩草除根.所有后患无穷. 看出了她的轻蔑.傅麟却只是微微一笑:“我一直相信.世上的所有事都有解决的方法.每个人都有合作的可能.” 这个世上.沒有永远的盟友.却有永远的敌人.他和玄嵇联手帮助元灏扫清了登基的障碍.现在.也该轮到他们做一个了结了.毕竟.新皇身边并不需要两个功臣.但是.有一点却已经注定了.就是新皇确实非常在意眼前这个少女.无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与将來. 傅妧嘲讽地笑出声來:“你该不会以为.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我和傅家之间还有讨价还价的可能了吧.” “那就要看在你心目中.是师傅更可靠.还是傅家更可靠了.”傅麟的声音放低了少许.“只要你愿意.傅家就可以让你成为皇后.同样的.如果你执迷不悟.傅家同样能让你再次坠入地狱.就像从前一样.” 傅妧挑衅地扬眉:“威逼利诱.” 傅麟冷然道:“你能活到现在.靠的应该不只是运气吧.那么.就回去用你的脑子想想清楚.这个时候究竟站在谁那边比较合适.” “不用想了.”傅妧决然道.迎上傅麟垂询的目光.“我很想看看.你为我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地狱.” 傅麟收紧了拳头.沒有再说话.而傅妧却嘲讽地向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了书房. 在走回曾经居住的小院的一路上.许多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些人都是元灏派來贴身跟随她的.一來是监视.二來也是保护.毕竟.在大多数人看來.她要回傅家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傅萦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皇后.而她却成了最大的阻碍.傅家的人会怎么做. 因此.元灏派來的那些侍卫.把那座小院守得滴水不漏.婢女们在小院里架起了炉灶.连饭食菜蔬都是由宫中供应.甚至连一桶水.都是从宫中运來.这样的行为.已经可以被看作是元灏对傅家的极度不信任. 这样的举动.一定会激起傅麟的怒气.傅妧在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失控. 然而傅麟的耐性显然很好.一连三天过去.他都沒有任何举动.傅妧每次在路上碰到他时.他甚至还能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 第三天晚上.院外终于传來了异动.一队黑衣人出现在了院子外面.守门的侍卫立刻拔剑上前查问.领头人刚摘下兜帽.严阵以待的侍卫首领便松了口气:“原來是四殿下.卑职失礼了.”略微停顿一下.他又疑惑问道.“是二殿下有什么吩咐吗.怎么劳动四殿下亲自前來.” 回答他的.是元泓唇边神秘莫测的冷笑. 紧接着.侍卫首领的脖子被豁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如泉水般流下.黑衣人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片刻工夫.除了侍卫首领外.其余人都已经被打昏.在不远处一直在监视着这边动静的傅家暗卫.立即派人去禀报傅麟. 然而.傅麟早些时候已经被召入了宫中.至今还沒有回來. 只不过片刻工夫的耽搁.就有可能决定整个战局的胜负. 傅妧看着破门而入的元泓.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真是想不到.四殿下竟然亲自來做这件事.是不是怕我这一次还是死不了.” 只要她死在了傅家.傅家就完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也是玄嵇和元泓的计划. 然而.元泓只是冷笑一声.命人将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推到前面.斗篷上的兜帽滑下來.傅妧惊讶地看到了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眉看向元泓. 然而元泓只是打了个手势.便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并将她的双手反绑.眼睛被黑布蒙住之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她看到了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正拿起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床幔…… 第19章 火海杀招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虽然眼睛看不到.但空气中已经传來了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火油的味道.她不由自主地被人拉着向外走去.不多时便感到有清凉的空气扑面而來.冲淡了鼻端的烟火气. 踉踉跄跄地不知走了多远.只依稀觉得是穿过了街道.又走上了楼梯.前面的人突然站定.她一时收势不住.撞在了那人背上.对方随即粗暴地拉下了她的眼罩.并取出了塞在口中的布条. 他们现在站在离傅家仅有一街之隔的一座高楼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傅家.因此.她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和母亲曾经居住的小院.如今已经被火海所吞噬.傅家的下人匆忙奔走着.想要扑灭火势.然而一盆盆的水泼下去.非但沒有什么效果.反而让火势更大了. 傅妧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水井.”她轻声道.“你们在水井里也做了手脚.” “不止是傅家的水井.这一条街上所有的水井都是如此.”元泓含笑看向她.轻轻拉着她往栏杆处走近一步.“这样.我们才能好好欣赏傅家最后一点绚丽.” 当泼上去的水非但沒有阻止火神的脚步.反而加速了火势的蔓延时.傅家的下人们也开始四处逃窜了.只是奇怪的是.无论火烧得怎样大.始终都局限在那个小院的范围内. 傅妧轻蔑道:“这也是你们做的手脚吧.”这样一來.所有人都会疑心是傅家人自己放的火.为了除掉眼中钉.又不愿意烧毁府邸的其他地方. 元泓沒有回答她的话.只反问道:“你猜.谁会先來呢.” 傅妧看着他.对面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白无误地照亮了他眼底嗜杀的神气.傅麟和元灏.他们都要从宫中赶來.不知道是谁会先接到消息.元泓既然亲自前來.为了不走漏消息.想必元灏派來保护她的人都会葬身火海吧. 但是.看元泓的神气.似乎他的目标还不止是他们两个. 为什么.他要在最后一刻用别人替换了自己.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傅妧极力思索着.然而沒等她找到答案.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一道黑色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傅家的墙头上.沒有任何的犹豫和停留.在傅妧开口想要呼喊他之前.他已经跳入了被火舌吞沒的小院中. 傅妧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攫住.紧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个人的身形如此熟悉.是萧衍.一定是萧衍. 元泓嘴角玩味的笑意出现在她面前:“怎么样.这一场大戏.看客可还真不少呢.”他把傅妧往前拉了拉.扳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着那片火海.“我早就发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暗中窥视着傅家了.原來果然是他.” 傅妧的嘴唇微微颤抖.语声中透出深重的绝望:“那么.为什么不把我也留在那里.”那样大的火势.他进去了.还有出來的机会吗. 元泓冷笑道:“他太狡猾.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抓他.到头來还是被他逃了一次又一次.所以这次.我也不相信那场大火能轻易地困住他.” 看着他眸中冷酷的杀意.傅妧明白了他的计谋.是啊.区区一场火.怎么能困住萧衍.真正的杀招.是被留在火中的那个女子.七分相似的容貌.加上火焰和浓烟.这才是元泓用别人來代替她留在火海中的原因. 她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诱饵罢了.诱使萧衍奋不顾身地去救她.而隐藏在火焰背后的.却很可能是一把利刃.抑或是暗器. 傅妧忽然挣扎着向栏杆扑去.她不在乎这里是高楼.也不在乎从这里摔下去会不会当场就死掉.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爬.也要爬到火场中.哪怕赶不及向他示警.哪怕只能看到他的尸体.她也要和他死在一处. 那句仿佛谶语一样的话陡然掠过心头.“她是我的女人.自然是生死都要和我在一起的.” 看到她异常的举动.元泓忙伸手去拉她.她的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因此他轻而易举地就拉住了那根绑住她的绳子.傅妧前冲的势头登时一滞.然而元泓还沒來得及嘲笑她.就看到她陡然转身.脸上露出胜利而凄凉的笑意. 他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抓她的肩膀.然而已经迟了.手上的力道陡然一松.他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那根缚住她双手的绳子.在刚才那一瞬间已经被斩断了.而她整个人已经退到了栏杆上.毫不犹豫地向后仰去.栏杆并不高.只到她的腰部. 于是.随着那一仰之力.她轻松地翻过了栏杆.向楼下坠去…… 第20章 相约殉情 那一刻,傅妧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飞翔,只是这样的飞翔过后,随之而來的就是坠落和死亡。 真是想不到,她沒有死在刀光剑影中,也沒有死在悬崖峭壁上,却死在了这样一座小楼上。不远处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片夜空,可惜,她竟然沒能死在火场中,而她与萧衍的最后一次相见,竟然只是浩瀚夜空中,隔着一条街道的匆匆一瞥。 而他,甚至都沒有看到她。不知道下次相见,是在黄泉路上,还是要等到來生了……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身体的下坠感却戛然而止,一双有力的臂膀准确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她还沒來得及睁开眼睛,双脚就已然接触到了实地。 落地之前,她已经闻到了那人熟悉的气息,一双手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看着她眼睫颤动,却迟迟不敢睁眼的样子,萧衍轻笑出声:“真的是我,不用怀疑。”他的声音一如往日般带着戏谑的意味,仿佛刚才的惊魂一刻都是寻常。 傅妧终于睁开了眼睛,远处的火光映的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然而那眉眼五官,确是萧衍无疑。她冰冷的手捧住他的脸颊,颤声道:“可是,我刚才明明看到你……” 萧衍挑起一边嘴角,仰头对楼上探头出來的元洵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我是你,最好还是走远点避嫌,你那位好皇兄不出一刻钟就会到了,如果被他知道是你纵火……” 元泓脸上露出了刻骨的恨意,然而在他下令派人去抓住他们之前,萧衍已经带着傅妧再度向傅家的方向走去。元泓身后的幕僚惊呼了一声:“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萧衍却已经听到了他的惊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回眸一笑:“自然是……去殉情,死在火中,总比死在刀剑下要干净些。”说罢,他朗声长笑,抱起傅妧纵身跃上傅府的墙头。 之前傅家和元灏派來的守卫都已经被元泓解决掉了,因此,他们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阻拦,尤其是在走进着火的小院的时候,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沒有看到。偌大一个傅家,就像是死了一样,和空宅也沒有多少区别了。 浓烟扑面而來,傅妧咳嗽了几声,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來:“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地方來,这里很快就会被大火烧毁了,还会剩下什么?她知道萧衍所说的殉情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但是,他竟然真的带着她往火场里來了。 萧衍停下脚步,从胸口的衣衫处掏出面纱替她戴上。那面纱的布料柔滑如水,恰恰是从前他在帝都的城门前为她戴上的那一块,元恪遇刺的那夜,她的面纱掉落在元恪的寝殿中,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怎么会在你这里?”她微微蹙眉,难道那一夜他也在吗? “天机不可泄露。”萧衍竖起手指晃了晃,脸上满是狡黠笑意。 眼前就是着火的小院,木质的院门已经被烧着了,像是一道矗立在面前的火门。见萧衍又要抬步,傅妧忙一把拉住他:“你还沒有回答我,來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萧衍嘴角的笑意越发加深,眼中却有了几分郑重的神情,一如他的语声:“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要來殉情,你……愿意吗?” 是啊,这里还是南楚的帝都,元泓为了杀他,一定在周围都埋伏好了人手。上次听说他已经受了伤,这次再带上一个累赘的她,怎么还能奢望全身而退?是她刚才被初见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为只要他來了,一切问題就都会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傅妧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眸,坚定道:“当然愿意!” 在坠楼的那一刻,她所遗憾的只是不能和他死在一起,如今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她扬眉一笑,丝毫不见将死的哀伤,只有浓浓喜悦盈满眼底。 她的神情落在他眼里,四目相对,彼此眸中尽是了然之色。 大火带來的噼啪声中,他们不必再开口说什么,彼此的心意已经了然。良久,萧衍终于收回目光看向熊熊燃烧的小院,挑唇道:“好!”说着,他已经一脚踹开着火的院门,拉着她冲向了火海中。 在他们身后,迟來一步的元泓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然而就在这时,院门上的横梁已经被烧得掉了下來,正好落在他面前,火星四溅。而身后也伸出了许多双手,配合着焦急的声音:“殿下,危险!”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了火海中。 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终于传來:“这里,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密道逃生 请使用访问本站。出乎意料.外面火烧得那么旺.房间里其实还好.只不过是烟雾太浓了.想來也是.元泓要让那个肖似自己的女子在这里伏击萧衍.自然不能让她还沒得手就先被大火威胁了. 她紧张地抓住萧衍的衣袖:“小心点.这里有人埋伏的.” 萧衍却像是完全沒听见一样.径自走到房间中央.在地面敲了敲.在傅妧诧异的目光中.那块看起來和周围并沒有什么差别的地板竟忽然动了起來.下面出现了一双手. 石板很是沉重.那人与萧衍合力才把它移到一边.露出了藏在下面黑漆漆的通道. “这是……”傅妧才刚说出这两个字.萧衍就一把抱起她.把她放了下去. 看到她紧张地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萧衍安抚地笑了笑:“这里并不高.何况.慕云也会接住你的.”他的神情和话语都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何况听到了南宫慕云的名字.虽然有些意外.但却无疑让人觉得更加安全了. 果然.她的身子只微微一沉.就被人接住了.紧接着.萧衍也跳了下來.两人把那块地板重新复原后.整个地道便陷入到了彻底的黑暗中.然而.听到黑暗中多出來的呼吸声.傅妧的心陡然一紧.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身边的人:“萧衍.这里有四个人.” 在她抓住对方手臂的瞬间.傅妧分明觉得.对方瑟缩了一下. 黑暗中一抹火光亮起.傅妧才惊觉自己身旁的人是南宫慕云.于是连忙放开了手.萧衍举高了火折子.才看到了不远处被反绑了双手的少女. 之前匆匆一瞥.傅妧只觉得她只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而已.如今细细打量.才发觉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像.只不过因为对方脸上的戾气太重.所以才觉得不像. 看清楚对方的脸容后.萧衍的眸中也出现了淡淡的惊讶.他皱眉回头:“你受伤了.” 傅妧跟着回头才愕然发现.南宫慕云的半边衣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浸透.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有些暗黄.显然受伤不轻. 被他们这样注视着.南宫慕云只沉声道:“一点小伤而已.” “这还叫一点小伤.你以为一个人能流出來多少血.”傅妧皱眉道.“这里安全吗.还是先包扎一下.” 然而南宫慕云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伸出的手.“今天受的伤并不重要.那么多血.是因为撕裂了旧伤口所致.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接着转向萧衍道:“这里也并不安全.万一元家兄弟发现了这处密道就不好办了.” 萧衍点点头.傅妧却抓住了他的衣袖.冲着被绑的少女那边扬了扬下巴:“她要怎么办.总不能把一个大活人留在这里等死吧.” 萧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她丢到上面等死.这样元灏八成会以为死的那个是你.你就可以彻底从他心里解脱了.”看到傅妧脸上的表情.他忽然笑了.“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虽然被他说中了心思.但傅妧还是忍不住嘴硬道:“如果我说你猜错了呢.” “不会错的.”萧衍扬眉微笑.语声说不清是赞许还是感叹.“你一直是那种.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你面前流血或是死亡的人.” 虽然知道他说得对.但这样的话題似乎太过沉重.傅妧眨眨眼睛:“看样子.你需要造个神台把我供起來才行.” 萧衍失声长笑.半晌才收住笑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的皇宫.够不够神台的规格.” 他们言笑晏晏.半站在黑暗中的南宫慕云.眼中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來.他看向那个与傅妧极为相似的女子.看到对方眼中迸发出的怨毒目光时.他暗自下了决心. 在向着出口努力跋涉时.傅妧忽然想起了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題:“你怎么发现我的屋子里有地道的.”虽然大户人家都会有密道.但她和娘在傅家的身份地位众人皆知.所住的院子也是最偏僻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铺设地道. “因为是我挖的.”萧衍简短地回答道. “你.”傅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可能.就这么几天工夫.不可能挖出这么长的地道來.”而且.她这几天一直睡在这里.根本沒听到地下有什么异动. 萧衍眨了眨眼睛:“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上次來南楚的时候挖的.” 傅妧一下子怔住.上次來南楚的时候……就是他來迎亲的时候.确实.那是他在南楚盘桓的最长的一段时间.带來的人手挖条地道也不是问題.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22章 接近出口 请使用访问本站。“以后.以后再告诉你.”他看了她一眼.对她心中的疑惑已经了然. 傅妧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地道里寂静得可怕.仿佛与世隔绝.但是外面.却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天翻地覆. 唯一能确定的是.傅家就算是完了.这是师傅所期望的事情.在他的计划里.傅萦也应该随着傅家的衰落而消失.而她.却重新和皇后做了约定. 对于姬氏而言.他们也不希望看到新的外戚出现.和他们的家族争权.身为皇帝.元灏登基之后.总归是要册立一个皇后的.如果傅萦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么皇后的位子.就可能落入任何一个重臣的女儿手里.其中.以左相的女儿最有竞争力. 如果真是这样.庞氏就会成为下一个姬氏.而属于太后和皇后的两代外戚.迟早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上展开殊死搏斗.一山不容二虎.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赢家.姬氏在上一代的斗争中已经赢了.但难保不会输给新后的娘家. 所以.对于皇后而言.让傅萦成为新的皇后.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利益当前.姬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曾经的盟友.与她这个小女子联手演一出釜底抽薪的戏码.虽然.这个强大的外戚家族.曾经同玄嵇一起.策划了那么多让元灏登上皇位的事情.但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为了更多的利益.他们分道扬镳. 失去了傅家的傅萦.只能做一个中规中矩的皇后.而不能通过娘家來插手朝政.但是傅家曾经在朝堂中拥有的力量.却不会就此投入地方阵营.因为傅家并沒有一败涂地.还有一个皇后在.他们就还有希望. 这是傅妧希望看到的局面.不会让师傅一人做大把持朝政.也不会让姬氏只手遮天.傅家的势力化整为零.就成了朝堂上最不可预知的因素.只要元灏能够好好把握.就有机会将所有大权收入手中.而不必仰他人之鼻息. 她已经尽力.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又会否努力. 不过眼下.她已经无须再想这些事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袭來.虽然身处地道中.虽然前途未知.她却莫名地觉得欣喜. 纵身一跃时.已经做好了了结残生的准备.沒想到.他竟然奇迹般地出现.让元泓蓄满全力的一击.就此落空. 傅妧侧眸看向萧衍.火光在他幽深的眼眸中跳跃.他一如初见时那般.强大而自信.仿佛这世上所有的难題.在他手中都可迎刃而解.对于这样一个男人來说.世上不存在“绝境”这个词. 在她以为的绝境中.他的出现.将那所谓的绝境化作了无物. 就像很久之前的那次.她为了见元灏一面擅闯宫道被侍卫责罚时.偶尔经过的他伸手扶起了她.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已经告诉了她结局. 她的救世主不是元灏.而是他. “只是在想.当初在皇宫里.你为什么要扶我起來.”她轻声道.每次面对他.她的问題总是一个接一个.并不是她好奇心太强.而是他的一举一动中.都有着太多的秘密.而他.似乎永远不会把答案摆到她面前.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萧衍看着她.眸光中似乎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傅妧又补充道:“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大问題.难道.连这个也不能回答吗.”她已经尽力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去问他那些牵扯了政务和争斗的问題.这个问題.似乎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点往事.所以.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萧衍的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因为……” 他的答案还未出口.前方就陡然传來了巨大的响声.紧接着整个地道都开始摇晃起來.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密道.”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南宫慕云失声道.萧衍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起來.这条地道当初挖的极为隐秘.这么长时间一直沒有人发现.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走漏了消息. 他环顾着四周.陡然看到了走在南宫慕云身后的陌生女子嘴角噙着的一点笑意. “是你.”他沉声道.眼眸微眯. 对方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千杀门的高徒通古烁今.不至于连虫香都不知道吧.”虫香与子母香类似.都是可以通过特定的媒介千里追踪. 显然.是她身上的虫香让对方查到了他们的踪迹.因而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地道的出口.來的好快.刚才的响声.显然是敌人想要用炸药炸开出口的门. 那女子本以为他们会慌乱.然而萧衍嘴角却扬起了同样明朗的笑容:“來的正好.” 第23章 别有洞天 话音方落,萧衍就对南宫慕云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抬手毫不犹豫地打昏了那与傅妧有着相似容貌的女子,让她靠在一边的墙壁上。 地道前方,响动还在不断传來,萧衍却拉着傅妧掉转了方向,向來时的路走去。 “是要再回傅家吗?”傅妧有些难以置信,前方固然是重重包围,但帝都内也同样是危机四伏。萧衍和南宫慕云两个人,或许可以长久地藏匿,但如今多加上了一个她,想要躲过元家的重重搜捕,几乎是不可能的。 面对她的担忧,萧衍只是轻松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再回去的,”他侧眸过來,眸光中似有深意,“如果你愿意,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去了。” 在她微带惊愕的目光中,他忽然扬手按住了一旁的墙壁。那看上去和周围环境别无二致的墙壁上,竟然翻开了一道门,门后是另一条黑黢黢的通道,与之前出口的方向大有差异。 “他们找到的那个出口,暗门是用玄铁打制的,从装上那扇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再让人打开,就算是用了炸药,至少也要半天的工夫,”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在城外了。” 傅妧看着前方的路,终于忍不住也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才发觉,与你为敌,似乎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 堂堂一国之君在别国的帝都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元泓也算是聪明人,知道在杀手身上放置虫香來追踪他们。可是谁又能想到,萧衍会故布疑阵,让他们发现密道的出口,当所有人都在为了打开密道出口而努力时,他们却可以从另一个出口悄然离去。 地道那么长,等到他们打开了出口,恐怕要从头到尾地检查一遍才能发现这道暗门,那个时候,他们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夸奖吗?”他笑容轻松,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走进那条新的地道时,傅妧才想起身后好一会儿都沒有脚步声响起了,她刚想发问,却看到南宫慕云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來。 萧衍微带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似乎想问什么,但南宫慕云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到他的脚步停留在那道暗门外的时候,萧衍忽然心念一动,抢先一步扳住了暗门:“慕云,你打算做什么?” 南宫慕云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当下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去抢那道门,想要把门关上。 “这道门只能打开一次,你我都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萧衍牢牢地扳住门边不放,眸光如利剑出鞘,紧紧盯着南宫慕云。 “只要他们以为你和傅姑娘死了,才会停止继续搜查下去,否则,凭我们两个人根本走不出南楚,”南宫慕云忽然拄剑下跪,“陛下,您是整个北燕的希望和未來,以我现在的伤势,根本无法继续保护您了,不如……” “你真是越來越愚蠢了,南宫。”萧衍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用姓氏代替,语气中多了几分疏离和冷淡。 “你真的以为,你死在那里,他们就会以为我死了吗?那个女人虽然有几分像阿妧,但派她來的人一定会猜到她并不是阿妧,到时候,很容易就能想到另外一个人也不是我,你以为这样无谓的牺牲能拖延多久?” 他抛下一连串的发问,南宫慕云无言以对,脸色却越发苍白起來。 从他握在剑柄上的颤抖的手可以看出,无论是他的内心还是身体,都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傅妧的目光落到他的衣襟上,上面透出的血迹呈现鲜红色,显然并非他所说只是旧伤。 “可是……”南宫慕云低声开口,“我真的已经……无力继续守护您了……”话音未落,他已经身子一歪,就要向一旁栽倒。 萧衍抢上去要扶他,他却陡然抬眸,蓄满力道的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企图迫使他离开门边。然而萧衍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受了那一掌,南宫慕云情急之下急忙收敛力道,然而掌力已然发出,萧衍身子一晃,眉头紧锁,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登时熄灭。 在黑暗降临的瞬间,萧衍已经趁势将他拉进了地道中,傅妧也见机抢上去把暗门关上了。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嗒声,暗门就此锁死,除非毁掉整道门,否则无论是从内从外都再也无法打开。 萧衍沉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已经看着你的父亲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替我去死的机会。” 第24章 隐匿小村 这是傅妧第一次听他提起南宫玄瑜的死,对于他这样的人來说,那种无奈的语气实属罕见。可见当初南宫玄瑜的事,对他并不是沒有触动的,只不过他习惯于将情绪都藏在内心,不肯轻易表露罢了。 眼前的黑暗,恰好给了他天然的掩饰,让他可以把内心的话都说出來。 那一刻,尽管身处黑暗中,傅妧却觉得离他的距离近了许多。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是个无法触及的人,他也有属于他的喜怒哀乐,尽管他平常并不愿意示之于人。 火把再度被点燃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面容平静,眼底波澜不惊。 “ 休息一下再走吧,南宫的伤需要处理一下。”他轻描淡写道。 解开南宫慕云的衣襟时,傅妧才看到了他的伤势有多严重,那一刀斜斜从肋下掠过,一直延伸到了他左边的锁骨处,虽然伤口并不算深,但血已经流了很多,他里外的衣服都被血糊住了。如果早些停下來休息,血可能已经止住了。 但是,他竟然一直装作沒事人一样跟着他们两个沒受伤的人长途跋涉,那么多的血看得傅妧胆战心惊,生怕他会因为流血过多就这样死了。 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南宫家的这一对父子,傅妧想象不出他们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萧衍效忠的,竟然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他。 好不容易用颤抖的手帮他包扎好伤口,傅妧抬起头,就看到了南宫慕云明亮的眼睛。 “多谢,”他轻声道,傅妧还沒來得及开口,就听到了他接下來的话,“还有……对不起。” 傅妧微带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然而他却沒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休息了。 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的。地道内并沒有多少可用作火把的东西。萧衍身上带着的火折子,不到必要的时候是不会拿出來用的,除了给南宫慕云检查伤势的时候。 黑暗中度过的时间,沒有标准可以來衡量。当他们终于走到地道的尽头,推开沉重的铁门,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傅妧已经觉得恍如隔世。 來到了外面的星光下,傅妧这才看清楚萧衍的形容,他脸上的烟灰很是明显,前额还有几缕凌乱的发丝被大火烤焦了,看上去格外好笑。或许,除了上次他冒充自己护卫的时候,就数这次最为狼狈了。 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灰头土脸是难免的,连身上的衣裳都撕的七零八落,大部分拿去做了南宫慕云的绷带。在狭窄的地道里还不觉得什么,出來后被冷风一吹,登时瑟缩了一下。 萧衍解开被烧焦了一大块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两人相视一笑,只觉从此天大地大,可以任意逍遥。 因着南宫慕云重伤在身的缘故,他们并沒有立刻启程离开南楚。毕竟,最近元灏很可能还在四处搜查他们的下落,与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匆匆上路,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來,避过这段时间的风头再说。 萧衍这次虽然是损兵折将,但好在身上还有些银钱,在离都城不远的一处村子上租了个小院子,向村民换了些柴火米粮。一边让南宫慕云养伤,一边给北燕的部属发了讯号,等待着他们前來接应。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外面的风声也松了许多,从前村外的官道上还能隔三差五看到官兵出现,最近连官兵也绝迹了,看样子,是元灏以为他们已经逃得远了,不打算继续再追下去了。 然而这一天,傅妧去村口的水井打水时,却听到一群人在村长家门口议论着什么。 “这算怎么回事,新皇帝要登基了,反而让咱们都戴孝,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來只听说做皇帝是件喜事,怎么还弄的像是办丧事一样!”周围似乎都是这样抗议的声音。 听到事关元灏,傅妧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于是把脸上的面纱拉了拉,小心地凑上前去。 只见几乎被淹沒在人群中的村长手里抱着好些粗白布,虽然天寒地冻,但他已经急得满脸上都出了油汗。 “你们听我说,这也是上头传下來的号令,那天新皇帝去祭天时要经过咱们这儿,你们就听我一句,把这些白布拿去做了穿,上头可是明说了,那天要是谁穿了鲜亮衣裳惹了皇帝不高兴,咱们一个村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村长这样说了,众人才不情不愿地领了白布各自回去了。 人群散去,村长才看到了傅妧,于是赔笑上前來:“姑娘,你也听到了,这个你拿回去吧。” 看到那匹惨白的布料,傅妧还在犹豫,身旁已经伸过一只手來接了过去。 “好,我们知道了。”萧衍笑容灿烂。 第25章 小有分歧 待回到了他们租住的村舍里,傅妧才皱眉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萧衍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将白布折好放在桌子上,这才闲闲道:“我只知道,他要登基做皇帝了,这不就足够了吗?” 傅妧急道:“但是天底下,有那个皇帝会让子民在自己登基那天全身缟素?这不是要……”她强行咽下了“自取灭亡”四个字,虽然已经沒有了曾经的感情,但元灏于她而言,始终是生命中一段无法剪去的岁月。 她虽不愿与他并肩共看山河壮丽,但亦不想与他为敌,甚至于,不想让他收到伤害。 “你……有沒有收到什么消息?”元灏的举动实在太过诡异,她怀着希望看向萧衍,他一向是无所不能的,看他如今这般淡定,应该有听到了什么风声。 然而萧衍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如果是以前,消息自然会送到我手里來,不过元灏这次是下了狠心了,我身边最亲近的暗卫都沒能活着跟我出來,更何况是细作。” 傅妧听出了他平静声线下埋藏地极深的怒意,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歉疚,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他早就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为她滞留至今,为此,甚至白白搭上了许多人的性命。他手下的那些暗卫,其中任何一个放在战场上,都可能是以一当十的英雄。但是,那些年轻的生命,却因为她而白白葬送在南楚的都城中。 而她现在,竟然还要求从萧衍口中听到元灏的消息,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归根结底,在你眼中,元灏始终都是弱者,而我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所以,你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去为他考虑,我能理解,”他眨眨眼睛,“你天性如此,总是同情弱者,不用自责。” 他说完了这一句后,转身便要走,傅妧却下意识地在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但是无可否认,他说得对。在她的心目中,他几乎已经是一个神话了,仿佛永远也不会输,哪怕被迫入绝境,也总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的外表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傅妧已经从他的语气和声音中,察觉到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我沒有那个意思……”她艰难地辩解道,连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好无力。 他似乎发出了一声笑声:“你是沒有那个意思,你只是……本能的去这样做了而已,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用自责。” 看着他的后背,傅妧很想抱住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他背上。然而,她还沒來得及有所行动,萧衍已经把衣袖从她手中拉了出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傅妧久久地站在原地,眼底的酸涩一*涌上來。 身后传來了脚步声,她连忙用衣袖抹掉眼泪,仍然背对着南宫慕云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哑声道:“你怎么起來了,要不要喝水?” 短暂的沉默后,南宫慕云终于迟疑道:“陛下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我知道,”傅妧迅速答道,“抱歉,都是因为我,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还能说什么?似乎只剩下道歉了。 南宫慕云走到桌子旁坐下,显然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傅妧叹息一声,也跟着坐下來,直视着南宫慕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南宫慕云无奈地笑笑:“你不要误会,我沒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陛下,你要明白,他自从生下來,还不曾被人逼得这样窘迫过。” “嗯,”傅妧点点头,几乎是在机械地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都是我的错。” “不,”南宫慕云却忽然提高了音量,“不是你的错,真正错的人,是元灏,而你的错,只不过是错看了他。” 傅妧眉心微蹙,迟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心中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消失的太快,她根本抓不住,似乎,她犯了什么错? “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这个现实,元灏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的手段,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残忍。” “不是,很多事都不是他做的,是……”她的脑海里迅速掠过了几个人的面容,元泓、师傅、皇后…… 南宫慕云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是啊,因为他有很多替他做事的人,所以他看上去似乎很无辜,但是,傅姑娘,你有沒有想过,他才是那个要成为皇帝的人,这个国家的所有大权都是握在他手里的,他或许,只是默许,或者视而不见而已。” “你真的以为,他对这些事一点都不知道吗?”最后这个质问,像是重锤一样击在傅妧心头。 第26章 祭天大典 三天后,傅妧混在道旁拥挤的人群中,看着元灏纵马而过,心中无限感慨。今天是他前往岳山祭天的日子,正式拜祭过天地后,他就是南楚的新帝的。 南楚的帝王服色以明黄色为尊,皇子只能穿淡金色。然而他今天却只着了一件月白色衣袍,袍子以锦缎制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这样的颜色,已经算是素服了。在色彩上,倒是和道旁那一片缟素十分相称。 这哪里还像是一次祭天,更像是出殡还差不多。连帝王所用的华盖都用了素色,气氛格外诡异。道旁跪着的百姓也反常地十分沉默,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中,完全沒有欢呼的心思。 而在他之后,属于太后和皇后的华盖却一如既往的光华璀璨。此刻,傅萦还沒有真正成为皇后,所以皇后的凤辇上坐着的仍然是姬氏,在今天的典礼结束后,她们才会真正定下名分,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归皇宫。 当长长的队伍彻底从眼前经过后,傅妧才跟着众人一齐直起了身子。今天萧衍和南宫慕云都不在这里,想來也是,以萧衍的帝王之尊,哪怕沦落到再窘迫的地步,也不可能向元灏屈膝下跪的。 而且,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元灏的登基大典上,对皇城内外的封锁都要松懈少许,萧衍必须冒险潜回帝都,尝试和北燕派來的时辰取得联系。听说,北燕使臣至今还盘桓在南楚帝都,如果能借着他们的掩护离开南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如今北燕和南楚的局势十分紧张,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萧衍如果再不想想办法,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争。 而南宫慕云则和萧衍分头行动,去城外搜索暗卫的残余势力。 听说当日在皇宫的一战,十分惨烈。元灏已经在皇宫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萧衍带去的百人小队几乎全军覆沒。他们完全是以性命杀出一条血路來,才让萧衍得以脱身的。至于南宫慕云,他原本在北燕与叛军对阵,是接到了萧衍出事的消息后才赶到南楚來的。 那个时候,边关的情势已经很是紧张了,他根本不可能携带大批将士前來营救,时间上也不允许,因此只能孤身前來。 來的容易,但想要离开却是难上加难,凭他们两人的力量,不足以带着傅妧平安离开南楚。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今天去想办法。 傅妧最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队伍,然后慢慢走回了已经居住了半月有余的小院。 出门之前明明关好了的院门,如今却是虚掩着的,傅妧下意识地在院外收住了脚步。 如今天色尚早,萧衍和南宫慕云似乎都不可能那么早回來……她还沒來得及想更多问題,院门已经从里面被拉开了。 那一刻,傅妧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接下來唯一一个冒出心头的想法就是,幸好萧衍和南宫慕云都不在这里。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久未谋面的师父,,玄嵇。 看到她僵硬的脸色,玄嵇反而轻松地笑了:“你不用怕,我并沒有带人來,只不过想找你叙叙旧罢了。” 傅妧看了一眼大路的方向:“这个时候,您应该在祭天的队伍里。” “区区一桩祭天的小事而已,还不至于让我亲力亲为,倒是你,”他话锋一转,语声凉薄了几分,“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傅妧不甘示弱地抬眸与他对视:“那不是你想要的吗?傅家已经一败涂地了,再沒有人能和你争了。” 玄嵇冷笑:“是啊,去了一个傅家,又冒出來一个姬家,真是一副好棋局!” 傅妧眉尾轻扬:“你错了,姬氏一族并不是刚刚冒出來的,而是一直都在,只不过一直都被你忽视了罢了,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任你摆布的,身家利益总要排在前头。”她对他已经不再用敬称,眼前的这个师父,似乎已经被权欲支配了身心,再无从前的仙风道骨,只余了野心和不择手段。 “如果沒有你的主意,姬氏也不会抓到这么好的时机。”玄嵇一阵见血的指出。 “当初,你只让我打垮傅家,如今附带了这样的效果,似乎也不是我的错。” 面对她的大言不惭,玄嵇反而笑了,眼底掠过幽秘的光:“我们其实沒必要在已经过去了的事上多费口舌,还是多想想将來为好。” “我和你,沒有什么需要共同讨论的将來。”傅妧决然道。 “是吗?”他轻声反问,“甚至都不先看看我手上的筹码?” 长久的沉默后,他再度开口:“我知道,萧衍现在就在驿馆里。” 第27章 师徒谈判 看到傅妧渐渐凝重的目光,玄嵇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慈祥的笑容:“你我师徒一场,虽然近來有了些嫌隙,但你若不情愿,师父是不会逼你去做什么事的。” 傅妧冷笑,能把威胁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足见他志在必得。 她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目光也逐渐归为平静,一如她淡漠的语声:“你……要我去做什么?” 玄嵇终于毫不掩饰地笑了:“我要你离开萧衍,去西陇。” 傅妧皱眉:“前面一个条件,我可以接受,但我看不出有什么非要去西陇的理由。” “看來你还不知道,萧衍果然把你瞒得好啊,”玄嵇叹息一声,“洛奕去刺杀西陇皇帝失手被擒,这个想來你已经听说了?” 傅妧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第一次想到,或许元泓也是他手中操纵的棋子,而非盟友。否则,要如何解释他对萧衍的行踪了如指掌,而元泓却一无所知? 看出了她目光中饱含的怀疑,他继续说道:“洛奕并不是一个人被抓住的,他陷入重围时,有个女子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救他,可惜结果是和他一起被抓了,如今两人都被关在西陇皇宫的地牢里,受尽折磨。” 听他话音,似乎是想让自己主动发问,如今萧衍的生死掌握在对方手上,她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愿,淡淡地应了声:“是吗?” 对于她这样的反应,玄嵇显然并不满意:“你就不想知道,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是什么人?” 此景此景,何等熟悉。从前她尚是孩童之时,每每听他讲书说理,他也是这般循循善诱,用一个个问題來促使她自己明白个中道理,而不肯直接告诉她答案。在从前,他们是一对好师徒,如今掺杂了权欲和斗争,一切都已经变了味儿。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再玩猜谜游戏,”傅妧冷冷道,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洛奕的生死和人际交往,根本也和我沒有关系。” 在南楚的天牢里,他们不是已经决裂了吗?虽然他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但她已经厌倦了这些秘密,再沒有想要刨根究底的*。 或许这世上的大部分秘密,最终都会被岁月掩埋。在玄嵇眼中,她或许是那只为了香蕉奋不顾身的猴子,只要他不断在她面前放下新的香蕉,她就会一步步地按照他划定的路线走下去。那么,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至此,玄嵇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恼火,他再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弟子已经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來,不要紧,只要他手里的筹码够大,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那位姑娘,是千杀门下的弟子,姓慕,名为三千。”说出这句话时,他一直在留意着傅妧的神情,果不其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惊讶。 慕三千是萧衍的师妹,她的行踪,萧衍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她怎么会和洛奕在一起,还奋不顾身地要去救他?傅妧还沒从这句话带來的惊愕中摆脱出來,就听到玄嵇继续道:“看來你还不知道,萧衍之所以会回南楚來救你,是洛奕去求的他。” 至此,傅妧终于支持不住,脸色骤变。看到她的反应,玄嵇眼中笑意渐浓:“怎么,现在是不是觉得,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都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萧衍,看起來也沒有他表现出的那样在乎你。” 傅妧霍然抬眸:“并不是所有人的评判标准,都和你一样。” 听到她如此不加掩饰的顶撞,玄嵇非但沒有丝毫怒意,反而叹息一声,惋惜道:“那么,我只能为洛奕可惜了,他的心意竟然被人如此无视。” “不要绕弯子了,你究竟想让我去西陇做什么?”傅妧直截了当道,无意在洛奕和慕三千的问題上和玄嵇进行深入探讨。 “和你在南楚做的事情一样。”玄嵇简短道。 “什么?”他的语气,让傅妧忽然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玄嵇似乎很满意地开口道:“西陇皇帝交给你的任务,你下不了手,是洛奕帮了你,如今,是不是应该还他这个人情了?” “是他……”傅妧想起那血腥一夜种种的巧合,终于明白自己的面纱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掉落了。但是…… “师父,”她陡然捡起了这个许久未用的称呼,“那夜发生的事,也少不了你的布置吧?” 洛奕既然要帮她,是不会栽赃给她的。那么,只能是有人连他一并都利用了。 玄嵇沒有接话,只淡然道:“如何,足够你去西陇的理由了吧?” 第28章 元靖皇后 环顾简陋的房间里,其实并沒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她和萧衍逃出都城时,除了身上所穿的衣衫外,别无他物。 最终,傅妧还是两手空空地走出了小院,青篷马车外,玄嵇目光灼灼:“你还不至于愚蠢到给他留下口信吧?” 她秀眉轻扬:“若是信不过,大可以派人去搜查。”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一定会派人去搜的。 略微停顿一下,她沉声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诺,让我看到萧衍平安离开南楚。” 他必须平安离开,否则战祸一起,祸害的是这天下苍生。北燕已然内乱不断,这个时候绝不是举兵的好时机,而南楚新帝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堂上尚有多方势力虎视眈眈,也绝对负担不起一场战争。 更重要的是,萧衍和元灏,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她都不希望看到他们受伤。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在这个时候消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沒有了她的存在,那两个男人就沒必要再争得你死我活了,归根结底,是她祸害了两国君主。如今,她又要将这祸水,再度引向西陇……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仍是中年男子模样的人平静的脸容,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眼前这个人,已经强大到了令她觉得恐惧的时候。 从前她以为,他不过是被权力的滋味冲昏了头脑,想要位极人臣罢了,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区区一个南楚了,甚至将目光投向了西陇。 玄嵇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给你一个报答洛奕的机会罢了,你一向不愿意欠别人的情,不是吗?更何况,慕三千还是萧衍的同门,于情于理,他们身陷囹圄,你都应该施以援手。” 傅妧讽刺道:“您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心了?” “很简单,秦烨的野心太大了,他想趁着南楚内斗的时候侵吞南楚的土地,扩大自己的势力,现在的南楚,似乎还沒到要和西陇开战的时候。” 傅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冷笑道:“恐怕是不想同时与北燕和西陇为敌吧。” 玄嵇笑得神秘,眸光中却有杀气一闪而过:“所以,秦烨必须死。” 傅妧默然,短短一年中,四国的君王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已经有两人死于非命,而她此行去西陇,便是要取那第三人的性命。纵观天下,在这风云动荡的一年中,似乎只剩下东昭还沒有受到影响。 她心中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似乎这动乱一开始就不会再结束,只会愈演愈烈。 沉默半晌后,玄嵇突兀开口道:“知道元灏今天做了什么吗?”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已然笑道:“今天他登基后,会正式册封皇后,这位皇后,似乎是來自于几天前才刚刚满门获罪的傅氏。” 这个消息本是意料之中,正是她和皇后当初的约定,因此傅妧只是疲惫地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总归还有一件事是顺利做完的,傅萦成了皇后,就算元灏对傅家的厌憎再深,傅家也不会面临满门抄斩的命运了。 不过削官去爵,甚至于囚禁流放,总归是难免的,也算是他们罪有应得。至此,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对他们的仇恨。 然而玄嵇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惊愕地睁开了眼睛。 “那位出身傅氏的皇后,闺名并不是傅萦,而是傅妧。”他的声音轻描淡写,道破的却是如石破天惊般的事实。 “你说什么?”傅妧睁大了眼眸,失声问道,在玄嵇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丝忌惮。 “南楚的皇后不是傅萦,而是你,只不过在凤座之上,有的不过是一座牌位罢了,元灏,他以为你已经死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说实话,看到死在地道里的那个女人的第一眼,连我也险些上当了。” 傅妧想起了那个和她的容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杀手,心口凉了半截,如果她死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南宫慕云下的手。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她为南宫慕云包扎好伤口后,他那句充满歉意的“对不起”。 那样相似的容貌,连衣着打扮也是元泓事先安排好的,可谓是天衣无缝,元灏会相信那是她也不足为奇。只是,他到底想要证明些什么?册立一个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去的人为皇后,尤其这人从前的身份,还是北燕的夫人,这件事,他做的实在太疯狂。 然而,还有更让人震惊的事实在等着她。玄嵇悠悠开口道:“这位皇后的谥号,是他亲自选定的,上元下靖,元靖皇后。” 第29章 边关一见 再次离开南楚,本是意料之中,只不过不曾想到,和她一同离开的不是萧衍,而是一个陌生的护卫。而目的地,也不再是北燕,而是换做了西陇。 玄嵇派來的这个名叫锦瑟的女护卫,与其说是在保护她,其实更像是在监视。她要求亲眼看着萧衍和南宫慕云离开南楚,然后再去西陇,这个要求,玄嵇并沒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本事已经登峰造极,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而她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已都被玄嵇收去了,所有衣衫也换作了新的,每次沐浴,必得用特制药物熏蒸,就是为了防止她身上有可供追踪的气味残余。 一路上,她和萧衍有几次甚至投宿在一家客栈,也曾在楼梯上擦肩而过,如玄嵇所料,他果然不曾认出她來。或许在他眼中,这个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姑娘只不过是街上众多的陌生人之一。 其实,只要出了都城,凭着萧衍和南宫慕云的本事,已经足以无忧。更何况,他们这次是随北燕使节一同离开的,不会有哪些不开眼的人去找他们麻烦。 然而,傅妧还是忍不住,一路跟着他到了南楚的边境,只要过了那道关卡,他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国家。 最后在边境小镇投宿的那晚,她辗转难眠。如果说完全不想见他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上,她曾无数次产生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冲动,然而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 若说世界上谁最了解她,那无疑便是师傅了。他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软肋,知道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救过她的洛奕在西陇受苦。所以,与其说是他逼迫她去西陇,更不如说是她心甘情愿前去的。 毕竟,西陇除了洛奕和慕三千外,还有一个秦峥在。 她曾答应过他,要活着回去听他说出一切事情的真相,如今,纵然那份刨根究底的心情已经不在,但命运似乎已经做出了安排。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披衣起身,推开窗子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目光无意中落到对面房间的窗台上,她整个人就愣住了。对面的窗子也大开着,而那正靠在窗口意态悠闲的人,不是萧衍又是谁? 看到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傅妧以为他一定是认出自己了,当下一颗心按捺不住地狂跳起來。 然而他开口,说的话却让她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又坠到谷底:“这位姑娘,也是睡不着吗?”言语中轻佻意味十足,一如从前他冒名颜子潇时那般,全无帝王气势,只见江湖习气。 她一下子就恼了,这一路上,她只见他神色如常,全然沒有半分惆怅,心中早已有些不自在。难道发现她失踪了,就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慌张,还是早就沒有打算带她走? 虽然知道这些怀疑都是毫无根据的,但女子的天性使然,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容易多思多想的人。但是眼下这一刻,她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根本就是在搭讪别的女子。 她板起面孔,一语不发就要关上窗子,他却又开口道:“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看样子你们也是要去北燕的,这一路上我们似乎已经见过几次了,难道不是缘分使然么?” 傅妧强忍住开口把他大骂一顿的冲动,她的面容虽然有面具的遮掩,但声音还是变不了的,一开口准会露馅。依着他的脾气,如果知道了是她,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來,到时候她很有可能就去不了西陇了。 好在这时,锦瑟终于后知后觉地出现了,板起脸道:“公子请自重。” 关上窗户后,锦瑟才开口道:“傅姑娘,萧衍为人狡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主人允许我护送你一路跟來,已经是极大的通融了。” 见傅妧不说话,她又道:“反正现在已经到边关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能出关了,我们最好还是连夜启程去西陇。” 说罢,她就已经动手去收拾东西。 这时,傅妧终于冷冷开口:“师傅让你陪我來的时候,已经说明了你的身份是护卫,既然是护卫,就要有点护卫的样子,”她眼眸微抬,“你也说了他为人狡猾,那么连夜上路岂不会更加引起他的疑心?” 说完这一句,她便不再搭理锦瑟,径自往榻上一躺,做出要休息的样子。 锦瑟倒愣住了,一路上傅妧都是温和沉默的,倒不曾想过,她竟有这样一副疾言厉色的面孔。果然,如主人叮嘱过的,这个女子不是一般人,之前,是她掉以轻心了。 第30章 再见秦峥 翌日清晨,傅妧再次推开窗户,只见对面的窗子依旧大开,却已是人去屋空。请使用访问本站。看着昨夜他还倚过的窗框,傅妧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原來,有些人还來不及道别,就已经分道扬镳。他自有家国天下,她却注定要四处漂泊,终究是不能长久。 她们自南楚边境折道向西而行,不过半月就到了西陇。她本以为自己想要见到秦烨很颇费一番工夫,然而玄嵇显然是已经向西陇放出了消息,她和锦瑟才刚抵达都城,在城门处过盘查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就走到了她面前。 “傅小姐,我国陛下有请。”为首那人的态度倒是恭敬。傅妧如今已经除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轻薄的面纱虽然遮住了大半脸容,但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极美,让那些面容严肃的侍卫也不由得多看两眼。 西陇皇宫仍然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事实上,她离开了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月而已。那侍卫统领欲引着她往秦烨议事的正殿去,傅妧却断然拒绝道:“我想,我还是先去拜见一下太后吧。” 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能在太后那里见到简兮。整天被锦瑟监视着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有简兮在身边,至少她还能放心睡个安稳觉。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直接去见他。”对方的语声虽然不卑不亢,但内里却透出了坚持來。 傅妧微微一笑:“我与太后久别重逢,自然是要先去见太后,如果贵国陛下真的那么着急要见我,就让他到太后宫中來吧。”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太后寝宫的方向走去,才刚走出两步,耳畔就听到刀剑齐刷刷出鞘的声音。她眉尾微扬,脚步却是不停。 那侍卫统领牙关紧咬,示意手下侍卫去拦住她的去路。之前陛下已经给他下了严令,让他务必将此女立刻带去觐见,原本以为是个简单之至的任务,却沒想到这看上去娇弱的姑娘,骨子里竟硬到了这种地步,连陛下的口谕也敢违抗。 他已经下了命令,然而手下那群侍卫却还在犹豫不决。毕竟,他们都是些男人,在战场上杀人,或是在宫中保卫皇帝,要对付的都是敌人和刺客,用刀剑威逼一个女子,却还是少见的,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人。 “你们都要造反了不成?”侍卫统领几乎气急败坏。 众侍卫见上司发怒,这才移步拦在傅妧面前,手中的长剑仍只抽出了一少半,显然只是做个样子。“姑娘,请留步,跟我们大人去见陛下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來,已经超出了礼貌的范畴,还有几丝恳求的意味在里面了。这些年轻的侍卫,倒是有意思,傅妧嘴角微勾:“多谢诸位好意,可惜,恕难从命。” 她语声清淡,脚下步子不停,面前那些一半已经出鞘的刀剑,在她眼中竟似无物。 那几名侍卫面面相觑,终究是不好对这么个弱女子动手,于是只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们中间挤过去了。 那侍卫统领勃然大怒,当下拔出腰间长剑几步赶到她前头不远处,剑尖遥遥指向她的脖颈。“傅小姐,如果你再违抗陛下的旨意,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傅妧眼眸微眯,眼角隐约上扬,含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如果今天我在这里受了什么损伤,不知道这样的罪责你可担待得起?”说着,她已经直直地冲着剑尖去了。 侍卫统领的瞳孔极度收缩,连手也哆嗦了起來,不知道是该立刻撤剑,还是坚持不动,看她会不会放弃。 就在这时,远处陡然传來一声怒喝,随即便有什么物事破空飞來,正好打中他的剑尖。明明是极小的一块碎银,然而却带了极大的力道,让他手中的剑登时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看清來人时,他立即带着一众侍卫屈膝下跪:“六皇子。” 來人正是秦峥,他身后跟着的老宫监不是别人,正是太后身旁的大内高手。“夏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对陛下和太后请來的贵客,还要动粗吗?” 夏统领不敢辩驳,只低声应道:“卑职有错。” “既然有错,就去刑房领杖责五十。”秦峥沉声道。 夏统领却抬头道:“皇子要责罚卑职,卑职自然是毫无怨言,但是陛下明明白白地交待过,让卑职立刻带这位傅小姐去面圣。” 秦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那么,就让父皇來找皇祖母说话吧,我特许你可以先去向父皇禀报此事,然后再去领罚。” 说罢,他再也沒有看那跪得黑压压一地的人,而是挽起傅妧径自往太后宫中去了。 第31章 简兮失踪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來?” 傅妧淡淡道:“我说过会活着回來,如今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难道不高兴吗?还是……”她秀眉微扬,“你后悔了,觉得之前做出的许诺太草率了?” 她指的是离开西陇前,他曾说过要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诉她的事。 果然,他迟疑了一下,才简短回应道:“此一时彼一时。” 得到这样的回答,傅妧并沒有太多意外。毕竟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一去不归,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许诺。如今一切形势都变了,他自然是沒有再兑现的必要了。 之后的一路上,都是沉默。 才刚走到太后的寝殿门口,傅妧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看來秦烨还沒有放弃希望,仍然在让太医们尝试着医好太后的病。或许,这也是他急着找自己去谈条件的原因吧,对于这个母亲,他似乎真的是十分看重。 这就奇怪了,秦烨那样的人,连亲生兄长都能下手,杀兄娶嫂,连侄女都不曾放过,根本就是一个罔顾人伦纲常的人。这样的人,为何会如此有孝心,怎么想都有点不合理。 秦峥却在殿门前停步:“祖母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傅妧忽然想起一个问題:“上次我留下的那个侍女呢,怎么还沒有看到她。”她指的是简兮,之前把她留在西陇宫中,本是为了照应洛奕,沒想到她前脚刚走,之后洛奕也逃了出去。但简兮已经武功尽失,在西陇又举目无亲,因此只能继续留在宫中了。 原本她和简兮还一直有联络,但是自从被元灏带入宫中后,周围的监视严密起來,两人就断了联系。 秦峥皱眉:“是那个断了一臂的姑娘?” 傅妧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从这句话中,已经可以知道简兮一定是出事了。按照之前的约定,简兮应该留在太后身边伺候,秦峥日日來探望祖母,不可能和她不熟悉。然而看秦峥的样子,显然是许久都沒有见过她了。 “就是她,她现在……还在太后身边吗?”傅妧试探着问道。 秦峥默然摇头,目光中似大有深意,又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这时,一旁的老宦官适时出声道:“傅小姐,太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这还算是礼貌的催促,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就要來强硬的手段了。 傅妧点点头,与秦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跟着老宦官走进了寝殿。寝殿分为内外两间,从外殿都内殿仍有很长一段距离。 傅妧看到一旁目不斜视的老宦官,又想起那夜他看到洛奕时惊惧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你从前,是伺候过孝奉太子的吧?” 秦颐曾为储君,不过因为尚未登基,所以不能以皇帝之礼下葬,但以普通皇子之礼下葬,又似乎太过平常。因此,当年的西陇皇帝便颁下了孝奉二字,作为谥号。 原本镇定自若的老宦官,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身子竟猛然一颤,半晌才道:“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老奴已经记不清了。” 傅妧淡淡一笑:“心是记不得了,但眼睛还记得。” 对方更深地低下了头,沒有再说话。这件事显然对他來说代表着一个不可提及的过去,傅妧也无意多在他身上追究,洛奕既然冒险回來去刺杀秦烨,想來是当年的事已经水落石出了。 终于走进内殿,老宦官低低地向正座之上的太后鞠了一躬,便无声地退了下去,还顺手将寝殿的大门也关上了。虽然是白天,但这内殿里的窗子都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连门也关上后,登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傅妧用力眨了眨眼睛,自从以前伤了眼睛后,她的视力就不是太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几乎已和盲人沒有什么分别了。 太后虚弱的声音终于传來:“你给哀家到底吃了什么东西?竟让哀家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傅妧不去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道:“简兮在哪里?” “简兮?”太后微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反应过來,“哦,你说的是那个婢女。” 傅妧的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听太后的口气,似乎她也很久沒有见到简兮了。或者说是,她有可能只在傅妧离开那天见过简兮一次,所以连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傅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大约是这样,秦烨才抢着要见她吧,简兮一定已经出事了,而且,和秦烨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第32章 真正元凶 “快,快把解药给我,”太后竟然挣扎着从座位上站了起來,枯瘦十指向前张开,在幽暗的室内看上去竟有点可怖。请使用访问本站。 傅妧终于再也忍不住,走到窗前狠狠将那些飘垂的帐幔拉开,日光登时透入,殿内亮堂了许多。然而太后却尖叫了一声,退到了内殿一个仍旧黑暗的角落,身子簌簌发抖。 傅妧皱眉看去,这才看清楚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她手背上刚刚被阳光照到的地方,竟像是被灼伤了一样。看到这样一个垂暮老人如此凄惨地蜷缩在角落里,傅妧不由得心生不忍,回身将窗户重新掩好,才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病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能见光……想來对于这种疑难杂症,连太医也沒有办法吧,因此只好取了这么个笨法子,让太后长久地待在黑暗中。 她终于明白刚才看到太后时的怪异感觉是从何而來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如果被迫在黑暗中待了几个月,怕是也会变得不正常了。 见能伤害到自己的光亮已经完全消失,太后才挣扎着起來,语气已经几近于恳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吧,我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 她几乎是匍匐着爬到了傅妧脚边,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边,单薄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如看上去如沟壑遍布的树皮般粗糙。 曾经在大殿上斥责过元洵的太后,那般威严天成,如今在这间昏暗的寝殿中,却卑微至此。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力把裙摆从她手中拉出來,这才急急道:“我沒有什么解药。” 太后恍若未闻,只继续伸出了手,哀求道:“求你了,我还不想死……” 殿内忽然传來了轧轧的机械移动声,傅妧愕然看向前方,只见墙上不知何时竟打开了一道暗门,而秦烨,正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宦官推着出來。 他來得好快,傅妧登时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后背几已靠上紧闭的殿门,预备着一有变故就开门出去。 “皇儿,你來的正好,快救救母后,让她把解药给我!”太后扶着他轮椅的把手起身,“你把那个婢女还给她……还有……还有那个刺客,都还给她,让她把解药给我!”她已经语无伦次,语声中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 “你还不明白吗?”傅妧冷冷出声,“我根本就沒有给你下毒。” “胡说!明明是你说,对我下了毒,还让那个婢女來监视我!就是为了保住那个小杂种的性命!”听得她否认,太后顿时提高了声音。 见傅妧不说话,她的语气又软下來几分:“你不是想救洛奕吗,哀家都可以答应你,我的皇儿就在这里,只要他说一句话,就可以放了他们,随便你们远走高飞。” 傅妧冷哼了一声,索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啊,那你现在让他把他们带到这里來,我就考虑答应你。” 听她肯松口,太后登时大喜过望,对秦烨道:“你听到了吗,还不快把他们带到这里來!” 秦烨沒有动,也沒有说话,太后愕然地看向他,厉声道:“你听到了吗!哀家让你答应她的一切条件!” 秦烨却忽然笑了,笑声低沉而怨毒,良久,他才以同样的声音开口道:“好啊,只要你把父皇留下的遗诏交给我,或者,告诉我在哪里,也是一样的。” “什么?”太后愕然地后退了一步。 傅妧忍不住冷笑,果然,秦烨对太后的孝心中还另有乾坤,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事实上,对于秦烨这种人來说,亲情能算得了什么呢?能让他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对太后表现的如此恭敬孝顺的原因,大约就是他刚才提到的那份遗诏吧。 遗诏里面,究竟有什么内容呢?从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想來,西陇的上一位皇帝似乎死的也不是很明白,而且在时间上,和秦颐的死亡极为接近。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先后毒害了他们。 太后身为先帝的枕边人,又是孝奉太子的亲生母亲,不可能什么都沒有察觉到。所以,她利用了唯一能震慑住凶手的东西,就是遗诏。 这样看來,当年犯下这两桩凶案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烨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一刻,傅妧才真正觉得,他罪无可恕。世上所能犯的罪孽,他几乎都已经占齐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拦住秦飞雪,这样的人,连死对他來说都太便宜了。 傅妧冷然开口:“太后,你该明白了吧,下毒害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你的儿子。” 第33章 变态行径 显然,长期的病痛折磨已经让太后的判断力大为下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竟然花了几个月的工夫都沒有想明白。 这么多年來,她一直对自己的饮食用药极为注意,尤其是在上次被秦飞雪算计了之后,她在这方面的防范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对此,傅妧也略有耳闻,因此只冷笑道:“我说对你下毒,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理由让某人投鼠忌器罢了,事实上,你年事已高,身体渐渐衰弱自然是正常的。” 她又转向秦烨,昏暗的内殿中,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轮廓,眉眼五官都隐藏在暗处,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他就像是一只在黑暗中窥视着猎物的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吐出饱含毒液的蛛丝,让对手陷入绝境。 “陛下真是好本事,”她的语气中充满嘲讽,“故意把这个消息宣扬的到处都是,让太后也知道自己中了毒,遍寻良医,趁着这个机会下手,比平常容易得多,不是吗?” 秦烨还沒有答话,只听得扑通一声,竟是太后立足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不用害怕,母后,”他轻声道,“只要你把那份遗诏交出來,我立刻会给你解药,到时候,你就可以在宫中好好的颐养天年,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太后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虽然沒人听清,但看她摇头的动作,大约表示的是拒绝的意思。 沉默片刻,秦烨再度开口时,语声中交织了怨毒和愉快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听在耳中格外不舒服。“那么,就不要怪儿臣不讲情面了。”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身后的宦官立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从旁边闲置已久的烛台上取下一根蜡烛点燃了,送到秦烨手中。火光亮起的瞬间,太后的身子就明显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不要!” 然而秦烨丝毫沒有恻隐之心,哪怕是面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 他从轮椅上倾下身子,将烛光凑到太后面前,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瞬间露出的恐惧。太后痛呼一声,忙用衣袖遮住脸,然而手背却暴露在了烛光下。因为离得太近,那块皮肤几乎是立刻变黑了,还冒出了丝丝白烟。 幽幽烛光照着秦峥的脸,傅妧从他眼底看到了疯狂的痕迹。 这个人,已经不能用丧尽天良來形容了,他根本就是变态的,以折磨别人为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样古怪的毒药,其实更像是蛊毒,只有那些神秘的蛊术,似乎才有这样诡异的效果。 畏光,除此之外身体别无异状,傅妧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蛊毒的一种,但她曾在师傅的书上面看到过类似的例子。只不过书中记载的并不是畏光,而是畏水,自然,那人的下场很惨,是被活活渴死的。人可以沒有光而在黑暗中生存,却无法做到不喝水也能活下去。 原理大概相同,是蛊虫通过血液流遍全身,遇到让它们畏惧的东西时,它们受到刺激,就会释放出毒素保护自己。只是它们释放的毒素,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从而让中蛊者痛不欲生。 这是傅妧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但是如今四国之中,会用蛊术的人几乎已经绝迹,师傅书中保留下來的几种蛊术,已经是极难得的了。秦烨久居深宫,是从哪里得來了这样诡异的东西? 她兀自思索,秦烨却仍饶有兴致地重复着他的小把戏。太后喘息道:“如果我死了,那份遗诏流传出去,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沒有了!”这是她最后能用的威胁了。 然而秦烨却笑出声來:“母后,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如果那样,我也不必费尽功夫找到这样的办法了。” 见太后从指缝中露出的眼睛射出恐惧而怨恨的光,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了:“怎么样,我们是继续玩下去,还是您把遗诏拿出來呢?” 他们对视片刻后,太后只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 秦烨的面色陡然一沉,他对身后的宦官喝令道:“把这里的蜡烛都点起來!” 闻言,太后的身子陡然瑟缩了一下,然而却沒有再开口。她应该也明白,遗诏已经是她最后一个护身符了,如果连那个也交了出去,秦烨就会越发肆无忌惮了。 当蜡烛都点燃后,太后发出了几声尖叫,就昏过去了。秦烨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让宦官将蜡烛熄灭,并将太后扶到榻上休息。如今,殿内唯一的光亮就來自于他手中了。 然后,他才转向傅妧,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现在,该我们谈谈了。” 第34章 心如蛇蝎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傅妧竟莞尔一笑:“可惜,我看不出有什么好谈的,一來,我沒有解药能救太后,二來,”她眸光流转,似是试探又似是嘲讽,“我也不知道那份让你如此着急的遗诏,究竟在哪里。” 秦烨亦报之以一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了深浅不一的影子,映得他的笑容宛如鬼魅:“但是,你却有想救的人,还不止一个。” 傅妧不去接他的话头,只淡淡道:“不过我真的很好奇,那份遗诏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能让一国之君如此慌张,大约……和孝奉太子有关?” 提到孝奉太子秦颐,秦烨的脸色果然都变了,半晌他才咬牙道:“什么孝奉太子,不过是个蠢物罢了!” 傅妧嘴角微挑:“可是你口中的‘蠢物’,哪怕是死了,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掉。” 她显然戳中了秦烨的痛处,他猛然将手中的蜡烛丢过來,傅妧闪身躲开,火苗在地上跳跃了两下就彻底消失了,黑暗中,傅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糊味,显然是刚才,火焰已经烧到了她的头发。 然而他很快就镇定下來,再度开口道:“只要你帮我套问出遗诏的下落,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傅妧“哦”了一声,反问道:“如果我开出的条件,是要你一命抵一命,给孝奉太子陪葬呢?” 她话音刚落,一直站在秦烨身旁的宦官已经有了动作。殿门和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傅妧根本无路可逃,因此只能任由他反扣住自己的双手,把自己推到了秦烨面前。 膝窝里陡然挨了一脚,她被迫跪在秦烨面前,而他已经又点燃了一根蜡烛,举到了两人中间。与此同时,面纱已经被他狠狠扯落。 他的眼睛里有着做梦一样的神气,在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时,他幽幽开口,声音也好像是在梦里漂浮一样:“多美的脸啊!”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脸上游|移,像是一条蛇从肌肤上爬过,傅妧从心底涌起了厌恶感,恨不能把那只手剁掉。 那一刻,她终于能理解秦飞雪的恨意了,被这样一个人触碰,确实比死还要难受。长期处在这样的折磨下,秦飞雪的心态扭曲,也是难免的。 看到她满脸的抗拒和紧闭的眼睛,秦烨轻笑出声:“不要怕,拜你所赐,我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不过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我反倒喜欢看别人在我面前表演,你说,你是想要一个都城里最肮脏下贱的乞丐,还是军队里最粗莽无礼的汉子呢?” 傅妧猛然睁开眼睛,目光中并沒有秦烨预想中的恐惧,“两个都不想要。” 秦烨恶毒地笑笑:“那么,你是想要一个阉人了?说实话,他们在这方面虽然天生有缺憾,但是很会想法子从其他地方弥补,他们的表演,也很能让我满意。”事实上,这些天來,他几乎已经看遍了所有的花样。 他后宫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他是再也有心无力了。然而那些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哪里能耐得住空闺寂寞?从前他正常的时候,后宫里偷人私会的事就偶有发生,如今正是屡见不鲜。 一开始,犯了宫规的妃嫔都被他以残暴的手段处死,然而,在又一次撞见了一个妃子和侍卫苟合时,他竟然找回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如今,看着眼前这张绝色的脸孔,他不由得开始幻想,如果是这样一个女人在面前被糟蹋,该是何种的盛景? 然而,耳畔传來的清冷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现在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想想那份遗诏,毕竟,如果遗诏被公开,你将成为第一个被从皇位上赶下去的人,而且,还要背上弑君和杀兄的罪名,遗臭万年。” 他再也按捺不住,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看到她脸颊上迅速泛起的红痕和嘴角沁出的血丝,才感到一丝快意。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想办法把遗诏弄來,要么生不如死!”他下了最后通牒,过去,他对女人一向是有耐心的,但是现在,只有听到她们的哭喊,看到她们的血泪,他才能找到一点生存的意义。 “我要见洛奕和简兮。”傅妧简短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秦烨显然也不想和她继续进行无谓的争执,于是只冷笑道:“两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事实上,他现在很想拧断她的脖子,能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知道对方不可能同时把两个人质都带到面前,更何况,慕三千也落在了他手里,于是,傅妧最终只说出了一个名字:“洛奕。” 第35章 制定计划 侍卫终于把洛奕带上來,傅妧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底还是锐利地疼了一下。 他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都到了有些洁癖的地步,之所以喜欢穿白衣,是因为有一点灰尘落在上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现在被搀扶着才能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周身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了。 那些血迹显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几乎都变作了黑色。而他整个人套在血衣里,衬得脸色越发青白,脸颊已经迅速地消瘦下去,露出了高高的颧骨。 他只抬眸看了她一眼,睫毛就再度无力地垂了下去,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沒有了。 傅妧强忍住喉中的哽咽,转向秦烨道:“把他的伤统统都治好。” 因为语气的缘故,这句话听起來更像是命令。秦烨皱眉看了她一眼,轻蔑道:“傅妧,你不要得寸进尺,不要以为天下间的男人都会被你那张脸迷惑。” 傅妧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他,以同样轻蔑的语气回敬道:“我想,天下间的男人里应该不包括你吧?” 被戳中痛处,秦烨扬手又要打下去,然而傅妧只轻轻开口说了两个字:“遗诏。” 秦烨面色铁青,显然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住怒火:“我让你见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就算沒有你,假以时日,我照样可以把遗诏弄到手。” “但是我的办法会更快,”她的语气坚定而自信,“相信陛下一定听过夜长梦多四个字,天下间的事无奇不有,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也不过是一夜之间就能做到的事。” 秦烨几乎咬牙切齿道:“如果到时候你弄不來遗诏,我保证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傅妧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只有治好了他,你才有可能得到遗诏。”她刻意在“有可能”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秦烨终于一挥手:“宣太医!”他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当年先帝留有遗诏的事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已经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更何况,当年他迎娶长兄的姬妾为皇后的事做的虽然保密,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知道。 陈年旧案被人翻出已经够棘手的了,如果再加上遗诏,他就真的要一败涂地的。 而这些事,都和眼前这一对男女脱不了干系,就是他们的到來,才引发了这么多事情。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斩草除根,做的更彻底一些。 不仅要拿到遗诏,还要找到当年被洛奕带走的那个孩子,把秦颐留在这世上的血脉通通扼杀掉,那样,他的帝位就可以稳固无虞了。 等利用完这两个人做完这一切时,再把他们也杀掉……不,是慢慢的折磨致死,这样,他就可以好好体会一番复仇的滋味了。 想到这里,秦烨嘴角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他脸上所有表情的变化都被傅妧尽收眼底,然而她却故意装作沒有看到。 想要从太后口中问出遗诏的下落,或许会很难,但是有了洛奕的瞳术帮助,却是轻而易举。正好借着这个时机把洛奕的身体调养好,到时候才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至于慕三千和简兮,原谅她手上的筹码有限,无法兼顾那么多的人。何况,要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秦烨才有可能会放下戒心,只有等到他松懈的时候,才能一击成功。这一局棋,她押上的是四个人的性命,或许还有秦峥的前途。 照目前的情况看,秦烨百年之后,秦峥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虽然他并沒有在西陇长大,但在他回到西陇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迅速地在朝堂上展露了自己的才华,并有了一批忠实的拥护者。而太后,之前也一直表示了对他的赞许之意,等同于他也得到了太后娘家的支持。 只要他继续这样下去,继承大位指日可待。但是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不把秦峥牵扯到这件事里來,毕竟,他们在西陇举步维艰,而秦峥身为皇子,可以在很多方面给他们提供帮助。 如果事成,秦峥固然是无所损伤,但若是失败了,秦烨绝对会迁怒于他,到时候,不仅地位不保,还很有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傅妧向秦峥说出心中的这番顾虑时,他们正坐在花园里,看着头顶的树枝吐出今年的第一根新芽,那点稚嫩的绿填补了视线中单调的色彩,让人觉出了春天的第一抹气息已然悄悄袭來。 转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秦峥微笑道:“在你看來是九死一生,在我看來却是一本万利,为何不试一试?” 第36章 一番长谈 “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秦峥的目光柔柔地瞟过來,似落在身上的阳光那般暖。 傅妧却久久沒有应声,半晌才反问道:“师傅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秦峥目光一怔,良久才无奈地笑笑,起身时他感慨道:“是啊,我们都再回不到从前了,是我问错了。”说罢,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颇有几分寂寥之态。 傅妧微微叹息一声,也起身往太后的寝宫去了。洛奕就被安置在那里的偏殿,他受的伤着实不轻,一连好几天过去了,都还沒有什么起色。秦烨虽然急着想让他施展瞳术探知遗诏所在,但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是他自作自受,因此也只好把怒气都撒在太医身上。 在这短短几天里,太医院已有半数的医官都丢了性命,而洛奕至今连床都下不了,更遑论集中精神施展瞳术了。 四下里伺候的人已经被秦峥暗中换作了可靠的人,横竖殿外的守卫是秦烨亲信,他们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秦烨自以为他们已是瓮中之鳖,不得不同他合作,却不知这正是傅妧想要的效果。 她原本就沒打算救出他们之后逃走,因为她知道,洛奕如果不能亲手报了仇,是绝对不会离开西陇的。如果他想那么做,当初就沒必要千里迢迢的从南楚赶回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生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或许不会如此急于奔波于两国之间。 觉察到她的眼泪滴落在手上,洛奕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气色仍旧十分不好,但声音却稍微有了些底气:“怎么了,去见过秦峥了,他说了什么?” 傅妧对他的问題避而不答,只道:“你真的愿意,事成之后让他做西陇的皇帝?” 洛奕淡淡看她一眼,语声平静:“你怀疑我的意图?” 傅妧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别处,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看秦烨的意思,似乎秦颐还有血脉留存,既然不是你,那一定还有别人。” 不是她要疑心洛奕,只是秦烨那样残暴的人,不会无端地留下一个想要刺杀自己的人的性命。看他对洛奕所用的酷刑,虽然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却并沒想要他的命。 秦烨会这么做,只能有一个理由,就是他还想从洛奕口中探听到一些事情。 她仔细将上次來西陇的经历梳理了一遍,终于想起來,秦烨似乎提到过一个孩子,是秦颐留下的血脉。洛奕已经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所以他不可能是那个孩子,就是说,秦颐的儿子另有其人,而且,洛奕很有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在世上的话,那么他才是西陇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以洛奕对秦颐的忠心和感激,他很有可能会想让那个孩子成为新的皇帝,而不是秦峥。 傅妧的目光沉重了少许,沉默片刻后,她才试探着问道:“云然……现在在哪里?” 如果说秦颐真有一个还活着的儿子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人便是云然了。洛奕曾经亲口说过,那是他的弟弟,把秦颐的儿子带走并抚养长大,看上去似乎很合理。而这么久以來,云然都沒有出现过,显然是洛奕并不想把他卷入到这件事中來,这样看來,已经是很明显的在保护他了。 “西陇的事,和云然沒有关系。”洛奕否认道。说罢,他就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題继续讨论下去。傅妧知道他的性子执拗,不想说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于是只轻轻叹息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然而这时,洛奕却突然出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对于谁做西陇的皇帝都沒有意见,云然只不过是个江湖人罢了,这辈子都会留在江湖,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傅妧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原本她一直在担心洛奕另有想法,如今见他也不反对秦峥做皇帝,终于能放下心來了。 洛奕却再度开口道:“你很担心秦峥?那为什么还想让他做皇帝,你我都知道,这个世上最不自由的就是皇帝了。” 他说的是事实,傅妧思索片刻,才低声道:“并不是我想让他做皇帝,是他自己选择了來西陇,既然已经入局,若不进,就连退的余地都沒有了。” 洛奕沉默半晌,终于感慨道:“是啊,是他自己选的。” 傅妧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曾经也是师傅的弟子,于是下意识问道:“你曾经也跟随玄嵇师傅学习,我们……是不是在小时候见过?” 洛奕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沒有睁开眼睛。 当傅妧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低声说了两个字:“沒有。” 第37章 施展瞳术 仍然是那间幽暗的寝殿,唯一一支点燃的蜡烛立在大殿一角,发出的一点微弱光芒,映得墙上的影子都分外高大,乍看上去,仿佛鬼影幢幢。 因为施展瞳术的关键需要对视,如果完全沒有一点光亮,双方根本看不见彼此,根本就无法成功。 不过太后体内的蛊虫显然已经寄居太久,蛊毒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开始症状轻微,越到后面就越是眼中。普通人只会以为是病情加重,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蛊虫已经在血脉中大量繁衍,它们越是成熟,对光的敏感度就越高。 秦烨已经承认了,太后所中的就是蛊毒,与傅妧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而且,一如傅妧所料,这蛊毒根本就沒有解药,而太后的生命,哪怕是在绝对的黑暗中,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这世上的大多数蛊毒,根本就沒有解药可言。 所以,秦烨虽然表面上装的很是淡定,但内心其实是很焦急的。 现在,太后仍在药物的作用下,安稳地沉睡在完全不透光的帐幔中。待会儿,洛奕需要在她醒來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立即与她对视,控制住她的精神力。 瞳术能让人产生幻觉,同样也可以让人忽略身体上的痛楚。只不过以洛奕现在的状况,他们也不确定究竟能维持多长时间,更何况,在制造出环境迷惑对方神智的时候还要读取对方的记忆,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太后的关于遗诏的记忆究竟在哪个时间段。一定要有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切入点,才能引导她回忆起当初的事。如果是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洛奕本领再高,也无法读取对方的记忆。因为素不相识,所以对对方的情况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沒有了引导记忆的切入点,最多只能给他制造点幻觉罢了。 当他们一切都准备就绪时,秦烨也准时出现,除了身旁那个替他推轮椅的宦官外,还有几个侍卫。大约他也早就防到了这一点,怕他们在这个时候下手对付他,所以带足了人手。可见,他心中也不是完全沒有担忧的。 傅妧与洛奕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她开口道:“想要施展瞳术读取别人的记忆,需要高度集中精神,你带这么多人來,是想让我们这些天來的准备功亏一篑吗?” 秦烨满不在乎道:“那是你们的事。” 傅妧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只轻松道:“也好,反正着急想看遗诏的人不是我们,对了,这么重大的事,才有这几个围观者多无趣,不如连文武百官也找來凑个热闹?” “而且,这次如果失败了,恐怕就沒有下次了,想知道遗诏的下落,恐怕你要换个办法了。”见对方沒有反应,傅妧又补充道。 秦烨冷然道:“不要对我使什么激将法,你们若是再不尽快动手,别怪我对牢房里那两个丫头不客气了。” 傅妧还想再说什么,洛奕却按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秦烨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这种情况下多说无益。他对傅妧又点点头,表示已经可以开始了。 傅妧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太后的床榻边,准备揭开帐幔。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准备好了熏香,只要让太后闻到,就可以清醒过來。 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洛奕必须和她进行目光接触,最好能赶在她对光亮起了反应之前。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情况,洛奕可能也会受伤。毕竟,同时制造幻觉和读取记忆太困难,稍有不慎就可能铸成大错。 之前她已经和秦烨说的够明白的了,但是对方丝毫不将洛奕的生死放在心上,她也沒办法了。她又看了洛奕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神情后,才猛然拉开了厚重的帐幔,扶起太后枯瘦的身子,将熏香在她鼻端绕了一下。 扶起太后的瞬间,已经感到她的身体有一丝颤抖,或许是黑暗中的蛊虫感受到了光亮,开始有些反应了。她手中的熏香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镇痛作用,但她也不确定,这种作用能有多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当洛奕终于闭上眼睛,而太后也脱力般向后仰倒时,傅妧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怎么样?”秦烨焦急出声,他已经耐着性子等了很久了。 洛奕的脸色和太后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额上细密的汗珠汇在一起,顺着脸庞缓缓滴落。 “到底怎么样?”秦烨着急地催促手下把自己推到洛奕面前。 洛奕无力地半睁着眼睛,鼻翼迅速的扇动着,却说不出话來…… 第38章 云然相救 傅妧顾不得太后,连忙冲上去,甚至把秦烨的轮椅都挤到了一边。“你怎么样了?”她焦急问道,一边拿起他的手腕去触摸脉搏。 秦烨皱眉道:“來人,把她拉开!” 傅妧骤然回眸,眼底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如果他死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太过愤怒,秦烨怔了一下,语气登时弱了几分:“他要死了?”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洛奕脸上,见他果然是脸白气弱,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倒不像是能装出來的。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來啊!”傅妧已几近声嘶力竭。 这种时候,秦烨也顾不得计较她这种无礼的语气,只匆忙转动着轮椅上前,将傅妧狠狠推到一边。他伸手抓住洛奕的肩膀,猛力摇晃着:“快说,遗诏究竟在哪里!” “你疯了!你这样会弄死他的!”傅妧想要阻拦,却被秦烨的侍卫抓住。她奋力挣扎着,本能地拔下了头上尖利的发簪,那几个侍卫唯恐她伤到秦烨,忙纷纷过來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秦烨身边拖开。 秦烨的全副注意力,都凝聚在洛奕身上,看到对方眼底陡然迸出的光亮时,他猛然心生警觉,本能地从轮椅上站了起來。 其实他并非不能行走,只不过是上次受伤后伤了元气,渐渐依赖上了这把轮椅。如今危急当前,自然是本能地想要站起來逃开。他沒有忘记,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绝顶高手。 只不过,他终究是坐的太久了,双腿一时间竟使不上力气,虽然情急之下占了起來,竟迈不开步子。他的膝窝被重重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脖子上登时感觉到了一线冰冷。 洛奕冰冷的声音自耳后传來:“你最好先让你的人出去,不然,我手里的这把刀恐怕就会不听使唤了。” 眼下,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声音里却已经有了底气,可见刚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完全是装出來的。 秦烨恨得咬牙切齿,并不是他放松了戒心,而是这两个人实在太狡猾,拿准了他对遗诏的志在必得之心诱他上钩。只是,他不想就此认输。 “你如果敢动,我就让她碎尸万段!”他沉声道,目光瞥向被侍卫们抓住的傅妧,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后,那侍卫登时抽出长刀架在傅妧的脖子上,两方形成对峙之势。 看到洛奕明显犹豫的神色,傅妧冷然道:“想要碎尸万段恐怕是不能了,最多也就是两段而已,有西陇国最为人面兽心的皇帝陛下一同上路,我倒不算亏本。” 秦烨恨不能把她的舌头连根拔下來,眼睛却斜斜瞟向洛奕:“如何?我数到三,你如果还不放手,她就会在你面前身首异处!” 洛奕的手明显有丝颤抖,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开口道:“好,数到三,我们一起放人,怎样?” 秦烨见自己的计谋得逞,不由得面现得色,果然,这小子的软肋已经被他捏到了,还愁大事不成么? 他数到三的时候,双方果然依言同时放人。洛奕狠狠在他肩上推了一把,秦烨立足不稳,正好又撞上轮椅,登时摔了一跤。他还未爬起來,就已经半支起身子吼道:“快,快把他们两个抓住!” 敢这般戏弄于他,他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之前,是他太过仁慈了! 众侍卫听令,立刻向洛奕和傅妧扑过來,然而却有一个年轻侍卫,上前去扶住了秦烨的手肘,似要扶他起身。 秦烨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他的脸,虽然大部分脸容都被头盔挡住,但秦烨还是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样的目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仿佛藏着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再看得深一点…… 他陡然警觉,急忙收敛心神,摆脱了对方目光的控制。然而,头脑中的恍惚之感才刚刚拂去,腰腹间就传來了剧痛。 他低头看时,只见一柄匕首深深地捅入了自己腹中,血色迅速地晕染开來,连同那迟钝了少许的痛觉。 “你是……”他再度抬头,看到那个年轻侍卫已经摘下了头盔,但是露出的脸容却是他所不熟悉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见过。但是刚才,他明明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年轻的侍卫却沒有再理会他,他好不容易才撑起了一半的身子再度倒回地上。 “大哥!”那个年轻侍卫叫了一声,手中刀光掠起,瞬间解决掉了两个围在洛奕身旁的侍卫。洛奕就地一滚,将傅妧从另外一个侍卫的刀下扑开。 这时,傅妧才看清那个年轻侍卫的脸,是云然! 第39章 兄弟争吵 “大哥!”云然惊呼一声,傅妧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染红了半边衣袖。看到他受伤,云然眸底杀意渐起,手中一柄长刀左冲右突,很快,一座静谧的寝殿,便成了尸横遍野的沙场。 “來人……”秦烨沙哑地喊着,然而连自己心里也满是绝望。为了怕被人发现他对太后所做的事,他今天已经刻意将附近巡逻的侍卫都调开了,一两个时辰内,是不会有人经过的。就算经过又怎样,紧闭的殿门几乎能隔绝掉所有声音,从前太后在这里饱受折磨时,不也沒有人听到半点声音么? 傅妧顾不得理会秦烨,只忙着帮洛奕捂住伤口,幸好那一刀沒有碰到主要的血脉,只按压了片刻,血流的速度就明显减缓。傅妧的心这才落到实地,抬头去看洛奕时,却见他正紧紧盯着云然,眸中殊无兄弟相见的欢喜之意。 “你怎么來了?”他突然开口问道。 云然仍然提着长刀,刀锋上的鲜|血蜿蜒而下。他毫不在乎地抹去脸颊上被溅到的血,眸光了然:“大哥,你不用瞒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洛奕却忽然站起來,声音几近于咆哮:“你都知道什么了?” 云然显然被他这样的反应惊呆了,一时间兄弟二人默默对视,直到秦烨向门口爬动时的窸窣声将他们惊醒。那柄匕首还插在他的腰腹部,血流了不少,但人还沒有死。曾经做尽恶事又不可一世的皇帝,如今正奋力地拖动身子,向门口爬去。 “让我先杀了他!”云然说着,提刀便要上前。 洛奕却横步挡在他面前:“不行!” “为什么?”云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哥,你费了这么多工夫,不就是要來找他报仇的吗?而且,这个仇由我來报,不也更名正言顺吗?” “名正言顺?”洛奕重复了一遍,语声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你到底都听别人说了些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傅妧。傅妧立刻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别人指的是谁了。 “先生只是告诉了我当年发生的事,还有你现在很危险的消息!”云然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愤怒,“大哥,我不明白,这些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想瞒着我!” “因为这些根本就和你无关!”洛奕一字字道。 “怎么会无关,虽然我们是兄弟,但被他害死的那个,终究是我的父亲,凭什么这样的血海深仇,我连知道的权力都沒有?”云然也十分激动,看到洛奕苍白的脸色时,他的语气不由得软下來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冒险,但是现在他已经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洛奕看着他,再度重复道:“这些事,都和你无关。” 云然看着他,突然古怪地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和你争做皇帝对不对?你可以放心了,我对做皇帝根本沒有什么兴趣,我只想报了仇,然后就自己去闯江湖,你可以安心留在这里,我也已经不用你再照顾了!” “那你现在就滚!”洛奕已然失态。 云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他叫出这个称呼时,声音中充满了失望。 他们兄弟吵的激烈,傅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们能不能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題再说?” 虽然知道秦烨罪大恶极,但是看着他垂死中仍不停挣扎的样子,傅妧仍是皱眉别开了目光。这世上的所有人,最终所想也无非是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罢了。秦烨只不过是从一开始就选了一条错的路,从此一错再错,终于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万一待会儿有人经过发现了这一幕,后患无穷。虽然这种时候,结果了秦烨就是对他的解脱了,但她终究是下不了手的。 而她也不明白,洛奕为什么不肯让云然动手报仇。云然说的沒错,如果他就是当初洛奕带走的孩子,那么他就是孝奉太子秦颐唯一存世的血脉,这个杀父夺位之仇由他來报是再适当不过了。他原本就是杀手,所以无谓什么手上沾不沾血的,但是,洛奕为什么要那么执拗的阻拦呢? 云然说的那个理由,傅妧并不相信,洛奕不是那种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人,更何况以他的身世,是绝无可能当上皇帝的。 那么,他这样做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而且是他根本就不能对云然言明的理由。 究竟是什么理由? 第40章 血色重重 傅妧心中纵有种种揣测,但碍于云然在场,不好当即去问洛奕。因此,她只好岔开话題道:“到底要怎么处置他?” 秦烨已经双目紧闭不再动弹了,但还在正常呼吸着。他受伤虽重,但并沒伤到要害,是立刻痛下杀手,还是趁机逃出宫外,总之得尽快做出决定。洛奕看了一眼秦烨,对傅妧道:“右角的床柱上有个暗格,机括就在床头处,打开就可以看到遗诏了。” 傅妧虽不明白他此举为何,却还是依言走过去,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洛奕把卷轴摊开在秦烨面前,冷然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遗诏,如今你看到了,也可以死的瞑目了。” 秦烨费力地睁开眼睛,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卷轴,当看到上面的那个名字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洛奕冷然道:“看到了吗?所谓的遗诏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份诏书,原本是先帝想要更换太子的诏书,只可惜你早下手一步。” 傅妧的目光落到染血的诏书上,果然在斑斑血痕中看到了秦烨二字,登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秦颐虽然自幼就是太子,但为人始终太过温厚良善,缺了点杀伐果断的本事。这样的人,如果是太平盛世里,自然会成就贤主之名,只可惜,西陇的历代皇帝,想要的都不是平安度日,而是戎马天下。 因此,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自然不符合西陇先皇的标准。 秦颐死的时候已经年近三十,他做了二十几年太子,西陇先帝不可能直到最后才看出他不能胜任国君之位。如此看來,他是早就有意要废了储君另立,只不过迟迟沒有付诸于行动罢了。 “其实你早就是他属意的太子人选,只不过他害怕重蹈覆辙,让你早早的坐上太子之位,便也会像你的兄长那般满足于安逸现状,从而不思进取,”洛奕的声音里有嘲讽的意味,“他终于如愿以偿,你比他所期望的还要不择手段,连这个解释清楚的机会都沒有给他,就抢先一步弑父夺位了。” 傅妧在一旁听得心惊,原來,当年的一切竟还有着一层缘故,怪不得秦烨的杀兄弑父之举如此轻易地就被掩盖了。想想秦烨的父亲,也真是一个疯狂的人,为了激发另一个儿子的斗志,就可以用长子做幌子,不停地压制着幼子,最终迫使幼子铤而走险。 果真是造化弄人,为君者的一个自私的念头,竟造成了手足相残父子相杀的局面! “不可能!”秦烨忽然发出了声音,再抬眸时,他的眼底已是血红一片,“这一定是假的,是你们伪造來骗我的!” 绝对不可能,如果父皇早有此意,为何要处处都打压他?明明他的文韬武略都比兄长要强,偏生父皇眼里只有皇兄,从來就沒有他的存在! 看着他状若疯狂的神情,傅妧微微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床榻处。角落里的蜡烛已将燃到尽头,殿内的光线已经十分微弱,却还能看到在床帐内的那个人影。 恐怕唯一了解秦烨的真面目的,就是他的生身母亲了吧?她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心狠,所以为了保命,才不得不杜撰出一份对他不利的遗诏,声称如果自己身故,这份遗诏就会立刻被昭告天下。 秦烨最不愿意的,就是那段黑暗的历史被揭露,因此他忍了下來,将太后奉养在宫中,极尽孝道。 如今一切都被揭破,竟全是阴差阳错,不得不让人感慨人心无常。 殿外忽然传來了急促的脚步声,傅妧回头望去,恰好看到殿门开处,秦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而这时,因为开门卷进來了寒风,墙角那一点火光晃动了一下,终于就此熄灭。 就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刻,傅妧听到了拔刀的声音。那一刻,她本能地扑了过去,想要护在秦峥身前。然而她还沒跑到门口,已经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紧接着,她听到了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和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火光再度燃起,却是从前跟在太后身边的老宦官端着烛台进來了。傅妧眨去眼底的黑暗,终于看到洛奕双手紧紧握住了刀身,而刀尖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不知入肉几分,只见血色如泉水涌出。 “哥!”云然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秦峥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离得最近,本能地上前扶住洛奕,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老宦官叫了一声:“快宣太医來!” 回答他的,是后背骤然传來的刺痛。 第41章 身世之秘 “哈哈哈……”老宦官近乎癫狂的笑声在殿内回响着,“老奴……终于为太子殿下报仇了!” 傅妧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秦颐的死,和秦峥有什么关系,眼前的这个人是疯了么? “你这个老东西,果然沒安好心!”秦烨大怒,竟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來,手里仍拿着那份遗诏,摇摇晃晃地扑向老宦官。 对方把插入秦峥后心的匕首拔出來,秦峥脱力般向前扑倒,傅妧忙迎上去,连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而另一边,洛奕失了她的搀扶,身子也一点点挫下去。 傅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片刻之间,洛奕和秦峥就双双受伤。 身旁的痛呼声再次响起,傅妧茫然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老宦官手里的匕首深深刺入了秦烨的胸口。而秦烨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长锥,狠狠从老宦官的太阳穴处插了进去。 “现在要怎么办,大哥……”云然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下意识地跪下去,竭力扶住洛奕。 胸口的血大量涌出,洛奕却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过去要看秦峥的伤口。待看到他后心上那个深深的伤口后,他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这间寝殿底下有间密室……”这是他刚才从太后的记忆中看到的。 如今秦烨和那老宦官显然是必死无疑,他们临死前的呼号很快就会引來大量的侍卫,凭他们现在的状况,想要逃离皇宫简直是难如登天。 傅妧按照他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打开密室的机括,地板上的暗门陡然移开,露出了一条黑黢黢的地道。“云然,”洛奕开口道,“先把六皇子背进去。” “哥!”云然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秦峥那么好。“他是秦烨的儿子,秦烨是我们的仇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洛奕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他捂住胸口伤处的手陡然松开,紧紧抓住了云然的手腕。 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胸口处的血迹扩散得越发快了,云然看在眼里,只好咬牙道:“好!” 说着,他便背起已然昏了过去的秦峥,走入了地道。 他们总算是在侍卫赶到前都躲入了地道,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傅妧和云然一起动手,把他们两人的伤口都进行了简单处理。洛奕虽然伤在胸口,但总算是入肉不深,云然身上带着的金创药敷上后,血总算是止住了。 然而秦峥看起來就要严重得多了,那老宦官的匕首正好刺在他的后心,又准又狠,按理说绝无生还的可能。然而傅妧已经反复试探过几次,他确实还在呼吸,脉搏虽然微弱,但仍保持着跳动。 看到她疑惑的神情,洛奕淡淡道:“他的心生的偏了一些,倒是个好处。” 听他如此说,傅妧总算放下心來,忙将药粉按在伤口上。因为药粉的刺激作用,秦峥的身子无意识地颤抖了几下,却始终沒有醒过來。待他情况稳定后,傅妧贴着他的胸口听了听,果然发觉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从中间传來的,而非常人的左胸。 因着天生如此,才让他逃过一劫。 惊魂初定后,一个问題却陡然掠上心头:“你怎么知道?” 能知道他的心生的位置有差,大约是要在他受了重伤的时候才会发现,但是自她有记忆以來,秦峥就不曾受过什么伤,除了这次。事实上,过去他的身体一直很差,似乎是打小就落下了病根。再联想到洛奕之前对他的维护,傅妧隐约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秘密。 她愕然抬眸,在火折子熄灭前,看到了洛奕隐约透着无奈的目光。 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这里沒有食物和水,而且他们还有两个急需药品的伤员。傅妧是不会武功的女子,如今这里也只剩下云然能出去碰碰运气了。 听着头顶上的暗门关上,云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傅妧终于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洛奕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想知道什么?” 傅妧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和秦峥早就相熟对不对?他的心生得和常人不一样,这一点连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沒有叛离师傅,还在替他做事?” 沉默片刻后,洛奕终于开口:“因为他上一次受了重伤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而他之所以身体虚弱,也是因为幼时受了重伤。”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他……才是秦颐的儿子。” 第42章 诡异布局 “那云然……”傅妧迟疑着问出口。 “云然,不过是我寻來代替他的孩子罢了。”洛奕的声音宛如梦呓,他仿佛透过眼前的黑暗,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情景。 那个脸容尽毁的孩子,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走在寂静的长街上。尽管他已经极力注意,但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在南楚的行踪。那个杀手,大约也是学艺不精,以为对手是个孩子就好对付,于是并沒有去叫增援,而是选择了自己下手。 当他手中的剑刺中那个婴儿时,洛奕手中的石块也砸碎了他的脑袋。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出奇的是并沒有恐惧,只有与泄愤后的快意。那个时候,他也以为弟弟死了,然而当他听到那个小小身子里传來的心跳时,他才知道,那个孩子天生就异于常人,他的心脏并沒有生在左边,而是略靠中间。 也正因为如此,那杀手贯穿左胸的一剑虽然让他性命垂危,却沒有立刻夺去他的性命。 只是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之后必定还会有其他杀手找上门來。于是他只草草给那孩子包扎了伤口,便把他随便放在了一户人家门口,生死有命,就算他把他带在身边,也难保他不会再次受伤。 为了混淆杀手的视线,他一路北上想要离开南楚,并在城里的乞丐窝里带走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他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刀刃加身死于非命,却沒想到,竟会被人救起了。他更沒想到的是,经年之后,他又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被自己丢弃的孩子,只不过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许则宁。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把他们都诱入局中成为棋子。 “那么……他是怎么又变成了秦烨的儿子?”傅妧不解道。 洛奕苦笑:“秦烨当年确实在南楚和一个女子风流过,只不过那个孩子生下來不久就夭折了,但秦烨留下的玉佩还在,任何一个人,只要拿了那枚玉佩,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來认亲了。” “可是,太后显然对这件事也沒有怀疑。”傅妧不相信,血脉的事可以凭一枚玉佩就说的清楚,尤其是在皇族中,且秦烨和太后都是生性多疑的人,按理说不该如此轻信。 “他们自然有一套验证的方法,据说取点血就可以验明正身,只不过这种办法只能验明对方是否是秦氏的血脉,又不能断定他是谁的儿子。”说到这里,洛奕的声音中带了一点苦涩之意,玄嵇想要利用的也是这一点吧,让秦峥以其他人的身份回到西陇,自己当年的刻意隐瞒,原來都是徒劳。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秦峥有个普通人的身份,安稳度日,至于血海深仇,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只是他的一切努力还是白费了,在他还在幻夜阁努力拼杀时,许则宁已经化身为秦峥踏上了西陇的土地,走向了仿佛命中注定的命运。 不是人算不如天算,而是他那点伎俩,和那个人对抗起來实在是太渺小。 不仅如此,那人竟也将云然拉入了乱局之中,不,或许从多年前,他在乞丐窝里带走那个孩子时,就已经把他的命运也拖入了这条疯狂的轨道。 “怪不得,当初你会那么爽快的同意我的提议。”傅妧淡淡道,听过了这段往事后,她终于明白,洛奕为何会对秦峥一再维护。 “我想,这件事你还是告诉云然比较好,”隔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如果坦白说出來,或许会好些。” 洛奕的语声中有着深深的无奈:“那个有心之人,你应该知道是谁……” 傅妧黯然,良久才轻声说了四个字:“玄嵇师傅。” 如果他在面前,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去质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发生的每一件事中,隐隐约约都有着他的影子,如果那是野心的话,恐怕已早就不局限于一个南楚中了,难道他想要的是天下? 可是她不明白,玄嵇师傅如今也该年过半百了,他用了二十多年來苦心经营,如今才走到了南楚权臣的地步,想要染指天下何等困难?更何况,北燕和西陇虽然朝中局势大乱,但也不是说要打下就能打得下來的。 所有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要取四国君主的性命?这样做对他來说又有什么好处? 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四国君王已去其三,且都是死于非命,仿佛是一个诡异的魔咒一样。 接下來,还会发生什么? 第43章 反目成仇 云然果然不负众望,除了饮食和蜡烛外,甚至还带來了一些药材,据他说是在太医院里偷的。 洛奕和傅妧于用药一道都是高手,虽然只是些简单的药材,却也足以配制出一些必备的药品了。有了药物,洛奕的伤很快便有了起色,然而秦峥却一直沒有醒來过。对此,傅妧虽然心焦,但还是把原因归结为是他身体虚弱的缘故。 然而这一日给他擦脸时,借着烛光,傅妧竟看到他的人中附近出现了一条青灰色的线。她忙叫过洛奕來看,洛奕只看得一眼,目光就立刻凝结了。 从他神情中,傅妧能看出,他一定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这时,云然正好捧着食物回來,洛奕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几近咆哮:“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然手中的食物都掉在地上,他愣了一下,才推开洛奕:“你在说什么?”他年轻的脸庞上有着压抑的怒气,在他看來,这些天他已经在极力容忍着兄长对秦峥的关心了。如今,他冒险出去找來了食物,竟得到了这样的对待,这种憋屈的感觉,真是不吐不快。 洛奕拉着他走到秦峥身旁,指给他看那些青黑色的线条:“他中毒了!” “和我沒关系!”云然看了一眼,再度挣开他的手,额头上青筋因为愤怒而鼓胀着,“我什么都沒做,除了给你们找食物和药材,如果不相信我,你就自己去啊!” 洛奕还要再说什么,傅妧却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要错怪了云然。”她将秦峥翻了个身,解开他后背的绷带,在烛火的照耀下,他们看得分明,在秦峥后背的伤口周围,出现了一些青灰色的线条,乍看上去像是皮下的血脉。 不知道是否摇曳的烛光带來的错觉,傅妧总觉得那些青灰色的线条像是活物一般,正在慢慢蚕食周围完好的肌肤。 “这是什么毒?”傅妧轻声发问,指望洛奕能给她一个解释。 “尸毒。”洛奕轻声说了两个字。 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尸毒她是知道的,中了这种毒的人,肢体会逐渐麻木溃烂,最可怕的是完全沒有解药。 洛奕用银针小心地刺入他背部有青灰色线条的地方,看到流出來的血在火光照耀下迅速地变成了一缕轻烟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尸蛊。” “尸蛊?”傅妧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洛奕还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被云然的声音打断。昏黄的烛光下,他的面部表情显得极为不自然:“怎么样,发现不是我下的毒,很失望?” 傅妧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之意,刚才她沒有及时阻止洛奕,归根结底,是她也有点怀疑是云然做的。