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楔子 陆胜男走在小巷子里,前方人影绰绰,夹杂着男子低低的呻吟和求饶声。 没想到难得走近路也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她不是英雄,自然没想过要拔刀相助。正准备掉头走掉的时候,挨打的男人凄厉的叫声破空而来:“江景白,你会有报应的!” 明明他说的那么咬牙切齿,陆胜男浑身的力气和仅存的清醒都被那三个字抽走。 “怎么会有江景白!”不过是几秒的怔愣,她掉过头,发了疯一般光着脚朝那个方向跑去,纤细白皙的足底像是生了风,连带着耳边的风都哗哗作响,细碎的石子硌着她的脚底,却也顾不上。 江景白三个字,就好像是咒语,让她不由自主。 时隔多年,她一如当初,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哪怕四面八方都是嘈杂,她也能一字不落。 她的突然而至让守在巷口的男人们有些许骚动。 “哟,挺俊俏一小姑娘。” “阿诚,别闹!” “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没听过好奇害死猫吗?赶紧走。” …… 堵在巷口的人推攘着她,她单薄的身体被他们推得一退再退。陆胜男抿着唇,不顾他们的阻挠向巷口张望,黑白分明的瞳孔无视了周遭的一切,视线越过他们的肩膀,直直地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漆黑的巷子里,年久失修的路灯投在路面上的灯光忽然跳了跳,她盯着那个黑色的背影,似乎想要在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却又似有似无。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光影将他的身形罩在其中,连勾勒出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可是,那个背影抬脚狠狠地踩在地上的男人脊背上,巷口里又传来那凄厉的喊叫。 似乎是从这绝望的声音里得到了满足,陆胜男看到他用尖头皮鞋踩在了男人的脸上,使劲儿按了按才松开,蹲下来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脸。 距离太远,远到即使有风来,她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陆胜男咬紧了自己的唇,瑟瑟发抖,却又不敢询问。推攘间,站在她面前胳膊上纹身遍布的一个男人忽然发了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信不信劳资现在就办了你?” 他的手腕稍稍用力,陆胜男猝不及防地被推得向后退了两步,可是重心不稳,后退的时候左右脚绊了一下,不过一瞬就摔在了地上。 手掌撑着地面,嵌了地砖的地面凹凸不平,手心摩擦地面的地方像是带着火苗,连同她心尖的火一起,在巷子里的那个男人转过身的时候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这不会是个疯子吧?连鞋都不穿!” 她听到有人在低低咒骂,可是,千般情绪哽在喉间,陆胜男却突然失语。 身后的晚风撩起她的长发,有几缕被吹到她脸上与肌肤贴合在一起,白色的小香风套装也不复之前的干净整洁,配上她黑色的眼眸闪着的水汽,任谁见了都是一副被欺负了的狼狈模样。 有人往她的后背踢了一脚,发着狠:“赶紧走!再不走就真的办了你!” 陆胜男的世界却像静止了一般,她定定地看着前方走来的男人。灯光将他的影子逐渐拉长,颀长挺拔的身影款步走来,黑色的皮鞋落在地砖上,她竟然也能听出声响来。街头偶尔路过的车灯点亮了他的瞳仁,夜色在他身后开合,厚重而撩人。看清他的脸之前,她最先感受到的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他指尖的红光一闪一闪的,烟草味刺鼻而呛人。 江景白…… 她低声呢喃,蜷缩起身体不停地颤抖。 有人又踢了她一脚:“你他妈的耍酒疯回家去耍,别以为自己年纪小就不敢动你!” 身体忽然又回复了知觉,钝痛从身上传来,刺痛从磨破了的手心侵袭而来。 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此刻心尖那细细密密将她网住,无处可逃的酸涩苦楚…… “滚!”江景白抬起修长的腿狠狠地踹了对陆胜男动粗的男人一脚。 “江哥……”江景白穿着尖头皮鞋,刚刚那一脚用力不轻,直接踢在他膝盖上,痛得他立时出了一圈细汗,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煞神。 江景白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踏上去使劲儿踩了踩,环视了身边的人,眼神阴鸷,面如寒冰。刚刚还围着陆胜男的人纷纷散开,都噤了声。 厚重的夜色在他身后铺陈,陆胜男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指甲抠进擦破了皮的伤口,却没有痛感。经年不见,曾经青涩而眉眼皆是笑意的少年,此刻已经变了模样。面容深沉而充满戾气,漆黑的眸子如猎鹰一般攫住她的视线,在他织就的网里,陆胜男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江景白蹲下来盯着她看,眉心蹙起,陆胜男只觉得就这样一眼,世间的风都静止了,她连呼吸都忘了。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陆胜男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不带温度地传来:“陆胜男,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2.2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 江城的四月今年似乎格外炎热。 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好,陆胜男有些迷糊。热浪带着青草气息席卷而来,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的声音渐渐变得细不可闻。 白色的粉笔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后稳稳落在陆胜男头上,黑色的短发上留下白色的粉末痕迹。 或许是太过困倦,陆胜男只是迷糊地伸手揉了揉头发,然后又侧了一个方向继续睡了。 物理老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陆胜男!”大抵遇到这样的情况的老师反应都差不多,所以向来端肃的老师,叫着她名字时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后桌田径队的队友郭茂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踢了踢她的小腿,陆胜男醒来时正好对上物理老师那张如同橘子皮般长满褶皱的脸。 黑得吓人。 宋煜然丢了个白眼给郭茂,小声嘀咕:“多管闲事。” 陆胜男倒霉,论谁最高兴的话,宋煜然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二。 “给我站外面面壁思过!” 听到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意外。物理老师姓罗,大家都叫他“阎罗物”,凡是在他课堂上睡觉的人,几乎都难逃被罚站的结局。 差别在于是在教室后面还是外面。 有三三两两的笑声传来,陆胜男粗粗扫过去,几乎都是篮球队的人。翻了个白眼,抬腿从宋煜然背后绕了过去。 趁着物理老师转身的空隙,宋煜然十分得意地冲陆胜男伸出右手,四指弯曲只余中指,一脸鄙视。 陆胜男目不斜视的走了。 宋煜然却有些懵了。若是平日,陆胜男必然会以相同姿势再配上恶狠狠的表情瞪回来,或者再补上一句“Fuck“,而现在这样淡定实在不科学。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宋煜然不知道在想什么,郭茂在后面拉了拉宋煜然:“你干嘛老跟一个女生过去不?” 宋煜然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女生了?” “根本就是个**!”他又添了一句。 其实宋煜然想多了,陆胜男只是饿得懒得与他计较。 原本月初就该下发的补助金,现在已经18号了还迟迟不见踪影。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三百五十块,这个月交了二百八十块的课外资料费后就只剩下七十块钱,撑到十五号的时候她终于弹尽粮绝。 喝了三天水,每天下午还要照常去田径队训练,晚上躺宿舍床上几乎都能听见肚子里咕噜咕噜的水声,能睡好才怪了。 下午三点多的第二节课,太阳晃得陆胜男头疼。她靠在墙上,听着“口”字形教学楼里四面八方传来的讲课声,站得久了越发饿得头晕眼花。 有穿着蓝白校服的人过来,她伸手就抓住那点色彩,斜斜倒了下去。 她听见一个温柔而略带仓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学,你怎么了?” 而后陷入黑暗。 3.3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2) 陆胜男睁眼时,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差点儿让她又晕过去。放眼望去皆是白色,她就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学校的医务室。 在田径队训练常有外伤,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隔着薄薄的帘子,她听见校医张越在说话:“只是饿得狠了才晕过去,没有什么大碍。估计再过一会儿也该醒了。” 陆胜男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饿晕了?好说不好听啊…… 有个清越的男声响起:“啊?真的只是饿的?” 看吧,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 “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 “没有没有……那现在怎么办?” “她肠胃弱,你可以去给她买点儿容易消化的食物。” 声音渐渐没了,陆胜男肚子又开始不争气的轱辘轱辘响个不停。 帘子被一把拉开,张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胜男就知道,他这是在生气。于是撑着手坐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不饿死算了?” 陆胜男低着头不说话。 张越的父亲和陆海升有故,所以一直以来张越都对陆胜男照顾有加。 “让你开口求助就那么困难吗?犟什么犟?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能让你饿晕过去?”张越越说越生气,伸出食指恨铁不成钢的在她额头戳了戳,“要是陆叔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提到陆海升,陆胜男有些慌:“你别告诉他!” “你有脸做我还不敢说啊?” “求你了。”