如今看到那种青灰色线条集中在伤口周围,便可以很容易想到,是那柄匕首上带了毒,而不是云然下的手。 她走过去试图劝慰他:“你大哥也是一时情急……” 云然却冷笑了一下:“我沒有这种大哥,为了一个外人來怀疑自己的弟弟……哈,差点忘了,我算什么弟弟,不过是他水性杨花的母亲为了权势生下來的筹码罢了!” “云然,”洛奕沉声道,“有件事,我应该向你说明白……” “有什么好说的?你的行动已经能说明一切了,你不过也是个贪慕权势的人罢了,看他在西陇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不比我身世未明不好扶持!”云然神情激动,显然这些话放在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云然,你有沒有想过,告诉你这些事的人有可能会扭曲事实。”傅妧着急地说道。 云然嘴角的冷笑更加明显了,“很可惜,他说的每件事,都和事实恰恰吻合,包括我这位好大哥的反应。” 洛奕的脸色已然铁青:“你这是宁肯信外人的话,也不肯信我了?”他的声音中除了愤怒,还有无奈。傅妧知道,他的愤怒并不是对着云然來的,毕竟,云然也只是受到了别人的蒙蔽,误以为自己才是孝奉太子留下的血脉罢了。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对一个外人呵护备至,却对我百般责难?”云然这般说道,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长刀丢在地上,“最后叫你一句大哥,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转身就走,傅妧上前拉住他,急道:“你要去做什么?” 云然沒有看她,只沉声道:“不过是夺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说罢,他便毫不留情地甩开她,径自拾级而上。 “怎么办?”傅妧焦急地回眸看向洛奕。 洛奕身子一晃,竟猛然喷出一口血來。 第44章 无计可施 傅妧觉得自己有生以來,从未陷入到过如此绝望的境地。寂静的密室中,秦峥仍然昏迷不醒,洛奕也刚刚吐了好多血,原本已见起色的身体又再度虚弱下去。 而云然,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沒回來。傅妧知道他不会主动出卖他们,但此举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会再回來帮他们渡过难关了。 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怎么样了,西陇皇帝死于非命,太后又得了古怪的病症,整个西陇可以说是群龙无首。而云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她心惊,他这是决心要踏入到皇权斗争中了吗? 那一刻,傅妧觉得对玄嵇的憎恨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他凭什么可以把他们都当做棋子,一个个地驱入局中?人命关天,在他眼中却像是游戏。 傅妧毫不怀疑,如果玄嵇执意如此布置,就算云然身份未明毫无根基,他也能轻而易举地靠近皇位。在弄权一道上,师傅是个高手,这一点她在南楚已经领教过了。 之前点燃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她却迟迟沒有点起新的,仿佛只要这样捱下去,就能让时光在黑暗中静止。眼前的复杂局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萧衍在就好了,如果他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在想什么?”不远处传來洛奕的声音,微有虚弱。 “我在想,你所说的尸蛊可有解法?”尽管已经知道就算有解法,他们困在这里也是无计可施,然而傅妧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洛奕沉默许久,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人与百兽牲畜皆为肉身凡胎,死后骨肉腐烂,便生有尸毒,若是被活人沾染,则可传播为瘟疫。古往今來,每次战争后皆有瘟疫爆发,也与在战争中死去的大量战士的尸骨不能被及时收殓有关。 尸蛊,其实在原理上与尸毒类似,但在症状上却有很大区别。中蛊后,蛊虫会迅速在血脉中繁衍开來,并逐步蔓延,当蛊虫入脑后,这个人就会变成一个活死人。肉身不腐,但却会完全失去理智,状如野兽。 好在,尸蛊的繁衍需要时间,而秦峥背后的青灰色线条,就是蛊虫在血脉中蔓延的痕迹。 当那些青灰色的线条一路上升直至入脑,秦峥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留下來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会有任何理智存在。 就是说,当秦峥再次醒來时,就是蛊虫入脑的时候。 “那么,究竟……有多久?”傅妧的声音已然颤抖。 “七天,”洛奕犹豫了一下,终于沉声应答,开口前,他已然想到,他们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度过了三天。再过四天,秦峥就会完全被尸蛊所控制,那个时候,他将不得不杀了他。 原來,这就是背叛的代价吗?沒有立刻杀了秦峥,而是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秦峥走入死境,最后再由他去亲手解决秦峥的性命,何等残忍! 他痛苦地伏下身子,将额头靠在冰冷的地面上,希望能藉此缓解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获得一点清醒。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沒有办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逼入了死局。自然,他也可以选择带着傅妧闯出皇宫…… 但是,偏偏是秦峥!他怎能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然而,就算是等下去,最后也免不了惨剧收场。 尸蛊入脑,他将完全变成一头沒有人性的野兽,以活人的血肉为生,嗜血杀戮。面对这样的秦峥,他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但是,一想到他要亲手杀掉恩人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洛奕就恨不能那个要去死的人是他自己。然而他却不能,傅妧还在这里,他不可能看着傅妧丧命于已然失去理智的秦峥手下,所以,结局如何,似乎已经注定了。 一只手忽然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傅妧坚定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忍不住抬起头來,声音已近乎咆哮:“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就是要看着我杀了他……或者让我们两个都死在他手里!” 那种压抑着无法宣泄的愤怒,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腔,每呼吸一次,喉间就如同刀割一样疼。 黑暗中,傅妧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摸索着揽上他的脖颈,轻轻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再次重复道,仿佛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洛奕终于伸手抱紧了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泣。那是他这么多年來第一次流泪,他流过的血比泪要多上不知多少,然而如今面对着她,他却有了失声哭泣的冲动。 而她,明明如此柔弱,在这一刻,却像是这世上最坚实的依靠。 第45章 诡异尸蛊 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多年前秦颐给予他的一样。洛奕终于明白,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被她所吸引了,是因为那种与生俱來的温暖气质。 对于一个在心底埋藏了太多黑暗过去的人來说,那样纯白而温暖的她,纵使明知难以企及,却仍不得不被她所吸引。长期生活在暗影中的人,怎能不被光亮所吸引?亮如日光,清如月光,让人不得不抬头仰望。 不知过了多久,洛奕终于恢复了常态。那一刻,他暗自庆幸是在密室里,她沒有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烛光再次亮起时,两人都颇为尴尬地躲避着对方的目光,直到开始专心商议对策后,情绪才渐渐正常。 商议了半天,他们根本就连离开这里的法子都沒有。外面一定布满了卫兵,以洛奕现在的状况,恐怕一对一都是力不从心,更何况是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闯出去了。 被烧黑了一头的木棒在地上画出了皇宫的大概图样,洛奕烦躁地把那充作笔的东西一丢:“就算能出去又怎样,他只剩下四天时间,我们根本來不及找到解药回來,”他往身后的墙壁上无力地靠去,颓然道:“更何况,有沒有解药我们还不知道。” 傅妧也是眉头紧锁,她抬眸看到洛奕脸上沾染的煤灰,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过來,我帮你擦擦脸,像个鬼一样。” 他眉心上有一点痕迹,用衣袖擦了几下都沒擦掉,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一滴血,已经干涸了。那眉间一点血宛如朱砂,给他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妖媚。在看到那点血痕时,傅妧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那个念头闪过的太快,她还沒抓住就沒了痕迹。 “我倒情愿自己是鬼,如果出卖性命和灵魂可以换來解药,我求之不得。”他哑声道,声音里有着深深的自责。 如果当年,他沒有丢下秦峥,是否两个人一起死在街头,也好过十几年后这般相杀?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绝望,他忙打起精神:“你说得对,一定还有办法的,尸蛊再厉害,总归会有人知道解法。” 傅妧轻声叹息:“照你所说,制作尸蛊的法子这么阴毒,世上会有多少人去耗费时日來做这种东西?” 之前在商议时,洛奕简单提及了制作尸蛊的法子,希望从中能寻到一些解决的办法。尸蛊,顾名思义,是以尸体來养蛊。 必须要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一个人,然后在对方刚刚断气怨气最盛的时候,将尸身封进装满蛊虫的棺中。众多蛊虫将尸身蚕食殆尽后,便会开始自相残杀,最终剩下一只活得最长久的,才算是成功。 因为吞噬了尸体和其他同伴,最后得到的那只蛊虫,体型巨大。在它破棺而出的瞬间将其击杀,将毒血收集起來,便是得到了这种蛊毒。将毒血以秘法保存,只要见血,便可令人中蛊。 这种培育尸蛊的方法,十有九败,因此,这种蛊毒并未盛行,只在少量古书中有所记载。傅妧自己虽然未曾读到过如此细致的记录,但对中了尸蛊的案例却有所耳闻。尽管看到时,并未将它和尸蛊联系起來。 她记得曾经看过一本书里的故事,里面说数十年前,有一个小国的储君便在一次巡视边疆的过程中,被怀有异心的异族人下了蛊毒。储君还未回到都城,便已毒发,为人状若疯狂,嗜好血腥,以生人为食。这样的症状,不正是和尸蛊极为相像吗? 只不过傅妧看到那段故事的时候,年纪尚小,且这段历史过于血腥,她本能地不想记住。因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当她和洛奕说起这个故事时,洛奕却是一脸茫然,显然不曾读到过。 傅妧却忽然眼睛一亮:“那你是在哪里读到过关于尸蛊的那些东西的?”说到这里时,她隐约想起了一个人。 当听到洛奕说“那个人你大概也见过”的时候,她心里更加笃定了,一定是玄嵇。 然而洛奕却说出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名字:“鬼夷。” “他是谁?”傅妧立刻问道,这个人连名字都透着诡异,但她实在想不起來,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 洛奕的语声凝重了几分:“在西陇的客栈里,他曾经扮成过我的样子。” 傅妧立刻想起來了,不错,那个人对各种奇蛊都有研究,如果说是他培育出了尸蛊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可惜,他已经死了……傅妧心底掠过这个失望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她已经疑惑发问:“你怎么知道?”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心头,“难道,那天你也在那里?” 第46章 绝处逢生 那天的事,她记忆深刻,因为有萧衍的出现,及时杀了那个顶着洛奕的面容出现的诡异男子。也是在那一天,她从对方口中听说了那样诡异的蛊毒。 那个人虽然借用了洛奕的容貌,却无法学來他的眼神。所以,尽管眼睛的形状大小一模一样,傅妧还是从中看出了端倪。只是她从未想过,那天洛奕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你是什么时候來的?”傅妧淡淡发问,心里却有些忐忑。他究竟都看到了什么,是看到萧衍动手杀了鬼夷,还是看到了她之后误以为萧衍中毒时的失态,以及,在刀光剑影的生活中显得弥足珍贵的一刻缠绵? 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 洛奕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乎,每一次,我总是迟來一步。”那句话里,似乎有着深深的无奈,傅妧心下一颤,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洛奕也沒有想让她回答的意思,只自顾自道:“关于尸蛊的事,是鬼夷告诉我的,那个家伙,每次制出了什么稀罕的蛊毒,就会四处炫耀。” “可惜,他已经死了,”傅妧淡淡道,忽然想起了在那夜之后发生的事,猛然抬头道:“他的面皮,是你毁掉的?” 她记得元洵说过,那间屋子里的男尸,整张脸都被毁掉了,根本认不出什么。或许是洛奕不愿意他继续顶着自己的脸容死去,又或许是…… 洛奕眼中亮起了赞许的光:“是啊,我当时只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沒想到,今天或许会派上一点用场。” “你的意思是?”傅妧迟疑问道。 洛奕眼中的希望之光越燃越盛,“他的脸,我已经制成了面具存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就可以冒充成他的样子混进幻夜阁里去,说不定会找到解药!”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只是,想要离开西陇皇宫何其困难,而且…… “可是,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來得及吗?”四天之后,就算他们能找到解药,也是回天乏力,秦峥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然而,想到鬼夷之后,洛奕的思路已经被打开了:“幻夜阁还有一种药物叫做龟息丸,只要把那个给他吃了,就可以保证四十九天内,蛊虫不会入脑。” “真的?”傅妧眼底也有了惊喜的神情,现在的问題就只剩下如何离开这里了。横贯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个难題,也是最迫在眉睫的问題。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不远处的活板门却再次被人拉开了。洛奕心中一惊,忙捡起之前云然留下來的长刀,挡在傅妧身前做出卫护的姿态。 脚步声渐次响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云然。 只不过如今的云然,已和从前今非昔比。从前的他,是江湖上的头号杀手,一刀一剑走江湖,意气风发。而现在的他,竟然穿上了属于西陇皇子的衣袍,原本用布带简单束起的长发,也服帖地收在了金冠中。 傅妧心下一沉,果然,他是决意要沿用玄嵇告诉他的那个身份了。 想想也是,西陇如今皇帝驾崩,太后又身中奇毒生死未卜,诸位皇子都是酒色之徒,根本不堪重任,这个时候谁能先站出來,就会占尽先机,就像之前的秦峥一样。 只是,傅妧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一切的,毕竟,按照洛奕的说法,他并不是西陇秦氏的血脉,怎能长久地瞒天过海?皇子血统一事,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需要慎重对待的头等大事,更何况牵扯到继承皇位的人选。 就算西陇的朝臣再病急乱投医,也不至于如此,除非……是早就有人布置好了一切,只待云然点头入局! 在云然身后,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看到他们时,洛奕眸光一冷:“玄武、朱雀……你们什么时候也到这里來了?” 被他叫到名字的一个青年男子上前一步:“阁主勿怪,我们为人下属的,只不过听从主上差遣,前來保护少阁主罢了,毕竟,少阁主如今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了。” 洛奕闭了一下眼睛,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再睁开眼睛时,他表面上看起來已经恢复了平静:“云然,我们单独谈谈,好吗?有些事,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的。” 面对他的示好,云然沒有任何表示,良久才道:“我相信,大哥你做一切事都是有理由的,我沒资格怪你。” 听到他这样说,洛奕脸色稍霁,然而接下來,云然的一番话却像是重锤一样击在他的心口处,让他的脸色登时发白了。 “我现在做的事,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所以,各为其主,我和大哥之间,已经沒有什么好说的了。” 第47章 放任离宫 气氛顿时再度冷下來,洛奕和云然冷冷对望,彼此之间像是多了一层无形的堡垒,阻隔了双方曾经那样浓厚的兄弟之情。 傅妧沒有忘记,初见他们兄弟时,他们那种生死与共的情谊。为何还不到一年,竟会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利益,果然是离间世间一切亲情和友情的利器,曾经那样洒脱不羁的云然,如今套上了皇子的身份,也变得如此陌生起來。 最心痛的,大约还是洛奕。因为他的一个欺瞒之举,不仅害了秦峥,也连累了云然,原本这一切,在秦烨死去的那一刻就应该结束了的! “不过,”云然再度开口,语声中微有犹疑,“我决定还是放你们走,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在西陇再看到你们。” 他的目光落到仍然躺在一边昏迷不醒的秦峥身上:“至于他,你们也可以带走,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名叫玄武的青年男子闻言,立刻反对道:“少阁主,留下秦峥,必定后患无穷。” 云然冷冷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他只剩下几天的命可活了么?就算他能活下去,也只会是一头沒有任何理智的野兽,还能对我构成什么威胁,难道……你指望他用牙來咬我么?” 旁边名为朱雀的妖娆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來,他生得颜如好女,如果不是声音低沉,很容易被人当作是女扮男装的少女。只不过他虽然声音微哑,一言一语间却有种别样的魅惑,让人听在耳中不由得要起鸡皮疙瘩。 “玄武,你还放心不下鬼夷大人亲手炮制的蛊毒么?那小子就算再多几条命,也是活不成的,和那个倒霉的皇帝一样。”说着,他的目光盈盈一转,瞥向了洛奕和傅妧这边。 傅妧心中一动,这人的话语中似乎另有深意,其实他完全沒有必要提到鬼夷的。 玄武显然和朱雀极为不合,闻言只冷哼一声道:“凡事无绝对,说不定……” “玄武,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云然沉声道,不怒自威,后者立刻住了口屈膝下跪,以表示臣服。 云然这才再次转向了洛奕,淡然道:“你们走吧?” 洛奕久久地看着他,一语不发,傅妧无奈,只好代为道:“在天牢里,还有我们的两个同伴,如果要走,我们是要一起走的。” 云然点头:“好,我会派人送她们出城与你们会合,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立刻离开西陇境内,否则,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傅妧下意识地看向洛奕,只见他面色铁青,一口牙几乎咬得格格作响,显然是愤怒已极。然而眼下的情况,并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救治秦峥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她伸手拉了拉洛奕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这时,朱雀却又笑吟吟道:“少阁主,看來他们不想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不如……把秦峥留下來,咱们也好看看,那尸蛊是怎么发挥作用的,自从鬼夷大人出门远游之后,咱们能见到的乐子就少得多了。” 听着他黏腻的声音,傅妧陡然有种作呕的感觉。联想到鬼夷的为人处事,她大概也能猜出,那些所谓的“乐子”究竟是什么了,不外乎是把人命视为草芥,以毒药和蛊虫在他们身上试验为乐罢了。 不过在他说话时,傅妧可以确定,朱雀投过來的目光中,似乎大有深意。 “有什么好看的,那天你不是都看过了,如果想看,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进笼子里去好好看看。”云然冷然道。 朱雀立刻做出“花容失色”的样子,掩唇道:“少阁主,人家胆子小,经不得吓的!” 云然不去理会他,只对洛奕道:“还不走?” 洛奕终于上前将秦峥背起來,然后沉默地走出了这间密室。傅妧跟在他身后要走出去时,朱雀却有意无意地移动了身形,挡在了她面前。 “听说,你是引发这次战争的祸水美人?”他幽幽开口,半似挑衅半似疑惑,“这张脸,看起來也沒有什么特殊嘛。” 说着,他已经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的脸庞。 傅妧本能地伸手挡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傅妧正要挣扎,手心里却传來了一样的触感,她本能地握紧了手,发现手心里多了一个纸团。 她霍然抬眸,朱雀微微眨了下眼睛,眸底风情无限。 直到走出皇宫后,傅妧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打开了手中的纸团…… 第48章 神秘讯息 虽然知道了秦峥中的是尸蛊,而非一般毒药,但他后背的伤口仍然需要换药护理。于是,在客栈短暂休息时,慕三千自告奋勇去替洛奕取回藏在别处的人皮面具,简兮也跟着去了,房间里除了昏迷的秦峥,就只剩下了傅妧和洛奕二人。 看着傅妧解开秦峥后背上的绷带,洛奕走过去按住她的手:“还是让我來吧,尸蛊太过厉害,万一……”他说不下去,只是执拗地抓住了她的手。 傅妧凝视他片刻,把手轻轻抽出來:“我已经检查过了,我手上并沒有伤口,反倒是你满身是伤,如果连你也中了毒,还有谁能去替他找回解药?” “可是……”洛奕虽然明知她说的有道理,却还是难掩眸底的担忧。 傅妧淡淡一笑:“之前那几天,不知道是尸蛊的时候,也是我一手包办的换药,在那么黑的密室里都沒事,更何况是在这里。” 洛奕见她神情坚决,只好作罢让开。然而在换药的过程中,他却一直盯着她的手,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见他的样子比自己还要紧张,傅妧便开口道:“玄武和朱雀,是什么人?”这样的名字,其实更趋向于是代号。 “他们是幻夜阁的护法,武功极高,平时神出鬼沒,在我进幻夜阁前,他们就已经是护法了。” “既然这样,他们应该是忠于阁主的才对啊?”傅妧疑惑问道。 洛奕苦笑:“若果真如此,我怎能轻易杀了幻夜阁的老阁主?他们,早就另有了效忠的人选,自然不是我就是了。” 傅妧皱眉,又想到了一处不合理的地方:“你说……他们在你去幻夜阁前就已经在了,可是,玄武倒算了,看那个朱雀的年纪,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事实上,完全还是少年的模样,从外表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 “有鬼夷那样的用蛊高手在,年纪怎可用外表來判断?”提起那个人时,洛奕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有许多能保持外貌长青的法子,我曾经跟随他学过一年蛊术和毒术,所学到的也只不过是皮毛而已。” 傅妧忽然觉得不寒而栗,之前听鬼夷说到那种可使人迅速苍老的蛊虫,她心中其实多半是不信的。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倘若当时萧衍真的被咬到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猛然醒过神來,想到了那张纸条的事,于是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那个朱雀,他是什么样的人?” 洛奕微微皱眉,显然是不明白她为何对朱雀如此有兴趣,然而他还是据实以答:“有点……娘娘腔,喜欢男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朱雀搭在云然肩膀上的样子,心中一阵厌恶。 然而,他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云然在他们的控制下,和落在玄嵇手中沒有什么区别。 之前他遵照吩咐把傅妧诱入南楚和西陇的局中,就是为了要保护当时被软禁在幻夜阁的云然。只是沒想到,终究还是连云然也拖累进來了。 “就是说,他的來历,连你也不知道是吗?”傅妧皱眉。 这个朱雀实在太过神秘,他的话也不知道可不可信,更何况,傅妧与他才见了一面,他为何要这样明目张胆地帮他们呢? 仍然藏在袖子里的那个纸团,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傅妧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洛奕。 看出她神色有异,洛奕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怎么了?你好像对朱雀很有兴趣。” 傅妧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把藏在袖子里的纸团掏了出來,上面简短的一行字,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的。 “东昭大祭司,可换血救人。” 洛奕轻声将纸上的文字念出來,语声中难掩疑惑。傅妧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便低声道:“他是什么意思,是要帮我们吗?” 洛奕将纸条重新揉作一团,“看上去似乎是这样,但是,我想不明白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和朱雀向來不过是点头之交,朱雀虽然喜欢一切生得好看的男人,但对于他却沒有什么兴趣,或许是因为见识过他幼时面容被毁的模样吧。 一个基本上沒有任何交集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冒险示好?而且,还把这样关键的讯息交给第一次见面的傅妧? “我担心……”他终于开口,“这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阴谋,只是想让我们去东昭而已?” 傅妧心下一沉,显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她还是艰难开口:“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试试看,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慕三千撞了进來,颤声道:“不好了!“ 第49章 听闻战讯 傅妧正想伸手扶住她,却忽然想起自己给秦峥换过药后还沒有洗手,于是连忙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将早就准备好的烈酒从坛子倒进木盆里。 “面具沒有拿到?”洛奕皱眉道,他觉得,自己已经藏得够隐蔽的了,怎么会…… “不是……”慕三千显然是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地否认道。同时,简兮已经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盒子递了过去,洛奕接过來看时,看到那张薄薄的面具完好无损地躺在盒子里,心头才略微一松。 若是沒有这张面具,他根本沒指望能混进幻夜阁去,如果取不到龟息丸,不管纸条上说的是真是假,他们都沒有机会去验证了。 慕三千终于喘匀了气,急急道:“南楚和北燕开战了!” “扑通”一声,傅妧手中的酒坛落在地上摔碎了,浓烈的酒气在屋子里蔓延开來,她顾不得收拾,只急切问道:“怎么会呢?萧衍不是已经回北燕了吗,怎么还会开战?” 之前萧衍在南楚境内莫名失踪,确实让南楚和北燕的局势十分紧张,但她明明是亲眼看着他回了北燕的,怎么还会打仗?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慕三千不知怎的竟迟疑了一下,像是不敢说出口。 “到底怎么了?”傅妧急急奔到她身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已经近乎于恳求,“到底出了什么事?” 慕三千为难地看了一眼洛奕,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自己所听到的都说出來:“听说这次,是北燕皇帝御驾亲征……而且,他受伤了……” 傅妧愣住了,半晌才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洛奕忙抢上去扶住她,安慰道:“这里是西陇,或许传言有误,他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的。” “……不是,”慕三千皱眉,“这不是传言,是我从可靠的人那里知道的。” 千杀门在四国均布有暗桩,这是不用想也知道的事实,显然慕三千从皇宫脱险后,就去找那些暗桩寻求帮助,谁知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傅妧看向简兮,从后者的目光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顿时觉得一阵眩晕。至于开战的理由和现在的局势等种种疑问,已经从她心头消失,耳边反反复复重复的都是那句“他受伤了”。 那边慕三千还在愤然道:“早就说南楚人卑劣,他们这次分明是有备而來,要让颜师兄栽跟头!”简兮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她便突兀收声。 然而,傅妧却已经察觉了她们的不对劲,于是追问道:“还有什么?你们还有什么沒有说?” “沒有!”慕三千矢口否认,“我……我只是在担心颜师兄而已……” 事实上,她听到的说法是,南楚皇帝册封了已经身故的傅氏长女为皇后,这个消息传到北燕,才会激怒了刚刚回国的皇帝,然后决定不顾一切地率军亲征。 北疆与游牧部落的战争还沒有停止,据说也是损失惨重,一方还未平定,就贸然发兵征讨南楚,失败似乎是意料中事。然而向來在带兵打仗一事上极为谨慎的萧衍,却不顾伤亡惨重的事实,执意兴兵南下,可见是已经失去理智了。 想到这里,慕三千忽然不顾简兮的反对,走到傅妧面前握住她的手:“傅姑娘,请你跟我去见师兄好么?他……他一定是因为你,才会这样做的。” 见傅妧不作声,她又补充道:“如果能见到你,他一定会清醒过來的,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如果再继续向南推进,到时候深入了南楚腹地,万一补给和援军上有什么闪失,他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你难道忍心看着他战死异国么?” “好,我……”傅妧正想答应,然而目光落到秦峥身上,那个“好”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來了。 “不行,”却是洛奕在一旁断然出声,“这种时候兵荒马乱的,你们带着她到处乱闯,如果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对萧衍不但沒有好处,反而有可能真的害了他。” “洛奕,你这是在小看我千杀门的能耐吗?”慕三千虽然之前也算是和他生死与共过,但这时候涉及到原则问題,还是毫不犹豫地叉腰反驳道。 见对方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她的眉头越发皱紧了,语气已近乎挑衅:“如果真的不放心,你就和我们一起护送她去啊!” 洛奕面色一冷:“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他的目光瞥向秦峥,只见后者人中处的青灰之气越來越盛,已经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 “那你就去做吧,傅姑娘,你跟我们走!”慕三千是个急性子,说着,就拉了傅妧的手,作势往门外走去。 第50章 难以抉择 出乎她的意料,傅妧仍站在原地沒有动,手上甚至有一丝抗拒。 “傅妧,”慕三千有点生气,再也不像刚才那样客气地称呼她了,而是直呼其名,“你不会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师兄为了你冒险,你还无动于衷吧?”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像是被置于煮沸的油锅中煎熬,明明知道两难抉择,却还不得不立刻做出决定。再睁开眼睛时,她眼底微红,隐约有了几点泪光。然而她的声音却很是平静:“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去。” 短短几个字的回答,她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來。 慕三千的眼睛瞪大了,刚才拉住她的手也渐渐松脱滑落,看她眼底的神情,像是重新在审视傅妧一样。半晌,她才冷笑一声道:“师傅果然说的沒错,你这种女人,和谁在一起就会给谁带來祸端!” 简兮皱眉去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你别拦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她也是一路货色,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背叛师门,向对手摇尾乞怜!” 她越说越气,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剑柄狠狠撞在简兮的胸口,把她撞得后退几步。 慕三千挥剑的瞬间,洛奕眸光一寒,空手两指弹出,正好弹在她的剑身上。以空手对利剑,指端的力道竟硬生生荡开了慕三千手中的长剑。 慕三千只觉得剑身一股大力传來,震得手臂也是一阵酸麻,不得已后退了两步,才将那道力度化解开,沒有弃剑。 再度看向洛奕时,她的眸底不知为何有点复杂的情绪。 “洛奕,你是非要多管闲事么?”她咬牙问道。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洛奕沉声道,语声虽然平静,却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傅妧,内中似有无限情意。 慕三千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一酸,还沒等她再有动作,简兮已经扑上來按住了她握剑的手:“三千师妹,不要……” 慕三千眼波一横:“背叛了师门的人,沒资格再叫我师妹!之前你们一同被囚,我才沒有替师父清理门户,你如果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简兮的眉目依旧淡然,语声中却透出了几分急迫來:“我早就把傅姑娘当做了主人,所以今天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动她。” 慕三千道:“好,这是你自找的!”说着,她便挥起长剑,径直向简兮的头顶劈下去。 简兮闭目等死,然而那把长剑却悬在了头顶的三分处,她睁开眼睛,只见慕三千冷笑道:“看,你自以为忠心,可是你口中的那个主人,却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杀,连一点反应都沒有呢!” 傅妧看着她,淡淡开口:“那是因为,就算我不开口,你也不会真的下手,”她眸间神情平静,仿佛对慕三千的所有反应都成竹在胸,“三千,你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为什么偏要装出那样子呢?” “你懂什么,老娘就是不杀人不痛快!”慕三千被她说中心事,当下脸一红,嘴上却强辩道。 这时候,偏生又听到简兮说:“就算是那样,我能为主人而已,也沒有任何遗憾。” 看着她坚定的眼眸,慕三千愣了一下,陡然咬紧牙关狠狠落剑,斜斜掠过简兮的头顶,削落几缕秀发。 尔后,慕三千狠狠把剑丢在地上,自己跑了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妧才叹息一声,替简兮重新拢起头发。接下來,洛奕取了一盆清水,将脸洗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戴上。待到完全戴好后,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他那些诡异的蛊毒,让陌生人看來,这张脸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不过从头到尾,傅妧都不曾见识过鬼夷的真容,所以也无从评判洛奕眼下的神情扮得像不像。 然而,她的目光徐徐掠过那张脸时,却发现了眉心那一点细微得几不可见的破绽。 那是萧衍用丝线穿透鬼夷的头颅时,留下的细微伤口。想起他,傅妧心底又是一阵抽痛。从前她每次身涉险境时,他总会及时出现,然而如今他身陷战场,她却不能及时去见他…… 看到她眉间突然袭來的黯然,洛奕轻轻走上前去,哑声道:“其实……你应该去,或许还能平息这场战争。” 并不是他多么大度,只是,看到她明明人在这里,心却飞向了别处,这种滋味,还不如让他一个人留下來,还可以假装欺骗自己,她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 “别发扬风格了,”她最后这样说道,故作轻松之态,“你一个人,怎么能一边照顾他一边去取解药。” 第51章 即将发作 去幻夜阁取龟息丸,势必只能让洛奕一个人上路。傅妧和简兮停留在洛奕指定的小镇上,看着秦峥背后狰狞的线条一天天蔓延着,不禁心乱如麻。 按照之前洛奕的吩咐,她们已经把秦峥的手脚都用粗大的麻绳绑在了铁质的床柱上,就是怕他突然发狂做出什么事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原本平静的睡颜也出现了变化,仿佛在昏迷中也承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傅妧沒有办法,只好一遍遍抚平他的眉头,希望能为他减轻一点痛苦。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越來越狂躁,眼皮也开始颤动,仿佛就要醒來了。 身侧传來铮然一声,简兮已经拔出了长剑,一副警戒的状态。傅妧回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收起來!” 简兮很少违拗她的意思,然而这次,她却不得不坚持道:“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如果洛奕沒有及时回來,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傅妧却往秦峥身边靠了靠:“他不会有事的,我命令你把剑收起來!” “那是因为你沒见过尸蛊发作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简兮急道。 傅妧眸光一凝,挑眉道:“这么说,你是见过的了?” 简兮叹息一声:“西陇的皇帝,那天被拖到了我们隔壁的牢房里……” 傅妧皱眉:“秦烨?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先是腰腹见被云然捅了一刀,然后又和老宦官搏斗了一番,最后,那把刺过秦峥的刀子,也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口。血都流了一地,如果这样还能不死,那秦烨就不是人了。 “不错,秦烨是死了,但他死前还是中了尸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沒有到七天就发作了,当天夜里,就是上面來人把我们带出去的前一夜,他已经……” 简兮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來形容那血腥的一夜,据说他们把秦烨拖來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沒有人给他进行救治,而是任由他和死囚关在一起等死。 但是半夜里,整个牢房的人都被持续不断的哀嚎声吵醒了。简兮清楚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一幕,是有生以來最令她感到恐惧的一幕。 原本早就应该死了的秦烨却奇迹般复生了,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再也无法让别人把他当做一个“人”來看待了。 和他同囚室的死囚们,大部分已经死在了他口下,而少数幸存者还在哭喊着。然而那样微薄的抗争,根本无法阻挡死神袭來的脚步。 简兮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散发着坚决的光芒:“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伤了你,”见傅妧仍然面色冰寒,她忍不住提醒道:“如果他再醒來,他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他会……完全变成野兽,根本沒有半分人性!” 看到简兮的眼神,傅妧能猜到,她在牢房里定是看到了十分骇人的一幕。然而转眸看到秦峥的脸容时,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自己看着他死在面前。 于是她坚定重复道:“他一定会沒事的。” 于她而言,他代表的不仅是从前的许则宁,而是她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彼时他们蜗居小村中,除了娘亲和师傅外,几乎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一起读论史,那段时光如今看來,已是难以企及的美好。 就在这时,床上躺着的秦峥猛然睁开了眼睛,简兮心中一惊,忙拔剑上前。看到隔空指來的剑锋,傅妧想也沒想就伏在了秦峥身上。 简兮情急之下急忙收剑,傅妧抬眸对上秦峥的双眼,只见他眼底已是血丝遍布,显得分外狰狞。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如往日般温润如水,和他从前每次看着她的时候一样。 “……阿妧……”他颤动着口唇,半晌才发出了这两个含糊的字眼。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傅妧登时喜极而泣,伏在他胸口道:“是我,我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秦峥无力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到他似乎神智清明,简兮也迟疑着停下了动作,她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贸然动手,傅妧一定会阻止的。而且眼下,似乎秦峥还沒有完全地失去理智。 “阿妧……”秦峥停顿了片刻,似乎多了几分说话的力气,“伯母……她……” 傅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來他指的是谁,眼泪一下子掉了下來。“不,”她握住他被绳子束缚住的手,“等你好起來,再告诉我。” “……沒时间了。”秦峥的脸容骤然扭曲起來,脸上的青灰之气大盛。 第52章 来不及了 请使用访问本站。简兮只觉手心中已布满汗水.连带着连剑柄也有些打滑.一颗心更是砰砰地撞击着胸口.精神更是紧绷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夕阳正要西沉.秦峥受伤的时候.大家自顾不暇.沒人能留意到确切的时辰.如今看來.是快到最后的时刻了么.尽管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受傅妧埋怨.但简兮还是打定主意.一旦秦峥出现异化的症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斩杀剑下. 大不了.就用她的这条性命.來作为违抗傅妧意愿的代价好了. 打定主意.简兮的目光紧紧盯着秦峥.只待他被蛊虫完全控制后.就立刻动手.傅妧现在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峥身上.想來是无力阻止她的行动的. “你会沒事的.我发誓.洛奕很快就回來了.他是你的兄长.你知道吗.”傅妧语无伦次地说道.头脑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的存在着. 他不能死.他一定不能死. “伯母……被师傅……啊……”秦峥艰难地说出几个字.随即抵受不住周身传來的痛楚.大声叫了出來.同时竟将麻绳挣得松了一些.整个身子几乎从床上坐了起來. 那声音太过凄厉.几乎已经不似人声.随着他的叫喊.他的嘴唇登时爆裂开几道口子.暗红色的血随即涌出.染红了他的牙齿.看上去有点可怖. “则宁哥哥.”傅妧失声道.“你能赢的.只不过是一些蛊虫而已.我不会允许它们占据你的身体的.你一定要撑住.洛奕很快就会回來了.” 秦峥的手腕被麻绳捆着.却艰难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她还活着……师傅……带走了……她……”仿佛将所有的意志和气力都放在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上.说完后.他原本强撑着抬起的身子重重落回到床榻上. “杀了我.”在痛苦呼号的间隙里.他几乎是喊出來了这三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傅妧.充满了乞求的神情. 傅妧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几乎像个木头人一样.只会机械地摇头. “杀……杀了我……”他再度恳求道.嘴角的血缓缓流下. 看到他那样的神情.傅妧陡然咬紧了嘴唇.殷红的血登时流下.她猛然起身面对着简兮.伸出了一只手. “把剑给我.”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她的声音竟反常地镇定下來.面对着简兮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她再度重复道:“把剑给我.” 她抬起头凄楚一笑:“如果他必须死.也应该由我亲自动手.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简兮见她说的认真.终于抬手把沉重的长剑交到她手里.傅妧用双手握紧了剑柄.相对于她纤细无力的手臂來说.那柄剑太长也太沉了.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举起它.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眼睛.视线里的秦峥在泪光中融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像.然而他痛苦的哀号却真真切切就在耳边.自从得知在母亲和秦峥坠崖的那晚.她所谓杀人的记忆都是幻象了之后.那些充满血腥的噩梦就再也沒有出现过. 果真是魔由心生.她以为自己杀了人.就会夜夜梦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如今.她还是避免不了要用双手沾上鲜|血的命运.要杀的人却是从小一起伴她长大的则宁哥哥. 好吧.就让她來完成这样一件残忍的事.将他的性命亲手终结.在那之后.他的魂魄是否也会夜夜入梦.纠缠不放. “沒有时间了.傅姑娘.如果真的发作起來……那些绳子是根本困不住他的.”简兮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那天.她可是亲眼看到妖魔化了的秦烨.毫不费力地就拆了牢房里的木栅栏.如果不是外面还有一层铁栅栏.怕是整座大牢里的人都难以幸免. 力大无穷、嗜杀、生啖血肉……多么恐怖的一种蛊毒.能让一个好好的人.变成极度残忍的野兽. “真的沒有时间了.”她再度催促.“如果你下不了手.就让我……” “不.我一定要亲自來.”傅妧断然拒绝.终于举着剑走到床前.眼底的泪水仿佛已经流尽了.她能清晰地看到持剑而立的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尽管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在看到她拿着剑走过來时.秦峥勉强调动脸上抽搐的肌肉.拼凑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神情.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來吧.我等了很久了.” 看到他在刚才短短一刻间就变作了青灰色的脸容.傅妧终于下定决心.狠狠挥剑砍下去. 第53章 暧昧暗生 长剑落下,血光四溅,殷红的鲜|血顺着剑柄流过來,尚自温暖。 方才落剑的瞬间,傅妧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秦峥丧命于自己剑下的样子。听到简兮的惊呼声,她才迟疑着睁开眼睛。 然而,剑锋下,并不是秦峥的身体,而是一双手。她愕然抬眸,正好对上洛奕的眼睛。 狂风从大开的房门吹进來,门外已经聚集了好事的人群,显然是听到房里传來不同寻常的动静而來的。简兮忙过去把门关上了,而洛奕也沒有时间去解释什么,只是把秦峥扶起來,将一枚药丸塞入了他口中。 他的手法极为利落,将秦峥的两腮一捏,随即又顺着喉咙捋下去,那药丸便顺利地落入腹中。接着,洛奕再沒有丝毫犹豫,狠狠一掌劈在秦峥颈后,将他砍晕了。 待秦峥重新平静地躺回到床上后,傅妧才看清,原本正向着他的额头蔓延的青灰色,竟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只不过,他的脸色看上去仍然很可怕,以眼眶为界,下半张脸已经被青灰色占据了。 洛奕紧张地关注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待听到胸膛里的心跳声逐渐放缓,以至于几不可闻,而秦峥鼻端呼出的气息也近似于沒有了之后,这才松下一口气來。 他的精神刚有松懈,整个人就脱力般向后靠去。惊魂初定的傅妧这才看到,他胸口的衣衫上隐约透出了血迹。 他穿的仍是离开时的那套衣裳,想來这些天他日夜兼程的赶路,也不会有时间和心情去换衣服。衣服表面毫发无损,却从里面透出血迹,显然是受了内伤。 傅妧忙上前扶着他到桌边坐下,看到他血迹斑斑的双手时,她拿起桌子上的酒壶,低声道:“你忍着点。” 他双手带伤,又那样近地接触了秦峥,还是用酒冲洗一下保险。 显然这几天來,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当清冽的酒液接触到手心的伤口时,饶是自制如他,也不由得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吟。 清洗过伤口后,傅妧扶他躺到一边的榻上。待她为他包扎好伤口时,抬头看到他已经睡熟了,他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青痕,乍看上去和秦峥的脸色很是相像,可见这几天,他大概都沒有合过眼。 至此,傅妧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少许,不再像之前那样揪着难受。 他回來了,带來了龟息丸,暂时阻止了蛊虫对秦峥的蚕食。尽管龟息丸只有四十九天的功效,但总比沒有好。四十九天内,他们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东方微白时,傅妧被肩上温暖的触感惊醒,睁开眼來就看到了洛奕。见她突然睁眼,他手一抖,原本打算披到她肩上的一件披风登时落地。 他尴尬地俯身把衣服捡起來,低声道:“我已经醒了,你去那边睡吧。” 为了安全,他们只租住了一个房间,仅有的两张床榻,其中一张上面睡着秦峥。简兮在外间守夜,傅妧只伏在桌子上打盹。 见洛奕的精神有所恢复,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傅妧不再坚持,起身就往床边走去。 然而她已经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夜,肢体早已僵硬,刚走出几步便是一个踉跄。洛奕连忙上前扶住她,谁知自己也实在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多加了她的重量,竟也立足不稳。幸而床榻就在眼前,两人齐齐倒下,傅妧正好被压在下面。 许久以來,两人还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傅妧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在西陇的牢房里的那一番光景,脸颊上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一点红晕。 “快起來。”她低声道,睫毛扑扇了几下,目光极不自然地从低垂的眼睫下瞟向了别处。 洛奕却似充耳不闻,非但沒有起身,反而伸出缠着重重绷带的右手,笨拙地拨去她脸上的一缕乱发。 “上次……大好机会在眼前,我却沒有把握……”他喃喃自语,显然是也想起了那件事。 傅妧面色一沉,竭力维持住平稳的语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适当的时机?”他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中透出了几分执拗。 “你先起來……”离得这样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这样实在是让傅妧觉得很不习惯,而今天这样类似于胡搅蛮缠的洛奕,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合适,嗯?”他却又再度重复道,语气已近乎情人间的呢喃之语。 暧昧而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中间,傅妧咬紧了嘴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54章 欲言又止 “每一次离开,我都在担心,担心再也回不來,再也见不到你。”他兀自低语,目光柔柔地落在她脸上,语气又似无奈又似叹息。 “从前,我最害怕的事,是还沒等到报仇自己就死了,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却变得开始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他低低地笑了,笑容中有几许苦涩,“其实更害怕的是,我再也回不來了,而你却根本不记得我。” 傅妧终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会不记得,无论如何,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早已经不是敌人。” 不错,他们一开始是以敌对的姿态相识的,然而这段日子辗转于南楚和西陇之间,彼此已经早就不是敌人了。 “不是敌人,那是什么?”他探询的目光投过來。 傅妧明了他的心意,只不过,对于这份莫名而起的情意,她无以为报。于是她抬起双眸,以平静的目光与他对视,简短地说了四个字:“同袍之义。”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说会带來什么后果。果然,听到那四个字时,洛奕的眸间闪过一丝黯然。 然而他仍不想就这样放弃,执拗追问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 傅妧能看到他眼底仍然存有的希冀,然而她却不得不开口道:“这已经足够了。” 洛奕微微一震,随即脸上又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那么,”沉默半晌后,他低声开口,“秦峥呢,对你來说,他是什么人?” 傅妧嘴角微扬,坚定地说出了两个字:“兄妹。” 那一刻,洛奕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喜是悲。喜的是,她对秦峥也沒有什么男女之情,这样,他就无需顾及兄弟间的情谊而无视自己的感情了。悲的是,她对所有人都表示拒绝,其实可能是因为心中早另有人选。 那个人,他想他知道是谁,然而却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他。 “阿妧,其实我……”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把一切都说出來,包括小时候的相处,然而就在这时,外间却传來了动静。 简兮拿着剑站在门口,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并沒有立刻背过身去。 傅妧也看到了她,忙用力去推洛奕的肩膀。洛奕看她的神情中带了愠怒,只好放手让她起來。简兮立刻奔过來对着她上下查看,仿佛想看她受伤了沒有。 傅妧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脸上的红晕越发加深了。 窗纸已经被映的微微发白,傅妧低声道:“天快亮了,我们还是尽早商议下,尽快启程去东昭吧,四十九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洛奕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黯然的神情,他努力压抑下心中的异样情绪,跟着走过來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傅妧只轻轻摇了摇头:“我能等,他却不能等了。” 见她神情坚决,洛奕无奈,只好坐到桌子前,以炭笔在绢布上画出简易的地图,商量着出发的路线。 东昭与诸国不同,西陇虽然已经算是对外來人特别严格的了,但还比不过东昭。若无别国君主签发的通行令,根本无法通过东昭的关卡。 就算能侥幸混进去,也是无济于事,东昭百姓信奉神灵之力,国中大祭司的地位极为尊崇,仅次于帝王,据说王公贵族想要见他一面尚且困难,更何况他们这样身份未明的外來者。 说到这里,洛奕脸上的担忧之色更盛:“况且,我还是担心朱雀有意向你透露这个讯息,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傅妧知道他口中说的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点怀疑,毕竟她和朱雀素未谋面,两人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他何故要一上來就以这样重要的讯息向她示好呢?更何况,朱雀和玄武同为幻夜阁的护法,自然是杀人如麻的,也不可能对一个刚见一面的人起了同情心,做出这种事來。 她拿到纸条的时候,上面墨痕已干,显然是事先已经准备好了,有备而來。 傅妧沒法再多想什么,只问洛奕道:“那上面所说的换血之法,是不是可以治愈他所中的蛊毒?” 洛奕沉吟片刻,才颔首道:“从理论上來说是可行的,毕竟蛊虫寄生于血脉之中,如能将全身血液都换过一遍,自然能根治,但是……这种法子听上去诡异的很,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做到。” 傅妧决然道:“那位东昭大祭司声明很盛,若不是真有点本事,恐怕也不能在东昭纵横多年。” 洛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那我就立刻动身前往东昭。“ 傅妧却道:“不,我和你一起去。” 第55章 一路艰辛 尽管洛奕百般反对,最终还是在傅妧的执拗面前作了让步。只不过这么一來,他就不能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偷偷越过边界的城墙潜入东昭了。 不过,傅妧说的也有道理,东昭是个极为神秘的国家,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形,很少有传言流出。如果冒险硬闯,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光明正大的前往求见,实在不行被拒绝后,再采取极端的法子也不迟。 毕竟,从前洛奕也算和东昭国君有点交情,那琴中仙的外号,便是后者脱口而出的。 只不过究竟要如何入关,倒还需要商榷。洛奕本想返身去找云然,从他手中求得通关文书,却被傅妧劝阻住了。 她不是不相信云然的为人,从他上次执意放了他们也能看出,他其实内心对这个大哥还是极为看重的。但是现在他身陷权力漩涡,周围又有玄武和朱雀监督,万一洛奕再度失手被擒,那时候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从西陇到东昭,最快的法子就是走直线,从各国的边界经过,根本也沒有可能绕道都城去求通关文书。因此,他们的初步计划就是在东昭的边关外守株待兔,总会有人手持通关文书经过,到时候把他们打劫了,便能名正言顺地进去了。 此举虽然不光彩,却是最简便的法子,想來凭着洛奕的武功应该也不难做到。 至于简兮,虽然她一再要求随行保护傅妧,最终傅妧还是劝服了她,让她留下來照顾秦峥。为了缩短路上所用的时间,简兮也要带着秦峥一路西行,在最靠近东昭的地方等着他们,一旦事情成功,无论是去东昭救人,还是把大祭司请出來,都会节约些时间。 只不过带着秦峥上路,势必要慢一些,所以他们还是分成两路,由傅妧和洛奕先去东昭设法求见大祭司,简兮带着秦峥缓缓而來。 敲定计划后,他们便立刻分头准备,当日午后,傅妧已和洛奕踏上了前往东昭的旅程。 他们用重金买了八匹骏马,日夜兼程地换马而行,原本要近一个月才能赶完的路程,最后被硬生生地缩短为了十八天。饶是如此,傅妧仍觉得心急如焚。 这一路颠簸过來,洛奕尚在苦苦支持,她却已经瘦得不似人形。春日的大风吹得她的肌肤晦暗无光,眼睛却显得格外大了,且在里面闪烁着幽幽光亮,仿佛能噬人一般。偶尔在路边停下來给牲口饮水时,她都不敢再看自己的脸了。 水面中倒映出來的那个女人,因为多日來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腰背挺得像铁板一样,再无从前的柔美姿态。不管喝多少水,嘴唇始终都是干裂结痂的。 磨难才是改变一个人面目的最快方法,傅妧自嘲地想,如果这时候让从前认识她的人都來看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 变化的不仅仅是外表,还有她的眼睛,不必让倒影來作证,傅妧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焦灼。 无论如何,路程远近都在那里摆着,不可能突然多出來,也不可能突然减少。但是东昭大祭司却是个未知数,甚至,她连自己能不能见到那位传说中天人合一的大祭司都拿不准。 他们最后在东昭嘉禾关外停了下來,埋伏在离关卡不过半日路程的小树林中,如果有人想要通过嘉禾关进入东昭,一定会从他们眼前经过。 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后,他们却无一例外都傻眼了。 事实上,去东昭的人确实不少,端看大路上,几乎是一辆马车接着一辆马车,后面跟着众多侍卫随从。整整一天过去,大路上的人络绎不绝,根本沒有落单能被偷袭的。 傅妧无奈道:“看样子,东昭似乎在举行什么盛会。”除了盛会,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么多人都齐聚在东昭。况且看那些马车后面跟随的侍卫,一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样子,可见來人的身份也都不一般。 洛奕眯起眼睛打量着过往的车队,半晌才淡淡道:“我看事有蹊跷,那些侍卫,好像都是东昭国君的近卫军。” “什么?”傅妧皱眉,“你怎么知道?” 洛奕拉过她來指给她看:“你看,这些人的穿的衣服色调虽然黯淡,但腰带上都有一个火焰纹样的标记,东昭皇族崇尚火神,那是他们皇族内部的近卫军的徽记。” 看到傅妧仍然疑惑的目光,他才补充道:“这些人,是东昭的秘密军队,轻易不会出现在人前的,除非是皇帝亲自下令。”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同样困惑的神情:“所以,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大量出现在这里。” 第56章 关外等候 “他们只听命于皇帝的吩咐吗?”傅妧皱眉,“那么,能不能向他们表明你的身份,请他们带你去见东昭皇帝?” 洛奕苦笑:“不要忘记,我现在可是刺杀西陇皇帝的钦犯,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就算想要找个人剥下面皮來做面具,也需要时日和特别的药物,现在根本沒有这个条件。” 听他说起剥人面皮來做面具时,傅妧的脸色不由得冷了几分。这种手段,对付鬼夷那种无恶不作的人自然是寻常,毕竟鬼夷自己也沒少做这种事,但是,如果为了自己的私事而去寻找无辜的人,未免就太过了。 这段时间以來,她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和洛奕的分歧所在了。洛奕在过去的岁月中,早已学会了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对于他來说这,这世上的任何人和事都能被拿來为他的目标而服务。 哪怕是有例外,也是极少数,比如秦峥,比如……她。 但是傅妧并沒有忘记,在北燕,那个名为九尾的易容高手是如何惨死的。那个前一刻还巧笑嫣然的女子,下一刻就成了一缕亡魂,而从始至终,她所效忠的主人都不曾出现。 虽然下令将九尾处死的人是萧衍,但拒不现身的洛奕,才真正把她推向了死亡。 尤其是,洛奕后來已然现身于北燕皇宫,却连一句都不曾提及过那个为了他派遣的任务而死的手下。 这才是最让人觉得寒心的地方,所以,无论现在的目的是什么,他那样坦然地把旁人的性命视若无物的语气,始终都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洛奕也能猜到几分她的心思,于是淡淡道:“我是在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活下來的,所以,在我看來,人的性命和野兽的性命沒有什么分别,我自知自身污秽不堪,你不必做出这个样子。” 他的话隐约带刺,这是自从摆脱了敌对的身份后,他第一次对傅妧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话里的刺,在刺到别人之前,先刺中了自己,心下隐隐作痛。 “我沒有责备你的意思。”傅妧语声平静,丝毫沒有不悦,只见诚恳。 然而这样的诚恳,却越发刺痛了他的心。他知道傅妧的意思,她并不会因为他的做派而鄙夷他,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样的感觉,比鄙夷和仇视还要让他难过,再一次提醒了他,她和他根本就是不同轨道上的人,哪怕偶有相遇,最终也只能在彼此注定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阿妧……”他忽然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來看着他时,他却刻意错开了目光,远远地盯着别处继续说道,“其实,我可以尝试着改变的……从前我沒有办法,如果我不去杀人,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次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此刻的想法,因此短短的一段话,已经断续了几次。 除掉了从前一直戴着的面具,他整个人也像是和从前不同了。从前佩戴银色面具的幻夜阁主,心思奇谋,言辞锋利,然而这一刻面对傅妧的他,却几乎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沒有资格要求你内疚,那些都不是你的错。”她柔声道,不忍看他眉间的黯然。 拥有像他那样奇特的身世,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委实不易,然而同情归同情,终究不能和感情划等号。她一向泾渭分明,从不拖泥带水,从前对元灏如此,今日面对洛奕亦是如此。 洛奕定定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來,他一直不曾中断过搜集她的消息。从前,他十分佩服她的品性,如今,她用同样泾渭分明的态度來对待他,他却觉得无比恼火。难道,自己终究是不能做她眼底特别的那个? 天色渐渐暗下來,他们就在树丛中无言相对。直到远处的马蹄声再度响起时,洛奕才來了点精神。 他侧耳倾听片刻,才道:“这辆马车后面跟的人手不多。” 傅妧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如非必要,还是不伤人为好。” 洛奕眸光一冷:“我若不杀人,怕是只有被杀的份了。” 傅妧急道:“我们要的只不过是通关的文书,在这里杀人,对人对己都沒有好处,”看到他脸上越來越冷的神情,她只好心一横道:“而且,我也担心你。” 听到她这样说,洛奕的脸色渐渐和缓,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不会有事的,就算要死,我也要看到秦峥平安了,才能瞑目。” 说罢,他便提起长剑,迎着疾驰而來的马车而去。 第57章 拦路劫道 彼时天色已暮,道上已沒有太多的人,只有孤零零一辆马车摇晃着驶來,除了车夫之外,随车步行的只有零星几个小厮。 虽然已是春日,但夜來风寒,那一干小厮都纷纷拉紧了衣衫,缩手缩脚地地低头向前走着。连那车夫也是一副疲惫模样,懒懒地靠在车壁上,手里的鞭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既沒了督促,车前套着的两匹马儿也懒怠下來,慢吞吞地向前走着。 洛奕看在心里喜上心头,这似乎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所有人的目力都集中在脚下的路上,连他这么一个大活人都像是沒看见似的。 再次确定周围沒有什么潜伏的危险之后,洛奕纵身跃上车顶,使一个倒挂金钩,用手中长剑逼住了车夫的脖子。“停车!”他沉声喝道。 那车夫乍然被一把寒光四射的剑抵住喉咙,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一声分辩都沒有,就下死力勒住了缰绳。骏马的长嘶声中,马车又向前移动了几步的距离,便安稳地停了下來。 随车的一干小厮看來也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沒见血光,便吓得往一旁退了开去,竟似是完全对车中的主家漠不关心。洛奕心道这样也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通关文书,还不必在傅妧面前大开杀戒。 为免事情有变,他还是倒转了剑柄把车夫打昏,然后才跃至车厢后端,警惕地看着毫无异动的车门和车窗。 车中之人沒有发出任何声音,显然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是已经吓得不敢有所动作了。看车夫和小厮们的表现,洛奕更倾向于后者。 于是,他再不犹豫,以剑尖挑开车门,沉声道:“要命的就把通关文书交出來!” 若是换做了从前的他,定然不会说这般劫道匪徒的招牌言辞,而是毫不犹豫地把看到的所有人杀个精光,横竖通关文书是个死物,无法长了腿跑掉。 然而,一想到那双就在不远处窥视着的眼睛,他只觉得,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恐怕会让彼此越行越远。哪怕是一刻也好,他都不想再做她眼中十恶不赦的杀手。除了杀人,他一样可以有另外的办法,來达到救秦峥的目的。 他心中万千思绪转过,这才发觉车厢内竟无人应声。 难道是辆空车不成?他本能地想要挑开车门后面低垂的帘子,然而心中却陡然生了预警之兆。 紧接着,一把嘲讽的声音就从中传來:“倒是第一次见人打劫不为财物,而是为了区区通关文书。” 听到那个声音时,洛奕不知为何身子剧震,持剑的手竟都猛烈地抖了一下。然而他很快就安慰自己道,不可能是那个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声音相似也很是平常。何况从前幻夜阁的杀手中,大部分人都有模仿别人声音的本事。 对方却接着道:“既然你想要,我便双手奉上,接好了。”话音刚落,车帘就陡然扬起,一个朱红色的匣子飞了出來。电光火石间,洛奕已经察觉那匣子來势极为猛烈,他不敢硬接,只好点足疾退,同时横剑当胸。 他后退的速度远远不及那匣子的來势,怦然一声,匣子重重撞上他横在胸口处的剑身。 饶是已经借着后退之势化解了大部分力道,洛奕还是觉得胸口受到了重击,喉中腥甜,一口血在喷出前被他硬生生忍住,眼前几乎一黑。 所幸对方似乎有所留手,匣子在最后关头生生一滞,并未将全部力道都发挥出來。 洛奕不敢大意,來不及调息便举剑准备迎敌。然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牵动四肢经脉中的旧伤,做的格外艰难。 然而前方大敌未去,身后又是一阵疾风袭來。对手來得好快,洛奕來不及回身,只觉已有一对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后心。 他大骇之下,知道自己这次轻敌的错误委实犯得太大,不仅沒能察觉到周围有这等高手,还等同于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刹那间他只觉心念俱灰,心田中最后掠过的影子,还是那少女清丽无双的脸容。只是不知她,会否为自己落下几点泪? 他心里又电光火石般掠过个念头,要不要出声对她示警呢?若她贸贸然冲了出來,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耳后一个声音陡然传來:“别再忍了,再忍下去,伤势只会越來越重。”与话声同时而至的,还有后背上的一股暖流,显而易见是高手传來的内力。 怎么回事?对方竟不是趁机來偷袭他的,反而在用内力助他? 第58章 意外相见 來不及再想什么,刚才硬生生忍下的一口血被内力所激,再度冲上喉头。洛奕这次真的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后,便颓然向前栽倒。然而,那口淤血喷出时,体内阻塞的经脉却再度畅通。 在身子重重落入尘埃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傅妧略带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的声音。那声音随着足音由远而近,他很想抬起头对她说一声自己沒事,然而却再也支撑不住。 他重重摔倒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最后只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便彻底昏了过去。 那边原本一直在静观其变的傅妧,在看到匣子重重撞上洛奕胸口时,已经骇得心口狂跳。但她自知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冲出去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连自己也栽到对方手里,这样就更加孤立无援了。 虽然明知道这种时候,隐匿行踪留待日后再说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在她看到洛奕被人拍上后背,然后吐血栽倒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來。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好像延展成了永远跑不完的路程。傅妧只觉得两腿仿佛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提起,却似软绵绵地踩在棉花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耳边回响起他之前说的话:“我若不杀人,怕是只有被杀的份了。”傅妧的眼泪忍不住迎风而落,满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是她害死了洛奕! 她真的很想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让别人都按她的心意來做?她自己因为心软吃的亏还不够吗,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一味善良能得到什么?娘这辈子从不与人争吵,还不是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洛奕纵横江湖多年,却因为一时心善阴沟里翻船,而这些,都是她的错! 是她一直都太愚蠢,跌到头破血流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如今,她已经又害死了一个人。不,沒了洛奕,她凭什么求得东昭祭司去救秦峥? 如今,因为她的愚蠢,是连他之前不顾危险去夺來龟息丸的努力也白费了! 跑到马车旁时,傅妧脚下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现在她满心都是愧疚,洛奕就在几步之外,露出的侧脸苍白如纸,旁边还有他喷出來的鲜|血,触目惊心。傅妧只觉得,自己再也沒有勇气上前。 这时,马车上的车帘终于被掀开,露出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孔。看到跌坐在车旁满面泪痕的女子,他的眉毛轻轻上扬,眼睫下流露出的目光中除了怜悯,还有一丝戏谑的意味。 他撩起衣袍跳下马车,稳稳在傅妧面前伸出一只手來。 朦胧泪光中,傅妧微微抬眸,看到面前的那只手时,目光陡然警醒。她霍然抬头,正好看到那高大男子正对着她俯身下來,嘴角勾起些许笑意,一如从前。 此情此景,与他们在南楚皇宫时的初遇,何其相似! 傅妧只觉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 然而对方却悠悠开口:“你打算一直坐在那里不起來了么?” 连声音,也十足相似,与傅妧记忆中的嗓音丝丝吻合,再无半点破绽。傅妧沒有去握他的手,而是用衣袖狠狠擦去眼底的泪水,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人。 然而,结果却让她很失望。无论怎样的易容,都可能会留有破绽,就算在面容五官的雕琢上天衣无缝,神情和目光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然而眼前这人,在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沒有破绽。 但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傅妧觉得已经不能用常理來解释眼前看到的人了,她本能地把手又伸向了眼眶。那人轻轻笑了起來,弯腰握住她的双手,制止了她的进一步举动。 “手那么脏,把脸都擦花了。”这样的语气,宛如父亲宠溺小孩子一样,是他少有的温柔。 看到她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再度笑出声來:“怎么,才一个月不见,就不认得了?” 他托住她的手肘把她扶起來,在这个过程中,傅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见她已经站稳,萧衍的手顺势绕到她腰后用力一勾,两个人便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微微颔首,呼吸暖暖地拂在她的脸颊上,宛如三月春风。 “分别一月有余,你……有沒有想我?” 收敛了调笑和不正经的态度,此刻他的语气,无比认真,一如他灼灼的目光。 第59章 有意戏弄 傅妧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而是他真真切切就在眼前,言笑晏晏。 “萧衍,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惊又喜地问出声來。 “嘘……”他竖起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在这里可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被人知道的了不得。”他的手指在她干涸结痂的嘴唇上轻轻抚过,动作无限暧昧,目光中却带着心疼。 傅妧抓住他的手,浅笑道:“好,那我还是叫你颜子潇,总可以了吧?” 萧衍却故意皱起了眉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应该叫我颜大侠才对。”看到他装腔作势的神气,听到他沉稳的声音,傅妧多日來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都去了大半。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忍不住低下了头抿唇一笑。许是动作有些大,原本就干裂的嘴唇被这么一扯,登时又崩开了两条细纹,洇出丝丝鲜血。 鲜|血给她原本黯淡的唇色添了几分色彩,萧衍看着她,猛然低头吻下去,惊起她眸底一片愕然。 他唇齿间的强悍袭來,盖过了血和尘土的气息。那一刻,傅妧忘记了他们身处何方,只是本能地闭上眼睛沉浸在与他的重逢中。 一旁的南宫慕云刚把洛奕扶起來,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他本能地别过头去,却正好撞上慕三千的目光。慕三千走过來,一语不发地将洛奕的另外一条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膀上,与南宫慕云一左一右扶着他上了马车。 听到马车离开的声音,傅妧才猛然醒觉,挣扎着想要推开萧衍,然而对方只是不满地“嗯”了一声,手却勾得更紧了。 “颜子潇!”傅妧皱眉叫出他的假名字,声音里带了点怒气。 萧衍这才停下动作,却仍然沒有放开她:“怎么了?” “马车都走了,难道……难道我们就一直站在这里……不成?”她含糊其辞,两颊飞起了红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刚才还缠绵入骨的人。 “站在这里……做什么?”萧衍听出了她话语中奇特的沉默,故意促狭追问道,看到她脸颊的颜色越发加深了,眼底才袭上满意的笑容。 “你还沒说,为什么会來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打仗么?”她猛然想起上次听简兮和慕三千说过的事,神情一下子变得惶急起來,“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急切地用手摸上了他的胸口。萧衍任由她上下左右地打量自己,最后才一把捞住她的双手贴在心口处,低声道:“如果不是天下人都知道我受了伤在军帐中卧床不起,我哪里有机会來这里找你?” “你是装的?”傅妧这才明白过來,知道他沒有受伤后,当下不再客气,狠狠在他胸口推了一把,“那你还不早说!” 这人,明明沒有受伤,偏要看她着急的样子,真是…… 萧衍笑道:“如果不是这样,哪里知道娘子你如此关心为夫的身体?”他继续捉住她的手,“其实我也不知道受伤沒有,不若你再仔细地替我检查一番?” 傅妧脸颊烧红,确定他真的是毫发无伤,才用力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借以报复他戏弄自己的事。谁知道萧衍却突然变了脸色,并弯下了身子,显然是痛楚至极。 傅妧吓了一跳,以为他刚才只是为了怕自己担心才说沒有受伤,又或者是他虽沒添新伤,心口处却有旧伤。因此一边自责自己不分轻重,一边担忧地问:“怎么样了?要不要先坐下來休息下?” 萧衍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里,看到他佝偻着身子的模样,傅妧心中又急又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生萧衍只是倒抽气,一句话都说不出來。 正在她急得沒奈何的时候,却忽然觉出萧衍有些不对劲。他口中发出中嘶嘶声,与其说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更不如说是…… “你在笑?”傅妧陡然明白过來,“你笑我又上当了,是不是?” 见她已经识破自己的伎俩,萧衍终于直起身子來,忍俊不禁道:“你倒好骗。” 傅妧俏脸一冷,又是一拳要打上去,却又怕他真的有伤在身,因此犹豫了一下,并不敢使力。萧衍看出她的心思,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再度抱个满怀,这才在她耳边道:“我该好好找一个人算总账了,不过这几天日子,倒把你变得这般野蛮。” 傅妧这才想起來刚才发生的事,失声道:“洛奕呢,你们……为什么要暗算他!” 第60章 无限缱绻 “暗算。”萧衍重复了一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懂武功。但暗算他。似乎对我也沒什么好处吧。” 傅妧自然知道他不会作伪。事实上。自从在到萧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放下心來了。知道洛奕不会有事。只不过。亲眼着他吐血昏迷。至今仍让她胆战心惊。 到她眼中隐约的担忧。萧衍叹息一声:“告诉你吧。他受伤不轻。不过一直在强撑着不表现出來。这样对他一点好处都沒有。我要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他排出体内淤血罢了。不至于让伤势一再严重。” “那他现在怎么样。会不会有事。”傅妧急切道。 这样说來倒很是合理。他从幻夜阁取了龟息丸回來之后。她也曾问过他有否受伤。他都只是一笑置之。从方才的情形。他倒是受了内伤的样子。傅妧虽然对武功一道不甚明了。但从医理上说。受了内伤却正是要及时疏散。不然淤积在经脉中只会越來越糟。更有甚者。可能因为经脉断裂而不能再动武。 刚才的情景。倒是和萧衍说的情况正好吻合。至此。她的一颗心才真正放了下來。 “好了。不用担心他了。三千和慕云会好好照顾他的。”萧衍又道。 “三千。她也來了。”傅妧脸上红晕再现。一开始她因为洛奕受伤方寸大乱。后來又因为和萧衍重逢而太过欢喜。虽然隐约猜到和萧衍联手伏击洛奕的人是南宫慕云。却根本连一眼都沒有过他。更何况是一开始并未出现的慕三千了。 萧衍见她脸上的神情几度变换。不由得暗自想笑。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嘲笑她刚才的表现。因此只忍住笑意道:“好了。现在天色那么晚。我们还是先进城。再來慢慢说这些事吧。” 傅妧了周围。马车已经走得远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路上。周围沒有半个人影。 “从这里到城门也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们……不会是要走着去吧。”就算是能追上马车。那小小一驾马车。显然也装不下他们这么多人。更何况还有一个受伤的洛奕要平躺着才行。 萧衍低头了她脚上沾满尘土的靴子。挑眉道:“走不动就让我背你。好不好。” “你疯了。”傅妧嗔道。那么远的路。一个人空身走去也会累得半死。更何况是再背上一个人。堂堂北燕皇帝。背着一个姑娘去东昭。真是能传为四国笑谈了。 萧衍笑了笑。打了个唿哨。林中便奔出一匹通身乌黑油亮的骏马來。一便可知不是凡品。 原來是早就预备好了在这里。傅妧无奈笑笑。这人。明明从來不打无准备之仗。偏生嘴上喜欢乱说一气地戏弄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待坐上了马背后。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傅妧忍不住扭头着他的侧脸:“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东昭。那么……北燕和南楚的战事怎么办。” “放心。战局目前还在僵持中。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结果的。倒是秦峥中的毒。是再也等不得了。”他深深地着她。“我知道。如果不能救他。你这辈子都会心有不安的。” “那又怎样。”被他说中自己的心思。她却仍倔强反问。 “那又怎样。”他好笑地重复了一遍。“你以为你这辈子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么。既然我才是那个接收者。如果不能让你这一生都平安喜乐。我还有什么面目出來见人。” 傅妧一时僵住。只觉此刻岁月静好。胜过天长地久。身后这人。知道她一切最隐秘的心思。了解她的每一丝情绪。亦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语。最能扣动她的心弦。 得良人若此。此生何憾。 傅妧努力眨去眼中泪光。勉强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的后半生若是有一丝一毫的不顺意。便唯你是问。” 听得她如此说。萧衍眸底笑意更深。索性倾身贴着她的耳根道:“随时随地候你來索偿。最好是让我以身相抵。夜夜无眠。” 这话说的暧昧至极。傅妧哑然失笑。耳根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一直红到了脸颊和脖颈。 两人一骑悠悠然向东昭国境行去。一双人影依偎在马背上。无限缱绻…… 纵然明日将要面对的。是东昭的又一番风波。然而此刻的静好时光。永会烙印于心上。此时此刻。有萧衍携手同行。傅妧心中再无半点彷徨。 在最后一缕夕阳的微光即将消失时。东昭的国门轧轧开启。将新的旅程展现于他们面前…… 第1章 初入东昭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兵分两路。由傅妧和萧衍先行赶往东昭国都求见大祭司。而洛奕则一边养伤。一边跟着马车徐徐前來。 从前。傅妧对东昭的了解仅限于史册上的记载。和旁人口中的传言。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东昭和其余三国有多么不同。 如果说每个国家都可以用一个词來形容。那么北燕毫无疑问是彪悍。南楚是文雅。西陇是野蛮。至于东昭。则是神秘。 一路经过许多城镇。各地因为侧重发展的行业不同。建筑物都有所不同。然而。每个地方都有的建筑物就是神庙。 这类建筑一律以白色的大理石建造而成。带着尖尖的塔顶。每到一个地方。第一眼就可以到。 东昭并不鼓励普通人经商。除了少数得到朝廷允许的皇商外。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开店出售物品。不管是自家生产的。还是从野外得來的。 因为这个缘故。街上百姓的衣着起來十分单调。大部分都是用家织的土布制成的。上去灰扑扑一片。十分黯淡。 但那些经过的马车。却极度奢华。拉车的马匹。都披着绫罗绸缎制成的马衣。车帘等物就更不用说了。马车上一般只会带有两种徽记。不是代表着皇室。就是代表着神庙。 由此可知。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财富。都是掌握在皇族和神职人员手中的。其余的百姓就只能艰难度日。做着官府给他们安排的活计。领取着仅够维持生存的口粮。生活中似乎沒有其他任何的目标。 因此。傅妧在街上到的每一张脸。都带有一种漠然的神情。只有那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在到她和萧衍纵马而过时。还会本能地露出艳羡的表情。 到这样的百姓。傅妧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她从未想过。东昭的百姓竟然是这样生存的。和其他三国的百姓相比。简直一点自由都沒有。 但是那些达官贵族。却能穿着华丽的衣衫。在装潢精致的酒楼里大吃大喝。着那些人肥腻无知的嘴脸。傅妧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对于面前精致的食物。再也一点胃口都沒有。 萧衍出了她的不适。便招呼店小二将饭菜收进食盒。他们带回驿馆去吃。 出來后。萧衍自去酒楼后面的院子里牵马。让傅妧提着食盒在酒楼前面等候。因为天气渐暖。食盒并沒有用木制的。而是简单地用竹篾编制成的。因为竹篾间有空隙。所以饭菜的香气很容易就传到了外面來。 傅妧到几步外站着的一个瘦弱女孩。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眼里发出了渴望的光芒。 那个孩子穿的比其他人还要破烂。显然也沒有得到精心的照顾。衣服上的手肘和膝盖处都有着很大的破洞。她冻得通红的皮肤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然而那一双精灵灵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提盒。小巧的鼻头抽动着。贪婪地闻着其中散发出來的香气。 傅妧心下颇为不忍。索性打开提盒的盖子拿了一个包子就要走过去。 那孩子瘦弱的模样。显然是不曾吃过几顿饱饭。虽然自己无法帮她一生一世。但一个包子而已。应该还给得起。 然而着她走过來。那孩子却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转身就跑。傅妧登时愕然。 “她不会要的。”身旁萧衍的声音柔柔传來。 “为什么。“傅妧颇为不解。她的样子。明明就是饥饿至极。为何会对送到面前的食物露出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來呢。 “一边走一边说吧。”萧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扶她上了马。 一路上。傅妧听他讲述个中原委。越听越是心惊。原來。如果那孩子接受了她的馈赠。如果被人发现。全家人都会被处罚。 因为他们都只是普通百姓。他们只做官府安排给他们的活计。同时领取定额的口粮。除此之外。任何其他行为都是禁止的。禁止乞讨、禁止去野外觅食……东昭百姓的生活。严格地处在官府的控制下。沒有任何自由。 “刚才她盯着你。已经是很大胆的行为了。难道你沒有注意到。其他人都在躲着像我们这种奇装异服的人吗。” 傅妧心下黯然:“我不明白。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难道……” 难道就沒有一个人想要反抗吗。而且。她也不出。这样对东昭有什么好处。 “绝对的权力集中。”她并沒问出口的问題。萧衍却已经给出了答案。“不过。这并不是我们眼下应该担心的问題。“ “嗯。“傅妧向他时。却见他的目光已经瞥向了远处。 “來找麻烦的人要來了。”他简短道。 第2章 长街遇袭 傅妧循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正往这里走來,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自己和萧衍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但是,他们并沒有做什么惹麻烦的事,如果说刚才的施舍食物一举也不算的话。毕竟那个小女孩只是看了看她,并沒有真的接受她的施舍,那么除此之外,这些官兵还有什么理由來对付他们呢? 想到这里,傅妧担忧道:“你的通关文件,不会是假的吧?” 萧衍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些人早就盯上我们了,如果有这样的真凭实据,哪里还用等到现在才动手?” 对方显然也在评估他们两人的实力,带头的官兵溜了一眼萧衍腰上挂着的长剑,脸色显然不太好看。萧衍此刻虽然衣着普通,但从体格和骑马的架势一看便可知道是练家子。而傅妧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容貌举止无一不透出贵气來,足以让他们犹豫不前了。 对方既然沒有明显摆出要动手的架势,萧衍也故作不知,放任马匹悠闲前行。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來越近,萧衍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手指却暗地里按上了剑柄。他已经敏锐地发现,在街角有一个白衣人,正在看向这边。 在东昭,只有一种人能穿白色,那就是神庙的祭司。从对方衣襟处若隐若现的火焰纹样來看,这人在神庙中的地位显然不低,那么,这次行动是神庙的策划的么?但是,为什么? 萧衍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始终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招惹到了神庙,难道,是他的行踪泄露了?就算被东昭人知道他微服潜入国境内,也不至于准备这样的阵仗招待他吧? 在离那队官兵只有几步距离时,萧衍陡然一夹马腹,就要从对方队伍里冲过去。然而对方显然也有了防备,纷纷往街道两边退开时,手中赫然多了两条长索。 萧衍急急提缰,让马儿高高扬起前蹄,从长索上跃过。但对方显然也经受过训练,当下换了对策,竟甩动长索往马蹄上卷來。 眼看马儿就要中招,萧衍急急俯身,手中透明丝线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手中的长索割断。 长索既断,那几人使岔了力道,登时摔成一团。计策失败,他们身后的官兵立刻挥舞着大刀杀上來。萧衍抽剑在手,只听得兵器落地的声音和痛呼声此起彼伏,两人一马所过之处,所有官兵手腕上都中了一剑,手中兵器应声落地。 萧衍不敢停留,立刻纵马向前疾奔。然而前面的街口,却赫然又出现了一队卫兵,且手中所持的兵器均为长戟。萧衍眸光一凛,对方显然是针对他刚才的行为而來的。 刚才他们集体用刀,刀刃较短,他自然能凭借长剑的优势攻击他们的手腕薄弱处,一击得手。如今对手通通换上了长戟,显然是要克服他的长剑优势。 然而他仍然不闪不避,纵马直直向前奔去。那队士兵严阵以待,见他奔來,登时横过长戟对准了他们。眼看马头就要碰到长戟的尖端,萧衍却猛然提起缰绳,骏马于嘶鸣声中扬起前蹄,那些士兵立刻调整手中长戟的弧度斜斜上挑。 他们才刚有动作,眼前陡然一道亮光闪过,那由青铜制成的长戟尖端竟齐齐折断,当啷数声掉在地上。手中沒了能与萧衍抗衡的兵器,又看到马蹄高高踏落,出于人的本能,他们下意识地向两边扑开。 第二波袭击刚刚过去,第三批人已经到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下來。萧衍左手一按马背,身子随即凌空跃起,一道光华如闪电般掠过,那张网登时从中间被破开。萧衍稳稳落回马背,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向前冲去。 萧衍有惊无险地连闯三关,前方看上去总算暂时安全了。他回头再度看向刚才白衣男子出现的街角,那里已经是空无一人。 傅妧看出他神情有异,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低声道:“怎么了?” 萧衍安慰地笑笑:“只是想看看,他们有沒有被我吓得屁滚尿流。”他鲜少说这么粗俗的词,尽管一颗心还因为刚才的搏杀砰砰地跳个不停,傅妧仍然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而笑归笑,她能看出刚才的情况有多危险,那些人明刀明枪,就是冲着他们來的。 “抱歉,又连累你身处险境。”她眼睫低垂,黯然道。 “既然觉得对我愧疚,那么,要怎么补偿呢?”他歪了歪嘴角,眼角闪着诡秘的光。 第3章 暗夜魅色 那天,他们沒有再回原本投宿的驿馆,横竖除了一剑一马外,也沒有什么其他随身物品。城中仅有的几家客栈中,萧衍选了最大最华丽的那家,付了重金订下最华丽的房间。 看到房间内奢华的摆设和装饰,再想到街上百姓穷困不堪的模样,傅妧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东昭给她的感觉实在太怪异了。 还未坐定,外面就传來了敲门声,打开门后,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厮出现在门口。巨大的托盘上摆放这精致的菜肴,还有一个玉壶,显然盛的是酒。看到萧衍和傅妧疑惑的眼神,他笑着解释道:“这是免费提供的膳食。” 他身后随即闪出两个俏丽婢女,帮忙将托盘上的菜肴摆放到桌子上。萧衍看了傅妧一眼,随即走到桌边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道除了免费提供膳食,还有什么是免费提供的?” 他语声暧昧,其中一名婢女抿嘴笑道:“公子真是风流,当着夫人的面也如此与我们调笑。” 另一个则吃吃地笑出声來:“听公子的口音,似乎不是我们东昭人。” 萧衍顺势拉过其中一人的手:“是啊,我是远道而來的客人,既然有缘在东昭相见,不如坐下來一起用饭,好吗?” 那婢女还未來得及答话,门口的小厮却咳嗽了一声,见萧衍投过來询问的目光,才赔笑道:“不是小的要扫大爷的兴致,只是她们两个还有事情要做,大爷若是嫌闷,不如让小的替您叫一队歌姬來?” 傅妧冷冷出声道:“歌姬就不必了,还是叫几个小倌來热闹下。” 虽然知道萧衍与那两个婢女套近乎必定另有所图,但看他在面前这般公然地与人打情骂俏,心里却总有些不是滋味。所以,忍不住地想与他唱对台戏。 萧衍眸底幽幽暗光闪过,只含笑看着她,沒有出声。 那刚才还踊跃提议的小厮登时有些尴尬,连那两名婢女也怯怯地收住了笑意。傅妧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大约已经同母老虎相等了。 萧衍嘴角扬起明朗笑容:“既然夫人要这么办,就按她的意思做吧,最好拣几个相貌清俊的。”说着,他一扬手,一锭金子当啷一声撞在门口小厮的托盘里。那锭金子去势迅猛,撞得那小厮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他应了一声,便带着那两个婢女一同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恭声道:“大爷、夫人请慢用。” 看到房门重新被关上,傅妧立刻取出银针來检查菜肴,一边查验一边问萧衍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題?” 这世上的毒药千千万万,能用银针查验出來的只是少数,因此,看到银针并未变色时,傅妧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希望萧衍能说出疑点來。倘若这里沒有任何蹊跷之处,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和婢女搭话的…… 然而她的问话却久久沒有得到回应,傅妧皱眉抬头,只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 “颜子潇,我在问你话,听到沒?”她最受不了的便是他那样的眼神,似乎可以轻易把自己看透,却又不愿明说。 “当然有问題了,还不小呢。”他淡淡道,只说了这一句,似乎就沒有下文了。 “那还不快说?”傅妧着急催促道,如果连随便选來住的客栈都不安全了,那么要对付他们的人势力未免也太大了。 萧衍拈过她手中的银针丢到一边,然后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膝头坐下,这才低声道:“我的夫人放着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里,却要叫小倌來作陪,让我情何以堪?” 傅妧不防他竟说出这么一番话來,且语声中带着低低笑意,无限暧昧,当下便脸颊微红想要挣脱:“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却拿这些闲话來敷衍我。” 萧衍笑着揽紧了她:“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吗?夫妻间的事天下最大,不解决了怎么行?” 她狠狠在他手腕上掐了一把:“那又怎样,还不是你先不正经,和那两个丫头调笑,沒把我放在眼里……”看到他眼底越來越明显的狡黠笑意,她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可惜话一出口,只好听着他悠悠道:“总算听到一句真心话……” 她还沒想好反驳的话,他已经猝然吻上來,袍袖一挥烛火便已熄灭,下一刻她已经被压到了榻上。借着淡淡月色可以看到那张大床的轮廓,四根雕花床柱撑起重重帐幔,而她就跌落在轻纱软缎中间,剧烈心跳仿佛要撞破胸膛。 “你……”她本想说“你疯了”,然而刚说出一个字嘴唇就再度被堵上,未说出口的话被堵回喉中,更像是一声暧昧的呢喃。 暗夜中旖旎乍起,惊乱一汪心湖。 第4章 四处危伏 意乱情迷间,却听到他在耳边轻声道:“一会儿你自己小心。”傅妧猛然警醒,意识到周围的寂静中隐藏的是重重杀机。 空气中的氛围突然变了,原本周围轻纱缭绕的旖旎风光,实则却是危机四伏。 萧衍微凉的指尖抚上她微微开启的嘴唇:“只是一会儿工夫,不要太想我。”说罢,他便骤然起身,扑出帐幔时长剑已然在手,于淡淡月色中挽起一道剑光。剑风所及之处,房间一角仅剩的一盏灯火也灭了。 他回剑一撩,厚重的帘子随即挣脱了银钩的束缚,唰地一声垂落,连月光也被遮住了,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开了,几个黑影就地滚入,却因为这绝对的黑暗而乱了阵脚,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方向向床榻扑去。 然而才刚迈步,咽喉处便是一线冰冷袭來,血腥气在密封的房间里弥漫开來。傅妧看不到面前发生了什么,却能听到房间里多出來的呼吸和脚步声,她本能地握紧了匕首坐在床帐里,预备着如果有人出现就狠狠一刀捅下去。 暗夜中看不到任何影像,对战的双方也都沒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血腥味越來越浓重。傅妧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道萧衍有沒有受伤。 从之前的呼吸声來判断,摸进房间來的绝对不下五人,就算萧衍本领再高,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将这五人杀尽。 傅妧正在胡思乱想时,却听到有呼吸声近在咫尺……她还未來得及对此作出反应,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扣上了她的咽喉。她本想反手将匕首刺出,却陡然发觉身后的呼吸声极为飘忽,如鬼魅般居无定所。 怎么可能有人一边锁住她的喉咙,一边变换身形?扣住喉咙的那只手像是从虚空中莫名伸出來的一样,傅妧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判断那人的位置,是左边还是右边? 刹那间,她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人能通过萧衍的封锁抓住自己了。萧衍明知以一敌多沒有胜算,只好选择灭掉一切光源,用黑暗打得敌手措手不及。在绝对的黑暗中,只有靠听觉來比试,靠辨认呼吸和脚步声來判断敌人的方向。 而身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呼吸发出的声音,从而误导萧衍。傅妧见识过许多口技高超者的表演,知道这并非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也太巧了吧,对方像是猜到了萧衍的心思一般,竟然派來了这样的人随行。 傅妧正在胡乱想着,另外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手腕上,只用力一掰,她手中的匕首便砰然落地。 奇怪的是,那人并沒有用她來要挟萧衍住手,而是挟持着她向窗口的方向走去。傅妧想要发出点声音來警示萧衍,然而喉咙自从被那人掐过后,就好像完全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想來应该是被点了哑穴。 那一瞬间,她惶恐至极,难道就要这样被抓走吗? 身后的窗帘被拉开,房间里突然有了光亮。傅妧能看到,地上已经躺了三具尸体,除了身后抓着自己的那人外,还有一个人正与萧衍对面而立,彼此的剑都指向对方。 只不过萧衍的剑尖已经触到了对方的脖颈,而对方的剑离他的脖子还有寸许的距离。 看那人的形容,正是之前送菜进來的小厮,他连身上的那套小厮服装都沒有换下,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却不同了,再无之前点头哈腰的神气。 看到自己的同伴已然得手,他轻蔑地笑了:“这位兄弟,就算你杀了我也是无济于事,如果不想看着尊夫人血溅当场的话,还是收手吧。” 萧衍挑起嘴角:“凭你那个同伴的本事,刚才完全可以伤到我,为什么却沒有冲着我來呢?”看到傅妧落入敌手,他才知道被自己的耳朵骗了,他明明沒有听到有人靠近傅妧,她却已然被擒。 “看來……你似乎并不把尊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呢!”那假扮小厮的人轻声道,语声恶毒。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萧衍沉声喝问道,他已经看出,在所有的袭击者中,眼前这人似乎才是头目一样的人物,如果现在放了他,无异于是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沒有了。 那人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眯起眼睛道:“放下剑,不然她就死定了。” 萧衍亦微微眯起眼眸,脑海中忽然转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手腕一沉,剑尖已经划破了对方的皮肤。 “放了她,不然死的会是你。”他冷冷道。 第5章 扭转局面 那人显然也沒想到他竟这般硬气,当下眸光一沉,竟对挟持了傅妧的人大声道:“带她走!” 在他出声喝令手下离开的瞬间,萧衍嘴角微勾,似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见他手腕一沉,长剑离开了对方的脖颈,却闪电般贯穿了他的左肩。 而他的手下运气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他刚刚推开窗子想要带着傅妧跳下去,就看到窗外陡然多了一个倒吊的人影。他大骇之下拔剑刺去,对方的剑却已撩过了他的喉咙,温热的血减了傅妧一脸。 只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胜负之局就已扭转,地上留下了四具尸体,还有那个受了重伤的头目。而客栈里依旧静悄悄的,无人知晓在这最高层的奢华房间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洛奕利落地松开脚上的绳索,一个后空翻翻进了窗子,南宫慕云和慕三千也缘绳而下进了房间。他们三人都是夜行的打扮,看來是早就埋伏在屋顶了。 看到洛奕出现,那杀手头目陡然皱眉道:“你们不是应该已经去平山谷求医了吗,怎么会……”他还沒说完话,萧衍已经把剑拔了出來,拔出时一点轻微的搅动已经足以使他疼的说不出话來。 萧衍笑着蹲下身子:“你好像还沒明白过來,这个时候不该你來问问題。”他眸光一凛,迅速出手在对方下颔处打了重重一拳,那杀手头目本能地趴在地上咳嗽起來,几颗带血的牙齿被他吐出來,其中一颗牙齿上有个明显的小孔,里面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泽,显然是在牙齿中藏了毒药。 洛奕轻蔑道:“在刚才受伤的时候,你如果立刻吞下毒丸,或许还会成功,你真是个不合格的杀手。” 只说了这一句,他已经转向了傅妧,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温柔起來:“你脸上,沾了好多血。”说着,他已经抬手用衣袖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 在众人面前,这样的举动很是暧昧,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从衣袖中摸出帕子,勉强笑道:“我自己來就行了。” 洛奕眸底掠过一丝黯然,然而他很快就将这丝情绪掩盖了。 傅妧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又走近一步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那天他们分开时,他可以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不过短短数日工夫,再见他时已是神清气爽,伤势恢复的还真快。 洛奕微笑道:“那天的事,本來也是做戏多过事实,我受的不过是一些小伤,这些天有慕姑娘照拂,自然好的很快。” 傅妧转向慕三千:“谢谢你,”她的目光落到站在旁边的南宫慕云身上,又补充了一句:“也多谢南宫公子。” 南宫慕云素來沉默寡言,闻言也只不过是微笑颔首,便算是回答了。慕三千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照顾的是他,你是他什么人,要你來替他道谢?” 傅妧知道她的脾气,是惯爱与人唱反调搅局的,只要不去理会她,过一会儿便好了。于是面对慕三千明显的挑衅之语,她只是一笑而过。然而旁边的洛奕却突兀开口:“她是我的师妹,师出同门便算是一家人,代我道声谢再平常不过了。 他的语气虽然淡漠,但无异于是在慕三千的怒火上浇了油,然而碍于萧衍在场,她知道自己如果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一定会招來训斥,于是只一跺脚道:“我去外面守着!”紧接着便从窗子翻了出去。 南宫慕云苦笑:“我去盯着她。”说罢一拱手,也跟着离开了。 萧衍这才开口:“人少点也好,腾出点空好审问下这个家伙,”他语气轻松,像是刚才的小争执都沒有发生过似的,只笑吟吟向洛奕道:“你看,对付这种人,要用什么办法好呢?” 洛奕冷冽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看样子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刚才有那么好的时机都沒有自尽,对付这样的人,还是不必动用那些复杂的刑罚了,就用剑在他身上开几个口子,慢慢看着血流干净就行了,”他眉毛微扬,“颜兄以为如何?” “自然是好主意。”萧衍沉声道,提了手中长剑便走上前去。 那人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恐惧,就在长剑即将触及到身体时,他突然大声道:“别杀我,我对你们沒有恶意!” 萧衍冷笑着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沒有恶意也会半夜里拿着刀剑摸进别人的房间?” “信不信由你,如果是想杀你们的话,我们大可不必费这些周折,我们只不过是奉命要抓尊夫人回去罢了!” 此言一出,连萧衍和洛奕都有些惊愕地看向傅妧。 第6章 神秘画像 连傅妧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之前一直以为,这些人是冲着萧衍來的。然而眼前这人却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从一开始,这些人的目标就是她? 看这人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说谎,因为他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萧衍和洛奕的身份。但是,她从未來过东昭,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麻烦呢? 洛奕上前揪起那人的衣领,怒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刚才他一直维持着的冷静在这一刻丢失殆尽,眼底仿佛漫起了无边无际的红,嗜血般疯狂。萧衍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他的小臂:“你快要把他勒死了。” 洛奕这才松了手,那人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怀里飘出一张折起來的纸。 萧衍抢先一步捡起打开,只看得一眼,面色就凝重了许多。看到他和洛奕齐齐投來的目光,傅妧心下一沉,走上前接过來看时,果然在那张纸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那幅画,人物身形和衣着都极为模糊,只用寥寥数笔一带而过,唯一清晰而精致的就是那张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脸容。 纸的下端,是一个古怪的印章,古老纂字的周围被火焰的纹样围起來,与神庙和皇族近卫军的徽记颇有相似之处。 为什么她的画像,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东昭人身上? 看到洛奕仿佛能杀人般的目光,那人不寒而栗,忙辩解道:“我只是神庙里的一个小祭司,这幅画是从京城发來的,不止我这里有,各地神庙都有一份,就算你们沒有來这里,去了其他地方一定也会有人找你们麻烦的。”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抓她?”萧衍沉声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也看到了那幅画像上的印章了,那是大祭司亲自签发的命令,我们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听到大祭司三个字,萧衍眸光越发凝重,他握紧了双拳问道:“那么,你们的大祭司,下的是什么命令?” “就是……要把画上的女人活捉送去都城……我真的什么都说了……”他不过是此地神庙中的一个小角色而已,因为武功好才被选派來做这个任务。沒想到点子竟如此扎手,不仅沒能完成任务,神庙中武功最好的几个同伴都丧命于敌人剑下。 看他的样子,萧衍也知道不可能问出更多的东西來了,于是干脆利落地飞起一脚把他踢昏。 “现在怎么办?”洛奕皱眉道。 萧衍只略一沉吟,便开口道:“你们立刻离开东昭,我会去求大祭司救秦峥,这点你大可放心。” 知道事态紧急,洛奕并沒有提出其他不同的意见,只点头道:“好。”随即,他便转向傅妧,似乎想要立刻带她动身离开。 然而傅妧却退开了一步,手中仍然紧紧地抓着那幅画像。她的目光从面前这两个男人脸上滑过,嘴角噙了一点冷意:“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事情你们两个人随便说说就能决定了?” 洛奕与萧衍对视一眼,后者用息事宁人的语气道:“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东昭人的想法都古怪得很,尤其是那个大祭司……” “你认识东昭祭司?”傅妧沒有理会他前面的话,只是出声反问道。 萧衍眉心微拢,简短道:“曾有过数面之缘……”然而看到傅妧眼底不寻根究底誓不罢休的神情,他只好叹息一声,补充道:“上次我身受重伤,是师傅求了东昭祭司为我换血,才得以痊愈。” 听他说到换血二字,又想到他神奇地出现在东昭的事实,傅妧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她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朱雀,你认识他吗?” 事已至此,萧衍知道再也无可隐瞒,只好承认道:“不错,是我托他之手告诉你救秦峥的法子,但是……” 洛奕突然插话道:“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向傅妧走近了一步,傅妧却再次退开。 洛奕一时间僵住,忍不住劝说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大祭司在东昭的势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如果他要对你不利……” “如果他要对我不利,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抓到我,你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顺利离开东昭吗?”傅妧反驳道,“他放我进东昭很容易,想阻止我离开东昭也同样容易。” 洛奕被她反驳得无话可说,只好把目光投向了萧衍。 然而萧衍沉吟片刻后,却像是忽然改了主意一样:“你说的对,这种时候我们如果分开走,可能会更危险。” 第7章 选取路线 既然萧衍突然改变了主意,洛奕虽然心有不忿,但也无话可说。于是一行人便打算启程去东昭都城,只不过听说各州县都已经拿到了傅妧的画像,并在全力搜捕他们,因此,原先的计划显然要有所改变。 几人聚在一起商量路线时,洛奕显然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只粗声粗气道:“大不了就像今天这样杀过去算了,东昭神庙的属下,武功也不过尔尔。” 南宫慕云皱眉:“这里不过是座普通小城,神庙势力有所薄弱也是正常,如果打算硬闯,我们最好一路上都选取这种偏僻小城,同时弃马改车,最好尽量避免让人看到夫人的容貌。” 他不知何时起已重新称呼傅妧为夫人,洛奕不免黯然地想起了她曾为燕夫人的时光,下意识地反驳道:“马车太慢,赶到都城要什么时候,别忘了,我们的时间有限。” 慕三千虽然平常心粗,但这时候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洛奕的怒气中似乎还有一丝酸意。出于维护同门师兄的本能,她哼了一声:“莽夫!你那么着急,你就自己去啊,我们可沒有义务非要帮你不可。” 萧衍皱眉递过去一个制止的眼色,慕三千却故意装作看不到,自顾自道:“有些人,就会想着自己的事,根本不会管别人。” 傅妧这才觉察出,慕三千的怒火一直都是冲着自己來的。 萧衍在桌子下面伸手过來按住她的手,同时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劝她不要和慕三千一般见识。然而她还是把手抽了出來,冷冷道:“我并沒有乞求任何人的帮助,你说的对,这本是我们的事,不应强求诸位帮忙,既然如此,各位还是请回吧。” 听到她说到“我们”二字,显然是将自己和她划归了同一阵营,洛奕心中一暖,向她投去深情一瞥。 大家都坐在圆桌周围,这般神情人人都能看得到,萧衍的眉心不自觉地拢起了深纹,嘴角也抿起了少许。南宫慕云颇带责备地看了慕三千一眼,慕三千也自悔失言,然而看到洛奕和傅妧对望,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酸楚之意。 她还來不及分辨这种情绪所为何來,伤人的话已经冲口而出:“是啊,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曾强求过我们,都是我师兄上赶着來帮你,所以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都是活该的,是自找的?” “三千!”南宫慕云终于再也坐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便要出去。 “等等!”傅妧却站起來叫住了他们。 南宫慕云脚步一僵,慕三千趁机挣脱了他的掌握,回头叫板道:“怎么,我难道说的不对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面对她充满怒火的目光,傅妧神色淡然,幽深瞳眸不曾有一丝波澜。 “你说的沒错,”她平静开口,“全都沒错,我本來就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不曾明白的说出來罢了……” “阿妧。”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萧衍终于说话了,只是简短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简单的两个字中,似是包藏了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傅妧沒有回头,仍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态:“萧衍,你我都知道,无论你以何种面貌出现,用什么样的名字,都改变不了你是北燕萧衍的事实,身为帝王,你应该带领你的子民守卫国土,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阿妧……”他再次开口,尾音中带了淡淡的无奈。然而,叫出她的名字后,他却发觉自己其实无话可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深藏于心偶尔表露于口的感情,他们彼此都再了解不过了。 然而此刻,她选择在众人面前与他决裂,他亦懂得其中理由,但是……绝对无法接受。 于是,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桌子上的地图,淡淡道:“如果绕道而行,到达都城至少需要十天工夫,洛奕说得对,时间上确实來不及。“ 他如此淡然地转换了话題,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默下來。 傅妧黯然垂眸,知道以他的独断专行,是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改变的。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底激荡的情绪,开口道:“我们不绕道,只需选取最短最直接的路,”她回身走到桌边,伸出手指点出几条道路,征询地抬眸:“这样,一路换快马而行,需要多久?” 目光交汇中,萧衍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嘴角扬起了会意的笑容:“三天。” “你们都疯了?”慕三千难以置信地嚷道,凭他们几个人和神庙的势力硬碰硬,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看到萧衍和傅妧两人目光汇集的地方时,南宫慕云和洛奕同时眼睛一亮。 他们看着的,是地上那个重伤昏迷的神庙祭司。 第8章 头号债主 有了那个神庙祭司,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他们不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來抓傅妧么,如果她已经被抓住了,由神庙派人送往都城,那么此行一路便可畅通无阻了。 慕三千自然可以扮作是婢女,至于萧衍洛奕他们,可以扮作是刚才的那几个杀手,只要计划顺利,他们就可以在三天内到达都城,直面大祭司。虽然是最冒险的法子,但也是最快最直接的手段。 至于如何让刚才的那个小头目同意配合,就着落在洛奕身上了。他也是用毒的高手,想把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控制在手心再容易不过。只不过还要给那个家伙处理一下伤势,不然待会儿回到神庙去,他恐怕连路都走不稳,更何况是说话了。 洛奕等人自去各做准备,傅妧却悄悄走出了房门,來到了花影飘摇的院落里。 一宿便要花费数两金子的客栈,自然与沿途所住过的简陋驿馆不同,房内刚才惊心动魄血流满地,外面却一如既往静谧。 此地有假山流水,景色极美,夜色中静静绽放的花朵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能让她暂时忘却即将要面对的一场风雨,专注于眼中的景物。 身后传來轻轻的脚步声,傅妧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萧衍,于是她只淡淡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并非是赌气,”看到平静水面上映出身后的人影,她的声音里多了几许疲惫,“三千说的对,你确实不应该为我冒那么大的风险。” 萧衍开口时的语气同样平静:“那洛奕呢,你对他似乎就沒有这些顾忌。” 傅妧眼睫低垂:“他和你是不同的人,这种不同是与生俱來的,就像我和你一样,我们只不过是世上的过客罢了,无论生死,都不值得看客唏嘘,而你不同,你注定要青史留名光耀万世,若你为了我一再受伤,无异于是要我背负千古骂名。” “千古骂名……”萧衍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尔后猝然扬眉道:“你在乎吗?” 傅妧愣了一下,沒有回答,萧衍却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來面对着自己,再次重复道:“为了我,你在乎那千古骂名吗?” 触到他的目光,傅妧忽然觉得心头一松,长久以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阴霾此刻尽去无余。“当然……”她停顿了一下,才说出后面的三个字,“不在乎。” 萧衍嘴角扬起了笑意,收紧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呢喃道:“那为什么还要说那些伤人的话,是对我太沒有信心?” 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傅妧闭上了眼睛,温热泪水自睫下涌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她都能准确而迅速地做出判断,唯独是面对他,她却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因为格外在乎,所以不得不考虑更多,考虑他的安全,担忧他的前途。 而她自己的想法,也在时时变化,患得患失。他待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却无以为报。更要紧的是,她不仅报偿不了,每每做出一个新的决定,却又总会把他带入新的危机中。 然而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敌国杀场,他都义无反顾地前來,将一桩桩一件件完全无望的事在她面前变作了可能。 为了这样一个他,千刀万剐她尚且不惧,更何况是死后的一个骂名。 人死万事空,或者尚不能事事顺遂随心,是要有多愚钝,才会去纠结于死后那些虚无之事。纵然是千古骂名又如何,总胜过这一世同生为人,却不得携手共度。 他总是能用一句最简单的问话拨开她心底的重重迷雾,直指问題关键所在。 “这些明明都是别人的事,你为什么非要往身上揽?”傅妧终于说出声來,语声中带了隐约的酸楚。 萧衍轻笑:“这个问題,似乎应该你先回答。” 傅妧想了一下,才郑重道:“因为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不可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受伤或死去。” “很诚实的答案,”他如是评价到,“现在该我回答你的问題了。” “他们的生死对我來说沒有任何意义,但对你來说却不同,如果你一定要去做某些事的话,我希望由我來帮你完成,这样,你欠我的就永远还不清了,”他轻轻推开她一点,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傅妧点头的时候潸然泪下,嘴角却挂着微笑的弧度,泪中含笑。 “所以,你这辈子的大债主只有我一个,无论他们对你多么好,你都不许有丝毫歉疚,因为你亏欠最多的人,只有我萧衍一个。” 第9章 神秘身影 “那么,你要看牢我才行,”傅妧再次把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如果你不在眼前,我会随时随地胡思乱想,把之前下定的决心都推翻。” 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萧衍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下次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拿出纸笔來把我的名字罚写一百遍,如果还是不能坚定信念,就写一千遍,保证你再也不会动摇了。” 傅妧抿嘴偷笑,左手却握成拳头去捶打他的胸口。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举到唇边,目光却微有凝滞,傅妧回头看去时,只來得及看到假山后的一抹衣角,转瞬即逝。 “是谁?”她问萧衍,她是背对着假山的,转头的工夫來人就已经走了,看他刚才的样子,一定是看到了來人是谁。 萧衍的目光依旧凝重,语气却很轻松:“还会有谁,当然是洛奕了。” 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知道自己是在撒谎,那人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他已经一眼认出,他就是下午在街上指挥人手伏击自己的人。他的衣着打扮,显然也是來自神庙的,但是却沒有出现在今晚的这次袭击中。 这人,如此神出鬼沒的,究竟是谁? 看來这次去都城的事,不会如此简答,想到师傅之前曾叮嘱过自己的话,萧衍心头更添沉重。 东昭大祭司是个神鬼莫测的人物,亦正亦邪难以捉摸。上次他肯为自己换血疗伤,是因为他们私下达成了协议,无论北燕将來如何扩张,都不能触及东昭的领地。 一份永不交战的协议,换來一国之君的性命,这笔买卖不赔不赚。 那个从未露出面目的大祭司,医术精湛可谓天人,脾气古怪却如恶鬼。他在北燕为自己医治的那几天,身边的数十名随从最后只剩下了五人。 而他们被处死的理由,仅仅都是一些小事。而最诡异的地方,却是那些尸体的死状,周身的鲜血都被放干,死时的面孔上仍保留着极度惊恐的神情,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然而,东昭国内却还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般把孩子送去神庙。 被祭司选为仆侍,是一个普通家庭想要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有了身为神庙仆从的孩子,他们就可以不必再进行艰苦的劳作就得到充足的衣食,无论那孩子到了神庙后是生是死。每年为神庙选拔仆侍的日子,都是东昭百姓的大日子。 算算日子,他们抵达都城的日子,也正好该是选拔仆侍的日子了。那天,东昭大祭司一定会出席,而那也是他们求见的最好机会。 大祭司一个月中只会有一天接见外人,其余时间都在神庙的密室中修行。上次师傅派人去请他來医治时,足足在都城等了一个月才等到求见的机会。 无论如何,现在再改变计划都已经太迟了。萧衍知道傅妧的心思倔强,如果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秦峥死去,她未必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南楚的那个深夜,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南楚皇族的纠缠,赶到城外荒坡中所见到的情景。 那样的一个她,几近疯狂,眼底已满是红色。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人的眼睛中,也会流下血泪,可见当时已经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怎么了?”看到他出神不语,傅妧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中。 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萧衍安抚地笑了笑:“沒什么,我们明早才会动身,接下來的几天会非常辛苦,你最好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去休息一下。” 傅妧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在体力上沒有什么优势,为了不拖他们的后腿,只能竭尽所能咬牙坚持。她才刚刚转身,萧衍却一把捞住她的手腕,在她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暧昧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不邀请我……大被同眠?” 傅妧脸颊飞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甩开手飞快地跑上了楼。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萧衍嘴角的笑意终于渐渐收敛,眼神也换做了警惕。 “你是什么人?”他冷然发问,目光投向了假山后面。 那个神秘古怪的白衣人,之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假山后,之后,他虽然表面上装作随意,暗地里却用足耳力去倾听周围的动静。 根本就沒有听到有人离开的动静,那么就是说,那个神秘人还藏身在假山后面? 面对这样的对手,萧衍不敢轻敌,持剑缓缓上前。然而假山后面,却是空无一人,只有留在柔软泥土上的一对清晰足印,仿佛是**裸的嘲笑。 萧衍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他不应该告诉傅妧东昭大祭司能救秦峥的事…… 第10章 选拔神侍 一路上,萧衍都格外警惕,然而出乎意料的事,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在那个被他们挟持的小祭司的带领下,他们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任何阻碍。 看着面前的白色城墙,傅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浮屠国的残垣断壁,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为了今日选拔神侍的盛会,许多人都是从外地赶來的,因此,城门的关卡检查的并不算严格,只要持有神庙的通行令,便可轻易放行。 他们赶在正午前进了城,都城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城镇都要热闹。街上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衫,式样和花色大部分都很夸张,让一路上看惯了黯淡颜色的傅妧觉得眼睛都有些刺痛起來了。 整个东昭的财富似乎都集中在都城,都城的人无需劳作,也能过着富裕的生活。相形之下,其他地区那些整日劳作的百姓,却连温饱都无法保证,这样的反差也实在太大。为君者不能为子民造福,竟然国土上的大部分百姓生活在他们刻意为之的水深火热之中,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留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神情,萧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这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们只不过是外來者罢了。”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藏着深刻的担忧,他能看懂傅妧眼中的愤怒所为何來。说來奇妙,世上偏生有这样一种人,生就慈悲大爱的心肠,哪怕是陌生人的痛苦,也能牵动她的心弦。 那双倔强孤傲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方寸之地,而是整个天下。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在平凡庸碌中度过一生,怎能不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心生向往? 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萧衍干净利落地把当了他们一路挡箭牌的小祭司劈昏,几人便匆忙赶往今天召开盛会的地方。大会即将在午后三刻开始,跟着拥挤的人流,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周围树立着巨大的白色石柱,上面沒有任何雕饰,却显出一种古朴的威严來。而广场最中央的祭坛,却是用纯黑的石头砌成的。 他们來的正是时候,广场一侧巨大的编钟被依次敲响,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沉寂中,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广场一角。他们肩上扛着黑色的肩舆,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虽然有十六个壮年男子抬着,但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了吃力的表情。 在蒙着帐幔的肩舆后面,随行的是一队白衣男子,显然就是都城神庙中的祭司了。那么,肩舆上坐着的人,便是他们这次要來找的大祭司了? 另一边,几队排列整齐的男孩,也被带到了广场上。看他们的样子,都十分紧张,有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孩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才五六岁,显然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尖尖的下巴十分突然,消瘦的脸颊上,一双圆圆大眼显得格外精灵。被带到祭台上的孩子几乎都紧紧闭着眼睛,有几个还在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干什么,只有刚刚摔跤的小男孩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看你生的小兔崽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如果这次他选不上,回去老子要你们好看!”周围传來了不和谐的声音,虽然轻微,还是被傅妧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两人都穿的十分破烂,和周围穿红着绿的都城百姓显得格格不入,显然是从贫瘠的地方來的。 妇人被威吓了这一通,眼圈登时又红了:“他年纪还小,就算选不上……以后还有机会……” “有个屁机会!”那中年男子怒道,“这次老子给负责选拔的官儿塞了十串钱,才得來这么个机会,再等两年,老子在矿上都给活埋了,恐怕也享不上他的福!” 听了这几句对话,傅妧对他们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看來那孩子还沒到年龄,但他的父亲已经等不及了,于是便花了钱打通关节让他來都城参选,如果能选上,他就不用再下矿劳作了。 看那妇人的样子,倒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但却又拗不过丈夫。 就在这一分神间,周围的人群已经纷纷跪倒了,幸而他们站的位置偏僻,除了周围几个少数百姓外,沒有人留意到他们还站着。 而肩舆上的帐幔也被撩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手來,轻轻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的头上。 宽大的白色衣袖一直垂到手腕处,而那只手的颜色,却比衣袖还要耀眼。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肤色了,仿佛从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让人无法直视。 第11章 广场变故 这位大祭司挑选仆侍的方法古怪得很,似乎只是用手摸一摸对方的头,便会说出去留。被选中的孩子欢天喜地,而落选的则垂头丧气,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 傅妧的目光不自觉地关注着那个年纪最小的小男孩,或许是因为看到跪在身后不远处的他的母亲,虽然低垂着头颅,但唯一露出的额头和眼角,每一条细细的纹路中都藏满了担忧。为人母者,大约都是这般心思吧。 不过片刻工夫,那步辇已经移到了小男孩面前,那只纤长秀美的手,轻轻抚上了那孩子饱满的额头。 和之前几个孩子不同,小男孩非但沒有闭眼,反而好奇地抬起眼睛,透过帐幔上露出的一点缝隙向内窥探着。大祭司正要收回手,小男孩脸上的神情却突然从好奇转为恐惧,同时哇的一声哭了出來。 寂静的广场上,孩子高亢的哭声分外刺耳,大祭司的侍从立刻上前呵斥道:“哭什么,不想活了?” “他……他……他是怪物!”小男孩一边哭着,一边就要往台下跑來,“娘……我要回家,他是怪物!” 那侍从显然也从未应付过这样的情况,当下靠到步辇边上,细心倾听着里面传來的吩咐。 傅妧紧张地抓住萧衍的衣袖:“他说些什么?”用不着萧衍的回答,从他脸上陡然凝重下來的神情,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再回头看向场中时,只见两名侍卫已经跑了过來,其中一人去抓那孩子,另外一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戟。 那孩子虽然小,却很是灵活,很快就钻到了人群中。看着他身后凶神恶煞般追來的侍卫,围观的众人都生怕给自己惹來麻烦,纷纷让开了路,把那还在拼命逃跑的孩子亮了出來。 那孩子跑得急了,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身后随即赶上的侍卫立刻将长戟掷了出去!傅妧还未及有所动作,手臂已经被萧衍和洛奕一左一右扣住。在这种情形下,男人的心肠永远比女人要冷硬,他们看到的是大局,而傅妧看到的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虽然不能动弹,然而却有人比她更快。是那孩子的母亲,不知怎的就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她只是个普通农妇,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把儿子扑倒在地。 长戟“扑”的一声从她后心刺入,她的四肢只抽搐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了。傅妧全身都僵住了,在听到农妇的身躯下传來孩子依旧嘹亮的哭喊声时,周身的血液才开始缓缓流动。 在那侍卫上前要再补一下之前,她已经喊出了声:“住手!” 寂静的广场上,她微带沙哑的声音格外突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在一众跪着的人群中,他们几人站立的身影格外显眼。 “想找死啊!”另一个侍卫骂骂咧咧地上前來,打算先解决了这个大胆扰乱执法秩序的女子,再回头去收拾那个野孩子。 然而他手中的长戟才刚刚指向傅妧,半空里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他手中的长戟便无声无息地断为两截,断口就贴近他的虎口。那侍卫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广场正中央,等待着上头的下一步指示。 一个侍从侧耳倾听着帐幔内传來的指示,尔后才高声道:“大祭司让你们这几个外來人过來!” 本來他们这次來也是要找大祭司的,如今虽然方式不同,但效果总算是一样。因此萧衍和洛奕对视一眼,便迈步向前走去。经过那农妇的尸身时,傅妧用力把那个孩子拉了出來,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搂在自己怀里,一起向广场中央走去。 他们在步辇前停步,面前的白色帐幔十分平静,让人隐约觉得不祥。 萧衍和洛奕对视时,彼此都在眼底发现了同样的担忧。春日风大,然而那步辇上的帐幔却纹丝不动,在大祭司周围,风好像静止了一样。原本他们还考虑了可能是帐幔材质的问題,如今离得那么近,可以看到那不过是普通的布料,能让普通的布料在风中静止,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这位东昭大祭司,所拥有的力量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可怕。 就在这时,帐幔突然轻轻一动,一道白光从里面激射而出,直直掠向傅妧的面门。变故來得突然,萧衍和洛奕 齐齐出手,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萧衍心中大骇,他和洛奕都是在全力戒备的情况下,尚且不能拦住那人随意一击,可想而知那速度呦多可怕! 在他们抬手的瞬间,白光已然到了傅妧面前! 第13章 遇见宁王 出乎意料,被带回神庙后,大祭司并沒有马上见他们,而是安排了房舍让他们住下。对于他们的行动,他也沒有派人多加限制,唯一的要求是不能离开神庙,除此之外一切行动自由。 不得不承认,在见过各地的神庙后,都城的这座神庙最为巍峨壮观。只不过与其它地方的神庙不同,这里并沒有大规模地采用白色的基调,而是黑色居多。 地面由纯黑色的大理石铺就,身着白衣的神庙侍从行走其上,对比无比强烈。 傅妧带回來的那个孩子名叫小虎,事后傅妧也曾认真地问題他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小虎只是认真答道:“他是怪物。”但要具体再问下去,他就不说话了。 小虎其实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母亲死后,他哭了一会儿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看得出他并不排斥傅妧等人,但他也绝不会主动和他们说话,就算别人來问,问十句他最多答个一两句。 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窗前东张西望,有时候还自言自语,总之奇怪至极。 如果是平常,傅妧一定会仔细地观察他的行为,试图从中找出他这个样子的原因。但是现在她自己也有一大堆烦心事,根本沒有这个心思。 大祭司迟迟不接见他们,他们在神庙里能见到的都是一些低级侍从,根本沒有任何帮助可言。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洛奕早已心急如焚,在神庙中闹了几次事,却同样沒有任何效果。 然而这一天,神庙却突然來了个意外的访客。 傅妧当时正带着小虎在散步,远远看到宁王姜昀正从神庙正殿出來,便本能地叫了他一声。 姜昀回眸看过來,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阿离姑娘……你來东昭了?” 傅妧淡淡回礼,还沒來得及说话,小虎却忽然开了口:“你认错人了,这是傅姑姑,你为什么叫她阿离?” 姜昀这才突然想起,眼前的这张脸,这些日子以來,他已经在画像上见过无数次了。从几个月前,大祭司出关后手中就多了这样一张画像,并下令在全国搜捕。 他一眼就认出來了画中的女子,是曾经在西陇皇宫献艺的琴师洛离,然而他却本能地保持了沉默。他本來和大祭司的关系就不好,对神庙的事务更是分毫都不插手,但看到了那幅画像后,他却派了探子去打听琴师洛离的行踪。 结合听回來的那些情报,再加上眼前这孩子叫的那句“傅姑姑”,姜昀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沒想到名动天下的傅姑娘,竟然和洛琴师的弟子是同一个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小王自诩阅尽天下美人,竟还让你骗了那么久。” 傅妧垂眸道:“王爷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姜昀笑道:“傅姑娘太过谦虚了,只是……你为何会在这里,洛琴师也來了么?” 傅妧抬起头:“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想请王爷帮个忙,从前令皇兄不是很欣赏他的琴艺么?如今他家中亲人中了蛊毒危在旦夕,只有大祭司能够解救,如果……” 看到姜昀脸上的神色一分分凝重下去,傅妧的心也沉了下去,话还沒说完,整个人已经沒了力气。 姜昀真诚地看着她:“为了那一曲宛若天籁的琴音和傅姑娘的绝世姿容,你但凡有任何要求,我本应不遗余力去办,只不过这件事……就算是皇兄开口也是无济于事,所以……” “为什么?”傅妧皱眉追问。 姜昀叹息一声:“说來话长,如果傅姑娘有时间,我们不妨边走边说?” 听完姜昀的长篇大论后,傅妧才对东昭都城的情形有所了解。她从來只知道大祭司在东昭的地位很高,却沒想到竟已到达了这个程度。东昭大祭司的权力,已俨然凌驾于皇权之上了。 尤其是最近十几年,就算皇帝想要见大祭司,也要自己亲自來神庙才行,而且來上十次也会有半数时候是见不到的。而且最近,大祭司闭关的时间越來越久,几乎已经到了不见任何外人的程度。 萧衍之前说得对,在选拔神侍的大会上,是唯一能见到大祭司的时机。 这时,姜昀又苦笑着补充道:“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哪天他想取皇兄而代之,必然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话说的很是真诚,语声中透出深深的苦恼。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傅妧也只好叹息一声,打算说些安慰他的话。 但在这时,小虎却突兀开口:“那个大祭司,他是怪物。” 姜昀身子一震,失声道:“什么?” 第14章 幼童通灵 傅妧看了小虎一眼,本能地掩饰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之前受了点刺激,不必太在意他的话……” 她还沒解释完,小虎已经再度开口,声音清晰得简直掷地有声:“大祭司是怪物,我看到了。” 傅妧本能地向周围张望了一番,才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小虎:“你说什么,你都看到了什么?”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奇怪,眼瞳格外明亮,仔细看去,瞳孔中似能散发幽蓝光泽,与常人不同。 小虎和她对视,一字字道:“我看到了怪物,娘说要离他远一点。” 傅妧皱眉:“你在说些什么啊,你娘明明已经……已经不在了。” 小虎却连连摇头:“娘一直在陪着小虎,这里是怪物的地盘,娘不放心,一定要看着小虎离开才行。”他说的一本正经,傅妧却觉得不寒而栗。 她和姜昀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困惑,就在这时,小虎却又作惊人之语:“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怪物。”傅妧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发现那里走过的是一个普通的神庙侍从,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孩子……一定是这些天來遭遇的变故太多了,脑筋有些糊涂了,”傅妧抱歉地冲姜昀笑笑,“对了,关于这孩子我也有事要拜托你,那天在广场上死去的妇人是他的母亲,能不能请你帮忙找一下他的父亲呢?我自身难保,恐怕将來也护不住这孩子。” “那天在广场上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姜昀缓缓道,声音有些沉重,“想要找到他的父亲,恐怕不容易。” 傅妧听出他眼下似乎别有所意,正待继续追问,却听得小虎又说道:“你们找不到爹爹的,爹爹已经和好多人一起走了。” 这孩子说出來的话越來越不寻常,他那天在广场上就和父亲分开了,这几天一直住在神庙里,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父亲去了哪里呢? 然而小虎却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描述脑海里看到的情景:“那是一条黑色的河,所有人都排成长长的队伍走过去,犯了罪的人要在那里接受惩罚,才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说到这里,他小小的身子忽然抽搐起來,眼皮也在不停颤动。傅妧抱住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只睁了一下眼睛,就昏了过去。 在一旁的姜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时才缓缓道:“这个孩子……是通灵者?”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摸到小虎手心里满满都是冷汗,急切追问道。 姜昀黯然垂首:“那天在广场上的所有人,除了神庙的人之外,其余人都被处死了,我今天便是來这里转达这件事的结果的。” “什么?”傅妧失声道,满脸的难以置信,那天聚集在广场的人大部分都是都城的居民,外地來的也有一部分,加起來不下万人……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全部处死? “为什么会这样?”起初的震撼过后,她镇定下來少许,继续发问道。 姜昀眼中浮起了深重的担忧和无奈:“这是大祭司的意思,皇兄也……沒有反对。” “但是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啊,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下这样的命令?”傅妧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这里就是东昭吗?一个如此强大的国家,竟做出如此残暴的行径! 姜昀看了一眼在傅妧怀中的小男孩,缓缓道:“之前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大概想明白了一点,这孩子……是你们从那天选拔神侍的盛会上带回來的吗?” 傅妧恍然大悟,如果说要为那些无辜百姓的被杀找到一个原因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们在盛会上与大祭司动手的缘故?但是……看姜昀的神色,他想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 昏睡中的小虎仿佛仍出于极深重的痛苦中,手脚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微颤动,重复的两个字就是,,“怪物“! 刹那间,傅妧明白了一切的根源,因为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小虎说的话。 如果说,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要死的话,那么,如今她不是又连累的姜昀?看到对方质询的目光,她匆忙抱着小虎站起來,慌乱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匆忙丢下这一句,她就不顾姜昀在身后的呼喊,径直向來路跑去。 小虎虽然瘦弱,但好歹也是个几岁的孩子,傅妧抱着他跑了一段路,腿脚便开始酸软起來。刚拐过拐角,她便冷不防地撞到了别人身上,险些向后坐倒。 幸好对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关切道:“怎么了?” 看到萧衍,傅妧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叫做通灵者?” 第15章 初见分歧 “通灵者?”幽暗的房间里,洛奕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到了躺在床上的小虎身上。 此刻萧衍正在检查小虎的眼睛,并未发现他的瞳孔处有傅妧说过的那种奇异色泽。洛奕皱眉走过來,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闭目感受了一下,才开口道:“他的精神力确实很强,但是否通灵,还要等他醒过來之后再看。” 傅妧知道他说的意思,是要以瞳术來探究那孩子的内心世界,就目前來说,这似乎是最有效的办法。 萧衍却又追问道:“他在姜昀面前究竟说了什么,姜昀才会怀疑他是通灵者的?” 傅妧叹息一声:“他说……大祭司是怪物。” 萧衍的眉心拢起了一道折痕,语气上却故作轻松:“或许他只是被吓到了,那天的气氛有多紧张你们也看到了,他只是个小孩子……” 傅妧犹豫了一下,才把后面的话如实说出:“他还看到了他的父母,还有一些类似于黄泉地府的情景……在他昏倒后,宁王才告诉我,那天在广场上的人,都已经被处死了。” 这个消息给萧衍带來的震撼显然比洛奕要多,他的脸色很快阴沉下來,眸光闪烁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奕却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他肯不肯救秦峥。” 傅妧看向萧衍,似乎在期待他能提出一个办法來。然而回答她的只是长久的静默,萧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遗忘了她的目光。 洛奕却等不得了,上前一把抓住萧衍的衣领:“是你说要來找东昭祭司才能救他的,现在我们只是被困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你知不知道时间不多了?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就算长出翅膀也飞不回去了!” “那又怎样?”萧衍缓缓抬眸,眸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被他这样的语气激怒了,洛奕狠狠扬起拳头想要打下去:“那又怎样?”他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随即咬牙切齿道:“你根本沒有打算救他是不是?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罢了!” 傅妧看不过去上前抓住洛奕的手臂劝解道:“你不要这样,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团结在一起想办法让大祭司帮忙,而不是这样起内讧。” 洛奕看向她时,眼眶已有些发红:“那是我的弟弟,你们可以拿他的性命当做儿戏,但是我不能!”他想要打下去,无奈傅妧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皱眉用力一甩,傅妧便踉跄后退了几步。 在他的拳头还沒落下來之前,萧衍已经挣脱了他的掌握,轻巧地侧身避过,同时拉住了傅妧防止她摔倒。看着那两个互相依偎的人,洛奕眼底陡然腾起了红色的雾气:“萧衍,不要以为你这些天來做的事,我什么都沒看到!” 萧衍微微皱眉,傅妧却抢先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洛奕冷笑一声:“他每天在这里说沒办法,背地里却去见了大祭司,还不止一次!”他发红的眼睛转向萧衍,“说,你骗我们來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萧衍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扬眉道:“那是因为普天之下,能治好秦峥身上蛊毒的就只有东昭大祭司一人。” 洛奕的语声越发森寒:“或许是这样,但你口中的那位大祭司,根本沒有要救秦峥的意思,”他话锋陡然一转,“或许,他是有这个本事,但是有人并不想让他这样做!” 他说出这样的话,明明白白是在怀疑萧衍了。对此,萧衍和傅妧都默不作声,在一旁听着的慕三千却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耳光:“不许你这么龌龊地怀疑我师兄!” 洛奕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了红痕,然而他眼底的红色雾气却越发浓重。有那么一个瞬间,南宫慕云本能地握紧了剑柄想要上前保护慕三千。然而洛奕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转身拂袖而去,沒有再多说一句话。 打完那一巴掌后,慕三千似乎有些发怔,右手也在微微颤抖。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自己手上,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是那种敢想敢做的女子,于是在醒悟过來之后便迅速追了出去,南宫慕云怕她做出什么事來,也跟了出去。 房间里除了还昏睡不醒的小虎,就只剩下了萧衍和傅妧。 长久的沉默后,萧衍轻声开口:“你……也在怀疑我吗?” 傅妧皱眉,开口时语声清冷,带了几分息事宁人的意味:“我并沒有那样说过……你不要多想。” 萧衍嘴角逸出一抹苦涩微笑:“你是沒有说,但你已经那样想了。” 傅妧猛然抬眸看向他,一字字道:“不要用你的想法,來揣测我的!”随着她说出的这句话,两人间的气氛紧张尴尬到了极点。 第16章 登门拜访 经过了前日的争吵后,几人间的气氛变得很古怪,就算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商议对策时,也沒有了从前的默契。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贯在中间,小心翼翼回避彼此目光的时候,皆是心事重重。 大祭司仍然是杳无踪迹,每次求见,得到的不过是神庙侍从的一句:“祭司大人尚在闭关。” 求见不得,硬闯也是无门。神庙如此巨大,回廊重重,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位神鬼莫测的大祭司究竟在哪里。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外访客却上了门,是东昭宁王姜昀。 他來的突然,看到萧衍也赫然在座时,他似乎并沒有觉得意外,只是笑道:“若说之前,我对傅姑娘的身份还有所怀疑的话,看到萧兄在这里,就知道自己沒有认错人了。” 萧衍起身淡淡道:“在下颜子潇。” 姜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來道:“看來我眼神似乎不太好,不过这位颜兄,真的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非常相像。” 萧衍的身份在东昭算是个秘密,因此傅妧起身抢先道:“宁王殿下來这有什么事?”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为了萧衍而來的,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为了那天小虎说的话。他既然找上门來,或是继续求证,或者是……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想到这里,傅妧眉心微拢,警惕地看着他。 她和姜昀的交情,仅限于在西陇的数面之缘,以及在离开西陇时说的那几句话。宁王姜昀是惯爱寻花问柳的人,和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琴师搭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在面对姜昀的时候,傅妧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眼下也是一样。 “傅姑娘好眼力,我确实是有事相求,不过……”他略微沉吟,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要看这里谁能做主了?” 听他说出这句话,傅妧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话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听起來都像是在挑拨洛奕和萧衍本就渐行渐远的关系。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无论在武功还是在心思上都不相上下的男人,很难真正地达到携手合作的目的。 姜昀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完全是靠本能反应在瞎蒙? 看到沒有人回答,姜昀的眉毛挑了挑,语气已几近于挑衅:“看來,我今天似乎是來错了。”说罢,他转身作势要走,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众人的反应。 这时,萧衍和洛奕却齐齐开口,姜昀心中一喜,脚步随即迟缓下來。 然而下一刻,他却再度僵住,眼底的神情犹疑不定。因为那两个人,一个说的是“好走”,另外一个说的是“不送”,连语气都是一般无二的不屑,像是事先就商议好了一样的默契。 旁人倒是还罢了,性情直爽的慕三千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來。 不得不说姜昀也不是一般人,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他脸上非但沒有丝毫怒容,瞳孔深处甚至还藏了些微笑意。 “两位还真是异口同声,”说了这一句后,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径直对傅妧道:“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妧脚步方动,萧衍和洛奕却不约而同地从两边抓住了她的手臂。这一幕落在姜昀眼底,他眼中笑意更盛,却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妧,一语不发。 面对左右两边如出一辙的关切目光,傅妧只沉声道:“宁王殿下是光明磊落之人,而且这里是神庙,不会有事的。” 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两个人才悻悻收手,看着傅妧跟在姜昀身后走了出去。 春日的风迎面吹來,姜昀略微回眸,便取下肩上披风要为她披上,傅妧却本能地侧身避开。姜昀一怔,才勉强笑道:“我沒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穿的单薄。” 他是万花丛中穿身而过的高手,这些温存款曲的举动自然是信手拈來。傅妧不去理会这茬,只沉声道:“殿下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见她神情郑重,姜昀也不好再说笑,便正色道:“不知傅姑娘此行來东昭,是有什么事呢,我能否效劳?”看到傅妧清澈的目光,他浅浅一笑,“东昭大祭司虽然手眼通天,但在东昭,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有能力帮你们的。” 他的言下之意,傅妧已经隐约明白,然而面对他充满希望的目光,她却只能拒绝:“宁王的美意,我心领了。” 姜昀皱眉:“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傅妧的声音宛若叹息:“岂敢,只不过我需要帮助的那件事情,普天之下只有贵国大祭司一个人做得到。” 第17章 灾星之说 “可是我看大祭司的样子,并沒有要帮你们的意思。”姜昀悠悠开口。 傅妧眉眼一挑:“那又如何?”对方既然找上门來,显然是有备而來,只不过他太过小心,总想让她先开口求助,自己再揭出底牌,她偏偏不顺他的心意,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表现的十分不屑。 若是想要谈条件,这种态度未免也太过敷衍了。见他久久不答,傅妧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姜昀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错了,不知现在补救是否还來得及?” 傅妧停下脚步,却并沒有回头,只淡淡道:“说來听听?” 姜昀追上去两步,用极低的声音道:“大祭司不肯出手帮忙,你们便只能一日日地在这里耗下去,如果我皇兄肯出面要求,或许大祭司会有答应的可能。” “宁王的意思,是肯为我们向你皇兄通融了?”傅妧的目光中略含了点警惕,世上沒有肯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人,姜昀和他们并沒有什么交情,如今却送上门來主动提供帮助,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条件。 谁知姜昀却面露苦笑:“皇兄的心思如果能随我左右,我也不必如此苦恼了,”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若是皇兄能听进去我一言半语,东昭也不至于弄得像如今这样乌烟瘴气。” 傅妧无心卷入他们的内部纠纷,正想出言制止,他却猛然撩袍单膝跪地,声音中多了前所未有的恳切:“请你施予援手,拯救东昭子民于水火之中!” 傅妧啼笑皆非,这人敢情是在病急乱投医么? “宁王似乎是想错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哪里会有那样的本事?”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似乎再沒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她再欲举步时,却听得他在身后道:“难道你就不好奇,那幅画像是从哪里來的么?” 这虽然是个疑点,但也未必就无迹可寻。想到这里,她沉声道:“这世上见过我的人多得很,其中会作画的人也不少,留下一两幅画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姜昀微微一笑:“这话自然不错,我在西陇时见到洛离姑娘惊为天人,也曾想留幅画作为念,可惜拙笔不才,不能描摹出你形容之一二,一直深以为憾,”他停顿一下,话锋陡然一转,“奇怪的是,有人连一面都不曾见过你,就画出了那样一幅形神兼备的画,这……不是很奇怪吗?” 傅妧心中微微一动,立刻问道:“是谁?” “就是那个最近一直闭门不出的,,东昭大祭司。”姜昀的话语铿锵有力,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事实。 “怎么可能?”这是傅妧的第一反应,早在她來到东昭之前,那幅画像就已经存在了,难道……是他去北燕为萧衍治伤的时候见过她? 似乎也不可能,傅妧清楚地记得那幅画像上,自己的眼角赫然有一点朱砂痣,而那颗痣,却是在她离开北燕后,由洛奕为她亲手点上的。无论如何都说不通,除非这位大祭司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西陇,在那里见过她。 看到她犹疑不定的神情,姜昀再度开口:“据我手下的探子回报,大祭司某夜观星,回來之后便画了这样一幅画像,分发到各地神庙分坛,让他们务必把画中的女子带來都城,其中原因为何,傅姑娘难道就不好奇吗?” 傅妧抬起眸子,直截了当道:“我更好奇的是,宁王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很简单,”姜昀扬一扬眉毛,“你们这次來东昭,是要求大祭司去救一个人,我对那个人是谁并沒有兴趣,只不过是希望大祭司能暂时离开都城一段时间罢了,而你们所求之事恰好能做到这一点,不是吗?” 看到傅妧探询的目光,他进一步解释道:“我想帮你们,只不过是想让皇兄暂时脱离大祭司的影响罢了,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在他的建议下,东昭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弄得天怒人怨,到时候,东昭根本就沒有在四国中立足的余地了。” “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不觉得,我有劝大祭司帮忙的能力,也同样不觉得,你的那位皇兄会同意帮忙。”傅妧淡淡道。 “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姜昀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眼中射出坚定的目光。 “我偷听了皇兄和大祭司的谈话,他画中的人,据他所说是降临东昭的灾星,将会给东昭带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最后如是说道。 第18章 提议合作 “灾星?”傅妧好笑的重复了一遍,“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立刻杀了我为东昭除去这个隐患才对,为什么还要留我住在这里?” 姜昀的嘴角勾了勾,眼中却殊无笑意:“那不过是大祭司的一面之词罢了,灾星之说我是不相信的,但是后面一句,却未必沒有可能。” 傅妧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昀目光灼灼:“大祭司说的话不可全信,在我看來,说不定是你的到來威胁到了大祭司,所以他才不惜倾举国之力也要抓住你,”他微微耸肩,“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信不信由你,但如果真被我不幸言中,不仅你现在有危险,和你一起來的人,也都处在极大的危险中。” “在我看來,”傅妧用了和他一样的句式开头,“宁王的意思是,如果不和你合作,我们就会有危险。” 姜昀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但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大祭司为敌呢?”傅妧看着他,敏锐地抛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題。姜昀身为东昭皇帝的亲弟弟,在东昭可谓是举足轻重,如果他想对付大祭司,为何之前的十几年都沒有动作,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呢? 这个疑点实在是太明显了,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被人利用來争权夺利,对于傅妧來说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参与到权力的斗争中來。除非……这是能救秦峥的唯一办法。 姜昀的脸色凝重了许多,良久才道:“那是因为从前,大祭司虽然行为古怪,却并沒有威胁道东昭的国本,而现在,如果再不加制止,整个东昭就会落入他的手中,到时候,这里才会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傅妧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想起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心头越发沉重下來。 但是……她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人,眸光深处仍有隐约怀疑,他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不信任,姜昀轻声道:“看你的样子,一路上大概也看到了不少有所触动的事了吧,不过那些和大祭司在都城的所作所为比起來,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果你有兴趣,今晚我可以带你去看。” 看到傅妧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出言相激道:“眼见为实,不是吗?”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找个人陪你一起來,至于那个人是萧衍还是洛奕却要你自己斟酌了,记住,不能带更多的人了。” “今晚我会奏请皇兄,允许我请你们入府赴宴,到时候你如果愿意去见识下大祭司的所作所为,我就带你们去看。” 说完这一句后,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傅妧一个人在廊下发呆。 午后,东昭皇帝的口谕就传來了,允许琴师洛奕等人去宁王府做客。有了皇帝的谕令,神庙中的仆从自然不敢阻拦,由着他们被王府派來的马车接走了。 萧衍不能暴露身份,因此只和南宫慕云打扮成侍卫模样。至于洛奕和傅妧,倒可以光明正大地用琴师的身份出席,慕三千则扮作她的侍女,倒也遮掩得过去。 出乎意料,姜昀并非只请了他们过府,还有朝中的许多官员,俨然是盛大宴会的样子。 在门口迎接他们一行人时,姜昀表现得就像之前从未去神庙探望过他们似的,极尽寒暄之能事。傅妧从他身旁走过时,清楚地听到他开口道:“想好了沒有?” 她迅速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昀说得对,眼见为实,他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來,一定是有备而來,那么见识一下又何妨? 见她已经同意,姜昀嘴角掠起一抹笑意,随即吩咐下去,将一切都安排停当。 为了让傅妧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席,姜昀特别为她安排了用屏风挡住的席位,又选了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婢女坐在里面。洛奕身为这次宴席的主客,离开不太好,而萧衍本來就扮作的侍卫,不能上席,就算离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傅妧思忖再三,还是只私下里告诉了萧衍待会儿陪她出去一趟。 至于姜昀, 上一刻她还看到他坐在主位上谈笑风生,下一刻他已经穿着夜行衣出现在了身后。看到她诧异的目光,姜昀笑道:“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多得很,就算生來本不相似,使些小手段在脸上,也不会有人大胆到要去揭下宁王的面皮看一看。” 他眉尖轻扬,露出邪魅微笑:“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快去快回吧?” 第19章 血池之谜 马车在城里兜了个圈子,便径直跑向了城外。下了马车便看到面前的密林,傅妧忍不住皱眉:“你要带我看的,就是这荒郊野地吗?” 这里显然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会有什么值得一看? 面对她的质疑,姜昀微微一笑,准确地走到林中的某处空地,把手伸入柔软的泥土中,拉出了一个铁质的把手。 “麻烦萧兄……啊不,是颜兄过來帮个忙。”他微笑道。 萧衍走过去抓住另外一个把手,两人齐齐用力,一道隐藏在土下的铁门便被拉了开了,黑黢黢的地道入口显露在面前。姜昀吩咐跟來的侍卫守好入口后,便率先走了下去。 地道并不长,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姜昀弄熄了火把,提醒他们把脚步声放轻。火把熄灭后,地道陡然变得昏暗下來,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就可看到,前面的石壁上透出几抹光束,似乎是凿的小孔。 姜昀并沒有立刻让他们过去,而是拿出几块布巾示意他们蒙上面孔,他低声解释道:“只是为了让呼吸声变得不那么明显,里面的人虽然警惕性不高,但还是小心为上,为了这条密道,我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还指望着以后能派上大用场呢。” 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且十分贴近傅妧,傅妧下意识地往萧衍旁边靠了靠,姜昀倒也算知趣,不再说什么,只等他们把口鼻蒙上之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地道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蒙上口鼻后明显好了些,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前面的墙壁上果然凿了可供窥视的孔洞,十分细小。把眼睛贴上去之后,傅妧才明白之前闻到的那种奇怪味道是从何而來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大约也是建在地下的密室,整间屋子几乎都被一个巨大的池子所占据,边上只留了很少的空隙,看上去就像是浴室一样。只不过那用白石砌成的池子里,存的并不是水,而是鲜红色的,,血。 普通人的血,放出來不久就会变暗凝结,然而这里的这么多血,却丝毫沒有要凝结的迹象,反而蒸腾起丝丝白气,像是被加热了一样。 面前凿了小孔的墙壁很厚,地道里奇怪的味道就是从这几个细小的孔洞中传过來的,可想而知那间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浓重到了什么地步。这是傅妧有生以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不禁隐隐作呕。 那一池血不知已经存放了多久,周围的白石都已经被侵染上了红色的纹路,好像是一张红色的网,托住了那一池血水。 就在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的时候,平静的血水表面突然起了变化,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來。 傅妧被这突如其來的动静吓得后退一步,幸好萧衍及时扶住了她。待她平复了心绪再回去看时,发现血池中的那人已经走了出來,在两名穿着白袍的神庙侍从的帮助下披上了一件白袍。 许是那两名侍从并沒有把他的身体擦拭干净,纤尘不染的白袍披在身上,顿时透出了血痕來。 那男子低头看到,顿时勃然大怒,他还未说话,那两名侍从已经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沒用的东西!”那人冷哼一声,伸手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把他往血池的方向掷了过去。他的身子尚未触及到血水表面时,原本已经平静下來的表面却又再度裂开,从里面伸出了仿佛触手一样的东西,把他卷了进去。 傅妧的眼眸陡然瞠大,她看得分明,在触手卷到那人身体的时候,那人的表情瞬间扭曲至极。 轰然一声,触手带着那人落回水面,血花四溅。短暂的扭曲挣扎后,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而那被卷入血池的人,就再也沒有上來。 傅妧再也看不下去了,只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她的双腿已经酸软至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走出那条密道的,当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慢慢退去。 “那个人是谁,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喘息着问道。 姜昀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題,而是淡淡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听到那个孩子的话,我会那么震惊了吧?” 傅妧皱眉:“难道……那个人就是大祭司?”话刚出口,已被她自己否定,她见过大祭司的手,和刚才那个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果然,姜昀也摇了摇头:“如果是他,我哪里敢在他隔壁挖出一条地道來,那人只不过是此地神庙中的一个低阶祭司罢了。” 第20章 言语离间 “什么?一个低阶祭司,也能那样草菅人命?”傅妧难以置信道,随即俯身干呕起來。闭上眼睛,刚才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回放,少年年轻稚嫩的面孔瞬间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那巨大的触手如同死神,将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拖入地狱。 那一池鲜血,是否都是从无辜的牺牲者血脉中流出的?那一瞬间,傅妧想起了小虎说过的话,,“那个大祭司是个怪物!” 大祭司是不是怪物她尚且不能确定,但刚才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类。试问有谁会有用鲜血洗浴的怪癖,而且他还能在血池中浸泡那么久都不用呼吸。 那血池中分明有着更可怕的怪物,他在里面浸泡多时毫发无伤,却在瞬间就夺去了另外一个少年的性命…… 姜昀却在这时候开了口:“神庙曾经花费大量人力,在地下开凿出了许多这样的石室,其他房间内的情形如果我虽然沒有亲眼目睹,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估计情况也都差不多。”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肘弯,萧衍的声音从头顶传來:“这些话,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傅妧已经说不出话來,只点点头,他们便坐上马车重新回宁王府去了。 宴会上依旧歌舞升平,在座的还有几位神庙中的祭司,显然是与姜昀相熟的。能出入宁王府的祭司,在东昭的地位显然也不低。 看着他们洁白的长袍,傅妧眼底却漫起了血色。她悄悄溜进屏风后面,席上众人正把酒言欢,几乎无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然而,远远坐在另一头上座的洛奕,面色却凝重了几分。他举杯将杯中美酒尽数灌下,却无法驱散心头那种烦闷之感。 她……这是去了哪里?之前坐在屏风后的那个身影,骗骗别人还可以,但他却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不是傅妧。后來他借故出去了一趟,也沒有看到萧衍的影子,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 虽然看到傅妧回來后,他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下了少许,但一种更深重的担忧却蔓延开來。 他并不是第一次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已经越來越远了,然而这一次因为有萧衍夹杂在中间,这种感觉分外明显,也格外沉重。 洛奕并不是一个容易醉的人,但这般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也有了几分醉意。 朦胧中,他只觉得那道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越发清晰起來,一双眼睛光华流转,生花妙笔难以描摹其中之一二。然而那双眼睛,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向他。 这样想着,洛奕的手腕陡然一沉,半杯残酒就此泼在衣襟上,十分失礼。 宁王府上的仆婢十分善解人意,当下便引着他转向后堂更衣。他才刚脱下被酒渍染脏了的外袍,耳畔已听得脚步声响,他眸光一沉,转身时手中已经多了软剑,稳稳指向來人的脖颈。 姜昀拍手笑道:“果然幻夜阁的阁主,喝了这么多酒,拿剑的手都不曾抖上一抖。” 听到他道破自己的第二重身份,洛奕脸上沒有丝毫变色,只淡淡道:“王爷莫不是多喝了酒?” 姜昀含笑道:“大家都已经是自己人了,何必还这么见外,放心,这个秘密不会有别人知道的。”他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软剑前端,把它从自己脖子上移开。 看到洛奕仍然充满警惕的目光,他才恍然大悟道:“你别想错了,我并沒有派人去查你的來历,更何况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有人告知,以我的能力,就算查也查不出來,想想也是,有谁会知道享誉天下的第一琴师,竟然还是幻夜阁的阁主呢?” 洛奕皱眉:“是谁?”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傅妧和萧衍的影子。 姜昀却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題,而是自顾自道:“洛兄不必生气,既然已经成了盟友,总要表达出相当的诚意……” “谁跟你是盟友?”洛奕缓缓收剑,语气十分不屑,说罢,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姜昀,径自抓起外袍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方才压抑的酒气仿佛都冲上了头部,他只觉得连视线也模糊了几分。 是已经达成了协议了么?在他还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像是突然多了许多虫子在心头咬噬着,难受至极却落不到实处。 后面追出來的姜昀扬声道:“我知道你武功很高,但那天在广场上你应该也看到了,想要打败大祭司,只靠孤勇是沒有用的。” 洛奕猛然停步回身:“你说什么?” 第21章 出言试探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洛奕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了神庙后,他才拉过傅妧就走。萧衍看出他满怀心事,于是识趣地并沒有跟上去,反倒是慕三千伸长了脖子张望,神情中似有一点疑惑。 见状,萧衍淡淡道:“三千,你先回去休息吧。” 慕三千沒有理会他,仍是不甘心地向洛奕和傅妧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然后才闷声道:“你就这么放心他们?” 萧衍失笑:“难道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正色道,“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整天跟着她就行的。” 慕三千皱一皱眉:“谁说不行,师兄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从北燕追到西陇,后來是南楚和东昭,你几乎追着她跑遍了整个天下,连战事大局都不顾了,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道理來说我。” 看到萧衍沉默不语,慕三千到底是有点心虚,还是低下头补充了一句:“好了师兄,算我说错了。” 萧衍淡淡一笑:“你沒有说错什么,我……好像确实是这样做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看向了南宫慕云,后者一如既往的淡然。 萧衍拍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们也看到了,像我这样一直追着跑也是不行的,有些人看起來敢想敢做,但在感情上却天生是被动的,所以……说出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 慕三千显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脚尖在地上划來划去,并沒有把这番话听进去。南宫慕云眼底却掠过了一道波纹,萧衍见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便不再多说,先回房间去了。 萧衍既然走了,旁边只剩下一个少言寡语的南宫慕云,洛奕和傅妧又是早就走得不见人影了,慕三千也觉得无趣,便也要回房休息去了。 她身形方动,南宫慕云却出声叫住了她:“三千……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三千茫然回头,见他脸上一副郑重的神情,只道他又要说教,立刻有些垂头丧气,声音也是闷闷的:“南宫师兄要说什么?” 听到她称呼自己为南宫师兄,南宫慕云的神情黯淡了少许,半晌,他才终于开口,说出的却全然不是心中所想:“三千……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洛奕那个人……” 他才刚说出洛奕的名字,慕三千就气冲冲地抬起了头:“连你也是那样想的吗?” 南宫慕云被她突如其來的问话问得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慕三千却已经被激怒了,登时连珠炮般道:“你也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围着她转?从前颜师兄是这样,现在洛奕也是这样,难道她要一女嫁二夫不成?我差点忘了,还有西陇的那个秦峥,和她的关系好像也非同一般,真是好本事!” 南宫慕云脸色一沉,皱眉道:“你不要这样说。” 慕三千的脾气本來就火爆,如今南宫慕云这近似于责备的话语,更是在她的怒火上浇了油。她倔强地抬眼瞪着南宫慕云:“怎么,连你也想做这其中的一个,就因为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就可以对每个人都一样好,想把天下的男人都一网打尽么?” 听她越说越过激,南宫慕云沉声喝止道:“不要再说了。” 慕三千冷笑:“怎么,是南宫师兄说有话要和我说,现在沒有了是吗?”她扬起下巴,“如果师兄沒有话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她在师兄二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南宫慕云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來,只能看着她气冲冲地离开。 而另外一边,傅妧和洛奕的谈话,显然也不是很愉快。 一开始,洛奕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拉着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一路上引來无数神庙侍从的侧目。眼看着再往前走就要到不熟悉的地方了,傅妧终于停下脚步把手抽出來,疑惑道:“你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洛奕猛然回身,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微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沒什么,只是想问你……觉得今天的宴会怎么样?”他探询的目光投在她脸上,仔细搜索着每一处的神情变化。 傅妧满心里还想着在密室看到的诡异场景,但在事情沒弄分明之前,她又不想让洛奕也多一层担心。毕竟,现在忧心秦峥的事已经让他够上火的了。 于是她也勉强笑了笑:“还不错,宁王府很气派,宴会很……盛大。” 洛奕眸光一沉,却接着追问道:“那我今天弹的那首曲子,和从前比有沒有退步?” 第22章 事出突然 傅妧愣了一下,才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琴师,怎么会有退步的时候呢,不必如此谦虚吧?”她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却是避重就轻,将刚才的问題一语带过。 看到她的笑容,洛奕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想笑,然而一抹笑意,不曾抵达脸颊,就已在途中突兀地消失。 短暂的静默后,他终于开口,说出的却是:“很晚了,回去睡吧。” 傅妧本就心乱如麻,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她急于离开洛奕的注视,因此并沒有留意到他瞳孔深处深藏的落寞。 傅妧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窗前。听到了她的声音,萧衍却并沒有回头,径自开口道:“姜昀的意思,你怎么看?” 傅妧沒有回答,只疾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她甚少这般主动热情,萧衍愣了一下,才握住她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柔声道:“手怎么这样冷?” “我在害怕……”良久,她才犹豫出声,“我害怕自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萧衍轻轻拉开她的双手转过來,嘴角带了点笑意:“错又怎样,就算你大错特错,我也承认你是对的,若是有谁不服,就让他來找我挑战,你说怎么样?” “你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输么?”她仰脸认真问道,眉间似蹙非蹙。 “为你,我不容许自己输。“他简短地答了一句,忍不住吻落在她眉心,想要将那些细浅的纹路吻平。 他的唇,微凉,却像是带了镇静的作用,能将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一一熨平。傅妧闭上眼睛,把所有烦恼都暂且推出去…… 宽大而柔软的床榻上,两人静静相拥,却沒有任何欲念。 看到怀中女子亮晶晶的眼睛,萧衍失笑:“你如果再不闭上眼睛,我可要冒犯你了。”说着,他便故意凑到她耳边,暧昧道:“听说如果睡不着的话,两个人应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傅妧忽然侧过头來,柔软的嘴唇恰好碰上他的。 如蜻蜓点水般,她一触即退,尔后笑得眉眼弯弯:“我要睡了,你出去的时候别忘记把门关好。” 他兀自在回味那一吻的滋味,当下极不情愿道:“这里的床又不是不够宽……” “别忘记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侍卫,”她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随即神情又凝重下來,“最重要的是帮我看着点洛奕,我总觉得今天他有点奇怪。” 刚才洛奕说话的语气,总让她觉得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却想不到。难道是发现了她在宴会中途曾经离开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要生气吧。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还不能放下对她的情意,而这,也是她为何不愿多说而要选择匆匆离开的缘故。 从始至终,她给自己和洛奕的定义,始终都是合作伙伴,最多……是朋友。 她可以豁出性命帮他做任何能救秦峥的事,也不希望看到他有什么损伤,但是,她永远都不能对他的情意给予回报。因为不能回应,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正自思忖间,额头却被弹了一下,傅妧回过神來,看到了萧衍故作愠怒的表情:“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敢想别人,是不是该罚?” “你快回去吧。”她不接他的话茬,只用手推他。 萧衍无奈地笑笑:“你现在欠我的,我可都记下了……” “好了,快走吧!”傅妧忍着笑把他推下床,然后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装睡,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才悄悄睁开眼睛偷笑了一下。 和萧衍见面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一颗漂浮不定的心落到实处。带着一种天塌下來也有他顶着的想法,她真正闭上了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先养足精神再來想那些让人头疼的事。 然而才刚睡着沒多久,她就毫无预兆地从梦中惊醒了,一颗心突突地跳动着,说不出的难受。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衣着整齐的慕三千奔了进來,显然是沒有睡过。傅妧忙从床上坐起來问道:“怎么了?” 慕三千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洛奕……洛奕他被神庙的人扣住了!” 傅妧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你师兄呢?”她明明让萧衍看着点洛奕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也带人來抓颜师兄和南宫师兄了,我刚才看到的……我是因为……因为一直沒有回房,所以才躲过去的……”慕三千解释道。 她话音刚落,门已经再次被推开,一群身着白袍的神庙侍从鱼贯而入,每人脸上都是严肃至极点的神情。 第23章 死而复生 傅妧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从前这些人对待他们虽然也不算礼待,但至少不曾这样明火执仗地闯到房间里來。 慕三千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剑,喝问道:“你把他们抓到哪里去了?” 之前她虽然说是回房睡觉,但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洛奕,于是悄悄地找了去。后來看到傅妧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开了,而洛奕一个人却在神庙里游荡开了。 她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对劲,于是便悄悄地在后面跟着。谁知他和一个穿白袍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跟着那人走进了路边的一处暗门里,再也沒有出來过。她本來想偷偷溜进去,谁知还沒把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就來了一群人把守住了那道门。 无奈之下,她只好回头找萧衍和南宫慕云帮忙,谁知在外面就看到已经有人找上了他们,说是洛奕擅闯神庙禁地,要连同他们一起扣押起來。 见此情景,她自然不能再跟进去送死,只好掉头來找傅妧了,希望她能想出法子。但是沒想到这些人來的那么快,她还沒來得及说出事情原委,他们就已经找上了门。 傅妧披衣起身,伸手按住慕三千的手臂,低声道:“不要冲动,他们怎么样了?” 傅妧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萧衍的打算,他既然沒有來,显然是沒有打算反抗。既然如此,慕三千如果贸然动手,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师兄他们都已经被带走了,”慕三千急道,“我要和他们拼了!” “放下剑,”傅妧的语声严厉了几分,“你的两位师兄都不曾出手,你这样做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慕三千愣了一下,才悻悻地收了剑,眼神却依旧警惕。 “果然还是傅姑娘深明大义。”一个柔腻的声音传來,似曾相识,傅妧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已经从众多白袍侍从中间走出,身上的白袍绣着精致的花纹。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和萧衍一起在密道中偷窥时听到的那个声音。看他现在的衣着打扮,显然是神庙中颇有地位的人。 “傅姑娘,大祭司有请。”他彬彬有礼道,幽黑的瞳孔里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你是谁?”傅妧警惕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一旁已经有侍从代为介绍道:“这是叶拓祭司。” 能被这些人用如此恭敬的语气称为祭司,这个人在神庙中的地位一定很高。但是傅妧看到他,总会想起之前在血池中伸出來的狰狞触手,他柔腻的语声也像是一条毒蛇,给人带來冰冷黏腻的感觉。 “我和你一起去!”慕三千上前道,手指仍紧紧握住剑柄。 叶拓看了她一眼,下一个瞬间,他已经移步到了她身旁。慕三千手中的剑才刚拔出寸许,叶拓的手已经按上了她的后颈。慕三千连一点声音都沒能发出,就软软瘫倒。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让人目不暇接。 “傅姑娘不必担心,我是奉了大祭司之命來请姑娘前去一叙的,请。”他微微躬身伸手,露在袖子外面的手中修长而苍白。就是这样一只手制服了慕三千,也是这样一只手,瞬间就夺去了一个少年的性命。 实力悬殊若此,萧衍和南宫慕云既然都沒有抵抗的想法,她似乎也只好认命,一切等见到了那位大祭司再说。 然而,经过一个少年侍从身边时,她却猛然停下了脚步,险些惊呼出声。 那少年也适时抬头,投來警惕的一瞥。傅妧只觉如遭重击,看那少年的形容,赫然就是之前在密室中伺候叶拓沐浴的那个,也是被那奇怪触手拖下血池的那个。 他……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模一样的脸容,除了肤色稍微苍白了些,并沒有其他变化。 察觉到背后传來叶拓质疑的目光,傅妧不敢露出异样,只惴惴不安地向前走去。难道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不可能,萧衍应该也看到了,或许,等问过他再想这件事也不迟。她努力平定心神,稳稳向前走去。 而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年,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脚步。 走了两步之后,傅妧突然回眸向叶拓发问:“你要怎么处置她?还有,小虎在哪里?” 叶拓笑了笑:“傅姑娘,我对你们并无恶意,他们现在只不过是被关押起來了,性命无忧,至于慕姑娘,我待会儿也会送她去和两位公子团聚,你只要去见大祭司就行了。” 傅妧点点头,待她走出房间后,刚才那个少年才压低了声音对叶拓说:“她好像知道点什么。” 叶拓点头,半晌才阴郁道:“我知道。” 第24章 见到祭司 跟在白衣侍从身后走过重重回廊,又踏上曲折的楼梯,终于來到一扇巨大的雕花石门前。那道门半边黑色半边白色,中间的门环却是黑白交融,乍看上去,那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似乎还在不停地流动变幻着似的。 白衣侍从恭敬地推开沉重的石门,然后就恭敬地等在门边,让她自己进去。 傅妧深吸一口气,终于跨过了门槛。刚走进那间宽敞的屋子,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里面实在是太冷了,和外面的温暖如春截然相反,像是冰窖一般。 屋子里几乎沒有什么家具,除了摆在正中间的一张圆形大床,上面罩了重重叠叠的帐幔,隐约可见其中有个人影。 傅妧停下了脚步,皱眉道:“在卧室接见客人,也是东昭的礼数么?” 良久,帐幔内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那么,半夜闯进别人的卧室行凶,是你们带來的特别礼物么?”依然是那天在广场听到过的悦耳声音,从声音上判断,这个人还很年轻,但是傅妧却已经从姜昀口中知道,这一任东昭大祭司已在位数十年了,而且从一开始,他的年龄就是个谜。 见傅妧久久沒有回答,大祭司再度开口,这次的声音郑重了许多:“听说,你们这次來是想要我帮忙救人,就像当初救萧衍一样,是吗?” 傅妧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立即应道:“是,如果您愿意帮忙,我们感激不尽。” “可是……我要你们的感激,有什么用?”帐幔内传出來的声音宛如叹息,又似乎别有深意。 傅妧一怔,尔后才缓缓问道:“那么,您想要什么?” 帐幔忽然无风自动,从里面飘出一张纸來,分明是一片轻飘飘的纸,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飞到了傅妧面前。她本能地伸手接住,才发现那张纸上依旧是她的画像,只不过这一次的画像,却有了些区别。 如果说之前的画像只是眼神五官传神的话,这一次则是连体态衣着都描摹尽致,画中的她身着一袭如火红衣,飞扬的裙角和袖边都似火焰朵朵,在洁白的画纸上盛开。 “之前的画像,你想必也见过了,和这幅一样,同为我梦中所见,然后才画下來的。”大祭司的语气很是平静。 “那又怎样?”傅妧心底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一幅画的是我命中的灾星,而你手中的这一幅则是解法。”帐幔再次被撩开,那人不过一个弹指,她手中的画像便烧了起來,那些明丽的红色变成了火焰开出的花朵,像是在纸上活过來了一般,娇艳明烈。 火焰簇拥着她飞扬的身姿和倾世的容颜,然而只是片刻之间,所有这些都化作片片飞灰,自她的指间飘落。那些火焰灼去了画像,却丝毫沒有伤及她的手指,不知道是怎样神奇的术法。 “我要的代价很简单,一命换一命,我可以救你想救的那个人,但是作为回报,你要成为祭坛上的祭品。”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傅妧已经完全明白了,所谓的献祭,就是以活物來祭奠上天,只不过这一次,用的不再是那些牛羊,而是她自己。 那些绚烂到极致的火焰,就是她的归宿。 “大祭司的意思是,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避过命中的灾祸,是吗?”她轻声发问,觉得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然而从对方口中说出,却有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 沒等对方回答,她已然扬眉道:“我答应。” 她这样爽快,大祭司却像是有些讶异地沉默了片刻。傅妧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不过,希望你能让萧衍他们先离开东昭,再來做这件事,不然,我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虽然他的力量在你看來或许微不足道,但他……” “你错了,”大祭司柔声道,“他的力量,怎么会是微不足道?”他低低地笑出声來,仿佛是在笑傅妧的愚蠢,又仿佛是在自嘲。 “你先回去吧,”他再次开口,“我会想一个合适的方法把你留在东昭,让萧衍先回北燕,等我救了你们想救的那个人,就是你履行刚才承诺的时候,如何?” 他这样说也算是光明磊落,傅妧沒觉得有任何不妥,于是点头道:“好。” 她正想离开,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放了他们,包括洛奕在内。” 回答她的是突然变得冷漠起來的声音:“其他人我可以暂时不管,但是他……需要受到一点教训才行,”沒等傅妧再次反驳,他已经继续道:“你的价值是换取我出手救人的机会,除此之外,多说无益。” 第25章 出城被拦 洛奕被放回來的时候,神情很是阴郁,但听到大祭司肯去救秦峥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起來。 对于那天的事,傅妧只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只说大祭司听了她的陈情之后动了恻隐之心,答应救人了。对此,萧衍虽然有点怀疑,但傅妧坚持一口咬定,他也无可奈何。 大祭司既然同意了,神庙中的一众仆从就开始为他的出行做准备了。据说大祭司有不能见光见风的古怪毛病,因此出行所用的马车车厢都是无窗全密封的。 然而在对马车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却发现厚厚的车壁不知被什么虫子蛀蚀出了许多小洞,整辆马车已经算是废了。据说这辆车是特制的,木板都是加厚的,且沒有车窗,接缝处也十分严密,绝不会透入任何光线和风。 如今这车莫名其妙地毁了,就算以大祭司的能力,要雇佣人來重新打造一辆也要花费数日工夫。最要命的是当他派人去寻觅木匠时,得到的消息却是都城中现今木材奇缺,尤其是那种加厚的板材,要从外地调运來至少需要半个月。 如此耽搁下去,秦峥必死无疑。傅妧心急如焚,连同萧衍一起设法拜见了大祭司一面,商谈许久后,大祭司终于同意取个折中之法,将普通马车的车窗以木板钉死,又在车内壁上钉上厚重的锦缎挡风,勉强出行。 终于能够启程,然而车队尚未抵达都城的城门处,就在中途被人拦下。 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昭皇帝的近卫军。看着那些人全副武装面容严肃,傅妧心中陡然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如果说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诡异了。傅妧隐约觉得,似乎是有人不想让大祭司离开都城,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带领这些近卫军前來的人是姜昀,但看他的脸色,似乎觉得眼下这件事也很是棘手。 “大祭司,陛下下令传您进宫。”他沉声对马车道。 大祭司的声音从几乎完全密封的车厢中传來:“请宁王代我向陛下致以歉意,我现在有要紧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然而这一次姜昀却沒有让步,只坚持道:“皇兄已经下了严令,一定要让大祭司立刻进宫。” 车厢内传出一声轻笑:“我现在沒有时间。” 姜昀面色一沉,咬牙道:“那就只好不客气了!”他一挥手,身后的近卫军立刻严阵以待,看样子如果大祭司抗命的话,他们就只好动手了。 车旁的仆从们面面相觑,大祭司在东昭的地位至高无上,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后面传來了急促的马蹄声,身着白衣的叶拓在大祭司乘坐的马车旁勒住马匹,低声靠在车壁上说了一句什么话。 他的声音极低,傅妧沒有听清楚他的话,下意识地转向萧衍道:“他说什么?” 习武之人的耳力比平常人要好,傅妧尚能听出点模糊的轮廓,萧衍一定会听得很清楚。然而萧衍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皱眉盯着叶拓,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很是复杂。 傅妧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便小声问道:“怎么了?”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叶拓后,微微皱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太过诡异,所以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怎么,看來你们两个都认识他?”洛奕在一旁出声道,声音有点奇怪。 傅妧和萧衍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天他们在姜昀的带领下看到的诡异事,他们一直沒有告诉过洛奕。之前或许是怕他更添烦恼,后來傅妧自己的心事越來越多,对于这么一件和己方扯不上太大关系的事,更是无暇顾及了。 看到他们两人对望,洛奕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黯然,嘴角却扬起了讽刺的微笑:“看來,今天会出事,你们大概也心中有数吧?” 萧衍皱眉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洛奕这段时间以來一直很不对劲,但因为傅妧的缘故,萧衍自己也觉得身份尴尬,不好总是盯着他。 “我什么意思你清楚得很,你根本就沒有想过要救秦峥,不是吗?”洛奕语声尖锐。 “不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们大祭司能救秦峥,我们现在根本连要怎么救他都不知道!”傅妧本能地反驳。只是看洛奕现在的样子,显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傅妧的话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他狠狠看了萧衍一眼,陡然一夹马腹向前冲去,手中长剑掠过之处,血花四溅! 第26章 突然起火 他的鲁莽之举打破了对峙的局面,那些近卫军自然是把这样的举动看作了大祭司要硬闯出城的信号,姜昀还來不及制止,他们已经各持兵器上前,与洛奕战在了一处。 洛奕虽然武功高强,但近卫军们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双拳难敌四手,洛奕很快就落于下风。慕三千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拔剑迎上,为了护住她,南宫慕云自然也加入了战局中,场面登时大为混乱。 萧衍护着傅妧退到了马车旁,还沒來得及说话,眸光已陡然一紧。 半空中一支着火的箭射來,他本能地挥剑格挡开,然而道路两旁的房舍中,却射出了更多的火箭,单凭手中的一柄长剑已经不足以护住整辆马车。他提气跃到马车顶上,左手无形丝线挥出,所有射來的箭登时从中间被截断,先后落在地上。 傅妧惊魂方定,却陡然闻到了木头烧焦的味道,低头看时,只见车轮不知何时已被点燃,而旁边赫然就是一枚断箭。 不可能,萧衍明明在中途已经将这些箭支拦截了,怎么会落到这里來?她本能的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叶拓,对方也恰好看向她,淡色的眸子里沒有任何表情。 她正要开口,萧衍已然从车顶上跳下來,揽着她疾退几步。饶是如此,傅妧的衣角仍被突然爆起的火焰炙焦了,而萧衍因为护着她的缘故,后背的衣衫更是被灼去了一大片。 傅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那马车显然不是用普通的木料制成的,木头虽然易燃,但也不至于一个眨眼间就烧到了这样的地步。几个神庙侍从上前脱下外袍扑火,那火势却越扑越大,凶猛的火舌像是活过來的一般,瞬间就蔓延到了人的身上。 惨叫声中,那几个人在顷刻间就被火焰吞噬了,他们挣扎着向人群中跑去,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闪避。那火起得如此诡异,就像是他们浑身都被泼了火油一般……如此情景,谁人还敢上前救援? 萧衍紧紧盯着叶拓,刚才大火烧起时,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移开了几步远,火舌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沒有舔到。如果这人不是事先已经有了防备,就是武功身法已经厉害到了可怕的程度。 “我明白了,这些都不是冲着我们來的,而是冲着大祭司來的。”他沉声道。 傅妧瞠大了眼眸,急切道:“那该怎么办?” 萧衍正要说话,身畔一个冰冷黏腻的声音陡然响起,那叶拓竟然已经到了他们身旁。“你啊……果然是祭司大人的灾星呢。” 萧衍唇线一抿,已然扬手用剑指着他:“闭嘴,今天的这些事,是你策划的吧?包括那时候在街上拦截我们,也是你做的?” 叶拓冷笑:“是又怎么样?”他话音未落,双手已然抓向萧衍。萧衍抬臂格挡住,然而对方的指甲却在一瞬间暴涨了许多,且完全变成了黑色,看上去格外妖异可怖。如今傅妧就在身旁,萧衍如果撤步后退,无异于是把傅妧送给他做了人质。 于是他咬牙忍住胸口剧痛,反手扣住对方的双臂,拉着他一起推开。 傅妧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到萧衍胸口的衣衫几乎是瞬间就被鲜|血染红,傅妧心头猛然一沉。回过头时,只见洛奕等三人也在苦苦支撑,因为要护住慕三千,南宫慕云身上也很快挂了彩。 看到他们在苦苦支撑,傅妧陡然一横心做出了决定。 她最后看了萧衍一眼,便直直地走向正在燃烧着的马车。漫天的火光映在她的瞳孔中,她的眼睛仿佛也像是着了火一样,格外明亮。 她记起了大祭司之前给她看过的画作,或许,那更像是一个预言。她果然是东昭大祭司的灾星,因为她的到來,让人有了对付大祭司的可乘之机。那么,这一切也理应由她來结束,不是吗? 站在马车旁边,火焰的热浪几乎灼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索性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萧衍的名字,就毅然决然把手伸入了火中。 这火烧得太过诡异,如果说用衣袍扑火都能让全身燃烧起來的话,那么她这样做,应该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可惜,今天穿的并不是红衣,看來上天的预示,或者是大祭司的解读,也会有所偏差吧。 然而,伸出手去,她却并沒有感觉到任何灼热和疼痛,甚至连那扑面的热浪也停止了一样。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想要抽回手看看是否真的沒有事的时候,她却看到自己的手已经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仿佛能从内而外地散发出光芒似的,在那只手的周围,所有的火焰都纷纷退去…… 第27章 事有转机 仿佛是幻境一般,原本还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纷纷消散,而马车的轮廓也在火焰中渐渐消失了。至此,傅妧终于看清楚了这位大祭司的真容。 几乎不似真人的容貌,发黑如墨,肤白胜雪,他整个人仿佛从内而外散发出淡淡的光辉,肤光足以胜过身上的白衣。那种白色的光,并不刺眼,却很温暖。 随着他的出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厮杀,怔怔地看向这边。只有两个人还在继续,是萧衍和叶拓。 萧衍手中的长剑已然飞出,只剩下那条仿佛无形无状的丝线,和叶拓的妖异十指抗衡。萧衍受伤在先,因此打斗起來颇有点吃力的感觉,叶拓却是越战越勇。看到萧衍屡遭险境,傅妧本能地抓紧了大祭司的衣袖:“你快想想办法啊!” 他会那么厉害的法术,能把一场大火瞬间逼退,怎么会对付不了叶拓? 大祭司却像是完全沒有听到她的话,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个生死相搏的人,眉间的神情若有所思。 慕三千和南宫慕云想要冲上去帮忙,然而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住了脚步,无论如何都上前不得。傅妧看在眼里更是心焦,竟一咬牙双膝跪下:“求你救他,哪怕是现在要我死也可以!” 萧衍完全都是为了她才來的东昭,如果被那个丧心病狂的叶拓……傅妧不敢再想下去,那样的后果她承受不起。她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半截断箭,便拿起來就往自己心窝送去,她其实一无是处,唯一能拿來交换的也只有这条性命而已。 洛奕最先发现了她的举动,但是跑过來阻止的时候已经來不及了。 那一刺,傅妧抱了必死的决心,用尽全力。然而就在箭头即将触及心口的时候,手中却忽然一空。 睁开眼睛看的时候,手中的断箭已经像刚才的马车一样,化作了片片飞灰,自掌心飘落。 她猛然抬头,大祭司也正垂眸看向她,淡然道:“我要了你的性命,拿來何用?”他淡然的瞳眸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灾星,只要我死,你就肯救人吗?”傅妧急切道。 大祭司眨眨眼睛:“但是,你只有一条命,想救的却是两个人,究竟是哪一个?是萧衍,还是秦峥?” 他连秦峥的名字也知道……傅妧眸底涌起复杂的神情,大祭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他已经超越了人的存在?他每次所展现出來的力量,都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但是不可否认,他一针见血地提出了问題的关键。 仿佛是在催促她做决定,大祭司再度开口:“这世上只有一个永恒的道理,就是等价交换,无论是力量还是生命,都是如此,所以,如果他们两人都注定要死的话,你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只能换取其中一人的存活。” 到底是谁,是萧衍还是秦峥?傅妧心头一片茫然,萧衍和叶拓仍在激烈的打斗中,但从血迹洇开的速度就可以看出,萧衍所受的伤要重得多。 如果再不做出决定,他很可能就会死在眼前,但如果她选择救萧衍,那么秦峥就会死。 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左右为难。看着她心乱如麻的样子,大祭司反倒提起了一点兴趣,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微笑。 就在他想要开口说话时,傅妧却抢先开了口:“我想好了。” “哦?”大祭司扬起一道浓如墨画的眉毛,“是谁?” 傅妧扬起下巴:“请您守诺去救秦峥。” “果然,还是那个小子更为重要吗,值得你用性命作为代价來换取?”大祭司出乎意料地反问道,眼底探究的意味越來越浓。 “并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題,”傅妧淡淡道,“而是有的人,值得同生共死,有的人,我只能期望他们好好活着。” “不觉得对某人愧疚么?”大祭司再度发问。 傅妧嘴角扯开一点淡淡的笑意:“对于两个本來就是一体的人來说,有什么好愧疚的呢?不过是生死都要在一起罢了。”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伸到了脚踝处,悄悄摸出了隐藏在那里的匕首。 这一会儿,她虽然一直在和大祭司说话,目光却牢牢地盯住了萧衍。 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她必然不会独活,这是她唯一能对他作出的承诺和回报。 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大祭司眼底的光渐渐凝结…… 第28章 挫败阴谋 一时间,沒有人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两个性命相搏的身影上。 久战不下,叶拓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脸上泛起了浓重的黑气,整个人的样貌似乎都有了变化。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珠,竟然渐渐变成了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 傅妧登时想起了那天看到的诡异场景,下意识出声问道:“他……是什么东西?” 现在,叶拓连外形也不像是一个人了,血红的眼珠,漆黑而尖利的指甲,甚至连脸上都出现了黑色的纹路。现在的他,就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看上去分外可怖。 “他是我的同族。”大祭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近乎于耳语,然而傅妧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无奈,又像是惋惜。 下一刻,大祭司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将萧衍叶拓两人和其他人阻隔开來的屏障突然被打破,南宫慕云和洛奕已然加入了战团。他们三人都是武功高手,很快将那已经妖魔化了的叶拓制服,看到他被反剪了双手按在地上,傅妧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拓的半边手爪都被削落,然而伤口中的血并沒有流出,而是凝结在断口处。 他血红的眼睛瞪着大祭司,叫出了他的名字:“叶寻,你就是这样对待一直跟随你的我吗?” 叶寻纯黑的眸底沒有任何神情,良久,他才淡淡道:“当要走的路已经不同了的时候,就注定了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如果你不是这么急着想要推翻我,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前因后果,沒有什么是无來由而能存在的。” “呸!”叶拓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别在这里装哲人了,谁不知道你和我根本就沒有什么区别,不!你比我更要贪婪,我要的只不过是几十几百人的性命,你要的,却是让整个东昭都万劫不复!” “你果然比我要狠啊,故意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就是为了引诱我提前动手,还利用了这些可悲的蝼蚁來对付我!”他恶毒的目光从萧衍等人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洛奕身上。 傅妧能看到,洛奕明显身子一震,眼神中起了变化。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断他们的目光接触,叶寻却抢先开了口。 “说完了沒有?”叶寻的眉目沒有丝毫动容,语气也平淡如初,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叶拓咧开嘴,露出一个怨毒的笑容:“不用你动手,我等着看你的结局,能比我好上多少,叶寻祭司。”最后四个字,他一字字说出,话音刚落,他就猛然暴起,不顾肩颈上的长剑,硬生生挣开了双手。 在所有人都还沒來得及阻止之前,他完好的左手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五指如钩,抓出一团模糊的血肉,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他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了鲜|血,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成了一个血人。 心已然被掏出,他却还强撑着说出了一句话:“别忘了,她是你的灾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傅妧。 叶拓的身躯轰然倒地时,眼睛还沒有闭上,直愣愣地瞪着天空。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眼珠里的红色渐渐褪去,重新变得清澈起來,黑色的指甲和脸上的纹路也渐渐消失了。 断续的歌声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來自……人族的少女……火红的裙角将会……血洗神庙……”最后一个音节才刚模糊地发出,他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小心!”萧衍首先看到了他胸膛中露出的东西,失声惊呼。 已经迟了,叶拓的胸膛已经爆出了火花,紧接着,巨大的爆响声传來,傅妧耳鼓剧痛,几乎昏过去。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还好端端地站着,沒有任何人因为爆炸而受伤。 叶寻只是抬起了右手,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将爆炸隔离在外,甚至连一丝火星都沒有溅出。但是叶拓的尸体,却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下化作了片片飞灰。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但叶寻却对傅妧道:“抱歉,我需要先回宫一趟,才能跟你们去救人。” “可是……”傅妧还沒说完话,就被洛奕打断了。 “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吗?”他怒道,双拳握得紧紧的。叶寻的目光自他的拳头上掠过,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嘲讽。 “想要像他那样向我挑战的话,你至少要再等几十年了。” 说罢,他淡淡一笑,就从众人面前凭空消失了。 良久,一个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是怪物,他是怪物!” 第29章 东昭皇宫 虽然心急如焚,傅妧等人还是不得不跟姜昀一起去了皇宫,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姜昀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大约知道一点内情,但无论傅妧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着他的样子,傅妧不能确定,之前叶拓想要谋害大祭司的事,他有沒有参与其中。事情虽然看似已经结束,但细细推想,却不禁遍体生寒。 她回头看了萧衍一眼,看到对方眼底同样有了深重的担忧,便知道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叶拓必定是早就有了不臣之心,而他们的到來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利用他们请大祭司出城,然后蛀坏马车,迫使叶寻不得不换车而行。 如此想來,叶寻之前说的那个不能见光和见风的毛病未必是假的,只不过并沒有在此时发作罢了。而叶拓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者是被叶寻有意蒙骗过去了。但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傅妧想起叶寻祭司之前说过的那句话,眉头越发紧锁了。 “他是我的同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寻素來淡然的声音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是物伤其类,还是同根相煎的痛楚? 或许,她真的是个灾星吧,为何她的双脚所到之处,总有那么多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她这样茫然地想着,无意中触到了洛奕的目光。后者突兀开口道:“这些罪恶原本都存在,只不过是我们恰好亲眼看到罢了,这根本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走到哪里都免不了阴谋和厮杀。” 他的声音很是消极,根本不像是平常的他,傅妧正想好好和他谈一谈,却已经到了皇宫。 姜昀在皇宫的面子虽然还算大,但也不能带这么多无关人等前去面圣,因此,最终还是傅妧一个人跟他去了。 路上,姜昀突兀发问:“经过了今天的事,傅姑娘有什么感想?” 傅妧不动声色道:“我本愚钝,愿意听听宁王的意见。”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皮球又踢了过去。从前她只道姜昀是位富贵王爷,如今短暂的接触下來,竟发现这人心中沟壑颇深,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姜昀叹息道:“我本以为傅姑娘是个仗义之人,所以才推心置腹,既然姑娘这样说了,刚才的话就当做我沒说过好了,”见傅妧不应声,他又补充道:“横竖东昭之于姑娘而言,只不过是邻国罢了,我本也沒有道理要强求你为东昭谋福。” 他这话颇有激将之意,但傅妧只是付之一笑:“是宁王把我看得过高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连自己的安危都未能保全,何谈其他?” 她这样说了之后,本以为姜昀会就此放弃,然而沉默片刻后,他竟再度开口。 “只是可惜我东昭大好河山,就要落入妖物之手,傅姑娘一路前來,难道还不明白我东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他有些激动,语声也微微颤抖。 他这话倒是说中了傅妧的心思,凭心而论,她已在四国都走了一遭儿,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却从未见过生活的比东昭百姓更艰辛的地方。但是罪魁祸首是东昭的皇帝,不是吗? 只信奉鬼神之力,而将百姓置于水火中煎熬,这样的皇者,真心不会让人产生任何好感。 “这些话,你应该去对你皇兄说。”她简短回应道。 姜昀却更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我这些年來不知对皇兄说了多少次了,但他只肯听信大祭司的话,我又能怎样?” 傅妧却反问道:“既然十年八年都忍得了,为何宁王现在却执意要采取行动了呢?” 姜昀一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开口应道:“你说的不错,之前我是有曾想过和叶拓联手,只不过知道那也只是与虎谋皮罢了,于是便不曾用尽全力。” 他肯坦率承认,倒是让傅妧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姜昀接着又道:“至于为何时到今日才忍不得,那是因为从前我还指望着将來乐陵能继承皇位,到时候就能涤清这股不正之风了……但是现在连乐陵也出事了……”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乐陵?”傅妧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似乎是女子的名字。 姜昀这才想起她并不知道乐陵是谁,于是解释道:“皇兄膝下并沒有子女,将來如果他有什么好歹,皇位是要传给长兄留下的女儿乐陵公主的。” “那位乐陵公主……她怎么了?”傅妧好奇问道。 姜昀的脸色已然灰暗至极,半晌才道:“你看见了就会知道了。” 第30章 兄弟对话 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傅妧见到了东昭皇帝姜重,他看上去确实非常年轻。如果不是那身过于严肃的皇袍,他看上去甚至比姜昀还要显得年轻一点。 只不过他沒有姜昀那样的好相貌,只能算得是中人之姿而已。眼下他的情绪显然十分不好,一张脸拉得老长,在殿内來回踱步。内殿人影晃动,显然是忙碌至极。 “臣弟拜见皇兄。”姜昀恭敬行礼,姜重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待看到他身后的傅妧时,目光才凝定了几分。 “她是谁?”他的语气简单而粗暴,显然眼下正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他,对于其他的事,他根本无暇多分心思來理会。 “回皇兄的话,这位姑娘颇通医术,”停顿少许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她擅长治些疑难杂症,曾经治好过南楚皇帝的头痛之症。” 姜重显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沉声道:“不必了,大祭司已经进去看乐陵了。” “既然大祭司來了,那臣弟就能放心了,以大祭司的通天之能,乐陵必定能转危为安。”姜昀这番话说的极其自然,若不是刚才听他说过对大祭司的怀疑之语,连傅妧也要以为,他是真的对叶寻心悦诚服了。 然而传闻中对大祭司一向言听计从的姜重却微微皱了眉,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就沒有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中,内殿传來的一声凄厉惨叫打破了这份平静。从声音听來,那显然是出自女子之口,想必就是那位乐陵公主了。 身为姜重的侄女,却被破例晋封为公主,其中除了姜昀说的继承皇位的原因外,与这位公主本人的事迹也有点关系。傅妧对这位公主了解的并不多,只是从前听说过,这位公主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不仅会武,甚至还精通兵法。 只不过这样的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东昭已经数十年不曾同别国开战了,传言真假,也沒有事实來佐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能让一个习武的人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她身上的恶疾一定相当可怕。惨呼声中,傅妧听到了内殿传來的吟唱声,仿佛在念诵诗文,又仿佛是远古的歌谣。 在这种吟唱声中,乐陵公主的痛呼声渐渐减弱,最后重新归为平静。 当乐陵公主不再继续惨叫时,傅妧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姜重瞬间放松下來的神情,看來,他对这个侄女是真心关怀的,从这点上看,这人还不算太糟。 姜昀却在这时出声道:“大祭司果然有本领,乐陵病了这么久,他一來就好了许多……” “你还说!”姜重却突然暴怒,“当初要不是你阻止我去请大祭司,乐陵根本不用受这么久的苦。” 傅妧低眉敛目地站在一边,心中却微微一动,姜昀为何要做这样明显的事?而且,姜重是怎么同意的?这兄弟二人的关系,看上去虽不如传闻中好,但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也能商讨一致,看來还是所言非虚。 姜昀似乎根本不避讳傅妧在此,只压低了声音道:“臣弟不过是担心罢了,毕竟乐陵的病來得古怪,当初您梦中也得了不好的征兆……” “胡说八道!叶拓人呢,当时是他为我解的梦,他沒本事治好乐陵的病,现在死到哪里去了?你立刻把他带过來,我要好好问问他是何居心!” 这事还和叶拓有关……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傅妧悄悄把眼睛抬起一点,想要看姜昀如何回答。 姜昀的脸色也僵了一下,半晌才道:“叶拓死了。” “什么?”姜重的面色一下逼近于暴怒,“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姜昀言简意赅地把之前发生的事叙说了一遍,姜重的脸色越來越沉,最后才斥责地说道:“我早就觉得这个人不堪信任,亏你还受了他的蒙蔽!” 不知道为什么,姜昀看了傅妧一眼,才道:“但是,也不能排除是他们内斗,用乐陵公主來当筹码,毕竟他们从前那样亲密,如今骤然反目……”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现在不想想这些,只要他能医好乐陵,万事皆休!”姜重拂袖道,显然关于这个问題,他们兄弟已经不是讨论过一次两次了。 不过这样看來,姜重显然还是信任叶寻的,以他的本事,傅妧也相信,什么疑难杂症应该都不是问題。按理说,姜昀的挑拨失败,应该很是失望,但是傅妧却看到他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似乎是胸有成竹。 “是,”他彬彬有礼地弯下身子,“只要乐陵能好起來就行了。” 第31章 乐陵公主 当内殿终于恢复了彻底的平静之后,叶寻终于从里面走了出來,看到傅妧和姜昀站在一起时,他并沒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眉目依旧淡然如初。 “乐陵她怎么样了,你治好她的病了吗?”姜重迎上去,充满希望地问道。 只是他得到的回答并不能和之前的期望成正比,叶寻什么也沒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傅妧用眼角余光看到,当他摇头的时候,姜昀的眼眸深处掠起了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看他的样子,似乎知道连大祭司也对乐陵公主的病无计可施,那么,他是从哪里來的这样的自信?还是说……他根本就是这件事的经手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姜昀比她之前所预想的还要可怕。想到这里,傅妧心头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好像想到了什么,然而那念头消逝得太快,还來不及抓住就被思绪的浪潮淹沒了。 看着几乎暴跳如雷的姜重,叶寻淡淡道:“她变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让我知道?” 姜重登时语塞,看得出來,他虽然也曾怀疑过叶寻,但忌惮于对方的力量,他还是不想把一切说的太明白。毕竟,如果说出这些事,恐怕就是要和叶寻正式翻脸了。 姜昀看出了兄长的为难,当即接口道:“只是听说大祭司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不好,一直在闭关修行,皇兄唯恐让大祭司费心劳力,耽误了要事,所以只从各地寻了郎中來看,直到万不得已,才來麻烦大祭司。” 叶寻眨眨眼睛,口气异常淡漠:“那就要多谢陛下的体谅了,可惜……公主身上的这种毒物我从未见过,目前也沒有什么办法。” “那要怎么办?乐陵……乐陵她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姜重急得來回踱步,看到傅妧时,他突然來了点精神,“你不是会医术吗?姜昀,带她进去瞧瞧乐陵!” “是,皇兄。”姜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叶寻,才拉着傅妧往内殿走去。 “你想做什么?”傅妧从嘴角压低了声音问道。 姜昀挑一挑眉毛:“听说你和洛奕都十分擅长用毒,我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横竖东昭的郎中都请了个遍也无济于事,不如让你也來看一看,说不定会有点转机。” 傅妧知道,如今叶寻就在殿外,他是绝不会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让他听到的。因此再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她索性上前一步,想要揭开垂落的床帐看看乐陵公主的模样。 旁边的侍女见她是宁王带來的人,自然也沒有阻拦,帮着上前一起揭开重重的帐幔。当看到躺在床上的乐陵公主的真容时,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头狂跳。 姜乐陵是姜重和姜昀的侄女,从年纪上推断,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但是现在躺在床上的这副躯体,分明就是属于一个暮年老妪的,不仅脸上满是皱纹,露在袖子外面的双手也是骨瘦如柴,青筋毕现,皮肤上甚至浮起了黄褐色的斑点。 她又惊又疑地看向姜昀,失声道:“这就是乐陵公主?” 旁边的侍女立刻皱眉放下帐幔,低声道:“你太沒有规矩了,大祭司好不容易才让公主睡着……” 姜昀点点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带着傅妧走到大殿的另外一头,指给她看墙上的一幅画像。 开口时,他的声音很是沉重:“曾经的乐陵是那个样子的,那是她十六岁时,我亲自为她画的画像。“ 傅妧抬头望去,只见墙上的画卷中,一个劲装少女正在舞枪。枪尖下缀着的红缨和她身上的红衣一样耀眼,容貌虽然称不上绝美,但实在当得“英姿飒爽”这四字,沒有半分闺阁女儿的娇弱。 但是傅妧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和躺在床上的衰老形象联系在一起。 她还沒理出头绪來,已经听到姜昀再度开口:“这世上哪会有这样古怪的病,就算是毒物,也从沒听说过有这样子的,妖物作祟还差不多。” “妖物作祟?”傅妧低声重复了一遍,开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姜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中含了几分诱导的意味:“是啊,东昭的妖物,你今天也亲眼所见了,或许……还不止这一个呢!” 他原本是极风流倜傥的,虽然不似南宫慕云那般看上去就正气凛然,但也是算不上是小人,然而这一刻,傅妧却觉得他连面孔都有些扭曲。 而他循循善诱的语声,却忽然让傅妧想到了另外一张脸孔。 第32章 复杂局面 那天,在姜重和叶寻面前,傅妧什么话也沒有说,只是说沒见过这样的病症,要好好回去想一想才行。 姜昀执意要送她出去,这等小事姜重自然不会在意,但叶寻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别有深意。傅妧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由着姜昀送自己回去了,一路上,无论对方如何旁敲侧击,她只装聋作哑,姜昀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叫她好好回去想想。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见到她后,洛奕直截了当的发问道:“你和宁王合作,要对付大祭司?” “沒有这种事。”傅妧无力道,不过从姜昀的表现看來,他倒的确有这个意思。 洛奕却紧接着追问道:“那今天是怎么回事?”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还有那天在宁王府的宴席上,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听他提起那天的事,傅妧本能地和萧衍对望了一眼,这个举动落在洛奕眼中,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归为平静。 “好,我知道了。”他沉声道,随即转身离开,再也沒有回头看一眼。慕三千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嘴上虽然沒说什么,但看她之后对傅妧和萧衍的态度,似乎也是有点怨恨的。 那晚,他们一直等到深夜,大祭司仍然沒有回神庙來,他们也只好各自回去休息。 才刚睡下沒有多久,本來就浅眠的傅妧却心生警兆,猛然睁开了眼睛。隔着朦胧的纱幔,她看到站在床前的那个人影时,她本能地握紧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 这段日子一來身处重重危机,她这把匕首,哪怕是在沐浴时也不会离身。 仿佛是察觉了她的小动作,那人缓缓回身,面容竟比月光还要耀眼。看到是叶寻,傅妧心头微送,缓缓放开了匕首。 叶寻却笑了笑:“你真是个很奇怪的孩子,大半夜看到陌生男人出现在房间里,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反应。” 被他称为“孩子”,傅妧眉头微皱:“首先,我不是孩子,其次,你也不算是陌生人,现在的我们,应该是合作伙伴,不是吗?” 叶寻嘴角微勾:“和我相比,你的那点年纪或许连孩子都算不上,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 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的停顿,他已乍然从原地消失,随即出现在床前,伸手撩开了床前的帐幔。“我更想知道的是,”他重复道,“你为什么沒有和姜昀合作,而是选择和我这个……怪物?” 他眉毛微扬,带着点探询的目光。 傅妧的眉毛扬起同样的弧度:“很简单,因为我还需要你去救人,秦峥的性命危在旦夕,和你作对,有什么好处?” 叶寻眼底不知为何竟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还对你有用处,所以哪怕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你也会选择沉默,是吗?” 傅妧沒有回答他的问題,只是反问道:“那么大祭司你,是很希望我和你作对吗?” 叶寻的脸色陡然冷了下來,半晌才轻蔑道:“对于我來说,你们只不过是一些蝼蚁罢了,或许,我只是太无聊了,才想來问这些问題。” 帐幔从他指间滑落,他正要转身,傅妧却已经出声叫住了他:“如果乐陵公主的病沒有好,你是不是不能去救秦峥了?” “放心,”他简短道,“这世上不会有我做不到的事,再等两天吧。” “可是……秦峥他已经沒有多少时间了……”傅妧的这句话还沒说完,他已经像來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傅妧坐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东昭现在的局势,她怎么都看不清楚。姜昀看上去是要对付大祭司,但是……姜昀希望她在中间做的是什么呢?如果说想要挑拨姜重和大祭司摇摇欲坠的信任的话,他一个人也完全可以做到,为什么非要把她拉入局?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东昭祭司的灾星,所以姜昀觉得有她的助力,可以顺利地扳倒大祭司?但是姜昀明明也知道,她需要东昭大祭司去救一条人命……那么,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什么用意? 她陡然想起了乐陵公主的样子,紧接着,一张只见过一次的脸再度出现在脑海里。 乐陵公主诡异的病症,她想,她大约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某个血腥的夜晚,某个已经死去的人曾说过,那是他精心研制的蛊毒。 为了让这种毒无人可解,他曾组织人手将冰原上所有的雪狐都捕杀殆尽,可是……如果还有幸存的呢? 第33章 做出决定 傅妧一夜未眠,仔细构想了整个计划,第二天,他们便分头行动。时间越來越少,他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傅妧进宫求见姜重,坦言知道救治乐陵公主的办法,但作为交换,她要求姜重下令迎接秦峥入东昭,请大祭司医治。出于对侄女的爱护之心,姜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傅妧记得鬼夷说过,想要破除那蛊毒的唯一方法就是取雪狐之血连饮七七四十九日。雪狐生活在极北之地的冰原上,一只成年雪狐最长也不过半米,试问有多少鲜血能被放出?现在冰原上有沒有雪狐还未可知,更何况就目前的情况來看,一只两只恐怕都完不成任务。 然而乐陵公主还能等,但秦峥却等不了了。龟息丸的药效一旦过去,他整个人就会被尸蛊完全打败,成为一个人形的怪物。 因此,面对众人的质疑,傅妧毅然决然道:“我要亲自去冰原找雪狐。” “我也去。”两个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是萧衍和洛奕。 傅妧一顿,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们,虽然为难,但还是不得不开口:“洛奕,你应该去接秦峥,西陇方面还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不要给某些有心人可乘之机。” 洛奕抿紧了嘴唇,半晌才开口道:“冰原气候苦寒,你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 傅妧淡淡回应:“军令状是我在东昭皇帝面前立下的,理应亲自前去,更何况雪狐狡猾捕捉不易,如果不亲自去,我怎么都不会放心的。” “好。”洛奕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待平静下來之后才大步走了出去。 萧衍看了看慕三千,最终转向南宫慕云道:“你们两个陪他一起去,要小心点,神庙的那些人……都不是善于之辈,接到秦峥后一定要留意,明白了吗?”看到慕三千最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追了出去,他叹息一声,又补充道:“三千这个丫头性子执拗,你……” “属下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南宫慕云拱手道,语声坚定。 当天午后,许是听说了他们要前往冰原的消息,叶寻打发人送來了一个大箱子,打开看时,里面是两件厚重的皮毛斗篷,两件都是纯白色,白色的绒毛温暖整齐,一看便可知道不是凡品。 傅妧刚想拿起來看看,衣服里却飘落了一张纸条,上面清瘦细长的笔迹写着一行字:“黄昏时來神庙找我。” 这是傅妧第一次见到叶寻的笔迹,细细长长,下笔时仿佛漫不经心,一笔一划间却自有方圆。就在她还注视着那张纸的时候,它却忽然烧了起來,火焰突兀地从纸上蹿出,在顷刻间就吞沒了纸张。 萧衍着急地想让她抽回手,傅妧却笑道:“这不是真的火,沒事的。” 明亮而温暖的火焰如同一朵花在她掌心盛开,映得少女的眸子也光华流转,格外璀璨。看到那火焰确实对她构成不了伤害,萧衍才弯弯嘴角:“这位大祭司的花样还真多,如果不是你已经被我套牢了,我还真要担心呢。” “你几时套牢过我了?”傅妧横了他一眼,语声戏谑。 萧衍笑了笑,忽然伸手抱起她來转了个圈,然后并沒有把她放下來,而是仍把她举在半空道:“这样算不算?” “快放我下來,要晕了。”傅妧无奈笑道。萧衍笑着应了,眼睛却向门外看了看,紧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渐渐攀上眼底。 窗外一个人影闪了闪,看到这幅情景后,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洛奕一路走去,直到來到了一处颇为隐秘的花园时,才停下了脚步。他才刚刚站定,身后就无声无息地冒出來一个黑影。 他虽然沒有听到任何声音,却看到了那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于是皱眉拔剑转身面对着來人。 來人是个白袍少年,赫然便是从前在密室中被拖下血池的那人。只不过当初那一幕只有傅妧和萧衍看到了,因此洛奕并不知情。 “如何,你想好怎么做了吗?”分明只是一个下等奴仆,然而那少年如今说话的口气,却颇为倨傲,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莫名的怨毒。 洛奕点头:“就照之前说的那样办吧。” 少年歪了歪嘴角:“果然还是你识时务,那么,我便这样回去复命了。”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洛奕的神情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他刚想回去,头顶上的一个声音却叫住了他。 他抬头望去,只见萧衍的脸庞出现在了树上浓密的枝叶间。 “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了。”萧衍扬眉道。 第34章 开启秘阵 黄昏时分,萧衍和傅妧已经站在神庙的最高层。这里是上次傅妧见到叶寻祭司的地方,但是周围的布置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叶寻似乎已经完全打破了不能见光和见风的禁忌,房间中央那张垂落重重帐幔的床榻已经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扁圆形的黑色大理石,它的表面上似乎刻了细密的纹路,却看不出來刻的是什么。 叶寻并沒有想和他们寒暄的想法,一上來就开门见山道:“我送给你们的斗篷是白狐皮做的,狐狸这种东西极为狡猾,想用这个來博取它们的信任应该还不够,不过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抬头看了傅妧一眼:“想必你还有其他的办法把?比如用香料一类的东西掩盖你们身上的异族气味?” 傅妧还沒说话,萧衍已开口道:“看你的意思,似乎很赞同我们去冰原找雪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提示吗?”他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和乐陵公主的关系,好像不至于会这样帮她打算吧?” 之前傅妧已经听说了,乐陵公主和大祭司向來不合,她曾多次公开表示,大祭司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现在她出了事,得的又是这样诡异的一种病,自然会有人怀疑是大祭司所为,包括姜重在内。 尤其是现在,大祭司公然表示无法医治公主的病,等同于给自己又添上了一份嫌疑。 叶寻看了萧衍一眼:“我不喜欢别人随意揣测我的动机。” 萧衍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叶寻已经在周围的地面上点燃了许多蜡烛。萧衍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才问道:“是星云图?” 叶寻沒有应声,直到将最后一支蜡烛也点燃,他才直起身子,淡淡道:“你们两个穿好披风站上來。” 他指的是那个圆形的大理石台,傅妧皱眉正待发问,他却已抢先回答:“难道你们想用脚一步步地走去冰原?别怪我沒提醒你们,就算是最强壮的马,在那个天寒地冻的环境下也无法生存。” 萧衍拉起傅妧的手向石台走去,低声抚慰道:“相信我,沒事的。” 待他们都站上了石台后,叶寻才郑重道:“记住,你们只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你们要回到最开始的地点,否则,就只能在冰原上做一对儿冰雕了。” 话音方落,他已经扬起了手,寒光闪过,他的手腕上陡然多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滴落在石台上,瞬间像是活过來了一般,沿着石台表面的纹路流淌着。一捧鲜|血,将神秘石台表面的图案尽数描摹出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沒告诉我?”萧衍和叶寻的行动太过默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多问,不得不让傅妧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然而萧衍只是拉起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腰间,在耳畔低声嘱咐道:“抓紧我。” 下一个瞬间,周围所有的烛火突然齐齐一黯,而叶寻手腕上的伤口,也在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最后一滴鲜|血滴落时,他的皮肤已经完好如初。 那滴血“啪嗒”一声落在石台上,所有图案都首尾相连,然后,漆黑的石台陡然放出了强烈的光芒。光芒散去后,石台上已是空无一物,方才紧紧相拥的那一双人影,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叶寻沒有多作停留,只是吩咐侍从将这间屋子严密地看管起來,不许任何人进入。 那侍从答应着下去了,然而,叶寻刚刚回身关好门,就听到了耳边传來的一声嗤笑。紧接着,在幽暗的火光下,一个白衣的身影踱了出來,正是之前死而复生的神秘少年。 按理说,他应该只是神庙中的一个低等仆从,然而叶寻看他的眼神,却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是你啊……”他淡淡道,像是在和许久未见的老友寒暄,态度极为随意。 少年轻轻走到那些燃着的蜡烛旁边,打量了一下那些幽暗的火苗。明明是粗而长的蜡烛,烛芯完好,然而那些火苗却始终保持在一个将熄未熄的状态,仿佛一直在被什么压抑着一般。 “很久不见你开启这个阵法了,除了几十年前的那次……”少年开口,黏腻的声音有些耳熟。 叶寻眸光淡然:“你也有很久不曾做这种事了,我本來以为,已经完全把你这种念头打消了,沒想到你还是冥顽不灵。” “那是自然,如果我沒有这样做,那天就已经死在你的手下了,怎么还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呢?” 如果傅妧在这里,她一定会觉得十分惊讶。因为那个少年的声音,赫然就是那天已经在众人面前死去的叶拓的声音。 就在这时,寄居在完全陌生的躯壳里的叶拓,却再次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看來,我们今天要做一个了断了,是吗?哥哥……” 第35章 冰原烤火 这时傅妧有生以來经历过的最奇妙的感觉,上一刻,他们还站在神庙一个密封的房间里,下一刻睁开眼睛时,迎面而來的已是冷冽寒风。 之前傅妧分明记得,他们去见叶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然而这里却依然天光大明,远处的冰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辉,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这里是……”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本能还是驱使着她问了出來,毕竟这件事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已经站在冰原上了,你看。”萧衍示意她低头,傅妧这才注意到脚下的土地异常坚硬,乍看上去就像是镜子一般,影影绰绰地映出了他们的身影。之前在黑色大理石上看到过的图案闪烁了两下,随即变得暗淡起來,像是凝固了的鲜|血的颜色,尽管如此,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仍然十分显眼。 “走吧,”萧衍催促道,“我们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抓到雪狐。” 傅妧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忙点了点头,才刚走两步,她已经再度停了下來,伸手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來。“把这个洒在身上,一般的动物都不会察觉我们是异类的,虽然不知道对雪狐有沒有用,但是……” 萧衍依言将瓶子里的粉末洒在身上,然后作势闻了一闻,才皱起鼻子道:“怪不得之前我觉得你臭气熏天,原來是抹了这种东西。” “你胡说什么,”傅妧笑着推了他一把,“你我的鼻子就闻不出这种东西的气味的。” 她小心地把瓶子收好,然后才和萧衍携手向前走去。这是一个完全由白色打造的世界,然而阳光却透过冰川雪原为他们添上了些许色彩,只不过那些色彩都是浮于表面的,随着角度的变化而变化着。 在这么白茫茫的一片地方上寻找雪狐的身影,可以说是大海捞针,他们随便找了几个洞穴,都沒有发现雪狐的踪影,只有一些冰原上的其他动物,幸好沒有见到什么特别凶狠的。 当又一只雪兔从面前跳跳蹦蹦地过去了的时候,萧衍终于忍不住出手,无形的丝线在瞬间勒断了它的脖子,把它拖了回來。 “你这是要做什么?”傅妧惊呼。 而萧衍已经熟练地拔出匕首开始给它剥皮了,傅妧不忍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只好背转了身子道:“我们是來这里找雪狐的,不是在这里吃东西的!” 萧衍一边收拾兔子,一边指挥道:“去拣点能烧的东西來。” 傅妧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沒好气道:“这里是冰原,哪里会有柴火给你烤兔子,你还是快点起來去找雪狐把,三个时辰可沒多久。” 说话的工夫,萧衍已经把兔子收拾停当,从里面脱下一件棉袍后才重新穿上披风,然后用火折子把棉袍点燃了。而那只兔子已经被他穿在长剑上。 “喂,站过來点儿,如果不挡住风,火很快就要灭了。”他招呼傅妧道,煞有介事地把穿了兔子的长剑凑在火头上烤着。 “你这是在做什么?”傅妧皱眉抱怨着。 萧衍却笑了笑:“你难道不知道,狐狸这种东西是很馋的吗?这里的洞穴不下上百个,我们一个个的找要找到什么时候,不如烤点东西让它自投罗网。” 这倒也算是个办法,傅妧撇撇嘴:“你就不怕招來比雪狐更可怕的东西。” 萧衍勾起一边嘴角:“你如果害怕,最好离我近一点,不然如果被白熊叼了去,我可來不及拉你。” 傅妧终于忍不住笑了,目光却被对面远处的冰壁所吸引了,随着火光的跳动,冰壁上映出的一个影子,看上去很是奇怪。 “萧衍,那是什么?”她拉拉萧衍的衣袖。 萧衍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雪狐。” “什么?”傅妧失声道,随即想起了什么,于是忙压低了声音,“那你还不快去抓?” 萧衍忍笑道:“你再好好看看。”傅妧皱眉看过去,因为看不清楚,又站了起來,谁知随着她的动作,冰壁是映出的影子也发生了变化。她这才看出,那个影影绰绰的白影子根本不是雪狐,而是她自己。 傅妧重新坐了下來,佯怒道:“为什么说我是狐狸?” 萧衍几乎笑出声來,用一只手拿着剑,另外一只手顺了顺她兜帽边上的白色绒毛,“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哪里不像小狐狸了?”见傅妧作势要打他,他才又补充了句,“如果你是狐狸的话,一定是狐族里最漂亮的。” 冰原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是冰天雪地,但心里却暖融融的。 或许,在这样原始的地方,才能稍微放下心头那可怕的压力,赤诚以对吧…… 第36章 雪狐现身 笑闹过后,萧衍正色道:“你有沒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冰原上的雪狐族其实精通变化,它们如果把人的头骨顶在头上,就能变成美丽的少女,过往的旅人但凡见到了,就一定不会忘记。” 傅妧低头笑笑:“你是说,雪狐和人的区别只是一个脑壳?” 萧衍也跟着笑了:“我是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狐族幻化成的人,和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都不同,我想不出这种不同的根源究竟在哪里,所以只好胡思乱想了。” 傅妧正要答话,萧衍的眼神却猛然凝定住了,他盯着她身后的某一处,低声道:“你不要动,它來了,就在你后面。” 傅妧的脊背登时僵直了,静下心來,能听到某种小生物呼哧呼哧的鼻息声,从呼吸声上判断,这小东西的体型不会大。 仿佛是终于找到了香味的來源,雪狐小心翼翼地朝火堆挪过去,圆圆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两个全身都裹在巨大的白色毛皮中的人。 萧衍故意让自己一动不动,挑着兔子的剑尖却不易察觉地下垂……雪狐看周围似乎沒有什么危险,便靠上去把烤熟的兔子从剑尖上叼了下來。然后它猛然一个转身,矫健的身姿和刚才小心翼翼的步态截然不同。 那道白色的小身影如离弦之箭般蹿出,像是冰原上的一道闪电,转瞬之间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傅妧急忙站起身來,冲萧衍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萧衍蹲下身子,示意她伏到自己背上來:“如果让那小家伙发现我们在追它,它可能就不会回窝了,别忘了,一只远远不够,”他轻松地背起傅妧,“放心,那只兔子的味道那么大,想跟丢也不容易。” 他们跟着那只雪狐在冰原上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结果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离原地不远的地方了。萧衍笑道:“看它多聪明,被它这么一圈兜下來,其他动物恐怕是再也分不清它去了哪里了。” 眼看着那白色的小身影绕过了一面冰壁,萧衍也打起精神向前追去,凭本能判断,他觉得离雪狐的巢穴已经不远了。 然而还沒转过冰壁,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怒吼,萧衍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把傅妧放下,嘱咐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是白熊。” 虽然他这么说了,傅妧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其中也有担心雪狐安危的心思在推动,她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只见不远处果然立了一只巨大的白熊。从体格上看,那只熊足足有五六个壮年男子的分量,而在它面前龇牙咧嘴的小狐狸,和它比起來简直微不足道了。 傅妧的目光四下搜索着,终于在白熊身后的一处洞穴中,发现了几个毛茸茸的身影。那是……还要小的狐狸? 显然是这头白熊找到了它们的巢穴,而凭着这只雪狐刚才的速度,它完全可以自己逃生,然而它为了保护白熊身后的其余狐狸,毅然选择了面对这个可怕的敌人。 地面上似乎有点血迹,傅妧轻轻挪了几步,才看到在白熊的一侧躺了一只体格颇大的狐狸。它显然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面上,皮毛几乎被鲜|血浸透,看上去有种凄艳的美感。 小狐狸冲着白熊龇牙咧嘴,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背上的毛都竖了起來。 但白熊显然沒有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径自转过了身子,向洞口走去。在白熊有所举动的瞬间,雪狐猛然向前蹿出,几乎跳到了一人高。它像一支利箭一样擦过了白熊的身子,在白熊的怒吼声中,它重新落回到地面,尖利的牙齿和嘴边的皮毛都染了血。 雪狐将口中的血肉吐掉,似乎做了一个呸的动作,神态动作极为轻蔑。白熊显然被激怒了,朝这个小家伙怒扑下來。 雪狐虽然行动敏捷,但白熊也不是善于之辈,眼看着它就要被扑到,原本奄奄一息的那只狐狸却扑过來挡在它身前。傅妧失声惊呼中,萧衍已然赶到,手中无形无影的丝线飞出,隔着不算近的一段距离,贯穿了白熊的头颅。 白熊巨大的身子压下來,那只小狐狸也算反应迅速,将自己受伤的同伴狠狠推出去,然后自己才打了个滚儿,堪堪躲过。 看到它们脱险,傅妧才松了一口气,忙追上前去。她才刚刚抱起那只受伤的狐狸,刚才偷东西的雪狐就窜了过來,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眸中似乎有乞求之色。 傅妧不由得心头一软,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柔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它的。” 第37章 意外失散 擦去了受伤狐狸身上的血渍后,能看出这只狐狸已经上了年纪,身上的皮毛都微微发苍,不像之前那只小狐狸那样如雪般银白。 而狐狸洞中的其余几只小狐狸,显然还沒有长开。可以看出,所以狐狸都是在依靠刚才那只雪狐來生存的,毕竟老的老少的少,只有它一只拥有行动能力,虽然从牙口上看,它也还不大,或许还沒到能独立生存的时候。 只不过,在其他同族都是老弱病残的情形下,也只有它能担此重任了。 她看了一眼萧衍:“这里有这么多狐狸,如果把他们带回去轮流取血,应该既可以治好乐陵公主的病,又不会伤及它们的性命吧?” 萧衍数了一下它们的数目,点头道:“应该沒问題。” 显然他们不可能只带走一只两只,离开了那只小狐狸的保护,这一窝雪狐都有可能很快就面临死亡的威胁。说不定,这已经是冰原上仅存的几只雪狐了。 傅妧展颜一笑:“那我们就快点回去吧,别误了时辰,三个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 萧衍用一根绳子把小狐狸们连起來,然后便抱起了受伤的老狐狸,另外那只机灵的小雪狐则待在傅妧怀中。然而刚走出狐狸洞,眼前的情景便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天色依旧明亮,白熊的尸体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还有些毛茸茸的东西在它身上蠕动着。当看到了那标志性的绿眼睛和尖嘴时,傅妧明白,他们遇上了狼群。 这一群狼数目众多,大约在五六十只左右,大多数狼都十分瘦弱,显然冰原上并沒有太多可吃的东西。巨大的白熊尸体,已经在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内缺失了接近一半,可见它们的进食能力有多么恐怖。 这样的饿狼,是不会拒绝眼前的更多食物的,显然他们两人和那一群小狐狸,都成了他们现在的目标。 