陆胜男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软了下来,“张越哥,你知道的,陆叔叔身体不好,每月赚的钱连他的医药费都不够,我又怎么……” 张越愣了愣,叹口气,揉了揉她短而硬的头发:“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下课铃忽然响起,声音嘹亮。 “第几节课了?” “第三节课。你班主任老师来了。” 陆胜男顺着张越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脸,还有宋煜然。 她蹭地一下又缩回被子里,冲张越打了个手势:“千万别说我是饿晕的!” 张越翻了个白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陆胜男急了:“张越哥,我错了。你千万别那样说,不然宋煜然会笑我一辈子!” 张越笑了笑,点点头。 陆胜男安心地窝进被子里装睡。 然而当班主任老师问及她晕倒缘由的时候,张越毫不手软地就将她卖了:“三天没吃饭只喝水,还参加了田径队的训练,饿的。” 陆胜男听见这话,一口老血梗在喉里,在心里将张越骂了个半死。 过了好久,才听见班主任老师不可思议的回应:“真的只是饿的?” 然后又听见宋煜然说:“陆胜男壮得跟牛似的,怎么可能会饿晕? 陆胜男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你才壮得跟牛似的!你全家都壮得跟牛似的! 4.4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3) 班主任老师知道她身体没有大碍后又急急忙忙回去上课了,临走时还嘱咐宋煜然:“下节课你就不用去上了,好好照顾你同桌。” 陆胜男顿时就僵了。 宋煜然会照顾她?她宁愿相信世上有鬼都不会信他会照顾自己。 陆胜男捏着被子,上面满满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张越有洁癖,天天都消毒好几遍。 宋煜然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踱步到床边。陆胜男背对着他,忍了很久,也没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她都快装不下去的时候,听见宋煜然的嗤笑声。 宋煜然用手捅了捅她的后背:“装得蹩脚死了!” 陆胜男大怒,“哗”地一下干脆利落地坐起来,死死瞪着他: “你要干嘛?笑话也看了,你可以走了吧?” 宋煜然好看的桃花眼笑得眯成一条线:“陆胜男,你再抠门也得有个度吧?竟然能吝啬成这样,我真是佩服佩服!” 高中开学第一天,陆胜男就和宋煜然结下了梁子。 陆胜男拎着蛇皮口袋挤在分班表前寻找自己的名字,就听见旁边有人说:“你看你看,竟然真的有人叫‘胜男’,我敢打赌,绝对是个女生。” 陆胜男扭头就看到了一个皮肤白皙,体格高大,充满活力的男生。 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就看见了高一二班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听见他说:“你说怎么会有人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以后她要是生个儿子会不会叫‘亚女’呀?” 周围一圈的人哄的就笑开了。 陆胜男默不作声地靠近他,翻出陆海升给她带的腐乳,狠心从罐子里挑出一块小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那个男生嘴里,然后扬长而去。 那个男生就是宋煜然,他最讨厌的就是腐乳、臭豆腐之类的食品。 偏偏分配座位的时候,宋煜然因为被塞了那块腐乳来得最迟。只有陆胜男身边的位置还空着,然后二人就成了同桌。 宋煜然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她也看不上他,彼此两看相厌,奈何班主任老师就是不给换座位。 怎一个“孽缘”了得! “我减肥,你管得着吗?”陆胜男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下一秒,肚子里轱辘轱辘的抗议声在狭小的医务室里堪比平地惊雷,宋煜然短暂的惊诧后,捂着肚子笑得正欢。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儿的,瘦得没几两肉,还减肥?哈哈……”宋煜然夸张地笑起来。 陆胜男气得胸闷,扬手就将身后的枕头掷了出去。 她手劲儿大,准头又好,宋煜然反应却不慢,头一偏,白色的枕头就从他耳边飞了出去。 门忽然打开,来人被那只飞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 陆胜男听到宋煜然吃惊地大叫:“江景白,你怎么在这里?” 5.5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4) 江景白捡起那只落在地上的枕头,扬了扬手里的餐盒:“张医生让我去给她买点儿吃的。” 宋煜然瞥了陆胜男一眼:“她这么抠门,是不是没给你钱?” 一句话,让陆胜男的脸比鸡血石还红。 面对目光炯炯的宋煜然,江景白晃了晃手里的饭卡:“怎么会?她还请我吃了八次方呢。” 这个夏天,“八次方”冰淇淋十分流行,就是贵。 陆胜男抬头看他。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白底蓝边的春季校服套在他身上十分合宜,一双桃花眼好看而迷人,他皮肤白皙,或许因为经常运动而不像一般的学生那样看起来苍白羸弱。轻轻一笑,眉眼如同星光般,熠熠生辉。 江景白冲她眨眨眼,拎着餐盒走向她。陆胜男心头一跳,脸更红了。 餐盒打开,浓浓的香味儿扑面而来。陆胜男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那是一碗鸡汤面。面条筋道,汤底清亮,再撒上些葱花,十分诱人。 宋煜然看了过来,疑惑地问:“这是在食堂哪个窗口买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香的面……” 江景白将鸡汤面递给陆胜男:“小食堂啊。” 陆胜男接过面,触手生暖,一直暖到她冰凉的心里。 “谢谢。”她声如蚊蝇。 宋煜然勾着江景白的肩膀,指着陆胜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个女**竟然会有这么斯文的时候?” 陆胜男恨不得糊他一脸豆腐乳! 江景白嘴角微扬,催她:“快吃!一会儿面糊了就不好吃了。” 陆胜男木木的点头,三下五除二的将面条吃完后,才觉得胃里暖了一点。 “张校医说你不能吃太多,”江景白接过她手里的餐盒,收拾好,“对了,你的饭卡还给你。” 干净如新的饭卡递了过来,陆胜男抬眸望他,江景白明亮的眼睛里像是注入了月光般,耀眼灼人,几乎让她没有招架能力。 “训练要迟到了!”江景白不由分说的将饭卡往她手里一塞,拽着宋煜然就往外跑。 陆胜男手里捏着那张饭卡,听见走廊里宋煜然在叫嚷着什么和咚咚的下楼梯的声音。她转身趴在窗户上,躲在淡蓝色的窗帘后面,看着江景白和宋煜然出了楼,风一样跑向操场。 江景白回头,似乎向医务室这边看了一眼。陆胜男露出的半个脑袋触及他的目光时,就像做坏事被老师现场抓包一样,慌乱地缩了回来。却不小心撞在了窗棂上,心跳和疼痛来得一样迅猛。 再探出头去看时,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手里棱角分明的饭卡硌得生疼,她却舍不得放开。 明明不是她的饭卡。 情愫就好像被谁煮进了那碗鸡汤面里,热乎乎的,软软的,带着香气,四处蔓延。 6.6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5) 上晚自习前又和张越一起吃了晚饭,鸡丝粥配小菜,寡淡无味。 陆胜男忍不住抱怨:“好不容易来你这里蹭顿饭,就不能给我吃顿好的吗?” 张越白了她一眼:“某些人不是不爱吃面条吗?听说下午的鸡汤面吃得很欢快嘛?” 陆胜男红了脸,低着头喝粥,不再开腔。 张越还是忍不住解释:“你饿得狠了,脾胃太弱,大鱼大肉的吃了更是不好。” 陆胜男闷闷地点头,张越见她情绪忽然低落起来,不免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陆胜男用筷子戳着碗里稠稠的粥,声音有些嘶哑:“张越哥,我是不是不该来一中念书?” 江城一中,每年高考重点升学率都在70%以上,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没有之一。 “为什么这么想?” “陆叔叔身体不好,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又总要吃药,还要负担我的学杂费……我原本以为靠着助学金也能熬过去,可是这才一个月没有助学金,我就熬不过去。还有田径训练队的队服费也没有交,下个月的班费,高二的校服费……”陆胜男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当时我没有来一中,去我们那里的高中念的话,什么都不用愁了。” 当时县里的高中抛出橄榄枝,承诺只要她去那里念书,学杂费全免,每月还有生活补助,几乎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张越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地问她:“可是你能保证在那里毕业和在这里毕业是一样的吗?” 陆胜男想了想,肯定的摇头。无论是一中的师资力量,还是教学环境,学生水平,都不是那里可以比拟的。 “你要记得,来日方长,千万别学那些鼠目寸光的人。” 张越和她说了很多,最后拒绝了张越给的现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饭卡,笑得十分得意:“我有钱啦。”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她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将来,至少她还年轻,还有希望。 回教室前,陆胜男鬼使神差地去小卖部刷了刷江景白给的卡,然后看着上面的“1000”四个数字目瞪口呆。 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饭卡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生怕弄丢这笔巨款。 江景白的巨款。 刚回到教室,上课铃一响,班主任老师就叫她去办公室。陆胜男忐忑不安地进去,还好只有班主任一个人。 班主任姓王,四十岁不到,是特级语文老师,并且享受国家津贴,在各大报刊学术杂志上发表文章无数,一直是陆胜男十分崇拜的一个人。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总在作文里提及‘金钱’了。” 王老师一开口,陆胜男觉得自己又凌乱了。 陆胜男语文学得很好,基本能保持年级前十,所以王老师也很喜欢她。 而几乎不论什么样的作文命题,陆胜男都能扯到“金钱”上去。 忽然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陆胜男回头看见江景白抱着作业走了进来。 7.7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6) 再后来,王老师说的话十有八.九她都听不进去了。 因为江景白坐在王老师对面,说是罗老师让他帮忙批改作业,距离站着的陆胜男,不过是半张桌子的距离。 满打满算也就80cm。 陆胜男想起下午她偷偷看他,结果撞到窗棂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情形,越想越觉得被撞的地方又疼起来。 却又忍不住拿眼角去偷偷瞄他。 