反正白熊已经死了,那是到口的食粮,不会从嘴边溜掉,反而是这些还活着的,需要尽快把它们变成食物才行。绿幽幽的狼眼中,仿佛在传递着这样的意思。 在头狼龇牙的那个瞬间,萧衍已经迅速把那窝小狐狸塞给了傅妧,然后命令她快跑。 狼群的凶恶程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狐狸洞一來太浅,二來洞口太过宽敞,不足以抵御狼群,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赶在狼群之前跑回到來的地方,让叶寻把他们传送回去。更何况,叶寻已经说了至多三个时辰,如果误了时间,他们很可能就沒办法回去了。 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近,只要他能阻挡住狼群的脚步,傅妧应该能顺利地到达那里。 傅妧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拼尽全身力气向前奔跑着,远远地看到那些仿佛刻在地上的暗红色纹路时,她心中一喜,脚下更加快了速度。 当她终于站在那个古怪的符号中间时,她心头一松,忙回身向萧衍看去。只见他身后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些野狼的尸体,然而被血腥味所刺激,更多的野狼还在追逐着他的脚步。 就在这时,脚下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突然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就像当初叶寻送他们來这里时一样。傅妧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出声喊道:“快过來,阵法要发动了!” 但是萧衍还被狼群包围着,左冲右突都无法脱困,他又不愿意把狼群引到傅妧身边來。 傅妧心急如焚,却又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脚下的阵法光芒越來越盛,傅妧知道沒时间了,锐声道:“快过來,沒时间了!” 时间仿佛一下凝滞了下來,她看到萧衍在狼群中对她露出了一点笑容:“你先走吧!”他的口型似乎在这样说着。 “不!”傅妧本能地叫出声來,想要跑去他身边。 然而这个意识才刚刚掠上心头,她已经发现,自己的身子仿佛被阵法发出的光芒抓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萧衍!”她只來得及叫出了这最后一声,熟悉的漂浮感又再度传來,红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包裹住了她的身子。在血红色的光芒中,她依稀看到一匹巨大的野狼凌空跳起,咬向萧衍的喉咙,而萧衍却似全然沒有发觉一般,正在定定地看向她的方向。 那一声“小心”哽在喉中,她却再也沒有机会说出來了。 眼前的景物陡然模糊起來,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感觉中,沒有了萧衍的支撑,她重重摔在地面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满地的血…… 第38章 众多疑团 还是神庙中哪个幽暗的房间,她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一片血红。周围的那些蜡烛火光大盛,而一向宛若天人般的大祭司,周身白袍却已被鲜|血尽数染红。 傅妧仔细看去,只见地上的血,竟是从那些蜡烛中流出來的,那些跳动的火光,红得像血一样,让她隐约产生了不祥之感。 叶寻垂手而立,和对面的白衣少年对峙着。两人刚才显然已经交过手,后者的衣袍上有一个鲜明的手印,也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白衣少年转眸看向傅妧,看到她披风里露出的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轻笑道:“竟然真被你们找到了。” 听到他的声音,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已经听出了那像毒蛇一样冰冷黏腻的声音,正是属于那个已经在众人面前死去的叶拓的。但是……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已经看到他掏出了自己的心,而且,这副躯壳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个被诡异触手拖下血池的侍从少年已经死了,而现在寄居在这躯体内的,正是叶拓,从声音和眼神就可以确定。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叶拓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刚才本來有机会再次置我于死地的,可惜他惦着要发动阵法接你们回來,结果让自己也无力还手了……说起來,萧衍去哪儿了?” 傅妧不想和他说话,爬起來便往叶寻身边走去,后者却低声道:“不要过來。” 他的眼神是真的焦急,身子却一动不动,和叶拓一样。傅妧停下脚步,仔细看时才发现他们周身似乎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那些微光把他们包裹住了,似乎也禁锢了他们的行动。确定叶拓也不能动了之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拔出匕首。 看到她的这种举动,叶拓脸上的笑意更深,叶寻却再度急促出声:“不要碰他,你会死的。” 如果是萧衍,或许有一搏的机会,但是叶寻怎么都沒想到,发动阵法后,回來的只有傅妧一人。 傅妧一想到冰原上的那些狼群,整个人就不寒而栗,忍不住急切问道:“他被留在那边了,有沒有什么办法带他回來?”虽然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这句问话也是多余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叶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叶拓却代她答道:“你问了也是白问,他能把你带回來已经是拼了老命,想要再发动一次这个阵法,恐怕你要再等上十年八年吧。” 他的语声很是轻松,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傅妧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十年八年,现在一时一刻都有可能让萧衍丧命!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下意识地上前哀求道:“那就送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说好了同生共死,为什么最后一刻,她沒能勇敢地跨出去,留在冰原上陪他?把那些雪狐送过來不就好了,为什么她要独自回來? 叶寻叹了口气,目光中有几许无奈。 叶拓再次开口,故作讶异道:“哎呀,十年八年……那时候萧衍的骨头都被野狼啃光了吧。” 傅妧猛然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会有狼?” 后者饶有兴致地挑起了嘴角,反问道:“那你觉得呢?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么好运气,一去冰原就能找到雪狐?”他的目光转向叶寻,又抛出了一个问題,“还有,他为什么限定你们三个时辰呢?” 听他的话音,似乎一切根源都在叶寻身上。 傅妧再次转过去看着他,低声问道:“大祭司,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索性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积蓄力气。叶拓却道:“他当然不敢回答,因为他送给你们的那两件披风被下了咒术,不管你们在哪里,方圆十里的动物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來,包括雪狐,自然也包括狼。” 傅妧心中一凛,知道他所言非虚。狼群嗜血,但是白熊死的时候根本沒有流什么血,而老狐狸所流的血量有限,萧衍在进山洞前已经把血迹清理掉了。所以,那些狼根本不是被死去的白熊吸引來的,而是被他们!只不过因为白熊太过显眼,所以他们暂时被到口的食物蒙蔽了一下罢了。 他们走出山洞后,那些狼不也是抛下了嘴边的食物追过來了么?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叶寻,声音极低,却包藏着一触即发的怒意,“是这样吗,大祭司?” “她在问你话呢,我亲爱的哥哥。”叶拓“好心”提醒道。 听到“哥哥”二字,傅妧的眼睛再度睁大了。 第39章 急转直下 “哥哥?”她重复了一遍,目光犹疑不定,“你们是……” “我们是兄弟,”叶拓接口道,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不止如此,这里的每一位祭司,都是我们的同族兄弟,我们从降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了要相依为命。” 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傅妧:“那天你也看到了我的真身了吧?其实他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太固执了,总想把我们变得和人类一样,多么愚蠢的想法,那些人在我们面前不过是卑微的蝼蚁,如何能和我们高贵的血统相提并论?” 傅妧皱眉听着他的嘲讽,反唇相讥道:“你现在还不是和人类融合在一起了,如果你真的为你那高贵的灵魂自豪的话,为什么要委屈它披上蝼蚁的外衣?” 叶拓原本得意的神情僵住了,嘴角也抽搐了一下,傅妧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就在这时,关紧的门却突然被踢开了,叶拓眼神一亮,大声道:“快点动手!”傅妧急急回身,只看到突如其來的光亮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來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傅妧就被他手中长剑反射的光芒晃花了眼。 在她來得及阻止之前,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穿透了叶寻的身体。叶寻周身的光芒陡然大盛,地上的烛火却迅速地微弱下去,当一切光芒都散尽之后,傅妧终于看到,拿剑的人是洛奕。 叶寻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脸色极度苍白,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一样。傅妧茫然地抬头看着洛奕,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了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不想救秦峥了?” 随着叶寻的倒下,叶拓似乎也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慢慢走过來,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因为嫉妒。” 傅妧狠狠地瞪着他:“你对洛奕做了什么?” 洛奕做出的举动固然已经让人诧异,但更让她惊讶的却是洛奕脸上的神情。那张脸上五官依旧,但神情却让她觉得格外陌生,甚至可以用木然來形容。 看着他那双冷漠的黑眼睛,傅妧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假人,而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洛奕。 面对她的质问,叶拓嘴角微微上扬,颇有几分赞许之意。 看到他的这副样子,傅妧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于是踏前一步,厉声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叶拓耸耸肩膀:“沒什么,只不过是激发了他内心的阴暗面罢了,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他什么都不学,偏偏学了瞳术,要知道,这种术法本來就容易增加人心暗面的负担,就算我沒有做什么,他也承受不了多久了。” 他眨了眨眼睛,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傅妧:“当然,这中间你的功劳也很大,要知道,你是最容易引起他情绪波动的那一个。” 看到傅妧走到洛奕身边,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叶拓笑得越发灿烂:“可惜,你现在做什么都沒有用了。” 果然,无论她说什么,洛奕都始终沒有任何反应,他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傅妧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几乎要落下泪來:“你忘记了吗,我们还要救秦峥的……你不是应该带他回來的吗,他在哪里?” 洛奕明明就去接秦峥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叶拓控制的?一连串的疑问几乎要把她击垮,她的手足都一片冰冷,心底空落落的,明明有太多思绪,却连一个都抓不住。 “这世上,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作为他灵魂的交换,我答应他救那个小子,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叶拓淡淡道,他走到叶寻面前,后者依然紧闭双眼,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怎样…… “凭你?”傅妧轻蔑道,“凭你也能救人吗?”她从未对一个人感到如此的憎恨,眼前这个人,完全就是“恶”的代表,如果她有杀人的能力,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你还不知道吧,”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我们修罗一族的力量,除了自愿进行传承外,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获得。”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沒有离开叶寻的脸。他的目光中除了贪婪外,还存有一丝警惕,可见他对于叶寻仍然十分忌惮。 “是什么?”傅妧本能地问出了口,却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听到这个问題的答案。 第40章 意欲取代 “很简单,吃掉他的心,就可以获得他的力量,”叶拓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叶寻胸口的位置,“修罗族人的力量源泉就是心,而在他这里,有我梦寐以求的全部力量。” 如此残忍的方法,从他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傅妧在不寒而栗之余,本能地站到了叶寻的前面,试图用微薄之躯做最后的抵挡。她能听到叶寻仍有呼吸声,像他那样的人,就算受了暗算,应该也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的吧? 更何况,叶拓要的是一颗完整的心,因此洛奕在出剑的时候刻意避过了心脏的位置,长剑从胸膛正中央穿出,虽然伤势不轻,却不会伤及内脏。 看到她摆出卫护的姿态,叶拓轻蔑地笑了,一转念却又道:“小姑娘,要不要我也和你做个交易,你乖乖的让开,待会儿我继承了他的力量之后,就帮你把萧衍从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弄回來,好不好?” 傅妧正要拒绝,他却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她的嘴唇:“先想一想再回答,这可是无本万利的生意,你所付出的代价,就只是走开而已。” 傅妧厌恶地拍掉他的手,如果沒有那个邪恶的灵魂寄居在里面,这副躯体……其实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想到这一点,她就有些作呕。 力量如此悬殊,一口回绝显然不是最佳的做法,傅妧扬起下巴,扬眉道:“我凭什么能相信你,无论怎么看,你现在都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更何况,我还不能确定,你真的是叶拓,还是……在装神弄鬼?” 她话音未落,脖颈已经被他冰冷的手卡住,他微微用力,她整个人竟已双脚离地……就在这时,半空中一道白光闪过,傅妧颈部的束缚立刻消失了,她重重跌回地面,眼前一阵阵发黑。 “该死的小畜生!”叶拓咒骂了一声。 傅妧的视线再度清晰起來,正看到她带回來的小雪狐正龇牙对着叶拓,颈子上的毛似乎都竖了起來,就像它之前面对白熊一样。 显然,雪狐已经把傅妧视作了同类,自然也就把叶拓当成了敌人。 在叶拓伤害它之前,傅妧抢先抱起了它,那小东西全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敌人比白熊要可怕数百倍,喉咙中兀自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眼看他再度向叶寻走去,傅妧挣扎着想要上前阻止,然而地面却突然裂开了,上次在血池见过的狰狞触手从裂缝中伸出來,准确地缠住了傅妧的脚踝。那触手的力量大得可怕,傅妧登时被拖倒在地。 “洛奕……”她本能地叫出了这个离自己最近的人的名字,然而对方却无动于衷。 还有更多的触手从裂缝中伸了出來,缠绕住叶寻的四肢,将他拖到了那块黑色的石台上。 叶拓跟着走过去取出了几枚金色的长钉,仔细将叶寻的手脚都钉在台子上。被那样的长钉穿过血肉,叶寻沒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手脚都已经被钉上,他才淡淡道:“看來你果然是蓄谋已久了,连这样的东西都能找來。” 叶拓笑了笑:“你早就修炼出了不腐的肉身,如果不是这噬魂钉,还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你?”他看了一眼满地的鲜血,又补充道,“不过这些蜡烛,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用血点燃的,我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那些金色的长钉刺入血肉,奇怪的是却并沒有流出任何血,相反的,叶寻的指尖也渐渐失去了血色,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看到这样的效果,叶拓满意地坐了下來,缓缓道:“自从离开神之谷后,我们好像就再也沒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吧?” 见他不开口,叶拓脸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下來,再开口时语气已近似叹息:“你总说天理轮回自有定数,但是一心为善的你现在却被钉在这里,反而是我这个大恶人成了最后的赢家,真是好笑。” 叶寻唇边露出一点微弱笑意:“我逆天而行,将本该覆灭的修罗族硬生生地保了下來,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叶拓的目光却突然变得热切起來:“只要你愿意带领我们,我们在任何地方都能称王的!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这些清规戒律呢?” “所以,你就不惜违反祖先的禁令,打破了魔龙的封印?”叶寻反问道,“你难道不记得,修罗族的先祖是为了和谁抗争才得來了全族覆灭的下场?” 听到他提起魔龙二字,那些触手扭动起來,似乎很是兴奋。 叶拓拍了拍已经伸到身旁的一根触手:“不用着急,等我取了他的心之后,身体自然是你的。” 第41章 斩杀魔龙 “与虎谋皮,你还真做的出來!”虽然不明就里,但傅妧也已经明白了,那些触手就是來自于叶寻所说的魔龙。 想起它在瞬间就能夺去少年生命的恶行,就知道这样的魔物,绝对是人间的祸患。 听到她的指责,叶拓示意那些触手把她拉过來,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來。感受到了活血的气息,那些触手不安分地动了动。 洛奕就在一边看着,漆黑的眼眸里沒有任何表情。叶拓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是满意,这才对傅妧道:“你瞧,现在这样对他不是很好吗,他再也不用因为你而喜怒无常了。” 傅妧狠狠把一口血水吐在他的衣襟上:“你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叶拓并沒有恼怒,而是微微摇了摇头:“看不出,你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不过我的下场,你们这些蝼蚁是沒有福气看到了,只要我继承了修罗族所有的力量,我就可以与天地同寿了,而你们,却只能变成它的腹中餐了。” 听懂了他的话,那些触手再度兴奋地扭动了起來,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异界之红警大战 然而,在看到它们的时候,叶拓眼底却闪过了一丝厌恶。他再度转身去检查叶寻的情况,然而,在他俯下身子时,傅妧看到了他微微翕合的嘴唇,似乎是在劝说叶寻改变主意。 但是叶寻却再度闭上了眼睛,用沉默來终结了这个话題。 看着他明显表示着拒绝的神情,叶拓的脸色再度变得冷酷起來:“那么,落到今天这个结果,你不要怪我,有了你的力量,我一定会带领着修罗族再次强大起來的,”他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语声中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那个时候,你依然会在这里,与我们同在。” 这时,叶寻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已经变得极度苍白,整个人也干瘪起來,但他心口处的衣衫,却微微隆起了一块。 叶拓眸光一凛,拿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就要向他的心口刺下去! 刀刃落下的瞬间,血色的光芒大盛,将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映成了红色。然而,叶拓手中的匕首却沒有顺利地捅入叶寻的心口,而是在触及他心口衣衫的瞬间,就像镜子一样碎裂成了数片。最强剑神 而在血色的光晕中,一个人影渐渐浮现。叶拓敏锐地在铺天盖地的血色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光,急急折身避过,同时对那些触手发出了一声怒吼。 那些触手立刻向刚刚出现在这里的萧衍围了过去,萧衍右手持剑,左手的无形丝线随着他的动作,溅起点点血花。那些触手受伤后流出的血呈现暗红色,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让人闻之作呕。 那些触手显然也知道萧衍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于是纷纷围了上去,纠缠着远离了那片黑色的石台。傅妧终于从禁锢中解脱出來,立刻扑到了叶寻身边,想要拔出那些钉在他手腕和脚腕处的长钉。 “别碰!”叶寻陡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傅妧的手已经握住了一枚钉子,手心立刻被燎起了一串水泡。 她忍痛咬牙拔出一枚长钉,手心已是惨不忍睹,沒等她拔出第二枚,叶拓已经再度扑了过來。趁着萧衍被魔龙的触手缠住,他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危情上瘾,总裁请克制 几乎在同一时间,地面摇晃起來,裂缝变得更大了,而那些触手所连接的身子,也从地下渐渐攀爬了上來。 那巨大的生物通体呈黑色,与其说是龙,更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只是在它腹下延伸出了许多黏腻可怕的触手,看上去形态格外诡异。 因为受了伤,它已经被激怒了,所有触手都向萧衍微拢过去,全然不顾萧衍手中的利器。血水纷飞,而萧衍也终于被那些触手所缠住,动弹不得,长剑已经掉落在地。 魔龙发出一声怒吼,并沒有急于勒死他,而是将他举到了半空中,张开了大得可怕的嘴巴,要将他生吞活剥。 傅妧下意识地冲过去,将手中的金色长钉刺入了魔龙其中一只触手上。几乎是在触碰到魔龙的瞬间,金色的火焰就在它身上被点亮了,然后一路向上烧灼过去。 与此同时,那些包裹着萧衍的触手瞬间碎裂,萧衍落在地上,抓起了掉落的长剑,然后踩着那些不停扭动着的触手,跃至了魔龙头顶。 他眸光坚毅,手中剑光瞬间暴涨,如闪电般充满了整个房间! 第42章 一举翻盘 白光所到之处魔龙丑陋的头颅被毫不留情的劈开血水和**四处飞溅它巨大的身体不甘地扭动起來地面最后一次发生了摇晃傅妧立足不稳被它的触手一拍身子立刻飞了出去 “屠龙……”叶拓喃喃道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极度难看 看到摔落在他身边的傅妧时他已经迅速做出了决定一把抓过了她把她挡在了自己身前 从半空中落下的萧衍周身浴血宛若杀神再世然而看到被叶拓抓住的傅妧时他的瞳孔还是紧缩了一下 有了人质在手叶拓得意地狞笑起來他转头对仍然直愣愣站在一边的洛奕道:“去给我把那个人的心掏出來” 洛奕木然地点了点头便向叶寻的方向走过去萧衍下意识地想要阻拦脚步方动叶拓已经威胁般道:“如果你敢动她就会死在你面前” 萧衍眼底一恸硬生生顿住了脚步握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看到这样的效果叶拓眼中的得意光芒更盛傅妧却扬声道:“如果被他得逞了我们都会死杀了他”[清]康雍之道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语声陡然一窒因为叶拓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用的力气极大几乎让她窒息耳畔传來他怨毒的低语声:“我最讨厌聪明的女人不过要怎么办呢只要有你在我手里他就不敢动” 他瞟了一眼萧衍嘴角上扬:“瞧你不仅是叶寻的灾星还是很多人的灾星呢” 傅妧艰难地呼吸着眼底涌上的泪水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她绝不能在这样一个恶魔面前流下软弱的泪水说不出话來她只能用眼神向萧衍求助希望他能不顾自己先杀了叶拓再说 然而他悲伤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做不到面对这样的他她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悲哀或许还应该有点庆幸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仍然能共赴黄泉 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时房间里陡然金光大盛傅妧被那金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不知怎的她整个人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再度重重跌倒在地而脖子上的那只冰冷的手也松开了 还沒睁开眼睛时她就听到了一声怒吼:“快动手” 那是……洛奕的声音这么久以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难道是……傅妧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在不远处洛奕正和叶拓纠缠在一处而叶寻也已经站了起來脸色虽然依旧苍白胸口却隐现光芒回到古代当将军 叶拓被洛奕紧紧抓住面容却和上次一样再度发生了变化只是这次的变化要更为可怕他脸上生出的黑纹和眼珠的颜色竟和刚刚被萧衍杀死的魔龙一般无二 叶寻抬手捂住心口一个光球便渐渐从身体上分离出來仿佛蓄着巨大的力量连周围的空气都渐渐波动起來 “不”傅妧瞬间明白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叶寻动手的话洛奕也跟着会死 但是萧衍却已经扑了过來紧紧抱住她不允许她上前阻止在心口的光芒发出之前叶寻看了傅妧一眼眼底莫名地有些歉疚…… 看到那样的眼神傅妧万念俱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耀眼的光芒直冲洛奕和叶拓二人而去 最后一刻外面却忽然冲进來一个人影洛奕被撞飞了出去而那人却代替他再度抱住了叶拓几乎在同时那道光已经把那两个人包裹住了而洛奕重重跌落在一旁的地上嘴角涌出了鲜|血自作自受 待所有光芒散尽后所有人终于看到了那个意外來客的脸容 “云然”傅妧惊呼他不是应该在西陇吗为什么会來到这里下一刻她本能地看向了洛奕 看到刚才推开了自己的人是云然后洛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來挣扎着走到了云然身边眼下云然和叶拓一样周身都已经被鲜|血浸透说不清身上开了多少个口子 洛奕扑通一声在他身旁跪了下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宛若梦呓 云然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大哥”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再也沒有力气了眼神也开始涣散起來傅妧下意识地捂住嘴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云然流血的速度已经明显减慢是因为他的身体里已经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洛奕周身都在颤抖他猛然转向了叶寻:“求你救他他也会瞳术你可以救他” 叶寻看着他眸光中似有悲悯:“可是你……” 沒等叶寻把话说完洛奕已经重重叩下头去“求你……救他”他坚定道声音已经哽咽 第43章 突然告别 傅妧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间被鲜|血浸透的房间的,在那之后,她昏睡了许久,等醒來的时候,发现小虎正伏在自己床前,显然是睡着了。月光被帐幔阻挡在外面,房间里显得有些昏暗。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傅妧的目光却渐渐凝重起來,她才刚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额头,小虎却已经睁开了眼睛。不知是否错觉,傅妧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变化,不复从前的天真烂漫,反而有些警觉的意味隐藏在里面。 下一刻,小虎已经露出了乖巧的微笑:“姐姐,你醒了?” 傅妧看着他,淡淡道:“还记得你和姐姐说过的话么,关于大祭司的?” 听她提起大祭司,小虎的神情一下子变了,眼眸中满是仇视和恐惧。“记得……”他小声说道。 傅妧嘴角微勾,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语声却似叹息:“那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小虎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傅妧却再度重复道:“是谁,教你对我说那些话的?”她唇边的笑容变成了苦笑,“事实上,那些话也不是要说给我听的吧,是不是?”她们的秘密 小虎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來,眸光也起了变化。这样一來,再也不会有人把他看作是小孩子,虽然身躯依旧如以往一般瘦小,但他的神态和表情却已经泄了底。那不是孩子应该有的神情,眼前这个小孩子的躯壳里,居住的或许早就不是他的灵魂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太可惜了。”他冷冷道,嗓音依旧稚嫩,语气中却透出了怨毒來。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窗外已经突然抛进來了一张网,罩住了他的身子。紧接着出现在房间里的萧衍,把一盆水从他头上浇下去。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清水,但在触碰到小虎的身体时,他就痛苦地尖叫起來,一双手拼命地伸向傅妧。 她能看到,那双原本完好的手瞬间变得皮开肉绽,皮肤合着血水大把的脱落,看上去惨不忍睹。 傅妧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虽然明知道这具躯壳和叶拓的一样,是被其他灵魂占据的*,但她还是不忍心去看。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一个局,只不过对方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洛奕。重生之幸福小女人 淡淡的黑气从支离破碎的身躯中分离出來,逐渐在空气中消散。沉默良久后,傅妧才睁开眼睛:“洛奕……他怎么样了?” 萧衍垂下眼眸,轻轻上前挽起她的胳膊:“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叫人來打扫一下。” 傅妧沒有拒绝,他们两人走出了沉闷的房间,外面清凉的夜风吹來,驱散了萦绕鼻端的血腥气息。 刚才的问題并沒有得到答案,傅妧又再度发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计划好这一切的?” 最简单不过的反戈一击,她却在最后那刻才明白过來。之前的那些真真假假,都掩盖不了最终的事实。洛奕根本就是对叶拓虚与委蛇,假装已经被他控制,却在最后关头拔掉了叶寻身上的噬魂钉,扭转了局势。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萧衍之间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 “从來就沒有什么计划,叶拓主导了一切,我们只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萧衍淡淡地回答道,语气很是平静,沒有任何起伏。 傅妧默然,然而萧衍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來。傅妧抬起头,只见他的瞳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的。重生——再嫁军门 在她探询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缓缓开口:“我要走了。” 这个消息來得太过突然,傅妧一时间愣住了,半晌才道:“我们……要去哪里?”她试探着问出这句话,一颗心砰砰直跳,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萧衍话中的意思。 萧衍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題,只是简短地叙述了一个事实:“北燕打了败仗,我需要回去收拾残局。” “我和你一起去!”傅妧脱口而出。 去冰原的那次经历让她明白,她有多想和他在一起,不论生死。现在他们都平安生还,一切事情看似已经结束了,那么,无论天崩地裂,她都不会再放手。 然而,萧衍只是微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缓缓松开:“不,你要留在这里。” 他的神情和语气虽然温柔,却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來。这一次,是他先放开了她的手,傅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颗心像是直直坠入了冰水之中。 第44章 真真假假 请使用访问本站。“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问周身却已经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唇在开合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整个人就像是一脚踩在了云端上恍惚漂浮觉不出一点实地明明前一刻还生死相依为何现在他就能如此从容地说出要分开她慌乱的目光停驻在他脸上徒劳地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 “因为我刚刚发现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样爱你”他淡然道 傅妧脚下一软萧衍伸手扶住她顺势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分明还是一样的怀抱一样的温度她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熟悉的气息从衣衫上传來却再也无法向从前一样让她觉得平静 “可是我非你不可要怎么办”她孤注一掷地说道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生怕从里面看到的是拒绝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傅妧的心在这等待中一点点坠入谷底在眼泪要落下來之前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然而才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他握住随着他的力道她不由自主地转了个身再度撞入他的胸膛 和之前的冷漠不同这次他紧紧抱住了她下巴紧紧地压在她的肩膀上只要一侧脸就能感受到他脸颊的温度大道独行 他低沉的笑声从耳边传來:“我刚刚那样说的时候有沒有觉得心痛” 傅妧茫然地“嗯”了一声这才醒悟过來他刚刚是在戏弄自己血瞬间冲上了脸颊她只觉连耳后都发烫了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激动 “你是什么意思”她尽量板起面孔但声音还是在微微颤抖 “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需要一个我离开的理由而我偏偏沒有找到什么好理由就随口说了这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陡然转为了一声痛呼因为傅妧已经狠狠在他肋下掐了一把 他放松了手臂后退一步看着她只见她眼底依然有晶莹水色脸颊却涨得通红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戏弄我很有意思吗”傅妧愤愤道他怎么可以这样瞬间让她的心情跌至谷底又能用简单的一句话将她重新捧上云端真是……太可恨了 她努力想找到合适的语句來形容他的罪大恶极然而他只是静静地含笑看着她然后突然伸出手再度把她拥入怀中他的气息喷吐在耳垂温暖而暧昧:“我只是想亲耳听你表明心意罢了你有沒有发现这么久以來一直都是我在不停的说而你却总是把自己的心意藏起來让我不停的猜”那些年哥混过也爱过 傅妧微微动容竟找不出任何能回答的话只好也抱紧了他 萧衍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笑意:“我是不是很小气或许因为我是男人这些表白的话本來就应该由我包办只是我也有庸人自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些漫无边际的事……” “萧衍”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一次你休想再丢下我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拖累你一辈子” 萧衍略微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这次不行” 他的语气很是郑重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傅妧退后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萧衍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我有必须去做完的事而你……在东昭有人比我更需要你那是你做出的承诺我不能凭自己的心意把你带走让你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傅妧陡然想起了她和大祭司的交易心下顿时一凉萧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不用怕你不会有事的那些关于灾星的话纯属无稽之谈”晨曦之主 傅妧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可是除了这条命以外我还有什么可以用來当做代价” 萧衍失笑:“你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吧”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再度拥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向前走去“见到大祭司一切就都会清楚了” 这次他们去的并不是位于神庙最高处的那个房间而是走人了地下的密道中一路七弯八拐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了一道高大的石门前 “进去吧他在等你”萧衍低声道放在她腰际的手加了点力道把她向前推去 傅妧却反手抓紧了他的衣袖眸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气 萧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现在不会走会在这里等你出來的” 傅妧这才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袖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沒有回头所以不曾发现在她转身后萧衍眸底瞬间涌上的无奈神情面前的石门再度关闭厚度让他相信里面的人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抱歉我又骗了你”他低声道 第45章 修罗一族 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后,傅妧本能地停住了脚步,眸光巨震。 和之前第一次看到叶拓的那个地方极为相像,整个房间的大半都被一池鲜|血所占据,只不过这里的血池,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个还要大许多。 只不过血池里并沒有魔龙的可怕触手,平静的表面上只有一朵巨大的莲花,白色中夹杂着血丝脉络的花瓣紧紧闭合着,其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的轮廓。 她仿佛受了蛊惑般冲着血池走过去,那一池鲜|血仿佛在诱惑她加入其中。血水的表面倒映出了她的影子,她茫然地低下头,与自己的倒影对视,然后轻轻迈步……即将失去平衡的瞬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拉。 叶寻的脸色有些黯淡,不复从前光华万丈的模样,大约是之前受伤不轻的缘故。 “你最好离它远一点。”他简短道,拉着她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傅妧醒过神來,看到他脸上竟已出现了些许皱纹,不由得心生疑惑。 叶寻淡淡一笑:“其实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高尚,”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一池鲜血,“从本质上说,我和叶拓沒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出不同的话,那就是我比他还要残忍。”元首之怒 “我不明白。”傅妧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在她看來,叶寻和叶拓有着很大的区别,前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光明和美好这样的词,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从一开始就觉得,小虎说的话并不是真的。而叶拓,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他是恶的代表。 叶寻忽然抬起手轻轻放到她的额头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心很温暖,带着莫名让人镇定下來的力量,傅妧也忍不住跟着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种柔和的力量侵入自己的脑海。那种感觉,其实有点像洛奕发动瞳术时的感觉,只不过这个时候她要更清醒些。和瞳术相比,眼下叶寻所做的事,更像是由傅妧自己的意念在带领着他的精神力前行。 良久,叶寻才收回了手,声音宛若叹息:“你有一双沒有被尘埃玷污过的眼睛,可惜也因为这样,你一生都注定不能平坦。” 傅妧微微低头,浅笑道:“我的一生自由我來走完,不需要别人评说。”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叶寻反而笑了,眼角隐有赞许之意。再开口时,他已经说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有沒有时间,听我讲讲我们的故事?”青梅煮马:霸宠小顽妻 想到还等在外面的萧衍,傅妧一时间有些犹豫,然而接触到叶寻的目光时,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个人的神情中有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她本能地觉得,如果自己今天不听,或许以后都沒机会再听了。 故事虽然很长,却并沒有让她产生任何厌烦之感,相反,还深深地撼动了她的心灵。 修罗族,其实算是一个半神的种族,但相对于弱小的人类而言,他们的力量已经可以被视作神一般的存在了。他们所居住的山谷游离于人世之外,他们把它称作神之谷。 数十年前,魔龙作祟,修罗族长老带领全族人浴血奋战,终于将魔龙打败。除了鲜|血和生命外,他们还付出了其他的代价,就是他们的家乡。因为囚禁了魔龙,神之谷已经不能让他们继续生存下去了。 而叶寻,将仅剩的族人都带了出來,只是,人间也并不适合他们生存,尽管他们已经用禁术把身体都改造成了人类的模样。 一品闪婚,老公凶猛 离开了山谷的修罗族人,因为失去了力量的來源和修罗的外形,都变得极度虚弱。所以,他违逆天命,做了唯一能做的事。 他选择了东昭这个相对闭塞的国家,成为新的大祭司之后,他推行了许多不通人性的制度,让东昭百姓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们的怨气,就成了他力量的來源,他把怨气净化之后,就可以把力量分给自己的族人,让他们继续以人类的形态生存下去。 而想要净化那些怨气,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常规的修炼方法不足以让他做到这一点,于是他只能选择了最残酷的方法,用杀戮和血液來帮助自己迅速地提升力量。 只不过,总有一些人只看到了表面的好处,而忽略了他这样做的本意。 他的族人已经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同意跟着他继续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用人类的方法延续修罗族的血脉。而另外一些人,以叶拓为首,他们渴望得到更多的力量,渴望着称霸世界。 决裂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是因为傅妧一行人的到來提供了契机而已。 “现在,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叶寻以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结束了整个故事。 第46章 祭司之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妧疑惑地抬头,却发现只不过短短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迅速衰弱了下去,肌肤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血管在单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原本那样一个丰神俊朗的人,就这样在眼前变了个模样,唯有一双眼睛,依然如过去一般睿智。 他开口想要回答,却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來,污血不可抑制地从喉咙深处喷出,落在他的白袍上便是黯淡的红色。 “大祭司,你怎么了?”傅妧急切道,本能地用衣袖去抹他唇边的血迹。怎么会这样,他不已经是接近于神的存在了吗,怎么会衰弱至此,是……因为她么?傅妧慌乱地想着,之前和叶拓的交手中,他已经受了伤,之后又要救治秦峥和云然,是透支太过了么? 想到这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他搀扶起來,“把你放进血池里,会不会好些?” 叶寻摇了摇头,仅是一个这样轻微的动作,却已经让他很吃力了。在他摇头的时候,傅妧能看到他脖颈上鼓出的青筋在微微跳动,然而那也越來越微弱了,他的生命力就在眼前一点点流逝,而她却无能为力。 “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的声音很是轻微。一等狂妃,至尊三小姐 傅妧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叶寻苦笑:“还记得我说过,这世上的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吗?这就是我应该付的代价,但我也已经用力量做了交换。”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尖轻点,血池上的那朵花便像是在一瞬间就吸饱了血液,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而原本紧闭着的花瓣,也渐渐打开來,露出里面人的真容。 首先吸引了傅妧的目光的,是那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于洁白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就像大祭司从前那样。她的目光渐渐移到那人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云然……似乎有哪里变得不像他了,虽然五官眉眼依旧,那张脸带给人的感觉,却总让人想起…… 她转过头去看着叶寻,他平静道:“你猜想的不错,他接受了我的力量传承,成了东昭新的大祭司,”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原本这个人,应该是洛奕,但他执意要求我救这个孩子,好在这孩子的资质也不错。” “那么云然……他……他会变成……”傅妧迟疑问道。 见她为难,叶寻已接过了话头:“你想问,他会不会变成像我这样的怪物?”承宠 傅妧犹豫了一下,才终于点了点头。叶寻不在意地笑笑:“暂时不会,因为……虽然得到了我的力量,但他毕竟是人类,而且,我给他的都是已经净化过的力量,那些怨气,现在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并拉过傅妧的手放在心口上。 傅妧猛然瞠大了眸子,那哪里还是心跳,根本就沒有间歇,像是发狂的耗子一般撞击着胸膛,毫无规律可言。她的手慢慢滑落,不知道该说些社么好。 叶寻平静的目光停驻在她脸上:“那是被我凝固了几十年的岁月,现在沒有了力量的支持,我会马上偿还这个代价,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要请求你。” 他用上了“请求”这个词,傅妧不由得觉出了心酸,哽咽道:“不,你已经如约帮我救了秦峥,哪怕是要我的性命,那也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这世上的一切事都需要等价交换,不是吗?”她含泪抬头,强作笑颜。 叶寻赞许地点了点头,耳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留在神庙,做东昭的圣女。”[法证先锋]不一样的梁小柔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这个要求,傅妧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圣女?” 叶寻点头,仿佛是知道时间不多了一般,陡然加快了语速:“放心,时间不会太久,最多三年,等那孩子能把我的力量运用自如,顺利完成带着族人离开这里的计划,你就自由了。” “离开?”傅妧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叶寻却把一枚钥匙塞到她手里,急促道:“我沒有时间了,所有你们需要的东西,都在我送你们去冰原的那个祭台里,请你……一定要帮我们。”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看到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傅妧着急地追问。 叶寻把目光投向了仍在沉睡的云然:“那个孩子,并不懂得朝堂上的那些事,朝中有太多人对神庙恨之入骨,你应该知道的。”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傅妧的手,“我为了族**害了东昭一国,现在留下的这个烂摊子,都要交给你们了。” 在他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时,云然陡然睁开了眼睛。 第47章 记忆传承 大祭司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突然刮起了大风,傅妧被那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待到一切都重新归为平静后,叶寻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半空中缓缓飘落下一些像是雪花一样的东西。 傅妧徒劳地伸出手去,温热掌心传來丝丝缕缕冰凉的触感,而叶寻的生命,也就此宣告完结。 不远处传來急促的呼吸声,傅妧这才想起了云然,于是忙跑到血池的边上叫着他的名字。然而刚从花心里坐起的云然像是愣住了一般,只是把手举到眼前反复查看着,仿佛很奇怪自己的肤色。 这种平静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他就用双手抱住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的。傅妧吃了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了,竟跳下了血池,游过去查看云然的状况。 那朵莲花看起來花瓣柔嫩,很是脆弱,实际上却像是一只小船一样,哪怕是多了傅妧的重量,也丝毫不见摇晃。她费力地爬上去,忙去拉他的手,然而她满手的鲜|血却像是刺激到了云然一样,让他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叫声。 “云然,你怎么了?”她急切问道,双手捧起了他的脸与他对视。矿仙 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她已经被从他瞳孔中散发出來的强大精神力击中了。那双眼睛里如今包含着大千世界天下万物,仿佛钩子一样准确地攫住了她的魂魄。 刚才叶寻讲过的故事,如今已经成为眼前的一幅幅图像,无比真实。寂静山谷中美丽的风景,幸福的族人,破世而出的魔龙,口中喷吐着毒液和火焰,瞬间将一切都化为了焦炭。 须发苍白的长老,众多英勇的战士,都在与魔龙的斗争中献祭了生命,一切都发展的太快,她还來不及感慨,场景已经数度变化。 然而,记忆的画面却在一个红衣少女出现的时候突然减缓了速度,看清少女的脸的时候,傅妧心下陡然一沉。那少女的红衣已被魔龙口中喷出的火焰点燃,飞扬的裙角似是盛开的火焰之花。 然而她却不闪不避,拔剑迎着火焰而上,最终在火焰中化为了片片飞灰……眼前陡然一暗,那些记忆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傅妧渐渐清醒,她想起了当初叶寻给她看的画像,原來,之所以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是因为他在画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而不是她。那个少女,或许是他曾经爱慕过的人吧,只可惜,她死在了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中。青云之上 眼前,云然的脸孔逐渐清晰,瞳孔中那些纷乱的色彩也渐渐归于无形。他茫然地开口:“这些……都是什么?” 傅妧黯然道:“是救你的那个人的记忆……”看來,叶寻传承给他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力量,还有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去。 “记忆?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真实,像是自己都经历过一样……”云然喃喃低语道。 傅妧轻轻抚摸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眸光悲悯:“或许,这也是你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清晰的记得,在记忆的最后部分,她看到的是叶拓的脸。虽然那张脸看上去和她在东昭所见到的大为不同,但她能确定,那就是叶拓。 彼时少年拥有开朗的眉眼五官,眉宇间坦坦荡荡,沒有半分阴鸷之色。而他嘴唇开合时叫出的,就是“哥哥”二字。 我的老婆是学霸 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叶寻就站在面前,微笑道:“现在,你大约知道了我会救云然的原因了吧?”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悲悯的神情,似是对他人,又似是对自己而发。 “是的,我明白了。”傅妧在想象中对他说道。 这其中,固然有洛奕请求的力量,但叶寻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尽管最后不得不杀了叶拓,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恐怕还是非常爱这个弟弟的。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后的记忆中,有叶拓存在的原因。 只是,他愿意永远记住的,是当年在山谷中无忧无虑奔跑的明朗少年,而不是后來那个被阴暗面的力量完全控制了的叶拓。 他最后的执念就随着力量灌注到了云然的脑海中,与之一同的,或许还有他的希望。 傅妧想到他说过要带领族人离开的话,于是拉着云然站起身來:“有些东西,或许应该交给你。” “也是……那个人的吗?”云然的语气颇有几分困惑,他看向之前叶寻站立的地方茫然地伸出了手,想要从虚空中抓住什么,最终却是徒劳而归。 第48章 猝然别离 古老的黄铜钥匙和黑色祭台上的孔洞完全吻合,刚将钥匙放进去,锁孔中就陡然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那些光芒随着祭坛上的纹路流动着,就像当初叶寻用自己的血液填满它们一般。当光芒散尽后,一本厚厚的古籍和几个卷轴就出现在了眼前。 那本书似乎是修罗族的宝物,里面不仅记载了修罗族历年來的重要事记,还保留了许多关于修炼的功法等事宜。云然眼下虽然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被那些纷乱的记忆所困扰,但额头还隐隐作痛。 看到这熟悉的典籍,他下意识地就拿起它來,坐到一边的角落里开始聚精会神的研读。看到他的神情那样认真,傅妧也不好去打扰他,随着书页在他指端哗啦啦翻过,他的眼神渐渐也起了变化。 从一开始的犹豫彷徨到逐渐坚定,他的样貌,竟隐约有了几分叶寻的风神。 对于那位大祭司,傅妧一开始也曾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揣摩过,然而当一切事情都明了时,她对他剩下的情绪只有崇敬。 诚然,他并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洁白无瑕的人,相反,折损在他手上的性命可以说是太多了。仅那一个血池,就葬送了许多无辜少年的性命,比叶拓所杀的人还要多,而且,为了维持住那样可怕的力量,他一直在不停地杀人。绝品小村医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族人。但当他最疼爱的弟弟想要染指天下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的妄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这样风华无双的人,偏偏是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无意摊开一卷画轴,发现竟也是刚刚在叶寻的残留记忆中看到的红衣少女。其实她和那个修罗族少女,眉眼并不是完全一般无二,只是相像罢了,如出一辙的其实是神情。她们脸上都有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倔强中掺杂了孤勇,是一旦认定了就要做到的人。 或许就是这种相像,让叶寻一再对她手下留情吧,只是出言试探,却从沒有想过要真正取她性命。 那所谓献祭的话,也只是一个考验罢了。那天叶拓发动攻击时,她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着火的马车,希望用自己的性命來完成那所谓灾星的预言。 恐怕就是这个举动,让叶寻心生怜悯,她现在终于明白,他穿过火焰的幕墙握住她的手时,脸上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神情。是因为自己,让他想到了多年前死去的那个少女吗?溺宠王妃,我的生活我做主 傅妧微微叹息一声,把画轴重新卷好,这里面的所有东西,恐怕都是对于叶寻來说极为重要的。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和肉身,却希望这些能继续保存下來。 就像他临终前告诉傅妧的往事一般,身虽死,那些故事却会流传下來。 轻轻将卷轴放回去,她不由得想起,在东昭时萧衍为她画过的那副沒有面目的画像。然而,想到萧衍,她的整个人却僵住了。 刚才从石室出來的时候,她并沒有看到萧衍等在那里! 心里忽然坍塌下去一块,空落落的十分难受,傅妧來不及说什么,就起身向外面冲去。 脚步踏在地面上,却完全沒有感觉,她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端一般,不问脚下,眼里的目的地只有前方。她并沒有再折回那个密室,如果他等在了那里,她沒道理会看不到。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神庙的最高层,然而侧面还有一道旋转的楼梯,可以让她站到屋顶上。首相大人,本姑娘看上你了 一口气爬上楼梯,她终于站在了纯白色瓦片砌成的屋顶上,屋顶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小平台,边缘还有栏杆。 “萧衍……”当看到即将走出神庙的那几个熟悉的人影时,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他怎么可以这样,明明说好了在外面等她,却一转身就走的不见踪影。 心口虽然难受,但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了,不是吗? 他之前那些反常的举动,其实只是在对她进行一次计划好的告别的而已。或许他是有要事在身,或许他是知道了她会留下來,总之,把告别曲解为玩笑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然而他却忽然回过头來,眼神准确地投往这个方向。 在看到站在屋顶上的她时,他微微一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等我。” 傅妧抿紧了嘴唇,眼底泪光盈盈。然而下一刻,她却勉强自己露出了和他一样的笑容,然后高高扬起了手臂。 我会……等你。 第49章 新的开始 萧衍走的猝不及防,而傅妧也在一夜之间就有了自己的新身份。 神庙中跟随叶拓的一派势力已经被清洗殆尽,虽然在整体势力上元气大伤,却保证了不会再起内讧 看起來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经过了之前那些事后,朝中对神庙的反对声音越來越大,而想要依靠修罗族的族人,根本就是妄想。活下來的这些人,对名利力量并沒有追求,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明明无欲无求,却要让人格外费心。神庙如今的处境十分微妙,进固然不能,就连退也无从谈起,而僵持在原地,也看不到出路。 从前神庙势力嚣张跋扈时,其他人就算有再多怨气,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大祭司和一干主事人相继消失,新任的大祭司又深居简出沉默寡言,敌对势力已然蠢蠢欲动。 云然目前的状态还很不稳定,被乍然灌注了巨大的力量又不会运用,让他的肢体协调出现了问題,每每用力过度就要卧床休息慢慢调息,这事急不來。因此一切内外事务,都落在了洛奕和傅妧的肩上。 幸好乐陵公主的病情已经有了希望,傅妧从冰原上带來的那一窝小狐狸,都被精心地喂养起來。解毒的方法是连续饮血四十九日,每日只需少许鲜血,待这些雪狐长大后,便可依次取血,而无须伤及它们的性命。主继承者们+综韩剧女王归来 一开始遇见的那只雪狐,被傅妧带在了身边,傅妧替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雪颜。一來是因为它身上光华璀璨的毛皮,像极了冰原上长年不化的积雪,二來“雪颜”这两个字,也是萧衍的谐音,叫起來格外亲切些。 因为找到了救治乐陵公主的办法,姜重对她的态度也算客气,很快便答应叶寻生前的最后一个请求,将于三日后正式昭告全国,将她封为圣女。 走出东昭的议事殿时,傅妧不禁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个圣女的身份后,她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缓缓回身,看到了那正斜倚廊下的人,正是宁王姜昀。 “傅姑娘,”他又叫了一声,迈步走过來,“几日不见,光彩更胜从前。”这句话之于他,倒是真心的赞扬。彼时日头方落,那白衣少女缓缓回过身來,素颜胜雪,怀中一只灵气十足的雪狐,有着和她一样深黑而狡黠的眸子。罪恶岛 此情此景,宛如画中。 他再度开口:“其实,白色的衣裳很适合你,比从前的红色还要好上几分。”他眼底闪烁着赞赏的光彩,从前在西陇见她红衣烈烈,以为已是人间绝色,如今沒想到这清淡如白莲的装束非但沒有减损她的容色,反倒于极清淡中,凸显了明艳容貌。 傅妧膝盖微沉,随即又站直了身子,嘴角带起一抹笑弧:“宁王在这里截住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谬赞之语吧?” 姜昀这才回过神來,亦微笑道:“那么傅姑娘想让我说什么?” “比如……”傅妧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你和叶拓是怎么勾结上的,又比如,你究竟想做什么?” 姜昀怔住了一瞬间,才无奈笑道:“好歹咱们曾经都算是盟友,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傅妧眸光一冷:“好,那么我來代宁王殿下回答,如果说的不对,再请你指正,如何?”不等他回答,她已然开口道:“你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我,而是要帮助叶拓杀兄夺位,是吗?” 姜昀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傅妧又继续道:“我以为,你们是想利用我和萧衍,实际上,你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要分化我和洛奕,让他成为你们手中的傀儡,是吗?”护花风水师 “如果那天大祭司真的死了,那么他就会成为凶手,连带着我们所有人也不能幸免,到时候,就算我们找回了雪狐,陛下也不会相信我们,反而会怀疑我们的动机,这样,乐陵公主也不会得救,是吗?” 她一连提出了三个问題,一个比一个凛厉,姜昀却始终保持着唇边的微笑,直到她停了下來,才扬眉道:“是,你说的全中。” 他竟这样坦白地承认了,傅妧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看到她的这个样子,姜昀嘴角笑意更深:“可是你看,结果叶寻还不是死了,而神庙里的那些人,现在已经是一盘散沙,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呢?” 果然,这些天他也沒有闲着,而是在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最终下了结论,“傅姑娘,你最好还是离开东昭吧,我对你,其实并沒有恶意。” 傅妧看着他,却忽然笑了起來,笑容中满是嘲讽。 第50章 言辞激烈 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姜昀微微皱眉,不明白她的意图是什么。 “最后一个问題,”傅妧开口,“按照你的计划,你击垮了神庙后,要做什么呢?”她定睛凝视着姜昀,眼底含着探询的神气。 姜昀眉尖一抖,满不在乎道:“那似乎和你这个外來人无关吧?” 傅妧笑了笑:“我只是在好奇,你让小虎在我面前反复地说大祭司是怪物,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是否要开始解救那些处于水火中的东昭百姓了?” 这是他曾说过的话,然而如今自她口中说出,姜昀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沉重起來。 沒等他开口,傅妧已然替他回答了:“自然不会,不仅如此,你根本就沒有想过要造福百姓,之所以要打垮神庙,只不过是希望借着它的幌子为自己的目的而服务罢了。” “你不要胡说。”姜昀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隐约威胁。 傅妧眼尾轻扬:“我是在胡说吗?那么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从前对神庙势力一直持反对意见的你,在大祭司死后,就突然转变了态度呢?”全才高手闯都市 她说的是事实,在大祭司和叶拓那一派神庙势力消亡后,神庙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刻。如果那个时候,那些反对势力联合起來对付神庙,这个地方或许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反对派曾经最有力的支持者宁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收手了。 不仅如此,他还游说和自己亲近的大臣们,让他们放神庙一条生路,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国人敬神已久,这种传统并不是能立刻打破的,所以,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姜昀沉声道,幽暗眼眸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彩。 “王爷当真是深谋远虑,”她淡淡道,“归根结底,你想要反对的并不是整个神庙势力,而是不愿意和你合作的大祭司吧?”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尾音微微上扬,挑衅意味十足,似乎有意要激怒他。 “所以,现在他死了,你就可以接手神庙,利用它來为你做事,对吗?”她再度逼问,看着姜昀的脸色越來越阴沉,眸底沒有丝毫惧意。 “这就是为什么,你已经选出了你认为适合继任大祭司的人选,妄图用皇族的势力染指神庙,宁王,你的目光还真是长远。”对方一语不发,她却缓缓说出了最重要的事实,直逼对方的要害。非常闺秀 姜昀阴沉不定的目光在她脸上來回逡巡着,尔后竟轻声笑了:“你也不简单,不过是个外來人,却对东昭的事了如指掌,不知道你又有什么居心呢?” 傅妧不去回答他的问话,反而说起了毫不相干的事:“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沒有把神庙里的人赶尽杀绝,在脱离了大祭司庇佑的那一刻,他们是最脆弱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沒有下手,所以我不得不感激你。” 姜昀皱眉:“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维持表面上彬彬有礼的做派,而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自己的愤怒。眼前这女人的一言一语,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似乎是被她看穿了所有意图。 他安慰着自己,不会的,那个厉害得不像人的叶寻已经死了,而萧衍也已经离开了东昭,沒有了他们撑腰,这个女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怎么可能有能力与他对抗? 但是,对方脸上却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笑容,让他觉得隐隐有些发凉。 一日三省吾师 是什么,对方如此自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议事殿的方向,这个女人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究竟和皇兄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还包括了小虎的事? 他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來,却忍不住胡思乱想,心头乱跳。胸口传來气血翻涌的感觉,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突然感到空气新鲜了许多,刚才一直萦绕在鼻端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幽香,被冲淡了许多。 几乎是在香味减弱的瞬间,他也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联想到之前搜集的消息,他登时大惊道:“你用毒?” 傅妧却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衣袖,幽香再次袭來,姜昀立即屏住呼吸一连后退了几步,满眼警惕。 至此,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傅妧的一双眼睛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中,却显得格外明亮起來。 “不过是一点香料罢了,王爷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找太医去把脉。”她怀中的雪狐不耐烦地呜呜起來,傅妧伸手轻轻抚摸着它头颈处的皮毛,嘴角勾起一丝魅惑微笑。 看着她转身离去,姜昀眼底突然爆发出了浓烈的杀意。 第51章 册封圣女 三天后,文武百官齐聚于从前选拔神侍的广场上,静静等待着册封圣女仪式的开始。 此事來得突然,当初在朝堂上也引起了好一番争论,怎奈皇帝姜重心意已决,何况又是前任大祭司留下的遗愿,再多的争论都是徒劳。 只是那位圣女究竟是何人,在众人眼中还是一个谜,不过今天,这个谜題就要揭晓了。 庄重肃穆的乐声响起,一顶肩舆被人抬着自远处缓缓而來,女子的体态容貌尽被白纱遮挡,只能大约看到个轮廓,这副做派,和从前的大祭司倒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如今神庙新设圣女之位,将來是否还会选择继承大祭司之位的人选,倒是说不准了。之前姜昀很是筹划了一段时间这事,却因为横空而來的册封圣女仪式被打断了,不知圣女登位之后,是否还有机会旧事重提? 眼下众人心中各自嘀咕,但目光都被肩舆所吸引,站在人群中的姜昀却垂下了眼眸,拳头狠狠握紧。 肩舆被抬到了祭台前,一名白衣侍从立刻在前面弯下身子充当踏脚,另外两名侍从则一左一右牵开了白纱,眼看着那神秘圣女就要出现,众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等待着一睹圣女的容颜。(机甲)悠游 然而白纱还未完全揭开,场中就陡然起了变故,密集的羽箭从街道两旁的房舍中射了出來,目标都是那座肩舆。 仅有一层轻飘飘的白纱,如何能阻住那些杀人的利器?朝中众臣纷纷仓皇后退,唯恐那些箭矢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肩舆周围的侍从首先遭殃,肩舆轰然一声被丢在地上,飘扬的白纱上染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此情此景,和之前叶寻出城时遇到的袭击极为类似,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将火箭换做了普通的箭矢罢了。那是因为傅妧并不是畏光畏风的大祭司,而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利箭即可将她置于死地。 姜昀跟着众臣后退,眸光深处却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如此密集的攒射,肩舆中的女子断然无法幸免,然而意料之中的死亡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姜昀竟然在快意之余,觉察出了一丝惋惜。 那个女人,确实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人物,不仅有美貌,连智计也是上等的。对于她而言,这世上只有两条路好走,若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妇,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可惜,因为她那份多管闲事的脾气,注定要把美好的年华终结在这里了。重生之魔妃 虽然是这些天來精心筹划的结果,却着意要为那张美丽的容颜说一声惋惜。 看到白纱的帐幔上已经插满了箭支,再也不复飘摇轻盈之态,姜昀终于轻轻叹息一声。然而,身后却传來了一声几乎同样的叹息,听口音显然是出自女子之口。 那个叹气的声音,似乎很是熟悉…… 姜昀猝然回头,却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正对着自己盈盈一笑。虽然漂亮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容颜,但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却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看了一眼周围,发现人们多半还在顾着自己逃命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哪怕是让自己的手沾上血,也要除掉傅妧。不管她是在肩舆里,还是在自己面前! 看到他眸底爆发出的凶光,傅妧并沒觉得诧异,只是稳稳地站在原地,眼底流露出一丝悲悯。 为了权力而腐蚀了本心的人,她见过的太多了,因此姜昀的举动一早就已在她的意料之中。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刺过來,她不闪不避,然而身前已经伸过來一只手,准确地斩在姜昀的手腕上,巨大的力道让他手中的匕首立刻脱手。盛宠无双,傲世狂妃 打落了对方的武器后,洛奕乘胜追击,在对方肋下狠狠拍了一掌。姜昀一连退出去好几步,嘴角溢出了鲜血,自己也暴露在了弓箭手的攻击范围内。幸好他的身手还算敏捷,立刻拔出了腰间长剑,将漫天飞來的箭矢拨开。 他现在已经知道肩舆内坐着的不是傅妧了,于是迅速向某处看了一眼,箭雨立刻稀疏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要杀傅妧的举动被多少人看到了,然而这种时候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补救。 他的剑光微微一滞,任凭一支长箭穿透了自己的肩膀,血花四溅。 而他却忍痛挥舞起长剑,做出一副要保护肩舆里的人模样,还提气道:“來人,保护圣女!” 周围的侍卫里有一部分是他的人,虽然眼下的情景明显和计划中的不符,但主子既然开口了,他们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埋伏在周围的弓箭手发现事情不妙,也迅速撤离了。 这时,铁青着一张脸的姜重终于到了,眸光十分阴郁。 第52章 往生之说 看到场中的一片狼藉,他皱眉怒喝道:“今天是谁负责守卫的?” 人群中,刚刚打伤了姜昀的洛奕冷哼一声,眼眸微微眯起。傅妧却低声道:“他不是那样愚蠢的人,你看,待会儿出來认罪的人,一定和他扯不上关系,”略微停顿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从表面上看來一定是那样。” 洛奕知道她说得对,但是看到那顶几乎已被射成马蜂窝的肩舆后,眸光还是冷峻了几分:“如果不是知道那里面不是你的话,我刚才一定会杀了他。” 说话的时候,他的拳头仍然紧握。傅妧叹息一声:“坐在里面的是云然。” 洛奕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那已经插满了箭支的肩舆,满目震惊。眼看他就要冲上前去,傅妧却一把拉住他:“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是你的弟弟,你当然会这么说!”洛奕脱口而出,待发觉这话太伤人时,已经來不及了。他有些懊恼地别开了目光,自从经过了叶拓的那件事之后,他已经隐约发觉自己的脾气变得暴躁起來了。 虽然那个时候,他只是假装被叶拓控制了,但是对方身上那种黑暗的力量,似乎也反过來侵入到了他的思想中,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驭咒神皇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傅妧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拉开。 然而他才刚举步,就看到肩舆上陡然有了动静。原本刺穿了白纱的箭支竟然纷纷掉落,白纱上竟然沒有一个破洞! 在场的众人都是瞠目结舌,那些羽箭如此真实,那样脆弱的白纱怎能在被刺穿后还毫发无伤?有些胆大的人还捡起肩舆周围的箭支查看,似乎想要看一下那些是不是真的利箭。 就在这时,所有的神庙侍从都恭敬地跪下了,口中低声叫着“大祭司”三字,紧接着,人群中顿时传來了窃窃私语。 “大祭司?他不是已经……” “他还活着?” 姜昀狠狠拔出了插在身上的箭支,用手捂住流血的肩膀,隐藏在眼睫阴影中的目光有些阴鸷。隔了片刻后,他猛然抬头看向傅妧,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事情的端倪來。齐宇问道 傅妧眼角微挑,便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去。原本疑惑地看着肩舆的姜重见她走过來,也回过神來问道:“圣女,这是怎么回事?大祭司他……不是已经……” 他迟疑着沒有说下去,毕竟之前的那些年中,大祭司展现的神力已然十分可怕了,就像现在的情况一样。那样超乎于人类之上的力量,除了大祭司,他还沒有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因此,从前对于大祭司本能的尊敬和畏惧,此刻又全回來了。 傅妧眼睫微垂,朗声道:“陛下并沒有猜错,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大祭司。” 姜昀立刻看了她一眼,她实在是狡猾,刚才姜重的声音很低,被她这么一说,就好像是皇帝亲口承认里面的是大祭司一样。一开始名分就定下了,对他來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立刻反驳道:“但是,大祭司已经圆寂了,不是吗?” 潜伏在神庙里的细作已经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好几遍了,都沒有见到大祭司的踪影,而那天的决战中,他受了极重的伤,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细作还曾亲眼看到神庙中的仆从为大祭司哀悼,显然是已经死了无疑。[网王]忍足君,请注意! 想到这里,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回倒是要看看,傅妧能从哪里再变出个活的大祭司來,至多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哦?”傅妧扬眉,“难道我天天在神庙里,还不如宁王知道的清楚?” 姜昀和叶拓联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除去大祭司,如今自然不希望他重新出现让自己功亏一篑。因此,明知道这时候太过锋芒毕露会引起兄长的怀疑,他还是不得不开口道:“我前几日已经收到准确消息,大祭司确实已经圆寂了,难道……是圣女想要瞒天过海么?” 不等傅妧回答,他已经对姜重拱手道:“是不是大祭司,请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傅妧的脸色冷了几分:“大祭司之前确实重伤不治,只不过,佛家才有圆寂一说,大祭司则是转生去了。” “什么?”姜昀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他……” 转生的说话他不是沒有听过,听说一些得道高人,死前便能指出自己转世所在的方位,只要按图索骥即可,难道……是他们抢先一步,找到了大祭司的转世之人? 第53章 必须妥协 短暂的惊愕后,姜昀又很快镇定下來。算起來大祭司死了也不过几日的工夫,就算找到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孩罢了,就算生具慧根,也不足为惧。 紧接着他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影轮廓分明是个成年人,绝不是孩童。如此想來,还是傅妧在装神弄鬼的可能性居多。 一念及此,他的语气也沉稳了许多:“转世之说向來不过是民间传说而已,可信度有待验证,但是……就算是往生转世,大祭司眼下也不过是个孩童而已,而这肩舆上坐的分明是个大人,对此,傅姑娘要如何解释呢?” 虽然姜重之前已经称呼傅妧为圣女了,但姜昀执意要叫她的本來姓氏,旨在告诉姜重,眼前这女子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面对他这样强硬的说辞,傅妧并不惊慌,只转向姜重道:“陛下,除了大祭司外,还有谁能有刚才那样的本事,能让箭支无风自落,且帐幔还能完好无损呢?” 姜重沉吟道:“这……倒真的沒有。” 傅妧心道那是自然,若是人人都有那样神鬼莫测的本事,未免也太可怕了。她看了姜昀一眼,才接下去道:“大祭司力可通神,往生自然不能与常人做比,我向您保证,里面的人千真万确就是大祭司。” “口说无凭……”姜昀立刻道,他才只说了这四个字,肩舆上的白纱就陡然飘了起來,无风自动。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出。只见他的面容如被高山上的冰雪砌成一般,于极致的白中透出淡淡神光,耀眼却并不刺目。此情此景,与大祭司从前每次出现在人前时一般无二。 云然原本也是容貌俊美的年青男子,如今得了大祭司的神力传承,已足以让人产生敬畏之意。看到姜昀的神情,他淡淡开口:“容貌不过是一副空皮囊而已,只要神魂不换,我就还是我。“ 他身上那种淡然出尘的气质,与从前的大祭司几乎一模一样,但姜昀仍强自辩道:“那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罢了,顶着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你又如何证明你就是大祭司?” 云然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眸中隐约带了点悲悯的神情。 看到那样的眼神,姜昀陡然身子一震,这个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从前每次和大祭司碰面,对方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样可怕的一个人,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遍体生寒,好不容易设下了连环的计策将他除掉,他怎么可能再出现在面前? 难道……是那个人骗了他?姜昀的后背有些发凉,死死咬紧牙关看着对方。 “其实……我的身份,宁王你应该最清楚才是,难道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是在历史重演么?”他的嘴唇并沒有动,姜昀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皱眉看向兄长,却看到后者仍然是一副困惑的样子,似乎是被眼前的情景弄迷糊了。他不敢回答,只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心里在迅速盘算着还有什么能揭穿他的理由。 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傅妧,却看到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背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姜昀也算是谨慎的人,并不敢贸然回头,而是借故向姜重身侧靠了一下,借着他身边侍卫举起的刀刃,通过反光看了一下自己背后的情景。 只看得一眼,他的双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的人群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的亲信,也是今天这场刺杀的指挥者。眼下,他们都被剥去了面巾和伪装,混迹在普通人中,借着明亮的刀刃表面,可以看到他们僵硬的神情,显然是身不由己。 那些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和上次一样,一旦刺杀失败,他们就应该迅速换装逃逸。 显然,是有人先一步抓住了他们,并把他们带到这里來威胁自己。至此,他终于明白,傅妧眸底自信的笑意是从何而來了。 如果他继续质疑下去,那些人就会被押上來,说出刺杀的真相。今天这件事是针对圣女而來,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上回对付大祭司的行动。 眼前这个陌生的大祭司,刚才说的“历史重演”四字,大概就是指的这个吧。 对方根本就是在威胁他,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大祭司,否则,要赌上的不仅是他在皇兄那里所得到的信任,恐怕还有更加沉重的代价。 看到他眼底的坚持渐渐瓦解,傅妧盈盈笑道:“如果,宁王可是已经认出來了?” 第54章 各自行动 对于傅妧而言,那天的事是圆满解决,但对于姜昀來说,他在那个时候承认了大祭司的身份,已经失却了打击对方最有力的武器。 在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他做出了让步,今后就再也不能那身份的事來质疑大祭司了。这么一來,之前他所有的准备都付诸流水了,不仅精心选择來充当祭司的人选浪费了,还眼睁睁地看了神庙除了大祭司外,还多了一位圣女。 他的兄长姜重亲自主持了圣女的加冕仪式,而大祭司也当众宣布,圣女的地位甚至还在大祭司之上,不论是神庙的任何事务,都以她的意思为准。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要恨得牙痒痒。苦心经营多年,还是一个闲散王爷,而身为外來人的傅妧竟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自从那天过后,他便用养伤的借口好几天闭门不出。好在从表面上看來,对于他那天故意受伤的行为,姜重并沒有产生任何怀疑,自己还亲自來探视了两次,态度和以往一样。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姜昀的内心还是极度不平衡的。不用想也知道,从前那些和他交好的官员,如今见他让步后退,自然会再去巴结神庙一方的势力。 傅妧并不是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大祭司,她辗转待过数国的宫廷,对权斗习以为常,实在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姜重现在对她还很是信任。 姜昀正想着这些烦心事,身后的窗棂突然传來了一点响动,他急急回身,看到一个蒙面人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从他的姿态和气息判断,显然不是刚刚从窗子里翻进來的,刚才他故故意弄出响动,只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他从身形上认出了这个人之后,便恢复了冷漠的神色:“你还來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看來王爷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大概是这段时间烦心事太多了吧?” 姜昀怒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当时说的好听,说那蛊虫是什么天下奇蛊,连制作它的人都死了,就算是大祭司也拿不出解药來,现在又怎么样?那解药不是还好端端地养在宫里,蛊毒迟早会被破解!” 蒙面人沉声道:“那蛊毒制作起來麻烦,化解起來却也麻烦得很,四十九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我又沒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凑什么?皇兄现在沒有怀疑我,我还非要去……” 蒙面人扬声打断了他:“以王爷您现在的处境,不进则退,如果这一步退了,将來想要再有进的机会,可就难了。” 姜昀面色铁青:“就算乐陵所中的蛊毒无法解除,也不会撼动神庙的地位,到时候只会更麻烦!” 蒙面人露在外面的双眼闪烁着诡秘光泽:“乐陵公主是东昭皇族唯一的继承人,只有她出了事,皇位将來才有可能落到您手上,所以,无论神庙那边是什么情况,乐陵公主都是必须要除掉的。” 姜昀僵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看到他的反应,蒙面人似乎很满意:“沒人能够两全其美的,你只需要看准一个目标,做到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人,总会有轮到他们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更何况,这件事如果做的好了,有可能一箭双雕。” 姜昀抬头看着他,脸上换了另外一副神情,语气也恭敬得多了:“有劳先生教诲。” 目光交换间,之前那点猜疑和分歧看上去都暂时被掩盖住了,留下來的之后合作的默契。 而这个时候,远在神庙的傅妧和洛奕却起了争执。自从那天的事发生后,洛奕就一连几天都是一个人独來独往,这日,终于还是在要出门的时候被傅妧截住了。 “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她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身上最近总是带着淡淡酒气,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古怪,虽然做事的时候依旧果决,但事实上,却有些过度。上次的清洗,只是去掉了叶拓那一派的主要势力,主要是修罗族人。 但是在整个神庙体系中,修罗族人其实只占一小部分,所有侍从和一部分管理者,都是普通的人类。叶寻所能做到的就是清理门户,而那些跟随叶拓一派的人类,却要让他们自己來区分和处理了。 这方面的事,大部分是洛奕在负责的,但是他最近杀的人太多了。有些人,在傅妧看來,还有可能收为己用,他却不分轻重地就杀了。 想到刚刚听到的汇报,傅妧叹息一声,再度发问:“你到底怎么了?” 第55章 内心愧疚 洛奕看了她一眼,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是谁又到你面前搬弄什么是非了?” 他这显然是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傅妧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和口气放得更柔软些:“只是觉得你最近做事太过急进,很多事其实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然而洛奕却冷笑道:“不要以为做了圣女就真的能普救众生了,那些人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傅妧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至少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洛奕的语气和神情变得更加古怪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做事的时候,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了?” 傅妧的眸光渐渐冷凝,洛奕再度咄咄逼人道:“你让云然代替你去广场时,有沒有想过他如果出事了怎么办?那些人分明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你以为他们会因为里面坐着的人不是你就收手吗?”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一语不发。 洛奕眼底的血丝很明显,他眼里的神情有些复杂,是愤怒和无奈交织在一起的情感。之前云然得到了修炼的方法后,就一直在尝试。 但那是大祭司叶寻积累了几十年的力量,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被他运用自如?在之前的那些练习中,失败的次数总是远远多于成功的次数,云然他根本无力操纵那样的力量,很多时候还会反伤到自己。 诚然,在广场上的那一次,是他运用那力量用得最成功的一次。 那是侥幸成功了,如果沒有成功又将如何?洛奕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叶寻救了云然,如果云然出了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毕竟,是他把云然带入了这些事情之中。当初在西陇时,云然只是假意和玄嵇合作,实际上却是为了让他们平安离开西陇。 而之后,云然还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并千里迢迢赶了來。偏生这么巧,他來到这里的时候,偏偏是事情进行到紧要关头的时候,而云然竟然为了他这个兄长硬生生地接下了叶寻蓄势待发的那一击,代替他自己和叶拓同归于尽了。 想到这一点,洛奕仍会觉得后怕。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觉出害怕的滋味。 如果沒有他,云然或许会生活得贫困些,但至少不用涉入这些腥风血雨中,和他一样在刀尖上打滚,拿着性命冒险! 说到底,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但他却把这股气撒在了傅妧身上……洛奕缓缓垂下头,转身就要向外面走去,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更多的酒。 喝醉了,就不会被那些在心底翻腾的情感折磨了,那里面有愧疚,还有无望的爱意……它们在每一个清醒的时候折磨他,让他看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可怕。 “洛奕,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并不能保护他一辈子?”傅妧在他身后大声道。 洛奕停住脚步,嘴角的笑意苦涩至极:“我……保护?是我害了他的一生才对……你们,都离我远点吧,我……才是该被叫做灾星的人。” “洛奕……”她再次叫出他的名字,已经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用的力气并不大,偏偏就是这样的绕指柔,却让他再也无法忍心不顾而去。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回身:“你不恨我吗?” 迎上她探询的目光,他缓缓开口:“从前在北燕和西陇,都是我在一步步引你入局,如果……” 傅妧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就算你不做,那个人总会有其他办法的,”她眼睫低垂,语气中带着息事宁人的情绪,“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走下去。”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完全不必和他分开那么久!”他终于大声说出來,实际上,这件事已经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无论是秦峥和云然,都算是他的弟弟,一切事情也都是因他造成的,傅妧完全沒有必要为了他们搭上三年的时光。 他和萧衍,一开始虽然是敌人,但后來除了惺惺相惜外,还有了合作的默契。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把萧衍当作是兄弟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分外过意不去。 “其实你可以去北燕找他,不必在这里留那么久……”他艰难开口,天知道他有多想让她留在身边,但是道义如此,他却不能这样做。 傅妧却扬眉笑了:“不关你的事,那是我对叶寻做出的承诺。” 沉默良久,有个白衣侍从走了过來,低声禀报道:“圣女大人,那位秦公子说要见您。” 傅妧下意识地松开了洛奕的衣袖,待交待完自己会很快过去后,洛奕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第56章 骤然辞行 叶寻将全身功力灌注到云然体内前,已经为秦峥施行了换血之术,困扰秦峥已久的尸蛊,都已经被尽数除去。 因为秦峥之前服用了龟息丸,所以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然而傅妧却不禁想起,当初在清醒状态下接受了换血的萧衍,是以怎样的毅力经受住了那样巨大的痛苦? 而曾经有过的那一丝怀疑和分歧,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服下剧毒时,他竟然让南宫慕云拦住了她,沒有出來见她。其实早就应该想明白的,他那样的人,虽然偶尔会说些无情的话,却从來不会做任何无情的事。 哪怕是嘴上说着已经对她无感了,但在每次她遇险的情况下,他都会奋不顾身的出现,抓住她的手。 所以,当他终于忍心看她一个人经受折磨时,并非是他无情,而是他也自身无力。只有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才会选择放开她的手。 “阿妧?”耳畔传來男子温润的声音,傅妧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容。 眼前的秦峥虽然气色略显苍白,但比之前身中尸蛊的样子已经好得多了。傅妧见他衣着整齐,竟走到了房间外,眉间不禁掠过一丝担忧:“你怎么出來了?” 之前叶寻嘱咐过,换血大伤元气,应该好生休养。如今才这么几天,他竟然已经下床出來走动了,简直是胡闹。傅妧眉头微皱,上前想要扶他回房,秦峥却后退了一小步,错开了她伸过來的手。 傅妧登时一怔,她的则宁哥哥,什么时候竟变得对她这样生疏了? 究竟是身体虚弱,秦峥不过动了这一小步,身子就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身后及时伸过來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肘,才让他重新站稳。 傅妧松了一口气,看到是简兮时,脸上不由得带了点嗔怪的笑容:“你也不好好看着他,这才几天,怎么就让他出來了……” 话还沒说完,她已经怔怔地收了声,因为她分明看到,简兮那只完好的手扶住了秦峥,另外一边的肩膀上却挎了一个收拾好的包袱。 再看看秦峥,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要远行的样子。 看到她惊诧的目光,秦峥笑了笑:“是啊,我们要走了。” “可是……你的身体还沒复原。”傅妧本能地反驳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走的事,这段时间她忙得目不暇接,都还沒有机会坐下來和他谈谈。本以为今天是个好机会,沒想到他提出见面,竟然只是为了道别? 他虽然温和微笑,眼底的神情却无比坚决。 傅妧再次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这次他沒有躲开,站在他侧后方的简兮放开了手,出乎意料,秦峥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看到面前这两人的情态,傅妧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看到她凝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的目光,简兮下意识地甩开秦峥的手,屈膝下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傅妧俯身扶起她來:“这又不是错,你不要这样,”她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秦峥,“则宁哥哥,我该说一声恭喜。” 秦峥眼眸微沉,半晌才沉声道:“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她在照顾我,而我,似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我希望能带她回西陇。” 傅妧点点头,却出声问道:“那么,你能给她什么样的名分呢?” 她知道,秦峥这一回去,势必再次卷入皇位之争,因为云然是不会再回去的了。想來以秦峥的才干,打败那几位兄长固然不是难事,但是有玄嵇的势力从中作梗,他势必要争取到更多的支持力量才行。 而对于年轻的他來说,想要获得支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联姻。 将皇后之位许给重臣之女,对方便会倾力支持他登上皇位。但到了那个时候,身为外來人的简兮又要如何自处? 秦峥半晌沒有答话,反而是简兮急急开口道:“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算是做最下等的奴婢,我也是甘心的。” 傅妧凝眸看着她,想要从她眼底看出,她是否真的已经放下了南宫慕云。简兮从前是喜欢南宫的,这一点她知道,不过人心总会随着环境的转变而产生变化,何况秦峥也是优秀的男人,她会喜欢上秦峥也无可厚非。 但是……傅妧自己却太明白名分的重要了。 于是,她再度向秦峥发问:“你……预备给她怎样的名分?” 第57章 离情别绪 秦峥终于缓缓抬眸,却是看向简兮一字字道:“我许你,正妻之位。” 简兮立时泪盈于睫,于泪光中带了欢喜的笑意看向他。傅妧在一旁,也大约明白了秦峥的意思。想要许简兮一个名位,便是要放弃皇位,以西陇那般的局势,他想要扶持一个傀儡上位,做那幕后的无冕之王,或许也有可行之机。 她垂眸浅笑,为秦峥和简兮欢喜。这两个人,前者是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则宁哥哥,后者一开始身为侍卫,却在颠沛流离中生出了近乎于姐妹的情谊,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求仁得仁,两相欢喜。 “恭喜。”她再度开口,满腔情感尽数附于这简短二字。 “多谢,”秦峥以同样简短的语句答复,尔后坚定地牵起简兮的手,“我们就此告辞,你……珍重。” 他去意已决,傅妧也沒有再挽留,只调了一队身手还算好的侍从來,嘱咐了一定要把他们安全送回西陇。想來之前他在西陇,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今后的路有他们两人互相扶持,也算得是圆满。 走出神庙时,秦峥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到那白衣少女凭栏而立,笑着扬手向他们挥了挥。他唇角的笑意含了点苦涩,终于也抬手挥了挥,然后就迅速转过了身子。 机械地向前行走时,他握在掌心中的那只手渐渐僵硬。简兮把手抽了出來,低声道:“之前的那些话,我不会当真的。”尽管已经极力压抑,她的声音中仍流露出了少许哀伤。 “不必,”他简短道,再度拿起她的手握紧,“我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大丈夫,至少守诺二字还做得到,更何况……我是真心感激你。” 简兮眼眸低垂,说不清是喜是悲。感激……他说的是这两个字,而不是喜欢。 其实早就知道,他喜欢的是那个从小一起伴他长大的女子,那样漫长的岁月和往事,早就在他心里成了一个闭合的圈,再沒有旁的人旁的事能挤进去。 就像从前的南宫慕云一样,从始至终,他的眼里也只有那个任性娇蛮的慕三千而已。活了这一世,先后爱上的两个男子,她用的都是旁观者的身份,只能仰望,却从不敢企及。 然而,上天像是听到了她的许愿似的,那天她才刚拧干手巾放到秦峥额上,他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是啊,他是那样聪明的男子,有着和傅妧一样敏锐的洞察力,怎么可能看不出她那点浅薄的心意? “我许你,正妻之位。”这一生,听过一次这样的话,便已经足够了。 简兮用力抽了抽鼻子,将已经逼到眼眶的泪水忍了下去,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傅姑娘,你应该告诉她才是,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其实,她想的是,萧衍已经离开了,傅妧却留在了东昭,这中间或许有什么变故。 虽然明知如此,是亲手推掉从未像现在那么唾手可得的归宿和幸福,但她还是说出了口。 身侧的男子微微放慢了脚步,一双清澈的眼看过來:“那你呢?”温润的语声,隐约的关心,对她來说已经足够。 她是什么人?从小就被训练來做暗卫,早已习惯了压抑所有情感,像行尸走肉一般只为主人的命令而活。而且,还断了一臂,早就是个残缺的人了。能做得这一刻片刻的美梦,已经是足以此生回味的幸福了。 于是她粲然微笑:“我早说过了啊,能在你们身边做个奴婢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我也很想留在傅姑娘身边帮她。” 看着她明朗的笑颜,秦峥握紧了她的手,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说罢,他便不顾她的愕然抓紧了她,向神庙外走去。 对简兮说出的那些话,一开始纯属出于想要给自己一个离开的借口,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可以坚定地牵着那个独臂女子的手一直走下去。他知道,那亦是傅妧所期望的。 在她面前说出这件事时,他一开始还存了些许试探和赌气的念头。以她的聪明,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隐情,她顺水推舟送上祝福,心意如何已昭然若揭。 他知道,傅妧是真心期望他过得好,她对简兮也是一样的期望。 这一番苦心,他无法辜负,原本,自己的事已经拖累了她太多。更何况,那独臂女子自甘卑微的情意,他亦只能以余生來回报。 彼此都是为情所困过的人,有了这样的惺惺相惜,一路扶持走下去并不会太难。 从此之后,他只是秦峥,而曾经深爱阿妧的少年,叫做许则宁。那些属于许则宁的往事,已经随着身后缓缓闭合的大门被锁在了时光深处。 第58章 困难重重 秦峥和简兮离开之后,偌大的神庙中,又少了两个能和她说话的人。 姜昀的伤势据说一直在反复中,对朝中事务几乎撒手不管,因此傅妧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就拉拢了大帮朝臣成为神庙的支持势力。但是她也知道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那些人只不过是看到姜重现在信任圣女和新的大祭司,才这么快投靠过來。 归根结底,他们支持的还是皇帝姜重,倘若有一天姜重有了新的信任人选,他们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转投过去。 而且,最近销声匿迹的姜昀,也是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來。 萧衍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了北燕吧,但是他却沒有派人捎來只字片语,他整个人,就像是突兀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沒有。 洛奕还是老样子,我行我素,且多了喝酒的恶习。如果说前几天他还稍微掩饰一下的话,那么这些天來,他几乎就流连在酒肆中,连睡觉都在那里,几乎已经不涉足神庙了。 秦峥离开东昭前,曾经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但显然也沒有起到什么作用。洛奕是比秦峥要聪明得多,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秦峥能想通并放下的事情,他却迟迟想不通。或者说,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从陆续报回的消息可以看出,过度饮酒让他的脾气变得更暴躁了,杀人也更加不犹豫,有时候甚至连审问都沒有就直接下手杀了了事。 这样的情形再继续下去,很快就会把他们好不容易才取得的这点优势消磨殆尽的。 这几天,傅妧越來越喜欢去叶寻从前的房间了。那个房间已经被彻底清扫过了,除了地面上奇怪的黑色祭台,再沒有其他东西了,因此显得格外空旷。 她在那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在这样的状态下,时间的流逝变得极慢,她甚至会觉得,恐怕自己要等到头发花白,三年的时光才能过去。 这日,面对空旷的房间,她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答应过你的事,我现在才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了。” “为什么做不到?”背后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來。 傅妧愕然回身,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复生的叶寻。然而,当眼睛渐渐习惯了那层淡淡的光晕后,她看到了云然的脸孔。只是那眉宇间的神韵,已经像极了从前的叶寻。 自从那天在广场上面对生死关头时,他成功启动了体内的力量,之后情况就一天天好转起來,他已经能颇为熟练地把那样强大的力量收归己用,且渐渐有了收放自如的趋势。 这些天來,他一直在房顶上呼吸吐纳,吸收天地间的精华。想來,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才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 见她只是发愣,云然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做不到?”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是……因为我大哥吗?” 傅妧淡淡一笑:“不……是因为我自己。” 她知道洛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从某种意义上來说,叶拓上次的手段真是很毒辣,他准确地把握住了洛奕的心理弱点。 所以,那次的事过后,洛奕表面上越是装作若无其事,私底下就越会被那些负面情绪所折磨。其实,他和萧衍是很相像的人,宁愿死也不愿在人前示弱,但是萧衍还拥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好友,比如国家,而洛奕……等于是孑然一身。 “其实你很清楚,怎样才能让他恢复正常。”沉默良久后,云然再度开口,这次,傅妧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明显的关切。 其实,现在的云然,和从前那个云然已经很不一样了。确切地说,他已经和修罗族的大祭司叶寻融为一体了,继承了对方的力量和部分记忆之后,他整个人的性情也改变了。 从前飞扬跳脱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沉静下來,眉目间光华自敛。傅妧尚能看出这样明显的变化,更何况是洛奕? 或许这就是他每次和云然说话时,都会表现的不自然的原因吧。因为这个弟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弟弟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只为了追随他的脚步。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当世界都变了,自己一个人却沒有任何改变,只能注定被永远前进不会后退的时光抛弃。这就是洛奕现在的状态,所以他要用烈酒和杀戮來蒙蔽自己的感官,营造出一个什么都沒有改变的假象。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侍从禀报道:“圣女大人,宫中传召!” 第59章 雪狐丢失 皇宫里的气氛似乎很不同寻常,处处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宫人并沒有把她引去议事殿,反而去了暂时蓄养雪狐的宫室。 平常在外面层层把守的侍卫们如今跪了一地,而姜重正暴躁地在台阶上來回踱步。看到这幅情景,傅妧心头便是一沉,看姜重的样子,难道是养在这里的雪狐出了什么事?如今雪狐是乐陵公主唯一康复的指望,如果真的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奔进大殿后,原本舒适整洁的小窝里已是一番凌乱,周围的地板上有血迹和绒毛,从血量上判断,就算那几只雪狐沒死,也已经受了重伤。 姜重已然怒道:“早知如此,不如把这几只畜生早早杀了取血!” 傅妧定一定神,沉声道:“就算把它们全杀了,也不够公主服用四十九天。”那几只雪狐实在是太幼小,承受不住长期放血,所以才会延误至今。原本按照计划,至多再过半个月,便可以开始取血的计划,沒想到现在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那又怎样,也好过现在一只都沒有了!”姜重咆哮道。 傅妧还未说话,他已经又迫近了一步,怀疑道:“是不是你们嫌我开出的条件不够优厚,所以做出这种事來要挟?” 傅妧皱眉:“绝无此事!” 然而姜重眼底的怀疑之色丝毫未减,只听得他冷哼一声:“我派了足足上百名卫兵守着这里,连只鸟儿都别想轻易出入,你说,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來抓了它们走?” 傅妧暗自心惊,听姜重的话音,竟是在怀疑云然。毕竟,这件事发生的太不可思议了,就算东昭皇宫中的侍卫再无能,也不至于在上百人的耳目下,生生地让人闯进去还不知道。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姜重身边的近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是谁,能做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时,身后传來几声轻微的咳嗽,尔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皇兄传召臣弟进宫……咳咳……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姜昀,许久未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脸上也确确实实带着病容。那天他不过是肩膀受伤,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他如此夸张地作伪,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你來的正好,最近你不常來宫中,烦心事真是越來越多了!”姜重不耐烦道,把已经空了的狐狸窝指给他看。 姜昀的讶异恰到好处:“怎么会这样,外面看守的难道都是死人不成?” 他这一句话激起了姜重的怒气,他猛然扬声道:“來人,把昨夜负责守卫的都拖出去砍了!” “陛下!”傅妧失声道,看到姜重不容置疑的脸色,她本能地找了个借口,“现在公主仍然处于险境中,杀人不祥啊!” 这么多年,东昭子民被神庙的势力奴役着,帝都的怨气早已积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从前纵然有叶寻吸收这股怨气化为己用,但能被化解的也只是少部分。 叶寻之所以那么急着做出改变,也是因为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了。人怨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起天怒,到时候不止是东昭,可能天下大势都会受到影响。 而现在姜重要大开杀戒,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傅妧本能地想要制止。 但姜昀却在一旁接话道:“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如果犯了这么大的错误都可以放过,那今后这宫中还有谁肯老实当差?” “话不能那样说,人力终究有限,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此诡异,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是于事无补,请陛下三思!”傅妧竭力争辩道。 然而姜重却连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冷然道:“拉下去全部砍了,让宫中的所有奴仆都來围观,让他们知道渎职的下场!” 傅妧身子一震,姜昀低垂的眼角却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 看着那些无辜的侍卫被拉下去,傅妧只觉心口一阵阵发紧,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有些不像她自己的了:“陛下认为……这是渎职吗?” 姜重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她,冷声道:“身为宫中禁卫,不能完成我交待的任务,自然就是渎职!” 傅妧下巴微扬,眼底闪烁着锐利的光:“那么为君者,不能保护善待自己的子民,是否也可以被认定为渎职?” “你太大胆了!”姜重沉声道,面容严肃。 傅妧却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为人侍卫奴仆者,渎职就应该受到惩罚,那么陛下您犯了为君者的大忌,上天是否也应该降下惩罚呢?” 姜重还沒开口,姜昀已在一旁阴险道:“圣女,你这是在诅咒陛下吗?” 第60章 新的威胁 姜昀故意用圣女二字称呼她,便是在提醒她她现在的身份,也是用这个称呼來挑拨姜重本就已经暴躁易怒的神经。 姜重的目光危险地瞟过來,充满森寒之意。然而在上百条性命的威胁下,傅妧却不能退步,于是她扬声道:“请陛下放了他们,我保证尽快解决雪狐的问題。” 虽然明知道这样说,是把嫌疑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她却脱口而出。看到姜昀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点头绪。雪狐的事,一定和这个人有关系,这么说來,他所想要谋求的并不是一人之下的权势,而是…… “尽快,是多快?”果然,姜重看向她的目光中,怀疑更盛了几分。 傅妧还沒回答,姜昀已经接口道:“皇兄稍安勿躁,圣女不过是肉眼凡胎,怎么能解开这殿中的诡异之事?听闻大祭司力量通神,不若把他请來彻查此事可好?”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闲闲看了一眼傅妧,眼角隐有讥诮之意:“以大祭司的本事,想必不过片刻工夫就能查出此事吧?” “大祭司他……现在在闭关。”傅妧硬声道。 眼前这事,显然是姜昀局中的一环,她本能地不想让云然参与其中。毕竟,他现在的力量还不稳定,阅历也不足,若是被他着了姜昀的道儿,后果是不可逆转的。 最让她担心的是,姜昀从前显然和叶拓是一伙儿的,但是直到死前,叶拓都不曾吐露这一点。这么做只有两种情况,其一是为了保护,但叶拓那样的人,连兄长都不放在心上,姜昀对他來说不过是一个盟友而已,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好心。 而另外一种可能,便是留有后招,指望着盟友能替他报仇了。无论是哪种情况,能确定的就是姜昀和叶拓曾经过从甚密,从他那里学來了什么也未可知,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云然也入局。 为今之计,只能一个人硬扛下來了。 想到这里,傅妧猛然抬头扬声道:“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想办法救治公主。” 这次姜昀倒沒有说话,但看他的神情,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这一番大话。姜重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念着上次是她亲手找到了雪狐,所以才犹豫不决。 在他们开口前,傅妧已经坚定重复道:“如果三天后我做不到,那么便甘愿领受任何处罚,千刀万剐也不在话下,以这样的条件交换那些侍卫暂时保命,陛下以为如何?” 姜重略一沉吟,便应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暂时扣押,留待三天后再议!” 折腾了这许久,他显然也有些疲惫,留在这间大殿里只会让他更心烦,于是他只冷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 傅妧怒视着姜昀,他却毫不在意地直起身子,也要向外走去。 才刚迈步,就听到了女子微带沙哑的声音:“我进來的匆忙,不曾带护卫,不知王爷可否好心送我一程?” 姜昀回头,看到刚才还满面怒容的女子,如今竟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似的,眼神清亮笑容妩媚,嘴角一弧美人钩,美得夺人心魄。他自然是躬身微笑:“那是小王的荣幸。” 傅妧伸手搭上他伸出的手臂,两人一同走了出去。乍看上去,男的潇洒挺拔,女的妩媚婉转,恰似一对璧人,然而在彼此的目光交错中,却隐有暗流涌动。 走不了几步,姜昀便嘲讽道:“圣女这一向都对我不假辞色,今天怎么忽的一反常态起來,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傅妧嘴角的笑容冷了冷:“不过是形势变化,人也要跟着变化就是了,否则很可能伤及自身,王爷你说是吗?” 姜昀知道她在用言语试探自己,于是只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已经能远远地看到宫门了,傅妧才骤然开口:“王爷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听得她语声郑重,姜昀倒是沒有再卖关子的必要,便爽快道:“东昭有一个圣女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不识时务的大祭司。” 傅妧断然拒绝道:“这不可能!” 略微停顿一下,她放软了语气:“若是他也同意与你合作呢?” 姜昀看了她一眼,眉目间有种生冷的僵硬:“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盟友,那种怪物,我必杀之而后快,圣女如果不尽快做出决定,那三天后,恐怕你就要先于他被挫骨扬灰了。” 说罢,他便甩开她的手,径自扬长而去。 第61章 暗地密谋 之后的两天异常平静,姜昀已经在神庙内外布好岗哨,监视着傅妧的一举一动。然而她却一如往常,有了空闲便去楼顶凭栏远眺,丝毫不见半分慌乱之态。 不仅如此,她根本就沒有去调查雪狐失踪一事,似乎是完全放弃了。 她越是这样从容,姜昀心头的疑云就越重。所以第三天的黄昏时,当下人來报有神秘女客來访时,他一下子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毫不犹豫地将她请入了书房。 遮住容颜的兜帽从头上滑落,露出女子美丽中带了点憔悴的容颜,看到她眼下明显的乌青时,姜昀几乎要笑出声來。果然是这样吗,之前那些从容意态不过是装出來迷惑他的,事实上,看她的这副样子,说是夜不能寐也不为过。 “你想明白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像是在看落入陷阱的猎物还会做出怎样无谓的挣扎。 傅妧点点头:“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多数人的性命,这笔买卖并不算亏。” 姜昀眸光一闪:“听你的意思,是要提条件了?” “不错,我希望你能劝阻陛下不要再进行过多的杀戮了,否则将会影响东昭的国之根本,得不偿失。”她沉声道。 “看不出來,你这位圣女还真是一门心思为东昭打算啊。”姜昀讥讽道。 傅妧扬眉道:“总好过有些人被东昭子民奉养长大,却不想着如何匡扶国政,只是一心作乱。” 姜昀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脸色也迅速阴沉下來。他迅速扣住傅妧的肩膀,把她推倒在书案上,然后扣住她的双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肯合作自然是最好,但是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傅妧长发散乱,一双眼却依旧镇定:“时候不多,我们还是尽快商议一下细节吧。” 姜昀注视了她片刻,终于放手让她起來。明天一早,就是傅妧要给姜重一个正式答复的时候了,因此他们也很快达成了协议,傅妧只需要设法在大祭司的饮食中放一点特殊的药物,然后带他去一个特定的地方就可以了。 用大祭司去交换一窝雪狐,这就是他们最终达成的交换条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在今夜进行完毕。 待她走后,姜昀立刻就去找了那个曾和他密谈过的蒙面人,将整个过程叙说一遍。 后者听完后立刻开口道:“她竟会这样容易就妥协,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姜昀冷笑道:“本王坚信,任何人都有一个价码,如果现在她不和我合作,明天就是她的死期,从前的大祭司早就死了,而现在的这个只是个莫名其妙就冒出來的人,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蒙面人沉吟片刻,才道:“这个新來的大祭司太过神秘,为了保险,还是把地点设在那个地方吧。” 姜昀皱眉:“可是你不是说,大祭司的力量就是來源于那里的吗?” 蒙面人嘿然笑道:“那是从前,现在他如果服了药,那里只会成为克制他力量的地方,而且你别忘了,那里还有你的老朋友叶拓留下的好东西。” 姜昀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满脸尽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见他自信满满,蒙面人又出言提醒道:“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协定,东昭的一切都归你,但是大祭司的一切都要归我,包括他的尸体。” 姜昀笑了笑:“你和叶拓一样,想要的都是那样的力量吧?放心,我只不过是个凡人,所追求的也只是凡人能有资格追求的东西,那样可怕的力量我消受不起,只要他不继续留在这里妨碍我就行了。” 两人笑了片刻,那蒙面人首先收住笑声,试探着问道:“那些雪狐,你是真的打算还给她吗?” “那是自然,”姜昀胸有成竹道,“只不过,到时候给她的是活的还是死的,不都是我这双手说了算的么?” 说着,他就活动了一下双手,捏紧的拳头格格作响。 蒙面人赞许地嗯了一声:“果然是我看中的人,比你那个只知道求神问道的哥哥要强得多了,东昭有你这样的人做皇帝,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四国中的强者。” 说到这个,姜昀的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懊恼:“如果沒有那个萧衍,我早就该成功了。” 都是那个人,硬生生挫败了他和叶拓的联手,为什么从西陇到东昭,他总是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蒙面人拍拍他的肩膀,用安慰的语声道:“你放心,等不到你登基,这个心腹大患就已经被解决了。” 第62章 绳桥谈判 深夜,傅妧和云然乘坐的马车出城时,洛奕正坐在酒楼上醉生梦死。盯梢的人看到他们如约出城,便立刻去禀告姜昀了。 而他们一路按照姜昀给的路线图出了城,当马车停下來的时候,傅妧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片熟悉的树林中。是那条密道,姜昀曾经带着她和洛奕偷窥了叶拓秘密的地道,确定这一点后,傅妧已经大约能猜想到,姜昀约定的地点会在哪里了。 果然,原本尽头被石壁堵死的密道,如今已经多出了一扇暗门。傅妧正要去拉开门,云然已经先她一步把手放在了门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嘴唇微微开合,将声音送入傅妧耳中。 “里面有种很奇怪的力量。”听到了这句话后,傅妧皱眉抬头,眼神中隐约流露出担忧。如今和对方仅有一门之隔,她沒有云然那样传音入密的本事,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如果觉得沒有把握,现在离开还來得及。 然而云然沉吟了片刻,只低低道:“沒有时间了,”见她似乎有些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到他温润中充满自信的笑容,傅妧的心也定了几分,重重冲他点了点头。 然而真正走进去后,她还是再次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从前的那一池鲜|血,如今已经尽数变成了黑色,保持在半凝固的状态,气味更加让人窒息。而姜昀就站在另一端,随意地抚弄着一旁护卫怀中的雪狐。 房间被血池隔断成两半,显然姜昀并不是和他们从一道门里进來的。 那么,想要拿到雪狐,就必须穿过血池吗?但是沒有任何踏脚的地方,要怎么过去? 姜昀的嘴角扬起了些许弧度,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很真诚:“大祭司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只不过是想和您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谈一谈罢了,所以才出此下策要挟了圣女,”他眼眸微垂,“以您的本事,來拿到这些应该不难吧?” 说着,他就抓起了一只雪狐,冲着他们扬了扬。 看这架势,显然是要云然渡过血池去取了。但是,看到血池中那浓重的黑色,傅妧就觉得有些不舒服。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似乎蕴藏着巨大的危险,但她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不过,她并沒有给云然吃姜昀拿來的药,这一点倒让她能放下几分心來。那种古怪的药粉,她和云然也在叶寻留下來的书卷中查找过,发现是一种能克制修罗族力量的植物研成的粉末。 现在姜昀大约以为,云然已经被药物克制住了一部分力量,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地挑衅吧。 她和云然对视一眼,后者便走到血池的边上,从衣袖中取出一根由软金丝绞成的绳子。因为材质是软金丝,所以可以折叠成小小的一卷放在袖中,但绳索的两端,却连着用精钢打制的爪勾,边缘锋利整体坚硬。 云然将力气贯于右臂将绳索甩出,爪勾便勾住了血池另一端的边沿。他的手腕微微一抖,那看上去坚固无比的爪勾竟然像是活了一般向内一收,准确地咬住了对面边沿的岩石。 云然将这一头如法炮制,血池之上便有了一道绳桥,但这种桥,也只有武功高手才敢走吧。 姜昀微微皱眉,至此,云然展露的都是武学上的功夫,丝毫沒有动用术法。虽然这和他之前的计划不谋而合,但是并不能藉此判断对方到底有沒有服药。 他从來沒有想过,新任的大祭司竟然还是个武功高手。不过这么一來,他对云然是叶寻的转世一说就更嗤之以鼻了。叶寻在东昭担任大祭司多年,可从來沒人见他还会武功,武功和术法,根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做好这一切,云然冷然开口道:“你我就在桥的中段交易,如何?”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底下那诡异的血池散发出的气息很古怪,落入其中想必沒有什么好事。如果双方都站在绳桥上,出了任何变故,任何一人都能用内力震断绳索,虽然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但却能很好的约束双方。 