他低着头看试卷,干净而微微有些长的碎发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有光泽,后脑勺下露出的脖子微微带着小麦色,低头的瞬间,她似乎还能看见他又长又翘的眼睫毛。而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红色签字笔,飞快地在试卷上划过,干净利落,哗啦啦的划在质地上好的纸张上连声音都变得悦耳。 看着这样专注而认真的江景白,陆胜男的心跳漏了一拍,又一拍。然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就想无数烟火在心里燃烧,噼里啪啦的震得她晕头转向。 “陆胜男,你老盯着江景白看做什么?”王老师忽然转移了话题,直白地问出来这个问题。 陆胜男唬了一跳,江景白抬起头来,眼里带着疑惑。 陆胜男语无伦次的解释:“他的手指很好看……” 话一出口,陆胜男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什么跟什么?! “那道物理试题我不会做!”陆胜男咬咬牙,硬着头皮瞎扯。 然后陆胜男似乎听见江景白笑出声来,她站在那里就窘得不知所措。 好在王老师并不怎么计较,又再接再厉地训话:“虽然你以往的作文写得很不错,可是偶尔也可以改变下风格嘛。比如这次月考的半命题作文,论XX的力量。你写的是‘论金钱的力量’,上次月考的半命题‘如果没有XX’,你写的是‘如果没有金钱’……现在连二年级阅卷的老师看到‘金钱’二字就觉得是你写的……” 一中每次月考的试卷都是不同级的老师阅卷,二年级给一年级阅卷,三年级给二年级阅卷,一年级给三级阅卷。 陆胜男嘀咕了一句:“可是我都拿了高分呀……” 满分六十的作文,她基本都在58左右。 江景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 再后来王老师说的话她都忘记了,只记得最后他才拿出一张饭卡递给她,语重心长的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什么困难就和老师我说,别亏待了自己。你给我好好念书就行了!不然以后长不高,有你哭的时候。” 陆胜男愣住了,犹豫间王老师瞪了她一眼:“给你你就拿着!要是今天你昏倒在外面,你以为人人都有他好心会背你去看医生啊?谁会管你?!” 王老师枯瘦的手指着他对面坐着的江景白。 原来是他背自己去的医务室啊…… 陆胜男忽然又雀跃起来,她将放在贴身口袋里的饭卡掏了出来:“谢谢王老师,可是今天我哥已经给我钱了。真的不用啦。” 然后就落荒而逃。 8.8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7) 手里的那张饭卡好似烙铁,烫得她手心直冒汗。回到教室,宋煜然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陆胜男下意识的往里挪了一点儿。虽然是同桌,但每人都有一张桌子,只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而已。她的座位面朝黑板靠里,每次她的手稍微过界,宋煜然就像逮着她的尾巴似的不依不饶。 陆胜男抬手压住放了饭卡的袋子,就好像揣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心里发虚,又有着异样的酸甜。 宋煜然又凑了过来,突然放大的脸吓了陆胜男一跳。 “你有病啊?”陆胜男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真的就那么穷?” 陆胜男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宋煜然这样讨厌的人,回回戳她痛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委婉。 “嗯。”陆胜男点头,“你不是知道了吗?我都穷得吃不上饭了。” 宋煜然就睁大了眼角:“还真有这样穷的人啊?!” 陆胜男恨不得用臭豆腐堵上他的嘴。 “我穷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啊。”陆胜男咬牙切齿的说道。 宋煜然家境很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日也能请全班同学去五星级酒店奢侈一把。也是,一中这样的学校,到底陆胜男这样的穷学生才是稀奇。 “啊?”宋煜然挠挠头发,竟然一本正经的说,“没关系。” 陆胜男连脾气都没有了。 所以她才和向暖说,她和宋煜然就是气场不合。 陆胜男想了想,憋着气,佯装不经意的提起:“那个江景白,你很熟吗?” “对啊,他和我都是校篮球队的嘛。不过,我们现在都只是替补就是了。” 一中的高中篮球队很有名,每年的全国青少年篮球大赛都是夺冠的热门,只是多数时候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而屈居第二。 篮球队啊,训练场地应该在体育馆,好像和她们的训练场并不远,就隔了一个小小的听风亭。 陆胜男打定主意下次训练完去体育馆里遛遛。 “喂,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宋煜然一脸嫌弃,“别想了。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吗?”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说成语呢?” “当然,这可是当初我为了研究我和你区别有多大特意上网查的!” 陆胜男告诉自己,一定要忍。可是,他那副“我聪明吧?快夸奖我”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宋煜然的口头禅是:陆胜男,你这么黑,这么丑,你怎么就不知道自卑呢? “我这个乡下来的柴火妞,还真是让你费心了啊!” 陆胜男就没见过比宋煜然更脸皮厚的人。 宋煜然罕见地没有回嘴。 陆胜男低头做化学练习题去了。 马上就要高二文理分科了,不用想,她是肯定要选理科的。一中竞争很大,高一年级三十个班,除了两个国际班,余下的二十八个班共计一千八百余人,她能考前两百名实属不易,有时候0.5分的差距也能拉开好几个名次。文理分科的话,要想留在实验班,并且是靠前的实验班,不努力怎么行? 不知道江景白会念文科还是理科,会不会分到同一个班呢…… 9.9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8) 关注江景白以后,才发现原来他无处不在。 全国计算机大赛一等奖,物理竞赛二等奖,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五十,篮球打得好,钢琴也拿过奖,还写得一笔好字…… 高中一年级所在教学楼的展览台里,好几则报道都是他的照片。 就好像,所有的光环都在他头顶,光芒四射。而她,连计算机的快捷键都不会用,钢琴毛笔更是碰都没碰过…… 陆胜男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前,看着四月月考的班级成绩单和年级成绩单,越看越沮丧。 没有一科她是超过江景白的,唯有她最得意的语文成绩和他考了同样的分数。 四月月考她考了168名,江景白是16名。她原本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可是和江景白一比,她就是个渣啊…… 陆胜男穿上训练服,绕操场小跑了两圈热身。压腿的时候忍不住和向暖抱怨:“向暖,我怎么觉得自己成绩这么差……” 向暖一听,帮她压腿的手就用了大力气,陆胜男叫起来:“你想谋杀啊!” “你说这样的话,让我这个数学不及格的人还活不活啦?” 陆胜男苦着脸不说话。 宋煜然这一年来,总算说对了一句话。 她和江景白,就本是云泥之别。 刚刚发芽的暗暗欢喜,转眼就被现实戳得四处漏风,怎么都堵不上。宋煜然总说她脸皮厚,不懂得自卑。 怎么会? 你看,现在不就是自卑了吗?而且是以被碾压的姿态,让陆胜男连奋起直追的勇气都没有。 “哎,你看,是篮球队的人也。”向暖忽然激动地拍了拍陆胜男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陆胜男向前跨了两步才能维持身体平衡。 她转过头,才看见划船米白色的一群高高大大的男生整齐划一地喊着“一中最牛”的口号在操场跑圈。 “知道吗?听说昨天的练习赛我们学校输给对面了,林教练气得回来就摔了杯子!” “对面”是指的三中,和一中向来是死对头。 看着向暖打鸡血一样的情绪高昂,陆胜男问她:“他们输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那当然了!”向暖扬扬头,黑亮的短发就划了个好看的弧度,“林教练多牛气啊?当初非要我们田径队迁就他们篮球队的训练时间把跑道让他们优先使用,啧啧啧,他怎么不上天呢?” 这时候篮球队的队员恰好路过她们身边,陆胜男光明正大的看着江景白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连他额头上的汗水都清晰可见。 又来了!那种考试时间快到了物理最后一道题却怎么都不会做的紧张感。好在江景白没有看见她,目不斜视地跑开了。可是陆胜男的小心脏还是忍不住加速,扑通扑通的响着,无可言说。 10.10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9) 向暖丝毫没有发现陆胜男的异样,指着队伍里灰头土脸的宋煜然乐不可支:“宋煜然穿校服真丑!” 一中的校服在陆胜男看来很漂亮,一年级四季,清一色棉质的白底蓝边,春秋是米白色镶蓝边的外套和蓝色长裤,夏天是白底蓝边的翻领短袖,冬季是厚厚的深蓝色冬衣,鞋是蓝白两色的帆布鞋。 在来一中以前,陆胜男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但是一中的学生似乎十分不爱穿,总觉得土里土气,又千篇一律。正是爱俏又追求个性的年纪,于是正正经经穿着校服来上学的倒是不多。陆胜男觉得他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她老家,带着帽子望对面的高山的话,帽子都能掉下来。而那样的高山,是陆胜男每次出门上学的必经之路。 所以她特别能跑,也幸好能跑。 在这所掉块砖都能砸到一把艺术特长生的学校里,能跑也算一种技能。 陆胜男瞥了一眼宋煜然,双手交叉着举在头顶上,左右旋转活动了下腰肢,淡淡地回她:“他穿什么不丑?” 恰逢宋煜然从她身边经过,好巧不巧地听见她说这话,一下就炸了毛:“陆胜男你个土包子,我就是什么都不穿都比你好看!” 声音又高又抖,正是下午六点多,跑步的,训练的,周围听见的人都投以好奇的目光。 陆胜男丝毫没有说人坏话被抓到的自觉:“脱了试试?”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宋煜然气急败坏:“我就知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流.氓!” 陆胜男正要回击,眼尖的看到前面已经跑出几步远的江景白回头张望,瞬间就哑火了。 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宋煜然! 陆胜男心情一下就微妙起来,宋煜然这么讨厌她,说不得三天两头的在他面前提起自己,而且通通都是负面形象…… 想到这样的可能,陆胜男拉了向暖就去进行接棒练习。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是男人,唯独想在他面前保留自己所剩无几的女生形象。 宋煜然看着陆胜男一言不发的走开,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日落西山,向暖和陆胜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下个星期又要月考了,真是惨无人道!” 