姜昀点头:“好啊,大祭司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題,这些小东西自然双手奉上。” 说着,他抬眉一笑,竟已抢先踏上了绳桥。软金丝制成的绳索在他脚下微微颤动,他却如履平地般,走得极为平稳,其间还能抬眸递过來一个挑衅的眼神。 云然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踏上了绳桥。绳索承受了两人的重量,登时向下沉了寸许。 第63章 同归于尽 “你究竟是什么人?”姜昀沉声发问,眸光微寒。 云然稳稳伸出一只手,挑眉道:“云然。”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姜昀满意,他猛然收回了手中的雪狐后退了一步,冷然道:“这不是个有诚意的答案。” 云然低首沉吟了片刻,才抬头道:“孤儿一个,云游四方,曾在幻夜阁做杀手,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否?”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对方手上的雪狐身上,“第一个问題我已经回答了,是否该王爷表达一下诚意了?” 姜昀嘴角微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软绵绵的一团丢了过來。他并不是直着丢的,而是偏往一侧,云然如果要伸手去接,必然要脱离绳桥,那么便很有可能坠入血池中。 紧要关头,眼看那小狐狸要落入血池,云然陡然横身往侧面倒下去,张开的手掌稳稳捞住那小东西,将它往岸上弹去。但是他自己,眼看着就要碰到那诡异液体的表面了。 千钧一发之时,他的脚尖反勾住绳桥,腰部借力一个扭转,整个人在血池上方硬生生弹起,堪堪落回绳桥上。软金丝绞成的绳索发出轻微的声音,在看到云然额角流下的汗水时,姜昀嘴角的笑容有些得意。 不过是第一番交手,就已经难到了这种程度,接下來会怎样可想而知。对方是在试探他的武功根底,还是想要知道他是否已被药物削弱了力量?无论是何种目的,他现在都不能贸然动用术法,一來是为了削弱对方的戒心,二來……这房间里充盈的力量,实在是很古怪。 “第二个问題……”姜昀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好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然而还沒有等他问出口,傅妧已猝然道:“这难道就是王爷的诚意么?”她举起手中白色的小狐狸,眸光冷峻。 刚才接住小狐狸的瞬间,她已经检查了它的全身上下,虽然沒有外伤,但内部经络却已经被完全震碎。怪不得刚才被如此折腾,它也只是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表示。 被人用重手法震断体内脉络,虽然能存活一时,但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殒命。这样的雪狐,她要來有什么用? 感受到那弱小的生命在自己掌心可怜兮兮的蠕动,傅妧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來,果然,这人从一开始就沒有任何诚意。 在傅妧开口的瞬间,云然已经点足疾进,如钩的五指钩向姜昀的咽喉。 面对來势汹汹的对手,姜昀竟然不退不避,从腰间抽出一截衣带样的东西,只见他手腕微微一抖,一把软剑便赫然出现在手中。 如今他们都站在一根颤巍巍的绳索上,有兵器和沒有兵器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他手中锐利的剑锋,云然不得不向后退去,暂时闪避。姜昀猛攻几招,正在暗自得意时,递出去的剑锋却再也抽动不得。只见云然竟瞅准时机徒手握住了剑锋,半透明的剑刃在他手心割出的伤口,血珠还沒來得及滴下,伤口就已经自动愈合。 姜昀本能地弃剑后退,然而已经晚了。云然已如鬼魅般一个跟头翻到他身后,用从他手中夺來的软剑圈住了他的脖颈,只要他一动,便会自己将咽喉送到刀刃上去。 只不过片刻工夫,胜负已分。 但姜昀却毫不惊慌,只微微一笑道:“有大祭司和圣女为我陪葬,倒也算不错。” 他语声未落,他的手下已经抽出了壁上的火把,向屋子的一个角落走去。只不过在墙上轻轻拍了几下,墙皮就簌簌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引线和火药來。 “这间屋子的四角我都已经埋好火药了,只要点燃引线,整间密室连同地道都会坍塌,届时有大家同穴而葬,我也不算吃亏,是不是?”姜昀的声音很是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好笑的事情。 “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云然皱眉,面对这样的行径,他只能想到四个字,,丧心病狂。 “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大祭司,”姜昀干笑了两声,“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要生,还是要死。” “疯子!”云然忍不住下了这样的定论。 “这样啊,”姜昀叹息了一声,目光陡然变得紧绷起來,“动手!”他断然喝道,他那一言不发的侍从立刻遵循了他的命令,将火把往火药的引线上凑去。 引线立刻便点燃了,冒着嗤嗤的火花一路向埋在墙中的火药蹿去…… 第64章 魔物现身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簇小小的火苗终于烧到了引线的终端,几乎是在火苗消失的瞬间,整个密室已经开始震颤了。 怀中弱小的雪狐呜咽了一声,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的來临。变故來得突然,傅妧只能抱紧了它紧紧贴在墙壁上,等待着那一刻轰然坍塌的到來。 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预期的爆炸和疼痛却迟迟沒有到來,傅妧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眼前几近于不可思议的一幕。火药已经被引爆,从四壁喷出了可怖的火舌,然而所有这一切,竟像是被隔离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之外一样。 原本站在绳桥上的云然已经悬浮在空中,傅妧几乎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精神力自他的指尖和瞳孔释放出來,如同一把巨伞一样罩住了他们,把爆炸带來的伤害隔离在外。但是四周的墙壁却承受不住那样的冲击,就在眼前开裂坍塌。 头顶上厚重的泥土也被炸药的力量冲开,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月光就从被炸裂的口子静静倾泻下來。 确定头顶再沒有石块和泥土落下时,云然终于落回到绳桥上,落足时脚步微有虚浮。看到他的样子,姜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几乎就在云然踏上绳桥的瞬间,那根绳子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來。 傅妧差点惊呼出声,因为刚才还平静如死水的血池,竟然在瞬间就开始翻涌起來,浓稠的黑色表面咕嘟嘟冒着气泡,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苏醒过來了。 但是……怎么可能?曾经寄居在这血池中的怪物,已经被萧衍斩杀于剑下了,难道还有其他魔物藏在这里么? 傅妧本能地看向姜昀,这一定是他搞的鬼! 姜昀此时已经退回了岸上,金丝绳索上就只剩下云然一人,傅妧想要叫他回來,然而目光在落到他脚上时,就瞬间僵住了。 翻涌的黑色血液已经淹沒了大半的绳索,按理说云然早就应该后退了,在看清楚血池的场景后,傅妧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 不知在什么时候,一些白色的像是骨节一样的东西,已经牢牢地攀上了他的脚腕,并向着腿上蔓延。云然如今手中并无兵刃,只能并指念起了术法。但是一些骨节被削掉后,一些新的就会立刻出现,而且势头比之前还要猛烈,很快,他的膝盖以下就都被爬满了。 “这是什么?”傅妧瞪着血池另一边的姜昀,大声问道。 姜昀如今已经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闲闲道:“你最好还是劝他不要再用术法了,这东西对他的力量很熟悉,也很敏感,越是这样下去,它们就会越不安分哦。” 听着他轻松的语气,傅妧恨不能立刻就杀了他,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之前诈称给她药粉要让她骗云然服下,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惧怕云然的术法力量。谁知道,他根本就是想让云然使出那种力量,來唤醒血池下沉睡的魔物! “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包括用火药來逼他出手?”傅妧冷然问道。 “不错,”姜昀微微颔首,看着云然的左手也已经被白骨缠上,“我知道你不会甘心受我要挟的,所以一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他來到这里,并且使用那种可怕的力量。” 他走到血池的边缘,像是在观察里面的情况,“你知道吗,魔龙临终前的怨念和它的骨骼,都在这里等待已久了,只有吞噬了那人的力量,才能获得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傅妧猛然看向血池中央,果然,那些白骨恰似魔龙从前的触手,那么说來,在这里蛰伏的就是那魔物仅存的骨骸和不甘的怨念了? 诱使云然动用力量,让那魔物趁机吞噬一部分……真是狠毒的计策。 “自作聪明的圣女大人,”姜昀嘲讽道,“从头到尾,你都被我利用了呢!” 傅妧來不及和他斗嘴,满脑子里都在想着叶寻曾经留下來的书册,那本书她也看过大半,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能应付这种情况的方法呢?不会的,如果有,云然早就用了,不是吗?可是他现在只是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那些白骨,如今已经缠住了他的手脚,把他悬挂在了半空。 血池再度翻涌起來,魔龙残破的头颅再度出现,黑洞洞的眼窝虽然已经沒有了眼珠,却仿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只要吞了它,我们就能重生了!”一个喑哑的声音从魔物的骨架上传來。 我们?傅妧皱眉仔细辨认着那个声音,发现竟有一丝像是叶拓,难道他的灵魂也在这里,和那魔物合为一体了? 第65章 红衣女子 “你看,美好的事物往往容易消亡,但是藏在人心深处的怨念却是生死都无法消除的,”姜昀缓缓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愉快的残忍,“哪怕是死后,叶拓仍然深深地仇恨着大祭司,不是吗?” 果然,果然是叶拓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仅仅像是前生意识的残留,沒有任何理智可言。那些喃喃低语,与其是说给别人听的,更不如说是他是在对自己重复着这一点。 或许,他的意识已经和魔龙残余的意识完全合为一体了。 东昭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度,竟然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那个瞬间,傅妧难以抑制地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浮屠国,归根究底,支撑着他们进行这样疯狂举动的,都是怨念而已。 曾经辉煌一时的鲛人之王沫烨,也是因为怨恨将自己和族人都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而那天叶拓如果成功了的话,修罗族恐怕也和鲛人一族沒有什么区别了。 为了追求至高的力量,叶拓连自己的兄长都能下手残害,更何况是其他族人?而且,被修罗族人封印了那么多年的魔龙,如果重新得到力量,可想而知会做出什么事情來。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对着那副枯骨喊道:“他不是你的哥哥,你哥哥叶寻已经死了!”她说出叶寻的名字时,那些枯骨的动作凝滞了一下。 傅妧看出了希望,立刻大声道:“叶寻已经死了,你抓着的那个人不是他!” 场中一时间静默了下來,隔了一会儿,那巨大而丑陋的头骨升得更高了些,并缓缓转了过來,黑洞洞的眼窝直对着傅妧。 “死……了?”从骨架喉咙大约所在的部位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尔后又说出了一个名字,“叶寻?” “是的!你的哥哥叶寻,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他不是叶寻!” 傅妧话音方落,几乎就被对方的咆哮声震聋了耳朵,“胡说!”可怕的声音在夜空下回响,“你胡说!我……认得……他的气味!” 白骨陡然加快了速度,向云然的喉咙缠去,现在他整个人几乎就剩个头露在外面了。可以看到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涨得通红,眼看就快要窒息了。 那些骨架仿佛在汲取他的力量似的,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头骨破碎的地方都在被逐渐修复,且变得逐渐润泽了起來,在完成一个从死物到活物的转变。 而血池里那些黑色的血液,颜色也在逐渐变为红色。 傅妧几乎绝望了,因为继承了叶寻的力量,现在叶拓和魔龙的结合体显然是把他当做了叶寻。要怎么办,难道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魔物所吞噬吗? “叶拓!”她叫住了那已经死去了的人的名字,“你好好想清楚,你的哥哥真的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他了吗?从前在神之谷,就是他整天带着你到处跑的,你学的术法,都是他亲手传授的,难道你连他都认不出來了吗?” 她说的是从叶寻死前残余的记忆中看到的场景,那个时候,叶拓还是个明朗少年,脸庞年轻英俊。那个时候,有谁会知道,有一天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如今会将残余的魂魄附在魔龙的骨架上,变成如今活不活死不死的惨状?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云然被这样一个怪物所吞噬! 眼看着那些骨头沒有丝毫要停下來的意思,已经蔓延到了云然的下巴处,傅妧将怀中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放在地上,抽出暗藏的匕首,就毅然跳下了血池。 她会游水,但是在这样粘稠的血液里,那些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起來。那些血液是有温度的,扑面而來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然而傅妧还是游到了那副骨架旁边,对准其中一根骨头便狠狠削了下去。 匕首很是锋利,那根骨头应声而断,然而,还沒等到她來得及下手削断第二根,一根骨节组成的触手就伸了过來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被提出了水面,无助地在半空中挣扎,然而,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转向她时,枯骨所有的动作却停止了。 脖子上的压力陡然减轻了,白骨转而托住她,半晌沒有动静。 “静……澜……姐姐……”模糊的声音再次传來,连姜昀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 傅妧疑惑皱眉,当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衣衫时,顿时明白为什么了。血池里的血水已经把她的一身白衣染成了红色,叶拓恐怕是把她看成了叶寻记忆中的那个红衣女子了。 现在,要怎么办?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还是保持沉默? 第66章 瓦解意志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不远处的云然却陡然睁开了眼睛。傅妧下意识地与他对视,立刻看到了一幅幅画面从眼前滑过。 那是……叶寻的记忆? 依然是神之谷的美丽景色中,枫叶红透,却比不上那少女的衣衫似火。而跟在她身后奔跑的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叶拓。而他口口声声叫着的,正是刚才她听到的“静澜姐姐”,想來那少女的名字就应该是静澜了吧。 而少女在回头的时候,也叫着他的名字:“小石头,快过來。” 小石头……是叶拓的绰号么? 场景陡然转换,依旧是红色的背景,只不过这一次都是被鲜|血染成的。那是修罗族众人和魔龙战斗时流出的血,染红了整个山谷的地面,而那名叫静澜的少女,身上的红衣亦带了血的绚丽。 当那怪兽长着利齿的巨尾要扫到叶拓时,是她抢在叶寻前面冲了上去,硬生生用瘦弱的脊背替他挨了那一击,血花四溅。 再接下來,就是傅妧曾经看到过的场景了。她明白那少女为何会甘愿赴死,因为她之前受了那样的一击,已经绝无存活的指望了,不知道她用什么样的术法暂时维持住了生命,总之她最后的选择是和魔龙同归于尽。 只是,大约她的伤势实在是太重,她手中的利剑还沒能触及对方的躯体,她自己就已经在熊熊烈火中献祭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原來,这才是完整的故事。或许,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叶拓残余的那一丝意念在看到她的时候,会有所犹豫。 本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再加上这一身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宛若当日情景重现。 傅妧慢慢抬起手到脑后,将盘起的发髻散开,长发登时散落,看上去更接近于静澜的形象了。 果然,那魔物的头骨再次晃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几个字:“静澜……姐……姐。” 傅妧勉力扯出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沙哑:“小石头?”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那副巨大的骨骸整个儿都摇晃了一下,显然是受到了极深的撼动。而那些一直纠缠着云然的白骨,眼下也沒了动静。 姜昀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大声嚷道:“你还在等什么,你的仇人叶寻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他,你就可以重生了!” “不!”傅妧反驳道:“叶寻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了吗?” “哥哥……死了?”破碎的声音再度从喉骨处发出,带着些微的颤抖。 傅妧知道,眼前这份残留的意识,并不完全是属于叶拓的,还掺杂了一些那凶残魔物的意识。如今趁着叶拓还占了上风,且还沉浸在当初的回忆中,如果不能趁热打铁瓦解他的意志,一旦他再度魔化,就再也沒有机会了。 “是的,你的兄长叶寻已经死了,和静澜一样,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面前就是那魔物黑洞洞的眼窝,傅妧紧张地和它对视着。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样漫长,她终于看到,那一对空洞无物的眼窝里流出了东西。 是泪,还是血?在流出那些红色液体的瞬间,整副骨架就以惊人的速度腐朽下去,在所有骨架瓦解之前,它还來得及把傅妧轻轻放在了血池旁边的地面上。 迅速腐朽的骨架中,传來了一个惊恐的声音:“不!” 那应该是魔龙残余的意念,在面对自己又一次的死亡时流露出的恐惧。而那,也成了这骨化的魔物最后留在世间的声音。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副巨大的骨骸腐朽坍塌,而一度沸腾起來的血池,也重新归于了平静。 怨念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怕,让一个几乎死了两次的人,还能用残余的意念作恶。幸好,在最后的关头,他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庞选择了悔悟。仿佛是巧合,又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当年静澜以身相救,如今他也终于还了这条命。 叶拓,终于和兄长族人一样,用自己生命和魔物做了斗争。他们的魂魄,是否会再度回到那座曾经美丽的山谷? 这漫长的几十年,他们都在和那凶残的魔物战斗,如今,终于是告一段落了。那些流血和牺牲,终于沒有白费。 而血池的另外一边,挣脱了束缚的云然已经利落地打昏了姜昀,将剩余的雪狐都抢了过來。 幸好其余的雪狐并沒有事,想來姜昀并沒有事先将所有雪狐都打伤,而是在抱起它进行交换的时候暗发掌力。 看到它们平安无恙,傅妧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房间里的一封书简正在等着她,等着告诉她一个可怕的事实。 第67章 惊闻秘讯 当处理完东昭皇宫里的一切,将雪狐也好好安置了之后,再回到神庙时,已是东方微白。 她身上仍穿着那一袭血衣,干涸的血液留在衣服上,经过这一番忙碌,已经散发出浓重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气味。连头发也变成一缕一缕地粘在肩膀上,真是无比狼狈。 终于回到房间里,刚打发了侍女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她就看到了桌子上静静躺着的书简。外观并不是东昭的样式,看來是从远方寄來的……她还沒來得及拿到手里,房门就被重重推开了。 傅妧才刚刚转身,就被一个人重重揽入怀中。 淡淡的酒气冲淡了她身上的血腥气,傅妧知道來人一定是洛奕。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喝酒,酒气已经成了他的标志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就那么不可信任吗?”他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着的痛苦,既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发泄,然而这两种激烈的情绪,都无法掩饰其中深藏的关切和担忧。 自从得知她和云然一起出城之后,他就彻底像沒头苍蝇一样在城外到处找了一通,最后只能回到这里來守着。 平日里能麻醉他的烈酒眼下也沒了作用,越是喝下去,他就越是清醒,心底的担忧也越來越沉重。 终于看到她回來,是他从未见过的满身狼狈,然而他却庆幸,她还是平安无事的回來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告诉我,我真的……”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真的很担心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沒事。”傅妧轻声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背处。 这样的一个洛奕,从之前的满身带刺,到如今乍然显露的脆弱,让她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但是下一刻,她还是轻轻地推开了他。 安慰,只能到此为止,他想要的她给不起,所以无谓纠缠。或许太过狠心,但也不过是一时而已,倘若一直若即若离,反倒会把两人的关系搅合得更乱。 留意到了她拒绝的姿态,洛奕终于缓缓收回了手,神情微有黯然。 两人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难道,我真的不行吗?” 傅妧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只不过不想让你去冒险罢了,毕竟上次的事对你伤害也很大。”她指的是上次他和叶拓虚与委蛇的事,那种精神上的控制虽然沒能完全地磨灭他的心智,却已经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这些日子一來,他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不复从前的缜密和冷静。 当初在北燕皇宫言语魅惑一步步诱她入局的那个洛奕,和眼下的这个相比,除了相同的面容,几乎沒有其他相像的地方了。 “我说的不是这么,”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底微红,“我说的是……萧衍,我真的不能代替他的位置吗?” 傅妧微有黯然,终于还是硬着心肠道:“不能。” 洛奕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黯淡了下去,他无力地垂下眼眸:“我知道了。”原來鼓足勇气说出來的结果,同样还是拒绝。 其实他早就该知道的,她从小到大都是意志坚定的女孩子,这份冷静曾经让他欣赏,且被吸引,如今却觉得无言以对。或许他也早就该明白,她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不会再改变。他永远变不成那个人,所以,永远无法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那么,他也总有一件事情可做,而那件事,或许是他今生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所有的事情既有开始,就要有终结,不是吗?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傅妧轻轻叹息一声,才想起桌子上的那封信。抖开那张薄薄的信纸时,她陡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是慕三千的笔迹,匆忙中写就的信,揭露的却是惊心动魄的事实。 染血的手指渐渐收紧,连同纸张和字迹一同扭曲的,还有记忆中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孔。元灏,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來? 难道权势,真的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腐蚀掉一个人的心? 利用自己的亲生妹妹來布下一个杀局,即将被诱入局中那人,正是他妹妹的夫婿。这样的心思,未免也太狠毒了。 而萧衍……一定是会去的吧? 想到这一点,傅妧就觉得喉咙哽住了。原來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丢下她一个人回去,倘若不是慕三千是在按捺不住,或许,她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等着他回來。 而他,还会回來吗? 第68章 一路奔波 那个瞬间,傅妧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洛奕,或许只有他能陪她走这一趟。毕竟,虽然已经解决了眼下的危机,但云然还是要留下來收拾大局,并为举族搬迁做好准备。而她一个人,显然无法自己上路。 然而当她安排好离开后的事务,然后去洛奕的房间找他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书案上铺设着纸笔,却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只有白纸上的几点墨痕,看上去分外显眼。 当听到侍从前來汇报说,洛奕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就骑马离开了都城,一路向西而行时,她便明白了那张纸的意思。 或许,他是想要留书告别,但是在书案前踌躇良久,却始终都沒想到还有什么话能对她说。所以,才会留下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墨痕吧……看來这一次,他是真的放弃了,所以无话可说。 傅妧微有黯然,随即就将这种情绪掩盖起來,从侍从中选了几个身手尚好的陪她一同上路。事先她已经声明,此去前途凶险,但那些年轻热血的人,还是义无返顾地答应了下來。毕竟,他们从出生起,就怀着要为神庙而服务的目的。 这种观念,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了,尤其是这位美丽和善的圣女,在他们心中,早就成了神的代名词。能成为她的护卫,简直是一大幸事。 为了不生出更多的变故,离开前傅妧并沒有告诉云然和其他人,只是留了一封书信解释。她也知道,自己的贸然离开对云然來说会带來很大的压力,毕竟他对这些朝堂党派之争还不熟悉,但是……孰轻孰重,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心中有个声音隐隐地在催促她,好像如果这次不尽快赶去,就要永远地失去萧衍了一样。 直到上了路,傅妧终于可以安静地回想一下那封信上包含的所有信息,并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测。 之前北燕和南楚的交战,因为萧衍的缺席,而使得北燕节节败退。 当萧衍正在东昭和她一同出生入死时,他的战士和子民却在遭受战火的威胁。他用一个在金帐深居简出的替身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太后和元盈。 因此,当得知大军陷入重围时,元盈再也坐不住了。她做出的决定就是悄悄离开帝都并潜入南楚,去求她的兄长放过萧衍和北燕。 那次是双方国家的御驾亲征,因此元灏也在边境上,以元盈的身份,应该是很容易就见到了他。 只不过元盈的举动,非但沒有带來丝毫益处,反而把自己当做把柄送到了他手中。元灏竟然扣留下了妹妹,扬言让萧衍亲自來谈判才肯放人,并事先言明不能携带大批军士,只能带几个护卫。 这样情形悬殊的谈判,可想而知会带來什么后果,到时候很可能连萧衍自己也要陷于敌手。但是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來,同意亲自前去谈判,双方一來一往,谈判的日子和地点都定下了。而慕三千终于也按捺不住,向远在东昭的她发了密信,希望她能來阻止这件事。 在傅妧看來,慕三千的担心很可能会成为事实。元灏一向恨萧衍入骨,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自然是意料之中,然而这却并不是她最担心的事。 元灏就算改变了许多,但他从前的天性还是善良的,真正可怕的人其实是元泓。 有这样一个弟弟在身旁,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从对待元盈的这件事上來说,其实更像是元泓的手笔。不管怎么说,在傅妧的记忆中,元灏对于这个妹妹还是很疼爱的,何至于一下子转变得那么快? 傅妧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问題,整个人就像是牢牢被钉在了马背上一样,直到中途打尖时,才觉出周身酸痛。 一路上又接到了两次密信,当看完最后一封信时,她陡然勒住了马匹,带领众人掉转了方向。 元灏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突然改变了地点和时间,就好像知道会有人前去阻止一样……现在她再赶往北燕军营已经來不及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抢在萧衍之前赶到约定谈判的地点,指望着能在那里截住萧衍。 尽管这个希望很渺茫,但她还是不得不这样去做。 她曾亲眼目睹了元泓杀害兄长时的情景,她绝对不能让放弃了抵抗的萧衍出现在他面前,那个从小就十分阴郁的少年,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经过近十日的奔波,他们终于來到了那个看似普通的小镇上。然而,刚刚进入小镇,整装以待的南楚士兵就出现在了面前,就好像知道她会來一样。 看到对方的人数,傅妧知道自己已成瓮中之鳖,但是……是谁走漏了消息? 第1章 惊见信物 刚才还一切如常的小镇,片刻间就起了变化。街头熙攘的人群和街边叫卖的小贩都自觉地退到了道路两边的屋檐下,将地方让给了全副武装的南楚士兵。 一眼望过去不下百人,映衬着傅妧这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护卫,高下立现,根本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沒有。 士兵们让开一条道,一个同样身着戎装的青年走了出來。第一眼傅妧几乎沒有认出來他,仔细看去时才发现竟然是元泓。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再加上已经长成的身量和眉宇间的风霜,已经完全是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了。 “傅姐姐,我奉皇兄之命专程前來迎接。”他脸上的笑容很是明朗。 从前那个冷漠的少年,从來都不会这样称呼她,如今语声这般亲热,可见他亦改变许多,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违心的话。 傅妧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他知道我会來?” 事情似乎在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傅妧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身侧的护卫,他们都是自幼就被送到神庙里的孩子,几乎和外界沒有任何联系,不可能勾结外人出卖她的消息。 而且这一路上,所有决定都是她自己做出的,他们都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那么,显然出卖她的另有其人,会是谁呢?但是,她却找不出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从接到信件到她离开东昭都城,只不过用了短短一夜的时间,且根本沒有走漏任何风声,沒有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她心头的疑云渐渐消退,如果是那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她缓缓抬眸:“慕三千在哪里?”如果不是在这个过程中被人出卖了的话,那么就只能是从源头上了。 归根结底,是有人算准了她接到消息后会急着上路赶來阻止萧衍,而那人也算准了她接到后面的信件后,会改变主意跑到这里來试图截住萧衍。 每一封信,都是诱她深入陷阱的诱饵,而她一时情急,竟然沒有发现丝毫的破绽,就这样一步踏了进來。 萧衍并非等闲之辈,以他治军的严明,不可能让慕三千把这样的信件送出去。而那些信笺上,确确实实是慕三千的笔迹,还有联络的暗号,那是从前他们在东昭时商量过的。 既然那些信件到了她手里,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慕三千根本沒有在北燕军中,而那些信也不是从北燕驻军营地发出的。只剩下一个解释,慕三千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而自己也同样愚蠢的送上门來了。 想通了一点,就全线贯通,只是还是晚了。 元泓眼中笑意更浓:“真沒想到,有一天傅姐姐你也会栽跟头,这个计策怎么样?不亲自到了这里來,你是不会发现这是一个骗局的。” “她在哪里?”傅妧的声音依旧平静。 元泓却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原來,是我一直太高看了你,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女人而已,难道你就沒有想过,并不是我们抓了那个女人,而是她主动要和我们合作的?” 傅妧凝视着他,半晌却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不可能。”她摇头道,慕三千或许行事莽撞,或许一直都看她不太顺眼,但是她绝对不是会做出这种卑鄙事端的人,这一点永远无需置疑。 果然,元泓眸底的得意渐渐冷却,沉默了片刻后,他咬牙道:“现在,跟我去见皇兄吧?”虽然这话听上去像是邀请,但语气却饱含威胁。 “不过,”他突然又倾身向前,“如果你在皇兄面前乱说话的话,那么不止是慕三千,可能还有别人也会一同性命不保。” 面对这样的威胁,傅妧只是挑了挑眉毛:“看样子,那件事对你的威胁不小,既然这样,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和我讲讲条件呢?” 和这样的一个人进行谈判,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为此会给慕三千带來麻烦,也不能就这么让步。 但是,元泓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神气:“我想,你还是关心一下有可能和慕三千遭到同样命运的那个人吧。”说着,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指。 傅妧本能地跟着他看过去,只看得一眼,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被凝固了。 那样东西,她本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再难看到了。 那是一支造型笨拙的木制发簪,因为使用得太久,原本粗糙的表面已经被磨得柔润光滑了。这支簪子她再熟悉不过了,过去的十五年中,她日日得见。 那是属于母亲的发簪,怎么会落在这个人手里? 第2章 卑劣手段 來不及想更多,元泓已经手掌一翻,将发簪重新握在手心。傅妧握紧双拳,终于抬头缓缓道:“好,走吧。” 元泓眼角上扬,也不再多说,便径自转身而去。原來,战胜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简单,从前的多次失败,不过是他手中沒有把柄罢了。自然,其中也有他自身的原因,总是想遮掩自己的心思,唯恐被兄长识破,所以畏首畏尾。 一路到了元灏的金帐前,元泓伸手拦住她身后的护卫,和颜悦色道:“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至于你的这些护卫,我会替你好好招呼的。” 傅妧脸色微变,早知如此,在小镇外面就该把他们打发回去,如今落在元泓手中,无疑是又多添了把柄。 但是人为刀俎,她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好转身给护卫中最机灵的少年递了个眼色,是要他一有机会便逃走就是了。 无论如何,元灏总不会伤害她的,这一点她至少还能确认。 掀开帐帘走进去时,她心里却开始忐忑起來,许久不见,他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其实在东昭,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些消息,他顺利登基,册封后妃巩固势力,然后就是发动这一场战争。 如今,还布下了这样的局,等着她送上门來。凭心而论,真的和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元灏有了很大区别。 彼时已是黄昏时分,营帐内略有些昏暗,只有元灏面前的书案上点着一盏油灯。那人并沒有起身,只是自书案后抬起头來看了她一眼。 仅仅是一眼的对望,傅妧已经觉察出自己之前的担心不幸成为了现实。 他眼中并沒有任何温情的存在,并不是久别重逢,而是审视般的目光,异常凛厉。她亦隔着一段距离就收住了脚步,以警惕的目光作为回应。 沉默良久,元灏先开了口:“听说,你过的很好。” 这并不是个疑问,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听上去像是对她的宣判一般。傅妧点点头,沒有出声,现在面对这样一个元灏,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灏终于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的身影遮挡住了油灯散发出來的光,尽管她睁大了眼睛,却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好,我以为你葬身火海,甚至为你在皇宫里建了一个衣冠冢,而你云游四海,却不曾给我一个平安的消息,傅妧,你对我当真是好的沒话说了!”他的声音陡然激动起來,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这些事,你有沒有去问过你的弟弟?”她淡淡应道。如果沒有元泓,她或许最终还是会逃离南楚,但显然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尽管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真相和盘托出,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用上了讽刺的语气,尤其是在说到弟弟二字的时候。 然而元灏却只是冷笑:“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连挑拨我们兄弟关系的招数都用出來了,那个人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傅妧垂下眼眸,看到他放在身侧握紧的双拳,心底微微叹息。他对萧衍的怨念已经到了如此深的地步了,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起,话语中却充斥着刻骨的恨意。 于是她换了个话題:“那么你的妹妹呢,她在哪里?” “傅妧!”他叫出她的名字,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难道除了这些,你就沒有其他话想要对我说吗?” “有,”傅妧平静答道,“还沒來得及恭喜你登基……” 她的话还沒说完,肩膀处传來的疼痛已经让她痛呼出声,不容置疑的力道传來,她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脚步转了个圈,随即被推倒在书案上。 案上堆积的书册硌痛了她的后背,然而他却不管不顾地按紧了她的肩膀,不容许她起身。 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傅妧终于看清了那双充满了怒火的眼眸,仿佛能席卷一切。她顿时恐慌地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意识到那一点后,她顿时不再挣扎,只是冷冷地和他对视。 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了帐壁上,看上去是亲密旖旎的姿态,然而只有两个当事人才知道,彼此之间的气氛是何等冰冷。 “傅妧,你听好了,我会让你看到,我是如何打败萧衍的!”他一字字道,仿佛是在下宣战的宣言。 明知道自己这样说会让他更加暴怒,但她还是勾起了嘴角,嘲讽道:“利用你的妹妹做诱饵,然后再布下陷阱等他自己跳进去,是这种卑劣的手段吗?” 若是在往日,和卑劣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元灏一定会不屑的否认。 但是这一次,他只是冷笑了一声:“我要的,只是结果而已,而且,那个诱饵是你亲自來做,你觉得怎么样?” 第3章 无谓哀求 傅妧的脸色终于彻底地变了,良久,她才看着元灏的脸,一字字道:“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卑劣。”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他竟然笑了,尔后俯下身來想要亲吻她。傅妧用力侧过头去,他炙热的温便落到了她的耳后和颈侧。 温热的气息在肌肤上流连,但他在她耳边说出的话,却冷得让人心惊胆战:“别忘了,你虽然是我的皇后,但我们还沒有行过大婚典礼,我会用他的血染成红毯,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踩在上面,走向皇位。” 他描述的场景让她毛骨悚然,他却放开了对她的钳制,还好心地把她从书案上拉了起來。 看到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的她,他竟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径自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行字。待看清他写下的字迹后,傅妧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元灏轻轻拿起那张纸,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才笑道:“你说,他会不会立刻赶來呢?我拭目以待,”说罢,他便扬声向帐篷外喊道,“阿泓!” 傅妧明白他是要让元泓派人去送信给萧衍,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于是忙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元灏冷冷地看着她,另一只手将信纸高高举起,不让她拿到。 对视了片刻后,傅妧的目光终于节节败退,她松开了手,缓缓跪了下來。 “求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她无力地说道,眼底泪光盈盈,“如果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话,我可以跪下求你,可以用死來偿还代价,只是求你,收手吧!” 元灏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竟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也跪了下來。 他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目光留恋。“是,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他承认道,“但是,现在什么都停不下來了。” 傅妧的眸光登时僵住,细碎的水珠粘在睫毛上,将坠未坠的样子,格外让人觉得心疼。然而看到她的这个样子,元灏的声音却再度冷硬起來:“你骗了我,口口声声说要让我明媒正娶,一转眼却和他同生共死,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我知道,从前的我也有很多错,不够成熟不够冷静,不能为你着想太多,我都知道,但是我和萧衍之间,注定不能善了。” “如果上一次,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或许今天我不会走上这条路,但是已经开了头,就沒有中途停下的必要了,”他的手渐渐滑到她的下颔处,猛然用力捏紧了,“所以你,就等着看吧。” 他的眼睛也已经红了,最后看了一眼她泫然欲泣的眼睛后,他猛然起身,掀开帐帘把书信交到了元泓手中。 傅妧几乎脱力般地跪坐在地上,手足和心底一样,都渐渐冰冷。 她已经意识到,元灏其实是很清醒的,并非她之前所想那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然而,这种清醒却让她觉得可怕。 因为发动这场战争和打败萧衍,对于元灏來说并非是一时意气之举,而已经成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目标,再沒有任何人能够阻拦。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做出最后的努力。 “元灏,”她用尽全力站起身來,转身看着站在门口的他,“我最后再求你这一次,可以吗?” 乞求的语气,几近绝望的目光,现在的她已经将尊严踩在脚下,只剩下苦苦哀求。 这一生,无论是面对怎样凶残的敌人,她都不曾这样乞求过,然而,对方是元灏,是曾经在灰暗的人生中给过她温暖的男子。倘若沒有结识她,他是否仍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皇子,用一双淡然的眉目看这世间纷扰? 是她,是她亲手把他拖入了这场权力的斗争中,然后又撒手离去,所以,罪魁祸首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她冰冷的手指探入袖中,握住了和手心同样冷的匕首。 将锋利的刀锋抵住脖颈时,她终于落下泪來:“元灏,求你,只要你肯收手,我情愿现在就死在这里。” 恍惚中,她甚至有些期待利刃划破咽喉的感觉,如果那能带來一切的终结的话。 他沒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默良久后,他终于抬手,看不清他用的是什么暗器,傅妧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麻,匕首应声落地。 下一刻,他已经反剪了她的双手,用衣带毫不留情地绑住了她的手腕。 残忍而冷酷的声音从耳边传來:“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和他决一死战,放心,你会见到他的,我会带你一起去,让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结局。” 说着,他便推搡着她向外走去。 傅妧觉得,她正在走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个噩梦。 第4章 机关陷阱 精密的陷阱,万无一失的布置,只要萧衍踏上那个高台,就会引发台子下面暗藏的炸药,粉身碎骨。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是约他來谈判的,看这个架势,你是想同归于尽了?”虽然明知道元灏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但她确实很想知道他的计划。 元灏看着手下的人在高台上布置,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他谈判?”他看了傅妧一眼,“不过,他一定会乖乖的走上去的。” 傅妧正想问为什么,却看到高台上已经竖起了一个像是旗杆一样的东西,那是要用來做什么的?其实很像是刑场上捆绑犯人用的柱子,尤其是那些要被处以凌迟等肉刑的犯人,她似乎有些明白元灏要做什么了。 当看到两名侍卫推搡着一名女子走來时,她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那是……你的亲妹妹。”她茫然地说道,声音像是漂浮在半空中,落不到一个实地。她终于明白了元灏的计划,他要把元盈捆缚在那座高台上,这样,看到这一幕的萧衍一定会上前解救,那么机括触发,一切就都结束了。 “妹妹又怎样?”元灏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意,“她可是宁愿跟着萧衍去死,也不愿意交待出北燕军队布防的消息,这样的妹妹不要也罢。” 他们已经走得近了,元盈口中被塞了东西,眼睛却并沒有被蒙上。 自从傅妧离开北燕后,她们就沒有再见过面,从前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此刻在这样的境地下相遇,眼中竟然多了对彼此的理解。 或许是这些天的遭遇,让元盈终于明白了连兄长都无法信任的道理。所以,她只能把乞求的目光投向傅妧,希望她能有什么办法,解开眼前的困局。 看到她绝望中带着希冀的目光,傅妧心下一片黯然,曾经的情敌和对手,竟然会走到如今的局面。而这一切,还都是因为一个曾经让她们都很信任的人造成的。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來报:“陛下,北燕皇帝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小镇了。” 元灏挥一挥手:“那你们抓紧布置,不要让他察觉什么端倪,等一会儿,除了留下几个人接待外,就全部撤离。” 傅妧心中一凛,是的,还要搭上几个炮灰,留几个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一无所知的侍从,來迎接萧衍一行。后者看到这里薄弱的守卫,想必会铤而走险去救元盈,毕竟这次谈判的就是为了元盈而來的。 真的是绝妙的布置,就算萧衍觉察出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但一定还是会去救元盈的,总不能把她一直留在那高台上面。 要怎么办,才能破解这一切?傅妧心急如焚,然而这时,他们已经把元盈送上了高台,把她捆缚在木柱上之后,其他人都走了下來,只剩下一个看起來很是精明的中年人,还在摆弄着一些引线。 他一边布置引线,一边把掀开的地板复原,最后,当一切都完成的时候,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陛下,”他匆匆跑过來,“一共八十一个触发点,公主周围最为密集,只要他想救人,一定会启动机关的。 元灏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副将道:“多安排些人手在附近,只要萧衍打算动手救人,就让他们缠住萧衍身旁的人,务必让他亲自去高台上救人。” 副将应下之后,刚才那精明男子又道:“这一点陛下无需担心,只要机关启动触发炸药,就算是在高台附近也无法幸免。” 元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却又道:“那我岂不是无法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场面了?” 那中年男子谄媚笑道:“其实,卑职已经预备好了,那边林中有一座木楼,观察位置绝佳,保证陛下满意。” 元灏终于笑出声來:“楚仑,你可真是个人才,之前怎么会埋沒了那么多年?” 那名叫楚仑的男子恭声道:“卑职不过是会些旁门左道的技艺,登不得台面,陛下垂爱,才让卑职有了发光的机会。” 自登基以后,这类谄媚的话元灏听得多了,当下也毫不在意,只转向傅妧道:“如何,你是要我把你送回宫中,还是要陪着我亲眼看看?” 傅妧心如刀绞,半晌终于勉力答道:“如果你愿意把我也捆在那上面,我求之不得。” 元灏的脸色陡然一沉,扣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他几乎咬牙切齿道:“他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见傅妧不回答,他的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好,那我就要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粉身碎骨的!” 第5章 箭在弦上 古旧的木楼,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一次元灏选择在这里布局,这里是否会一直空寂下去,湮灭在无人涉足的时光。 楚仑说的对,果然是绝佳的观察位置,自三楼的栏杆上望出去,可以将高台上的情景尽收眼底。此刻,只有一身华丽红衣的元盈被缚于木柱上,满眼绝望。 看到傅妧眼底的悲戚,元灏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一向是和盈儿不合的,当年如果不是她生出那些事端,你我或许早该……” “就算沒有那些事,我们自己也会发现,其实彼此并不合适。”傅妧打断了他的话。 元灏的目光渐渐变冷,他重新看向高台处,冷然道:“你说谎。” “我说的是事实,”傅妧和他眺望着同一方向,语声波澜不惊,“在皇宫里遇见你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之后的那些事,有多半是我蓄意为之。” 元灏抓紧了栏杆,骨节微微发白,傅妧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不是南楚二皇子,入宫后,我恐怕不会再去接近你。” 这番话,半真半假,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再去追究毫无益处。 只不过当初兜兜转转,何曾想到有一天会处在这种局面中,以仇敌的身份对立两边?既然已经注定势不两立,又何必在保留当初的温情脉脉? 元灏竟忽然笑了起來:“你说这么多,无非也是和盈儿一样,想要和那个人同生共死罢了,但是,我偏偏不能如你所愿,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是南楚的元靖皇后,哪怕是你死了,也要与我同眠于皇陵中!” 他狂妄的语声在耳边回响,傅妧却只付之一笑。 相爱的人,哪怕被地域和生死相隔,也不能改变相爱的事实。而倘若不爱了,哪怕日日面对面缚在一起,除了能滋生厌恶和憎恨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求生或许不易,求死又有何难? 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傅妧的心绪反而渐渐平静下來。其实很简单,他生她则生,他死她亦死。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人腰背挺直,额前碎发在风中飘扬,只不过一个侧影,已足以让她认出來了。 只是,他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方的高台上,并不曾知晓在远方有这样一束目光眺望着他。 看到他一步步接近高台,元灏喉中发出了低笑声,他扣着傅妧的肩膀把她按在栏杆上,低声道:“好好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卑鄙无耻!”后面传來了少女清冽的声音,傅妧回过头去,只见慕三千同样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上來,她身旁的那人正是楚仑。 只是慕三千显然沒有傅妧这般沉着,一张苍白的俏脸上已经挂满泪珠,身子也摇摇欲坠,不知是因为受了刑罚,还是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元灏看向楚仑时,后者恭声道:“卑职以为,北燕皇帝这等人物,应该有更多熟识的人见识他的末路。” 元灏嘴角扬起毫不掩饰的笑意:“你果然很会揣摩我的心思。”说罢,他便转向了慕三千。 “说得对,我就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暗算了你心目中盖世英雄的师兄,你又能奈我何?”元灏冷声道,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之前在傅妧那里受到的所有怒气,他都发泄在这一个耳光中了,下手极重。 慕三千嘴角的血和着泪水落下,当看到傅妧后,她眼底的泪又涌了上來:“对不起……我本來以为,他们要的只是你……”她咬紧了嘴唇,再也说不出來什么。 傅妧能够理解她的心思,慕三千并不是个心思恶毒的女子,恰恰相反,她直率大方,却容易被人利用。或许她以为,元灏发动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傅妧,但是她显然低估了这个人对萧衍的恨意。 如今连累傅妧也身陷敌手,她又有什么面目再去面对师兄他们?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元灏冷笑一声道:“放心,你不用担心怎么向他们解释了,除非你想跟着他们一起去阎王那里报到。” “杀了我吧!”慕三千脖子一梗,大声喊道。 元灏看了傅妧一眼,缓缓道:“或许我会,只不过现在,你要先睁大眼睛看着你师兄是怎么死的,如果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会允许你待会儿去废墟中收集他的骨骸。” 说着,他做了个手势,楚仑立刻将慕三千也推了过來,压在栏杆上迫使她看向高台的方向。 萧衍显然已经动手,台下正陷入了混战中,随时随刻都有人可能触发到高台上的机关! 第6章 触发机关 傅妧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萧衍的任何一个动作,然而越是心急,眼前就越是模糊起來,眼底陡然掠过一阵锐利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并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视线非但沒有清晰,眼前反而像是被蒙了一层纱幕似的,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而那层纱幕,还带着淡淡的红色…… 耳边陡然传來慕三千的惊呼:“你怎么了,是中毒了么?” 傅妧还沒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子就猛地被元灏扳了过去。他的脸容也有些模糊,但眼底的焦急却是不容置疑的,傅妧能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瞳孔中的影子,似乎……并沒有什么异常啊? 那么,他们为什么都是一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元灏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然而,他的指尖尚未抵达脸颊,房间外面就传來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了高台周围的密林中布防,为的是万一炸药机关沒能杀了萧衍,好有再次动手的机会。因此,带到小楼來的侍卫,不过二十几人。 这里是南楚的地盘,这次的行动也是极为机密的,有谁会偷袭到这里來? 现在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元灏也顾不得要看高台上那精彩的一幕了,拉过傅妧便要向外冲去。但是一群黑衣人已然封住了门口,对方的实力显然要比元灏带來的侍卫强得多了,因此想要从门口突围显然不可能了。 楚仑及时献策道:“不如从窗口出去?” 说话时,他已经捧了一卷细绳來,又补充道:“这是我平时布置机关用的,虽然承重不小,但这个高度,也只敢保证一个人。” 元灏看了他手中的绳子一眼,果断扯过來在傅妧腰间绕了两圈,然后抱起她走到栏杆处。 “不要怕,我马上就來。”如果是平常的楼房,三楼飞身而下也不是问題,但是这座木楼建的极高,而且下面的灌木丛又很浓密,贸然跳下去还是有些危险,所以还是用绳子來得保险。 在缓缓下坠的过程中,傅妧无意中看到了楚仑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只看到了对方手中银光一闪,紧接着身子便猛然一坠。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掠过的一个念头,楚仑是故意割断绳子的! 但是,为什么? 索性绳索断裂时,她离地面也不远了,因此只是后背微痛,并沒有伤筋动骨。她來不及考虑楚仑的怪异行为所为何來,就挣扎着爬起身來,向高台的方向跑去。 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生死,都要和他在一处。 密林中的树枝和灌木勾破了她单薄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尖锐的刺痛,束起的长发也已在风中散乱,可想而知有多狼狈。一次次跌倒爬起,她都不敢确定当自己站到萧衍面前时,他是否还能认出这么一个她來。 越是心急越是出错,因为眼睛一直只注视着前方,她不慎一脚踏空,踩中了一个深坑,脚踝处登时传來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突如其來的剧痛,她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眼前正好是一处水洼,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时,却无意中瞥见了自己的脸容。 脸上固然已经尘土满面狼狈不堪,但真正吸引了她的目光的,却是自眼角缓缓渗出的血丝。她茫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撩开蒙在眼前的红雾,然而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沒有。 伸出的手指落了个空,她才醒悟到自己眼前并沒有东西,那层淡淡的红色,是她自己的血,从眼中渗出來的血。 她只愣了一下,就要挣扎着起來,然而脚踝处传利的剧烈疼痛,却让她再度重重跌倒。 就在这时,地面陡然震动起來,一声巨响自远处传來,她的所有动作顿时都僵住了……巨响传來的方向,正是那座高台的方向。 那么……这剧烈的爆炸声意味着,炸药已经被触发了? 那一刻,她周身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听觉而消失了,她重重地跌倒在水洼中,滚了一身的泥水。 冰凉的水从鼻子和嘴里倒灌进來,她竟然完全放弃了挣扎,只想把自己溺死在这浅浅的水洼中。如果就这么死了,是否还來得及在过奈何桥前追上他? 她茫然地在水中睁着眼睛,眼底的刺痛越來越明显,她甚至都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在从眼底一点点渗出流失,而整个世界,即将淹沒在一片红色之中……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她绝望地勾起嘴角,在心底对自己说了声:“萧衍,你失信了。” 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的失信。 第7章 骤然脱险 意识模糊之前,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让她的脸脱离了水面。紧接着,她就被拥入了一个充斥着烟火气息的怀抱中。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那人的脸颊,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嘴唇在开合,似乎在对她说话,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嗡嗡作响,却听不到任何來自于外界的声音,大约是刚才那巨大的爆炸声让她的听觉也受损了。 她仍然在摸索着的手被一把抓住,对方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处,另一只手却在她的后背轻轻写了两个字。 “是……我……”她尝试着念出來那两个字,虽然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颤动,却同样听不到任何声音。 待明白了那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时,她心头猛然一松,就昏了过去,甚至來不及庆幸和欣喜。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耳边却传來了人声。那声音飘忽不定,忽远忽近,耳边的嗡嗡声仍在,不过好在还能勉强听清人声。 “……大约是被爆炸声震伤了耳朵,我已经检查过了,耳膜并未受伤,只要休息下便能恢复了,”略微沉吟一下,那个声音又道,“只是眼睛……” “眼睛怎么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傅妧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果然是他,他并沒有死,而是來到她身边了。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是只要他还活着,这世上的一切对她都沒有任何意义了。 她想要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却受到了莫名的阻碍,像是有千斤般沉重,给眼睛带來了压迫感。她又想抬手去摸摸看眼睛上有什么东西,然而手指方动,才觉出自己竟紧紧抓着一个人的衣襟。 她才刚动弹了这么一下,一双有力的臂膀立刻就伸过來抱起了她,明明人就在身边,声音听起來却遥远而模糊。“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衍。”傅妧尝试着叫出他的名字,连自己的声音,听起來也像是在很远之外似的。或者说更像是耳朵里塞了一团棉花,听什么都觉得很远。 “是我,是我,”他的声音有些急切,“你不要着急,不要激动。” “我的眼睛……怎么了?”她挣脱了一只手,摸到眼睛上裹了厚厚的棉布,稍微触碰便觉得疼痛,忍不住出声问道。 刚才被她的清醒而打断了,另外那个声音还沒來得及说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直到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題,萧衍才沉声道:“只不过是眼睛受了点刺激,暂时需要休息一下罢了,你不要着急,很快就会好了。” 她柔顺地点头,心里却知道一定沒有他说的这样简单,尽管听的不是很清楚,她还是觉察出了他声音中的焦虑。能让像他这样的人感觉焦虑,恐怕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 察觉了她的黯然神色,萧衍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要乱想,真的沒有什么,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她茫然地仰起脸,“只不过是什么?” 他沒有回答,温热的气息却接近了许多。被蒙住的眼睛上传來了轻柔的触感,似乎……是他的嘴唇。 “你对我來说太重要了,所以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伤,对我來说也是天大的事,你明白吗?”他低声道,语声无比认真。 傅妧眼底一阵酸涩,虽然眼睛紧紧闭着,温热液体还是不断地从睫毛下涌出,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她将脸颊贴上他的胸口,感受着单薄衣料下传來的体温,无比安心。 只要他好好的活着,一双眼睛算得了什么,如果能保他今生平安,她宁可放弃眼睛和耳朵,甚至是声音。哪怕是像个废人一样的活着,只要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此生于愿足矣。 这样温馨的时光沒有持续多久,她便想到了更为要紧的事:“这是在哪里,元盈她有沒有事?” 如果还在南楚的地盘上,他随时随地都可能再遭到危险。而且,那个时候她明明看到他就在高台下,从她被从木楼上放下到她跑进树林,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炸药就被引爆了。 炸药的威力,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他是如何脱险的……更何况,外围还有元灏安排的人马。 一连串的问題在脑海中徘徊,萧衍知道她的心思,忍不住低笑出声:“你真是生就了操心的命,连一刻都不能舒坦。” “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她脸色一冷。 萧衍忙哄道:“怎么会,夫人且容我把药给你端來喝了,再慢慢禀报事端始末,如何?” 他语声戏谑,傅妧终于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來。 第8章 莫名恐惧 “其实事情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人在中间打通关节,就很容易做到。”看着傅妧将一碗药汁饮尽后,他终于开口。 傅妧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说出了一个名字:“楚仑?” 萧衍嘴角扬起赞许笑容:“不错,你能从元灏那里逃出來,想來也是多亏了他吧?” 其实一切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复杂,萧衍之所以有恃无恐爽快地答应谈判,并亲身犯险,只是因为在敌人内部埋伏了一颗关键的棋子。 楚仑之所以在南楚的十数年间都默默无闻不得重用,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平庸的人,或许有些旁门左道的才能,却不至于如此精通。 从元灏发动战争伊始,他就已经派遣了部分千杀门下精通易容的弟子去替换原本在南楚的细作。那些留在南楚的细作大多都是数十年前就來到南楚了,之后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南楚生活,一部分仍然忠于北燕,也有一部分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南楚人。 然而在战争开始时,他们必须再重新站好自己的阵营。 于是,北燕的势力就被置换进了南楚的格局中。而假冒的楚仑,也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成为了元灏重用的人,甚至在这次的布局中成为了核心力量。 高台上的炸药,永远不会被引爆,而树林周围那些伏兵也永远想不到,炸药就埋在了他们的脚下。 只要解决掉高台周围那寥寥几名侍卫,萧衍就可以如履平地般将元盈救下。 而远在小楼上观望的元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现异常,因为在火药爆炸前,悄悄潜入的北燕伏兵将会彻底扰乱他们的视线,让他们自顾不暇。 至此,傅妧终于明白,为什么楚仑的眼神看起來会有些怪异了。 选择了高度不能让人直接跳下的木楼,又拿出了唯一的绳索,楚仑所有举动的目的,都是要先让她逃离。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而傅妧却忍不住担心起來:“那么他和三千要怎么办?” 萧衍默然半晌才道:“他们不会有事的,”他再次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你的眼睛需要休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待会儿再回來陪你。” 傅妧点头,任由他把自己放下,重新盖好毯子。 然而,当房门被关上之后,她仔细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房间内再沒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这才掀开毯子起身。 萧衍虽然表面上对她把所有事实都和盘托出了,但她总是觉得,事情并沒有这么简单。就算有楚仑这个内应,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还是很奇怪。 更何况,元灏怎么会如此信任之前一个默默无名的人,还把所有关键的机密都交到了他手里,任凭他來布置? 而且,从萧衍的话中,她能判断出慕三千和楚仑还沒有回來。 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昏迷了多久,但时候肯定是不短了,他们沒有回來,很有可能落在了元灏手中。她回忆着自己在小楼上看到的一切,那些黑衣人虽然个个武功精湛,但人数实在太少。 元灏不过是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被击败的,更重要的是,他其实完全不必同意楚仑的做法。只要反对楚仑先把自己放下去,整件事就会完全改变走向。 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的隐情。之前,萧衍回避了她的一个问題,就是现在他们在哪里。 元灏布置的如此周密,萧衍带去的人不可能毫发无伤。而且,他带的人本來就不多,在实力上简直大有悬殊,他们现在一定还在南楚境内,所以萧衍故作的轻松下,实际上还绷着一根紧紧的弦。 沒有选择立刻上路离开,而是暂时停留,是否意味着,前方的道路还有未知的危险,所以在情况未明前,只能先找了个地方隐蔽起來? 想到这里,傅妧只觉危险就蛰伏在不远处,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突破这四面墙壁冲进來。 尤其是现在,她的听力已经大大减弱,眼睛更是什么都看不见,心中的危机感就更重了。看到元灏之前对萧衍抱有的刻骨恨意,她明白,对方就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的。 她痛苦地捶着自己的额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失明了!这种对外界一无所知只能任人宰割的局面,真是太难熬了。 她努力回忆着在元灏身边时看到的一切,想要找出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以及这种莫名的恐惧究竟从何而來。 心口处忽然一痛,她立刻痛苦地弯下了身子。 那种疼痛,就好像是一只尖利的爪子攫住了她的心脏狠狠一捏,几乎要疼的晕过去。这绝对不是从高处坠下和受到爆炸冲击能带來的后果,那么……她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題? 第9章 发现线索 傅妧去摸自己的脉搏,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脉搏的跳动甚至比从前还要有力些。 脉搏是最能反映一个人的身体状况的,虽然有少数武功高手可以用内力改变自己的脉搏,懂得医术的人也可以用银针改变脉络,但傅妧很清楚,自己并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这段时日长途奔波,若是积劳成疾还有据可依,但突然好转却委实诡异了。联想到之前眼睛出现的问題,她不得不往毒药的方向去想,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毒? 但是,这世上有什么毒药能让人双目失明,但是从脉相上非但找不出任何问題,脉搏反而会变得强劲有力? 她本能地想去拿银针取血查验,手都碰到了荷包才想起來现在她的眼睛看不见,无法用银针验血來辅助判断。 然而,手下奇异的触感却让她愣住了,她的荷包里平时只装了针囊,然而此时里面竟多了一样硬物。 待将那多出來的东西拿到手里后,她忽然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是之前在元泓手里见过的母亲的发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它塞到自己这里的,想來以他的武功身手应该不是难事。更何况,她之前一直在为萧衍担心,根本无暇顾及自身。 温润的木簪就在手心,仿佛还散发着母亲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从前她曾无数次为母亲梳好发髻,然后替她戴上这根簪子。 元泓是在告诉她,母亲还活着? 尽管从前也做过这种猜想,但被发簪而证实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同时,心情也更加沉重起來。 从前之所以沒有下工夫去寻找母亲,是因为完全无迹可寻,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猜测的基础,并沒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母亲还活着。自从坠崖的事情发生后,母亲就彻底失去了踪迹,而唯一能作为见证人的秦峥也一直咬定她已经过世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母亲的发簪出现在元泓手中,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母亲或许已经落入他手。他是在用这件事來要挟她,所以有恃无恐。 事实上,元泓并沒有说什么威胁的话,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曾说明,这发簪的主人是否在他手中。然而,越是这样含糊其辞,她越是不能释怀,毕竟可能性太大,而那有可能成为人质的人,是生她养育她的母亲,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不能放弃。 所以……她不能离开南楚,不能就这样放弃再次见到母亲的希望,就这样跟随萧衍离开。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她苦涩地笑了一下。 上天是在捉弄她么,注定要让他们不得相守?彼此之间总是横贯了太多的人和事,萧衍和她之间,似乎总是一个人要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早知如此,早知他会平安无事,她就不会不顾一切地追出去了。 那么现在,一个盲眼的她,要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萧衍?一想到母亲,她就一刻也等不得了。 自己才失明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如此无助而恐惧,更何况是母亲呢?她已经失明了十几年,离开人的照顾根本无法生活,自从那夜分别一來,她是如何度过这许多个日日夜夜的? 她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夜的情形,前一刻她还在安慰着母亲,说着永不分离的话,然而下一刻她就迷晕了母亲,将她独自留在了疾驰的马车上。 倘若照顾她的人是秦峥,那还要好一些,至少是一个熟悉的人。但是现在……知道她下落的人竟然是元泓,举目无亲的娘,是怎么熬过來的? 巨大的痛苦涌上心头,她胸中烦闷,喉间漫上了血腥的味道。 傅妧哆嗦着手想要用银针刺穴來帮助自己平复心绪,然而,手指还沒有摸到银针,却摸到了另外一样东西。细细小小的,前端还带着捻子一样的东西,却又并不是蜡烛。她把东西凑到鼻端闻了一下,果然有火药的味道,但是分量很轻。 她明白那是什么了,那是一枚烟花。 之所以会认出來,因为样式太熟悉了。从前和元灏在一起时,他听说过她因为家贫而沒玩过烟花,便派人去永州请來了当地最有名的作坊师傅,为她表演了一场烟花会。 彼时她家教甚严,晚间不能在外流连,但是那些特制的绚丽烟火,竟然在傍晚就能释放出美轮美奂的幻景,比之晚霞还要艳丽。 后來,他亦赠给了她一些特制的小烟花,嘱咐她想念自己时便燃放一枚,他只要看到,便会即刻赶去与她相会。 彼时通信的烟花,如今拿在手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元灏,竟也是这场阴谋中的一份子么? 第10章 疑云密布 这两样莫名出现在身边的东西,其用意何在她已经明白,不过是要逼她做出选择而已,是母亲还是萧衍? 一支发簪,一枚烟火,都來自于她的过去,却要在这个时候让她做出对未來的抉择。 毫无疑问,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如果想让她的母亲平安,她就需要点燃这支烟花,抖落出萧衍的行踪,而后果……可想而知。 整个布局可怕得让人心惊,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想到了不会那么容易就抓住萧衍,所以才留了这样的后手,要让她亲自做出决定。 她兀自苦苦思索,房门却被推开了,慕三千熟悉的声音传來:“你沒事吧?” 傅妧一怔,手指微微一动,已将那两样东西藏入了枕下,这才勉强笑道:“你也逃出來了,沒有受伤吧?” 慕三千到她床边坐下,笑嘻嘻道:“沒有,颜师兄那么英明神武,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怎么会受伤?” 其实傅妧很羡慕她的这种性格,无论是什么样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上一刻还哭得悲悲戚戚的,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她便又恢复了活泼的本性。 她正想着,却听到慕三千又说道:“那个南楚皇帝真是草包,白白带了那么些侍卫,连我们千杀门底下的几个弟子都抓不住,这次我们把他们杀的落花流水,要不是颜师兄下了命令只许我们逃跑,说不定连那草包皇帝都能解决了!” 听到她如此兴高采烈的话语,傅妧却微微黯然,恐怕并不是元灏草包,而是故意放他们回來的吧。人越是多,就越是容易暴露行踪。 慕三千见她脸色苍白,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安慰道:“对不起啊,我知道那个南楚皇帝从前和你相识……我也不是故意要贬低他,实在是他比不上我颜师兄嘛,而且,他也沒有受伤。” 傅妧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沒有那个意思,只是在担心……” 慕三千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好了,沒有人跟踪我们,或许是自顾不暇了呢!” 然而傅妧却不能像她那样乐观,如果慕三千沒有回來,她或许还会存着一线希望,以为自己是理解错了荷包里那两样东西的意思。但是一切偏偏朝着最害怕的方向发展了,元灏有意把慕三千放了回來,就是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而他们却插翅也难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的心机这样可怕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还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大夫來?”之前经历过那件事之后,慕三千对她的态度大为改观,更兼着心里有一丝愧疚,所以对她格外的亲热。 “我沒事。”傅妧现在完全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见无论自己说什么,傅妧都是恹恹的沒有太大反应,慕三千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似的:“对了,那个楚仑想要亲自來向你道歉呢,虽然我已经安慰过他了,但他还很是惶恐,不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吓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呢。” “哦?”傅妧这倒有些意外,那中年人看起來精明外露,之前的表现也十分镇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慕三千笑嘻嘻道:“你不要误会了,他虽然戴了那个楚仑的假面具,但实际上要年轻的多,这算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任务呢,紧张的不得了。” “你师兄怎么说?”她仍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随口问道。 “师兄当然说最好不來打扰了,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实在是看烦了,所以才來问问你的意思,怎么样,要不要见见他?” 傅妧本想拒绝,然而心底陡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竟改口道:“好,你叫他來吧。” 慕三千天生一副热心肠,立刻便去叫了他來,见楚仑站在那里战战兢兢不停舔着嘴唇的样子,便主动倒了杯茶递给他:“你也看到了,傅姑娘好好的,你喝口水再说话吧,嘴唇都裂的像是老树皮一样了。” 楚仑勉强笑笑,接过茶杯的时候,手却抖得厉害,竟将满满一杯热茶都倒在了慕三千身上。慕三千惊呼一声,忙匆匆向傅妧说了一声,便跑出去换衣服了。 傅妧虽然目不能视,却一直留神倾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歇了这许久,她耳边的嗡嗡声已经渐渐消失,听起來更加清楚了。 果然,刚才还恨不得周身打颤的楚仑,竟镇定地把已经空了的茶杯放回到了桌上,茶杯叩击桌面的声音清脆利落,不见分毫颤抖。 印证了心里之前的猜测,傅妧终于开口:“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第11章 揭穿假面 短暂的静默后,楚仑低沉的声音传來:“有人让我给傅姑娘捎带一句话。” 傅妧并不急于追问那个口信,而是淡淡道:“我有个问題,想要请教先生。” 听得她如此说,楚仑微微有些惊讶,那女子虽然一双眼睛都被蒙在厚厚的纱布后面,但他却觉得仿佛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屏障,甚至穿透了他脸上天衣无缝的面具。 “你,究竟是真正的楚仑,还是另外一个冒名顶替的人?” 这问題问的颇为古怪,但楚仑已然明了于心,他沒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冒名顶替,还要分这一个和那一个吗?” 傅妧嘴角微微上扬:“果然,你是元氏兄弟那边的人吧,果然是个好计策,本來楚仑这个人就是要被偷梁换柱的,你们将计就计,把他换成了自己的人,那么,之前那炸药也是你故意安排的了?” 楚仑沉声道:“我不过是听从主上吩咐罢了,”见身份已经被傅妧拆穿,他索性也不再遮掩,大方道:“既然姑娘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也该听听我带來的口信了。” 傅妧不置可否,楚仑却一字字道:“荷包里的东西,一命换一命。”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用萧衍的命,去换她母亲沈氏的命。这就是元灏给她开出的条件,果然大费周章。 原來他所谓的彻底打败萧衍,竟然是这样的方式,要逼迫她亲手做出抉择。 兜了那样大的一个圈子,布下了无数疑阵,要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机竟然变得这样可怕了? 明知道萧衍每做一事必然留有后招,所以一开始,他就沒打算用炸药机关置萧衍于死地,而是将计就计,用自己手下的人替换了北燕派來的人。千杀门特制的面具,用秘制药水贴在脸上后,要数月才能取下,根本无从验证。 只是沒想到,他们也有这种本事,能仿出一张和千杀门的手艺一般无二的面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的力量替换了进去。 布炸药、选陷阱,楚仑做的所有事,都会让人相信他就是千杀门的人,在暗中帮助萧衍。然而,他的作用却只是取得萧衍的信任,然后來到她面前,说出这个交换的条件。 整个布局,乍看來匪夷所思,细细想下去,才发现每一步都有迹可循。斗的不是天时地利,而是人心诡算。 “皇后娘娘,您最好尽快做出决定。”身份已被拆穿,那假冒的楚仑也改口称呼她为皇后。 “如果拖延了会怎样?”她轻声反问,随后自己回答,“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埋伏在前面等着,如果我沒有做出他想要的决定,他还会有后招的吧?” 既然敢把这个楚仑派到她面前,显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陷阱,或许就在周围。 他并不是非要和她做这个交易不可,他的行为是在告诉她,这是他给予的唯一机会,如果错过了,他同样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真是狂妄啊……”傅妧微微叹息。 楚仑愣了一下,才恭声答道:“陛下对娘娘爱重情深,必然不会为难您,只是希望您做出正确的决定。” 傅妧轻笑出声:“这么说來,他派你來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监视,或者是保护?” “陛下确实是担心您在乱军中受伤,所以才……”他话沒说完,就听到身后微有响动,然而他还沒來得及起身,冰冷剑锋就迫住了他的后颈。 “你果然是个假的,快说,我师弟被你们怎么样了?”慕三千急切的声音传來。 楚仑看到傅妧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意,陡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前慕三千是故意配合他离开的,就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在身后偷袭。 那么,之前这个女人引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是在拖延时间了?或者说是,掩饰慕三千从窗口潜入的动静…… “你说的那些,我已经差不多都猜到了,”傅妧淡淡道,“既然你那么忠于你的主子,那么就在这里等他來解救你吧。” 慕三千会意,立刻掉转剑柄在他后颈重重一击,他便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我去告诉师兄,让他做好防备。”慕三千把长剑放回剑鞘中,轻松地说道。她才刚走了两步,就被傅妧叫住了。 “不,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慕三千皱起了眉头,照这人的说法,元灏肯定在某处还埋伏了重兵,应该尽早让大家做好防备才对啊。 但是傅妧脸上的神情极为郑重,让她不得不停住脚步。 “现在还不行,因为……”傅妧淡淡一笑,“你还要帮我另外一个忙。” 第12章 设计离开 “这样……能行吗?”慕三千怯怯地问。 傅妧浅浅微笑:“放心,这主意是我出的,也是我硬要你这样做的,他不会怪你的。”这个他指的是萧衍,如今他正躺在床榻上,眼眸紧闭,显然是已经昏了过去。 慕三千眉头微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担心你……”她随即咬紧了嘴唇,显然这样的情绪流露让她很不习惯。 傅妧的手指轻轻抚过萧衍的额头,在他的眉骨处停留了一瞬。 记得以前看过的杂书里,有一本是说骨相的,彼时不过是闲着读來玩的,这一刻却合上心头。 萧衍的眉骨微微凸出,眉尾处微微上扬,是天生的贵相。如果不曾遇到她这么个煞星,他的命运或许不至于走上这般波折的轨道。 或许,把一切和盘托出,他会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她还是选择了隐瞒他,独自一人去面对一切。 并不是不相信他有那样的能力,事实上,在她心目中,他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人。每一次被困绝境,他总能覆手翻盘,定胜负于顷刻之间。 她太相信他有那样的能力了,但是这一次,她不能容许他那样做。 傅妧的手指沿着他的脸部轮廓轻轻描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再次看清了他的脸容。然后,她决然地收回手,对慕三千道:“送我出去吧。” 慕三千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真的……只能那样做了吗?” 傅妧点头:“记住,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告诉南宫慕云,不要立刻动身,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來,尤其不能让他出去。” 慕三千沉默良久,终于“嗯”了一声,却立刻补充道:“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个条件,”她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让我陪你一起去。” 傅妧正要拒绝,慕三千却又道:“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去叫人來弄醒颜师兄,到时候咱们大家横竖不过是死在一起罢了。” 她的声音里透出來的倔强让傅妧无话可说,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她点了点头。 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后,她们已经换好了装束,悄悄离开了暂时躲避的小院。傅妧的脸容被压低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再加上是慕三千带她出去的,根本就沒有人盘查。 苍茫的暮色中,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地向南飞驰而去,一口气跑出很远后,慕三千怕傅妧受不了颠簸,终于放慢了马速。 傅妧微微坐直了身子出声道:“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活着回去,不然南宫慕云他一定要恨死我了。” 慕三千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傅妧忍不住想要微笑,这个女孩子武功身手都好,人品相貌也是一流的,偏生对于这份近在咫尺的情感总是懵然无知。 “南宫他……很关心你,你不觉得吗?”她斟酌了一下语句,才反问道。 慕三千脸色微红,不由自主策马和她并骑而行。“我……其实心里另外有……喜欢的人了,”她迅速看了一眼,“你放心,不是颜师兄,是……另外一个人。” 傅妧微笑:“是洛奕吗?” 慕三千大惊,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还是低下了头:“你……你胡说什么。”她本以为这是自己隐秘的小心思,然而听傅妧的口气,却像是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你不想知道他在哪里吗?”傅妧无视慕三千的反驳,自顾自问道。 “我当然……”慕三千本能地要否认,然而心底的那点小心思还是占了上风,毕竟,已经很久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了,被囚禁在南楚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她想念的最多的人就是他。可惜,他却一次都沒有出现过。 “在哪里?”她硬邦邦地抛出这个问題。 傅妧神秘一笑,勒住身下的马儿,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过來。慕三千果然听话地把耳朵凑了过來,傅妧嘴角的笑意陡然多了几分苍凉:“他在……” “哪里?”后面的声音太过轻微,慕三千沒有听到,本能地更凑近了些。 然而她得到的回答是耳后尖锐的刺痛,她立刻失去了意识,傅妧忙抓紧了她免得她摔下马背。摸索着用衣带把慕三千绑在马背上之后,她已经是满头大汗。 失去了眼睛,一切事情都变得困难起來。 “他在……连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傅妧轻声道,算是回答了之前许诺告诉慕三千的事。曾经,她庆幸有这样一个明朗活泼的女子喜欢上洛奕,但是看到南宫慕云的黯然,她又觉得过意不去。 好在,现在的她不必再去操心这些事了,因为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她狠狠一鞭子抽打在马臀上,马儿的嘶鸣声和蹄声渐渐远去,和暮色一样消失在迅速降临的夜色中。 第13章 惊闻死讯 蒙在眼上的厚厚布巾已经被她解去,傅妧睁开眼睛时,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果然,视力并沒有因为喝下那一碗药而恢复。 她摸索着点燃了手中的那枚烟花,在感觉到震颤的时候,她茫然地仰起脸,看向对她來说仍然是漆黑一片的夜空。她仍然记得从前烟花绽放在天幕的模样,然而此刻她眼前闪过的,却是往昔的青葱岁月。 第一次在城外,遇到风度翩翩的元灏,少女心思一触而动,之后接二连三的相遇,让她以为是宿命中注定的姻缘。情之所至,一往而深,从此爱恨纠缠,荒唐数载。 其实,命运早在一开始就给了她答案,曾经那点暗生的情愫,不过是那一枚烟花。牢牢握在手里时,看不到它的绚烂,待点燃时,亦只得夜空中一刹那的美丽,终究都只是虚幻。 她不知道烟火何时坠落消亡,只是一直呆呆地仰着脸,用无神的目光注视着天空的方向。 当身后传來脚步声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有些释然。 她沒有回头,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师傅。” 后面那人沒有答话,傅妧转过身去,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笑意:“从前在草庐里读书时,我年小贪玩,总是央求则宁哥哥代我做功课,自己则去偷看杂书,为了防师傅发现,时时刻刻竖耳倾听,所以,您的脚步声,我听的最熟。” 短暂的静默后,玄嵇终于出声:“你的眼睛怎么了?” 傅妧微笑不减:“或许是上天嫌我看到的东西太多,想要收回去而已。” 玄嵇叹息一声:“如果这样说的话,你不仅仅是看到的太多,做错的也太多。”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语声已近乎于发狠。 不知怎的,傅妧心口陡然传來一阵剧痛,她立足不稳跌在地上,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种感觉,和之前那种感觉一般无二。同样的,她挣扎着去摸自己的脉搏时,却还是一切如常,且跳动有力。 她按住心口,喘息道:“看來,师傅是又养出了什么稀奇的蛊虫了。” 话音方落,疼痛就戛然而止,玄嵇伸手把她扶起來:“你确实是我最聪明的学生,可惜总是不肯听话,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里來放信号,你以为这样萧衍就能逃得出去吗?” 傅妧淡淡道:“如果要抓我的话,还是尽快离开吧,不然等会儿元灏也赶來了,师傅又要如何解释呢?” 玄嵇扣住她肩膀的手陡然用了几分力气:“你以为,我到现在还摆布不了那小子吗?” 傅妧垂眸浅笑:“那么,就等在这里试试看好了。” 下一刻,她就被塞入了马车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被人粗暴地拖下來。周围十分安静,连一丝虫鸣声都听不到,似乎有铁门轧轧开启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肩膀上就被推了一把。 玄嵇示意她向前走,终于还是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前方是向下的台阶。” 那一段路尤为漫长,台阶一直向下延伸着,周围的空气也变得越來越阴冷,想來现在他们已经置身于地下了。 不知道这样一条通道,究竟是要通往什么地方。她甚至想起了修罗族的血池,不知道这里的密道尽头,是否同样有令人生畏的怪物。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台阶走到了尽头,脚下的地面变得平坦起來。幸好身后的玄嵇揪住了她的衣领,她才沒有跌倒。 惊魂初定时,她却忽然发觉眼前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影像,虽然既模糊又有重影,但好歹眼睛已经有了反应。 见她愣神,玄嵇不耐烦地又推了她一把:“快点,时间不多了。” 是什么时间不多了?傅妧沒有问出口,她已经看到了前方大门的轮廓,她有种感觉,一切的秘密,大约都会在那道门的后面。 玄嵇绕过她推开了门,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來,她茫然地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前方石室内的柱子上,似乎绑了一个人。血腥味的源头,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來的,一个人究竟要流多少血,才能散发出那么浓重的味道? 玄嵇走过來,把一样冰冷的东西塞在她手里:“前面那个人,就是杀了你娘的人,现在我给你刀子让你报仇,算是师徒一场的情分。” 听到他的话,傅妧身子一颤,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良久,她才颤声发问:“我娘……死了?” “是啊,”玄嵇的声音里似乎有种愉快的情绪,“我好吃好喝的把她供养起來,可惜偏偏有人不开眼,闯进來杀了她,还把尸体烧了,我好不容易才抢出那一根发簪……” 傅妧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都站不稳。 第14章 下不了手 “不过好在,我替你抓住了那个可恨的凶手,现在,拿起那把刀子,为你娘报仇吧。”他的声音仿佛是魔鬼的诱惑,诱导着她释放出内心的仇恨。 眼前依旧模糊,石室内沒有窗子,四角烛光摇曳,越发晃得眼前人影憧憧。 她摸索着捡起地上的匕首,刀锋不小心划过手指,便是凉凉地一痛。见她拿起匕首,玄嵇脸上泛起了满意的微笑,他几乎是推着她向前走了两步,把着她的手把刀子对准了被绑那人的心口,低声道:“就是在这里了。” 傅妧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面前那人似乎动了一下,隐藏在蓬乱头发里的双眸看向了她,隐约熟悉。 “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如果不快点动手,我可就要把他放了。”玄嵇在一旁催促道。 傅妧的双手握紧了匕首,却迟迟不肯动手。倘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然而现在玄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早就轰然坍塌,他如此着急要让她动手,其中必有深意,尽管一开始就被母亲的死讯冲昏了头脑,但她心底仍残存着一丝理智。 见她犹豫,玄嵇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动手,你听到了沒有?” 心口处骤然传來一阵紧缩之感,隐约疼痛。她现在知道,这种疼痛和玄嵇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自己不按照他的话去做,疼痛便会加强。 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视线清晰了少许。 “是你杀了我娘吗?”她出声问道。 面前那浑身都是血的人身子震了一下,良久才慢慢抬头,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污,蓬乱的头发和稻草被血粘在了脸上,根本看不出五官样貌,只觉狰狞。 那人并沒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越发让她心惊。 “杀了他!”玄嵇已经再次催促道。 下一刻,傅妧已经一个转身,将匕首狠狠捅向玄嵇的心口。彼时两人离得极近,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间,而她也用尽全力,只求一击必杀。 然而……精钢打制的匕首,却硬生生停留在了他的胸口处。傅妧再度用力,却只觉得对方的胸膛像是铁石打造的一般,根本无法突进半分。 玄嵇眸光一寒,扬手拂过她的手腕,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她手中的匕首登时落地。 傅妧的脸色瞬间苍白,她踉跄后退了两步,右手腕骨已然被打断,手指无力垂落。 “不!”就在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受刑男子却发出了咆哮的声音,他愤怒地挣扎起來,摇晃得身上的铁链一再作响。 傅妧听出了他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过去,轻轻叫出了他的名字:“洛奕?” 被囚禁在这地下密室的人,竟然是洛奕?他虽然比她早离开东昭一步,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玄嵇刚刚说是他杀了娘亲,怎么会? “看來你的眼睛和耳朵都恢复的差不多了,”看到她的神情,玄嵇冷笑,“那样正好,你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怎么死。” 傅妧不去理会他,忍痛向前走了两步,颤声问道:“你怎么会來这里?” 经过刚才那一通发泄后,洛奕好像连一点力气都沒有了,低垂的头几乎要挨到胸口,傅妧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醒着还是已经昏过去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他是來杀你娘的。”玄嵇冷然道。 “为什么?”傅妧颤抖着抬手撩开他脸上沾血的乱发,想要捧起他的脸。然而他连脸上也到处都是深深的伤口,她根本不敢下手。 究竟是怎样的酷刑,能把他折磨到这样的地步? 手下肌肤传來的颤动和热量告诉她,他还活着,并且清醒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固执地沒有抬头与她对视。 或许,是因为玄嵇刚才说的话? 傅妧坚定道:“我不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玄嵇只冷笑了一声,并沒有再开口。但是洛奕却终于抬起头來,他熟悉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干裂结痂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低低出声道:“是……真的,是我杀了她。” 傅妧陡然僵住,眼底一阵刺痛,原本已经变得清晰起來的视线又模糊了一下。 是幻觉吗?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洛奕怎么会去杀她的母亲?他完全沒有理由那么做,那么,是有人逼他的吗?但是看他的神情,确实有着愧疚的情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她震惊的神情,洛奕勉强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他闭上了眼睛,“请你,杀了我。” 第15章 目的达成 傅妧闭上眼睛,温热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涌出眼底。耳畔听到洛奕温柔的声音:“能死在你手里,我求之不得,这本就是我所能奢望的最好归宿。” 傅妧猛然睁开眼睛看向玄嵇:“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真的不能理解,这个她叫了近十年师傅的人,这样挖空心思的布局,究竟是在下怎样的一盘棋?说他是为了权力,他似乎总在做一些让天下大乱的事,而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看出來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玄嵇的眉目间很是淡然,再开口的时候,语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慈爱:“不要激动,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的眼睛。” “不过是一双眼睛,连师傅究竟想做什么都不曾看清过,留着还有什么用呢?”她冷笑出声,“我不会杀他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们两个一起杀了。” 玄嵇的目光落到她无力垂落的右手上, “断骨如果不重新接上,很可能会残废的。” 傅妧瞪着他,嘲讽道:“看來,我对你还很有利用价值?”紧接着,她便弯下腰捡起之前掉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掉转过來往自己的心口插落。 如果要落在他手里被他当做诱饵,她宁愿死。 “阿妧!”洛奕嘶吼出声,眸底几乎能滴出血來。 玄嵇一直在留意着他的反应,当下手指微动,傅妧心口处便是一阵绞痛。刚刚复明的眼睛顿时又是一黑,随着匕首的掉落,她也瘫倒在地上,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然而洛奕尽管愤怒,虚弱至极的身体却根本无法挣脱铁链的束缚。 看到他无能为力的样子,玄嵇陡然大怒:“你竟然真的沒有继承东昭祭司的力量?” “呵呵……”洛奕发出低沉的笑声,半晌才道:“那也是师傅安排算计好的吧,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傅妧全身的力气都用來抵抗那仿佛无休无止的疼痛了,然而听觉尚自完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下更是沉重了几分。 果然,一切都是布好的局,而始作俑者,就是自己曾经的师傅。 她和洛奕都以为已经逃出了他的控制,却沒想到一切都还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身入局中尚不自知,恐怕是最悲哀的事了。 而如今这样的局面,是否又是另外一个局的开始。 玄嵇走过去抓住了洛奕的衣领:“胡说,你身上分明有修罗族人的气息,为什么沒有继承他的力量?”他陡然一惊,“难道……” 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奕身上,傅妧心口疼痛渐消,挣扎着支起了身子。 “沒错,”洛奕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根本就沒有继承那个人的力量,你的如意算盘,总算也有落空的时候。” 玄嵇对他怒目而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云然?你处心积虑传他瞳术,原來就是为了这个……” “不,你的计划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只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沒想到竟然歪打正着,这是不是能说明,连上天也在和你作对呢?”洛奕肆无忌惮地大笑,显然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玄嵇冷笑,“天能算什么!” 他伸手掐住洛奕的喉咙:“既然这样,你对我來说就沒有任何作用了。” 在傅妧的惊呼声中,玄嵇还未发力,竟突然放开了手。他敏捷地转身想要握住來袭的暗器,却抓了个空。再摊开手时,掌心却已多了一抹血痕。 傅妧的心登时一沉,这样的伤痕,难道是他? 果然,石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傅妧苦笑落泪,他果然还是跟來了,是自己的那点伎俩太微不足道,还是他的意志力太过强大。 他在门边停步扬眉一笑:“你不就是想让我來这里吗?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放人了。” 看到他出现,玄嵇唇边露出森然笑意:“萧衍,你果然够胆。”话音未落,他已经从地上一把抓起傅妧把她挡在自己身前。 “我只要动一下手指,她立刻就会死,不过我是个崇尚公平交易的人,一命换一命,只要你自尽,她就可以好好的活着。” 傅妧苦笑,原來所谓的一命换一命,竟会是这样一种局面。是该说玄嵇算无遗策,还是上天造化弄人?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洛奕眸底的关切之意,顿时明白了他之前的所有苦衷。他之所以杀了她的母亲,是为了让她了无牵挂,不必再受玄嵇威胁。 哪怕,她会因此怨恨他。 此时此刻,她能了解洛奕的心情,因为现在的她,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威胁萧衍的筹码! 第16章 促膝长谈 面对严阵以待的玄嵇,萧衍只是笑了笑,就把身边的长剑解下來放在一边,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在做那些事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一谈?” 玄嵇目光阴郁:“我和萧延宗的儿子沒有什么好谈的。” “动机,”萧衍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做这些事的动机。” 玄嵇的手放松了少许,至少傅妧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但他仍然充满警惕地看着萧衍,甚至向后缓缓退了几步。 萧衍低眉笑了笑:“有句话好像是这样说的,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难道你现在不愿意解释,是想一会儿追随我于地下的时候再解释?” “你这是什么意思?”玄嵇冷然发问。 萧衍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沒什么,只不过在外面预备了数千精兵,数十斤火油,如果沒有我的命令,一个时辰后,这里会和流沙谷的神殿一样,化作火场中的一堆瓦砾,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你我几人的骨骸。” “那你就先替她收尸吧。”玄嵇咬牙道,几乎是在他开口的瞬间,傅妧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她虽然咬住嘴唇忍着沒有发出声音,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既然如此……”萧衍拂了拂衣襟,“那么我便索性下令现在就动手好了,不过是大家一同陪葬,我并不介意。” 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玄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的……只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已?” 萧衍回身看着他,眉目淡然。 心口的疼痛渐渐减退,其实在玄嵇刚才开口的时候,傅妧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其实玄嵇自己也是很想有个说出來的机会的吧,他看上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极为自负。 这个局,恐怕是他以毕生精力布就的,如果其中的种种精妙之处一直无人知晓,连他自己也会不甘。 因此,与其说是萧衍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如说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见他松口,萧衍微微抬腕,捆缚住洛奕的铁链便应声而断。玄嵇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后者只是笑道:“既然要好好谈一谈,我们几个局中人都应该加入吧,放心,我不会拿她的性命当儿戏的。” 这个她自然说的是傅妧,他的意思旨在告诉玄嵇,为了傅妧的安危,他并沒有要反抗的意思。 凝神注视他片刻后,玄嵇终于放松下來,甚至也把傅妧放开了。 “你最好不要耍花样,我在她身上种了蛊,随时都可以让她痛苦的死掉。”玄嵇用威胁的语气说道。 萧衍置之一笑,好整以暇地盘膝坐下來,甚至还拿出了一瓶酒。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是带着美酒來找老友叙旧的,根本不是來赴一场生死决战。 即使是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看到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傅妧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靠在角落里的洛奕看到她的神情,目光不由得黯然了少许,随即便转为了无奈。 其实他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她展露如此笑颜,哪怕是在最危险的境地下。而他,似乎只能给她带來无穷的麻烦…… 萧衍先喝了一口酒后,然后把酒壶隔空掷了过去,待玄嵇伸手接住后,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差点忘了,流沙谷门下是戒酒戒荤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流沙谷这个名称了,傅妧暗自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难道是门派么? 然而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玄嵇眸光陡然一寒,手腕一翻便将酒壶掷在地上。上好的玉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酒香四溢。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终于开口发问。 “一切。”萧衍沉着应答。 玄嵇冷笑:“我怕你的命沒有那么长,不过,能看着萧延宗的儿子死于非命,一切也都值了。” 幽暗的石室中,烛光在四壁和天花板上跳跃着,映得众人的脸容阴晴不定。而玄嵇苍凉的语声,终于揭开了所有的谜題,将一段源自数十年前的恩怨,如画卷般展现在众人面前。 傅妧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恩师授业的日子,只不过这一次,其中的惊心动魄和曲折是远远超乎想象的。 其实说來说去,还离不了那个永恒的主題,皇权和斗争。 只不过在那场对于流沙谷弟子來说是浩劫的战争中,萧延宗的野心和无情确实令人无法想象。 而玄嵇,也亲手把自己的师门推向了毁灭。 人心险恶,竟至于斯! 第17章 同门会面 “父债子偿,我发誓要让萧延宗断子绝孙,这么多年过去,总算能看到这一天了。”玄嵇森然发笑,笑声中带着几许猖狂,几许得意。 傅妧陡然出声:“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报师门被灭之仇,还是泄个人被弃之愤?” 玄嵇眸光阴冷,低声道:“傅妧,我夸你聪慧,并不是让你在师傅面前卖弄这伶俐口舌的。”显然,他已经被触怒了。 之前在他叙述那些往事的过程中,他的情绪尽皆放在自己是如何被萧延宗背叛的事上面,对于自己背叛师门引大军前往剿灭的事,只是一语带过,且十分含糊。 只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这些來? 傅妧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嘴角勾起倔强的弧度:“我也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一直在旁边闭目休养的洛奕睁开了眼睛,焦急道:“阿妧,不要这样!”他跟随玄嵇的时日最久,深知他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如今见傅妧铁了心要激他发怒,一颗心登时如被沸油煎熬,恨不能立刻冲过去将她护住。 只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拷打了这几日,他已然虚弱至极,连想要抬抬手指都十分费力,如今挣扎着说出这一句话來,胸口立刻如刀割般疼痛,连呼吸都成了折磨。 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萧衍,但见对方只是低眉沉思,似是完全对外界无感似的。 而另外一边,傅妧已然扬声道:“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配上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凛厉的眸光,十足倔强的模样。洛奕心痛如绞,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过去,想着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得她的安危。 然而玄嵇才刚刚扬起手,身子便是一僵。 他这厢动作稍有停滞,萧衍却动如脱兔,瞬间便來到了他身前,一掌狠狠印上他的胸口,另一手已然抱起了傅妧。 素日看上去如文人雅士一般的玄嵇,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萧衍满蓄力道的一掌,竟不能撼动他的身子分毫,相反的,他胸口一缩一挺,竟把萧衍撞飞。 幸好萧衍早有防备,整个人垫在傅妧下面,虽然重重落地,却不曾让怀中那纤弱女子受伤。 玄嵇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你以为激我砸了酒壶,让里面的药物挥发出來,就能制服我了?” 萧衍挣扎起身,拭去嘴角的一抹血痕:“我从來都沒有以为,我能和你这样的怪物抗衡。” “你说我是怪物?”玄嵇眯起了眼睛,语声变得危险起來。 “算起來你也将近七十岁了吧,还保持着这样的外貌和体力,不是怪物,是什么?”萧衍嘴角笑意未收,语声轻松,全然不畏惧这个不曾动手就把自己弹飞的人。 玄嵇冷笑:“你知道我的岁数,那么,你的武功是静烜师兄教导出來的了,他在哪里?”见萧衍不吭声,他陡然扬声喊道:“滚出來!” 声音在石室内回响,却沒有任何回应。玄嵇眸光一沉,陡然捡起之前萧衍丢在地上的佩剑,将寒光闪闪的长剑指向萧衍的心口,再次厉声道:“你如果不出來,我立刻就杀了他!” 终于,随着轻轻的咳嗽声,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当看清來人面容时,玄嵇忍不住大笑出声:“静烜师兄,你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真是丢尽了流沙谷和师父的脸面!” 看上去苍老到奄奄一息的静烜看了他一眼,连目光似乎都虚弱至极。沉默片刻,他开口时,语声也低沉喑哑,如果不仔细倾听就听不到似的:“生老病死本是每个人都不能抗拒的。” 玄嵇冷笑:“那你是在说,从前修习辟谷和长生之术的师父们,也都是怪物了?” 静烜轻轻摇头:“从前流沙谷尚在,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世外人罢了,但既然入了世,就要遵循这世间自有的规律。” “话不投机半句多,”玄嵇愤然道,看到互相偎依的萧衍和傅妧,心中陡生一念,于是笑道:“在师兄看來,你我教导出來的徒儿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见静烜不答,他得意道:“你在北燕苦心教导这小子多年,但我只用了一个女子,就让他自甘冒险來此,领受当年他父亲犯下的罪孽,你说,这次是不是我赢了呢?” 静烜的目光落到了傅妧身上,语声依旧平静:“或许是他命中该有此一劫。” “我知道,师兄的观星术一向学的比我好,那么,你有沒有看到她的命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妖星啊!” 傅妧的脸色立刻变了,她本能地看向萧衍,却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第18章 生死相决 “妖星之说古來有之,若是应验在男子身上,便是奸相佞臣之辈,若是应在女子身上,便是祸水之流,”玄嵇缓缓道,难掩得意之色,“从前我与你一同学艺,却总是落后你一步,在看到她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也有赢的机会?” 静烜雪白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哦?”难掩疲惫的声音,似是对这番言论的不屑,又似是所有精神气力已经耗完。 玄嵇陡然扑上去摇晃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我的话还沒有说完,你不许死!”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癫狂的光芒,与静烜平静如水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不错,你选的是帝王之材,那又怎样,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就能倾覆四国江山!你做再多的努力都沒有用!”他狠狠松手,静烜向后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 至此,傅妧忍不住丢下靠在墙上的萧衍,跑过去扶起了那衰弱的老人,转身对玄嵇道:“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么,包括我和元灏的相识,还有进宫的事?” “不错,”玄嵇冷酷道,“受惊的马,傅家的决定,你遇到的每件事,都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你也沒有让我失望,每个决定都做的恰到好处。” “你不是有很多仇恨吗?从小到大所受的那些冷眼,在皇宫里受到的欺凌,现在一切问題都不存在了,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把那些人踩在脚下……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玄嵇的声音循循善诱。 傅妧却后退了一步,语声坚定:“不,我不想要这些。”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静烜却开口道:“瞧,你自以为能操控一切,却始终无法掌握人心背向,师弟,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玄嵇勃然大怒:“不要摆出一副教训的口气,你懂得人心背向又怎样?”他指向萧衍,“你的好徒弟还不是对她一见倾心,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放弃大好河山!” 静烜低低地笑了,然而那笑声落在傅妧耳中,却激起了不祥的感觉。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假象呢?”老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什么意思?”玄嵇眯起了眼睛。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的來历不简单,所知所学都远非寻常女子可比,所以,我才故意让她留在子彦身边,就是为了让你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静烜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说话时中气十足,全然不见刚才的疲惫之态。 玄嵇的目光惊疑不定:“不可能,你明明想要杀她以绝后患,在西陇边境的那次……”他的语声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不错,”静烜笑得倨傲,“如果我真要杀她,怎么会留她到现在?我只不过是想借着你的手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罢了!” 傅妧原本扶住他肘弯的手渐渐滑落,整个人像是被冰水当头浇下,从骨子里散发出难以抵御的寒冷。 曾经她以为,善与恶有着明显的界限,正如玄嵇一直是恶的代表,做尽了祸乱四国的种种事端。而之前静烜出现后,她也一直以为他代表的是善和正义,一直在竭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而此刻听了他的话,她才明白,原來静烜的所作所为并非是为了阻止,而是一直在纵容。 从某种程度上來说,这两位出自同门的师兄弟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要打破四国各据一方的局面,实现一统江山的大业。 区别仅仅是那个人选而已,静烜选择的是萧衍,而玄嵇为了自己的私怨,又添上了一个将北燕萧氏的后人置于死地的目标。 这算不算是……殊途同归? 原來这些年的纠缠,只不过是流沙谷门下最后两个弟子的政治博弈,那么,在以天地为棋盘的这一局中,她所占据的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她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萧衍,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然而,她得到的却只是沉默而已。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墙上,嘴角染血,目光却平静而冷漠。 而另外一边,玄嵇和静烜已然动手,傅妧茫然地看过去,只见刚才还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已经完全沒有了刚才的虚弱之态,一举一动快逾闪电,明明两人手中都是空无一物,虚空中却有电光交错。 萧衍已经把洛奕背了起來,然后过來抓住傅妧的手:“我们快走。” 他的目光中有焦急,但她却看不出任何关切。从刚才起,他似乎就变了个人,完全印证了静烜说的话。 原來,一切真的都只是做戏而已吗? 她本能地挣开了他的手…… 第19章 所谓代价 萧衍愣了一下,想要再度握住她的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半空中陡然有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她,萧衍因为还背着一个人的缘故,动作和反应都比平常要迟钝些。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抓了一下,却只触碰到了她的指尖,最终,还是错过了…… 傅妧重重落在地上,随即脖颈便被有力的臂弯卡住,紧接着整个人也被从地上粗暴地拖了起來。玄嵇冷笑:“原來你用了禁咒,怪不得看上去要比实际年轻还要苍老数倍,把数十年的光阴凝聚在这一刻,也不过是想要我的性命,那就來吧!” 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有傅妧挡在身前,因为有恃无恐。 他眼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嘴角却挑衅地扬起:“既然要输,就输个彻底,静烜师兄,把我连同这妖星一同杀了,这世上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阻碍你了!” 对面那张苍老的脸孔上沒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萧衍仍茫然地伸着手,却再也无法触及她的指尖。 而她被玄嵇牢牢锁在身前,喉咙处传來的巨大力道几乎要让她窒息,唯一还能转动的就是眼睛。 这并不是她最接近于死亡的一次,事实上,她还沒有受到什么伤害。但这却是她最笃定自己会死的一次,因为静烜眼眸中的坚定沒有丝毫动摇,她确信,对方为了诛灭玄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在生命的尽头,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萧衍。 或许这句话她再也沒有机会亲口问出了,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着的感情,竟会在一瞬间,因为一句话就瓦解了全部信心,想來是多么的可笑。 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凡间的一个普通女子而已,什么妖星灾星,什么红颜祸水,都只是旁人加诸于她身上的词语。 而身为女子的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知道的仅仅只是,,“有沒有爱过我?” 那些甜言蜜语,究竟是出于他的本心,还是为了做戏?她于他的生命中,究竟只是一个为了江山大业而不得不虚与委蛇的过客,还是真心想要白头偕老的眷侣? 曾经的那些刻骨铭心究竟是谎言还是真心……太多的问題在她脑海里翻滚,短短一瞬间,已是千回百转。 可惜,命运终究不会给她问出口的机会,下一个瞬间,静烜已然挥掌劈下。 分明是赤手空拳,空气中却像是多了一柄用光凝成的长剑,当头落下,挟着万钧力道,将要把她连同身后的玄嵇一同诛杀! 白光映得少女的面容清晰无比,眉眼宛若浓墨画就,每一道笔触都美到极致。双眸中含着的泪水将坠未坠,在眼底凝聚成晶莹一片,虽然含泪,却是在微笑。 这一生千回百转,不断的揣测别人的心意,不断的修正自己的心意,以为终于两心相悦不必猜忌,却发现自己原來什么都不能确定。 肉身虽死,心或许却可获得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管她什么妖星之命祸水之身,最终也敌不过这当头劈下的刀锋,敌不过死亡的巨力。 闭上眼睛的瞬间,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过脸颊,然而眼前却是突然一暗。有人在刀锋落下的瞬间扑了过來,硬生生将她撞到了一边,然而他也用自己的脊背替她挨了那一击。 在耳边疯狂的笑声中,玄嵇放开了傅妧,狂奔出了石室。而剩下的所有人都处在极度震惊中,完全沒有人想要去阻拦他。 傅妧被扑倒在地,睁开眼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喉中登时哽咽,他却依旧微笑,仿佛是在问她,是否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的怀抱依然温暖人,却无法驱走她骨子里的冷意。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侧眸看去,就看到了自他衣角滴落的鲜|血,已经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且有愈來愈急的趋势。 “不要……不要这样……”她哽咽着,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用手去擦眼泪,却越擦越不清楚,眼底的酸痛越來越强烈,周围的光线似乎也越來越黯淡…… 不行,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瞎了,她还要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是自己错了,她不该怀疑他的心意。 这样的答案,她不需要……但是,上天似乎并沒有给她选择的机会,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必须付出代价去偿还。 而她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他…… 眼前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最后看到的,就是他眷恋的目光。 第20章 最后请求 失去了视觉,对整个世界的感官仿佛都模糊起來,似乎有人从她身上拉走了萧衍,她挣扎着想要挽留,却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萧衍……”她几近绝望地叫出他的名字,内心的愧疚感仿佛化作了利剑,能把她整个人从内部一点点杀死,留下千疮百孔的尸体。与此同时,她挣扎起身在地面上摸索起來,试图抓住他,哪怕是一片衣角也好。 有人拦住了她:“你不要乱动。”是洛奕的声音,尽管虚弱,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像是疯了一样推开他,他却再次上前抱住她,直到听到他发出痛苦的低呼,她才醒悟过來他是个受了重伤的人。 于是她渐渐安静下來,不再挣扎,只是用微弱得可怜的声音问他:“他怎么样了?” “他师傅在救他,你不要怕。”他更紧的抱住了她,那一刻,他庆幸她失明的那样及时。否则看到那一地的血,她一定会承受不住的。如果是别人,她或许不会崩溃,但那偏偏是萧衍,关心则乱…… 想到这里,他只能把她抱得更紧,或许,这是他余生里仅有的能这样接近她的机会了。 然而就在这时,怀中的她却再度挣扎起來,只是这次的挣扎和之前不同,更像是在抽搐。低头看去时,只见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起來,嘴唇却泛出了紫色,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前辈,前辈!”他大骇之下,忙拖着残破的身躯抱着她挪了过去,哀求道:“前辈,请你救救她,她怎么了?” 静烜沒有理会他,在忙于给萧衍止血。幸好在最后关头,他收回了大部分的劲力,否则受了这一击之后,萧衍一定早就骨碎筋断,一命呜呼了。 饶是如此,他的后背仍被一道狰狞的伤口所占据,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仍然需要尽快找到新鲜的血液补充,否则仍有性命之虞。 然而,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洛奕怀中的女子时,身子却微微僵了一下。 对上洛奕焦急的眼神,他淡淡道:“不用费力气了,她身上种的是同生蛊,沒得救的。” 听到他这样说,洛奕心底一阵绞痛,还是强忍着问道:“什么是同生蛊?求您救救她,我愿意用命來换!” 静烜取出一枚长长的银针,在她几处穴位上扎了一番,傅妧的脸色才略有和缓。 “所谓同生,即是共死,她的命已和你们师傅的性命连在一处了,”静烜把目光投向了门口,“若他死了,她也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洛奕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很想冲出去看看逃走的玄嵇究竟怎样了,却又放不下她。然而已经用不到这么麻烦了,南宫慕云已经走了进來,看到浑身是血的萧衍后,他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但看到傅妧茫然无神的目光时,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惊讶,只低声道:“师傅,我们最好尽快离开。”毕竟这里是南楚的地方,若是惊动了军队,恐怕又会是一场恶战。 静烜看了洛奕一眼,代他问道:“我师弟……怎样了?” 南宫慕云停顿了一下,才低声道:“中箭身亡。” 简短的四个字,如重锤般击在洛奕的心口,他喉间顿时涌上了腥甜的气息。然而怀中的她却动了动,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南宫慕云平静地发出邀请,同时躲闪着师傅的目光。他知道,师傅其实是很不愿意傅妧继续留在萧衍身旁的,但他也同样明白,那个女子对萧衍來说意味着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他也知道刻骨相思的滋味,有多难熬。 短暂的静默后,静烜开口道:“你们要去什么地方,我可以派人送你们安全离开。” “师傅!”南宫慕云失声道,却被静烜严厉的眼色逼退了接下來要说的话,他握紧了拳头,终于还是沒有再作坚持。 他抱歉地看向洛奕,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着急。 洛奕却只有苦笑,南宫慕云进來的太晚,沒有听到命运对傅妧的宣判,玄嵇死了,她也沒有多长的时间了。 十二个时辰,或者更短,他哪里还有机会带她走遍天涯海角寻访名医? 见他们都陷入了沉默,静烜率先起身道:“慕云,带上子彦,我们走。” “等等!”这次出声的是傅妧,在其余人惊讶的目光下,她挣扎着站起身來,向着静烜声音传來方向郑重地跪了下去。 这个举动突如其來,连静烜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请您成全我最后的心愿。”少女郑重叩首,语声坚定。 第21章 以血为咒 再度抬起头來的时候,她额上已见了斑斑血痕,显见得方才已用尽全力。 沒有任何回音,傅妧嘴角流露出些微苦涩,再度重重磕下头去。只是这一次,额头并沒有碰到印象中冷硬如铁的地面,有一只手垫在了她的额头和地面之间,避免了她再次受伤。 “师傅……”南宫慕云又叫了一声,不同于之前的激动,而是更倾向于哀求。 静烜的眉心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终于缓缓说出两个字:“你说。” 傅妧扬起秀美脸庞,一字字道:“请您,让他忘记我。” 她闭上眼睛,记忆中的画面在黑暗中一幕幕闪过,“忘记曾经遇到过我,忘记他为我做过的一切荒唐事,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请您让他全部忘记,”停顿了一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您能做到的,是吗?” 全然沒有想到她提出的要求竟会是这样,那看遍世事的老人也愣了一下。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洛奕忍不住低声责备她。 然而,静烜已然出声道:“若是在平常,想要做到这件事可谓是千难万难,但是今天,我能做到,”他叹息一声,“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傅妧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她的眉宇间仍挂着抹不去的深愁,低垂的长睫甚至还闪烁着水光,看到这样的笑容,远比看到她痛哭还要让人心痛。 洛奕喉中哽咽,已经说不出话來,静烜却对他道:“孩子,要完成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迸出一个字來。 傅妧茫然的目光转了过來:“你……不愿意帮我吗?”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现在的她和小时候的影子重叠,洛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若是在从前,他宁可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把萧衍从她脑子里挖出來,哪怕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也愿意用自己的余生去填补。 可是,现在她竟然要求他去消除萧衍关于她的记忆,, “你不用求我,我做不到。”他终于开口,语声冷硬,同时,他仍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只要看到她,好不容易树立起來的信心就会被动摇一样。 “凭什么,我要帮他,让他今后还能好好的活下去,而我就要生活在满是关于你的回忆的世界里?”他内心的声音在呐喊着,然而,却不曾说出口。 因为,她握住了他的手。因为失血,他早就开始发烧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手背上,宛如在火炭上放上了冰块,瞬间抚平了血脉中的所有躁动。 她并沒有再开口恳求,他却已被绝望淹沒。因为彼此都知道,他根本就无法抗拒她的任何请求,正如他那些激烈的内心对白,都永远不会说出口一样。 这就是他,永远内敛,不敢去表达自己的心意。原來,她竟这样了解他,所以有恃无恐,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好。”他低低地说出这个字,终于妥协。 洛奕的瞳术,可以抹去他的记忆,但并不保险。一來洛奕现在虚弱至极,瞳术能发挥出多少作用还是未知,二來萧衍的意志远比常人坚定,就更增添了变数。 所以,在他发动瞳术时,静烜会用傅妧的血画下符咒,让他本能的抗拒这气息主人的一切事情。双管齐下,绝无失手的可能。 原本不可能的条件,都在这里凑齐了,尤其是现在的萧衍已经异常虚弱,只能任凭摆布。 事到如今,一切语言似乎都是多余的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在利刃划破手腕时,傅妧竭力把头转向萧衍的方向,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她伸出另一只手手想要触碰萧衍的脸颊,却只摸到了一缕发丝。 洛奕沉默地伸出手,帮她找准了方向。 “谢谢。”她低声道,随着血液的流失,她渐渐陷入了沉睡。 或许这一次的睡眠,对于她來说意味着永远。不过至少,在死前,她身上的热血还能发挥最后一点作用,让那个人永远地忘记她。 忘记她的存在,忘记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所有事,用她的血,作为他记忆的禁锢,将彼此间的一切都抹杀。 那么,他将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再也不用为她只身犯险,做出那许多荒唐事。 一时荒唐,她永生铭记。 或许这样也好,她再也不用害怕时间的流逝抹去那些曾经生动的记忆,因为她的生命即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那些记忆对她來说就是永恒,再也无法磨灭。 第22章 大梦终醒 她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奔跑,身后似乎有兽类的喘息在一路跟随,让她无法停下脚步。 身体依然到达极限,每呼吸一次,胸腔中都传來刀割一般的疼痛,而心脏也跳得飞快,带着仿佛要破体而出的疯狂。 她终于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师傅……”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敬畏破土而出,然而下一刻,她已然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黑暗中,玄嵇师傅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因为你是妖星转世,因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会害死接近你的每个人!” “看,这条冥河很欢迎你的到來呢,因为你身上有血腥和杀戮的味道。”诅咒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面前的黑暗中逐渐浮现了绿色的幽光。 那是一条诡异的河流,黑沉沉的河水中浮动着点点幽光,仔细看去,每点光芒都映出了一张染血的面孔。那些虚幻的影子随着河水浮沉,流向远方……傅妧觉得,她依稀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只要你还活着,就会不断有人死去,你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由别人的鲜血铺成的。”那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仿佛是在诱导她加入到亡灵的河流中, 她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抬起脚步,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难道,这些杀戮不是因你们的私心而起的么,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 虽然还在争辩,但她已经离冥河越來越近,已经能感受到那阴冷腐朽的气息迎面而來,仿佛锁链般抓紧了她,想把她也带入其中。 “你错了,我们只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如果沒有你的存在,或许我会死在流沙谷的大火中,或许会做一个游方术士,或许会用一些更愚蠢的方法复仇……” 他的声音陡然靠近了许多:“明白了吗?是在看到你之后,我才选定了这样的一条路的,是你把杀戮带來这个世上的,就算沒有我,还会有别人找到你,以你的名义掀起腥风血雨,你,就是为了祸乱这个世界而生的。” 又像预言又像诅咒的一番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催促着她向那道冥河走去。只有她的生命终结了,一切才会结束…… 傅妧猝然停步,回身看向玄嵇虚幻的影像,眸底清冷。 “错的是你,”她轻声开口,“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现在也应该在那群亡灵之中,而不是在这里。” 那虚幻的影子沒有任何回音,脸容却逐渐扭曲:“不,你是我一手教导出來的,我才是流沙谷的主人,我……” “你已经死了,师傅。”她淡然出声。 话音未落,眼前的景象便陡然扭曲起來,玄嵇的影子、冥河中的亡灵,甚至是这整片空间,都在寸寸坍塌。只是坍塌过后,她并沒有迎來想要的光明,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仿佛无穷无尽。 身侧传來一个苍老的声音,是静烜的声音:“你醒了,是吗?” 她茫然地侧耳倾听,许久才出声道:“我……还沒死?”周身的感觉如此真实,和之前飘渺的幻景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她意识到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事实。 “目前看起來是这样。”老人简短地回答道。 “萧衍呢,他怎么样了?”她急切问道。 “他已经和你沒有任何关系了,”沉默片刻后,静烜如此回答道,“他的生死与好坏,都与你无关。” 傅妧默然,之前的记忆自心头流过,些许无奈。 是啊,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要让他永远忘记。虽然这样的决定,是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情形下做出的,但是……对他來说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您说得对,”她低声道,艰难地坐起身來,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洛奕呢?他还好吗?” 她的印象仍停留在洛奕被绑在石柱上浑身是血的模样,为了她的请求,重伤的他动用了精神力抹去萧衍的记忆,伤势会不会更加严重? 然而,静烜的回答却十分出人意料:“他离开了。” “什么?”傅妧难以置信地抬头问道。 “你们的师傅死了,幻夜阁还有很多事要他去处理,所以,他今天一早已经离开了,”静烜平静地回答道,“你呢,你要去哪里,我可以派人送你离开,也可以帮你找一个休养的地方,直到你的眼睛复原为止。” 傅妧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却仍然被遗弃在黑暗中,看不到一点光亮。 前所未有的茫然涌上心头,她,应该去哪里呢?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來了熟悉的声音:“师傅,我们该动身了。”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傅妧整个人便是一僵。 第23章 视若无睹 傅妧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來,想要叫出那人的名字,然而,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却在提醒着她,不能出声。 她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她本能地把被子拥在胸前,并低下头,让垂落的长发遮挡住自己的脸容。 衣袍的窸窣声传來,静烜似乎从床边站了起來:“你的伤还沒好,何苦这样着急?”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慕云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他守着你的吗?” “他去陪三千了,”萧衍答道,“等不及了,再在这里耽搁下去,边境那几座城就要……”他的声音突兀停止,傅妧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來,他……是看到她了么,难道他还记得?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手心的每一条纹路都有汗水渗出,濡湿了掌心的布料。 “师傅,我在外面等你。”他再度开口,语声中有了一丝戒备,紧接着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的气息也渐渐远去。 傅妧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因为紧张,骨节处甚至感到了些许酸楚。然而这些微的疼痛,都抵不过心底,那一瞬间的万箭穿心。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冷漠的语声已经表面了他的态度,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所以,在看到她之后,他的声音里才会多了几分警惕的意味。以前,他从不曾用那样的声音对她说过话。 或许,那才是本來的他吧。而她竟一直不曾察觉到,他对待她的特别。 傅妧陡然弯下了身子,把脸深深地埋在被褥中。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不是么?总是忍不住要去猜疑,所以酿成了如今的苦果,伤了他的身她的心,亦斩断了两人间可能拥有的未來。 而最讽刺的是,她竟然还沒有死。 或许是命中注定,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她和萧衍注定无法相守。 这样的惩罚太过残忍,他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对她视若无睹。而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在抹去他的记忆之前,静烜已经把一切利害关系说的很清楚了,抹去记忆后是不可逆转的。虽然因人而异,或许有人会保留一些记忆的片段,但在清醒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想起那些残破的画面。 如果要强行唤醒他的记忆,却有可能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轻则记忆混乱,重则经脉错乱,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 所以,她永远也不能在他面前提到那些往事,只有那样,他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虽然这些道理她都明白,然而,一想到和他缘尽于此,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來,眼泪濡湿了被子。 静烜本來是要离开的,但是看到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呜咽的情景,终于还是折返身來道:“你的眼睛本來就很难恢复,如果再过度伤怀,恐怕终其一生都再难见到光明了。” 傅妧抬起头,脸颊泪痕宛然,嘴角却微微上扬:“我的一生,还会有多长?你曾说我必死无疑,但我如今还在此处,为何会这样?” 不知为什么,静烜竟难得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答道:“或许,是天意。” 傅妧苦笑:“你们说我是妖星,说一切杀戮皆因我而起,如今又说是天意,那么是否上天注定,要借我的手來完成这一场杀戮,抑或是成就一位帝王?” 饶是通晓古今的静烜,如今也被她一语问住,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來。 眼前这女子外表柔弱,甚至盲了双眼,但那气势灼灼迫人而來,竟隐约让人有不敢直视之感。 然而傅妧要的也并不是他的答案,问出那样气势汹汹的一句话后,她也陷入了深思中。 良久,她抬眸粲然一笑:“上次求您,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我死里逃生,不知能否再求您一事?” 静烜沉声道:“你说。” 她眼角笑容更甚,虽然双目黯淡无光,却更添魅色。“请您把我送回南楚,我要见元灏。” 静烜皱眉,似是明白了她在打什么主意,忍不住劝解道:“玄嵇已然去了,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你其实不必……” 傅妧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您和玄嵇师傅,曾是同门师兄弟,是吗?” “那又怎样?”她的问话突如其來,静烜眯起了眼眸,花白的眉毛微微抖动,不明白她的表情传达的意思。 “流沙谷,”她转而提到了这个已被湮灭在历史中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世外桃源之地,门下弟子以辅佐帝业为己任,但是,不过如此罢了。” 听她的语气颇为不屑,静烜眉间紧皱:“你是什么意思?” 傅妧莞尔一笑:“我不相信玄嵇师傅,同样,也不相信您。” 第24章 重回小镇 坐在疾驰的马车上,傅妧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或许多疑是她的天性,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天性给她带來了太多波折,她就需要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别人。哪怕对方是个垂暮老人,哪怕对方答应了她的请求,甚至于可能救了她的性命。 这世上沒有绝对的善与恶,有区别的或许只是动机。 相比于玄嵇而言,静烜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行事手段也沒有那样疯狂。他是萧衍的师傅,某种程度上,萧衍的气质和他有几分相似,因而更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表象而已。 她沒有忘记,当初运筹帷幄引來大军要把她害死在北燕边境的人,正是那个看上去睿智和蔼的老人。同样的,当玄嵇孤注一掷要发动战争时,他也沒有出手阻拦,从头到尾,他都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还在推波助澜。 唯一值得感谢的是,刚才他沒有真的杀了她,反而放她离开了。 但那究竟是出于对天意的敬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无从得知。她现在只是想回到南楚,回到她曾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地方。 她怀中抱着的瓷罐,据说里面装了母亲的骨灰。这是洛奕走之前留下來的,而他并沒有给她留下只字片语,只是让南宫慕云转告。 而傅妧现在,就是抱着一种落叶归根的心情想要回去。 萧衍已经不记得她了,而洛奕也选择了离开,这个世上已经沒有人再需要她了,或许除了元灏。然而这一次回去,她并不是为了再续前缘,她和元灏的缘分,其实在萧衍出现出现之前就注定了完结。 只是,她还有一些事沒有告诉他,比如……元澈的死。 无可否认,自从元澈死后,元灏本人的性情已然大变,做出了许多从前的他做不出的事。虽然不知道现在去弥补纠正一切是否太晚,但她总归要去一试。 她不能让元泓成为第二个玄嵇,也不能让元灏像元澈一样,死在亲兄弟的手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元泓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和玄嵇的工于心计如出一辙。她几乎能确定,这位南楚的四皇子已经是玄嵇的入室弟子,或许,还是最能继承他衣钵的一个。 之前的那些布局,究竟是出自师傅的授意,还是这位四皇子自己的心思,已经无法获知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布局的人非常了解她的心思,几乎算到了她每一步的想法。 有着这样的对手,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将來那一仗的艰难了,而唯一的关键,就是元灏会选择相信谁。 想到这里,傅妧抱紧了手里的瓷罐,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罐子上,希望藉此平复下脑海中翻腾的思绪。 “娘……”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我会带你回家的。” 兜兜转转了那么大一圈,或许她最终还是要回到南楚,而那个曾经闯入过她生命,又留下了永恒印记的人,却要在遥远的北燕成就他的帝王霸业。 今生今世,他不曾认识一个叫做傅妧的女人,亦不曾做过那一场荒唐大梦。 而她唯一能为他做的,除了让他忘记自己,或许还有消弭战祸。一个好的帝王,不应该陷自己的子民于战乱中,尽管,那也是一统天下的最快方式。 但那些都是静烜一厢情愿的构想,不是吗?让其余三国陷入彻底的混乱中,好给北燕以趁乱上位的机会。那是流沙谷最后的掌门人的想法,但却未必是萧衍的想法。 傅妧固执地相信,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帝王霸业。 而她,亦不忍看到元灏成为亡国之君,毕竟,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因为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上天留着她的性命,就是为了要让她理清现在的乱局。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但她不忍去想,也不愿去想。 她宁愿把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归因于天意,或者就让这件事成为她人生中永远的谜題,也不愿意刨根问題。 有些事实或许太残酷,她承受不起。 终于,马车停在了小镇的关卡外。在数日前,她曾风尘仆仆地赶來,想要阻止萧衍救人的举动。而如今她再一次赶來,却是为了元灏。 果然,小镇外面的戒备已经严了许多,沒有通关文书的都被扣押了起來。 大概这才是小镇原本的模样,之前打开大门任人闯入,只不过是为了布一个瓮中捉鳖的局。 现在回想起來,才觉得萧衍那一招走的何其冒险。幸好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平安离开,那么她就再也沒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第25章 她回来了 “车里的是什么人?”士兵粗噶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随即车厢里便有风吹入,显然是对方掀开了车帘。 “我要见元灏。”她径自道。 那士兵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你这个疯女人,竟敢直呼咱们陛下的名讳,真是找死!”他伸手过來要拉她下车,却被车夫一把抱住了,两人扭打在一起。 傅妧摸索着从车厢里走了出去,傲然立于马车上,周围的众人仰望着她如仙女般的容颜,齐齐发出了赞叹之声。 她的双目虽然无光,却丝毫不能减损容貌的美丽,而周身那种仿佛与生俱來的气势,更是让人无法直视。守城的副将见多识广,立刻看出这女子并非普通人,显然非富即贵,当下先打发了人去禀报皇帝,才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傅妧,让你们的皇帝來见我。”她朗声道。 副将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待想到她的姓氏后,登时大为吃惊,立刻又派人去追之前那个报信的将士,让他务必补充上姓氏这一重要信息。 而这时,之前搜索马车的士兵好不容易制服了车夫,自己却也结结实实挨了几拳,兀自不服气道:“李副将,不就是一个女的吗,难不成还是什么皇亲国戚?” 李副将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混蛋,闯了大祸还不知道,你好好想想,皇后娘娘是哪一家哪一府的小姐!”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喝令其他军士将刚才闯了祸的士兵绑了起來,才走到马车旁恭声道:“请您先进去歇息,卑职会即刻差人送您去见陛下。” 见傅妧不说话,他还沒想到更多的主意,远处就想起了迅疾的马蹄声。 周围的将士和百姓纷纷下跪参见,而元灏眼中根本看不到这些人,骏马疾驰,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他终于看到了那站在马车上的女子。 然而,离她越近,他心底就越是忐忑。 终于來到马车旁边,他敏捷地跳下马,却发现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表情。他尝试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却同样沒有得到任何反应。 他收回的手抵在了自己嘴上,用的力气太大,嘴唇被牙齿磕破,他尝到了血的味道。而她却微微侧首,试探着问道:“元灏?” 沒有得到回应,傅妧试探着伸出手,在空气中胡乱摸索。 元灏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抱下马车:“是我,我在这里,你怎么了,眼睛还沒好?” 上次分别时,她的眼睛就出了问題,然而那个时候,他被突如其來的袭击打乱了脚步,一时间竟沒有想那么多。而且,他满心以为,很快就能彻底打败萧衍,所以其他事情都被推到了脑后。 谁知道天意弄人,他不止沒能抓住萧衍,连她也从眼前消失了。 那天在小楼上,他看着她奔进树林时,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的险境,只觉得心如刀割。从前他一直拼了命都想把她抓回自己身边,那一次却为了想要打败萧衍而放开了她的手。 如果不是元泓和玄嵇一再保证那个计划的万无一失,他几乎都要当场从楼上跳下去去追她。 后來得知她连同萧衍一起从南楚的土地上消失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疯了。这几天里,曾经让他无比重视的战争和胜负,都突然变得不重要了,他满脑子里都是她的影子,像是一种执念,又像是一种诅咒。 当那个小兵來报,说是有人在外求见时,他本能地想要挥手打发了,然而当听说是一位姑娘时,他的心还是颤抖了一下。 或许,那是再一次來求他的元盈?萧衍身边有了傅妧,大约是把她抛弃在路上了吧……他茫然地想着,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他往外走去。 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好……瞧,他已经卑微到这个地步上,像乞丐一样向命运乞求一丝怜悯。 这一次,上天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把她送了回來。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他在人生中第一次体验。 他捧起了她的脸,看到那双曾经璀璨夺目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黯淡时,心底抽痛了一下。“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他像是在回答着自己刚才的问題,“你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傅妧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声音却异常平静:“是的,我是回來找你的。” 元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重重把她抱入怀中。而在他身后的几步开外,元泓静静站立,眼底渐渐弥漫起浓重的杀气。 傅妧猛然心生警觉,自从失明之后,其他的感官却好像敏锐了许多。 在场的这些人中,恐怕只有元泓会用那样的目光來看自己吧。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第26章 暗自离间 温热的水包裹着她,让因为连日奔波而酸痛不堪的身体渐渐松弛下來。她静静地坐在浴桶中,感受着每一寸肌肤在热水中舒展开來的感觉,虽然是放松的姿态,心弦却一直紧绷。 有脚步声轻轻地绕过了屏风,她立刻抓起桶沿上的布巾遮住了胸前,警觉出声道:“谁?” 见她反应如此强烈,元灏立刻停了下來,安抚道:“你不用怕,是我。” 傅妧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冷冷道:“我还沒有洗完。”虽然早已打定主意回來,也预想到了若要取得他的信任和元泓斗可能会付出些什么,但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刻,她却无论如何都放不开。 听到她冰冷的语气,元灏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他正想转身离开,却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脖颈上,都有着淤痕和擦伤。 他一个箭步到了她身旁,急切道:“是谁弄伤了你?是不是守城的那群混蛋,我去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里充满暴虐,傅妧忙拉住他的衣袖:“不是,这些都是旧伤了。”她的眼睛看不到,也不知道他说的伤痕在哪里,想來那天在密室中和玄嵇几番冲突,是会留下些瘀伤的。 元灏在她旁边蹲下身來,轻轻抚上她肩膀处擦伤的痕迹,眼底有着心痛的神情。“是我的错,”他陡然开口,“我那天不该让你走的,我本以为他不会伤害你……” 傅妧知道他是误会了,不过关于玄嵇的事她倒不急着说出來,只是故作不经意般问道:“对了,玄嵇师傅也在这里吗?我很久沒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元灏微笑:“太傅不过四十左右年纪,却被你说成了老人家……”他本是想开个玩笑,然而转念又问道:“你也认识太傅,还叫他……师傅?” 早在元洵还是太子时,玄嵇就已被封作了太傅,而元灏登基后,也同样保留了他的位置,甚至给了他更大的权力。那是否意味着,在很久以前,玄嵇就和元灏搭上线了?不过看起來,玄嵇似乎并沒有告诉元灏他和傅妧的师徒关系。 傅妧沒有回答他的问題,而是道:“我明明记得,师傅是前太子的太傅,怎么又变作了你的?” 元灏淡淡一笑:“若不是太傅三番五次的帮忙,或许我今天也不在这个位子上,那么你呢,是怎么认识太傅的?” 傅妧已然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于是笑道:“我那位好祖父替你们牵线时,难道不曾告诉过你他是我的师傅吗?在城外的小村时,他曾教导过我十年,不仅如此,他的弟子如今还遍布天下呢。” 元灏不禁皱眉,意识到这件事后可能有许多他不曾想到的隐情,然而还沒等他想到新的问題,傅妧已经扯了扯他的衣袖:“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茫然地眨着眼睛,脸上是难得的娇嗔表情,元灏心头一软,便点头答应下來,临出去时,还不忘把干净衣衫都摆在她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彼时正是午后,元灏站在帐篷外面,骤然觉得天空比从前明朗许多,空气也新鲜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 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上天当真实现了他的愿望。 正在惬意时,元泓却走了过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事?” 元泓低声道:“在边境发现了萧衍的踪迹,但还是被他跑了,我手下的三千精兵也折损了不少。” 提起萧衍这个名字,元灏的眉宇间立刻凝重起來。 “皇兄,我知道傅姐姐回來你很高兴,但是她选在这个时候回來,我却有点担心,”他观察着元灏的神色,“就算你会生气,我也要说出來,你沒有忘记那天晚上,我们赶到她放烟火的地方,却扑了个空的事吧?” 元灏的表情越发阴郁,却还是沉声道:“那是过去的事了。” 元泓却道:“皇兄,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如果她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那个时候就可以放出讯号,让你抓到萧衍了,现在她又突然回來,我总是觉得不妥。” 其实,他根本就沒有找到萧衍的半点踪迹,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引起元灏的疑心,让他觉得傅妧这次回來,只是为了让萧衍尽快逃离。 而且,他也拿捏准了元灏的心理,就算他会怀疑,但他绝对不会当面去向傅妧求证。 在这样的两个人中制造误会,简直是太简单了,而唯一的得利者就是他自己。看着元灏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少许。 然而下一刻,这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凝定住了,因为他看到帐篷的帘子便掀开了,那个素衣少女已经走了出來。 尽管知道她双目已盲,元泓还是觉察出了一丝心慌。 第27章 一语惊人 元灏兀自深思,根本沒有留意到身后走來的人。而站在他对面的元泓心底却是犹疑不定,他们站的位置离帐篷有一段距离,她怎么可能听得到? 而且,看她走过來的样子,虽然脚步略有犹疑,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坚定,显然就是循声而來。 她不会听到的,或许只是凑巧……元泓这般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傅妧确实是听到了声音才找出來的,本來她就对元泓的声音很是敏感,尤其是他又提到了萧衍的名字。她知道元泓是在说谎,因为萧衍早就离开了南楚,想來以静烜的本事,也不会那样轻易就让人发觉了踪迹的。 那么,元泓故意这么说的用意何在,就很是明显了。可惜她的眼睛还沒有好,虽然对光有了一点反应,却仍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所以也无从判断,当自己出现的时候,他脸上是否会有心虚的表情。 然而当她越來越接近的时候,他们却突然不再交谈了,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出现吗? 傅妧这样想着,不由得忽略了脚下,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元灏回过身去就看到了跌倒在草丛中的她,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责备道:“你眼睛不好,怎么就跑了出來?” 说着,他便叫过了远处的副将,命他迅速到镇上找几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來这里服侍傅妧。 他要扶傅妧回去,她却站住了脚跟,嘴角带了一抹清浅笑意:“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元灏扶住她的手登时一僵,嘴上只淡淡应道:“是吗?”他的口气是息事宁人的,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題上多作讨论。 而元泓心中也是一紧,这个女人舌灿莲花的本事,他见识过很多次。因此,她开口的瞬间。他就已经开始担心,她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來颠倒是非。 如果刚才他说的这些是事实,那他自然不会担忧,但他自己知道的太清楚了,大半都是他信口编造出來的,根本站不稳脚跟。而那仅有的一部分事实,其中也包含了大量的猜测。 不错,当初他们按照烟花指示的方位追过去时,那里确实已是空无一人。只不过元泓心里很清楚,是他配合玄嵇拖延了时间,好让对方能抢先一步带走傅妧。 只是玄嵇当初保证过,傅妧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元灏面前。谁知世事难料,这个灾星一样的女人竟然活着回來了,还是主动找上门來的,而之前打了包票的玄嵇,却莫名其妙的失踪。 想到这里,元泓陡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玄嵇的失踪,是否和她有关系呢? 而这时,傅妧却突兀开口道:“他说的对。” 元灏不解地抬起头來,语声凝重:“你说什么?” 傅妧淡淡一笑:“他说的对,上次是我故意把烟花交了出去,转移了你们的视线,让萧衍顺利离开了包围圈。” 元灏的面色渐渐阴冷,一语不发。 “而这一次……”她再度开口。 “好了!”元灏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他斩钉截铁般地说道,托在她手肘上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我们先回去吧,你的眼睛不适合见风。” 听得出來,他已经在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了。但傅妧并沒有要就此终结这个话題的意思,相反,她的声音反而提高了些:“这一次,我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來的。” “够了!”元灏猛然甩开她的手,“我不想听这些!” 他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难道她还非要这样反复提醒吗?如果不是她,换做是另外一个人來说这些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把那人拖出去五马分尸。事实上,自从登基后,但凡是能激怒他的人,他都已经杀了。 但是,偏偏是她,他杀不得动不得,只能自己怄气! 与元灏的暴怒相对,一旁的元泓却悄悄松了口气,同时也更加困惑不解起來。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在故意给自个儿找麻烦么? 如果玄嵇还在,他一定会立刻去请教对方,让他分析一下傅妧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现在玄嵇的失踪,已经断了他的后路,他要靠自己和这个女人斗智斗勇了。 说不上胆怯,但总归有点不踏实。 “我知道你很想赢他,但如果不胜得光明磊落,你永远都还是输家。”傅妧再度开口,语声中带了几分凌厉的意味。 元灏看着她,语声犹疑:“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神情变得无比恳切:“我也希望你赢,但不是用这样的方式,而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元灏脸上的神情陡然起了变化,元泓暗叫不好,这个女人,竟然想用一句话就扭转局势!但是元灏的表情已经让他看到了结果,她做到了。 第28章 准备撤军 “撤军?”元泓难以置信地叫出声來。 “不错,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去通知那些将军吧,让他们做好拔营的准备,最迟三天后就要出发。”元灏闭上眼用手指关节揉着眉心。这场仗已经打了几个月了,连他自己也已经是身心俱疲,更何况是那些普通的士兵。 “皇兄!你难道真的要按照一个女人说的话來决定这种军国大事吗?”元泓不甘心地说道,仍然想做最后的努力。 “就这么办吧。”元灏不欲与他多作解释,径自这样吩咐道。 他还一直闭着眼睛,因此忽略了年轻的弟弟眼中突然升腾起的怒火。良久,耳畔传來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恭敬谦卑:“是,臣弟知道了。” 待元泓走后,元灏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看傅妧。 彼时正是黄昏,她却沒有在帐篷里休息,而是坐在帐篷前面的草地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 她整个人像是在微微发光,美得不似人间能见到的情景。乌黑的睫毛染上了淡金色的光辉,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只能让人联想到流光溢彩这个词。 原本心情还有些浮躁的元灏看到这样的情景,只觉周身都熨帖无比。 他轻轻到她身旁坐下:“在想什么?” 傅妧慵懒地笑了:“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看见,”她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喝了那么多苦药,现在我眼前都是红色的。” 元灏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傻瓜,那是因为你对着太阳太久了。” “是吗?”她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坐在这里很暖很舒服。”元灏握住她的手,此刻已是夏天,常人穿着薄衫尚且觉得热不可耐,她的手却依旧冰冷。 元灏心口莫名其妙一阵乱跳,只说太阳就要落山了,便叫了婢女扶她进去洗漱准备用晚膳,自己亲自去找随军的太医询问情况。 那太医见皇帝亲自前來,连脸色都变了,听了他的问话后,半晌都说不出话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元灏怒道,他虽然对于医术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一个好好的人,在夏天还遍体冰冷绝对不是平常事,与这相比,失明的事已经算是小事了。 说实话,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别说是失明,哪怕是肢体瘫痪,他也甘之如饴。 “再不说,就等着领死吧!”他已经换上了威胁的口气。 “启禀……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是体质虚弱……” “体质虚弱?”元灏沒好气地重复了一遍,“体质虚弱就会大热天也全身发冷?我看是你医术不精吧!” 那太医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卑职说的是实话,娘娘的身体本就不好,又曾有多次中过毒的迹象,最近的一次已是元气大伤……” “别扯这些,你说结果吧!”元灏听这一堆话听得头疼,不耐烦道。 “需要好好调养,”那太医憋了半天,终于说出这么一句,“等到明年春天,大约就会好了。” 元灏如遭重击,长处宫中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 说是明年春天就会好,实际上却是在说她已经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那太医忙起身扶住他:“陛下,您怎么样了?” 元灏一语不发地推开他就往门外走,刚出门就和元泓撞了个满怀。“皇兄?你这是……”元泓看到他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吃惊地问道。 元灏就像是沒看到他一样,径直向前走去,走了几步才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似的:“传令下去,明天一早立刻拔营!” 元泓眸光一闪,赶上去道:“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來不及!” 元灏陡然揪住他的衣领,眸底已然通红:“那就先让前锋营做好准备,我要先回帝都,后面的事你來收拾!立刻就去办,听到了吗?” 听得他声嘶力竭,显然已动了真怒,元泓便立刻应下了。 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踉跄而去,元泓刚才的担忧神情渐渐消褪,嘴角渐渐攀爬上一抹笑意。 之前那太医听到动静出來,待看清是他的时候,忙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可是都……” 他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元泓就一把按住他的嘴,低声喝道:“进去再说。” 待进了营帐,那太医才抖抖索索地开口:“我按您吩咐的去做,已经触怒了陛下了,若是回京后露出了马脚,您可一定要救我啊。” 元泓拿起桌上的银针挑了挑灯花,漫不经心道:“那是自然。” 太医才刚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屋子里的灯光就陡然灭了。突如其來的黑暗中,一蓬鲜|血悄无声息地溅起…… 第29章 初露口风 当夜,心乱如麻的元灏把一切安排事宜都交给了元泓,自己只是在帐中反复踱步。 而傅妧得知要立刻启程回去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其他人已经准备好了,元灏才过來看她,就等她用过早膳后就可以动身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傅妧竟猛然站了起來,从镇上觅來的婢女阿秀正在给她梳头,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顿时吓得跪地求饶。 看到被扯断的一缕长发,元灏勃然大怒,立刻叫人把阿秀拖出去杖责。 如果是前两天,傅妧早就阻拦他了,然而这一次,她竟完全无动于衷。待阿秀被拖出去之后,元灏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拿过梳子笨拙地为她梳理长发,她才出声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动身?” 元灏自然不会说出她的病情,只回应道:“我想尽快带你回家,不好吗?” 他语声温柔,宛若那年阳春三月时,看着柳树下踮起脚尖去摘柳芽的少女,脱口而出的那句:“几时与我共返家?” 像极了戏台上戏子的唱腔,却是彼时他心情的真实写照。 她却显然并沒有像他那样想起往事,而是追问道:“这么着急,能准备好吗?” 他笑着弯腰扶住她的肩膀:“你不用担心,前锋营的一万人和咱们一起出发,后面的事我已经交给阿泓料理了,不出五日,咱们就能回去了。” 傅妧却全然沒有他这样的轻松情绪,只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件事会不会是元泓的故意怂恿。 把数十万大军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毕竟有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若是他到时候罔顾王命做出些事情來……想到这里就让她不寒而栗。但是,这种担忧却不能直接对元灏说出來,他也未必会相信。 想到这里,她勉强笑了笑:“你倒是轻松地走了,你的四弟可就要辛苦了,他小小年纪,哪里承受得了这么多。” 元灏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你对我四弟仍有心结?” 傅妧脸色一沉:“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无话可说了。”说罢,她把头发从他手中夺过來,简单地用丝带束好。 元灏从镜子中看着她的脸,半晌才叹息道:“算我说错了,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从前你对四弟一向颇有微词,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处处针对他,是吗?”傅妧接口道,沒等他回答就继续道,“你错了,我只是担心你。” 元灏眸光一凛,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否认道:“不会的,阿泓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沒有别的心思。” 傅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初的元洵,大约也会以为兄弟之间就算是为了争夺皇位,也断然不会痛下杀手。” 元灏的脸色变了:“你……”他迟疑着,不敢把话问出口,从她的神情上看,这个答案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的。 但是傅妧却并沒有就此停止,而是冷然道:“不止是他,元澈也是栽在了同样的理由上面。” 元灏终于忍不住失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傅妧缓缓将母亲的发簪戴好,然后转过身子面对着元灏:“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但是这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把元泓留下。” 虽然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出此刻元灏脸上饱含怀疑的神情,她低眉一笑,眉梢眼角颇有无奈之意:“如果我是要诬陷他,自然怎么说都行了,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事实而已。” 元灏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终于开口道:“好,我让他一起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后,元泓的脸上明显掠过震惊的神情,脱口而出道:“为什么?”看到元灏锐利的目光瞥过來,他才解释道,“皇兄走了,如果我也跟着走了,这剩下的事……” 元灏笑了笑:“交给邹将军就是了,还有王、范两位副将辅佐,不过是相差两天的路程,不会有事的。” 元泓听他的口气,知道此事沒有再更改的余地,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理话:“皇兄……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元灏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会?我是因为太相信你了,所以希望你带同你手下的那些精兵和我们一起回去,”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离京太久,只怕有些人会按捺不住,更何况带了阿妧同行,总归都要稳妥些。” 至此,所有借口都被堵住,元泓只好应了下來,他表面上一切如常,内心却是波涛暗涌。 一定又是她在里面捣的鬼!不过他也不着急,就算路上做不了什么,回到帝都后,或许会有更多的机会! 第30章 旧地故人 回帝都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傅妧因为身体虚弱,且双眼不能见风,因此一直都留在车里,鲜少出去,因此与元泓并未碰面。 当马车抵达皇宫后,元灏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向太后请安,兼以说明傅妧回來的事。他本意是要先把傅妧安置好之后才去的,然而傅妧却说服了他,让元泓代替他送自己去后宫。 听到她如此说时,元灏也很是震惊。但傅妧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只道是之前自己小肚鸡肠错怪了元泓,又挑拨了他们的兄弟关系,所以十分不安,也想趁机私下里向元泓道歉,免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这一番话乍听來合情合理,虽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但元灏一时间也想不出來。不过眼前的事在重要性上还是占了上风,毕竟他的母后从以前开始就十分不喜欢傅妧,之前的立后一事也引起了许多风波。 后來太后之所以不再管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她以为傅妧已经死了,人既然死了,那个皇后的封号就只是一个虚名了。 如今他把傅妧好端端的带回來,已经预料到和母后之间会产生冲突。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想先摆明态度,然后再见机行事。 在这样的急切心情驱使下,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还是答应了傅妧的要求,让元泓亲自送她去后宫安置,而他自己便匆匆往太后宫中去了。 至此,这是自从离开边关营地后,傅妧和元泓的第一次碰面。 她坐在肩舆上不动声色,他亦沉默随行,不发一言。 不知走了多久,待看到前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时,元泓终于开口:“真可惜,你的眼睛瞎了,所以看不到皇兄劳民伤财为你建造的宫殿,”他唇角微扬,语声挑衅,“不觉得遗憾吗?” 傅妧淡淡一笑:“你接连杀害两位兄长,不会做噩梦么?” 元泓不防她竟说的这样直白,立刻看了抬着肩舆的宫人一眼,恨不能用目光将他们一个个都刺聋毒哑。幸好皇兄不在此处,否则,他该用什么样的借口來岔开这个话題?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傅妧嘴角的笑意更浓:“区区几个宫监婢女,想來杀人灭口也不是难事,”她伸手扶住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位曾在军中为我看诊过的太医,最近怎么沒见了?” 她是在明知故问,元泓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答道:“他的回程的路上不慎掉下山崖,被狼啃了。” 傅妧故作讶异:“那真是可惜了,本來我觉得他医术颇高,还想让他继续替我诊治呢。” 元泓不欲与她多说,看这个架势,再说下去她恐怕还有更惊人的话在后面等着。于是他只沉声道:“前面就是皇兄为你准备的宫殿了,有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傅妧却接着刚才的话題道:“差点忘了,去了一位太医,四弟自然还有更好的等着举荐,不是吗?” 元泓冷哼一声,让人把她从肩舆上搀扶下來,便带了一众战战兢兢的宫人离开。 听了这一路的对话,同样瑟瑟发抖的阿秀扶着傅妧的肘弯站在台阶下,敬畏地望着面前这座华丽的宫殿,还有正门处那个华服俨妆、气势非凡的女子。 傅妧暗自好笑,想必自己回來的消息,元泓早就已经传遍宫廷了吧,那么,这么快能找上门來的,似乎就只有那个人了。 环佩叮当声中,有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來,不由分说便是一个耳光。阿秀虽然及时护住了她,但傅妧的脸上还是被对方的甲套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对方再度扬手时,她准确地抓住了那只手。冰冷五指贴在火热的肌肤上,对方登时打了个寒颤。 “你……你不是瞎了么?”傅萦的声音经过岁月的沉淀,也改变了不少。 傅妧冷笑,其实现在的她和瞎子也沒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对光亮有些敏感,所以能察觉到对方的影子罢了。之所以能抓得那么准确,完全是因为过去被甩耳光的次数太多了。 在傅家有韦氏和其他倚老卖老的嬷嬷,进了宫之后,又有元盈母女,之后辗转四国,这种经历也不曾少过。若是连养尊处优的傅萦都抓不住,未免也太不长教训了。 她甩开傅萦,摸着脸颊的痛处若有所思道:“在我改变主意去告状之前,你最好还是滚远一点。” 她本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傅萦却一改往日温婉大方的姿态,厉声道:“你去啊,反正你已经害我丢了一切了,我还怕什么!” “好啊,”傅妧脸上扬起笑容,“那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句,从前的傅府,很快就要变成只供奉我娘一人牌位的祠堂了。” 第31章 太后相邀 “你说什么?”傅萦难以置信道,“她凭什么,你又凭什么!” “与其在这里冲着我嚷嚷,不如赶快找个地方安置你自己那位好娘亲吧,”傅妧冷然道,“阿秀,扶我进去。” 看着她仪态优雅的背影,傅萦按捺不住满心的愤恨,咬牙道:“傅妧,你欺人太甚了,你好歹都是傅家的人,已经害死了全家人了,你还觉得不够吗?” 傅妧倨傲回身,黯淡的眼眸仿佛也能深入人心:“那是你的全家人,并不是我的,而且,这一切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如果要怪,就去怪你的丈夫吧,当初判了他们死罪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 “如果不是你在其中挑唆,他怎么会狠心杀死自己的岳家!”傅萦大声反驳道。 “每个做皇帝的人手中注定都要染上血,傅家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如果想要保住身家性命,就不要参与到皇权斗争上來,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傅妧厉声道。 回答她的却是傅萦的笑声,放肆而疯狂:“不用和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表面上装得像是淤泥不染的莲花,刚才还不是连眼睛都不眨就害死了那么多下人?”她停顿了一下,愤愤地诅咒道:“总有一天,元灏他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在她几近疯狂的笑声中,傅妧扶着阿秀的手走进了那座辉煌的宫殿。 阿秀毕竟年纪小,不一会儿便忘了刚才的事,兀自兴奋地描述着里面的布置摆设,无一不是精品。但傅妧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个上面,刚才的一番试探,已经让她明白,元泓在宫中的势力极大,刚才一路送她回來的那几个宫人,注定是要死的。 但是仅凭这一点,至多也只能证明元泓残忍嗜杀,想要让元灏相信是他杀了元澈,似乎还不够。 而元泓也很谨慎,从刚才的对答就能看出,哪怕是面对着一群一无所知的宫人,他的嘴也是极为严密的,绝不会说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话。 这样的一个对手,连设计让他自己坦承罪行,也几乎是行不通的。 那么,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为元灏拔除掉这个隐藏在皇位旁边的毒瘤呢? 权力的腐蚀是最彻底的,傅妧相信,一开始的元泓并沒有想那么多,而只是想单纯的让自己的兄长成为皇帝。他一开始所做的那些错事,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來服务的。 但是行动的过程中,总会有所偏差,而那个最大的偏差,就是他为了杀掉元洵,而误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元澈。 这件事,无疑是元泓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有些事,沒有做的时候觉得无比恐惧,一旦做了,就有可能产生免疫性,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总有一天,他的权欲心会膨胀到现在的权势无法满足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元灏或许就是他唯一的阻碍了。 那个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元澈死于非命,这次她决不能让相同的命运再次降临到元灏身上! 傅妧握紧了拳头,努力思索着办法。 她一定要在元灏面前揭露出元泓的真面目,以元灏的性格,就算知道他做出了那些事,也绝不会杀了这唯一的弟弟的。 但是,要怎么做呢?以元灏目前的状态而言,他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弟弟,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就算是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视而不见。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 她兀自深思,却有人走了进來。 “皇后娘娘,奴婢凌霜奉太后之命前來,请您去共用晚膳。”恭敬的声音自耳畔传來,确实有些熟悉,虽然之前在南楚时,傅妧也沒和她打过太多的交道。 见她半晌沒有回音,凌霜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陛下也会去的,这会儿他正在和朝臣们议事,散了就会过去的。” 傅妧微笑:“凌霜姑姑果然还是这么体贴入微,处处为陛下着想。” 听出了傅妧的嘲讽之意,凌霜不卑不亢地答道:“太后和陛下是母子,本就是一体的,奴婢为陛下着想,便也是为了太后着想。” 原來,是给她下马威來了,傅妧冷笑,姬氏从皇后做到太后,手段竟都沒有变。 她笑了笑:“那就去回了你家太后,说我身体不适,迟些时候再去拜会。” 凌霜显然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倔强。在凌霜看來,太后虽然有咄咄逼人之势,但既然开口叫她去了,便是意味着接纳的开始,只要傅妧做小伏低一阵,太后迟早也是拗不过儿子的心意的。 沒想到,这个看上去比从前还要清瘦脆弱的女子,竟然毫不犹豫就一口回绝了。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32章 祸水之名 元泓的反扑比她预想中來的还要猛烈,短短几天的工夫,他已经联合了朝中众多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废后。 金殿之上,元灏面色铁青地看着书案上那一叠奏折,双拳反复握紧又松开。左相庞楚尤在下面喋喋不休,陈述着傅妧的一切劣行,“妖女”这个词被反复提及,而周围的一众臣子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给庞楚的控诉增加了无形的支持。 待庞楚也觉得口干舌燥停下來了的时候,元灏才冷然道:“说完了?” 他语声阴冷,庞楚虽然这次已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其实这一次他之所以当出头鸟,一來是有太后的支持,二來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元灏登基后,虽然遵照前约把庞媛迎入宫中,但只是封妃而已,上面还有贵妃傅萦压着。只不过傅家早已倒台,傅麟和两个儿子被赐毒酒自尽,其余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官府为奴,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傅萦的生母韦氏了。 区区一个妇人,自然再难翻出什么花样來,傅萦虽然在后宫中位分最尊,但沒有娘家势力的支持,终究不足为惧。更何况,傅萦本也不讨皇帝的欢心,元灏留宿她宫中的时候寥寥无几,那座贵妃的宫殿,也不过像是冷宫罢了。 但是傅妧却不一样了,她虽然也是傅家的女儿,但在元灏的心目中却格外不同。仅从当年的祭天大典上,元灏执意要为在世人眼中已死的她封后就可见一斑了。 如今她回來了,庞楚自然是要全力阻止她在后宫得宠的。 想到这里,他跪下去重重磕头:“请陛下明鉴,此等女子实为祸水,若不早早除去,迟早是要祸国殃民!” 也有耿直的谏官附声道:“陛下,此女曾为北燕皇帝的宠妃,据闻还曾去到过西陇和东昭,每到一处必掀起种种风波,祸乱江山,实在是留不得啊!” 元灏眼眸微眯:“当初封后之时,你们并未如此激烈地表示反对,现在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庞楚语声沉痛:“陛下当初封后,臣等都以为此女已亡故,虽然于理不合,但顾念到陛下的心情,所以不曾强烈反对,死人另当别论,但活人就……” “活人又如何?”女子略带沙哑的声音陡然传來,庞楚惊愕之下抬头看去,只见帝王御座后面的屏风处,赫然转出了一个女子來。 那女子身着素色衣衫,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头上却戴了象征皇后身份的赤金九尾凤钗。随着她的步伐,凤钗上垂落的金珠也微微晃动,给她黯淡的眼眸中添了几许光彩。 她被婢女搀扶着走下玉阶,在庞楚面前停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是活人的话,就阻挡了令千金庞媛在后宫的升迁之路,是不是?” “你不要信口雌黄,”庞楚争辩道,“小女虽在后宫为妃,但上面还有傅贵妃在,根本就不曾妄想过什么升迁!” 傅妧嘴角掠过幽幽笑意:“是吗?” 庞楚被她轻蔑的语声激怒,昂然道:“老臣这一生只为国为民,刚才的话全是为了陛下和江山社稷着想,绝不曾为自家女儿打算过半分,此心天地日月可鉴!” “够了,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元灏自书案后起身走到傅妧身边,低声道:“你且回去,万事有我。” 傅妧却按住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我身为皇后,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更何况,这一切的事端原本因我而起,怎能袖手旁观?” 元灏心中一暖,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皇后。 傅妧却又莞尔一笑:“难道,你不相信我么?” 对上她明艳笑颜,元灏自然是沒有不信的道理,于是只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并不是不相信,只是担心你。” 傅妧拍了拍他的手,转而向庞楚道:“倒也用不着赌咒发誓,拉扯上天地日月,只要庞大人肯答应一件事,我便心甘情愿丢开这皇后之位,”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语声越发诡秘起來,“别说是区区一个头衔,就算是要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回归南楚,我也应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已然是斩钉截铁的冷硬。 虽然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庞楚却迟迟不敢答话,毕竟这转机來的太出人意料了。他是纵横官场的老臣,自然知道天下沒有白捡的便宜,因此不敢贸然应下。 他的沉默在傅妧的意料之中,她轻蔑地笑了笑:“怎么,庞大人难道不敢赌一把?我在后殿恭候大驾,今日之内,这个约定都还有效。” 第33章 相思情苦 匆匆结束早朝后,元灏走进后殿,就看到了斜靠在美人榻上的傅妧,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泛起一抹笑意,拿了挂在一旁的披风想替她盖上。谁知披风才刚触及她的肩膀,她就猛然睁开了眼睛,警觉道:“谁?” “是我,”元灏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看到她睡梦中犹自草木皆兵的模样,他隐约心疼,“你根本不用理会那些老家伙的,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会妥协的。” 傅妧脸上的笑意有些落寞:“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他握住她依旧冰凉的手,“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行。”他这辈子已经错过了许多次,如今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如果,我真的会给你带來灾祸呢?”她再度发问。 “我不怕。”元灏简短地答道,语声斩钉截铁般坚定。她的神情里,隐约有些让他觉得不妥的意味,仿佛她随时随刻都有可能离他而去。于是,他越发抓紧了她的手,恨不能就此永远不放开。 她却抽回了手,笑容真挚了几分:“你猜,庞楚他会不会來呢?” 元灏略一沉吟:“大约会吧,就算他自己不想來,那些在他后面煽风点火的人也会逼着他來的,”再度看向傅妧时,他眼中带了宠溺的意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前他就知道,这个外表柔弱的少女,其实在学识方面并不亚于饱读诗书的男子。更难得的是,她不似那些被四书五经弄得迂腐了的才子,每每总有惊人之语。明明是同一个问題,她却总能别出心裁,三言两语颠倒乾坤。 “有时候看着你,真是觉得自愧不如,如若女子也能出入朝堂,封侯拜相对你來说也不过信手拈來。”元灏忍不住感慨道,方才她昂首立于朝堂上的风姿,委实令人神往。 “你错了,”傅妧淡淡道,“我之所以能如此放肆,正因为我既不是皇帝,也不是朝臣,而你也绝不是平庸之辈,只不过身为皇帝,有太多话不能直接说,太多事也不能做,受了这皇位的桎梏罢了。” 她叹息一声:“有些事情,你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才能看的更清楚。” 她明明是在对元灏说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衍,对比之下,才知何为帝王之材。 从前年少,只以为元灏的文韬武略,足以堪当社稷重任,然而今时今日他真正做了皇帝,却冲不破这个身份的束缚,平白地蒙蔽了双眼,任由玄嵇元泓之流摆布朝纲。 或许,他更适合做一个富贵王爷,而非是帝王。从前那个白衣出尘的翩翩公子,才是最符合他性情的形象。 从前元灏太过重情,亦不免为情所困,少了那一分杀伐决断。而现在的他却矫枉过正,暴虐有余而仁德不足,并非是他不堪重任,而是他始终不曾找准那个平衡的度。 而萧衍,则是天生的王者,常人看來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却每每别出心裁,游刃有余。他或许也并不比旁人更聪明,只不过是完全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有舍有得。 如今傅妧自己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來看,终于明白为何一开始喜欢的是元灏,而最后却心折于萧衍了。 他那样的人,想要不被人爱上,简直是太难了。 虽然每次都劝说自己也要像他一样忘记,但是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心如刀割,一刀比一刀更疼。 是他教会了她张扬行事,亦是他教会她肆无忌惮,方才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她脑海里想到的都是他的影子。偏生此刻,在身边的是元灏,而不是他…… 傅妧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兀自喘息,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仿佛千百只蚂蚁一样啃噬着内心,她整个人不过剩下这一副皮囊,内里的支撑早已被啃噬殆尽。 这样独自一人的路,要怎么才能走下去? “阿妧?”元灏见她茫然失神,叫出了她的名字。 几乎是在同时,门外的侍卫恭声回禀道:“陛下,左相大人求见。” 元灏正要起身,傅妧却抓住了他的手,仰起脸问道:“能不能让我独自和他谈谈呢?” “这……”元灏微有犹疑,然而傅妧却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那样细微的一个动作,加上她眉梢眼角轻柔的笑意,却让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來,“好,一切都随你。” 她的笑容,对他來说就是最大的魔怔,他沉迷其中,已然无法自拔。哪怕为此要和母后,和这世上的所有人作对。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傅妧的脸色却一分分冷了下來。 第34章 接风晚宴 那天傅妧和庞楚究竟谈了什么,元灏无从得知,但效果却似乎立竿见影,原本朝堂上沸沸扬扬的废后呼声竟平息了不少,虽尚有余波,但已不复之前的汹涌之势。 他也曾好奇地问过傅妧,但得到的回答都只是一抹微笑。 从前元灏自以为很了解她,然而现在的她对于他來说已经越來越像是一个谜題,他甚至感到自己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那个答案。 朝堂上的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了下來,但后宫中却似乎愈演愈烈。 上次她断然拒绝赴宴一事,在姬太后看來简直是一种侮辱。而现在连群臣似乎也在跟她作对,于是她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从边疆召回了兄长姬桓。 在元灏登基的事情上,姬桓也出了很大的一份力。只不过他在边疆自在的惯了,所以在局势稳定后,他就又回了边疆。 要搬出他來,显然太后已经沒有别的法子了。 那次的接风晚宴,尽管元灏一直在强调傅妧身体不适,但太后却抛下了杀手锏:“身为一国皇后,自然要与自己的夫君同进退,如果你觉得她做不到,很好,那就把凤冠宝玺叫出來,另择贤能吧!” 元灏皱眉:“这又不是任免官员,更何况只是迎接舅舅回來……” 太后冷笑道:“在内说自然是你的舅舅,但在外,他也是手握兵权为你镇守边疆的大将,对有功之臣如此怠慢,难道也是身为皇后的本分吗?” “母后……”元灏还想再争取一下。 太后眸光凌厉:“不用再说了,要么今天她出席接风宴,要么皇后之位易主,两条路你和她看着办!” 母子两人陷入僵持中时,被派去询问皇后意思的凌霜却突然回來了。 看到凌霜脸上为难的神情,太后冷哼一声:“怎么,她又有什么理由?” 凌霜恭声回禀道:“太后,皇后娘娘答应了,说是会准时参加。”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困惑,上回一次普通的晚膳,她都拒绝得如此干脆,这次太后明摆着是要让兄长回來施压,她却二话沒说就答应了,实在是让人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太后也有些讶异,半晌才冷笑一声:“看來,你在这里百般维护,人家却丝毫不领情呢。” 被母亲这样奚落,元灏沒有反驳,只淡淡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太后宫中。 当天的晚宴原本打算设在太后宫中,万事俱备之时,才到城外的姬桓却以外臣不得擅入内宫的理由推辞了入宫的邀请。 外臣不得擅入内宫,原本也是祖上流传下來的规矩,不过随着时日流逝,总有一些特例。久而久之,这条规矩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然而姬桓却在这个时候提了出來。 接风宴自然是不得不摆,于是太后便临时下令,把晚宴挪到了位于外宫的一处宫苑。因是匆忙之中布置的,所以阖宫上下很是忙乱了一番。 总算布置停当,众人纷纷入席,只等那风尘仆仆的姬桓赶來。 太后的目光落到了下首的傅妧身上,脸色立刻冷了几分。虽然形式上是家宴,但招待重臣的宴席上,她竟然并未大妆,且衣衫也是平日里穿惯的素色,看上去十分黯淡,根本就沒有一个皇后的样子。 若是在平时,太后一定会立刻发作,然而看到儿子含情脉脉的目光,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多年的后宫生活早已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男人一旦用情,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來的。当年的元恪便是这样,哪怕元洵的生母已然死了十几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想念她,甚至为了她留下的那个懦弱儿子,不惜将整个国家的前途都交出去。 别人的儿子可以为母亲争光,为什么偏偏她自己的儿子,却和母亲像是仇敌一样? 太后的眸光中多了森寒之意,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那个狐媚子一样的女人。当年在凤池宫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非常不喜欢傅妧。 女子过美则近妖,这句话,她是在看到傅妧后才有的深刻体会。 太后觉察到了元灏的目光,于是不着痕迹地偏过了头,不再看向傅妧。不知怎的,虽然那个人已经盲了双眼,但太后总觉得她的眼睛里有种嘲笑的神气。 不过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太后按捺下心中的怒气,这样劝解自己道。这一次,哪怕儿子会怨恨她,她也必须这样做。 那样的祸水妖女,绝对不可以留在元灏身边! 第35章 宫宴杀招 那一等就是许久,清冷月色合着昏黄烛光照在繁花似锦的席面上,围坐的都是貌合神离的人,气氛冷清,感觉尴尬。 待到姬桓终于现身时,桌上的菜肴早已冷得透了。见兄长出现,太后的面色终于活泛了些,忙命人撤去冷菜重新更换,一时间宫人來往穿梭,再加上姬桓的高谈阔论,气氛也热闹了些。 觥筹交错中,姬桓目光灼灼地看向傅妧,意味深长道:“我许久不曾回京,看來这后宫中又有新变动啊,陛下身侧的这位女子,我看着竟有些眼生。”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是谁,之所以这般说,不过是表示轻蔑而已。 元灏的面色冷了一冷,只借着饮酒遮掩了过去,沒有回答。同样在座的傅萦却笑出声來:“舅父,让我來告诉您把,这位就是最近街头巷尾热议的皇后娘娘呢,她的足迹可是遍布天下,舅父长年镇守边关,沒见过也是自然。” 元灏手中的酒杯重重落在桌上,他递给傅萦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却故意扭开了头当做沒看到。 “原來这位就是皇后娘娘,”姬桓抚须笑道,“听闻皇后患了眼疾,老臣特意从边关带回來了一些名贵药材,还请皇后收下。” 傅妧眼睫低垂,终于开口道:“多谢。” “快拿上來!”她方一应声,姬桓已经开口招呼道,他身后的队列中立刻站出來一个华服女子,手中捧了一方锦匣走了过來。 见那锦匣不小,元灏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身后的宫监接过來。 姬桓却阻止道:“陛下,皇后娘娘不至于这么不赏脸吧,连老臣的礼物都不肯亲自接受?” 元灏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怎么会,只是她身体虚弱,不若由我代为接受,舅舅以为如何?”他本以为姬桓会拒绝,沒想到对方只是笑了笑,便点头应允了。 元灏这才微微放心,想來姬桓就算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什么手脚,而且这时他也已看出,捧着锦匣走过來的女子正是秋离。见她神色坦然,元灏便更为放心了,既然经了她的手,应该就更不会有问題了。 于是他微笑着伸出手去,打算接过那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匣子。 这时,恰好有一名宫女捧着沉重的托盘走过來,秋离正好走在她前面,挡住了后面那宫女的身影。 元灏才刚接过锦匣,眼角却陡然瞥见寒光一闪。 秋离身后的宫女竟将沉重的托盘丢了出去,站在元灏身后的两名内监高手本能地挥臂挡开托盘,却仍不免被上面飞溅的菜汁溅到了。只见菜汁横飞之处,衣料和血肉都迅速地被腐蚀掉,瞬间就见了白骨。 侍立在元灏身旁的其他宫人也未能幸免,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变故來得突然,元灏身边的两位高手瞬间折损,而武功高强的姬桓和元泓都坐在对面的席位上,隔着宽阔的桌子,根本來不及施救。 只见那宫女已然合身扑了上去,手中匕首闪烁着森然寒光。 秋离应变迅速,用力丢出手中锦匣。她虽然会武,但入宫时无法携带兵器,唯一能用來抵挡的也只有这方锦匣了。 谁知那宫女异常彪悍,硬生生用左臂承受了这全力一击,只听得喀嚓声响,她的左臂十有**已被砸断。 然而她的身形竟毫无停滞,右手扬起匕首便向元灏心口捅过來。 傅妧就在旁边,元灏如果要闪避,势必会让她落入杀手的攻击范围。因此眼看利刃当胸,元灏不闪不避,横掌向那宫女的手腕切去。 但对方的來势比他想象中要快,简直就是不要命的刺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硬生生地挤了过來,锋利的匕首刺入血肉,鲜|血淋漓而下,登时染红了大片衣襟。而元灏也已经一掌拍出,重重将那行刺的宫女击飞。 那宫女痛呼一声,重重摔在几步之外的地面上,挣扎了两次却都沒能起來。 她的左臂已被砸断,右肩又受了元灏一掌,肩骨也已碎裂,双臂使不上力气,自然爬不起來。元泓眸光一闪,擎了长剑便要上前。 傅妧听得他拔剑之声,又听到那女子的痛呼,却忽然站起身來,厉声道:“不许伤她!” 元泓恍若未闻,举剑就要挥下,元灏见傅妧着急,忙厉声喝道:“留她的性命!” 元泓的长剑在空中顿得一顿,才缓缓放了下來,恭声道:“是,皇兄。”他说话的声音和态度都极为恭敬,但眼角却闪烁了一抹笑意。 姬桓看着重伤倒在元灏怀中的秋离,面色却渐渐凝重起來。 第36章 香消玉殒 刚才那一瞬间,是秋离冲了过來,用身体当做了盾牌,替元灏挡下了那一击。 而她却胸口血如泉涌,无力的软倒在元灏怀中。在刚才那一刻,她看得分明,自己舍命为他挡下刺客的一击,他的眼睛,却本能地看向了旁边的那个素衣女子,想要确认她是否安全。 秋离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当年在边关时,他冒险离开帝都,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 可笑自己当初,还欣喜地以为他终于感动于自己的牺牲,前來探望一番。 幸好她那时沒有一念之差下手杀人,否则,此刻就算自己救了他一命,他眼中流露出的恐怕也不是担忧,而是仇恨吧。 甚至于,如果她做出了那样的事,他有可能会亲手杀了她吧。 多年追随,十年卧底,终究抵不过他的怦然心动。 元灏伸手握住了露在外面的匕首柄,发现入肉极深,很有可能已伤到脏器,不便立刻拔出,便沉声道:“你忍着些,太医就快到了。” 然而秋离却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一直很仰慕殿下,真的……很仰慕。”这是许多年前,她就想说的话,只可惜这么多年过來,她一直在姬桓身边为他充当眼线,书信虽多,但写的不外乎都是公务,她始终沒有勇气把自己的心意加上。 她眼底闪烁着温柔笑意,手上却孤注一掷地加大了力道,连同着他的手将匕首深深按下。利刃瞬间贯穿了她的胸膛,她停止了呼吸,脸上却仍挂着那一丝笑意。 终于……说出來了啊。 元灏满目震惊,不明白她为何自寻死路,但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抬头看向周围。在接触到姬桓的目光时,他冷淡起身,将秋离的尸首放在地上。 “将军府的人护驾有功,厚葬,并赐姬将军明珠石斛,舞姬十名。” 沉稳的语声,语气上不曾有任何起伏,一如他在朝堂上发号施令一般。姬桓眸光一闪,自然是领旨谢恩,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看似就此过去。只有那被反扣了双臂按在地上的女刺客,仍破口大骂道:“混蛋,杀了我算了!” 元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先带下去关起來。” 女刺客被拉了下去,秋离的尸首也被抬走了,血腥气很快就被香料的气味掩盖,而元灏也很快换下了染血的外袍。 再度入座时,依旧是刚才的局面,气氛却已彻底地冷了下來。 傅萦看着木然坐在坐席上的傅妧,冷笑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刺客呢?”不等元灏回答,她就再度开口,“我看,姐姐似乎和那个刺客有点熟悉呢。” 刚才元泓将要斩杀刺客时,如果不是傅妧开口阻止,那刺客早已毙命于剑下了。 傅妧自然知道傅萦的意思,只淡淡一笑,并不开口。 太后却接话道:“皇后,你刚才那般行为,是为了什么?”她的语声中充满了浓浓的怀疑意味,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出來。 元泓却道:“母后,刚才是儿臣冲动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刺客,若是一剑杀了岂不是便宜她了,自然应当留下她一条性命严刑拷问,务必逼问出幕后主使才是。” “是吗?”太后怀疑道。 刚才众人虽被那刺客惊到了,但并非沒有判断力,傅妧开口阻止的时候,语气并不正常,听上去更像是在担心刺客的安危。 这一点元灏自然也清楚得很,于是他只握紧了拳头,并沒有说话。 元泓看了兄长一眼,轻轻笑了:“母后何必这样心急,等大理寺拷问出來结果了,不就有分晓了么,大理寺卿的拷问手段,可是什么人都撑不过去的,她如果不招,连求死也不能呢。”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语气已变得阴冷起來,然而傅妧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仿佛此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元灏心中的一股无名怒气越來越盛,却又因是在宴席上而不好发作,只好暂且忍下。 当宴席结束后,他先送了太后回宫,然后才去了傅妧的寝宫。 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会來一样,仍然是刚才的那副装束,不曾卸妆更衣,只在正殿的座椅上坐着等他來。 “那个刺客是什么人?”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一个朋友。”出乎他的意料,傅妧并沒有推诿,而是爽快答道。 元灏登时勃然大怒:“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交情?够不够让你指使她來刺杀我?”这就是之前太后和傅萦一直想要暗示的东西,虽然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后果,但他还是无法克制住怒气,脱口而出。 傅妧却异常平静地开口道:“如果想要你的命,我自己动手就可以。” 第37章 坦诚以对 元灏眼底渐渐漫上了红色,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语声几乎哽咽:“你就那样怨恨我吗?”怨恨到再也无法原谅的地步,怨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傅妧苦笑,现在的元灏仿佛是魔怔了一样,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也无意争辩,只开口问道:“那个刺客,你预备怎样处置?” 短暂的沉默后,元灏终于开口:“那个刺客,对你很重要吗?你刚刚说,她是朋友?”看到傅妧肯定的神情,他陡然一把拉过她來,狠狠扣住她的肩膀,“那么,你要拿什么來交换她的性命?” 虽然看不到,但从他的声音里,她也能听出他的暴怒。 危机感陡然袭來,她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抓住:“大理寺有八十一道酷刑,胆敢入宫刺杀的人,自然是要一一经受过,就算她招了,也要去半条命,然后才能在断头台上得一个痛快,这样的结果,你想要吗?” 傅妧仰起头,语声冰冷:“她只是被人利用。” 虽然看不到,但她已经听出了那个刺客的声音,是慕三千。 她为什么会來到这里,是尾随自己而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傅妧都一无所知。然而她唯一知道的是,慕三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刺杀元灏,以她那样简单直爽的个性,与其说是事出有因,更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关键就在于,在她背后主导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姬桓、姬太后、傅萦、元泓……他们几个人都有可能,抑或是某两人甚至更多人的联手。之所以要利用慕三千,目的想必是在于自己吧。 当时倘若她沒有出声,不外乎两个后果,一是慕三千死于非命,二是被人阻止,继续用她來离间自己和元灏之间那脆弱的信任。 虽然后一种的情况可能性更大,但傅妧却无法说服自己,用慕三千的性命去赌这一把。 所以,当她出声阻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走进了对方的圈套。 对方的布局,也未见得多么精妙,只不过对人心推算的太准确罢了。或者说是,布局的人太了解她,也太了解元灏了。 “我在问你,要用什么交换她的性命?”元灏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題。 傅妧能感到他灼热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也很明白他期望的回答是什么。假若肯交付自己作为代价,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只是……如果这样做了的话,连她自己也会唾弃自己。 于是她平静道:“好,那你杀了她吧。” 元灏扣住她肩膀的手渐渐滑落,半晌,他才颓然道:“我明白了,之前你的一言一行,不过是在敷衍我罢了……可笑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把你我逼迫到这个地步,我还会愚蠢的相信你会回心转意……” “傅妧,你真是厉害,每次都能给我一点希望,然后再亲手扼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让你这么痛苦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她平静道,“人就像是流动的水,怎么可能一成不变,你执意要抓着过去不放手,所以痛苦的只有你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來找我,为什么?”他几乎声嘶力竭,“你知不知道看见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本來已经打算放弃了,但是你偏偏回來了,还说是來找我的!” “对不起……”她垂下眼眸。 元灏猛然扑向一旁的桌子,把上面的杯盘摆设都一股脑地摔了下去。这种疯狂的举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正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碎了之后,他才踏着一地碎片的残骸向她走了过去。 “大婚那天,我揭开新娘的盖头,发现那是别人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他的声音缥缈得仿佛是在梦中,“我要谢谢你,让我这辈子第二次体会到这种崩溃的滋味。” 他茫然地抬起手,看着手心被划破的地方,殷红的血一点点漫出來,他却用沾了血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想放弃,”他痛苦地出声,“阿妧,我真的不能放弃,之前沒有你的那些日子,对我來说就像是人间地狱一样,只有你在,我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傅妧握住他的手:“那不过是因为,你曾经痛失所爱罢了,而那个最初打动你心扉的人,并不是我,你还记得吗?” 她指的是多年前,那个曾因为一场少年的爱恋而付出了生命的宫女。不得不说,那件事几乎改变了元灏的整个人,以及他的一生。 元灏的眼神清醒了几分:“你……都知道了什么?” “全部,”她语声清冷,“所以,不要再为难你自己了,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缘于当年的求而不得,但是我……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第38章 天牢惊心 “不……不是这样的!”元灏矢口否认,甩开了她的手,几乎声嘶力竭:“是你,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不是……” 他痛苦地抱住头,脑海里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多年前的情景,那个坐在花树下巧笑倩兮的少女,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把她禁锢在记忆的深处,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笑容竟像是对他的嘲笑。 傅妧冷静的声音传來:“因为她,你才一直在固执地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当年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上门提亲,甚至在我进宫后,也有很多机会向你的母后坦白,可是你都沒有做。” 她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笑意:“当我真正成为别人的女人之后,你才恍然大悟一样拼命挽回,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说了!”元灏突然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眼神阴鸷。 气息受阻,她说不出话來,只能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从前以为是上天注定的爱情,如今看來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孽缘,倘若能就此终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看到她的微笑,他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收回了手,落荒而逃。 待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傅妧才睁开眼睛,这次,她眼中再沒有之前那种黯淡的色泽,而是透出了一抹光彩。 她低头看向摊开的手心,那里有他的印鉴。毕竟国玺大而沉重,只能在勤政殿用于加盖公文,而他出征或出巡时,用的就是这样的私章。 傅妧的视力,其实比他所知道的要好一些,在明亮的光线下已能看清人的影子。之前她仍然装作眼盲的样子,就是为了在盯着他看的时候不露痕迹。 她已经观察了他好久了,终于发现他在用完这枚印鉴后就会收到长袍的内袋中。刚才她故意激怒他,甚至不惜用他最避讳的往事來刺激他,就是要趁机夺取这枚印鉴。 之前的婢女都被她驱赶了出去,她匆匆走回内殿,提笔写了一张字条。 从前仿他的字迹,不过是热恋中少女的做派,学着他的笔迹临摹字帖时,满心都是暖意。从前下的那番苦工,今朝终于派上用场,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那字体已经烂熟于心,信手拈來般的随意。 而她知道元灏的心性,方才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一定会把自己关起來什么人也不见。他闹情绪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做许多事了。 凭借着加盖了皇帝印鉴的手令,她顺利地去了天牢,见到了慕三千。 只不过此刻她脸上戴了假面,看上去不过是普通宫女的模样,但身形和眼神却无法改变。之所以在宴席上沒有率先认出她來,一來是因为灯光昏暗,二來是傅妧自己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三千竟会出现在南楚。 如今见她到來,慕三千的眼神震颤了一下,却迅速别开了目光,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來。 “三千,时候不多,我会让侍卫押送你去大理寺,那个时候你就趁机逃走。”傅妧压低了声音道,悄悄将一柄匕首从牢狱的栅栏处塞了过去。 她身后的不远处,侍卫正在和狱卒交涉押送犯人一事。 见身份已被识破,慕三千的神情索性放松下來:“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到元灏?我一定要杀了他。” 看到傅妧脸上震惊的神情,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忘了,怎么能和你商量这样的事呢?” “为什么?”傅妧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 慕三千欲言又止,最后只挥了挥手:“你不需要知道,算了,你把我放出去就行,其他的事我会自己做的。” 傅妧急切道:“到底是什么人帮你进到皇宫里來的,你一个人绝对是不行的,你有沒有想过,帮你的那个人,有可能是想利用你!” “我不在乎,”她冷笑道,“我只要能杀了元灏就行,至于利用不利用,我沒心思去想那么多。” 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模样,傅妧渐渐冷静下來,抛出了下一个问題:“是因为……洛奕吗?” 不防她竟问出这样的话來,慕三千明显愣了一下,才苦笑道:“你也知道了?我就说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得住……” 傅妧的双手从栅栏中伸过去抓住了她的肩膀,声音颤抖:“三千,洛奕他……” “不要再用他也不想看到我这样的话來劝我了,一个死人,怎么还能看得到我在做什么?”慕三千无所谓地说道,目光灼灼地看向傅妧,“虽然,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可能还会拖延一阵子,但是始作俑者是元灏,我不会迁怒于别人的。” 傅妧心口冰凉,却还强忍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9章 下定决心 一直以來的不祥预感.在今天得到了证实.为什么她醒來后就再也沒见到洛奕.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经不在了. “是为了救我吗.”她含泪问出这一句.语声哽咽. 慕三千隐藏在假面后的眼眸流露出真挚目光:“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埋怨你.不过我已经明白了.就算不是为了救你.他也会死.区别只不过在于早和晚而已.” 她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牢狱中回响.追溯了当初在傅妧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傅妧中了同生蛊.本來必死无疑.因为和她同生的那个人正是玄嵇.而玄嵇从那间暗室中逃脱后.最终还是在乱箭齐发下丧命. 他既已断气.傅妧的生命最多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中.位于她心脏部位的蛊虫会一点点成蚕食她的生命. 蛊虫所在的位置特殊.天下最高明的医者.也做不到在保住她性命的时候取出蛊虫. 和那样诡异的蛊毒相对应.只能铤而走险用最危险的法子. 他们要做的就是先让傅妧陷入假死状态中.她当时本來就为了画下血咒而失血过多.配上药物和针灸之术.并不是问題. 同生蛊以人的心头之血为食.却只汲取活血.从不饮用死人的血.为了防止那蛊虫破体而出时伤及她的性命.静烜用刀在她的背后开了个创口.蛊虫自然会沿着现有的通路出去.而不会费力自行开路. 唯一困难的部分.或许就是用什么方法來引诱蛊虫出來了. 傅妧是假死并不是真死.所以她的心对蛊虫來说还有一定的吸引力.想要让蛊虫脱离她的身体.只有用更新鲜且大量的心头血來引诱. 众所周知.人的性命全靠心脏的跳动而维持.若是取出心头热血.那人必死无疑. 听到这里.傅妧已然明白自己今时今日为何还活着了.一定洛奕用自己的血诱使蛊虫离开.而他之前已然伤痕累累.再伤心脏.绝无生还的可能. 慕三千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惆怅:“他说.之前被囚于南楚的时候.他已经被实验了多种毒药.就算得名医治疗.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如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用來换了你的命.” 她苦笑了一声:“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喜欢他.或许是从刚一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和颜师兄很像吧.都是为了你能奋不顾身的人……不过后來.才渐渐发觉其实很不一样.” 慕三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颜师兄想到什么都会立刻去做.尤其是关于你的事.而洛奕他……却有些畏首畏尾.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的心结究竟是什么.不过.”她抬起头來.眼眸明亮了许多.“那天如果颜师兄也醒着.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所以.我并不怨恨你.” 傅妧眨去眼底的泪水.视线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模糊. “但是.”慕三千的声音陡然冰冷了许多.之前提起洛奕时的温柔声音消褪殆尽.“如果不是元灏发起这场该死的战争.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和你师傅狼狈为奸.就应该去死.” “三千.”傅妧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只好说道:“你杀不了他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南宫慕云会同样伤心的.” 听她提起南宫慕云.慕三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她仍然倔强地睁大了眼睛:“我要做什么和他无关.” “可是……他是最关心你的人.或许.就像你关心洛奕一样.”傅妧握住了她的手.把匕首塞进她手里.“至于其他的事.我会替你去做.” “什么.”慕三千睁大了眼睛. 傅妧微笑:“我会替洛奕报仇.找出害他的凶手.但是我要告诉你.那个人未必是元灏.你这样贸然地去报仇.很可能会引出更大的风波.” 她有一种预感.真正和玄嵇亲密无间地合作的人.并不是元灏.这些天的相处中.她也曾用言语旁敲侧击过.发现他对于很多事都一无所知.而那些事中.无一例外都有着玄嵇和元泓的身影. 元灏.其实也是个被利用的人罢了.只不过对方利用的是他的心里的弱点和yuwang.让他身在局中犹不自知.还以为一切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本心.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相信我.好吗.”她诚恳地看向慕三千. “可是……”慕三千还在犹豫.“那样.你会有危险的.” 傅妧苦笑.现在的她有沒有危险.还有谁会在乎呢.母亲去世了.则宁哥哥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洛奕不在了.而萧衍也已经忘记她了.她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都被命运的巨手斩断了. 或许.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让她完成宿命早就定下的任务. 第40章 醉生梦死 当再次处于暴怒情绪中的元灏赶來时,傅妧正在自酌自饮,如兰花般纤细精致的手指执起玉壶,竟比那上好白玉雕琢成的酒壶更要美。 清冽酒水注入同样是玉石雕成的杯子里,微微地打起了漩涡。 眼角余光瞥到怒气冲冲站在门口的元灏,她低眉一笑,端起酒杯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要不要喝一杯?新酿成的果酒,味道还不错,酒味也不重。” 见她言笑晏晏,浑然只似之前那些事端都未发生过一样,元灏只觉得一股怒气闷闷地堵在心口,想也不想就大步走过來,夺过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太淡了,”他如此评价道,眼眸斜斜地瞥过來,“你能看见了?” “嗯。”傅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下,仅有的酒杯给了元灏,她便直接端起酒壶喝了几口。元灏看在眼里,无名火陡然上升,狠狠夺了过來。 “给我喝的酒里放了什么,是穿肠毒药?”他冷然发问。 傅妧抬起眼眸:“什么都沒有,那只是一杯普通的酒而已,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从未想过?”他苦笑着重复了一遍,能看出他一夜未眠,眼底已然通红,如今他瞪着眼睛,可怕得像是要吃人一样,“是你放了那个刺客,是吗?” “是。”她答得干脆。 “你明明看到了,那个女人要杀我,结果一转头,你就花言巧语了一番,处心积虑地把她放了!你……就那么想要我死吗?”他的脸容微微扭曲,虽然只喝了一杯酒,但语声中已染上了醉意。 他本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反驳,哪怕是继续找些他不会相信的理由也好,然而她只是抬起头和他对视,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或许吧。” 元灏的手收紧了,竟然将坚硬的酒壶硬生生用内力捏碎,酒水浸染到被划破的伤口处,火辣辣地疼。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他刚刚听到那句话时的心痛。 他闭上了眼睛,极力克制心底奔涌的情绪,再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坚硬如岩石。“把印鉴交出來,还有,我已经派人在宫外严密把守,除非我亲自來带你出去,否则你休想再踏出这宫门一步!” 这或许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了,把她囚禁起來,哪怕这样会招來更多的怨恨。 事实上,他其实很想看到她生气的表情,哪怕是仇视也好,总好过她现在这个样子。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他明白,她唯一不在乎的就是他。 但是,他沒有得到任何回应,除了递到面前來的印鉴。 见他沒有伸手要接的意思,傅妧微微笑了笑,果断地松开了手。元灏本能地屈身接住,待他接住了印鉴再抬起头來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她决然走开的背影。 在走入内殿之前,她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酒不多了,最好让御膳房多送來一些,我喜欢在酒的香气中入睡,要不然,这皇宫里的漫漫长夜,还真是煎熬啊。” 感慨了这一句之后,她就摇摇晃晃地走入了内殿。元灏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印鉴,浑然不顾那冰冷的棱角把自己手心的伤口弄得越來越严重。 殿内当值的女官小心翼翼地走过來:“陛下,这……” “给她,”元灏冷然出声,“不管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他倒是要看看,她究竟能闹多久。退一步说,她就算再怎么闹,也不得不留在这里,一步都走不出去。 他年少时,曾向往着与倾心相恋的人游山玩水,一同游历天下。而如今,能把她强留在他精心打造的笼中,竟也成了一种奢望。 她脸上有种神情,让他隐约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又叮嘱那女官道:“一定要时时刻刻陪着她,把宫里的利器都收掉,如果她伤了一分一毫,你们一个个都要被千刀万剐!” 听得他狠厉语声,那女官忙不迭叩首应是,浑身抖如筛糠。 在这座充满了压抑气氛的大殿中,元灏一刻都待不下去,只好匆匆离开。 而之后的几天里,他不断使人汇报傅妧宫中的事,她却并沒有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只是不停的要酒。但听女官说,她喝的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敞开酒瓮,嗅一嗅酒的气味就摆在了一遍。据说,大殿的墙根都推满了酒瓮。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元灏只是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然而,内心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还是越來越严重了……他总觉得,现在的平静都只是暂时了,仿佛有什么惊涛骇浪在远处等着他。 第41章 引君上钩 金碧辉煌的大殿,如今却几乎被酒坛包围了,离殿门十步已可嗅到其中传來的浓烈酒香,难以想象日日生活在其中的人,是否会被醉死。 元泓走进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素衣散发的女子坐在正座上,姿态慵懒。 “这是怎么回事?”他扬起手里的白绢,上面的蝇头小楷,细数的都是他的一条条罪状。其中最为醒目的,莫过于杀兄之罪,而在绢书的最末端,元灏的印鉴赫然可见。 “这……是你做的吧?”元泓扬声问道。 傅妧扬起眉毛,故作讶异道:“怎么会到了你手里?我原本是想送给你皇兄看的。” 留意到周围宫人的存在,元泓眉头紧锁,厉声喝道:“都滚出去!”人多口杂,如果傅妧说了什么话被她们传出去了,总归是个麻烦。他总不能每隔一段时间就清洗一批宫人,落人口实。 一开始那些宫人还有些犹豫,但见他动了真怒,便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待大殿的门关上后,他才冷然道:“皇兄不会相信这些的,你做这件事无非是要找我來见你,现在我來了,你要怎样?” 傅妧坐直了身子,眼神幽幽:“你还记得元澈的遭遇吗?” 听她提起元澈,元泓的目光陡然紧缩,语声越发阴冷:“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或许不会得到如此下场。” 她冷笑一声:“我说的并不是你‘误杀’兄长一事,”她在误杀二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我说的是,当初让元澈身陷敌军失去双腿的事,听说,是你同玄嵇师傅一道策划的?” 元泓皱眉环顾了一下周围,眯眼道:“你该不会是让皇兄藏在了什么地方,想引诱我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來吧?” 傅妧笑得极为畅快:“怎么可能,难道你不是确认过你皇兄还在早朝上,才敢到这里來的么?”她眸光陡然一冷,“从前倒真是小看了你,虽然他是皇帝,但在对于内宫的掌控上,却还不如你。” 元泓虽然知道元灏不会在此地,但还是谨慎道:“身为弟弟,为兄长分忧本是分内之事。” “好,你不愿意承认,我也不强求。”看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实话了,或许对于一个带着无数谎言一路走來的人來说,或许连他自己也相信了那些话。 元泓冷哼一声:“你也不赖,三言两语说动了庞楚那个墙头草。” 之前他花了一番心思才策动起群臣上书,如今身为中坚力量的庞楚陡然偃旗息鼓,其余的人以左相马首是瞻,再也沒有他能施展手段的余地了。 “所以,你才煽动了慕三千來刺杀元灏,是吗?”傅妧的声音越发冷了,“刺杀不成功,你可以嫁祸于我,若是成功了,你又待如何?” 元泓目光一震,却沒有回答。事实上,在那天的宴席上,他也是捏着一把汗的,虽然事情完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但在看到有人替元灏挡下那一击时,除了放心外,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就好像是紧绷的弓弦忽然被简短,空荡荡的沒有了着落。 “如果那天他不幸重伤,甚至是死了,你就会觉得更自在了,是不是?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在他面前做戏,而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掌控别人和自己的人生!”她的声音由远及近,说到最后一句时,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她身上的香气冲散了面前凝滞的酒气,他眸光闪动,正要开口反驳,却无端端地觉出一阵眩晕。 “你……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强撑着开口说出一句话來,眩晕感却越來越强烈。 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大约……是这里的酒香太浓,让你醉了吧?” 看到他震惊的目光,傅妧再度开口:“你猜得对,我今天本來就不是为了找你叙旧的,我知道你府上奇人异士众多,玄嵇师傅失踪以后,他的部属大约都被你收归己用了吧,那有沒有人告诉你,这一方绢布的材质有什么特殊之处?” 元泓想要说话,头却越來越疼。眼前女子的容貌渐渐变得模糊起來,他本能地想要转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身子却无法动弹。 “妖术,你用了什么妖术!”他哑声道,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开始不听使唤了,使尽了全力,声音还是那么一点儿。 “传闻中的月照国,有兽名犀,取其皮硝制后,所得之物水火不侵,若用于文书记载,则可流传千年不腐。”她自顾自说道,像是全然不在意眼下的情形。 “你……是什么意思?”元泓强忍着头疼问出这一句。 傅妧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悲悯:“就是说,这里被大火烧过之后,这张记录了你罪行的绢布,会完好无损地留存下來。” 第42章 揭露往事 “疯子!那些都只是你的臆测罢了,凭什么要定我罪?”元泓几乎用尽全力地嘶吼道,挣扎着想向门口爬去,无奈身体里的所有力量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他的额上已经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却只蠕动了短短的一段,还不足一步的距离。 他倒下的位置距大门不过十几步,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却成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傅妧在他身旁蹲下來:“你说得对,那些都只是我的猜测,那么,请你告诉我真相。”她注视着元泓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扭曲了的脸庞,“告诉我事实,我就放你走。” 元泓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然而对生存的渴望在这一刻还是压过了心里的所有怀疑,他嘶哑出声:“真的?” 傅妧微笑点头:“我用性命担保。” 元泓颤抖的目光停留在她无比真诚的脸上,良久,终于缓缓开了口。 听着他嘶哑的讲述,傅妧的心一分分地沉了下去。原來,早在师傅去做太子幕僚之前,他就已经选中了元灏作为目标。而他挑唆元洵一再对元灏下手,便是为了激发后者的好胜之心,让他去和元洵争夺皇位。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元泓搭上了线,元泓成了他的一步暗棋,发挥了他自己在元洵身边同样的作用,唆使和诱导。 过去发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是精心布置好的,那个庞大的计划,随着事态的不断变化而修正,最终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 甚至连她和元灏的相遇,都并非偶然。对于一个武功高手來说,想要在数十步外发暗器击中骏马是手到擒來的事。而想要安排傅萦和娇蛮的公主起冲突,更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唆使小公主微服出游,以她强势的个性,和傅萦这样的大家小姐碰到一起,不出事才奇怪了。 说到这里,元泓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他停下喘息了两口,才用一种恶毒的语气说道:“那是因为我母后,她老早之前就在请教你那位师傅了,而我当时因为年幼,所以常常留在母后的寝宫中玩耍,这种事早就听了一耳朵了,所以,很快他就也成了我的师傅。” “我和师傅的关系远比你们要亲密,因为我很像他,绝对不会留有分毫恻隐之心。”他的语声中有几分得意。 “那么……萧衍?”傅妧简短地问道,心口一阵乱跳,难道连他也是被安排好的吗? 元泓发出一声嗤笑:“那件事,大约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这样的效果,难道不是比之前更好吗?与其让你留在元灏身边,你可能会劝说他放弃权力去浪迹天涯,虽然这种特质很能吸引手握重权的男人,但绝对不会是玄嵇想要的效果的。” “那么,这件事就是因势利导了?”她冷然道。 “不,其实那个时候,他大约是想借你的手直接杀了萧衍的,”元泓的目光闪了闪,“你有沒有听说过一种叫做金风玉露的毒药?” 傅妧眸光一震:“连你也知道?” 元泓得意地笑出声來:“不仅如此,浮屠国的鲛人部族,他们的眼珠是世上最好的解毒药,可以化解一切毒素,只不过,他交出去的两颗眼珠中,其中一颗被下了咒,就是说你和萧衍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人要被种上杀咒,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尽管知道现在的萧衍安然无恙,但傅妧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看着她紧张的神情,元泓的笑容更加得意,对于他这样一个自负的人來说,这些精妙的算计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无人倾诉,大约也是一种痛苦吧? 而欣赏傅妧被挫败的神情,更是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人生爱好。所以,原本他是要被迫着说出这些的,如今他却越说越是有精神。 “放心,那只不过是一个测验而已,师傅想要知道,你在他心目中究竟有多重要,因为我们也早就察觉到,他一开始就在怀疑你的身份了。” “不过,他的表现很让人满意,他给你解了毒,只可惜那次沒能顺手杀了他,他竟然找到了东昭大祭司,用了换血的法子來祛除毒素。” 那些已经在脑海中趋于平淡的记忆,竟然隐藏了如此多的惊涛骇浪,而她……却一直不曾知晓。 “不过这也给了我们新的方向,如果能得到东昭祭司的力量,他就不用再惧怕他那位阴魂不散的师兄了,”他兴奋的语声陡然停顿了,“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洛奕那个蠢货,竟然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把大好的机会留给一个來路不明的小子。” 傅妧的手指慢慢收紧,她起身到旁边的烛台上,取下了一根燃着的蜡烛。 第43章 火焚宫殿 元泓兀自沉浸在回忆中,他仿佛生來就是要参与权力斗争的,每一个阴谋,甚至是每一个细节的布置,都可以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兴奋。 师傅不也曾多次说过吗,他是天生的弄权者,世上百无一见。 无论是怎样的困境,他都可以应付自如的,现在他离权力的巅峰还差得很远,但是,只要在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超越师傅,完成一统四国的梦想。 师傅和兄长都沒能做到的,他一定能做到,那就是打败萧衍。 其实就个人而言,他和萧衍既沒有师傅那样的深仇大恨,也沒有皇兄那样的夺妻之仇。他纯粹是把萧衍视作了一个对手,如果他自己生來就有那样的地位和前途,一定可以比萧衍做的更好。 不知是否药物作用,还是他想得太入神,他竟低低地笑出了声來。 这喑哑可怖的声音唤醒了脑海中残存的神志,他看向傅妧:“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并不是每件事都是我经手去做的,但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该放了我了吧?” 傅妧之前作出的承诺,他毫不怀疑,因为他曾经潜心研究过她的心态。说实话,她几乎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不管是曾经伤害她的,还是曾经背叛过她的人,她总是一而再的手下留情。 当然,这种行为是元泓自己非常不齿的。虽然尚不至于割肉喂鹰那般损己利人,但在元泓看來,如果不能一直坚持着损人利己的做法,根本就不需要在这皇宫里再生存下去。弱肉强食不仅是野外动物的天性,更是这朱红宫墙里的生存准则。 所以,他也一直在好奇,像傅妧这么一个善良的几乎要让人咬牙切齿的女人,一不会武功,二不弄权术,就连用毒的功夫也是一般般,就沒见过她毒死过什么人。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样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下去的,而且还曾辗转周旋于四国的皇族中。 如果不是为着这份好奇,他早就派人去暗杀了她算了。只是,心底的那种渴望,真的很难压抑,那是想要完完全全胜过她一次的想法。 彻底把对手逼入绝境,看着她出尽百宝都无法再翻盘,这种胜利的滋味,一旦品尝过一次就像是上了瘾一样。 从前的一点小小胜利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有彻底的压垮她,那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只是……元泓再度从幻想中醒过神來,现在的情形好像反了过來,被算计的人是他,而掌握着局面的却是她。 不过,他现在并不担心,她从來沒有亲手去杀过人,而且更要命的一点是,她是个很信守承诺的人。 刚才,她不是已经做出了保证吗? “喂,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元泓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傅妧打碎了墙边的酒坛,随着清脆的破裂声,浓烈的酒香散发出來,几乎能将人醉死。 “你要做什么?”元泓警觉地问道,看着她把烈酒泼上窗前飘垂的帐幔,又看着酒水渐渐浸透地上的地毯,他的瞳孔恐惧地收紧了,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用尽全身力气转头看向唯一幸免沒被酒水泼到的桌子,看着上面孤零零的一根蜡烛静静燃烧,那跳动的火焰在他眼底就成了催命的符咒。 红的像血一样的蜡烛被一只白皙的手拿起,幽幽火光照亮了女子清瘦的面庞。 火焰的光芒辉映着她幽深的眼瞳,眸光流转间似有妖异色泽一闪而过。分明是素衣轻衫清丽无双,落在元泓眼底却成了恶鬼转世,让他的脸孔颤抖着扭曲起來。 “你……你答应过我的……”他颤抖着重复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那个手上连一丝鲜|血都不肯沾染的人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抱歉,我要食言了,”她语声轻柔,幽深眼眸仿佛能透过外表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人心就像是流动的水,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元泓几乎声嘶力竭:“你说过的,你说过用性命担保!” “是啊,我是说过,”她眼睫微眨,无辜的神情中混杂着一丝狡黠的美丽,“所以,我只好用性命來偿还说谎的代价了。” 元泓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剖开了胸膛,准确地攫住了那颗因为不甘而奋力跳动的心脏。 “你……”他说不出话來,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和他同归于尽……而之前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要说服她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罢了。 他惊愕的眸底映出那女子的倒影,纤细手臂微微一扬,燃着的蜡烛便轻盈地飞了出去,落在浸满了酒水的地毯上,便燃起一片烈焰…… 第44章 所谓终结 火焰组成的花朵在她脚下盛开,她的脚步所到之处,尽皆成了一片火海。火舌顺着梁柱向上蔓延,在烈酒的帮助下,愈烧愈烈。 死亡近在咫尺,元泓却不知道哪里來了力气,竟挣脱了身上无形的束缚站了起來。 然而,他才刚站起身來,就看到了被大火卷到这里來的一个东西。是之前那份写满了他罪行的布帛,只不过她口中水火不侵的物事,如今已然被火舌燎去了少许,只余残篇。 元泓俯身捡起那柔软的布料,忍不住发出一声狞笑。 连这个也是在说谎,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东西能水火不侵!他踉跄着向一边走了几步,将那片布帛投入燃烧得最烈的一丛火焰中。看着那写满了字的布帛在烈焰中逐渐化为乌有,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布料在火焰中发出浓烈的焦香,或许,还真的是什么动物的皮革吧,只不过并非她口中所说的那样神奇。 当最后一角残余也焚毁殆尽,元泓眸底的光亮得可怕。 这样,就不会有证据留存下來了!只要杀了那个女人,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能揭露他的秘密了! 师傅到现在都沒有回來,大约已经是死了吧?死得好,那个老家伙,一直对自己存有戒心,让他做起事來不得不束手束脚,不得畅快。 索性把他这个女弟子也送下去陪葬吧,这样流沙谷一门就彻底断绝了,再也沒有人能和他相抗衡。 所以,在透过浓烟看到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时,他已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放着近在咫尺的逃生之路不顾,转身扑向了浓烟的深处。 他要先杀了傅妧,然后再离开。 那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带给他危机,这一次,几乎毁掉了他苦心布置的一切。无论如何,他都要亲手杀了她!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一头扎入了后殿。果然,那个女人还是在说谎,后殿的火焰明显比前面要小得多。说什么同归于尽,最后也只不过是想害死他,然后自己留存性命! “傅妧!”他哑声叫出她的名字,努力睁大了被烟熏得流泪的双眼,想要在火海中觅得她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正蜷缩在最后一方沒有着火的墙角处。 听到他的声音,她抬起头來,然而双眸处已然有了血痕,眸中再无之前的光彩,越发地黯淡了下去。 是了,她的眼睛之前已经迭遭重创,如今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许久,大约是再度失明了。不过这一次,意味着的是永远。 为防她还有什么后招,元泓不再开口,只是竭力挪动身体走过去,很快,他的双手就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合拢了,而且大火还会焚去所有证据,完全不留痕迹。想到那一刻的畅快滋味,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却忽略了越來越沉重的身体。 当他终于站到傅妧面前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竟泛出乌黑的颜色。对于自己性命的担忧还是超出了杀人的渴望,他猛然把衣袖拉了上去,却发现那诡异的黑色几乎无处不在。 刚才或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他并沒有发觉那奇异的瘙痒之感,如今留意到了,那种感觉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才挠了几下,皮肤表面已然破损,青黑的液体渐渐从里面渗透出來,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元泓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双手仍不停地抓挠着身上能够到的每一个地方。 他看向傅妧时,发现她的脸和露在外面的双手也有些许青灰,只是远远不及自己这样严重。“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嘶吼出声。 殿内的烟气已经很浓了,他才一张口,浓烟就瞬间灌入,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 傅妧显然听到了他的问话,却并沒有回答,嘴角只是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而元泓也想出了问題出在哪里……是那块布,它焚烧过后发出的香气如此浓烈,自己当时就应该想到不正常的! 忍受着周身传來的非人折磨,还要看着火舌一步步向这边靠拢,元泓终于开始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踢开大门一走了之? 那样,死在火场里的就只有傅妧了,而他此刻应该在火场外面演戏给皇兄看……只是,一切都迟了。那一刻的杀念,最终害了他自己。 元泓陡然发出一声大叫,竟奋力挪动着已经开始溃烂的身子,向逼近的大火中滚了过去。 与其忍受着万虫咬噬般的苦楚,不如索性死个痛快! 第45章 生死难辨 火中的那副躯体不停地翻滚着,同时发出声声惨叫。万虫咬噬,烈焰加身,这样的苦楚并非是人类所能抵挡的。 “傅妧……我做鬼……也要杀了你!”生命已然走到终点,内心的怨毒和愤恨却无法消除。元泓挣扎着向那个角落挪过去,想要将她一并拖入地狱。 眼看着就快要碰到她了,元泓已破损得沒有人样了的脸上,还來不及绽开一个笑容,呼呼风声已经当头落下。 他抬起头來,就看到了不堪重负的房梁被火焰簇拥着落下來。他眼底的火焰,灼烧成了绝望的神情,最终凝定。 坐在角落里的傅妧听到他的惨叫声,终于抬眸看向声音传來的方向。 她的眼底,如今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嘴角渐渐攀上一抹苦涩笑意。或许是天意吧,元泓还沒有被火烧死,也沒有被毒死,却是被一根恰到好处落下的房梁终结了生命。所谓的天理轮回,大约就是这样了。 这时间人心如此险恶,一心向善固然是好,但对于某些人某些事來说,却只能以恶制恶。从前她以为自己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如今总算是做到了。 她这一生所有的勇气,恐怕都耗在这件事上了。 从前很多次面对死亡时,最深刻的情绪始终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终结一生,不甘心连萧衍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其实,真的还有好多话不曾对他说,有好多想做的事,不曾拉着他一起经历。 这一次确信自己必死无疑,种种纷扰的情绪却都似已离她远去,内心只余平静。 洛奕为她而死,这一生,她终究是亏欠了他的。所幸人死万事空,无论是爱而不得,还是追悔莫及,都沒有了意义。 她想,这次是真正能放下了。 然而,周围的灼热感却陡然退却,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面前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那人自熊熊烈火中伸出手來拉她,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努力张大眼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眼前却是彻底一黑。 这一次,她用尽了最决绝的手段,來和元泓同归于尽。 除了那一场大火外,还有隐藏在那块布中的毒药,只要一经大火焚烧,毒素就会铺天盖地地散发出來。她原本是要亲手将布料焚毁的,只是不知是否天意使然,不知是哪里來的一阵风竟然将已经烧着了的布帛卷走。 饶是如此,挥发出來的那一点毒素,也足以使她中毒了。 纵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但在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让她逃到了相对火势较小的后殿,得以苟延残喘片刻。 又或许是天道轮回,那残缺的布帛竟落到了元泓手中,而他为着销毁证据,便毫不犹豫地把它烧了。以他的性格,一定是站在那里看着证据完全焚毁,才抽身到这里來的。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吸入了大量毒素,无怪他会如此痛不欲生。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沒有想要留下什么证据,來证明元泓曾经做过那么可怕的事。 这并不是为了给元泓保留一分颜面,而是为了元灏。元澈惨死,与母后的关系早已淡如路人,又和妹妹反目成仇,他自己也曾说过,只剩下元泓这一个弟弟可以依靠了。 如果连最后一点关于亲情的幻象也被摧毁,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那就是玄嵇的目的,让他关于这世上的一切希望都破灭,造就出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來与萧衍对抗。 所以,她宁愿元灏以为,这个弟弟是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或者,是以为她蓄意谋杀了他的弟弟也罢,总之,让他在有生之年,都不要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亲生兄弟自相残杀的惨剧。 相信元澈的在天之灵,也会想要这样一个结局的。 三兄弟中最为飞扬跳脱的人,却也是最明智最善良的人。双腿被废的时候,他明明知道这些和自己的亲人有关,却只字不提。 让所有谜題都成为永远的秘密,这样的结束,对于元灏來说,或许是最好的了。 不知这一睡睡了多久,当她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眼前却并非是预想中的阴间黄泉。事实上,她的眼前根本就是一片漆黑,但身体却尚有知觉,仿佛是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耳畔传來急促的呼吸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脸颊处蹭了蹭,那气息似乎有几分熟悉。 见她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那小东西显然越发着急了,连着蹭了几下都沒得到反应后,便一转身奔了出去。 过不多时,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却让傅妧身子一震。 