一中每月月底最后一周都会进行月考,然后一周的时间出成绩,又一周的时间,他们都处于改错题的状态。再晃晃日子,又是每月月考。 陆胜男看了看操场墙壁上渐渐泛绿四处蔓延的爬山虎,面对几乎每个月都要抱怨一次的向暖,她有些失笑。 向暖这样,真好。每天操心的除了学习就训练,不像她,注定要比别人艰难许多。 “你应该这样想,这次月考完了就是五一长假了,七天呢,够你疯了。” “对哦,你五一干嘛去啊?我爸妈想带我去伯明翰看我舅舅,好远啊……” 陆胜男笑了笑:“我要去书店打工啊。” 11.11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0) 因为不肯接受张越的好意相助,又不愿给陆海升添加负担,张越在一中对面的新华书店替陆胜男找了个勤工俭学的工作,每周工作8小时,10元一小时。 既能免费看书,又能挣钱,陆胜男很满意。 刚来一中的时候,她经常被同班的同学笑话。向暖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不知道空调、电脑是什么,而且毫不遮掩自己的无知。 陆胜男就是那个毫不遮掩自己无知的女生。有什么好遮掩的呢?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自卑的。 在大部分女生都疏远她的时候,向暖却和她越走越近。向暖说,我觉得你很厉害。 如果穷得这么理所应当也算的话,陆胜男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高中了,大家都为着两年后的高考奋发图强,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甩在后头,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结交多余的朋友? 所以来了一年,陆胜男还是只有向暖一个朋友。 今天天气太热,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热浪朝天的。陆胜男在二楼文学馆整理书架,将客人随意放置的书都放回应放的位置后,挑了本书在柜台上看。 却在心里盘算,五一前三天上班能给三倍工资,她虽然只是兼职,但是店长看在张叔叔的份上也颇为照拂。这样仔细算来,也是很大一笔收入了。 至少,花了江景白的钱是可以还上了。 “哎,这不是陆胜男吗?” 陆胜男抬头,就是宋煜然那张讨厌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买书啊。倒是你,不是经常蹭图书馆吗?怎么会在这里?” 陆胜男把书一合,指了指自己的工作铭牌:“请保持安静!” 宋煜然果然声音小了很多:“你在这里打工?” “嗯。” “为什么啊?” 真是够了,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白痴同学。陆胜男不理他,又去整理书架。 偏偏宋煜然不依不饶:“你才几岁啊?书店怎么会雇佣你呢?” “你赶紧买你的书去吧!”陆胜男没好气的瞪他。 宋煜然却像知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般,带着贼笑。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你很闲吗?” 宋煜然一本正经的点头:“对啊对啊,七天呢,闲得骨头都要出毛病了。” 陆胜男彻底无语,只能无视他。 有本应该放在书架第二层的书不知被谁放在了顶层,陆胜男身高不够,端了书店专用楼梯来取。大概是好奇,宋煜然一边跳一边说:“我能够得着。” 陆胜男刚好拿到拆了封的书,宋煜然跳起来正好抓到一部分,尚来不及反应,随着宋煜然落地,“嗤啦”一声,那本书就被“分尸”了。 陆胜男下意识的就去看那本书的标价:50。 是卖得很火的精装版《达?芬奇密码》。 12.12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1) 宋煜然嘴硬地说道:“我都说了我能够得着,你多什么事?” 陆胜男心疼得直想哭。 五十块于宋煜然,不过是一顿饭,或者一件游戏装备。可是于陆胜男来说,却是两天的伙食费,或者陆海升一天的药钱。 自小生活富庶的宋煜然怎么会懂?说了也是白搭。 陆胜男忍着怒气:“把你手里的那些给我。” 宋煜然梗着脖子说:“不就五十块钱嘛,我赔!” 然后怒气冲冲地就去抢陆胜男手里捏着的残书。 陆胜男触不及防,她原本手劲就比一般的女孩子大。一直用力握着的书就在宋煜然的大力撕扯下又撕烂了好几页。 宋煜然以为她存心不给,脾气上来,将自己手里的小半边书胡乱扯了好几页下来撕了又撕,赌气地掷在地上:“你爱自己赔就自己赔!” 留了一地的碎纸,转身就跑。 值班经理听见动静过来看见了,凶巴巴的说了几句话,让她打扫干净,将损坏的书买了。然后又去忙了。 陆胜男蹲下来,慢慢地将一地的碎纸捡起来。 宋煜然大概是气得狠了,下手那么重。好多页都被他撕得稀碎,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陆胜男一边检,一边想着陆家村那条坎坷崎岖的路,那些困在山里日日劳作的村民,还有在工地上顶着烈日做工,连水都舍不得喝的陆海升…… 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陆胜男一边捡一边哭,忽然眼前一黑,一顶帽子落在她头上。 她听见温柔的声音响起:“书都被打湿了。” 雾气水光里,江景白的脸带着光晕,她看见他的睫毛在动,看见他抽出白色的纸巾摊开了轻轻覆盖在她眼睛上,世界有瞬间的沉寂和黑暗。 “不要这么辛苦。” 他好像说了这么一句话。 感受着从他手掌传来的温热气息,陆胜男闭着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冷硬,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情。 陆胜男沉默着和江景白一起将洒了一地的碎纸捡起来,又匆忙的去前台结了账。