第46章 此身犹在 “云然”她哑声叫出來人的名字“我这是在哪里”手足尚有知觉又能听能说显然自己还沒有死 从前死里逃生总忍不住要庆幸今次却独余淡淡惆怅 又一次醒过來即意味着还要面对人世间的那些不如意此身虽存但心已死爱念成灰将來寂寂岁月又要依靠什么來度过 云然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温和开口:“他自愿救你并不是希望你自暴自弃引火**的”云然口中的这个“他”显然是洛奕想到他傅妧不禁更添黯然 “道理我都知道只是真的承受不了如果他还在我自然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心意不会同他在一起只是……” 云然冷静接口:“只是他已经不在了所以你就要以身相殉” “我很可笑吧”她自嘲道 云然久久沒有回答半晌才道:“既然醒了就梳洗一下吃点东西”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傅妧眉心微微一动已然开口道:“我不会去见他的” 她知道云然的意思是想劝解她让她和萧衍再续前缘她苦笑道:“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我再这样跑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轮到云然皱眉了在南楚发生的一切他都未曾目睹因此并不知道这其中的來龙去脉 而傅妧再度开口说起当时的事情时用的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如今劫后余生之前的痛不欲生和爱恨纠缠似乎都已经随着那场大火而烟消云散了 听完她的讲述云然默然良久才猝然道:“或许还会有其他办法我可以试试……” 傅妧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要让别人永远记着呢就算他还记得我也不可能毫无心结地去到他身边那么不如就保持现状吧” 她的语声虽然轻柔眉宇间的神情却很是执拗云然知道劝说不了她索性改口说了些其他的事情 神庙中剩余的修罗族人已经跟随他迁徙到这个新的地方來了一同居住在这里的还有幻夜阁中不愿继续留在江湖上的残余部众玄武最后仍然死忠于玄嵇于是带着自己的部属离开了在江湖上大约也隐姓埋名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其余的大部分人包括那个妖娆少年朱雀都留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云然忍不住笑了:“不过他脾气古怪的很沒有人愿意同他住在一起所以他一个人住在更靠北一点的地方” “这里……究竟是哪里还有我睡了多久”傅妧忍不住好奇问道之前他们虽然商议过要带着修罗族人离开东昭但具体要去哪里还沒有确定 她到底是昏睡了多久明明觉得只像是一眨眼的工夫怎么事情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云然沒有回答只是取过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然后拉起她的手:“快來要不然时间就又过了” “什么”她兀自疑惑发问他却已经拉着她跑了出去因为眼睛看不到她迈步的时候十分小心翼翼 云然在身旁轻笑出声指引着她站到了一片好像是木板样的东西上面他把她的双手放到栏杆一样的东西上面让她握住为了更保险一点他还揽住了她的肩膀 “要抓紧这个的速度很快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傅妧微微侧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下一刻脚下的东西便移动起來 凛冽寒风迎面拂來那种仿佛能凝结成刀子一般的寒冷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出现过尽管身上有厚重的毛皮斗篷护着但脸颊却很快就冻冰了 她大约已经猜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么现在他们站在上面的东西大约就是雪橇了 雪橇的速度很快当他们终于停下來的时候傅妧已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冻僵了 云然扶着她走了下來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某一个方向低声道:“睁开眼睛” “嗯”傅妧微有疑惑她刚刚醒來的时候已经尝试过了眼睛根本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想想也知道本來就已经数度失明后來又在火场里呆了那么久被浓烟熏过的眼睛能看得见才是奇怪了 见她沒有任何动作云然又催促了一次:“快睁开眼睛” “好吧”听得他语声急迫傅妧无奈道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而來的仍然是一片黑暗心底那点希望原本就不大因此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她也并沒有多么失望 然而云然的手指却轻轻点住了她的眉心 她的肌肤已被冻得极冷而他的指尖却是温热的 第47章 北极之光 眉心只觉一股暖流透入,然而傅妧的身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睫毛急促地颤抖着,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光……”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开启,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是的,她面前仍然是漆黑而辽阔的天空,但在天穹的极高之处,却有着流光溢彩的美景。那种虚幻却炫目的美丽绽放在黑色的幕布上,难以用言语來形容。 那样奇妙的光彩,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不停地流动着,沒有一刻的美丽是重复的。 “我的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的时候便看到了云然微笑的脸庞,“我又能看见了。”她的声音宛如叹息,并不是沒有惊喜的。 云然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天际:“一年之中,只有这个时候极光最盛,我才能借它的力量让你复明,你的眼睛几乎已经全毁了,药物针灸都沒有作用,幸好这世上还有奇迹,让我借來这天地间的巨力,还你一双眼睛。” 流动着光芒映在他脸上,傅妧能看到他肌肤下隐约透出的青色,不由得露出担忧的神情。 云然浅浅微笑:“别忘了,我现在的这副躯壳,是永远不会受伤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叹气道:“你瞧,洛奕他多自私,一个人去偷闲了,把我留在这里替他受苦。” 他极为自然地斜睨了她一眼:“所以,你也不用内疚了,其实他是个很自私的人,明知道自己会输,所以干脆牺牲的彻底,让你永远记得他,你如果真这样做了,就被他得逞了。”他的语气近似于开玩笑,十分轻松。 虽然知道他这样说是想宽慰自己,然而傅妧还是笑不出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反问道:“在别人背后说这些诋毁的话,真是沒有风度。” 脚边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低下头去,就看到了那只银白色的雪狐,正抬头紧盯着她。她蹲下身子抱起它,发现它似乎长大了些,或许是回到故土,它也很开心吧。 遥想当初,她和萧衍携手在冰原上狂奔的日子,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这些话……其实是他想让我告诉你的。”云然的声音低低传來,带了几分犹豫,似乎之前还沒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她。 傅妧的眸光凝定了,半晌才道:“说什么傻话……” 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有话要告诉她?他分明是想把这件事永远地隐瞒下來,所以伪造出了不告而别的假象,如果不是因为慕三千的冲动,她就算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会自欺欺人地过下去,骗自己说洛奕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平安地生活着。 “你忘了吗,我得到了怎样可怕的力量啊,”他感慨道,“所以,知道他的消息后,我费了很大工夫画下了阵法,想要寻找他的魂魄。” 傅妧猛然睁大了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云然却话锋一转:“那个时候,我大约体会到了叶寻的心情,从前虽然看过他的大部分记忆,但毕竟和亲身经历不同,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不顾一切要保留族人的性命,哪怕是做了很多残忍的事情。” 傅妧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她从云然的神情中已经看出,刚才自己陡然冒出的那个念头是不可能实现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修罗族的事让我明白,有些逆天之事是不可为的,就算一时夙愿得偿,终究还是要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所以,”他的语声沉重起來,“我沒有强求让他复生,能不能做得到还在其次,其实是我知道不能做那样的事。” “修罗族人已经游离于尘世之外,算是半神之族,因为叶寻的一念之差,尚且险些祸乱了整个人间,若是我执意打破阴阳的界限,这世上还不知道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虽然明知道结果是这样,但听到他真正说出來的时候,傅妧还是难掩失望。 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洛奕是真的已经回不來了。 云然再度开口:“或许我还做了另外一件错事。” 傅妧忍住眼底的泪,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什么?” 云然凝视着她,那样的眼神有一瞬间像极了洛奕。“他希望我能抹去你的记忆,”他缓声道,“但是我觉得,或许让你保留那些比较好。” 傅妧点头,虽然她对萧衍这样做过,但是她绝对不希望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绝不愿意忘记洛奕。 云然低沉的语声却再度响起:“或许,还有一些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你要看吗?” 傅妧几乎沒有犹豫,就点头道:“当然。” 第48章 他的近况 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傅妧有很多时间可以追忆往事她常常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冰川上仰头看着天幕下变幻无穷的极光 据说只有这个季节天空中才会频繁出现极光对于这样的极北极寒之地來说这个季节也可以被称作是冬季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虽然此处冰封依旧但却不会再有这样美丽的光辉了 住在这里的人经常会看到冰川上的那个身影旁边有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在跑來跑去久而久之那几乎成了这里的一道风景 对于修罗族人來说她是他们的圣女而对于幻夜阁的弟子们來说她亦是他们心中一个只能仰望的存在并非仅仅因为美丽的容貌还有良善的心性 对于在刀尖上生存的杀手來说善良是他们永远无法拥有的品质却也是最容易打动他们心弦的特质 岁月不知人间白头一晃便是数月云然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回來的时候总是风尘仆仆却满载而归 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弄來的这些补给品傅妧并沒有开口问过只是他每次回來的时候还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转身离开 然而这一次云然回來的时候神情却和以往不同他站到傅妧面前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比坚定的神情:“这次你一定要听我说” 傅妧错开了眼眸:“云然不要勉强我” “那是勉强吗”他目光灼灼“你明明就很想知道他的近况却总是压抑着自己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所谓的平静吗”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抱起身边的雪狐转身离开 云然却在身后不管不顾地开了口:“他打了败仗南楚已经联合西陇起兵东昭是不参与其中的但北燕覆灭后下一个被战火殃及的地方大约就是那里了吧” 他这一句话中包含的信息太多傅妧愕然回身脸上微微变色:“你在骗我吧” 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局面西陇有秦峥在他怎么可能和南楚联手去攻打北燕而元灏……自己已经死了他怎么还会抱着执念不放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不可能”在云然回答之前她已经得出了结论“如果你想用这样的话骗我出去还是省省力气吧” “是真的”另外一个声音远远传來她看到了正从远处走过來的朱雀 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却依旧衣衫单薄敞开的领口里甚至可以看到锁骨饶是如此他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冷 俊美远甚于女子的容貌狭长上挑的眼眸他就像是故事里不老的妖精不畏惧严寒或者岁月 傅妧知道他也并不是总留在这里的只不过他每一次的消失和回來都极为神秘他本就离群索居所以几乎不会有人发觉到他的行踪 “这次他是真的输了”朱雀再度开口神情中无端地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傅妧看着他冷然发问:“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她记得沒错之前朱雀曾经帮萧衍传递过信息 “朋友”他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或许从前是有机会的吧不过我们之间说是敌手更恰当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输的一败涂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到她脸上的警惕神情朱雀轻笑道:“放心我不是和他一样來劝说你的我只是……太高兴了总要找个人表达表达”他冲她眨了眨眼睛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 他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拨弄了一下傅妧怀里的小狐狸那小家伙敏捷地抬起头险些咬中了他的手指在朱雀收回手后雪狐仍然龇牙咧嘴地向他发出警告的声音看上去似乎很不喜欢他 他无奈地摇了摇手:“看來不仅是在人中间在动物中间我也不受欢迎走了” 他单薄的身影在冰原上渐渐远去傅妧却仍站在原地微微咬紧了嘴唇 接触到云然关切的目光她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激将法你们两个人一唱一和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吧” 云然无奈地笑笑:“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是不相信了的”他摊开双手“我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他摇摇头向另外一个方向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傅妧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雪狐把脸颊贴在它温暖的毛皮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洞悉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根本就放不下 第49章 本是凡人 接下來的那几天.傅妧坐立难安.每每合眼.便是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争场景.她反复地告诉自己.萧衍绝对不会有事的.然而云然和朱雀的话却像是诅咒一样.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直到有一天.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來.眼前似乎还残留着萧衍的模样. 在那个噩梦中.他看上去依然像是从前那样意气风发.宝剑锋利金盔闪亮.他一直都是战场上无往而不胜的人.然而.再强大的人.也敌不过万箭齐发的围剿. 那些黑色的箭羽插满了他的铠甲.她似乎又看到了玄嵇迟迟不肯散去的幽魂. “这就是轮回报应.”他如是说道. 她惊恐地想起.玄嵇就是死在了这样的万箭齐发下.那么.是否他的怨气仍然滞留不散.要将萧衍也一并拖入地狱. 傅妧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荒谬.但是命运从來都不按牌理出牌.身为凡人中的一员.她永远也无法窥破天意安排的前路. 她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在这极北之地.并沒有什么白天和黑夜的分别.这里的白昼长达半年.而夜晚占据了剩余的时间. 虽然是夜里.但外面却并不完全都是黑暗.不知是否错觉.今夜的极光似乎格外闪耀.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正想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极光照耀下的冰川上.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从身形上判断.应该是云然.此刻他的手正指向天空.变换着各种手势.看上去很是奇怪. 傅妧忍不住好奇地走了过去.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却发现头顶的极光起了变化. 原本变幻不息的光芒.竟在云然的手势下渐渐静止.像是一面悬挂在天际尽头的镜子.她生怕打扰到对方.本能地收住了脚步屏息凝视着天幕. 就在觉出脖颈酸楚的时候.巨大的镜面上竟渐渐有了图像. 上面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两军对垒.剑拔弩张.而如潮水般的黑甲士兵前方.那个银甲金盔的身影格外眼熟.仿佛就是之前梦中所见.萧衍的模样. 傅妧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被噩梦的情绪牢牢地抓住了.周身的骨节似乎都在颤抖不休. 不可能.那只不过是她忧思过度而做的梦罢了.不可能成为现实. 然而.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声音又苏醒了:你怎么知道不是现实.你明明就看到了.云然并不知道你出來. 她心乱如麻地再次抬头.却发现场景已然变换.金戈铁马.战戟扬沙……那些正值盛年的男儿们.正在用鲜血和刀刃拼杀. 场面太过混乱.她下意识地搜索着萧衍的身影.就在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刻.天幕上的光亮登时暗了下去.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了.连极光也不见了.天空上只余一片漆黑. 而缓缓转过身來的云然.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你……看到了.”他迟疑发问.不知道是否损耗过度的缘故.声音似乎有点虚弱. 听到他的声音.傅妧才如梦方醒一般抬手抓住他的双臂:“你是怎么看到的.他怎么样了.”刚才出现在天空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她不得不相信. 云然疲惫道:“我只不过是借用极光的力量罢了.只不过坚持不久.”看到她的脸色.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至少现在这一刻.他还平安无恙.” “那么下一刻呢.”她本能地问道.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话一出口.她才清醒过來.“抱歉.我大概……大概是还沒睡醒.” 她慌乱地收回手.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如果说之前.她走出來是为了散心的话.那么现在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不仅沒有分毫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 刚走出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却沒有回头.只自顾自道:“你这次出去.听到了什么消息.他们……是在哪里开战的.” 云然挑了挑眉毛.径直走上前來:“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一眼.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会以为我是夸大事实的.” “我沒有那个意思.”傅妧立刻反驳道.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我只是觉得.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失败的.” “在你眼中……萧衍似乎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吧.”云然的语声中带了几分嘲讽.“可惜.他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 “身为凡人.就注定有赢有输.有生有死.谁也逃不过.”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有生……有死……”傅妧低声重复道.脸色变得煞白. 她猛然抬起头.向云然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50章 撞破埋伏 终于坐在了疾驰的马车上向南一路奔行,越是接近目的地,傅妧越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时时催促。坐在车前扬鞭赶车的朱雀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露出讥诮的微笑。 “我还以为,有人很沉得住气,能在听到打了败仗的消息后,还能镇定自若。”他撇嘴道,显然是在嘲讽她。 因为云然要照看那么一大群人,难以分身南下太久,因此朱雀便自告奋勇來护送她前去。毕竟他也是武功高手,而且和萧衍还曾有些联系,或许会比云然陪同前來更方便些,因此傅妧便答应了下來。 但是这一刻,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她真的很想把他从车上踢下去。 他却懂得见好就收,任由她坐在车子里咬牙切齿,虽然愤然,却略微舒缓得紧张的心绪。 就快要见到他了,不知会在怎样的情形下,他又会否仍然只当她是个陌生人,如当初那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兀自胡思乱想,马车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下,朱雀一把把她拖下车來,甩起鞭子狠狠抽打马臀,让那马车自行去了,才拉着傅妧躲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道。 朱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大路上的情况,一边低声道:“碰上行军队伍了,也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他话音方落,一支羽箭便嗖得一声自耳边擦过,正好钉在树干上。朱雀本想拔剑,然而看到对方的人数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战争时期路上太乱,他们选的路线都是极为偏僻,然而就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竟然不止遇上了行军队伍,这片树林里还早就埋伏下了这么多人。不必有多高的智慧,也能想出这两支队伍是來自于敌对双方的了,倒霉透顶。 如今用剑逼住他们的人都一律蒙面,身上的衣物兵器也看不出有任何徽记。 “无关紧要的人都杀了。”一个声音不耐烦道,朱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衣内的剑柄。对方竟连盘问都省了,看來是逼得他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然而这个时候,远处又跑來一个人,急急道:“副将,他们的行军速度大大提高,先头部队马上就要到了!” 那被称作副将的人眼中精光闪烁,看出朱雀手放的位置不一般,知道现在动手并不划算,很有可能惊动即将到來的敌人。于是他果断下令:“把他们拉到后面看起來,其余兄弟,准备动手!” 傅妧和朱雀被拉向了密林深处,而头顶一片弯弓拉弦的声音,傅妧抬头看去,只见浓密的树冠间埋伏了不知多少个弓箭手。 就在她踉跄地经过一棵树时,头顶上竟掉下來一支箭,正好落在脚边。 “啪”的一声,好像有人被打了一下:“小兔崽子,连箭都掉了,幸好沒安排你在最前头,不然不是净等着让别人发现咱们的埋伏?” 又有人“嘘”了一声,“别啰嗦了,闭嘴等着干活吧。” 而傅妧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支箭上,幽黑的箭身,光泽黯淡,看上去并不起眼,连后面的箭羽也被染成了黑色,大约是在密林中显得隐蔽的意思吧。这种弓箭并不常见于战场,而是多用于伏击或者暗杀。 伏击……暗杀……傅妧心念陡然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黑色箭支时心头莫名一悸了,那和她噩梦中所看到的箭支都是一样的。 在那个不久前的噩梦中,她看到了黑色的箭支插满了萧衍身上的铠甲…… 她猛然抬头,脚步硬生生顿住。见她有反抗的意思,拉着她的那个黑衣人皱眉便是一刀挥下,横竖是个普通女子罢了,还是杀了了事。 朱雀见此情景,猛然侧过身子一撞,将那人硬生生撞开,尔后双手骨节一错,竟神奇地从捆缚的麻绳中脱了出來。 远处的马蹄声越來越明显,她狂乱的目光四下搜索,终于透过树林的缝隙,看到了那熟悉的金盔羽冠。 是他!和梦中所见的一样,经过这里的果然是他! 那么,埋伏在这里的就是南楚的士兵了。想到这里,她浑然忘却了自己正身处险境,径自向外面的大路上跑去。 她要提醒他回头,要告诉他这里有埋伏,决不能让噩梦中的一切都成为现实,决不能! 她身形方动,上面的弓箭手们已经察觉了这边的异状,一支黑色羽箭无声无息地对准了正在奔跑的她的后心,弓弦一松,箭支便离弦而出! 第51章 难免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朱雀合身向前一扑,堪堪用剑尖将那支箭拨转了一点方向。利箭几乎是擦着耳鬓掠过的,傅妧却浑然未觉,已然冲出了树林,拦在道路中央张开了双臂。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愚蠢,把自己暴露在众多弓箭手的注视下,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抢在万箭穿心前喊出了声:“别过來,这里有埋伏!” 前面的几匹马陡然被勒停,萧衍冷漠的眼睛自头盔下看过來,眸子深处沒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几乎是与此同时,旁边的树林中传來了一声暴喝:“放箭!” 显然是埋伏的人看到大好机会即将流逝,于是宁愿抢下下手一搏。 萧衍周围的护卫已经纷纷拔剑格挡箭支,而他亦掉转了马头,看到他平安无恙,傅妧心口一松,几乎瘫坐在地上。而这时,之前那个副将也已经从树林中冲了出來。 眼角余光瞥到朱雀已经被好些人缠住,傅妧几乎听天由命般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刀刃加颈。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萧衍骑在马上遥遥回头。 黑暗降临,她心里却是满足的,此生能再博他一顾,已是最大的奢望。当年遍体鳞伤的自己被撞出屏风前,他似乎也投來过这样的眼神,只是不想那一望,险些就是一生一世。 虽只是他遗忘的一段往事,却已是她的一生。 刀刃挟着风声落下,却并沒有落在她身上。仓皇睁眼的同时,她的身子已然一轻,被腰间突然出现的莫名力量带着飞起來。 重重落在实地上,全身的骨架都险些摔散。映入眼帘的是不安地刨着地面的马蹄,紧接着一只手稳稳伸到面前:“上來。” 傅妧愕然抬眸,和从前一样,他依旧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觉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而他伸出的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分明,莫名让人觉得安心。此情此景,一如从前经历过的那般。 “你……”其实很想问,你记起來了? 只是还不曾问出口,他已然急了,自马背上俯下身來将她提了上去,在打马离开之前,他冲着手下厉声道:“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震天的喊杀声中,一支黑色的羽箭躲过了数把长剑的拦截,直冲他而來。而他右手控缰,左手仍扣在她的腰间,根本无暇去挡。 傅妧惊惶回眸时,只看到他表情一僵,随即向前扑倒。 她反手抱住他,却在他的肩背处摸了一手的血……那样妖艳的色泽,仿佛是从噩梦中蔓延出來的一般,紧紧纠缠着她,不让她得到一刻安宁。 有谁在马臀上抽打了一记,骏马立刻向前冲去。傅妧本能从侧坐改为跨坐,用马鞭把萧衍和自己绑在一起,然后尽量伏低了身子,想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 凭萧衍的体质,沒道理中了一箭就失去知觉,若非是箭支射中要害,那么就是箭上带毒。如果不是为了带走她而停留了一下,或许他不会遭此噩运……她尽量用一只手抱住马颈,另一只手反折到背后,紧紧地抓住他。 他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 终于回到了营地,众将士七手八脚地把萧衍从马背上扶下去后,她仍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对着满手已然干涸的血迹发愣。似乎有人在劝说她下去,但她根本就沒有听到……她不敢去看他,生怕会看到他重伤不治的样子。 在那一路疾驰中,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傅姑娘。”有人叫出了她的姓氏,她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南宫慕云熟悉的脸容在一群陌生人中格外显眼。只不过他脸颊上多了两道新伤,眸光也比从前坚毅许多,更像是一个将军而非护卫。 “陛下沒事,你不用担心。”他看出了她脸上深重的忧虑。 “哦,”傅妧木然地应了一声,“那……我要走了……我还有同伴……”她依稀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朱雀还被落在那里。 熟悉的声音传來:“喂,等你想起我,我怕是早就被那些人给分尸了。”朱雀龇牙咧嘴地走过來,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好在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别人溅上去的,属于他自己的寥寥无几。 “你來了,”傅妧顾左右而言他,“那咱们走吧。” “走什么啊?”朱雀不像南宫慕云对她那般恭敬,直接把她从马背上拽了下來,“你拉着我跑來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他么,都到这里了还要回去?” 她狠狠瞪着他:“你闭嘴。” 后者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就算我闭上嘴,你也骗不了自己。”他揪着她从人群中挤出來,把她推到了一个帐篷面前,“进去吧。” 第52章 世事皆非 见傅妧迟迟不敢迈步,朱雀又嘲笑道:“之前一股子想把我从车上踹下去的劲头哪里去了,”他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绣花枕头……” 看到她陡然转寒的目光,他后面排队等着嘲笑的词儿一下就卡壳了。不得不承认,她除了在萧衍面前有几分收敛外,对于其他人……那眼风还真像是刀子,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在这种天气,竟然也能觉得火辣辣的。 虽然他说的话一向不中听,但好歹也是为了她好。傅妧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大约之前南宫慕云已经把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帐篷里面静悄悄的,并沒有别人。 绕过屏风,便看到静静躺在榻上的他,不知是还在昏迷中,还是在熟睡。见他呼吸平稳,面容平静,她忍不住悄悄把两个指头搭到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待探知指端的脉搏跳动平稳有力,一颗心才算是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悄悄吁出一口气,正待把手收回,他却忽然反手一扣,准确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傅妧大惊失色地往他脸上看去,却见他满眼的警惕在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减退了少许。“是你……”他眉心微拢,语气中有些困惑,但脸上的神情却放松了些。 傅妧只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就沁出了汗,心跳也乱了节奏,耳鼓处一瞬间只能听到血脉撞击的突突声。 半晌,她才艰难地自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來:“你……还记得我?” 刚才的那句话,确实让她太过惊讶,但是看他此刻的神情,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萧衍放开了她的手腕,眸光淡然:“当然,我曾见过师傅与你在一处,”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奇怪,我倒沒有在千杀门的弟子中见过你,你是他新收的弟子?” 傅妧悄悄握紧了拳头,手心里仍然满是汗水,虽然这种回答才算是正常,但心底仍难掩失望情绪。刚才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一切都沒有发生过,他们仍然是从前那般,她甚至有一种想要紧紧拥抱他的冲动。 然而这世上,失而复得的事终究是难得一遇,他只记得她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却不记得她是傅妧。 “不……”她勉强答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那么,”他的目光陡然锐利了些,“你是怎么进來这里的?” 傅妧一怔,随即才明白过來他是在怀疑她,是啊,一个陌生人怎么能穿透外面的重重屏障來到这里看他?而且还是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不仅如此,连帐篷里本应伺候的人也被遣散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已再度发问,语声变得严厉起來。 “我……”傅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却代她解了围。 “师兄,是我带她來的,”慕三千掀帘而入,脸上挂着明媚笑容,“刚才我在门口撞见南宫师兄,同他说了两句话,便让傅姑娘先进來了。” 萧衍不答,目光在慕三千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验证她这番话的真伪。 慕三千自知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于是只笑道:“怎么,难道怕我害你不成?”她和萧衍是多年的师兄妹,彼此间的信任自然非比寻常,说出这样一句话來,萧衍必然会立刻否认。 然而这一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虽不会害我,但是……好心难免办了错事。” 他的口气虽然淡淡的,但慕三千却立刻变色,原本说那句话是为了开玩笑掩盖眼下的尴尬局面,这一來却有了几分真意:“你是在怀疑我了?” 终究还是年轻,被质疑了这样一句,眼眶就是一红。傅妧忙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因为自己和萧衍起冲突。 已从床榻上坐起身來的萧衍别开了目光,语气里似乎也带了一丝困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傅妧心口一跳,忙道:“大约是中毒的缘故,这世上有许多种毒药能让人产生幻觉,或许,刚才你是做了一个梦。” 他的目光再度变得凌厉起來:“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连这件事也知道?” 傅妧立刻知道自己又失言了,萧衍是一国之主,三军主帅,他受伤中毒的事自然是军中的大秘密,倘若流传出去,极有可能动摇军心。一般人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但在他眼里看來,傅妧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知道他的病情,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慕三千才刚动了动嘴唇,萧衍已然沉声道:“不要说是你同她讲的了,之前连你也不知道。” 慕三千哑然地闭上嘴,向傅妧投去无奈的一瞥,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第53章 少女情怀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萧衍,目光如炬,论起正事连小师妹都不留情面。这是他的真实面貌,亦是他的处事方式,只不过从前傅妧所见的大多是他的另一面,如今乍见的庐山真容,难免感慨。 要见过如今他对待她的态度,才知道从前哪怕是嬉笑怒骂时,也十足可贵。 现在才意识到,是否已经太晚?喉间莫名哽咽,傅妧极力忍住,他是个太过聪明的人,倘若流露一分一毫异状,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住。 “不必疑心旁人,我会知道是因为适才查探过你的脉相。”她用平静的语调说出,眼睫微微垂落,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睛。 五官之中,眼睛是最能泄露一个人情绪的地方,而她自问在萧衍面前,并不是一个好的戏子。 “原來如此,”他的声音低低传來,“还有别的事吗?” 这语气这问话,是在下逐客令了。这正合她的心思,于是忙不迭点一点头,便向外走去。心中恨不能立刻三步并作两步逃到帐篷外面,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去,但为着免于引起他的怀疑,还要保持住步履平稳,一步一步真正煎熬。 慕三千及时吐一吐舌头:“我也出去了。” 她脚步轻盈地赶了上來,傅妧已伶俐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这一次会面,她几乎丢盔卸甲,也不知道有多少落到了他眼里,会引起怎样的想法。 “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那天回來后,我不知道埋怨了自己多少次。”慕三千跟在她身旁走着,语气于欢喜中却带了几分惆怅。 傅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不对劲的情绪,侧眸道:“怎么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慕三千对她已经芥蒂尽去,直视作亲密好友。两个女子携了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下,慕三千才终于开口道:“是南宫师兄,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 “从前的样子?”傅妧重复了一次,想起刚才见到南宫慕云时,并沒有什么异状,只是看上去更加沉稳许多。他本就是那类沉静的男子,如今经过时光和战火的洗礼,气质越发沉淀下來,只消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心。 慕三千的活泼跳脱,与他的个性恰好南辕北辙,若是配在一起,真是十分合适。 只是这一对天造的佳偶中间,从前隔得是慕三千的少女情怀,和对那位“颜师兄”的恋慕。到了后來,却无端端插进來一个洛奕,生生地破坏了原本的大好机会,让慕三千做了那么许多疯狂的事。 “从前……是什么样子?”她轻声发问,看着慕三千苦恼的神情。 因为性情的缘故,虽然已不再是豆蔻年华,但三千的脸庞轮廓依然圆润娇俏,一双大眼明快爽朗。若傅妧自己是男子,怕是也要忍不住喜欢上这样的小师妹,南宫对她一往情深,并非沒有道理。 只不过三千从前飞扬的双眉间,已有了淡淡的折痕,为她的脸上添了淡淡愁容。 慕三千微微皱起眉头:“从前他很闷,跟在颜师兄身边的时候,连话也不多讲几句,只懂得闷头做事,我对他说话说足一个下午,得到的也不过是几个字的答话……哎呀,”她挥挥手,“总之十分无趣就是了。” 她看了傅妧一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的,从前我一直很喜欢颜师兄,觉得他就像是师傅一样,几乎无所不能,说出话來,又总是能引人发笑。” 傅妧明白她的心思,于是轻轻问道:“那为什么现在,又希望南宫变回从前的样子呢?” 慕三千愣了一下,半晌才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从前的日子很好,现在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很不对劲,完全不像他……他现在话很多,但感觉却完全不对……”她的声音越來越低,显然这个问題连她自己也沒有找到过答案。 傅妧微微叹息一声,还是把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说了出來:“这其中,有沒有洛奕的原因呢?” 慕三千立刻怔住,脸色变得煞白。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斩钉截铁道:“不,和他沒有关系。” 傅妧拍拍她的肩膀:“你有沒有想过,南宫之所以话越來越多,是因为你越來越沉默呢?” “逝者已逝,”她低声道,“再想着他对你和南宫都沒有什么益处,你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很多,远远超出了他应得的部分。” 慕三千却眨了眨眼睛:“那么你呢,已经把关于他的事完全放下了么?” 她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題,傅妧也不免愣了一下。 这个问題……她似乎还沒有想过。 第54章 仇敌相见 看到慕三千征询的目光,傅妧下意识地低垂眼帘避开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題问的准确而尖锐,让她本能地想要回避。 这一刻,慕三千却比从前要伶俐许多,自行代答道:“如果真的完全放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躲着颜师兄了吧?” “我沒有躲他。”傅妧猝然开口,正正撞上三千清澈的目光,终究是有几分底气不足。 “是,你已经到这里來看他了,但是之前的那几个月呢?”她轻声问道,虽然沒有责备的意思,但从语气里可以听出,她是并不赞同的。 傅妧闭上眼睛,尽量心平气和道:“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在哪里还有什么意义?” 至此,慕三千终于沉默,而傅妧也始终不曾睁眼,她唯恐眼底蓄积的泪水会出卖她的真实内心。已经坚持了那么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功亏一篑? 之所以蜗居在那极北之地,不过是想让无法跨越的距离隔开彼此,或者看不到,就不会想念。又或者即使想念,也不会让他知道。 现在想來,他就算知道又如何呢?刚才面对面的坐着,他依旧沒有认出她來,甚至连丝毫的印象都沒有,流沙谷的术法果然神奇,能将一个人完全从另外一个人心上抹去,连记忆这种私密的东西,都可以用外力改变。 傅妧兀自咬紧了嘴唇,耳畔却听到了慕三千的笑声。 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了她满脸狡黠的笑容:“承认了吧,你还是挂念颜师兄的,不过是气他不记得你了,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傅妧皱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明明就是我要求那样做的,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倘若早知今日,她能好好的活着,当初那般坚定不移要抹去他记忆的信念,是否会动摇? 只是这样设想了一下,心头却更加酸楚。大约是会动摇,但内心的负罪感却会更深,毕竟她现在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因为洛奕的牺牲。 就算有再多的人告诉她,洛奕就算不救她,也活不了多久,但是……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或许,这般的阴差阳错是上天注定,因此她怎么也笑不出來。 慕三千笑了一会儿,面色也渐渐凝重起來,良久,她缓缓开口:“我曾经求过师傅,和南宫师兄一起,希望他能解开那个血咒,可是……” 傅妧苦笑,不必说也知道答案。静烜虽然后期略有让步,但之前一直视她为洪水猛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如今留得她在人世,不过是因为萧衍已然全盘忘记,有沒有傅妧这个人活着对他來说根本任何意义都沒有,所以静烜也无须再动手对付她。 “对不起,”慕三千懊恼道,“都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净是些胡说八道,南宫之前嘱咐了我一大堆……可是说着说着,我就忘记了,真是该死。” 傅妧勉强笑了笑:“怎么会,我其实很羡慕你这样的个性,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不必像我这样总是为一点小事纠结。” 慕三千握住她的手,诚挚道:“你一定也能做到的,至少,如果你留在这里,颜师兄他一定会再次爱上你,这和记不记得起來有什么区别呢?” 傅妧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个可能。 在她开口前,另外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已然传來:“你休想!”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傅妧回过头去,就看到了怒气冲冲走过來的元盈。她出嫁许久,早已改作妇人装扮,但那张脸那双眼睛却丝毫沒有变化,包括脸上的那种神气。 傅妧瞬间想起了从前在凤池宫,第一次见到这娇蛮公主的情景,竟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只怔怔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脸色苍白。 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第一段噩梦的开始,那些欺凌和虐待,她虽做足了心理准备要承受,却永远无法忽视那些给她带來的折磨。 “你说什么?”慕三千见傅妧神色有异,忙跳起來挡在她身前。 她本來就看不起元盈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在皇宫里又是嚣张跋扈,从前两人虽然碰面不多,但一见面就要斗个沒完。 “我说她休想,”元盈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來人,把这个女人给我丢的远远的!” 她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其中有从南楚跟过去的亲随,也有北燕太后分给她的亲信,那些人不管慕三千是什么身份,上前就要动手。 慕三千怎能任由那些人带走傅妧,当下拔剑动手,场面一时间乱的不可开交。 第55章 蓄意谋害 曾经在周围埋伏着炸药的陷阱前.傅妧和元盈见过一面.那个时候生死当前.她觉得自己是有些同情元盈的. 如今看着她张扬明艳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份同情固然已经烟消云散.但憎恨似乎也不如从前强烈了.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情绪都会被最终掩盖.就连至死不渝的爱情.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更何况是憎恨. 傅妧缓缓站起身來.语声平静:“我会离开的.你不用担心.” “担心.”元盈冷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真是狠啊.骗了我皇兄.让他以为你死了.现在搅得天下大乱.你满意了吗.”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几乎笑出声來:“不过也只有我那个傻皇兄才会受你的蛊惑了.子彦现在都已经清醒过來了.知道吗.自从我们一起回去后.他就再也沒有提到过你.你还死皮赖脸的找上门來.真是可笑.” 元盈并不知道之前在南楚发生的那些事.只道是萧衍完全放下了傅妧.并不知其中内情.因而越发地盛气凌人. “还不快滚.”元盈催促道.虽然这段时间一來.她一直在留心观察萧衍.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但从前傅妧带给她的威胁实在太过震撼.所以刚刚得知她出现在此地的消息.她就忙不迭带了人來. 慕三千虽然武功不错.但终究是个女子.且双拳难敌四手.不小心手腕上着了一剑.长剑登时落地. 傅妧顾不得理会元盈的无理取闹.忙抢上去护住慕三千.只见她手腕上鲜|血之流.那道口子显然并不浅. 见她受了伤.那些侍卫倒有所收敛.毕竟他们都知道.慕三千可是萧衍和南宫慕云的师妹.地位非比寻常.就算他们是皇后的侍卫.也不能轻易得罪.如今已然是刀剑无眼铸成大错.便忙都收了手. 看到那刺目的血色.元盈眼底却陡然涌起了暗火.她向一名心腹侍卫打了个严厉的眼色. 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当下在众人纷纷收手的时候跨前一步.在一名侍卫的手肘处不易察觉地弹了一下.那一下劲道正好.那侍卫只觉手肘一麻.手臂竟不听自己使唤地向前推出. 他手上还赫然擎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与此同时.不知是谁竟在他脚下绊了一下.他踉跄着向前扑出.剑锋正好对着慕三千和傅妧. 慕三千背对着來人让傅妧帮忙包扎手腕伤口.因此并未察觉背后的异动.而傅妧却自她肩膀上方看了个清楚.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变得极慢.傅妧甚至还能用眼角余光看到.正往这边匆匆赶來的南宫慕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伸手到腰间去拔剑. 但他离得实在是有些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傅妧于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决定.她握住慕三千手腕的手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腕上的伤口被捏住.慕三千疼得惨呼.猝不及防就被她甩了出去.立足不稳地跌倒在草地上. 而傅妧却随着那一甩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恰好迎上了锋利的剑尖. 她和慕三千不同.后者在这个世上.还有南宫慕云在全心全意地关怀她.而她自己却早已一无所有.或许这一场千里跋涉.上天只是给了她一个再见萧衍的机会. 尽管从头到尾.她都沒有來得及做好离别的准备.但是.似乎都已经注定好了.不是吗. 冰冷的剑刃刺入胸口.因为她刚才向前扑出的姿势缘故.并沒有顺利地捅入心窝.而是刺中了肩膀偏下的地方. 饶是如此.那突如其來的疼痛也让她眼前一黑.心口微微发凉.连呼吸似乎都变得艰难起來. 见自己伤了人.那侍卫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便要后退. 元盈的心腹见状.忙再度上前一步.想再推一把之前那个侍卫.刚才他已经敏锐地判断出.并沒有准确的刺中要害.想要杀人.至少应让伤势更严重些. 然而.他还沒有來得及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耳畔已传來破空声响.他本能地抬头望去.却恰好看到一柄锋利的长剑自远处飞來.不偏不倚地掷中他的喉咙.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华丽剑柄上镶嵌的黄金和宝石.那是……帝王之剑. 在落地之前.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元盈惊愕地捂住嘴抬起头來.就看到了大步走过來的萧衍.他脸上似乎带着隐约的怒气.让她不寒而栗. 而傅妧也同样看到了他.她茫然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 然而.在他走到她身边以前.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陡然向后软倒. 第56章 心灰若死 事情似乎发展成了一个闹剧,她是担心萧衍受伤才來的,最后受伤的那个却变成了她自己。 但是这一次,他并沒有伸手扶住她,而是任由她跌倒。 那一刻,心灰如死,比剑伤还要痛上百倍千倍。亦是那一刻,让傅妧确信,萧衍已经完全不记得她这个人,不记得那些百转千回的过去。 医女的动作准确而迅速,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干脆利落。伤口虽然不深,却正是胸口柔软的地方,想必是很疼的,然而从始至终,傅妧都不曾有过任何表示。 如果不是她偶尔还眨眨眼,慕三千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昏过去了。 “我会來给您按时换药的,这几天一定不要让伤口沾水。”医女低声嘱咐道,然后又向慕三千行了个礼,才碎步退了出去。 慕三千忍不住上前握住傅妧的手:“你不要心急,慢慢來,总会有机会的。” 她不过手腕受伤,南宫慕云已经慌张得了不得,恨不能以身相代,同之前眼睁睁看着傅妧倒下去的萧衍,形成鲜明对比,不由得人不心寒。 “其实……我想还是回去好了,你说的对,有些事终究要放下。”傅妧苦笑。 慕三千急了:“我说的是让你放下洛奕,可不是要放下我师兄……” “都一样的。”傅妧不顾身上的伤,硬是挣扎着坐起身來,不过是这样的动作,胸口处的衣衫已经渗透出血水來。随着伤口的再度撕裂,药效深入肌理,越发抽痛起來,然而傅妧却希望这疼痛能更强烈一些。 若是身体上的疼痛,能覆盖过心的疼痛,那她宁愿这剑伤永不痊愈。 帐帘再度被掀开,慕三千回头一望,登时惊喜地叫出声來:“颜师兄,你來了!”她一边迎上去,一边还不忘回头对傅妧眨眨眼睛,似是在暗示她要把握住相处的机会。 她走到萧衍身旁,不由分说地拖住他的一只手往这边拉來:“你來的正好,傅姑娘的伤势不轻,这次你可要好好责罚下你那位皇后身边的侍卫,简直都沒有天理了……” 慕三千本想落井下石多告几状,转念又想到最好还是让他们单独相处,于是讪讪地笑了笑:“我手腕还有些疼,去找医女让她帮我再看一下……在我回來前,师兄你帮我照看一下她。” 她再次向傅妧眨眨眼睛,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把这营帐内的狭小空间留给他们。 “侍卫不慎伤了你,我代他们说声抱歉,”萧衍沉声道,“同时,也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不依不饶地拿着这件事做文章了。” 原本低垂着头看衣角的傅妧猛然抬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依不饶?”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几乎瞬间降至了冰点。他……这是在用这样的词來形容她么?不依不饶、大做文章…… 她忍不住冷笑:“在北燕陛下看來,我是故意要受伤的了?” 他微微侧首,似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才徐徐道:“也不能排除有这样的可能,”看到她陡然瞪得更大了的眸子,他转而用了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事情已然发生,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要善后,就算你受了伤,但我也折损了一名得力的侍卫,所以在我看來,此事已经结束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耳边听到的分明是熟悉的声音,但他说的话,却是她再也无法理解的。 从前她以为自己亏欠他,然而这一刻,所有已被遗忘的愤怒和傲气都被他近乎挑衅的言语激发出來了。 傅妧苍白的面孔上挂了一抹冷笑:“结束与否,似乎是要当事人说了才算吧?” 萧衍扬起了眉毛:“那么,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补偿?”他的黑眸中闪烁着探询的光泽,虽然沒有轻视,但也已经接近于那种情绪了。 多么可笑,她竟然有一天,会同他走到这个地步。 见她沉吟不语,他以为她是在考虑条件,于是他猝然转身:“等你想好了,可以叫人來告诉我,只要不是无理取闹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但是,希望你不要在三千面前继续挑拨什么了,她的个性耿直,为朋友又是极讲义气,这样的个性本來就容易树敌,这样和别人杠上,对她并沒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觉得她是个朋友的话,就不要继续做这种事了。” 傅妧挣扎着下榻,“这种事?是指……挑拨离间么?”她的声音清冷,眸底却渐渐浮现出了绝望。 他只是略一犹豫,便答道:“是。” 简短的一个字,像是利箭一样击中心房,将所有微末希冀,全都化为乌有。 原來现在的她,在他眼中竟然是这样的人。 第57章 意气之争 那个瞬间,她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早知如此,不如就此终老在那片寒冷的白色世界中,相见,不如不见。 傅妧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在南楚受尽欺凌的时候,她不曾放弃。在所有亲人和朋友都离开人世的时候,她亦不曾绝望。如今,她的勇气和希望,却轻易断送在他冷漠的注视下。 瞧,想要摧毁一个人是多么简单,只要让她绝望就行了。 “好,”她猝然出声,眼底水色闪动,却始终不曾溢出,“我已经想好条件了。”她试图用同样的冷漠來伪装自己,语声故作坚定。 萧衍只是微微侧首,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并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会离开,但是我要求你亲自护送我离开这里,”她扬起下巴,“到处兵荒马乱,我一个单身女子怎么能平安回去呢?” 萧衍皱眉:“你既然能來到这里,自然……” 傅妧沒有容许他把话说完,就径自打断道:“那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題,我的条件就是这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嘴角噙了凄楚微笑,眉眼却透出了倔强來。 萧衍定睛凝视了她片刻,忽然一语不发地拂袖而去。 傅妧还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忙跟着追了出去:“萧子彦,我已经按你说的提了要求,你还沒有回答我,怎么能就这么逃走?” 他缓缓回身,如浓墨染就的双眉文风不动,淡然一如无物:“无论在何种境地之下,萧某只有胜利或战死,从不会逃走。” 他语声沉稳,霸气浑然天成。她却果然应了他的话,不依不饶地扬眉追问道:“那么,你送还是不送?” “送,”他斩钉截铁地应了一个字,“待我打赢这场仗收服失地,即刻亲身护送你离开,怎样,可是满意了?” 他语声挑衅,傅妧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马马虎虎,很是勉强。” 却见得他长眉一挑,眸光锐似剑锋:“若是想用这点微末伎俩引起我的注意,你大可以省省力气,我不喜欢心机太深的女人,你可以打消这个主意了。” 他语气中的鄙夷如此明显,傅妧真的很想负气一走了之。本來留在这里就沒有什么意义,她也不是非要让他护送不可,只不过是绝望到了极点,仅剩骨子里的那一口傲气撑着,本能地想要找件事來为难他。 不顾一切说出那个条件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外乎是两个结果。其一,萧衍立刻答应,马上送她离开,届时两人便分道扬镳,再无半分瓜葛。 其二,他对这个问題不屑一顾,身为一国之君军中主帅,怎可为她这无足轻重的人充当护卫?倘若他这样说了,她也会二话不说就离开。 原本以为,只有这两种可能。因此她一再逼问,只想得到个结果。 谁知他最终开口,却提出了第三种可能,不是不送,只是不会是现在就动身。看似是个折中的答案,却将提出这个问題的傅妧,置于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难道还真要死皮赖脸的留下來不成?姑且不论与萧衍碰面会有多尴尬,仅是元盈的存在,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争一口气事小,若是真的留了下來,才真是要头疼不已。 于是,尽管这样说会很丢脸,傅妧还是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自认都不是萧衍的对手,那么,她便爽快认输,不必再自取其辱。 然而,在她开口前,萧衍已再度开口:“怎么,连自己都后悔刚才提出的条件了?”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她的一切心思都在他意料之中。这种境地下,他露出如此神色,无异于是更明显的挑衅。 “有什么好后悔的?”骨子里暗藏的所有怒气都被这一句话激发到了极点,傅妧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略微停顿片刻后,她又怒气冲冲地补充道:“我只怕你夸大海口,结果三年五载也沒办法打个胜仗,更不用说收回丢掉的十几座城池了,到时候我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在这里!” 她已经竭尽所能,说出了能想到的最不客气的话,满心只想着打消萧衍脸上的笑意。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不,简直是自大!她现在根本就对他一点想法也沒有,偏偏他还摆出那么一副可恶样子,好像她绞尽脑汁要勾引他一样! 然而他只是笑了笑:“好,那索性就再加上个期限好了,一个月之内,一定送你走的远远的。” 看着她脸上的怒容,他嘴角笑意更深,目光最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果断地转身离开。 第58章 有心无意 待他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傅妧才觉得胸前伤口疼痛,疼得她弯下了身子。奇怪,之前争吵的时候,怎么全然不觉得如此剧痛? 刚才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几乎完全是被怒气所支配,如今被疼痛刺激得略微清醒了些,只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清醒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朱雀,要求立刻离开这里。 那俊美妖异的少年托腮凝视了她片刻,才悠悠开口:“你以为现在还走得出去?” 傅妧神思一凛:“什么意思?” 朱雀嘴角钩起,声音却是懒洋洋的:“刚才萧衍已经下令全军戒备,除非有他亲笔批谕,否则根本休想离开营地。” 傅妧皱眉:“连你也不行?”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怀疑,“你们曾经有过交易,你帮他传递过字条给我,别说这些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不要想错了,我和他沒有什么交情,不过是他从前帮过我一次,我还他一次罢了,”朱雀毫不在意地说道,“而且在这里挺好的,整天待在那个能冻死人的地方,我早就呆腻了。” “你!”傅妧几乎咬牙切齿,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之前看他一个人离群索居也怡然自得的样子,如今又说自己呆腻了,根本就是不愿意带她离开。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一同前來,如果是云然,一定不会这样出尔反尔。 见她脸色不好看,朱雀又劝她道:“你还是好好在这里养伤吧,大不了不见他就是了,也沒有谁逼着你去见他。” 他的语气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傅妧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伤口大约是又裂开了,胸口的衣衫处有大团血花洇染开來,幸好换的这身衣服是暗色的,并不甚显眼。但她并沒有回去休息,而是转身去找慕三千。 朱雀已经摆明了甩手不管,慕三千应该不会这样吧。傅妧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是一个人步行,她也要离开这里,离那个男人远远的。 被他那样冷漠的对待过后,她怎么还能留在有他的地方? 然而,好不容易打听到慕三千营帐的所在时,里面却并沒有人。傅妧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便在榻边坐下來,打算等她回來。 本就是旅途劳累,再加上有伤在身,柔软的床榻成了最诱人的地方,她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躺下了。伤后的疲倦铺天盖地袭來,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醒來的时候天色已黑,慕三千却依旧沒有回來。 这座帐篷里沒有点灯,傅妧摸索着想要走出去找一找,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就和进來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的胸膛坚实,她被撞得眼冒金星,脚一软便向后跌去。对方眼疾手快地伸手勾住她的腰身,用的力道约是大了些,她身不由己地顺着对方的力量向前扑去,恰好跌入对方怀中。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她刚从梦中醒來,还有些昏头昏脑的感觉,因此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深吸了一口气后,声音宛若叹息:“我终于找到你了。” 刚才在梦中,她一直在疲于奔命,想要找到他,然而无论多么努力,总是无功而返。上天垂怜,让她终于能再找到他,怀抱如此真实,她的脸颊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心跳,一切就好像是从前一样,天荒地老般的存在着。 只是,这一刻的美好太过短暂。 那只扣住她腰身的手松开了,然后抬起來放在她的肩膀上,坚定地把她推开了一些距离。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能听到他冷漠的语气:“你等在三千的帐篷里,就是为了要投怀送抱?” 除了冷漠,似乎还有一点蔑视。仿佛是在证实他之前说过的话,她坚持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最要命的是,刚才那出于无意的相撞之后,她的表现似乎能完全证实这一点。 “我……认错了人。”傅妧从梦境中清醒过來,脸颊一阵阵发烫,额际隐隐作痛,只好本能地否认。 “我是來找三千的,又沒有约你到这里來,你不要乱想。”她补充了一句,自己也觉得欲盖弥彰,原本就是无意,如今竟生生地变作了有心。 好在萧衍并未在这个问題上多作纠缠:“怎么,下午才刚向我发出挑战,现在就急着要逃走了?” 傅妧皱眉,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朱雀,还说彼此间沒有什么交情,话倒传得快。 “如果你承认我之前说的沒错,那么约定取消,我现在就可以派人送你走。”他再度开口,抛出了一个听上去有点诱人的条件。 第59章 命中劫难 如果是从前年轻气盛的傅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驳。赌盅尚未揭开,胜负未知,怎可就此投降认输。 然而此刻千帆过尽,她已尝尽这世上辛酸苦楚,如今只想尽快逃离。倘若不见不闻不感,或者能保留心头一方天地,不必遭受风霜侵袭和心痛凌迟。因此她只犹豫一下,便沉声道:“是,我承认……你之前说的不错。” 声音中有些微无奈,也有些解脱的意味。 倘若这般承认,他便能放手任她离去,那么,她求之不得。 萧衍的眸子在黑暗中闪了闪,却是半晌不曾开口。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却始终保持静默,暗夜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竟是同样的紊乱,宛如此刻纷扰的心绪。只不过傅妧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不曾察觉对方的异状。 “萧衍?”迟迟不曾听到他的回答,傅妧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语声中带了询问的意味。 “听起來,并不像是心甘情愿的承认,”他终于开口,“让人听到,还以为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说出來的一样,听着不舒服。” 傅妧登时为之气结:“那你要怎样?”她分明就沒有存过那样的心思,难道还要让她剖心挖肺的说什么肺腑之言么? 他几乎笑出声來:“刚才的话就当做我沒说过,一个月之内,你亲眼见证过我的胜利后,你才会输的心服口服,而我的胜利,得來的才有滋味。” “疯子!”她下意识地迸出了这么一个词。 “这世上有很多决定,一旦做出就绝无转圜的余地,有些话也是这样,”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正经了几分,“所以,约定就是约定,沒有中途更改的可能。” “不要拿你自己的那一套來约束我,你沒有听说过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么?我现在就是要反悔,那又怎么样?”傅妧已经彻底被他激怒了,虽然他说的句句都站在理字上,但面对着他,她已经全然沒有理智可言。 “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反悔吧,傅妧。”他轻描淡写道。 这是自从她來到这里之后,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傅妧沒來由地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月光照进來,慕三千看到他们两个,显然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跑到我这里來……”她还沒说完,萧衍已经从她身侧走了出去。 慕三千几乎目瞪口呆,半晌才走过來问傅妧:“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很不习惯站在黑暗里说话,于是忙点亮了蜡烛。 待看到傅妧已是满面泪痕时,慕三千吓了一跳,忙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昏黄的烛光下,她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连嘴唇都微微有些发紫。 慕三千是在千杀门中长大的,对血腥味很是敏感,待看清傅妧染血的衣襟后,她立刻道:“你的伤口又裂了,我去叫医女來。” 傅妧却一把拉住她,猝不及防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慕三千却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哭。她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却知道,从前无论在怎样艰难的情形下,傅妧都不曾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慕三千虽然做事鲁莽,但毕竟也是个少女,自然而然地能联想到,傅妧如此哀伤是因为萧衍。 她想不出更好的劝解的话,于是只拍着傅妧的肩膀道:“是颜师兄欺负你了?等回头我去向他讨还公道,让他给你倒酒认错,好不好?” 见傅妧仍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便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去找南宫一起去兴师问罪,你被那个姓元的女人弄成这样,他不去教训她,反而來找你麻烦,真是……”她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來形容,太难听了有损师兄妹的情谊,太轻了又不足以描述他的罪过,因此一时间僵住了。 耳畔却听得傅妧低声道:“和他沒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应当得到这样的结果。” 听她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哽咽,但却是很豁达的意思,慕三千一时间有些迷茫:“既然你能这样想,为什么还……”为什么还哭成这个样子?她沒有忘记,这个名叫傅妧的女子曾经经历过多少比这更绝望的境地,那个时候的她,别说是落泪了,眉宇间甚至连一丝软弱都沒有。 傅妧理解她的意思,半晌才苦笑道:“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他不是神,也会有失败的时候,现在我终于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也并非想象中那样坚强,每每面对他,总是一败涂地。或许,她是这个世间的灾星,而他就是她此生唯一的劫难。 想放放不得,想挽回,却又绝无可能,因此只能把自己的心,放在火上献祭、煎熬…… 第60章 大战在即 傅妧就这样在军营中耽搁了下來,不管是朱雀还是慕三千,都明确表示了这个时候沒办法送她走。 她无计可施,只能尽量避免出去,把自己闷在一方小小的营帐中,对外界的人和事都充耳不闻。然而即便如此,还是避不开那个人的影子,慕三千几乎日日來访,说的都是关于他的事,她阻拦过几次,对方却充耳不闻,也只好就这样听了下去。 其实无可否认,她还是很想知道关于萧衍的一切消息的,尤其是发生在那些她不曾目睹的时间段里的事。 慕三千说的这些故事里,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來自于南宫慕云的口述,傅妧知道他们都是好意,想要让她和萧衍再续前缘,殊不知这件事的关键完全不是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的。 她和萧衍之间的感情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从前夹杂了太多的人和事,甚至是战火和国家,因而迷雾重重。而如今,所有的联系都被血咒从中间一刀斩断,只剩下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 仅剩的那一丝联系,便是她还保留着的回忆。然而现在她听得越多,被震撼的次数越多,就越是觉得那一丝仅有的联系正在慢慢消失。 那根她看不见的线的另一端,或许正被握在命运的巨手中,随时都可能崩断,再也无法寻回。 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结局,亦或是,这世上根本沒有所谓最好的结局? 傅妧心乱如麻,偏生萧衍浑然不觉似的,一切起居如常。想想也是,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再普通的陌生人,她的存在又怎能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她告诉自己再忍忍,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之后,事情自然会有一个结果。 终于,在接近月末的时候,传來了拔营进军的消息。他们在这里也已经耽了好一段时间,这期间,因为沒有受到北燕军队的阻碍,联军一路顺利北上,已经占据了十余座城池,每一处都是战略要地,各大交通要道也被把守。 而萧衍却带着大批的军队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休整,对于战败的消息充耳不闻,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另有计划,还是在故作镇定。 慕三千也说过,自从上回从南楚回來之后,萧衍就变了许多,连许多军中元老都说他不如从前沉稳了。之前就是因为他的心急冒进,才失了先机,让对方一再攻城掠地,而他们只能连连后退。 这一次,他算是倾尽所有兵力要与之一战,结果未分,形势亦难以预料。 但在大部分眼中,这不过是一场必败的仗,然而他们却不得不打。因为若是守不住这最后一道防线,下一个将要陷落的城池,就会是北燕都城。 若是连都城都陷落了,那么北燕就可以说是亡国了,所以这一仗无论胜负,他们都必须全力以赴。这是北燕人骨子里的血性,也是他们最后所能捍卫的疆土和荣耀。 因此,大军出发的那一日,气氛十分严肃。慕三千到帐篷里來找傅妧时,她还沒有起來,但显然已经醒了。 慕三千气冲冲地走上前掀开她身上的毯子:“你怎么还不起來,今天是出征的日子。” 傅妧坐起身來,懒洋洋道:“怎么,难不成要我也随军?” 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包括元盈在内的女眷都会留下,由原宫中的御卫保护。而包括千杀门弟子在内的剩余人,都要跟随大军出征。 见傅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慕三千一把把她拉起來,咬牙切齿道:“又不是让你去送他,送送我总可以了吧?” 傅妧这才有了少许惊讶:“你也要去?” 她一直以为,萧衍和南宫慕云会让慕三千留下來,毕竟战场上凶险万分,并非慕三千能应付的局面。 “终于还会说句像样的话,”慕三千嘀咕了一句,随即便绽开了笑颜,“我既然决定了和南宫师兄在一处,当然是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别想甩脱我一个人去打仗。” 傅妧怔了一下,才由衷道:“恭喜你们。”南宫慕云终于得偿心愿,慕三千亦从洛奕留下的阴影中走出,自然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 而她亦佩服慕三千的勇气和果断,以及这份生死相随的决心。 她被慕三千拉着走到将士们的聚集地时,正好看到元盈捧着酒杯递给骑在马上的萧衍。初升的朝阳光辉笼罩下,他的形容宛如战神,侧脸英俊坚毅。 而元盈也是红袍凤冠,端庄之余更见几分英气,与他相得益彰。 而傅妧自己呢,长发披散,甚至只在寝衣外面加了一件披风,谁应当站在他身边,一目了然,还有什么话好说? 第61章 送君出征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要在萧衍和元盈面前显露出丝毫狼狈,尤其是在他们两人都如此光鲜亮丽的时候。 傅妧一语不发,甩脱慕三千的手转身就走。谁知刚刚转身,却有人出声叫住了她:“傅妧?”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日日都在耳畔心头流淌过,如今带了询问的语气,却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说些什么。还有什么好说?他身旁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周围是拥戴他的将士,在万军瞩目下,有什么能对她这么个人说? 因此,她虽停住了脚步,却并沒有回头。 萧衍嘴角掠过一抹微笑:“既然來送我,为什么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 明显是在挑衅,傅妧咬紧了嘴唇,不顾慕三千的劝阻,便匆匆跑回了营帐去。萧衍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低垂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元盈却气得脸色发白,这女人真是太嚣张了,亏得前几日还躲在帐篷里不肯出來见人,原以为她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沒想到竟是等着今天这一日。 送大军出征的场合,她竟然來抢风头,真是……元盈的手指有些颤抖,几乎连空酒杯都捧不住。萧衍居高临下,把她的一切举动神情都尽收眼底,却是不动声色。 之前元盈已经屡次向他抱怨此事,他一直未有明确答复,如今他却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不必担心,等这次我得胜归來,就会亲自送她离开。” 元盈身子一震,秀美眼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连声音也抖了:“为什么……你要亲身送她?” 这个说法实在太过奇特,如今乍然听到,宛如晴天霹雳。 萧衍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过是遵守诺言罢了,你放心。”明明白白说着叫她放心,其后果却只会让她更加忧心,这一点萧衍心知肚明,却不知为了什么理由偏偏要这样做。站在一旁的慕三千原原本本的听到,心下一阵阵忧虑。 幸好还有南宫慕云在她身旁,将温暖手掌在她肩头放一放,哪怕眼前就是敌方的千军万马,此刻也不觉得害怕。 看着宛如雕塑一般立在原地的元盈,萧衍不再多说,只拔出腰间佩剑,迎着太阳的光芒高高举起。 主帅一声令下,三军齐发,而隐身于不远处一顶帐篷后面的傅妧停步回身,轻轻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目默默祈祷。 那是东昭神庙中独有的祈祷方式,修罗族人相信,这样就能让心声上达天际,被神明知晓。她枉为圣女许久,如今却是第一次这般虔诚祈祷,希望他能平安归來。 只要他一切顺遂平安,她宁愿永生永世都不再与他相见。 紧闭着的双眼忽然感觉到了一片阴影,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元盈,眸底的怒火仿佛能冲出來将她化为灰烬。 “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元盈沉声道。 傅妧眉尖一挑,语声清冷:“你最好弄清楚,我是最想离开的那个人,只不过是有人不许罢了,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小了许多,语气既像是责备,又像是嗔怪,越发点燃了元盈的怒火。 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和元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位骄纵惯了的公主可不懂得什么是涵养,此刻熟悉的人已尽数随军出征,和元盈起了冲突对自己并不是太好。 然而这次元盈的表现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对方敛去了满脸的怒气,甚至还笑了笑:“我就说,你不像是那种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人。” 傅妧脸上殊无笑意,看元盈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恐怕是想说她就是这种人,甚至还要恶劣得多。 元盈知道她不相信,却又踏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要我帮你?” 傅妧皱眉,元盈怎么会真心帮她,于是本能地就要开口拒绝。但元盈却抢先一步道:“如果他回來,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傅妧拒绝道,转身就要走。 元盈见來软的不行,声音陡然拔高了少许:“你欠我的,傅妧!”她气势汹汹地从身后赶上來,“是你杀了我的三皇兄和四弟,还有我的父皇,你欠我们元家这么多条人命,你凭什么还要连我夫君也要一并害死!” 傅妧哑然无语,诚然,元泓是咎由自取,但元恪父子的死,虽然不是她亲自动手,却都是因她而起。说是一点都沒有歉疚,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元盈竟跪了下來,语声也由刚才的盛气凌人变得凄楚起來:“我求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你原谅。” 这……是怎么回事?傅妧眉心皱紧,心下惑然。 第62章 事态诡异 两个人的位置好像颠倒了过來,从前趾高气扬的南楚公主元盈,如今竟以如此谦卑屈辱的姿态,跪在她的面前。 元盈的目光中闪动几分诚挚:“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当年不是我要争一时意气,后來的事情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你说不定早就和二皇兄结为连理……” 傅妧微有黯然,眸中警惕之色不减:“过去的事再说也沒有什么意义。” 前倨而后恭,元盈的举动十分不寻常,总让人觉得别扭。 元盈却伸手拉住她的衣摆:“那么就是说,你现在也不肯原谅我吗?”她眉眼楚楚,常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之情。 只不过傅妧却显然缺乏这份同情心:“你想怎样,直说就行,不必勉强自己说这些话。” 元盈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紧接着又换上了乞求的神情:“我希望你能离开,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他……他一定会……”她再也说不下去,嫁來北燕,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时期。她自幼是天之骄女,得尽所有人的宠爱,偏生那个男人对她不屑一顾。 倘若真的是不屑一顾,为什么还要娶了她回來,为什么在她被捆缚在高台的时候,他仍然会來救她? 分明撩拨得她动了心,他却始终不肯用一分真心回应。而越是得不到,元盈就越是想要得到,为此不惜用尽种种手段。 “还记得我们上次遇见的时候吗?”元盈轻声开口,“是我愚蠢,被皇兄用來当做诱饵,那个时候真的很恨自己,恨不能一死了之,可是,他來救我了,他真的來救我了。” 她的声音中甚至有了一丝哽咽,眼角却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嘴角扬起的弧度甜蜜而酸楚:“如果他不來,我不论生死,或许都能放手了,可是他像是天神一样出现,我知道我再也放不了手了。” 元盈看向傅妧:“我相信上天做出这样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要不然为什么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求你,我求你离开他,好不好?”她再次重重叩首,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带了红痕。 傅妧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姬皇后为了元灏向自己下跪的模样。母女两人其实很相似,看上去强势蛮横,但为了自己真正关切的人,就可以丢掉傲气屈膝下跪,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 也或许是她自己太过简单,让每个人都看清楚她的软肋。若是來硬的,她宁死不屈,偏偏就无法抵御这样简单而直接的请求。 傅妧终于叹息一声:“好,我会走的。” 其实,原本她也就打算好的要离开,不是吗?索性现在说出來,让元盈放心好了,在这里停留的有限的日子里,她实在不想再为了前尘往事和元盈纠缠不休。 听到她终于应允,元盈眼底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她起身握住傅妧的手:“那我们走吧?” 傅妧微微讶异:“什么?” 元盈却兴奋道:“此刻是最好的时机,他和南宫都走了,这里虽然还有侍卫留守,但我已经打通关节,此刻你要走,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可是……”傅妧定一定神,现在或许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她一个人上路未免太危险。 “你根本就不想走,对不对?”元盈的面色陡然一冷,眼神也变得狠厉起來。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好,”她如此应道,“但是我要和上次送我來的人一同离开,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他。” “你是说……朱雀?”元盈竟然准确地说出他的名字。 这倒有点不寻常了,傅妧收住脚步,缓缓回身问道:“你怎么……”元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或许……”元盈目光闪动,神情与之前大不相同,语声也透出了犹豫來。 然而,却有另外一个人敏捷地接上了她的话头:“或许是因为,我们因为共同利益的驱使走到了一起,所以……知道彼此的姓名难道不应该是迈出这种友好关系的第一步么?” 不必看到脸容,傅妧已经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朱雀。 傅妧沉静地抬眸望去,看到那个妖异少年已经出现在元盈身旁,动作狎昵地搭上她的肩膀。接触到傅妧的目光,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要想歪了,我对女人沒什么兴趣,只不过对于一切美好的造物,都忍不住想接近一下罢了。” 看到他出现,傅妧的目光渐渐凝定,事情似乎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第63章 幕后现身 “是吗.”傅妧随口反问.眸子深处掠过一线幽光. 朱雀却笑得更欢快了:“是有点矛盾的地方.如果说美貌.我所见过的女人中还沒有哪个及得上你.但是我好像从來都沒有试图接近过你.是不是.” 傅妧冷冷道:“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恭维.” “原因很简单.我讨厌聪明的女人.这种女人.要么会成就一番大事业.要么就会坏事.”他摸了摸下巴.“显然你是属于后面一种.” “别说废话了.”元盈不耐烦道.“其他人呢.” 朱雀举起长剑.伸出手指弹了弹剑身.残余在上面的血珠随着这个动作无声地坠下.触目惊心.血珠坠入尘土.瞬间就被吸收殆尽.只余土地上黯哑的红色.宣告了生命的终结和消亡. 得到了这样无声的回答.元盈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那好.我们走吧.” 被押着登上马车.看着率先上來坐在自己对面的朱雀.傅妧终于冷冷发问:“你究竟是属于哪边的.” 朱雀歪了歪头.语声愉快:“我永远只忠于自己.” 随后上來的元盈满眼满脸都是嘲讽:“怎么.鼎鼎大名的傅妧.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來问这种问題.真是让人感慨闻名不如见面.”她的语声陡然一转.“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那个出身卑微却妄想攀龙附凤的贱人.” 她隐藏许久的刻骨恨意.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來.原來之前的收敛.果然都是作伪. 傅妧只微眯双眼:“如果想一劳永逸.最好杀了我.” 元盈笑得越发猖狂.印证了傅妧心里那点不祥预感.如果不愿杀她.只能证明.有更难堪的事情等着她.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死心.”元盈轻声道.“你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记起你.或者是从头再爱上你.要你的命太容易不过.我想要你输的心服口服.” 原來她早就知道.慕三千和南宫大约不会说.那么极有可能是从静烜口中听说的了.在那个老人看來.似乎只有南楚的元盈公主才能陪他成就大业.会这么做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不知道如今元盈胸有成竹的计划.有多少是那位老人的手笔. 凭借元盈的本事.似乎还不足以策动朱雀.亦不能这样顺利地离开营地.如果不是静烜.那背后还会有谁. 元盈今天却很有说话的兴致.悄声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等着向你报仇呢.” “谁.”傅妧终于问出声來. 见她发问.元盈得意一笑:“等见到了你就会知道了.不过.到时候能不能认得出來.还不好说呢.”她微微前倾了身子.“这一次.轮到你做诱饵了.” “诱饵.”傅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么.你们要钓的是谁.” 既然有诱饵.一定有目标了.难道是萧衍.不可能.元盈毕竟对萧衍用情不浅.应该不至于想要害他.但是她刚才分明又说了.是想让自己的绝望.大约世人都能看出.能让傅妧绝望的人.只有他一个. 总不至于是元灏吧.就算兄妹间曾有龃龉.但毕竟是血缘相连.不过也不能排除.元盈为了北燕而选择放弃兄长的可能. 事实究竟如何.元盈显然不会开口告诉她.因此一切都只是猜测.沒有任何凭据. 傅妧凝视着那张珠圆玉润的面孔.只觉元盈眸底有种疯狂的情绪.仿佛在告诉她.一切猜测都有可能变成真的.而那无疑会是傅妧的噩梦. 真是想不到.原以为所有复杂局面都已解开.却会在离萧衍最近的地方堕入这样的陷阱中. 然而等马车到了目的地.她才真正觉得震撼. 因为终于见到隐身在元盈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确切说來.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傅妧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因果轮回.果然又转回到她身上來了. 那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椅子上.由侍从抬着过來.斗篷和盖在膝上的毯子几乎遮去了他的身形.只能看出弱不胜衣的身形.两边的肩膀都塌陷下去.如果不是天生骨骼如此.便是受了重伤. “我现在才知道.整天坐在轮椅上有多气闷.”被兜帽阴影遮住的面孔上咧开了一条缝.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声音传來.刺得耳膜隐隐作痛. 浓重的刺鼻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驱之不散的烟火气.那种味道她很熟悉.曾经她以为.她会死在那场大火里.但是她沒有. 而另一个人.也同样沒有. 第64章 被缚高台 看到她眼底的惊讶,元泓桀桀发笑:“怎么,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你处心积虑要杀了我,结果老天还是让我活了下來。” 傅妧沉默不语,她几乎都要以为,是一缕怨毒的魂灵借了这具残破的躯体,回人世间向她寻仇。她明明已经用尽了最狠毒的法子,下毒、纵火,若是这样还能不死,难道真的是上天要留住他的性命? 为什么像元澈那样良善的人,偏偏死于非命,而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却能在那样的灾难中也能幸存,当真是天道不公! 元泓越发得意:“知道么,你苦心研制出來的蛊毒,最怕高温,因此我坠入火海,反而阴差阳错地活了下來,只不过……”他动了动身子,抖掉膝头的毯子,露出一双白骨嶙峋的腿來。 “这双腿被柱子砸到,却是彻底废了……”他焦黑的手指似是很爱惜地抚摸着膝头白骨,语声若有惋惜,略一停顿后却转为怨毒,“这都是你害的,我元家是和你有仇还是怎的,从父皇到皇兄们,每一个都要折在你手里?” 傅妧冷笑,他这番话也不知是说给元盈听的,还是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说谎说到这种地步,最先荼毒的就是自己,此刻这从大火中幸存下來的怪物,早已分不清是非黑白。 “或许,”她沉声道,“上天是想再给你一个忏悔的机会,让你体会一下元澈生前的苦楚。” 元泓身子一抖,兜帽终于悄无声息的滑落,令傅妧得以见到他的真容。 或许是在大火中护住了头脸,容貌轮廓依旧,只是皮肤上有大片黑斑,是那还沒來得及夺去他性命的蛊虫留下的痕迹。 那双阴冷的眼睛盯住她,带着一种杀之而后快的情绪。良久,他的声音再度传來:“你说,这一次谁会先來救你呢?” 傅妧脸色微沉,谁会先來……说出这样的话,至少是要有两人了。她本能地转头看向元盈,后者却只是笑了笑:“之前我就说过,上次是我來做诱饵,这次轮到你了。” 看到她轻松的神情,傅妧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她沉声发问:“上次,你是故意的?” 元盈眯起了眼睛:“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是不是有点晚了?” 傅妧心头重重一沉,“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不是已经成了北燕的皇后吗?” “那又怎样?”元盈恶狠狠地反驳道,“你也会说我喜欢他,我是北燕的皇后,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事,他何曾做出过回应?” 傅妧踉跄后退一步,一双手伸过來扶住了她,是朱雀。 傅妧眸光一颤,迅速挣脱了他的手。耳畔元盈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样一个对我不闻不问的夫君,我要來有什么用?知道这次他为什么会输的那么快吗,是因为每次的行军布防路线,都由我亲自偷出來。”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仰天大笑,一副痛快到了极点的样子。 过了片刻,她收住笑声,换了一种较为阴冷的口气:“如果上次他沒有來救我,那么上次他就已经一败涂地,不过他來了,所以我大发善心,允许他苟延残喘些日子!”她一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住傅妧,眼底的疯狂和元泓如出一辙。 “你们两个都疯了。”傅妧冷静道。 “现在你也只能说这种话了,”元盈嘲讽道,“不过你要记着,如果不是你突然又回來,我或许还会留给他一条生路,也或许会再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罪魁祸首!” 事到如今,傅妧反而镇定下來,眼前的这两个人,已经彻底被自己的野心和**逼疯了,和他们再说什么都沒有用,不如省省力气。 而他们之所以肯说这么多,只不过想在她面前逞一逞威风罢了。面对两个疯子的炫耀,有什么理由要去理会呢? 元泓显然还要沉稳些,但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显然已经激怒了元盈,她锐声道:“來人,把她给我绑上去!” 这次的陷阱显然要简单许多,只不过是堆了许多木材的高台,上面浇了火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等到天亮,”元泓哑声道,“如果还沒有人肯來的话,你就要真正尝一尝烈火焚身的滋味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极为期待。 傅妧轻蔑微笑:“说的就好像,他们來了,你就不会点火了似的。” 元泓桀桀怪笑:“或许那个时候,我有更好的办法來折磨你。” 第65章 真正面目 傅妧索性闭上眼睛养神,这次的捆绑,对方是有意要让她吃点苦头。因此双臂捆绑的高度,恰好要让她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地面。 若不用力踮起脚尖,双臂便会被勒得血脉不通,但若长久地把全身重量都放在脚尖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与其和已经失去理智的人做无谓争辩,不如省省力气。 身体已然疲累到极点,她不得不用思考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上次元盈被擒,她一直以为是元灏被权欲冲昏头脑罔顾兄妹之情,如今得知真相,原來元盈根本也并不单纯。 是有那样一种人,如果得不到,便要不顾一切的毁掉,元盈显然属于这类人。 她和元泓联手,要算计的不单是萧衍,还有他们的兄长。有什么好处呢?元氏的四位皇子已去其二,若元灏也不明不白地身故,元泓又是那样一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到时候朝中大权大约会落到元盈手中吧。 在南楚的历史上,也曾有过一两个女帝的例子。只是,以元泓的脾性,到时候会不会甘心拱手让出权位,还是两说。 如今北燕连连战败,南楚的势力异常强盛,若是皇位落到他们任何一人手中,都可能为整个天下带來一场浩劫。 真的后悔,当初沒有一刀扎进元泓的心窝,那样的布局都杀不死他,她的运道差了当真不是一点半点。 脚尖已然酸胀肿痛,身子也觉得像是沉重了许多倍,一点点坠下去。就在傅妧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阿泓。” 还未睁眼,心下已是一沉,來的是元灏。 他身旁只带了寥寥几个侍卫,并不曾有大军跟随,显然是经过一番奔波的,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憔悴。 他的目光自元盈身上掠过,最后落到元泓身上,脸上顿时见了沉痛的神情。再开口的时候,他已是语带哽咽:“阿泓,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然而下一刻,他已经上前去握住对方焦黑的手指:“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那夜看到陷落在火海中的宫殿,又知道弟弟也在里面时,若不是有人死命地拉住了他,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火势太大,好不容易救熄时,整座宫殿几乎已成了废墟,他命人在那片瓦砾场翻找了三日,连一片遗骨都不曾找到。 自那日之后,他消沉良久,这世上对他來说最重要的人,都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带走了。或许也并非完全莫名其妙,他沒有忘记,在失火前,傅妧曾在殿内囤积了大量烈酒,众所周知,火遇上酒,只会烧得更旺。 谁知竟还有这一日,他接到妹妹的传书匆忙赶來,竟看到原本以为化为灰烬的弟弟,都好端端的在面前! 他心疼地抚摸弟弟焦黑的手指,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会再度弄伤他。弄成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元泓是怎样活下來的。 “皇兄这是在关心我吗?”元泓的声音有点奇怪。 元灏却完全被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曾察觉他的异状,只含泪笑道:“见你还活着,我高兴的都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目光,转头望去的时候,心跳几乎停掉一拍。 那高台上被捆缚着的女子,饶是离了这样远的距离,仍然被他一眼认出。刹那间,突如其來的狂喜占据了他的身心,他的阿妧竟然也活着,而且看上去毫发无损! 下一刻,他的面容忽然凝定少许。目光仍然停留在傅妧身上的绳索处,他沉声发问:“阿泓、阿盈,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场景诡异中透出几分熟悉,他不会看不出來,只是不敢相信。 “你们背着我这是要做什么?”他再度发问,语声中已带了几分怒意。沒有得到回答,他索性拔剑上前,想要把她从高台上解下來。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他的长剑才刚拔出一半,另外一柄剑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处,出手之快,连他身后的护卫都不曾反应过來。 而那只握剑的手,枯槁焦黑,乍看上去,都不敢相信这样的手臂能负荷起一柄宝剑的重量。元灏的眸光渐渐沉坠,一如他的语声般沉重。 “阿泓,”他叫出弟弟的名字, “你这是……要做什么?” 弟弟的脸庞一如往昔,只不过他再也读不懂那双眼中蕴含的情绪,就像他听不懂元泓的话一样。 “终于,终于有人來问我想做什么了,我真的,已经等了很久了。”元泓的面容同声音一般扭曲。 第66章 手足相残 “从小你就是母后所有希望的寄托,大皇兄却是父皇的心肝宝贝,至于三皇兄,他天生就招人喜欢,就连皇兄你,也爱护他多过我。”元泓冷冷道。 元灏脸上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在想些什么,阿泓,我……” “不要说你这些天來多担心我,”元泓截断了他的话,“那是因为你关心的其他人都死了,所以最后才轮到我。” 元灏震惊地看着弟弟,一时间说不出话來。 元泓却诡异地笑了,同时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还是很敬重你的,待我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我自然会让你如愿以偿和傅妧同穴而眠,我会为你们修建最华丽的陵墓,让后世的人都知晓,南楚曾有一对相爱至死的帝后。” 元灏眸光剧震,终于自唇间吐出一句话來:“你疯了么!” 然而元泓的目光却越过了他,停留在了远处,同时沉声道:“你准备好要交出來了吗?” 元灏想要回头,颈间的剑锋却逼得更紧了些,让他无法动弹。而高台上的傅妧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姬太后。 她倒是带了全副武装的卫队,在气势上先声夺人,然而那沉重凤冠下露出的面容却苍老了许多,鬓边发丝亦白了大半。 数月前在宫宴上还精神奕奕的太后,如今已是个垂老妇人了。 “阿泓,你若是不放了你皇兄,母后就对你不客气了。”姬太后强撑着喝道,下巴都有些哆嗦,或许她从未想到,此生最大的劫难不是夫君无情,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们骨肉相残。 元泓发出嘲讽的笑声:“怎么,母后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才來和我讲些三纲五常兄友弟恭的废话吧?” 看着姬太后颤抖的脸,他又得意道:“趁着皇兄也在这里,母后是不是该和他说些秘密,比如傅妧是怎么上了北燕太子的床,又比如三皇兄是怎么丢了一双腿的?” 元灏的眼睛陡然睁大,不顾脖颈上的利刃转过身去,刀刃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伤痕,血珠慢慢洇出,顺着脖颈向下流去。 看到这个毕生最为疼爱的儿子受伤,姬太后眼中现出了沉痛的表情,目光却不敢和元灏对视。她仍试图唤回元泓的理智:“阿泓……你们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不应该这样……” “兄弟?”元泓嘲笑道,“那么母后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从來都只想让他做皇帝,为他谋尽千般打算,却从來沒有想到我呢?” “因为……”姬太后搜肠刮肚地想着理由,“因为他是长兄……因为……” 在她想出更多的理由之前,元灏已断然出声:“如果你想要这个皇位,尽管拿去!” 元泓愣了一下,姬太后却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能把皇位交给他?你看看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元泓眸底逐渐浮现出刻骨恨意:“当初是谁让我拜玄嵇为师,跟他学习权术的?”他冷笑一声,“原來从头到尾,我在你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片刻之后,他猛然抓住元灏的领口,将剑抵得更近了些:“想留住你最疼爱的儿子的性命,就把国玺和虎符都交出來。” 姬太后愣了一下,却迟迟沒有行动。 元泓在兄长耳边道:“瞧,咱们的母后最看重的并不是儿子,而是权位呢。” 姬太后犹豫片刻,终于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可能把那些交给你的,你要杀就杀,我自会找到新的继承人,”她冷冷一笑,“你还不知道吧,庞媛已有身孕,太医把过脉相了,是个男婴!” 元灏身子一震,竟下意识地向傅妧看去,然而看到她眸光淡然,心头登时一片黯然。 原來一直竭力维持的母慈子孝,不过是假象,而那个倾心相待的人,到头來对他甚至吝于一顾。 此生若此,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嘴角逸出一抹苦涩笑意,陡然一语不发地往剑锋上撞去。他这一生,原來都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沒有任何人真心待他,或许有过,但已经错过了。 不知道此刻黄泉路上,是否还能赶得及…… 见他陡做此举,元泓愣了一下,才忙撤开剑锋,但是利刃已经在元灏颈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登时血如泉涌。 元盈惊呼一声,忙上前去捂住他的伤口。 傅妧冷眼看着这一场皇族内部的闹剧,或许,这一次真的会是终点了。 第67章 疑心重重 在那柄宝剑割破元灏颈子时.傅妧看得分明.姬太后眸中分明闪过一丝痛惜.然而她仍牢牢站在原地.虽然脸色苍白.但眉目间却坚定如昔. 至此.傅妧真心佩服这屹立于后宫许久不倒的妇人.她不止对别人心狠.对自己同样心狠.然而这份心狠.却用的恰到好处.倘若元灏有她这般坚忍的心智.或许就不会弄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姬太后看着生死不知的爱子.还有另外一个宛如恶鬼般的儿子.终于坚定出声:“我们走.” 然而却有另外一队武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那人正是她的兄长姬桓.姬太后不禁皱眉.之前虽然是姬桓护送她前來此地的.但來赴约前.她已命他留守本营.他怎的竟不说一声就跟了來. 女人的直觉天生敏锐.姬太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要和兄长保持距离. 傅妧却叹息一声.姬桓出现在此地.姬太后就危险了.元氏皇族难道真的是气数已尽.要接二连三地遭受背叛. 姬太后兀自惊异.姬桓却已开口:“太后娘娘要去哪里.请容末将护送.” 他身后的大批军士全副戎装.先声夺人.姬太后定一定神.便指了元泓道:“将军來的正好.快拿下那个逆子.解救陛下.” 姬桓从容微笑.语气一如既往般恭敬:“请太后拿出虎符.微臣立刻遵命.” 至此.姬太后脸色大变.虽然之前已经存了疑惑.但好歹还抱着一线希望.他终究是她的娘家人.这一路几十年扶持着走來.又是亲生的兄妹.若说这世上她能对哪个人毫不存疑.那便是这位兄长了. 只是.在他开口讨要虎符时.曾经有过的信任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姬桓一步步逼近.太后一步步后退.孱弱身躯扛着朝服凤冠.第一次觉得支撑不住.有什么样的打击.能比來自于亲人的更重.而且还是一连两个. 姬太后一边后退一边苦苦思索.忽然触到高台下堆积的柴火.登时便有了主意. 她自一旁侍卫手中夺下火把.投向那浇满了火油的柴堆.火焰登时蹿起有一人多高.而姬太后立于火堆前傲然道:“你们若再过來一步.我即刻投火而死.到时候坐实了你们逼宫篡位的名声.你们也休想再找到虎符国玺.” 见姬桓停步.她得意微笑:“快把灏儿给我带过來.” 她身边的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姬桓和元泓都未有阻拦.任由他们从元盈手中扶了元灏去.姬太后检视爱子伤势.发觉刚才那一剑并非割破喉管.只不过流了些血.如今被手帕捂住.已渐渐止了.这才略微放心. 她回头审视所带护卫.心中略作计较.便对元泓道:“想要虎符国玺可以.你放了你皇兄皇妹走.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名正言顺承继皇位.” 元泓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我还以为母后会死扛到底.如今看來.您倒是真心疼惜皇兄和皇妹的.”他语气中充满嘲讽.“也或者.刚才那一番话都是个幌子.庞媛腹中根本无子.若是失了皇兄.您就再也沒有什么可倚仗的了.是不是.” 姬太后厉声道:“你应还是不应.” 元盈触到她威严的目光.终究还是有些怯懦地偏过了头去.心中恨意再深.也不过是对元灏和萧衍而发.而她的母后.却实实在在到这一刻还在维护她. 元泓冷笑.在元盈肩上推了一把:“去吧.” 他这个举动.便是表示答应了姬太后的要求. 姬太后略略松下一口气.转眼却看到元灏仍目不转睛地盯住高台上.不由得叹息一声.正待催促元灏兄妹离开时.元泓却扬手一支飞镖打出去.正好割断捆缚着傅妧的绳索. 那绳索系的巧妙.只断了一处.便整个都松散开.傅妧本已被吊得周身麻木.如今立足不稳.便一头向台子下面的火堆中栽下來. 元灏心头一惊.本能地想要上前施救.却被护卫死命拦住. 眼看那素衣女子就要坠入烈火中.斜刺里却有一个身影冲出來.稳稳地揽了她避开火堆落到一旁. 那两人刚刚落地.元泓便是一声令下.命大批手持长戟的军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朱雀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四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泓冷笑:“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用这个主意.也不知道你如此在意她的性命.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朱雀大喇喇道:“她是我亲手抓了來的.况且现在正主儿还沒到.若是伤了她的性命.到时候……” 元泓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到时候你怕是不好向主子交待了吧.” 第68章 谁去谁留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傅妧也注视着朱雀其实不能说元泓多疑实在是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朱雀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沒个正形但实在是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做出出卖朋友投靠别人的举动是的在傅妧看來他们已是朋友 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朱雀如果被拆穿对傅妧自己來说根本一点好处也沒有 于是她只冷冷掉转了目光往地下啐了一口:“这种背信忘义的卑鄙小人不要让我看到他”话音方落她竟然突然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发簪竟狠狠刺入了朱雀的胸口 他骇然地睁大了双眼随即向后仰倒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至此元泓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意外的神情他皱眉看向傅妧不明白她突作此举有什么用意“原來你还留着防身的东西那倒是奇了为什么在路上的时候不用來逃跑反而要到此刻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才拿出來” 傅妧俯身将发簪自朱雀胸口拔出毫不在意地甩了甩上面的血才扬眉道:“那是因为我也想來这里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幕后策划这一切” 元泓冷笑:“在我看來倒像是自投罗网” “你也会说只是像而已到底是不是要等一切结束才说的清楚”傅妧傲然道浑然不将对方的奚落之语和众多将士放在眼中的模样 元泓眼底陡然涌起了杀气他陡然用双手在轮椅上一按身子便凌空拔起那一刻他眼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杀了这个女人否则他连入睡都不能安心 被毒虫咬噬和烈火焚身的痛苦是他有生以來所承受的最大苦楚至今仍在梦中时时感同身受那是傅妧给他带來的噩梦恐怕也将会缠绕他一生他早就该在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为着想赢她一次的念头他已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要先杀了她再來慢慢收拾其他的人 然而元灏却在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硬生生将她从元泓手爪所及的范围内拉出护在自己身后 “杀了我吧或许我可以将皇位禅让给你你想怎样都可能只要肯让她平安离开”元灏开口的时候语声很是平静 元泓冷笑:“你倒是长情对一个完全不在意你的女人也能这样舍命维护不过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谈判的筹码吗”他脸上的神情张狂完全不将兄长放在眼里 这一刻他正在享受追寻已久的胜利滋味这种能操控全局的感觉简直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事当然待他登上南楚皇位打下北燕的江山再将其余两国一一收服到时候手掌天下权滋味更要比如今甜美百倍千倍 玄嵇说的对想要登上巅峰最要紧是做到无情 情之一字是对所有人的最大束缚瞧最有条件成为世间雄主的北燕皇帝萧衍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就险些送尽天下么 他的兄长和萧衍一样都栽在了一个美丽女人的手上但是他绝不会这样做的 看着他的猖狂神情元灏终于无力地垂下手他知道此刻自己已无还手之力更不能奢望弟弟能迷途知返原來他这一生注定是个失败者所做的都是自以为是的事白白惹人笑话 然而他却微笑回眸看向傅妧:“阿妧抱歉不能保护你这句话我应该很早以前就对你说的” 傅妧亦还给他一个微笑这一刻她已看出元灏的神情是真挚的 “那些都过去了”她的语声微有感慨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如今已恍如隔世 城外官道上她初见元灏被他的俊逸外表和利落身手所惊艳的那一刻是否有想过今天的一切都会沦为如此地步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她摇摇头让那些回忆的画面重新落回到黑暗中然而握住了元灏的手 “我要感谢上天至少到了一刻我虽然不能保护你却能和你一起死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元灏如是说道眸底含着温柔的神气 这一幕落在姬太后眼中她眼底的坚冰渐渐融化停顿片刻后她猝然出声:“我把虎符国玺交给你立你为新帝你让他们走” 这句话她是对元泓说的 后者却露出嘲讽的微笑:“刚才我已经应了你两个人可沒说要再多加一个” 他恨不能杀傅妧而后快怎么能放她走呢然而另外一个清脆声音却陡然响起:“我留下让她走” 那是元盈 第69章 为权弑母 在场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元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面对兄长疑惑的注视.元盈只微笑道:“还不快走.” 元灏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于是握了傅妧的手就要离开. 元泓微微挥手.前方阻拦的军士便让出了一条通道來.傅妧虽然被元灏牵着向前走去.心下却微有疑惑.不由得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果如意料之中.他们还未走出十步.已然听到背后传來一声惨叫. 回过头去.只见姬太后的身子已向前扑去.正倒在元盈的肩膀上.乍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女亲密依偎.但傅妧已经敏锐地看到.元盈暗撑在姬太后腹部的手.已染了红色血迹. 元灏的反应远沒有她这般迅速.正待上前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傅妧却猛然推开了他. “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她低声道. 元灏之前流血不少.又迭经打击.身体已是虚弱至极.竟被她全力推开.踉跄跌出数步之外. 而另外有一双手拉住了他.那人手中长剑一圈.剑光所到之处.四周的铁甲武士登时退散开來.许多人连一声惨叫都未及发出.咽喉处已被冰冷剑锋豁开.鲜|血喷涌.就此倒地身亡. 元灏这才看清楚那人面容.竟是之前在火堆前救下傅妧的朱雀. 他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但对方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所以印象深刻.尤其是元泓之前字字句句.似是指他为内奸.更让元灏多了几分留意. 只是……他方才不是已经受伤昏倒……或者是死了么…… 元灏并非蠢人.刹那间想通个中关节.这人果然和元泓不是一伙的.之前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傅妧对他下手.也不过是故作声势掩人耳目.果然.当所有人的目力都集中到姬太后和元泓的对峙时.沒有人在意躺在地上的他是何时起來的. 这一出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姬桓想要集合手下包围时.朱雀手中的长剑已然自人群中破开了一个缺口. 只要逃出包围圈.就是一线生机. 元灏被他一路拉着飞奔.却仍挣扎着回头.身后有黑压压的追兵涌上來.渐渐将他视线中的那个纤弱身影淹沒了. 他胸中悲愤.想要挣脱开朱雀.对方却只冷笑道:“你掉头回去又能怎样.能救得了她么.” “……我可以……” “别说你可以陪她一起死.她未必稀罕.”朱雀直截了当道.见元灏脚下仍是犹豫.索性威胁道:“她托我救你.你如果再不识抬举连累我被抓.我就在这里杀了你.你死前连她一面都见不到.” 元灏胸中悲愤之情被尽数堵住.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泪來. 最后一瞥时她的眼神.坚毅而明亮.曾几何时.他就是被那样一双眼睛所吸引.从此一堕梦中再无醒觉之日. 只是.他不是她要的那个人.所以连死.她都不要他陪. 这厢元灏被朱雀救走.那边傅妧却陷入重围.元泓眼底有一丝戾气闪过.竟然在这种时候.也能被这女人耍弄了去. 而傅妧连丝毫目光都吝于施舍给他.竟将周围全副武装的将士毫不看在眼里.径自走到了姬太后和元盈身边. 那两个人的姿势.还凝定成刚才的模样.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满满的惊诧和难以置信. 终究还是元盈狠下了心.将手中匕首狠狠拔出來.低声道:“母后.把国玺和虎符交给我.我即刻便找人替你医治.” 姬太后捂住腹部伤口.挣扎着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正好被赶上來的傅妧扶住.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在颤抖. 或许是从未想到.自己如珍似宝养大的女儿.竟然会为了所谓权势对她拔刀相向. 傅妧看了一眼姬太后身上的伤口.所在的位置并不致命.于是便扯下一块衣角替她按住伤口. “不要乱动.虽然伤不致命.但若失血过多也有危险.”她轻声开口.语气平淡. 姬太后似乎是隔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她费力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美丽却脆弱的女子.眼底的光渐渐趋于平静. 虽然受伤.但她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这个女人设法让她的儿子逃了出去. 姬太后陡然叹息一声.低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她虽然心智坚定.但并不是个能承受痛苦的人. 上次身体这样痛.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生产的时候.除了那种时候.养尊处优的太后能被什么伤到呢.只是那种疼痛代表了生的喜悦.如今这痛却指向了死亡. 傅妧微微有些讶异.然而还是依言低下了头.仔细倾听姬太后微弱的语声. 第70章 一计不成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乎只是在努力的呼吸,根本连不成语句。 傅妧心中讶异,待猜到姬太后的用意时,后者却凄然一笑,将不知何时藏在手中的发簪刺入了最为脆弱的咽喉。血脉破裂,大量鲜|血涌出,傅妧的白衣上染了星星点点的红,触目惊心。 元泓见此异变,突然上前一把推开傅妧,抱起了母亲的身子,急切道:“国玺和虎符在哪里,快说!” 他这般癫狂也是枉然,在玉簪入喉的那一刻,姬太后已然气绝身亡,傅妧看得清清楚楚。而元盈刺伤她的时候,那枚发簪也已经在姬太后手里,只不过,她终于选择了用它自尽,而不是向女儿进行反击。 选择自尽,便不会让儿女背上弑母的罪名,姬太后这样想,也是合情合理。 元泓发觉姬太后已然断气时,一双猩红的眼睛立刻瞪了过來:“她和你说了什么?” 傅妧淡淡一笑:“什么都沒有。”她说的是实话,尽管她已经隐约想到了,那是姬太后留给她的好意。或许是为着良心发现,或许是为了她刚才救了元灏的举动,谁知道呢!总之在决意去死的那一刻,姬太后选择留给她一道防身的屏障。 确实很有用,哪怕是她这样否认,元泓依然认定,姬太后告诉她的一定是个秘密,而且极有可能是关于国玺和虎符的秘密。 被独揽大权的**所驱使着,他不可能放过有关秘密的任何线索。所以,现在元泓不敢杀她,她有恃无恐。 傅妧轻盈转身,仍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映着她明亮双眸,璀璨光华流转:“这一场闹剧,该结束了吗?” 她已经大半天水米未进,却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倘若手中有一把利刃,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出去砍向元泓。 都是因为这个人,让本就分崩离析的南楚皇室再一次衰落。 元灏逃亡,姬太后身故,如果不是姬太后拼死保存了国玺和虎符所在的秘密,这两个人恐怕会立刻为了唾手可得的权力进行厮杀。只是恐怕,元盈并不是元泓的对手。 实实在在是一场闹剧,她已经看的够了,当年的元澈因为这所谓的权力斗争,先是失去了双腿,又连性命也一同搭上。难道权力真的是蚀骨毒药,能让人丧失所有为人的本性? 不,心底另外一个声音苏醒了,并非人人如此,那样丧心病狂的只是个例而已。 而这时,元泓好像也从刚才受到的震惊中清醒过來,他上前一把捏住傅妧的肩膀,沉声道:“还沒有玩完呢!” “是吗?”傅妧轻蔑地眨眨眼睛。 元泓嘴角挑起同样轻蔑的微笑,“是不是很奇怪,从前把你当做心头宝贝一样的萧衍,今天倒沒有出现呢,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他歪头看向脸色仍然苍白的元盈,后者愣了一下,才木然道:“应该是的吧,如果他沒有失去记忆,这时候恐怕早就來了,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几次险些丧命都不管。” 她虽然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但傅妧还是听出了一丝不甘和怨毒在其中。 元泓冷笑:“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后悔了,”他丢开傅妧走向了元盈,“也对,如果他不记得傅妧,你就有机会了,不是吗?” 元盈却猛然抬起头來大声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会再低三下四去乞求一个男人,他沒有珍惜我,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元泓凝视了她片刻,似乎是在衡量她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隔了片刻后,他淡淡道:“那就好,咱们回去吧,游戏才刚刚开始。” 看到元盈脸上疑惑的神情,他轻轻地笑了:“今天我只是为了拿到国玺,根本就沒派人去通知你的夫君,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计划,你……想不想听听看?”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傅妧,眯眼补充了一句:“我还沒有欣赏到她绝望的样子,所以,皇姐,你是不是应该配合我一下?” 他的语声阴冷无匹,傅妧知道,他口中的计划绝对不会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提议。 如果说这次设下的诱饵是为了对付元灏,那么下一次,大约就是萧衍了吧。那一刻,傅妧竟然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期待他來,还是不希望他來? 她并不希望萧衍涉险,但这种矛盾的心情恰恰说明,或许是连她自己也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有沒有忘记她。 如果知道是她被当做诱饵,他……会來吗? 第71章 又生一计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元灏既走的不知所踪军队部署事宜理所当然被姬桓一手接过太后薨逝的消息隐而不发一切都好像沒有发生过对外只宣称皇帝身体不适回京休养而战事也停顿下來因不用调兵遣将所以也用不到虎符一切暂时平静 而之前萧衍所携带的大批军队正与联军两相对峙沒有任何一方肯轻易动手 用的也是老套的借口说是要停战谈判约齐了对方主帅将领在一座属于中间地带的城池谈判 然而这一次傅妧知道再不会有之前的好运 第一次侥幸逃脱是因为楚仑两面三刀第二次尚有朱雀在身旁如今所有的暗钉都被拔去元泓留在身边的人经过精挑细选尚有姬桓保驾护航再无可乘之机 况且元泓比不得元灏那样心软他志在必得只要擒下萧衍夺下北燕哪怕是与西陇对半而分他也是大赢家更何况傅妧也并不认为他是个遵守约定的人到时候南楚和西陇亦难免一战 将來的事说不准但眼下这局谈判似乎高下已定 那座城池看上去处于中间地带的但元泓已事先安排了人手选了城主的府邸改造这次远比上次的炸药高台要精密一间宽敞的大殿中几乎步步都是机关陷阱稍有行差踏错便有可能是万箭齐发或是烈火焚身 而这些暗地里做的工夫元泓非但不瞒着她反而押着她在现场事无巨细地观看 这不单单是震慑也是为了要瓦解她的防备元泓曾“好心”地提议只要她说出姬太后的遗言让他找到国玺和虎符名正言顺地接手南楚皇位他就会“放萧衍一马” 对于这样的话傅妧自然是嗤之以鼻这世上出尔反尔的人元泓算是第一位 连亲生母亲和兄长都能下手残害的人还会有什么信誉可言因此她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句“不知道”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知道姬太后死前根本什么都沒说她唯一听清楚的就是三个字对不起那大约是姬太后唯一能对她说的话了吧国玺和虎符是皇位的根本她不可能告诉一个外人知晓但又想报答她救了儿子的一番恩情所以只能这样做 事到如今傅妧已经沒有从前那样恨姬氏了 或许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她纵容女儿而起但试问世上有哪一个母亲不是全意全意为儿女谋福利的呢归根结底只是她用错了方式 再退一步想这背后还有玄嵇的操纵因素就算沒有当年傅萦得罪元盈的事凭他的聪明才智一定也能造出另外一个契机将她送入皇宫 所以终究是谁都怨不得 傅妧漠然地看着那些巧手的工匠撬开地板和墙壁铺设好机关暗器后又将它们复原成之前的样子从头到尾她的神情都很是淡然仿佛是在看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事 一开始元泓还有心思在一旁研究她的神情变化想要找出击垮她意志的办法但耗得久了他也失去了这样的耐心 更何况想要布一个绝杀的局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机关而已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因此这几天陪在傅妧身边充任看守之职的人便换作了元盈 或许是因为姬太后的事元盈的脸色一直阴郁着甚至连嘲讽傅妧的精力都沒有了和一个这样阴沉的人待在一起其实并不比对着元泓舒服 傅妧知道她的脾气所以根本也不尝试和她搭话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都由不了自己只能听从命运摆布多说也是无益 她虽然这样觉得但元盈显然不这样想 终于有一天元盈先开了口:“母后临终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傅妧淡淡看她一眼:“这个问題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你以为换作是你來问就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吗” 说实话她是看不起元盈的从前这位小公主不过是骄纵任性但这样的脾性掺杂了权力的毒素只会比元泓更加可怕因为元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也不知道具体实施起來要怎样做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身边的所有人而已 元盈眼底掠过一丝阴鸷之色她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不想救萧衍吗” 她会这样问倒是出乎了傅妧的意料 见她不答元盈再度开口:“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不会想与你合作的” 傅妧微微扬眉:“理由?” 元盈叹息一声:“因为阿泓的计划中会有两个诱饵其中一个是你” 另外一个不必她说傅妧也能知道是谁了 第72章 缜密毒计 终于到了那一日.城外哨兵來报.说是已经看到了北燕皇帝的华盖. 遵照前约.双方都不能携带过多的军队.近身卫队以十人为限.因人数上有了限制.所以毫无疑问选择的都是高手.谁都讨不了便宜去. 而这座小城中的百姓.都早已被驱散离开了.这座空城.就是专为了此番谈判而预备的.之前北燕也曾派人來查勘过形势.但显然并沒有发现元泓派人所做的手脚. 元泓这次启用的都是亲信.连作为盟友的西陇人都一无所知. 在北燕人到达之前.傅妧已经被带到了城主府的大堂中.东南角已经备下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两名侍卫将她按坐其上.傅妧的右手被按在椅子的把手上.一名老工匠牵了一根金丝线轻轻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将她和椅子的把手绑在一起.小心地打了个结. 那金丝纤细无比.看上去仿佛微微一动就能扯断. 元泓笑道:“你不要小看了这根线.如果你不小心扯到了它.埋藏在地板下和梁柱上的炸药就会瞬间引爆.” 话音方落.他已看到了傅妧眼底的决然之色.于是猝然出手在她肩颈间的某处伸指一点.她的右手登时僵直不能动弹. 她想用另外一只手扯断金线.却被人牢牢按住.紧接着左手手腕和脚踝处都被同样炮制.只要随意一动就能引爆炸药.而元泓同样沒有给她任何能同归于尽的机会.已在顷刻之间将她的手足穴道都尽数封住.让她动弹不得. 元泓嘴角逸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如果想挣断金线引爆炸药.还是等半个时辰之后吧.”他示意身后侍卫拿來一颗药丸.“只可惜.那个时候你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來了.” 一切他都计算好了.制住她的穴道让她无法轻举妄动.然后再用哑药夺去她的声音.在前半个时辰中.她只能是一具被任意放置的木偶.而半个时辰后.就算她的身体得到了自由.却无法用声音向萧衍示警. 届时.引爆或是不引爆.都在她一念之间.却真正是进退两难. 好歹毒的心思.堵住她所有退路.只是为了让她绝望.元泓接过那颗小小的药丸.伸出焦黑手指钳住她的下颚:“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国玺和虎符被藏在哪里.” 南楚皇宫如此之大.秘密机关也是数不胜数.只要随便一藏.就有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沒有那两样东西.元灏又逃亡在外.他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所以.他留下了傅妧的性命.并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她却微微一笑:“你把整座皇宫的一砖一瓦都拆下來仔细寻找.早晚能找到的.” 这种毫不掩饰的嘲讽终于再次激怒了元泓.他狠狠收紧手指.将药丸塞了进去.小小的药丸入口即化.傅妧徒劳地颤动着嘴唇.声音却一分分喑哑下去.直至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元泓再次伸指封住她最后一处穴道.令她连头颈都不能动弹.一张脸也瞬间僵住了.眼睛只能呆滞地看向前方.连想要眨动一次睫毛都无法做到. 这种封穴的手法是极伤人的.虽然元泓算准了力道.穴道半个时辰后便能解开.但对她的五脏六腑也有极大损伤. 元泓看着宛如木偶般的傅妧.轻轻伸手替她托了托下巴.令她的双唇得以闭合.同时.他恶狠狠道:“那你就等着和萧衍一起去死吧.”略微停顿一下.他又弯下身子.冷笑道:“在死之前.还有一场好戏要给你看.你可千万不要眨眼睛.免得浪费我的一番苦心啊.” 于此同时.傅妧的眼角余光瞥见.元盈也被带了上來.同样被安置在另外一张椅子上.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元泓终于得意地在堂上正位落座.静候萧衍的到來. 之前被缚高台时的那一次.傅妧已经以为是人生中最艰难的煎熬.然而今日.却更加艰难百倍有余. 从她所坐的位置.能将堂内的大部分地方都尽收眼底.且因为寂静的缘故.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到.视觉和听觉已经发挥到极致.偏偏手不能举口不能言.只能静观事态发展.而无力做出任何反抗. 这种深重的无力感.才是最让人绝望的.明明知道将有可能发生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甚至开始担心.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解开.假若被束缚已久的手足不经意地动弹了一下.是否也会引爆炸药.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傅妧紧张地盯着门口.满心里都只剩下一句祈祷.希望萧衍不要來. 一定.不要來…… 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 第73章 慷慨入局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响起.那一刻.傅妧几乎觉得连心跳也被硬生生停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原本静止的体内仿佛起了某种变化.血流在瞬间的停顿后加速奔流.仿佛要挣脱*的束缚破体而出. 傅妧甚至希望自己在这一刻爆血而亡.也好过要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下去. 这一刻.当萧衍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她终于丧失了所有勇气.來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身边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沒有带.南宫慕云和慕三千也同样沒有出现. 看到他孤零零的身影.连元泓都哑然失笑:“北燕皇帝不至于寒酸到连个护卫都带不起了吧.”他的语声嘲讽.满是不屑之色. 从前包括玄嵇和元灏在内.一直都视萧衍为最强劲的对手. 那人可谓是得天独厚.身为北燕皇族中最尊贵的皇子.母亲一族且是手握兵权的耶律氏.出身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尊贵.且还是耶律氏的独子. 不仅如此.还有前任流沙谷的掌门人静烜收他为徒.授以课业武功.每一样都是绝顶精通.并是千杀门的大弟子.手下高手无数.除去这些外.他还有耀眼的容貌和身姿.简直是上天的宠儿.占尽这世间百般好处. 元泓从前因着兄长的缘故.视他为仇敌.而这一刻.他是真的痛恨萧衍. 凭什么同为皇子.他就能占尽所有好处.顺利成章成为皇帝.睥睨世间百态.而他却要在权力的道路上苦苦挣扎.经历杀兄弑母的苦楚.尚未能抵达终点. 尤其是如今连自己也弄得人鬼不似.让人看到他只会大呼可怕.若是深夜出行.便如同地狱恶鬼.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因着自惭形秽.所以恨意分外浓重. 元泓的一双眼睛盯住萧衍.眉目间满是怨毒神色.这人为何还能如此自信.不带一兵一卒就前來赴约.难道是真的不曾将自己放在眼里. 萧衍明亮的目光自厅堂内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并未在谁身上多做停留.似乎是一视同仁.然后他才勾起一抹清浅微笑:“四皇子摆明了是设个局來等我.带不带人來有什么分别呢.我相信你一定准备好了应对的办法.不如大家省事.” 他的语声一如笑容般轻描淡写.在元泓听來却是对自己的蔑视. 看着萧衍.元泓的脸孔渐渐扭曲.所谓设局最大的乐趣.便是让目标在不知不觉中步入死局.最后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最是值得回味.也是整局的精髓.但是对方竟在一切还未开始时就点破題眼.表示自己已看穿全局.无疑是蔑视之上又加侮辱. 元泓几乎咬牙切齿:“如果这是个局.你还敢來.未免也太胆大了吧.” 萧衍笑得越发张扬:“因为我自信能化险为夷.” 元泓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连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扯下.其实也是.面对这样一个一开始就揭破一切的对手.再装下去也不过是画蛇添足自取其辱. 事到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放手一拼.真刀实枪的斗一场.这样.元泓其实是占了上风的.毕竟他已经事先布置下许多事.而萧衍却是孤身而來. 元泓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他冷着脸咬牙道:“那就沒必要兜圈子了.这里坐着的两个.对你來说似乎都很重要.你说.她们的分量.够不够得上北燕的江山社稷呢.” 他彻底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或许他先天不足.不如萧衍那般得天独厚的幸运.但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也能把这个江山抓到自己手里.不.他的成就一定要超过萧衍.不止是南楚和北燕的江山.还有西陇和东昭.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看着陷入沉默的萧衍.不禁发出一声狂妄的狞笑.在他看來.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刚才如果再继续虚与委蛇下去.浪费的不止是时间.还可能出现新的变数. 只有撕掉一切伪装.双方用实力说话.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毕竟他到现在为止还是占了先机的.而萧衍却两手空空.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逃得过这样周密的杀局. 只是.他为什么还不跨过门槛走进來.难道是也猜到了这里另有机关. 不怕.元泓这般安慰自己.就算他能猜到一切.最终也不得不落入圈套.除非.他肯忍心放弃那两个女人的性命. 元盈倒还罢了.萧衍虽然只身犯险救过她.但多半还是出于道义.但傅妧就不同了.元泓坚信.之前那个混进來的朱雀.一定是萧衍安排下來保护傅妧的. 所以.这一局他有人质在手.必胜无疑. 第74章 机关齐发 元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眉目张狂:“那好我就看你如何能化险为夷”他指着傅妧和元盈二人道:“她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身上绑了引线只要身子一动就会引爆炸药但是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如何” 萧衍平静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带一个人走” “不错”元泓点头嘴角露出一点邪魅笑意“不过在这之前你是否该好好想清楚你和这两个女人的关系呢究竟哪一个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萧衍沒有回答只是眉心微微一动 傅妧看到他淡然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掠过那一刻她不曾自他眼中看到半分犹疑是真的忘记了吧他是真的不记得那些过去了所以才会这样冷静吧…… 她在心里苦笑原本就是这样她还抱着什么样的奢望呢就算是在北燕营地里他曾与她半真半假的打过一个赌又能证明什么他不过是对一个突然闯入的她产生了一点好奇罢了又或者只是纯粹被傲气所驱不愿被她奚落了去所以才会说那些话 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巧合见百样人说百样话偏偏她自己心中一厢情愿总觉得他还有余情未了如今生死抉择他尚能不屑一顾是真的……该死心了吧 傅妧眼底酸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想要掩盖住眼底即将涌出的泪水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身边落泪她已经想通了元泓的机谋大约她们两人身上的金丝线都是能牵动炸药引爆的只不过他故弄玄虚故意让萧衍选择想要迷惑他的判断 就在这时她心中忽然一凛自己的眼睛竟然能闭上了难道那半个时辰过得那样快她猛然睁开眼睛不仅如此手脚处的钝木也渐渐褪去知觉渐复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颜子潇你快滚”她的声音嘶哑地不似人声之前吞下的哑药货真价实然而人在绝望的境地下却似是总能激发出惊人的力量勉强发声的瞬间她的喉咙像是撕裂了一般口中也尝到了血腥味 颜子潇……倘若他一直只是个江湖客的身份是否一切就会简单得多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或许是在莲池里绝望相拥时或许是在寂静小巷他踏了一地鲜血出现在她面前时又或许是那一夜癫狂阴差阳错的时候…… 早已分不清这情愫缘何而起又为何深种这一刻傅妧只知道她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他受伤 他此刻远在殿外想必有机会逃出生天而这机会究竟有多大她也顾不得了 电光火石间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尔后决然地握紧了双拳挣脱了那束缚住手腕的细线她知道炸药是埋在大殿四角的柱子里的只要引爆炸药梁柱就会断裂整座房子就会崩塌 而房顶上又有暗格灌注了满满的水银届时房屋崩塌就算里面的人不被炸药炸死也会被倒塌的屋顶压住到时候水银流泻根本无人能有命逃出 现在是唯一的机会萧衍不曾踏入大殿而元泓正在殿中 金线崩断那轻微的声音听在傅妧耳中却恍如天崩地裂然而她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终于能将一切结束而且是最好的结果 她这个灾星早该死去而这样的结局让她不必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再为她牺牲更好的是死前她终于能再见他一面 此生余愿已足再无缺憾 然而意料之中的崩塌却并沒有发生金线崩断后殿内仍然是静悄悄地并沒有起任何的变化傅妧大惊忙连同双脚上的金线一并挣断但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难道真的是一真一假她还來不及思索就听到了机括缓缓启动的声音 傅妧大惊之下抬头望去只见外面的廊柱中陡然机关开启箭支齐射萧衍急急旋身躲避但那些利箭攒射而來几乎包含了所有的方向 唯一的破绽之处傅妧能看出萧衍亦同样看出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他亦來不及多想身子已然拔地而起掠过了门槛落入大殿中他落足的瞬间地板咔嚓一声轻响竟在瞬间陷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元泓忽然发足疾奔一把抓起了傅妧向后堂奔去在他抓着傅妧消失在门口时他诡异一笑手指轻弹时飞镖已激射而出直直向着元盈而去 傅妧想要呼喊但却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而她甚至也來不及看到事情的结果就被元泓不容置疑地拖走了 眼前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最后留在眼底的竟是萧衍惊鸿般的一瞥 第75章 天崩地裂 萧衍飞扬腾挪的身影.连同那惊鸿一瞥深深地印在眼底.是不经意的一瞥.还是命运施舍给她的最后一点奢侈. 傅妧竭力伸出手去.隔着机关重重的大殿.再也无法触及他的脸庞. 心底的悲哀一点点漫上來.又是她愚蠢的自以为是.把他拖入了这场死局中來.那殿中布置了多少机关.她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不曾看到不曾了解的.凭借血肉之躯.如何能从那些必杀的机关中脱出身來. 更何况.还有元泓逃走前发出的飞镖.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元泓抓着她自地上的活板门跌下去.顺着一条黑暗的通道一路滚下去.天旋地转间.整片大地忽然震颤起來.傅妧耳中一阵轰鸣.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起來…… 她终于在昏暗的地道中停了下來.木然地摸向鬓边.便摸到了黏腻温热的血.耳边除了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一次.只不过上次她离爆炸点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听觉.而这一次.虽然及时避入了地道.但耳膜还是被震伤了.虽然听不到.她却能感觉到有更多的血正顺着鬓边流下. 地道中亮起了火光.元泓用火折子点亮了地道中预备下的火把.探询地看过來. 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就沒有了个人样.如今连唯一完好的脸都毁了.不知是在哪里磕了个大口子.半面浴血.看上去更加可怕. 他的嘴唇兀自开合.傅妧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的表情越來越愤怒. 她忽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只想扼断他的脖子.这人又一次算计了她.真是可怕.这世上除了师傅外.竟然还能有人这样了解她的心思.准确地把握住了她的弱点.好一个必杀之局.虚虚实实.最后却是在她手中一触而发. 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元泓.仿佛是玄嵇的精魂转世重生一般.心思诡谲.手段狠辣. 他阴魂不散地缠住萧衍不放.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萧延宗当年怕是沒有想到.自己斩尽杀绝的决定.竟会给儿子埋下这许多的祸端……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恐怕还是会那样做的吧. 萧延宗是天生为了权力而疯狂的人.也是完全绝情的人.只是这些算计和报应.为何不应在他的头上.偏偏是萧衍.偏偏是萧衍. 傅妧状若疯狂.连元泓都愣了一下. 他记忆中的傅妧.永远沉静自若.哪怕是身处绝境亦能保持风度.然而这一刻.她仿佛忘却了风度为何物.也忘记了自己和元泓在力量对比上有多悬殊.只是疯狂地撕打着他.宛若疯妇. 元泓不得已倒转了手中的火把.在她额头上重重一击. 那粗硬木棍敲在额上.血登时流了下來.火光下.殷红液体缓缓划过她的面庞.增添了凄艳美感. 而傅妧无力地跌坐在地.靠在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热血流过眼皮.将思绪带往一个暗沉无边的地方. 她早应该想到的.元泓虽然要杀萧衍.但那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所求的是权力.并不是报复.更何况.萧衍只不过是他选定的对手.两人间并无深仇大恨. 为了权力.元泓能做出任何事來.自然也包括留下她的性命. 为什么当初.完全沒有想到……傅妧苦笑.上天果然是在捉弄她.让她自负聪明才智.如今却输的一塌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上的血已经结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元泓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來:“怎么.很伤心吗.痛不欲生.” 他的声音里有种莫名的喜悦.这完全是看到她的痛苦所以由心而发的.傅妧愣了一下.才觉出时间可能已经过得很久了.她竟然又能听到声音了. 这副躯壳.远比她的意志要坚韧.她自己已经万念俱灰.但是身体却还在渐渐恢复中. 为什么不那样睡死在梦中就算了.还要让她回到现实中來时刻体会失去萧衍的痛苦.他可以忘记她.可以对她不屑一顾.但是他若死了.她余下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你既然醒了.应该想听一个真相吧.”沒有得到她的回应.元泓仍毫不在意地继续道.甚至刻意拖长了声音.“关于……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萧衍的事.” 火光下.他的面容有点诡异.一如他的声音:“还记得那种名叫金风玉露的毒吗.” 第76章 彻底绝望 傅妧的眼神终于凝聚了少许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那个名字她确实是听过的而且就是因为那种媚毒牵扯了她和萧衍的一生 可以说一切事情的开端就是因为它是它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将她和元灏的缘分硬生生终结 如今再次从元泓口中听到这个词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安 傅妧徒劳地张了张口却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大约这副嗓子已经彻底被哑药烧坏了吧她费力地尝试着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喉咙里似乎处处都是伤口火辣辣地刺痛 元泓却轻轻微笑起來:“瞧现在这样多好你只能听我说却不能反驳”他的语气陡然转为了阴狠“你知道吗每次听到你喋喋不休的反驳我的时候我就很想掐断你的脖子不过好在我找到了更合适的办法” 是啊她的命还有利用的价值他还指望着通过她得到国玺和虎符怎么可能轻易让她死了 傅妧厌烦地别转开目光现在她周身酸痛每一次呼吸的时候咽喉和胸腔就传來火辣的疼痛可以说是她连求死的力气都沒有了在这种时候还要面对元泓那张丑恶的脸孔真是一种折磨 元泓眼底怒气陡然升起他狠狠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着自己才一字字道:“你会喜欢萧衍是必然的因为金风玉露其实也是一种蛊毒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情蛊” 傅妧的眼神震了震元泓松开了手继续说了下去他知道她听得到而且还是认真的在听 接下來元泓说的话让傅妧觉得自己被抛向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从前玄嵇告诉她的关于那种毒的事也算是有一部分是真话她所中的那种媚香确实叫做金风而这种毒的危害也恰如玄嵇所说连萧衍亦不能幸免甚至于有可能比她还要危险 而那所谓玉露虽然能延续生命却并非是解药用了玉露的人虽然能解去性命之忧但金风玉露却会合成另外一种毒且是蛊毒 原來古书上所记载的情蛊还有这样一个风雅的名字 傅妧苦笑所谓情蛊原本在苗疆多见多情的苗女常用它來束缚住情郎的心令他们一生忠贞这种神秘的蛊毒原理如何尚不为人所知但它的效果却是众所周知的好 情蛊会将有过床笫之欢两人牢牢束缚在一起终生相爱 至此傅妧终于想通了玄嵇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那也是她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为什么那么有信心觉得凭借她这样一个女子就能引起北燕和南楚的冲突原來真正的原因却在这里 凭借情蛊他笃定萧衍和傅妧会倾心相恋而这样势必会激起元灏的怒气而他只需要身在南楚保证能让元灏登上皇位布局中最关键的部分已经完成 “情蛊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作用这一点和金风有所类似”元泓再度开口“中了这种蛊毒的女人会格外狐媚让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不由自主为之吸引” “所以”他的幽幽目光转了过來“你大约能明白师傅的用意了吧” 他的神情和声音在那一瞬间都像极了玄嵇那人仿佛是借了元泓的躯壳留下精魂一缕在世间继续完成他的复仇计划这种想法让傅妧觉得不寒而栗 而更重的寒意正从骨髓深处一点点的冒出來 原來那些牵肠挂肚的情意竟都不是真的而是蛊毒带來的效果……怪不得萧衍会轻易忘记了他因为他根本不是用玉露解毒而是全身换血所以他并沒有中那所谓情蛊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原來这才是真相完全超出她的想象之外残忍地让她不敢直视 由始至终都是假象她自以为是的爱情仅仅存在于她的臆想之中而萧衍抹去记忆后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举动或许只是因为被她所吸引 祸水……如今的她当真只能用这个词來形容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身边才会聚集起那么多优秀的人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害死那么多人包括洛奕在内 她哭不出声音身心却已完全崩溃连最后一丝能支撑的力量也不存在了 或许她的余生就应该被禁闭在那极北冰原之地再不该重新回到这里那样的话她还能保住最后一丝幻想带着对那人的眷恋度过余生 而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沒有了……她终于深切体会什么是彻底的绝望 第77章 绝境翻盘 傅妧脸上的神情变化被元泓尽收眼底他深谙心战的关键在于打垮对方的意志而如今已然收到成效 于是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再度出手封住傅妧的穴道自己静静闭目调息他这具躯体本就是勉强硬撑着使用的之前所中蛊毒和那场大火几乎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毁了为了强求恢复他用了许多猛药甚至是毒物來辅助如今势必要小心调养才不至于立时崩溃 而这也是他刻意要说出那些事让傅妧绝望的原因之一 照她刚才的疯狂样子如果她下定决心要和他同归于心他恐怕也难以支撑多久之前他已经探过如今这地道受到上面爆炸的影响两端都有塌陷暂时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出去了只能等人前來援救 不过元泓嘴角仍逸出了一丝微笑就算被困在这里又如何玄嵇和元灏都不曾做到过的事情他已经做到了 在那样的爆炸下萧衍就算是有通天之能怕是也难以幸免 只是……印象中依稀觉得爆炸似乎延迟了少许从他发出飞镖到飞镖解开元盈的穴道至多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但他是滚落地道后才听到爆炸声…… 或许只是在危急关头他的动作快了些罢了元泓这样想道将全副精神都用在调息上 坚持到现在他也已经很累了一闭上眼睛便浑然不知山中岁月般沉沉睡去 这一睡似乎有些长元泓的神志虽然有些模糊但却已经本能地觉出了不对他心中发急睡意却总是萦绕不散要将他再度拖入黑暗深渊中 不知挣扎了多久他猛然睁开双眼只见对面的傅妧正似笑非笑地盯住他 “你……”他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完全无法动弹这种感觉和被封住穴道又不同似乎纯粹只是麻木而已大约是药物造成的 但是傅妧被他抓來这么多天搜身也搜过许多次了怎么可能还有能翻盘的药更何况看她的样子穴道并未完全解开所以只是面部和手足略微能移动少许想要做出大的动作仍需要一段时间 元泓的冷汗登时涔涔而下这所谓的“一段时间”究竟会有多久他能否在傅妧恢复行动能力前首先恢复 在他睡着的时候形势已然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之前是他占尽上风傅妧只不过是他的囚徒罢了然而她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然制住了他如今已经演变为两方对峙最后的输赢就在于时间 究竟是谁能抢先恢复谁就能占尽先机另外一个只能任人鱼肉 元泓紧张地思索着还能转动的眼睛四下打量却赫然看到她身侧飘落的长发已经被灼去了大半枯焦的发尾扫在血痕斑斑的脸颊上更见狼狈 他的目光又落到固定在墙上的火把上是了火把一开始就是在那里的但傅妧却并非一开始就坐在那里是在他封住她的穴道之前她才一点点挪动到那里的显然这样的举动一定有其深意 元泓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眩晕感來的更强烈了与此同时他也分辨出了空气中一点不同寻常的气味 “你到底在哪里做了手脚”他厉声喝道眼珠几乎都要迸出血來一定是她这个女人之前假装疯狂松懈了他的警惕之心让他以为自己占尽上风而她却在悄无声息地策划着一场反攻 显然她现在已经做到了 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的笑容元泓目呲欲裂而后者虽然无法发出声音却依然能用口型來告诉他事情的经过看着她颤动的口唇元泓的冷汗愈发多了 他之前想的沒有错一切根源就在于她的头发 他是收缴了她身上所有的利刃和药物却并沒有想到要去检查她的头发这是一个何等工于心计的女人竟然能用药物反复浸泡自己的长发将它变成了自己的武器 经过药物长期的浸染她的头发只要被焚烧散发出的气味就可以达到安息香的效果能让闻到的人失去行动能力而她自己显然早在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就服用了长期的解药所以她能依然保持清醒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就中了招 “听”了她的解释后元泓的心稍微放松了少许或许是上天垂怜于他她的头发多半被血黏住沒能被完全焚烧倘若烧的多了就连曾服过解药的她也难于幸免他们两人会在睡眠中渐渐失去生命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火焰沒能及时熄灭那她会先被烧死然后才轮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她竟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同归于尽 只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第78章 别有生天 在漫长的对峙中终于听到了头顶泥土松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挖掘这里听到响动元泓眼中登时掠过一丝得意神色 他早就做好了被困的准备毕竟炸药的威力不容小觑萧衍又是个强劲对手届时会发生什么情况都说不定所以他早就以子母香來熏染身上衣衫分量之足哪怕是十里之外也能轻易探知 所以能准确知道他们在此处的人就只有他的手下了 果然天道还是站在他这边的让他大难不死只要他出去了哪怕是用遍百般酷刑也要把国玺虎符的下落从傅妧嘴里逼问出來 想到这里他眼底更添暴虐之色 傅妧的手指微微颤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身上无形的束缚元泓封住她穴道的时候显然用了真力她沒有半点武功根基根本无法冲开穴道 傅妧嘴角逸出一抹苦笑來她的运气当真是背都到了这个地步上天依然不肯眷顾她一次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恶魔再次逃出生天她甚至都开始祈祷希望头顶的泥土塌陷下來索性把他们活埋在此地算了 只不过和以往一样她的愿望再次落空 头顶开始有光线洒落显然是被挖穿了一个激动的声音传來:“是四殿下” 听到这样的声音傅妧登时万念俱灰而元泓与她相反满目皆是喜不自胜 傅妧疲惫地闭上眼睛之前唯一能支持她的信念就是要与元泓同归于尽现在连这点希望都沒有了眼看着元泓就要获救她恨不能死了算了也好过看着这样一个恶人再度获胜 然而下一刻头顶却传來了奇怪的声响紧接着便有温热液体流下滴落在她额上紧接着有什么重物落了下來骨碌碌滚出好远 傅妧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头颅染了鲜|血和泥土在地道中兀自滚动血色还是新鲜的显然这个人头是刚被斩下的 难道就在这片刻之间上面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心底才刚掠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不好意思滑手了”那声音中透着熟悉的轻松和戏谑是朱雀 紧接着便有一双手伸下來扣住她的肩膀把她从挖开的洞口拖了上去 柔和而温暖的力道透入穴道周身的僵硬感终于退去傅妧抬起眼睛就看到了面色铁青的元灏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住被朱雀刚拉上來的元泓眼底血丝遍布显然是自从分别后就沒有好好休息过 朱雀见元泓也浑身僵硬本以为他也是被封住了穴道沒想到在他的穴位上揉了几次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他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傅妧:“好本事啊连一根手指头都沒动就把他弄成这样了” 傅妧惨淡一笑目光看向周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每个都是一剑断头头颅和身躯分离看上去有点可怖 傅妧这才见识到朱雀的真正武功能一剑断喉并不难但要每一剑都把头颅削去就比前者要难上百倍千倍了对内力要求极高 “这个怎么处置”这句话朱雀是问元灏的 元灏身子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傅妧傅妧徒劳地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已经不能说话了看到她的样子元灏眸中陡然掠过一丝惊痛失声道:“这也是他做的” 傅妧勉强对他笑了笑伸指在他手心写道:“他所中迷香过几个时辰便会散去” 朱雀显然也看懂了她的笔画当下不屑道:“还用再等几个时辰吗这种人早杀了早痛快”话已出口他才看向元灏“你……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才心软吧” 傅妧皱眉瞪了他一眼以口型示意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朱雀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口中嘀咕道:“好好好反正都是你们说了算我就是做苦力的命只能跟着你们收拾” 他抱怨归抱怨自己也知道先离开再计议是正确的若是被元泓的手下发现到时候带着傅妧和元泓两个人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于是他认命地把元泓扛到肩上就要走抬眼却看到傅妧担忧的神情她的嘴唇微微翕合说的却是:“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是谁朱雀自然是知道的然而他只打了个哈哈就遮掩了过去:“哪个他哎呀还是先走吧不然追兵來了就了不得了”他冲元灏点了点头“这个我负责那个归你了” 话音刚落他的已然迈开大步往更加僻静的树林中去了 第79章 杳无音讯 偏僻的农舍中,几个人面面相觑。元泓已然恢复了行动的自由,只不过眼下被五花大绑着,和沒有恢复也沒什么区别。 朱雀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道:“说,要怎么处置他,剥皮拆骨还是抽筋凌迟?”看到元灏和傅妧沉重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这些我都在行,有需要的时候叫我啊!” 说着,他便站起身來要出去,傅妧却紧跟着站了起來。 迎上元灏挽留的目光,她只微微一笑,以指尖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写道:“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 曾经的纤纤手指,如今已遍布淤痕和划伤,指甲缝中甚至还填着泥土和血污的混合物。而她指端流泻而出的字迹,却一如往昔那样,清丽中带一分英武,恰如她的人。 元灏终于放下了想要挽留的手,她说得对,这毕竟是他们兄弟间要解决的问題,沒道理再把她牵扯进來。他实在……已经连累她颇多…… 手指顿在最后一笔上,傅妧再次笑了笑,便向朱雀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彼时已经入秋,风声中夹着落叶的簌簌声,仿佛是谁人的低语,在耳边不断徘徊。朱雀显然已经听到她追來了,但却沒有回头,仍然把目光投向了远处,态度有一丝回避的意味。 傅妧口不能言,于是只静静站在他身旁。 隔了半晌,朱雀终于忍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低声道:“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自从那天爆炸后,我就不曾接到來自于他的任何消息。”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陪你往北燕军中走一趟。” 他回过头來看到她眸底隐含的担忧,扬了扬眉毛:“你放心,就算是他不在了,北燕也不会乱,一切根本早就安排好了。” 傅妧微微皱眉,眸底含了探询的意味。 原來做哑巴也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有些时候,无声的询问甚至比大声质问的效果还要好。而朱雀,平时看上去张扬无比,实际上却是最受不住压力的一个,她只不过扬眉询问,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之前那所谓的节节败退,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局而已,让南楚大军放弃一切警惕,长驱直入,然后合围势成,便是一网打尽的时候。而西陇的出兵,只不过是诱使南楚放松警惕的助力而已。 事实上,西陇的摄政王秦峥早已和北燕达成协议,北燕支持他坐稳摄政王之位,而他亦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从头到尾,被算计的只有元氏兄弟而已。 “其实他沒有想对付元灏,只是想把隐身在南楚的始作俑者逼出來而已,眼看着兄长即将坐拥两国江山,那人怎么还能耐得住性子。”朱雀的语声中颇有不屑之意。 他撇撇嘴,不小心接触到傅妧锐利的目光,登时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不过……”他有些为难地闭上了嘴,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说。 当初他可是和云然一唱一和地哄了她來北燕,如今说出原來他早就知道计划,这档子事该怎么算才好?想到这里,朱雀不禁有些愤然,那云然倒是躲得快,借口要留在冰原上,让他來趟这次的浑水。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傅妧自地上捡起一截枯枝,在地上一笔一划道:“是他的主意?” 不必听到回答,只见了朱雀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知道答案了。 试问这世间,能驱使得了朱雀,又能串通云然一道骗她的人,还会有谁?自然是只有那一个人,除了他,谁会费尽心思做那样无聊的事? 然而时过境迁,连心境都不同了。 倘若在北燕营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一点的话,一定会欣喜若狂。然而现在,一切却又有不同了。 她已经知道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并非出于一己心意,而是情蛊的作用,自然是物是人非。她的眸光黯淡了少许,又落笔道:“他,可有脱身之计,可曾安好?” 他号称算无遗策,能以一国疆土布下惊天大局,诱使南楚军队深入敌人腹地,然后再谋求一网打尽。能布得下这样的局,那么元泓布下的杀局,他可曾有万全之策,能像之前那几次一样逃脱? 只是这一次,回答她的依旧是静默。 沉默良久后,朱雀闷闷的声音才传入耳中,与他平日的飞扬跳脱全然不同:“我……也不知道。” 这次是真的,他确实不曾再收到任何來自于那人的讯息。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傅妧怔然良久,才有一滴眼泪落下。 “我并不是神,我也会输,甚至会死。”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而她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并非玩笑。 第80章 态度可疑 一片静默中傅妧几乎连耳边的风声都听不到了这天地间唯余心底的悲怆在每一寸血脉中都凝结成悲切的调子缠绵入骨丝丝不断 就在这时屋内却陡然穿出一声沉闷的叫喊傅妧和朱雀同时心生警觉转身向屋内跑去在门口前朱雀却拦住了她简短道:“跟在我后面” 看了她一眼他又补充道:“上次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结果……”结果怎样所有人都知道于是他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决把傅妧挡在身后率先冲进了屋子里 他差点和元灏撞个满怀傅妧看过去时只见元灏满手鲜|血脸颊上甚至也有几点鲜红越发衬出他的面色惨白 看到傅妧后他散乱的目光终于凝聚了少许颤抖出声:“我……我沒有想……是他突然扑上來……” 傅妧的目光落到了元泓的尸身旁边原本捆住他的绳子断口整齐旁边还掉落了一把匕首而真正伤了他性命的却是元灏的佩剑 仅仅从这些已经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事实真相了恐怕元灏又是一念之仁想悄无声息地放走他于是用匕首割断了那些绳索或许在他面前元泓也曾作出诚心悔悟之态只是在重获自由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竟沒有选择逃走而是想要对兄长下手 而元灏在本能反应下做出了反击用随身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这样的结果对元灏來说有点残忍但对于元泓來说却像是宿命一般的轮回 看着弟弟的尸身元灏陡然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傅妧看着他不由得心生怜悯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抱住了他的肩膀数年之间南楚皇室好像受到了诅咒一样注定要亲人手足相残 命运仿佛脱离了轨道一样把元灏拖入了罪恶的深渊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拉他出來 说來多么可笑她那么多次都想杀了元泓结果却总是无功而返上天仿佛在看她的笑话让她的双手不曾沾染上夺人性命的罪恶却又让所有杀戮都因她而起并让她一一亲眼目睹 就连平常总是大大咧咧的朱雀如今也只好叹息一声默默无言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却忽然警觉地投向窗外:“谁”傅妧本能地循声望去时只见窗外有人影一闪却快得无法捕捉到任何形貌 朱雀已撩起衣袍追了出去傅妧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丢下元灏追了出去 因为在看到那个人影的瞬间她心中陡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太过熟悉就像是那个人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感觉又像是临别时那惊鸿一瞥时他的目光 于是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元灏很受伤但她还是遵从了心底的意愿起身追了过去 然而一步跨出门槛时眼前却是一片空荡不仅沒有其他人连刚才追出去的朱雀也不见了身影面前空余树林和落叶沒有任何有人出现过的痕迹存在哪怕是一个脚印 刚才的一切不可能只是幻觉朱雀明明已经追出去了又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中传來了窸窣之声两个人从林中一前一后走出傅妧觉得自己心仿佛停跳了一拍然而当朱雀渐渐走近后她终于看清他身后那人的形容……不是萧衍 一身白衣的云然迎上來温和问道:“怎么了见到我竟那样激动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已经看出了她眼底的失望之色也大约猜到了原因只不过选择这样的对话來做开场白是打定主意要回避这个问題了和之前朱雀的举动一般无二 傅妧苦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一旁的朱雀尴尬道:“我还沒來得及和你说她的嗓子……出了点儿问題” “一点儿问題”云然皱眉微凉的手指放到傅妧的咽喉处急切道:“还能发出声音吗” 傅妧摇了摇头云然的眼底立刻涌起了深重的担忧 傅妧的目光却始终尖锐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只是朱雀一个倒还罢了连云然也面对她的疑问顾左右而言他确实很不对劲 如果是因为萧衍真的出事了他们的表现又太过淡定那么只能说明他们还有其他的事在隐瞒她而且一定和萧衍有关 于是她看了一眼朱雀用手指在地面的浮土上轻轻划了几个字:“你陪我去北燕的都城” 第81章 所谓轮回 朱雀登时有些瞠目结舌他先看了云然一眼见后者眉眼淡然丝毫沒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农舍:“那他怎么办” 上次他一时逞勇送傅妧來北燕结果惹來一身麻烦这次他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傅妧只静静地看了云然一眼后者便沉声道:“好我替你送他回去必不让他有分毫闪失” 傅妧微笑颔首随即将明亮的目光投向朱雀后者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也只好听天由命 看着他们离开后云然才迈步走向屋内听到了脚步声元灏猛然抬起头來但见來人陌生的面容后眼神登时黯淡下去 “阿妧呢”他茫然出声像是被丢弃在街边的幼童迫切地想要寻得一个依靠 “她走了”云然简短回答 元灏愣了一下嘴角才逸出一抹苦笑再度低垂下去的目光越发黯淡:“是去找萧衍了吧……“他的语声中亦充满苦涩这本是早就知道的答案然而在看到她不顾一切丢下自己跑出去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心痛 “或者你并沒有那么难过只是希望藉此來挽留她不是吗”云然平静开口点破他内心所想 “我沒有”元灏猝然出声反驳本能地看了一眼元泓的尸身随即就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迅速别开了目光 但云然却丝毫沒有动容:“其实你也一直都察觉到了不是吗你察觉到了这个弟弟早就不受控制只不过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或者……你一直在等等着看是不是有其他人能为你解决这个问題只可惜最后还是必须由你亲自完成” 元灏猛然抬眸瞪住他:“不要摆出一副先知的架势你想怎么样” 云然平静地与他对视:“你还要继续同北燕为敌吗” 元灏看了他一会儿才冷笑出声:“原來你是那个人的说客怎么他果然平安无事是吧我就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肯轻易就死”他的声音中含着浓重的嘲讽意味一半是对眼前这人而发另一半也是在对自己说的 他虽然不愿意接受却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萧衍生死未知的时候傅妧眼底的悲伤如此真实地存在着连他都无法无视 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还是不甘心 元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嘶声道:“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他明明都不会顾忌她的生死甚至都沒有來找她她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一样赶上去为什么” 他所认识的傅妧并不是一个愿意进取的人甚至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她选择的也只是隐忍并沒有跑來质问他 可是偏偏事情发生在那个人身上时她的反应就完全不一样 “你自己不是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么”云然眨了眨眼睛现在对于他來说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有秘密只要他愿意便可以从对方的眼眸中找到一切想法乃至记忆 他能感觉到元灏仍然抱有很强的执念或许这世上真有一种人生來就注定要吸引众多人的目光让他们为她一路执着 这种力量真的说不清是福分还是劫数 云然怅然若失地转过身:“走吧我送你回南楚那里还有等待你的百姓和子民还有你剩余的亲人” “……亲人”元灏苦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世上他还有亲人么当初的兄弟四人到头來只剩下了他一个从前为了争夺皇位而不择手段如今那些障碍一个个都消失了那皇位却像是失去了吸引力简直像是个烫手山芋 只是现在的他连推都推不开 他沉默地站起身來:“那阿妧她……” 云然却已经率先走出了屋外径自转身一笑:“此间有青山绿水还有秋风落叶相伴难道不是一个上佳的埋骨之所吗” 元灏愣了一下终于还是回转身去解下身上的外袍盖住弟弟扭曲的容颜和躯壳退出屋子的时候云然手指轻弹那简陋农舍便被火焰包围住了 那些明亮的火焰只不过片刻工夫便将整座屋子连同元泓吞噬殆尽青烟缓缓升上天空云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轻叹道:“來自于虚无最终也归于虚无才是一个轮回” 他回过头看看着神情阴郁的元灏:“至于傅妧她是去寻找一个人还是去寻找心中的一个答案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要走的路早就和你的那条路毫不相干了你就算再走上千次万次也不可能倒退回初遇她的时候” 第82章 街头赠琴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北燕都城不远,全力赶路不过是一天的路程,然而这一天,却硬生生被朱雀拖延了下來,直到第三天的午后,傅妧仍然沒有看到北燕都城的影子。 她终于勒停了马,静静地看向朱雀。 朱雀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立刻心虚地开口道:“今天天也晚了,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你身子弱,总是这样赶路吃不消。” 这三天來,能找的借口都被他找的差不多了,不是天气不好,就是小路太难走,还是绕大道快。结果这么七弯八绕下去,路程反而多出数倍不止。 朱雀见她久久沒有反应,还以为她是默许了,于是笑得眉眼弯弯就要下马。他才刚跳下去,傅妧却已经冷冷一笑,夹马向前疾驰而去。 朱雀愣了一下,才忙不迭上马追去,但不知怎的,他的那匹马却是越跑越慢,明明能看到她就在前面,却无论怎样抽打坐骑都追不上去。 到得傍晚时分,北燕都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面前,朱雀暗叫不好,唯能期望今天太阳早点落山,城门早日关闭。然而事与愿违,他眼睁睁地看着傅妧顺利进城,待自己赶上去的时候,城门却已轧轧关闭。 守城的将士极为严谨,丝毫不肯通融,朱雀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关在了外面,根本无计可施。他现在只好暂时离城,指望着到夜半时分再悄悄攀过城墙去找傅妧。 只是北燕都城那么大,天知道她走到哪里去了。早就如此,他就不该托大,以为自己能寸步不离,若是提前在她衣服上洒上子母香,到时候还怕找不到? 只是现在,一道城门把他隔在外面,无论再想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费尽心思,还是沒能把她拖住,如今被她赶着时辰进了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一想到这一点,朱雀就恨不能拔光自己的头发。 一次失误或许可以原谅,两次就……他不禁在心里咒骂了云然百遍千遍,还说是什么盟友呢,现在不仅把他推出來做替死鬼,还要扯他后腿,真是…… 朱雀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傅妧却已顺利进城。甫一进城,就觉出了气氛的不同,城内皆是一片缟素,通往皇宫的主道两旁,都悬挂着招魂的灵幡,一片肃穆之感。 傅妧的心猛然一沉,难道之前的猜测都是错误的吗,萧衍……真的死了? 她一阵阵发懵,好不容易清醒过來后,便扯住街上行人指着那些灵幡,无奈口不能言,一时间又找不到纸笔,急得了不得。 路上行人來往,都将她当做了疯子,摇摇头都走开了。 就在她彷徨无助的时候,却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傅妧转身时,未见其人,先看到了一把琴。 那把琴的样式很是熟悉,并沒有任何多余的华丽装饰,但每一处线条和轮廓都极为圆润,显然是经人长期使用打磨。 傅妧登时热泪盈眶,她第一次见到这把琴的时候,它是在洛奕手中,后來被转送给她。她辗转于西陇和南楚时,历经诸多波折,这把琴最后也不知去向,沒想到再一次见到它,竟然是在北燕。 她欣喜地伸出手接过琴,谁知后面露出的却并非洛奕的脸容。 看出她眼底的失望,南宫慕云微笑道:“之前在军营时这把琴不曾带在身边,所以沒能及时送还给你。” 傅妧茫然地点点头,把琴紧紧抱在怀里。是啊,洛奕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出现在她面前呢? 这把琴,或许就是他最后留给她的纪念了,亦代表着那些她从未知晓他却铭刻于心的时光。 洛奕死后,她曾从云然那里看到了他珍藏的记忆。 原來,在那些年少单纯的时光里,曾经有那样一个时期,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则宁哥哥,而是他。 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他的沉默里,暗藏了多少对她的关怀。 他宁可把这个秘密用死亡掩盖,也不肯告诉她。那是因为他十分明了她的心意,所以不肯用这段往事來增加她的负担。 他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所以从前最初交手时,她总是败在他的缜密布局下。然而,最后她却都沒有输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不忍。 在南宫家华丽的厅堂中,傅妧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落下几个字:“你怎么知道我会來?” 带着一把琴上街,且恰好在街头碰到她的可能性太小,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南宫慕云微微颔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沒有开口,只是用同样的方式在桌子上写下四个字:“受人之托。” 第83章 暂居都城 南宫慕云是习武之人.双手用惯兵器.如今以茶水代笔.飞扬凌厉的四个字.浅浅地印在桌面上.傅妧心口一紧.匆匆写下一个“谁”的时候.连指尖都颤抖了. 是受了谁的托付.会不会是……他.疑问在胸口和咽喉处翻滚.却只凝结为那一个字.笔画甚至有些歪斜.勉强才能认清.足见落指时的心绪何等纷乱. 南宫慕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腕:“你不要着急.他大概明天就会來了.你先在这里住下來好了.我叫人带你去房间休息.” 他正要起身.傅妧却又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名字:“三千.” 不知道为什么.南宫慕云却别开了目光.语声也微有黯然:“三千她……回千杀门去了.”他苦笑了一下.简短道.“或许是我和她的缘分还不够.所以无论我怎样改变都沒用.始终都无法变成她心目中的那类人.” 见他情绪不佳.傅妧也微有黯然.慕三千一直倾慕的.都是像萧衍和洛奕那样的人.若在江湖上便是绝世英雄.在朝堂上亦可成为一方雄主或权谋重臣.而南宫慕云.他的世界要简单得多. 身为天下第一才子南宫玄瑜的儿子.他并沒有继承父亲的才气.却忠实地延续了他的信念. 南宫慕云就像是一把剑.被父亲精心锻造出來.只是为了守护心中的帝王.对于南宫玄瑜來说.最初这样做是忠于内心那种隐秘的情感.而后來.他和萧衍之间却有了超越师徒甚至类似于父子的感情. 但是对于南宫慕云來说.一切简单的多.他只是在坚定地守护自己的王. 作为一把剑.他只需要准确地执行命令.而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所以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虽然被活泼明快的慕三千所吸引.但最终还是无法成为那个占据她所有目光的人. 上次见过慕三千后.傅妧本以为他们会有个美好的结局.如今看來.终究还是怅惘居多……南宫慕云看上去神情黯淡.傅妧也不好意思再有打扰.而且路上的时候.她已经从南宫慕云口中得知.外面的白幡并非为了萧衍而设. 他是平安归來的.只不过北燕的皇后元盈却在乱军中身死.那些招魂灵幡.都是为了她而设的. 或许.在这个时候.她实在也不应该出现在萧衍面前. 原本她來这里.不就是想要确认他是否平安的吗.现在知道了消息.理应立刻离开才是.然而想到南宫慕云所说的“受人之托”.她却忍不住生出了新的希望. 那个人.会是萧衍吗. 她随着南宫府上的侍女去了备好的厢房后.一直坐立难安.明明经过这半日疾奔.身体已经疲劳到极点.她却根本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心口乱跳.她生怕自己在重逢的那一刻.不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就在这样的焦灼情绪中.心底却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苏醒了:“那些感觉不过是蛊毒的作用罢了.并不是爱情.” 那一瞬间.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傅妧登时僵在了原地. 那么重要的事情.她险些就忘记了.是想见萧衍的心情太迫切.还是她从心底就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那种思念的感觉如此真切.每次看到他受伤流血.她都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代.怎么可能都不是出自本心. 然而心底那个声音又在问:“那么.你喜欢他的理由是什么.” 爱上他的理由……脑海里许多纷乱的记忆闪过.是因为他伸出手來拉起了跌落尘埃中的她么.还是因为.每次她有危险的时候.他都奋不顾身地冲在前面.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只身犯险.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只是感恩而已.洛奕不也同样为她做了很多事吗.最后还连性命都搭上了……但是她对洛奕.却全然沒有那样牵肠挂肚的感觉. 傅妧苦恼地蹲下身子.双手扶住额头.试图从那一团乱麻样的记忆和情绪中理出一个头绪.但是越是努力去想.她就越是分不清楚哪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那夜.她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恨不能立刻冲到皇宫里.找到他问个清楚. 或许她自己找不到的答案.他却能给出一个很好的回答.不是吗.就像从前那样.他总是三言两句就能为她拨开迷雾.那么.这次一定也一样. 傅妧心底才刚掠过这个念头.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彼时朝阳已升.温暖而明亮的晨光自门口那人身后照入.因着背光的缘故.只能看清身形.完全分不清楚容貌…… 第84章 终是不甘 傅妧惶然地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他的脸容那人披了一身霞光缓步走來距身前尚有数步时她眼底的希望之火已然渐渐冷却熄灭 虽然看不清面貌但身形和走路的动作都与萧衍不同显然不是他 云然轻轻在她床边坐下带了浅笑道:“怎么看到我來了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傅妧苦笑摇头倘若不奢望太多是否就不会有失望归根结底还是她自己放不下所以一次次的有期待一次次被现实打击的体无完肤 因她不能说话所以床边有备好的纸笔供她使用如今天气微凉墨汁静置了半夜已经开始凝结致使她的字迹也有些干涩恰似此刻她一片荒芜的心境 “你來了这里谁送元灏回南楚” 云然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云然了新近才学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试用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就是说这数日之间他已经去过南楚一次又回來了 想來也是继承了那样庞大的力量现在这世间的事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呢 “我知道朱雀做事不靠谱所以拜托南宫在都城等你我來的时候朱雀那家伙还在城里到处乱蹿呢”他含笑道 原來是他南宫慕云所说的受人之托是受了他的托付而不是那个人 “我现在來接你回去”他语声温润恰似他这整个人一般如今的云然再不是当年茶楼上飞扬跳脱的江湖侠客而是举手投足间都恍似谪仙的人这份神韵像极了从前的叶寻大祭司或许在传承力量的同时也继承了他的一部分精髓谁知道呢 傅妧手中的笔再度落在纸上迟疑良久才写下“回哪里去”四字最后一笔在纸上拖得极长欲言又止的意味 她还有哪里可以去四国七海间再沒有人在某一处期待她既无來处又何论去处 她眉梢眼角间落寞之态明显云然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自然是回冰原上去你忘记了那里还有一只雪狐在等着你我开水镜看过它可是日日都坐在冰川上等你回去” 傅妧哑然失笑眉眼微微柔和少许 是啊还有那么一只小灵物在惦念着她说來也是一段缘分自从她和萧衍一道在冰原上寻到了雪狐的那一刻起那小东西就似对她有种特别的依恋之前在冰原上居住的那些日子也是它日夜与她为伴 或许是该回去了和那有灵性的雪狐一道终老于冰原之上 对于像她这样的灾星而言留在那个永远不会发生权力纠葛的地方才是最好的不是吗只是……心底为何对这尘世仍恋恋不舍是舍不得这十丈软红还是舍不得烽烟尽处的那个人 傅妧霍然抬眸在纸上匆匆写道:“让我见他一面”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行字:“我知道你能办到” 她灼灼目光逼视着云然他既然能缩地成寸进入皇宫应该也不是难事 对于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云然显然也沒有意外只是静静反问:“你已经想好了一定要见他一面不可” 傅妧重重点头如果不能当面见到他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是否出自于本心她恐怕余生都不会心安 就算是彻底了断也应该做一个最后的告别怎么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就结束了呢 看到她的坚决神情云然点头应道:“好” 他的本领果然精进许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皇宫的正门进入那守门的将士看到他空无一物的掌心竟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恨不能下跪迎接他们进入 然而在傅妧看來他手中根本沒有任何东西想必是用了瞳术或者其他的幻术让那些人产生了幻觉只不过从前他的瞳术必须目光接触才行所以每次只能对一个人使用然而如今竟也是能扩大范围了 宫门前足足十几人竟然每个人都能被他蛊惑这种力量实在是太过玄妙 过了宫门之后就更容易了这宫里的宫人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毕竟以他们的身份而言有太多的好奇心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在皇宫中一路走來竟沒有一个人曾拦住他们询问 虽然印象中他从未來过北燕的皇宫但云然却走的极有自信仿佛知道萧衍在哪里一般 在一处回廊的拐角处他终于停步最后一次询问:“你想好了真的要见他” 傅妧不假思索地点头于是云然指着前方道:“拐过这个弯走不过百步便可见到一处花园他此刻就在那里” 第85章 失望而归 傅妧手心陡然沁出了冷汗之前一路來的时候靠的是一时之勇如今那人近在咫尺她却有些惶惑起來心里紧张地盘算着见了他要如何开口一时间犹豫不前 看到云然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不由得脸颊发烫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不能说话这样就不必刻意找些话语掩饰了 这一转念才想起自己不能说话要怎么和萧衍沟通 难道见了面就只这样直愣愣地瞪住他他大约会把她当做疯子吧或者是奇怪的人想到这一点后之前残存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就在这时前面却传來了脚步声傅妧还沒來得及挪动脚步就看到萧衍走过了拐角径直向这里走來 她登时心慌意乱地转头去找云然却发现身边已是空无一人这人……刚刚还在这里看着她发笑怎么一瞬间就消失了都怪他有了那种该死的能力可以随心所欲想消失就消失而她却要杵在这里 傅妧握紧了拳头索性就这样吧反正她也是专程來找他的她的目光落到回廊外地面的泥土看上去还算柔软大不了折根树枝來和他交谈 然而当她再看向萧衍时整个人却僵住了 他身后的拐角处又闪出了一抹纤弱身影听到那女子的脚步声后萧衍下意识地停步回身像是在等着那人和自己并肩而行 而那纤弱女子也适时伸手挽住他的臂弯粲然一笑 虽然还隔着一条长廊但傅妧已经认出了那女子的样貌……是韩宁但已经不是记忆中最后一次和她见面的韩宁了而更近似于她初次來北燕时在城门外所见到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这么说來她所中的蛊毒已经解了 但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和萧衍在一起 许多问題在她心中翻涌然而都梗在喉中上下不得耳畔听到韩宁的娇声软语越发让她心口发紧……还能怎么样呢她连声音都已经失去了未尝不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让她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來 况且她又凭什么去质问倘若不是那金风玉露之毒她和萧衍之间恐怕一生一世都不会有任何牵扯 云然……她徒劳地四下搜索着他的身影她绝对不能在这样的境地下和萧衍碰面绝对不能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韩宁 眼下他正低头听韩宁在说着什么完全沒有注意到这边 不能再等下去了傅妧最后看了那一双人影一眼陡然转身就向來路跑去就算找不到云然她一个人也要离开这里 宫中的回廊错综复杂她一口气拐过了好几个弯才收住了脚步扶着身旁的廊柱大口喘息从旁边经过的宫女好奇地看她一眼也就那样走了过去而更多的小宫女正在花丛中窃窃私语 不错元盈是不在了但他身为帝王身侧自有如花美眷相伴何曾需要她的出现答案已经给了她了不是吗 南宫慕云不会瞒着他任何事的所以自己住在南宫府他也一定会知道近在咫尺却不曾來探望难道还不是最终的答案吗情蛊最后网住的不过是她一个人而已而他就算曾有些许情意也已经随着记忆的抹去而消失了 当相爱的记忆都已经不在的时候又要到哪里去寻來相爱的感觉呢 面前陡然有一双靴子停了下來傅妧猛然一惊抬头看到是南宫慕云时才松下一口气然而这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并不像以前那样轻松反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或许是虽然已经看到了事实但终究还是不甘心吧 “傅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兄不是说要带你回北方吗”南宫慕云微微有些惊愕 傅妧苦笑着摇摇头南宫慕云眼底闪过探询的光:“你……见过陛下了” 南宫慕云叹息一声:“我们先回去再说吧云兄看來是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傅妧正急于要逃离这有着萧衍的皇宫于是立刻点了点头跟他一道出宫去了 “其实……你來这里的事我已经向陛下禀告过了”在回南宫府的马车上他如是说道“只是陛下最近公务太过繁忙既要完成先皇后的丧仪又要……” 他陡然刹住了话头眼神也不自然地瞥向了其他地方 南宫慕云是个好人所以他宁愿沉默也不愿说出真相但所谓的真相傅妧在宫中已经听到了 丧礼过后便是大婚仪式……普通人如果丧妻可以选择做鳏夫 但是皇帝不行后宫中永远会有女人永远会有皇后 第86章 兑现赌约 回到南宫府后,傅妧就莫名其妙地病了,高烧不止,整个人都有些昏沉,一连吃了许多副药都沒有什么效果,连云然也无计可施,只说她是心病,药石罔医。 南宫慕云一下子忙活了起來,一边要忙着宫中丧礼的收尾和预备接下來的大婚事宜,一边又要惦记着府里这头,一时间分身乏术。 终日这样浑浑噩噩地躺着,傅妧心里也只有苦笑而已。从前那么多大风大浪,哪怕是受伤中毒,也不曾这样无力过。或许云然说的对,这不过是她的心病而已,一旦失去了坚定的意志做后盾,疾病便趁虚而入。 她从前身体里累积的毒素就不少,如今身体虚弱下來,便一齐猖狂,整个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连脸颊都削瘦了下去。 烧总算是退了,但人却还是疲累,每天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不知道是哪一次醒來,大约已是入夜十分,窗外月光明净,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人影。傅妧以为是云然或是南宫慕云,这些天來为着她的病情,他们几乎是轮番看顾,出现在这里也并不意外。 才刚安心地重新闭上眼睛,心中却忽然像是崩断了一根弦似的,有哪里不对! 这人的身形虽然和他们都差不多,但侧影似乎有些差别。她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窗前那人恰好也回眸望过來,被月光照亮的半边脸庞如此清晰。 傅妧陡然瞠大了眸子,那人的形容样貌,分明就是在魂梦也不能让她得到安稳的那人! 她说不出话來,嘴唇兀自颤动,那人却施施然走了过來,探询的目光盯着她:“怎么了?是要喝水还是什么?” 萧衍的声音很是自然,仿佛还是在北燕军营中对待她的态度,不近不疏。 傅妧一时间几乎要以为时光已然倒流,或者是上天将中间的那些纠葛岁月一并剪下,不曾留下任何残余的痕迹,除了……她心底的伤痕。 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萧衍微微侧头,索性在床边坐了下來,将放在旁边小几上的纸笔递了过來。他兀自低首磨墨,轻描淡写道:“听说你口不能言,用纸笔也是一样的,还听说你曾去皇宫找过我,想必是有些话要说了。” 傅妧握紧了手中的毛笔,心下重重一沉。他果然还是根本不记得过去,他所能记得的,不过是曾在军营中见过自己,还曾交谈过罢了。 看着他将砚台递过來,她蘸了墨,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是否要告诉他,彼此之前曾有过的那些经历和情意,可是……要从何写起? 难道要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们才被人设计中了媚香,所以…… 傅妧陡然垂眸,笔尖落在纸上时,却只写下四个字,,无话可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她不是沒有看到街头撤下的白幡换做了大红的锦缎,他正在准备为北燕迎娶一位新的皇后,她还能说什么? 萧衍眉尾微挑,看过來的眸光中含了淡淡的讶:“真的沒有要说的?”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坚定表情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好,我要回去了。” 他已然起身,傅妧却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萧衍淡淡回眸,眼底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沒有开口。傅妧用左手拉住他的衣袖,右手却执笔写道:“你还欠我一个赌约。” 在军营中的时候,他们曾经约定,一旦他打赢胜仗收服失地,就要亲身送她离开。 那个约定,傅妧曾无数次想要忘记它,然而这一刻,在看到他就要抽身离去的瞬间,竟鬼使神差地冒上心头。 或许她心底最深处的意愿,哪怕是能挽留得他一刻,也是好的。 或许在这种万念俱灰的境地下,能让他送她一程,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告别了吧。 总之,她不想就这样离开,不想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尽管,她已经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了。 她丢下笔,抓着那张纸举到他面前,眼眸中流露的神情几近于恳求。 或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有求于他。 萧衍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还有那潦草写下的一行字,眸中光华一转:“但是,你的病情,恐怕难以支持长途跋涉,不如等到……” 他的话还沒说完,她已经坚决摇头。來不及捡起地上的笔,她已用手指蘸了墨汁写道:“不,就现在。” 傅妧一刻也等不下去,如果上天注定要让她离开,那么就是现在了。她唯恐再等下去,萧衍又会改了主意,那么连最后的这点奢望都会落空。 短暂的静默仿佛一生那么长,她终于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好,就现在。” 第87章 双双离城 他答应的这样爽快傅妧倒有些讶异然而下一刻他已经倾身拉住了她的手腕径直带着她向门外走去 沒有做任何准备她身上穿的甚至还是室内的寝衣被他突如其來的举动弄懵了的傅妧忙竭力顿住脚步怎么能就这么走出去南宫府里的人虽算不上多但就这么一路走出去也太过张扬了 萧衍疑惑地停步回眸尔后唇边绽开一个笑容:“怎么反悔了不想向我追讨欠债了”明知道她无法回答于是他只取下身上的披风围在她肩上然后牵着她向窗口走去 “从这里走应该沒人能看到”他自顾自说了一句 傅妧任由他牵着向前走心底种种情绪翻涌原來哪怕是完全不记得过去了他仍然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就像从前那样她根本不曾开口他却已然明了她的所有心意 那么……他一定也能明白自己当初做出那样的决定的苦衷吧 想到这里傅妧的心情陡然轻松起來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最懂得她的人不是吗所以不能开口说话又有什么要紧 那一刻被萧衍说走就走的情绪所感染她陡然放下了压在心上多时的大石 能不能和他相守他会不会记起过去又有什么要紧至少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都镌刻在她的记忆里谁也无法夺去就像是沒有人能够夺去眼下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刻一样 寂静深夜宫门外的主道上长街两旁已经围上了红艳艳的锦缎在月光下散发着艳丽的光泽在为一个月后的大婚做铺垫 而傅妧与萧衍同乘一骑漫步在长街上耳畔唯能听见清浅风声和马蹄落在路面上的声音这一刻无比静好 她身上裹着的是他的披风身后靠着的是他的胸膛这样静静相处的时光她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了却突如其來地发生在了当下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可惜这短暂一刻并不能因心中的不舍而延展成永恒 凭着他的身份哪怕已是深夜都城的大门仍然为他而开启沉重的城门一点点启开露出外面暗沉沉的道路來傅妧心中陡然生出了悲戚之感 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更何况是从皇宫到城门的距离 她从披风下伸出微凉的手指在他手背上静静书写“到了你已经遵守诺言送我出城这一场赌约是你赢了” 他说到做到在一个月内就击退南楚和西陇的联军将北燕失地尽数收复不仅如此之前听南宫慕云说西陇摄政王已递上国书声明愿与北燕结为盟国永世不动干戈 至于南楚早已因为皇族内部的斗争而元气大伤这次出兵又是惨败而归北燕和西陇其实早就已经缔结了战盟南楚精心筹集起來的大军在北燕的都城之外落入重围同时也遭遇了西陇军队的反戈一击自然是一败涂地 虽然萧衍并未下令屠戮战俘但经此一役后南楚的国势也将有数年不曾复原 其实在听朱雀简述过事情始末之后傅妧就已然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拉弹弓南楚越是急进向前那无形的绳索就被绷得越紧当弹弓被拉到极致后终于有脱手的那一刻 在最后那一刻南楚之前所积蓄的力道有多大受到的反噬就会有多大甚至更甚 而萧衍之前的一再败退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一个“胜”字他现在所得到的比之前失去的要更多 事实上他逼出了元泓和兄长反目的时候胜局就已然注定他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南楚便会从内部土崩瓦解 这一局他胜得干脆利落怪不得当初有那样的自信要在一个月内就结束一切 他心中的算盘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怪不得静烜会选中他怪不得玄嵇的复仇计划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他是天生的王者审时度势算无遗策 然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前提他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彻底遗忘 否则那个时候他可能不会在战场上运筹帷幄而是在因为她一次次面对出生入死的局面就想从前的那些时光一样 静烜说的对她对于萧衍而言只会是一个阻碍 因此她选择在这里向他告别从今以后他会是北燕至高无上的王带领着子民开疆拓土而她只不过是这尘世间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子在冰原的极光照耀下遥想他的风采 但是萧衍却并沒有在城门前勒马而是挟着呼啸风声纵马冲出了城门根本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第88章 改道向南 傅妧惊愕回眸萧衍却淡淡道:“我心情好决定多送你一程” 傅妧微微皱眉什么多送一程他知道她要去哪里么从此地到她曾居住的极北冰原应该一路向北而行而他方才明明已选择了向南的路 见她一直拧着身子萧衍嘴角微露笑意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坐好了不然待会儿扭了脖子可是要疼上几天” 根本弄不明白他的意图傅妧只好愤愤然转过头去他的披风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制成的虽然轻软但保暖挡风的效果却是很好况且身后靠着的就是他熟悉的气息包裹在四周饶是坐在疾驰的骏马上困倦仍然一阵阵袭來 从前长途跋涉于她而言是一项苦差然而这一刻或许是因为一颗心终于安定下來了的缘故傅妧竟靠在他胸前沉沉睡去 萧衍低头看去只见她睡颜宁静之前哪怕是在睡梦中一直郁结的双眉也渐渐舒展开來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少许 然而不过是一瞬间他的神情就再度冷了下來他抖一抖缰绳骏马便再度向前冲去而他一手控缰另一手却始终揽住傅妧的肩膀微微用力 傅妧再次醒來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早了她揉了揉眼眶仿佛有点讶异之前哪怕是靠着安神药的作用都无法换得一夜安稳的睡眠然而这次竟然却在这里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不仅如此虽然一路都保持着坐姿但出奇的是并不觉得身子酸软也算得上是一件奇事了 马儿此刻已是缓步而行傅妧小心翼翼地回头看时只见萧衍也是眼睫低垂面容平静如雕塑 他的一只手还环住她的肩膀不曾放松大约是为了防止她在睡梦中跌落吧 被这样抱住几乎限制住了所有的行动自由她并不敢动只能尽最大限度扭转脖颈想要多看他一眼 然而就在这时耳畔却陡然传來利器破空的声音傅妧惊骇之下张开了口却才想起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持剑之人从道旁的树林中蹿出挥舞长剑砍向萧衍的后背 而萧衍仍然毫无察觉甚至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那柄长剑在晨光照耀下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就这样准确地砍在了萧衍的后背上连傅妧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一剑的力道然而萧衍却仍然闭着眼睛仿佛无所知觉一般 偷袭的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剑刃上非但沒有半点血痕反而崩开了几点缺口 他把长剑一丢几乎捶胸顿足般控诉道:“大师兄不带你这样玩儿的这把剑可是我好不容易弄來的” 萧衍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这才扬眉道:“幸好你有点良心在最后那一刻收了力道不然就不仅仅是这么一点缺口了这把剑恐怕会断了” 傅妧这才看清那偷袭之人不过是个少年虽然身量倒生得高但面容明显还带着稚气不过唇红齿白倒是个清秀少年 “这和断了有什么区别……”那清秀少年心疼地捧起长剑几乎声泪俱下“大师兄你太过分了竟然用冰蚕丝做成衣服穿在里面我想求师傅学你那手功夫师傅只说沒有现成兵器” 萧衍虽然脸上还带着笑眸光却阴沉少许:“你來就是为了偷袭我的九千” 听到萧衍叫出那少年的名字傅妧便知道他是什么來路了千杀门中能在名字里带上个千字的除了萧衍和南宫之外都是弟子中能排得上名号的主儿想当年慕三千的师弟八千虽然貌不惊人却还能和云然交上几手已经算是年轻一代中的高手了 如今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已经得了这个名号想必身手不差 那被叫做九千的少年这才小心地把佩剑插回到剑鞘中一板一眼道:“师傅算着大师兄今晨就该到了但迟迟沒來所以派我前來迎接” 傅妧心下微惊他这是要带她去见静烜么可是……为什么之前明明说的是送她离开为什么要带她來这么个陌生地方 然而萧衍根本不曾想过要过问她的意见已经一夹马腹向前冲去给身后的少年留下一句:“那我就先走一步你正好练练你的轻功” 一连拐了几处僻静小道终于到得一处山脚下已有千杀门几名弟子在那里等候 扶她下马时萧衍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只轻笑道:“你因我而失声总要还了这个情才能送你走” 第89章 师徒协议 如果傅妧能说话,其实很想问他,那么她因他而失了心,他又能拿什么弥补?是这一刻的温柔相待,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或许连上天也一心要成就他的宏图霸业,所以在这样的时刻,让她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表达。 似乎有人正在盯着她看,傅妧侧眸时,才看到九千竟一直就跟在他们身后。虽然他们骑得马已经跑了一夜,速度上远不如前,但这少年能单凭轻功一路跟来,功力已经非同小可了。尤其是现在他只是微微喘息,胸口起伏的幅度并不大,可见还是有潜力的。 看到傅妧投来的目光,那少年腼腆低头一笑。 虽然傅妧对静烜也没有太大的好感,但他和自己的师傅玄嵇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他门下的弟子,都能保持天真活泼的本性,比如慕三千,又比如她的师弟八千和九千。 而在傅妧自己的少女时期,却鲜少有这样的心境。是因为一开始就注定了坎坷一生的出身,还是因为成长中的经历所致? 总之,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她自己仿佛就从来都没有过。 因此,看到九千的笑容,她也不由自主回报以微笑。命运不由得自己做主,那么,脸上的喜怒哀乐,总还是自己所能掌握的吧。 耳畔传来萧衍沉稳的嗓音:“上来。” 他已然在她面前半蹲下了身子,把后背展示给她,看样子是要背她上山了。山路虽然崎岖,但他一步步走得极稳,那一瞬间,傅妧甚至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望,如果能就这么一辈子走下去就好了。 然而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萧衍在一间竹舍前面把她放了下来,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已经迎了出来。 那人的样貌生得奇特,两眼分得极开,几乎像是在看不同的方向。看到傅妧后,他立刻伸手叉向她的喉咙,而萧衍却出奇地没有做任何反应。 傅妧本能地侧身避开,那人奇怪地“咦”了一声,指间银光一闪。他手中发出的银针准确地没入傅妧颈侧的一处穴位,她只来得及看了萧衍一眼,就软软向后仰倒。 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童准确地将一副担架凑到了她身下,然后抬进了竹舍。那样貌古怪的中年男子正待回屋,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萧衍道:“你师傅在望月峰打坐,你去找他吧,差不多也就是在这几天了。” 萧衍点头应下,却终于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那么,她就劳烦先生多多看顾了。” 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即便转身走进了竹屋。而萧衍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九千出声咳嗽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转过了身子。 “大师兄放心,墨先生虽然长相和脾气都不靠谱,但总算有一样靠谱的东西,就是医术,所以,师兄的心上人一定会没事的。” 九千的笑容极为灿烂,这种情绪不由得感染了萧衍,让他嘴角也带了点笑意。“心上人?”他重复了一遍,“谁告诉你的?” 九千却笑得更明朗了:“我看出来的啊,能让师兄你亲自背着上山的,还会有什么人?”但是他的笑容只维持了一瞬间,就有些收敛,语声也降低了许多,“幸好师傅没有看到,否则,连我也要怕……” 他的眼神瞟向了竹屋,明朗的眸子里带了些阴暗的情绪。 萧衍心中一动,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独自向望月峰行去。 望月峰极高,以萧衍的脚力,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攀到最顶。彼时正是午间阳光最盛的时分。没有云层的遮挡,阳光毫无顾忌地洒落,映得在峰顶打坐的老人全身都是金色。 “师傅。”萧衍低低出声,在静烜身侧盘膝坐下来。 隔了半晌,静烜才轻声道:“你怎么肯放心把她带到这里来,难道不怕我为了江山帝业再三再四地对她不利?” 萧衍淡淡一笑,随即答道:“我已经答应了师傅的要求,如果师傅那样做了,无异于是让我现在就反悔。” 静烜长叹一声:“幸好,我知道你是个守诺的人,既然你答应了,我便放心了。”他微微侧过头来,眼眸竟微微有些浑浊。 “师傅,你……”饶是镇定如萧衍,也不禁低呼出声。 静烜的嘴角带了点笑意:“早在和玄嵇师弟交手时,我就大限已至,不过是为着看你成就大业,才拖延至此,如今西陇南楚东昭都有臣服之心,四国一统指日可待,我也可以闭眼去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面色微微一变,鼻端已无气息。 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骤然逝去,萧衍微微怔了一下,良久才低声道:“师傅,你总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要我去做那个一统天下的人,可是……那从来就不是我的愿望。” 第90章 肩头重担 整整三日三夜,萧衍都留在望月峰上。流沙谷向来崇尚天地自然之力,从不拘泥于丧葬之事,因此萧衍只是寻了一处山体的裂缝,将师傅坐化的遗体推入其内,然后击裂山石,让碎裂滚落的石块将那处缝隙掩埋。 萧衍在被重新填上的裂缝前伫立良久,直到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才缓缓回过头来。 上来的都是听到震动声响的千杀门弟子,只有三千、南宫和九千不在其中。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萧衍心底感慨万千。 在静烜师傅坐化的那一刻,流沙谷一脉正式断绝。静烜虽创下千杀门,但门下的弟子不过是学了一身好武功,足以仗剑行走江湖,并无治世之才。 原本他创立千杀门的初衷,不过是为萧衍培植一批完全忠于自己而不是皇权的力量,以求在和萧延宗的对抗中得到自保甚至是反击的能力。然而如今,萧衍已然地位稳固,身侧有三千御林军,而他们这些曾经只能暗中活动的势力,现在面临的是何去何从的问题。 “师兄,师傅他老人家……”为首说话的是脾气最急的八千。 萧衍黯然点头,虽然一语未发,大家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早在半月之前,师傅旧疾复发之时,墨先生就断言,他的大限已至。 流沙谷其实有很多秘技术法能延续生命,曾经的历代流沙谷掌门人,虽然最终都难逃生死宿命,但寿命却可长达数百岁。 然而静烜却不同,他的经脉早在当年流沙谷覆灭的那一役中,被萧延宗亲手发出的劲箭尽数震碎。之后的许多年中,为了寻求再次和师弟玄嵇一战的机会,他用了名为寸光的禁咒。 将余生中所能拥有的寿命压缩起来,从中获取强大的力量突破身体的极限。 所以,当玄嵇还能保持着中年人的面貌时,他已经是一个耄耋老翁了。而在彻底动用了那种力量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急速的衰竭,所以,对于静烜来说,生命的终结是必然的。 然而在临终前的这些日子里,他却不曾交待哪怕是一件后事,甚至连门下这些弟子的去处都不曾安排。 而现在,这些曾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弟们,灼热的目光正牢牢看住萧衍,在等待他开口。 “你们……有什么愿望?”萧衍终于出声发问。 其余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还是推举八千代为答道:“我们的心愿就是能追随师兄,助你成就天下霸业!” 见萧衍不置一词,他又急急道:“我们虽然不懂得什么朝廷上的事,但是论起打仗,绝对是能以一当十的……对了,还有你看谁不顺眼,就像师傅从前让我们做的那样!” 他说的起劲,后面那群人也跟着附和,一副群情激奋的模样。 然而萧衍的眼神却渐渐有了悲悯的光泽,他们自从生下来,就被静烜留在山中教养。或许是人心本善,或许是他的教导太有成效,这里的所有弟子都保留着一颗赤诚的心,连脾性也大多相似,慕三千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可以说,除了自己和南宫,千杀门下的弟子,大多都是一个模子的。 活泼、冲动,前者是优点,而后者几乎等同于鲁莽。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天生习惯了服从静烜的命令来行事,几乎从来不会去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静烜一直在灌输给他们的另一点就是忠诚,对萧衍的绝对忠诚。 所以,在静烜死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希望放在了萧衍身上,希望他给他们指出一条未来的路。 萧衍再度发问:“你们……难道就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吗?” 八千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刚刚说的那些,就是我们想做的事!”他身旁的一众弟子纷纷点头,表示出赞同的意思。 “我是说,关于你们自己的事。”萧衍几乎有些无奈,他本来已经三天三夜没吃没睡,如今连带着头疼了起来,脸色有些黯淡。 八千却以为他像是平时一样在开玩笑,于是笑道:“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啊!我们最高兴的事,就是能看到你一统天下,成为那个什么……无前无后的皇帝……” “什么无前无后,真晦气!”有师兄弟反驳他,“我记得师傅说的前无古人……” “对对对,后面那句是后无来者……” 他们仍然在兴奋地议论着,但萧衍却觉出了一点深深的无奈,他们或许根本不明白所谓一统天下的意义,却把这个当成了信念。 他终于明白,师傅为什么会那样放心地离去了。 因为他的精神,早已附着在这群鲜活的生命上,这些有着纯洁眼眸和赤诚之心的人,会代替他监督着自己在帝王之路上继续走下去。 但是,那些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第91章 假冒之人 萧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你们今后的人生,由你们自己做主。”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掷地有声般的坚韧。说罢后,他便转身向山下走去,已经三天了,当初和墨先生约定的也是三天,不知此番前去,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然而他才走出几步,身后的同门才终于醒过神来:“师兄,你这是要抛下我们不管了吗?” 带着质问语气的年轻声音很是激昂,迫使他不得不回头应对。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只淡淡道:“你们若有事,可以随时去找我和南宫,我一直把你们当做同门,而不是下属。” 八千激动地连脸都涨红了:“可是我们只想追随你!现在师傅刚死,你就丢下我们不管,怎么对得起一直为你劳心劳力的师傅!” 其他人虽然没有接话,但看他们纷纷点头时脸上的神情,便知道和八千都是同样的想法。 八千得了这无声的支撑,又道:“师傅为了让你做一皇帝,费了多少心血?别的不说,就说千杀门里的兄弟,当年为你得罪了多少人,甚至还惹上了幻夜阁,折损了多少人手?现在你轻飘飘的说一句不管,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萧衍定睛看着他,半晌才道:“八千,我倒是第一次发现,你的口才那么好。”他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语声已隐约有了警惕之意。 后者听得他如此说,目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仍笑道:“师兄……我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一时情急?”萧衍重复了一遍,“但是我那位八千师弟,恐怕连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已经猝然出手,长剑直取对方的咽喉。 八千神情陡然一遍,下意识地转身逃开。单看他点足跃出的身形,周围的一众千杀门弟子已然看出了端倪,这人的身法根本就不是本门武功!联想到他刚才的话,虽然刚才听着觉得十分有道理,但现在想来却有煽风点火之嫌。 他们的心思虽然单纯,但却并不是愚笨的人,因此见萧衍出手,也都迅速反应过来,向那假冒八千的人围了过去。 他们已然身处望月峰的顶端,并没有多少可供逃窜的地方。那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便发足向山体边缘冲去,一副打定主意要跳崖的势头。 那人在悬崖边沿险险脚步,回头冷笑道:“大不了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也不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事的。” 这话说的像是在打哑谜,萧衍心里却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手腕一振,以长剑遥遥指住他,冷冷发问:“你是什么人?” 看他的身法,武功倒不算多么好,但这易容的工夫,却是上等的。 且不说那人皮面具做的何等精致,就是他对八千的模仿,也已经到了惟妙惟肖的地步。众所周知,八千做事莽撞,且读书不多,所以之前他故意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的话都说错,就是为了让人对他生不出疑心。 如果不是后期,他太过急于求成,可能也不会露出马脚。 看到萧衍冷峻的表情,那人反而笑得越发开怀:“你以为刚才我是不小心才让你抓住把柄的吗?告诉你,我是故意的,这出戏唱的够久了,也该是散场的时候了。” 刚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身子就陡然后仰,全然不惧那千丈悬崖。 萧衍心口一跳,猝然丢了长剑,隐匿在袖中的冰蚕丝激射而出,及时勾住了那人的腰带。 上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还是在悬崖上傅妧生死一线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出手,却远没有上次的把握。因为对方穿的只是千杀门的普通弟子装束,腰间虽然有厚重的束腰,但却并非金属之物。 萧衍只要力道上稍有不慎,那冰蚕丝便会将这人腰斩为两段。 他的一众师弟见状,立刻脱下外袍结成绳子,想要缘绳而下把那人抓上来。然而他们才刚有动作,那人却又露出一个诡异之极的笑容。 “萧衍,你当初以酷刑诛杀我师妹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这样的结果,”他已经不再刻意模仿八千的声音,语声微微有点沙哑,“这一次,轮到你亲眼看着在意的人受尽折磨而死了。” “你是什么意思?”萧衍竭力维持住手上的力道,沉声问道。 后者只是微微一笑:“听闻墨先生治病救人的密室只能从里面打开,而且机关所在只有他知道,如果他死了,和他一同进去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是不是?” 第92章 死要见尸 说到“再也出不来”这几个字的时候,那人眼底光芒陡然大盛。在其余千杀门弟子结好绳索丢下来的时候,他陡然用力掷出一把暗器,随着他用力的动作,冰蚕丝很顺利地没入了他的血肉中。 萧衍眼睁睁地看着暗器飞过来,却仍不愿放手。还是他身旁的一个同门抢上来扑倒了他,才让他险险避过暗器。 然而这样一来,冰蚕丝陡然绷紧,顺利地切过血肉和骨骼,硬生生将悬在半空中的那人腰斩。 而在被腰斩的瞬间,那人脸上竟满是得意的笑容。 萧衍回过神之后,立刻向墨先生的竹舍跑去。那竹舍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却是另有乾坤。在地面上的部分不过是存放医书之用,而实际上诊治病人的地方,却是在地下的密室中。 因为一些珍贵的药材都是保存在地下的,用起来比较趁手,而且只能从里面打开门的设计,又能保证不会有人打扰。 傅妧的嗓子被哑药所毁,凭借普通药力根本无法恢复,这样的疑难杂症,自然也是要在密室中进行治疗的了。 之前墨先生说过,若三天内他无法找到有效的办法,那么便是无能为力了。 刚才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让萧衍从心底泛出了凉意来。他已经大约猜出这人是什么来头了,当年在北燕,他确实曾以酷刑处死了一名同样擅长易容的女子,没想到竟会带来今日的恶果。 冲进竹舍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屋内空无一人,连平常跟随墨先生的那两个小药童都没了踪影,桌子和书架上甚至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极有可能那天他们帮忙把傅妧抬进密室后,就没有再出来…… 萧衍扭动书架上的机关,跑进了地下的通道,然而面前厚重的石门后没有任何声响,简直是死一般的沉寂…… 然而身后跟来的一众弟子中,却有人惊呼出声:“血!” 萧衍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石门下端和地面相接的缝隙中,果然有一线暗红。他心中一痛,重重把拳头捶在石门上,骨节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然而他恍若未觉般只是一拳拳捶下去,很快门上和关节处都染了血迹。 “师兄,你别这样……”有人试图安慰他,他却充耳不闻。 半晌,他却突然收手,已漫起血丝的眼睛从所有同门脸上一一掠过。“拿炸药来,我要炸开这道门。”他沉声道,语气坚决。 “师兄,不行啊,这道门那么厚,用炸药分量轻了没有效果,分量重了,可能会引起山崩的!” 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处密室的大部分是嵌在山体里的,如果用炸药强行破开,确实有可能让整间密室都被坍塌下来的山石压毁。 然而萧衍却执拗道:“那么就放在这里不管,里面的人就能活着出来了吗?” 他冷厉的目光再次从他们脸上扫过,沉声道:“哪怕是死了,我也要见到尸身,哪怕只剩下一点骨头,我也要找出来!” 不久之后,轰然一声巨响,整座山仿佛都摇晃了少许。 一名千杀门弟子匆匆来报:“不好了……那边整个都坍塌了,根本没办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衍已冷然接口:“是什么也找不到,是吗?”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六千自幼研习炸药,今天竟然连炸一道石门都会失手?” 他所说的六千也是师弟之一,只不过并不专精于武功,而是对于研制暗器和使用炸药方面颇有心得,所以这次的任务是他主导的。 前来汇报的那人咬一咬牙:“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六千师兄也是人,难免失手一次,请师兄见谅。” 萧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来,你们一个两个是早就预备好的了,”他转头看向望月峰的方向,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声音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师傅,你果然用心良苦。” 千杀门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借用了八千的身份随意出入。而这一切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不由得不想到另外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有人在其中故意纵容。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可想而知。 原来,师傅根本就没有相信过他的诺言。是他内心挣扎的愿望表现的太过明显,还是师傅太了解他?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既然如此,六千的失手,也并非是偶然了。 宁可毁掉墨先生的密室也不能让他发现的事实,究竟是什么可想而知。 傅妧一定还活着,否则,把她的尸身送到面前,岂不是打消他所有念头的最好办法?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萧衍骤然起身,一语不发地向下山的路上走去。 第93章 能否放手 自从被那根突如其来的银针刺中后,傅妧就陷入了彻底的昏睡中。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已然身处野外,睁开眼就看到了漆黑天幕上的点点繁星,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 耳畔传来轻微的噼啪声,她坐起身子,就看到九千正坐在燃烧着的火堆对面,对她咧嘴一笑。 而那位墨先生也坐在不远处,一脸阴郁地催促道:“怎么样,能吃了没有?” 傅妧这才看清九千手中的树枝上有东西,大约是兔子山鸡一类的野物。九千无奈笑笑:“您老人家要是这么着急,就先生着吃些吧,或者……”他眼珠骨碌碌一转,“您就配出些灵丹妙药,让这肉能熟得快些。” “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你有一手打猎功夫的份上,老子早就把你甩掉了。”墨先生气鼓鼓道,他虽然容貌古怪丑陋,但看上去却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尤其是他现在说话时的神态语气,颇有几分老顽童的姿态。 傅妧想要笑一笑,谁知这么点动作竟也牵动了喉咙深处的疼来,她下意识地捂嘴咳嗽了一下,几点血沫溅在掌心。 然而令她震惊的却不是血,而是……她刚刚竟然发出了咳嗽的声音! 她本能地伸手去摸,却发现咽喉处裹了厚厚的绷带。就在这时,墨先生眼明手快地捡了颗小石子一弹,正好弹中她的手腕,腕骨一阵酸麻,竟就此无力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墨先生这才悠悠然道:“我三天前刚把你的脖子切开看了看,现在伤口还没长好,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 傅妧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已经治好了自己的哑疾,待到伤口复原后,她就能和从前一样说话了。 虽然从前不觉得声音有多么重要,然而经历过口不能言的日子后,再能开口说话,竟让她由衷地露出微笑来。 九千在一旁道:“你放心,咱们墨大先生医术还是很好的,包你没事,”他略微停顿一下,“只可惜,这世上倒有一种疑难杂症是他治不好的,唉,真是可惜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墨先生的好奇心显然被勾起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什么?” 看到九千促狭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傅妧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这个少年其实颇有几分像萧衍,只不过是彼时初见时的他。 那个时候,他以颜子潇化名接近自己,也是这样口无遮拦促狭伤人。 果然,耳畔听得九千道:“就是舌头上的毛病,”他撇撇嘴,“说话难听,出口伤人,还有……口是心非。” 墨先生脸色一沉,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 九千忙向后撤了撤身子,嚷道:“你要是用毒,今儿个这上好的兔肉就不能吃了啊!” 前者这才冷哼一声:“那就多留你一时三刻的命。” 九千笑嘻嘻道:“就知道墨先生你最好了,”他看了一眼傅妧,嘴上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话说,您到底和师傅他老人家商量了什么事啊,连您老宝贝得不得了的药室都肯毁了……要我说啊,不如一刀杀了她完事儿,真当师兄是傻的吗?” 傅妧心中一凛,知道他是要套墨先生的话给自己听。 然而墨先生只是冷哼一声道:“烤你的肉去,不要废话!” 九千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了,嘴上却仍不放松道:“照我看啊,你们就是白费心思,师兄是什么样的人,连这么明显的把戏都看不透么?” 他把手里的兔肉又换了一面烤着,撇嘴道:“老家伙就是老家伙,有什么都要藏着掖着,还以为自己很聪明……”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火堆周围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啪的一声,一大捆柴枝从天而降,几乎砸到九千头上。 墨先生身旁的两个小药童板着脸从林子里走出来,“九千师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其中一个小药童开口道,另外一个迅速接了上去:“就让你半身不遂,下半生都要人端茶送水。” 那两个小童生得一模一样,眉眼清秀,表情却十分老成,说出话来也够狠,委实让人印象深刻。 九千吐了吐舌头,终于不敢说话了。 然而这时,墨先生却转头看向傅妧:“你怎么想?” 火光照在他脸上,更见狰狞,他的目光却有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量,清澈而锐利。看到傅妧眼眉处流露的诧异,他又道:“你肯不肯放手成全他,也成全他师傅的一番心意?” 第94章 终是别离 傅妧转头看了看烧得正旺的火堆,从里面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树枝,在地上轻轻描划道:“肯是如何,不肯又是如何?” 墨先生眸光一沉,哑声道:“若你肯,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你如果不肯,我也只好痛下杀手了。” 傅妧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笔下写道:“那先生不是白救了我一次?” 她指的是替她医治嗓子的事,如果是为了杀她,之前何必要费那许多工夫为她医治?既然要那样苦心布局,便是不想杀她,这个墨先生,倒还真应了九千说的那句话,口是心非。 墨先生看了她片刻,才冷笑道:“看你这意思,是不肯的了?”他略微停顿一下,尽力装出凶恶的样子来,“我杀过的人可比我救过的人多了,我如果不高兴起来,哪怕是刚救了一个人的命,也会立刻杀了他的!” 九千在一旁险地笑出声来,墨先生确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一番话讲的不伦不类,如果师傅在这里的话,恐怕要后悔自己所托非人了。 墨先生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真是后悔被这小子盯住了。千杀门的弟子里面,就数他不省心,不好好跟着师兄弟们一路,偏偏在自己的竹舍外头日夜盯住,最后还真被他给跟了上来。 “你怎么说,”他又转向傅妧,“难道就那么固执,死也不愿意离开他?” “不。”傅妧把手中的树枝抛向火堆,开口说了一个字。 墨先生愣了一下,才转向九千问道:“她说个不字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还是……” “我愿意离开他,”傅妧再度开口道,声音低沉而嘶哑,“但是,却不是因为你的威胁,而是因为我早就打算好要离开他了。” 每说一个字,喉咙深处就火烧火燎地疼,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还是固执地开口:“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没有打算留在他身边,所以……有人枉做小人了。” 这句话,她毫无疑问指的是静烜。 看墨先生的样子,不可能是设计出什么周密计划的人,而且始作俑者如果是他的话,怎么会轻易让九千也跟上来? 那么背后之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只不过,要把这样一件事托付给墨先生来做,可见静烜自己也出了事,甚至可能已经是不在人世了。 墨先生看着眼前女子脸上的神情从不屑到沉痛,经历悲悯而归于平静,脸上渐渐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一生追求精妙医术,可以医人救命,却从来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情感。 然而,他还记得静烜交待自己要完成的事。“如果他再挽留你呢,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不会,”这次傅妧答得毫不犹豫,“我不会留恋,他也不会挽留。”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墨先生脸上的困惑神情更加明显了,就连九千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傅妧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她缓缓回身看向漆黑的树林,出声问道:“你说是吗?” 沉寂片刻后,林中终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中,萧衍自林中缓步走出,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墨先生轻咳一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来的倒快,不过……也正是时候,刚才那些话都是她亲口说的,我可从来没有胁迫过她什么。” “是这样吗?”萧衍终于开口,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 “是。”傅妧迅速答道,“我之所以想要见你一面,只是为了道别。” “好,”萧衍点点头,眉目依旧平津,眸底却有些恍惚的神情,“那么正好,送到这里,我应该也算是完成了当初的约定了,是不是?” 傅妧微笑颔首,心甚至比咽喉处的伤口更要疼上百倍千倍。 原来千回百转,结局不过是这样而已,这一场千里跋涉,舍命追随,只是为了完成从前遗落下的告别。 不过这样也好,不是吗? 没有她的负累,他尽可以去做一方霸主万古帝王,而她亦能远离权力中心,终老于僻静无人之地。 原本,这就应该是他们的宿命,只不过阴差阳错中让彼此相逢,引发一段注定要错过的情缘。如今尘埃落定,一切都应各归各位。 彼此的目光像是纠缠不清的丝线,然而,最终还是萧衍先转身离开。 夜色中,他的背影一如往昔,却带了几分寂寥的感觉。 傅妧下意识地也转过身去,在这种离别的时刻,继续看着他,只会徒然让自己更加心痛而已。然而,当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时,她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惊喜地回过头去。 只是和上次一样,从夜色中缓缓向她走来的人并不是萧衍,而是云然。 他远远伸出手来:“我们该回去了。”语声平静而淡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傅妧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第95章 倾尽天下愿白首(完) 那一路游遍名山大川,海河美景,傅妧的嗓音在渐渐恢复中,脸上的笑容和眼睛里的光彩却无论如何都回不來了。 终于有一天,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她对云然开口道:“我们还是回去吧,散心已经散的够久了。” 云然浅笑:“有沒有更好的理由?” “有啊,”她扬起下巴,“我想念冰川上的极光,还有那只有灵性的小东西了,我再不回去,它说不定就找到更好的主人了。” 难得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云然自然地顺着她的话反问道:“比如?” “比如……朱雀那家伙啊!”那人可是一直都对她的灵宠虎视眈眈的,只不过雪狐对他始终不是很友好罢了。 “好吧。”云然点头,让船家掉头上岸。 就在他们所乘坐的船与旁边的一只船擦身而过时,她无意中听到了上面乘客的议论之声。 “你听说了沒有,北燕要立新后了!” “这男人就是寡情,尤其是皇帝,之前那位皇后死了才沒多久,这就大张旗鼓地娶亲了。” “可不是嘛,那一位还是南楚的公主來着,可惜红颜薄命啊!” “公主又怎么样,南楚之前打了个大败仗,现在恨不能卑躬屈膝,哪里敢有半点反对。” “说的也是,不知道新皇后是什么來头,听说皇帝亲自出城迎接啊,那才真是十里红妆,连城外的路都是用大红绸缎围起來的。” 船继续向前移动,那些高谈阔论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傅妧却久久都回不过神來。 云然拍拍她的肩膀:“不过是一些俗人的议论罢了,何必当真來听呢?” 傅妧勉强扯开嘴角:“是啊,那些事,本來也和我沒关系了,”她抬起眼睛,眸底已经带了恳求的神色,“我们快点回北方去,好不好?” 不想再留在俗世中,也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消息,她宁愿幻想着,彼此只是不得已而分开,两地守望。 是否不听不看不想,心就可以不再痛下去了? 客栈的房间里,云然用蜡烛摆出古怪的阵法,据说是传闻中的缩地成寸之术,只不过要紧紧闭上眼睛,一下都不能偷看。 “如果偷看,有可能会在半空中掉下來的,”云然这样嘱咐道,“算了,还是把你的眼睛蒙起來比较安全。” 傅妧像是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布,眼前一片漆黑。然而,当他念诵出仿佛经文一样的咒语时,却真切地感到了耳畔的呼呼风声。 这种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和萧衍一起在大祭司叶寻的帮助下去冰原上寻找雪狐时一样。 只不过,虽然目标是同一个地方,但身边的人,却再也不会陪她來了。 泪滴自蒙眼的布条下坠落,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去。 然而,当双脚再度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耳边却沒有了任何声音,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來,那种空旷的感觉是冰原上所独有的。 “云然?”她尝试着出声叫道,不能确定是否能拉下眼罩了。 沒有任何回应,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伸出快要冻僵的手拉下眼前的布条。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天幕之上闪耀的极光。她眨了几下眼睛,才逐渐适应了这样流光溢彩的环境,然而,当她看到不远处的冰川上的那个身影时,整个人就僵住了。 绚丽的光影在萧衍的侧脸上流动,映得那双眸子如寒星般明亮。 他着一身红衣向她走來,步伐沉稳,嘴角却挂着明朗的笑意。 “你來这里……做什么?”傅妧听到自己在这样问,脑海中却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这景这人都显得如此虚幻,宛如梦境一般。 “我來迎娶我的新娘,”他在一步之外停下來 ,陡然伸手把她揽住了怀中,“你若不愿意嫁我,便让我嫁你算了,留在这里和雪狐冰川为伴。” “可是……”耳畔他的心跳声如此真实,傅妧却仍然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可是你的天下……要怎么办?” “为你,我愿倾尽天下。”他在耳畔如是道,刹那间融化所有心防。 不远处的冰川上,雪狐看着那一双在极光照耀下相拥的身影,歪了歪脑袋,喉咙中发出了满意的呜呜声。 另外一只手猛然提起了它,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喂,你的主人要嫁汉子了,所以不要你了,这次你别想跑了。”朱雀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在手中不断挣扎的小东西,迅速“嘘”了一声,“我们不要打扰他们恩爱了。” 此生宁可倾尽天下,只愿同你白首。 【完】 南宫篇(一) 从小到大,我唯一的宿命,便是为了连家而缔结姻盟。 我早已听天由命,你却凭什么能如此抗拒?——连怀瑾 天色已近黄昏,树下看书的少年不知不觉盹着了,一本《海外经》落在地上,书页的边沿已经翻卷破损。 一只手轻轻捡起了书本,好奇地翻了两页,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少年立刻睁开了眼睛,从来人手中一把夺过书,皱眉道:“你怎么跑了来?” 那清秀少女腼腆地笑了,那是大家闺秀的标准笑容,嘴唇微抿,笑不露齿,嘴角却有这浅浅的笑弧。“我随娘亲来探望舅母,舅母让我把莲子羹给你送来。”她示意身后的侍女上前,亲手从托盘中端起一盅羹汤摆在树旁的石桌上。 “汤送来了,你可以走了。”少年的声音有点大,吓了那少女一跳,不小心打翻了汤盅,溅了些汤水在手上。 她带来的侍女顿时忙碌起来,打来了热水,还要有专人负责捧着布巾和洗手的香胰,上好的丝巾连换了三块,才擦净手上残余的水渍。立刻又有人捧了润手的香膏来,刚揭开盖子,淡淡芳香便随风传出。 那树下的少年冷眼看着这一通忙乱,眼底的神情难免鄙夷。 少女收拾停当,才再度向他微笑一下:“玄瑜表哥,都是我不好打翻了汤,瑾儿这就让舅母再从厨房传了来。” 她弯一弯膝头,算是见过了礼,这才踩着碎步离开。 南宫玄瑜却在身后叫住了她:“连怀瑾,你没必要每隔几天就跑到这里来一趟,我说过不会娶你,就不会娶你。” 连怀瑾缓缓回身,脸容仍和之前一样平静,听了这伤人的话语,她竟似没有丝毫反应一般。 “瑜哥哥,瑾儿先回去了,下次在外面看书的时候,瑜哥哥莫要忘记多加件衣衫,秋日风凉。”说完后,她微微颔,才转身去了。 “公子……其实连小姐和您真的很般配……”当晚,伺候南宫玄瑜温书时,书童窦安终于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南宫玄瑜闻言抬眸,狭长凤眼光华内敛,不怒自威。 窦安自知失言,忙怯怯地低下了头。 然而第二天一早,南宫玄瑜在去向母亲请安的之后,却惊闻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不错,我已经和你姑妈定好了日子,十月廿六就是好日子,给你和瑾儿完婚。”南宫夫人端坐正堂,手中捻着念珠,平静说道。 “母亲!”南宫玄瑜失声道,“我不想娶连怀瑾!” 他以为他的母亲会问他为什么,至少也要犹豫一下,然而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出门远游吗?成亲之后,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不会再关着你。” 而在父亲那方,他得到的回答更加严厉,意思却都是一样的。 “身为南宫家的长子,和连家小姐成婚,是你的责任,有了连家的支持,南宫家才能在朝堂上走得更远。” 责任,从小到大,这是南宫玄瑜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却从未有像此刻一般,因为一桩毫无感情的婚事,变得如此沉重,如此令人厌倦。 南宫篇(二) 前生数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相遇。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 我前生一定是苦苦纠缠你不放,所以才得来今日,你从天而降。——南宫玄瑜 面对如此巨大的家族压力,他只能用最粗暴也是最无奈的方式来回应。终日在酒楼喝得醉醺醺的,甚至是出入于秦楼楚馆,每每被家丁衣衫不整地从街上押回家去。 街头巷尾到处是流言蜚语,说南宫家的长子一夕堕落,生生折堕了南宫家的声誉。 在姑姑姑丈上门来兴师问罪的时候,他仍在醉仙楼奢华的床榻上沉睡,直到美人用纤纤玉手把他推醒。 醉眼惺忪中看到一张艳丽脸孔,红唇开合间吐气如兰,语声却很有些踌躇:“公子,尊夫人在楼外求见。” 南宫玄瑜茫然点头,想要道一声谢,却发现自己连这个名妓的名字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只匆匆一点头,便披了外衫下楼,去会那位“尊夫人”。 站在醉仙楼外的少女,一幅白纱掩住了大半张脸,身后还有侍女举了伞替她遮住日头。哪怕是在青楼外等候自己的未来夫婿,哪怕周围已聚集了一大帮游手好闲的男人,她的姿容依旧娴雅,落落大方。 连怀瑾这样镇定,却让他越发心头火起,故意不曾扣好外衫的纽襻,敞开半幅胸膛懒懒问道:“你来做什么,还敢谎称是我夫人?” 连怀瑾抬眼望住他:“玄瑜,就算此刻我不是,也很快就是了,”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带了三分嘲弄的意味看着追出来的艳丽女子,“我连怀瑾将是南宫玄瑜的夫人,此生此世都是。” 南宫玄瑜冷冷地看着她:“好,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好了,”他懒洋洋侧眸,甩下一大把金珠银票,“再叫十二个姑娘上楼陪我!” 陡然有劲风袭来,他茫然回眸,脸颊上已经着了一掌,只不过动手的并非连怀瑾,却是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 不比东昭的贵族女子那般矜持,这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连面纱都未佩戴,身后也并无随从侍婢,恍若是从天而降。 “你这种贱男人最不要脸了,不想娶妻便自己想办法向父母推了这门婚事,在这里伤别人的心做什么?”气势汹汹的言辞,瞪得极大的明眸,加上双手掐腰的泼辣架势,足以让围观者倒抽冷气。 “这位姑娘,这是我和我未来夫君的家事,请……”连怀瑾见他挨打,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那泼辣少女愣了一下,才转过身去嚷道:“就是有你们这种三从四德的女人,男人才会肆无忌惮!你这么懦弱,也活该受这等贱男人的欺负!” “多谢,不送。”连怀瑾知道话不投机,于是自侍女手中拿过一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也算是下了逐客令。 那红衣少女瞪眼看了她片刻,忽然一挥手把荷包打落在地,愤愤道:“本姑娘真是瞎了眼了,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丢下这一句话后,她便迈开步子一阵风似的远去了,火红色的背影如此明艳,恰似她的性烈如火。 那,便是他们的初遇,彼时谁都未曾想过,不过是她多管闲事的三句话,却就此牵出一生的牵绊和罪孽。 南宫篇(三) 倘若我知道,今生因为遇见你而万劫不复。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 假使时光倒转,再次相遇的那一刻,我是否会选择掉头不顾而去?——耶律云珠。 凡事有一便有二,命中注定了的,哪怕是逃到天边也逃不过。 连怀瑾并未因他的劣行斑斑而放弃婚事,相反,婚事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反正最后需要他的,不过是婚礼上的露面罢了。 只要守住了城门不让他逃出去,放眼都城,他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南宫家和连家轻易找到。 因为胜券在握,所以有恃无恐,甚至都不再有人阻拦他的任何举动。 那一日他醉卧湖边,嗅着风中荷香,随着水波荡漾,在醉梦中求得一刻安宁与自由。然而,船身却是猛然一晃,冷水溅上他的脸庞,令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便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正猫在船舱里,似乎有点眼熟。 南宫玄瑜的耳力极好,听到岸上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应该都是男人。他正卧在船舱尾端,于是悄悄伸手割断了缆绳。 那少女惊慌回头时,他已经钻出了船舱,撑了竹蒿一杆点开,那简陋小舟便向湖心荡去。 她不敢出舱,只露了半张脸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抹去脸上水渍拨开额前乱发,俊美脸庞露出一点促狭笑意:“你说贱男人在这种情形下,都要做些什么?” 少女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登时睁得更圆,一时间忘掉了说话。 那次相遇,让她摆脱了身后追兵,两人却困在了湖心处的一叶扁舟上。在刚才的争夺中长蒿已失,船上再无可以用来划水之物,偏生湖上又没有过往船只可以搭救。 “喂,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待你夫人?”她终于耐不住无聊,率先开口发问。 “是还没过门的,”南宫玄瑜淡淡纠正道,“原因很简单,我并不赞同这门婚事。” “那你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少女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南宫玄瑜苦笑,心中倒有几分羡慕这少女的直率,能有这样明快的性子,大约是没有生在世家大族中。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倒让他出乎意料:“我知道了,你有苦衷。” 他扬一扬眉毛:“何解?” “大约你心中另有所爱,不过是碍于家世不能迎娶,又或者你患有隐疾,不想耽误她一生一世,所以出此下策……” 南宫玄瑜失笑道:“你戏听多了吧,哪里来的这么多苦衷,不过是不喜欢,不愿意罢了。” 她愣了一下,才突然笑出声来:“也对,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苦衷。” 沉默一会儿,她忽然大力拍一下他的肩膀,“虽然你的做法不怎么样,但好歹也算是帮了我个忙,那么本姑娘便大方回报一次,帮你甩脱这门婚事,如何?” “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云珠,我叫云珠。” 她的眼眸比波光粼粼的湖面更要明亮,嘴角笑意亦十足张扬,南宫玄瑜被这样的明丽笑容一时所惑,竟就这样点了头,全然不曾询问她的来历身份。 当日回去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多了这么一位妙龄女子,南宫府邸亦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南宫篇(四) 属于他们的故事,起源于一次意外的相遇。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看书网 耶律云珠自幼习武,虽生了女儿身,却像族中男儿一样能提枪杀敌,亦如男子般不甘心被拘束在一方天地中。 自北燕而南下,起初不过是抱定游历天下的主意,然而身后追兵无穷,却把她逼入了东昭都城。为了隐匿行迹,她抓住了一个巧合的机会,藏身于南宫府邸中。 北燕耶律氏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闯入东昭权臣的府邸,只要捱过着一段时候,待他们把目光转往别处去,天地之大,便又任她肆意闯荡了。 只是不曾想到,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比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啰嗦都要可怕,甚至更甚于耶律家族派来的追兵。 那是于不自觉中诞生的情愫,在朝夕相处中逐渐破土发芽。因着那些诗情画意的假戏,生成了无数攀附身心的藤蔓,将她和那个偶然相遇的男子缠绕在了一起,待到醒觉的时候,已再难抽身离去了。 所谓假戏真做,便是如此了。 原本不过是一出鸠占鹊巢的好戏,让那连家的闺秀知难而退,还了南宫玄瑜一个自由身,她也便自由了。 这样一出自导自演的戏,耗费了数月时光,终于大功告成。南宫玄瑜终于得了自由,名义上说是带着已有身孕的她去别庄居住,实际上两人却轻装便服在半路就开溜。 原本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分道扬镳了。 耶律家的追兵早已不见踪影,而和连家的婚约也就此废除,本是求仁得仁,皆大欢喜。然而他们两人,却都不忍再提别离。 整整一年,天南海北、名山大川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和回忆。 南宫玄瑜虽曾故作不羁模样,骨子里却是谦谦君子;她虽看上去泼辣大胆,内心处却是羞涩少女。发乎情止乎礼,虽看似一双神仙眷侣,却不曾逾矩分毫。 直到那一日,他说想曾去看北国风光,她却骤然慌张起来,避而不答。她是平日百般心思都放在脸上的人,那一瞬间的灰暗脸色,使他留了心。但他是沉稳的人,显然是她不愿去提的事,她不主动说,他便不会问。 未及日落,她便推说身体不适,回房歇息去了。而他,心中纵有万般疑惑,却也以沉静面容掩过,径自出门去两条街以外的地方,为她买爱吃的杏仁酥。 捧了尚自热气腾腾的点心回转时,已是暮色四合,他眼角余光却瞥到街旁屋檐下,有两双锐利眼眸在追着他的脚步。 起初还以为是父亲或母亲派来的人,然而抬眼看到那两人微黑的肤色和高大挺拔的身材,心下便猜出了几分。 云珠虽然从不谈来历,但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并非东昭人氏。口音和举手投足间的异族风情,是无论怎样都掩饰不来的。不是没有想过去查问她的来历,但转念一想,倘若真是高门大户之女,焉能如此一个人行走天涯? 何况就算是贵族女子又如何,他彼时年少,自负天下俊彦无有能出己之右着,若一心求娶,什么样的人物能拒绝呢?就算是求亲被拒,大不了携了她漂泊江湖。他虽才高八斗,却也并不以出仕为己念。 然而,当那虬髯大汉说出她的身份时,南宫玄瑜终于愕然,手中捧着的糕点尽数翻落在地,前所未有的震惊。 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仓惶转身逃离。 只是到了云珠的房门外,他却始终都没有抬手扣门。是问,还是不问,似乎都已经没有了区别。 他还记得那虬髯汉子身旁的阴郁青年,虽然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说话,但一双眼已然洞彻他的心神。 逃不掉,抑或是根本不想逃。 他从来就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之所以敢拒绝连家的联姻提议,不过是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南宫一族足以承受。 然而,这次不同。 他终于颓然地握紧了拳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那夜,辗转未眠的怕是不止他一人。翌日一早,敲开他房门的云珠,眼下也有浓重阴影,平素活泼明艳的面孔陡然沉静许多,看上去都有些不像她了。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他静静听着,她的话,三分真七分假,隐瞒了最重要的身世讯息,却将其间难处一一道出。只是这个傻姑娘,难道从不曾明白,一模一样的难题,放在不同身份的人身上,解决的法子便有不同。 这样的境地放在旁人身上,至惨烈不过是远走天涯或是血溅三尺,但落在她身上,一步之差便是血山火海,累尽苍生。 “南宫,该怎么办?”她期待地抬起明眸,一如之前这些时日的相处一般,无论遇到任何问题,都丢给他解决。 他笑了笑:“你出来的时日也已不短了,为防家人挂心,还是早早回去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是前夜反复练习的结果,如今硬撑着说出,倒也自然。 云珠的眼里立刻见了泪,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你说什么?”仿佛是难以置信,不敢去想他那句话的意思。 “多谢你一路伴我游山玩水,将来山高水远,有缘再见时,必请你饮酒。”许一个无期之约,便要抹掉这一路相伴。 “南宫玄瑜!”她在身后叫出他的名字,他却只顿了顿脚步,便故作潇洒地扬起手。 当断则断,他一向自恃的,不过是这一份决心和意志力,如今终于有验证的机会。可是,却从未想到,会有这么痛。 仿佛胸口的血肉被硬生生剜下一块,露出血淋淋的心房,偏偏这副躯壳,会流血会伤痛,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大醉一场,依稀又是那日荡舟湖上,她巧巧地撞了来。 竹篙撑开,开启一段缘分,注定一世伤心。 醉眼朦胧中,却又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容,目光之警醒锐利举世罕见。 那人冲他举一举杯:“南宫兄,在下萧延宗。” 南宫篇(五) “我已同她分道扬镳,”南宫玄瑜勉强支撑起身子,“你莫要误会,我们只不过是……”他想要解释,话却梗在了喉头。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只是什么,只是彼此倾慕,两情相悦?还是萍水相逢,本就无缘? 终究是他带了她游山玩水,一路相伴,虽然自知不曾逾矩,但在旁人眼中看来又如何呢?那一瞬间,南宫玄瑜大汗淋漓,酒醒了一半,明白自己创下了怎样的大祸。 他咬牙道:“我与云珠姑娘之间一清二白,若你不信,我可以立时拔剑自刎。” 萧延宗没有说话,只以幽幽目光注视着他,眼底神情捉摸不定。 南宫玄瑜一咬牙,便拔出了腰间长剑横于颈上,闭了眼就要抹下去。她是高门贵族之女,亦是将来的一国之后,名节容不得有半分污点,只要他死了,或许一切就可以盖过了。剑锋及颈的刹那间,心底只有这么个念头。 然而,耳畔传来的却是击金断铁之声,颈上一抹锐痛。 他睁开眼睛,指尖沾了颈间温热的血,所幸入肉不深。而他随身所佩的长剑,却已断为两截,手中只剩下了连着剑柄的半截剑身。 萧延宗冰冷的眸子在他颈上伤口处一转:“既然你说是清白的,那么这伤便可算得上是教训了,何须以命相证?” 南宫玄瑜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对方话中之意,心口陡然一松,怆然道:“陛下是明君。” 虽然早已猜出了他的身份,但这一声陛下,却是真心实意叫出的。倘若换了别家帝王,恐怕要了他的性命还不算,还要连累他人。 萧延宗虽不是东昭的皇帝,但身为北燕之主,倘若真要追究起来,东昭少不得要牺牲一个南宫玄瑜来成全两国间的安定。 萧延宗眸光一闪,出口的却是:“明君尚需贤臣。” 刹那间,南宫玄瑜后颈如同一桶冷水泼下,明白了对方的真正意思。 萧延宗是在招揽臣子,他初登大宝不久,确实需要贤臣。倘若是在平常,必然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身为东昭人,怎可为别国效力。 然而这一次,应下或许万事大吉,若是不应,若是不应…… 南宫玄瑜额上见了汗,唇线绷得极紧,迟迟不敢回答。 萧延宗将他这番神情尽收眼底,薄唇带起一抹嘲讽:“南宫公子不必以为这是威胁,人各有志,萧某不便强求,那便就此别过。” 说罢,竟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坐在角落里的南宫玄瑜仍僵直地坐着,不过是片刻工夫,身上重衣已然尽湿。 枉他读书百卷自恃风骨,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他终究还是懦弱了三分。 只不过彼时不曾想到,那一时懦弱,竟带来了一世懊悔。 自酒楼离开后,他便匆忙启程回都城,所带行装都不曾回去收拾。他是决意要将身外之物,连同那个曾打动他心的女子一起遗留在那边荒之地了。 大梦一场,迷醉半生,不知她可会怨恨于他? 为着要将那心上的影子快快抹去,他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家人摆布,甚至到连府前负荆请罪,再度求娶连怀瑾为妻。 连怀瑾也好,旁的女子也罢,他巴不得能有个人时时日日在他耳边聒噪,好让他无暇去想念那个红衣烈烈的云珠。 云珠,云珠,终究是云端的明珠,要伴在天子帝王身侧,不容得他这等凡夫俗子染指。 他人虽回来了,心神却失了,再不提出仕之事,只在家中偏院饮酒作诗,不问日月。直到那日父亲到来,故作无意般提及北燕皇帝大婚之事,他才恍觉心中那一抹痛,竟然已经入了骨髓,无时无刻不在发作。 然而父亲眼底那一抹幽光,却也让他醒觉,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云珠的身份,那么…… “不错,是我故意纵容你们离开,以北帝的本事,就算我不通风报信,他也能找到你们的行踪。”父亲的脸在夕阳下仿佛镀金的佛像,面无表情,虽然慈祥的眉眼,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是连家中都呆不住了。 然而,街头巷尾,酒肆花楼,却处处都能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传闻。 传言北燕皇帝是忌惮耶律氏的权势,才不得不迎娶她为皇后的;听说她入宫便失宠,或者说是从未得宠过;更有甚者,说是皇帝在大婚当夜竟纳了韩氏女为妃,连中宫都不曾踏入半步。 百忍成钢,他忍了,却是心已成灰。 只有来自于那遥远北国的传言,能提起他少许精神。 光阴荏苒,数年后,再度听到的传言,却是北燕皇帝有意废后,已经削夺了耶律一族的大半兵权。 失宠是一回事,废后,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失宠后照样能在中宫保有一生平安荣华,只要她还是皇后,哪怕膝下并无所出,将来也会是太后。但废后就不同了,至幸不过是冷宫中寂寂一生,更多的是一杯毒酒一把匕首三尺白绫,或是诛灭九族。 南宫玄瑜眼前不禁浮现出那青年帝王阴鸷的眼,那人,是能做的出来的! 那是一个天生的帝王,眼中只有皇权,并无感情牵绊! 眼前的丝竹歌舞,瞬间都失了声色,南宫玄瑜整个人如坠冰窟。踏着仓皇步子奔出去的时候,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他要去弥补当年所犯的错误,从此离乡去国,余生无归。 世人眼中所看到的,不过是明君贤臣,才子佳人,然而只有当事者才知道,那些和美事实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的惊涛骇浪。 而原本岌岌可危的耶律氏,竟然平安度过了这次的危机。 皇后之位稳固,则外戚地位稳固。度过风波,耶律氏仍然是北燕第一大族,高门之首。 从东昭逃离的,是南宫家的嫡子,受尽世人鄙夷。而出现在北燕的,却是皇帝礼贤下士请来的名士,萧延宗甚至不吝于堂妹下嫁,硬生生将一个身无根基的南宫玄瑜,栽培成了皇亲国戚,一代名臣! 然而,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仍是那日宫宴上,萧延宗将他引见给皇后时,那人毫无表情的一瞥,和冷淡至极的语声。 “南宫大人,幸会。” 同样的面容和声音,他却知道,再也寻不回云珠脸上的真心笑容了。 然而,他亦无悔。 只要她平安就好。 他入北燕之朝,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只为她,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