再回到她负责的区域时,江景白已经不见踪影。 手里拿着他的棒球帽,才真切知道,刚刚发生的不是她的错觉。 晚上回了宿舍,陆胜男买了透明胶带,用美工刀将胶带划成细细的一条。又将四分五裂的碎纸仔细拼接在一起,一点一点的粘上去。 放假了,她们宿舍就她离家最远没有回家,室友们都不在,宿舍也不断电。陆胜男坐在那里,一粘就是大半夜。 躺在床上,想起江景白,怎么都睡不着。 抱着书,陆胜男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书皮,发了一会儿呆,熄了灯,将厚实的书放在枕头下。 江景白,江景白。 陆胜男觉得,没有谁的名字比这个更好听。 13.13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2) 五一长假很快过去,陆胜男偶尔会在操场上看到江景白,也偷偷去学校体育馆的篮球场内,躲在宽大的木质门后看他训练,短则匆匆一瞥,长则几分钟。 江景白成了不可言说的心事。 连向暖也不可以。 这天,她终于领到学校的助学金,连同四月的一起,两个月有六百块。陆胜男下午下课后急匆匆的跑去食堂,将江景白的饭卡补齐到一千,想了想又多存了五十块。 她能付出的感谢,也就这么薄。 陆胜男训练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和向暖搭档帮她压腿坐仰卧起坐的时候好几次两人都撞到了头。 “陆胜男,你今天撞邪了?”向暖抱怨。 陆胜男讪讪地笑。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篮球队的人又一次喊着口号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白日里的热浪还未散尽,爬山虎的触角在身后的墙壁攻城掠地,灰白的墙灰渐渐被绿色取代。 陆胜男忍得很辛苦,这样小心翼翼的喜欢。 “上个月我不是饿得晕倒了吗?江景白把他的饭卡借给了我……” “你说什么?”向暖忽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上个月你是饿晕的?” 她瞪着眼,陆胜男有些莫名:“宋煜然那个大嘴巴没说吗?” 向暖伸手就来拧她的耳朵。 “王老师说你是贫血晕倒的,你可真有出息,还能饿晕!” “疼疼疼,你快放手!” 向暖狠狠剜了她一眼,又气恼的跺跺脚:“没钱吃饭为什么不和我说?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陆胜男只好求饶:“我错了,真错了……” 好半天向暖才红着眼从她头上揪了一根头发:“你知道错就好。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头发都烧光!” 陆胜男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好。” “你刚说,不知道怎么把饭卡还给江景白?”向暖又笑着问。 陆胜男点点头。 “这还不简单。” 四百米的跑道不算长,篮球队的人很快就到了跟前。 “江景白,”向暖跳起来冲江景白挥挥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江景白小跑着跑了过来。 向暖得意的眨眨眼:“陆胜男有东西要给你。” 明明只是还饭卡,偏偏她说得那么暧昧。更要命的是,陆胜男像是要应和这样的暧昧一般,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呃,谢谢你的饭卡。” 陆胜男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江景白接过去点点头:“不客气。” 然后转身又追上了大部队,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陆胜男舒了口气,又忍不住有点儿失落。向暖撞了撞她的肚子,笑得贼眉鼠眼:“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看?” 陆胜男情绪不高:“再跑几圈我们也回去吧。” 向暖拉了她的手就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说:“那我们快点儿。” 一直到追上篮球队以后,向暖又慢了下来。冲她挤挤眼,陆胜男抿着唇轻笑。 江景白离她不过几米远。夕阳的光晕落在他身上,体育场边上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他在逆光里向前奔跑。 江景白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白底蓝边的短袖随着他的脚步晃动,他嘴角弯了弯,冲着陆胜男微微一笑。 无数的烟火就这样绽放,点亮了那些黑暗的夜。 陆胜男永远都会记得,那一抹笑容,在她今后的岁月里,惊艳了多少时光。 14.14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3) 陆胜男将江景白的棒球帽洗好晾干,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还回去,悄悄的放在箱底。 江景白似乎也不记得曾有过这样一顶帽子,明明就是隔壁班,打通了墙就能看见的距离,然而她大多只能在操场遇见他。 日复一日的训练和跑步,但是每见一次,陆胜男心底的雀跃都多一分。 很快期末就在蝉鸣声中到来。 陆胜男和宋煜然从五一长假以后就没有再说过什么话,原来的针锋相对好似公元前一般。陆胜男乐得轻松。 向暖支着头看她:“马上文理分科了,你是不是一定要选理科?” 陆胜男点头:“嗯,我文科不怎么好。” “哎,以后咱俩不能一个班了。” “还是一个学校嘛!” “也对,”分开的苦恼很快就消失不见,“咱俩还要在一起训练呢。” “对啊,做什么这么伤感。” “对了,要开家长会了,谈文理分科的事情。” 陆胜男蹲在起跑线上,重心前移,起跑的瞬间有呼啦啦的风声在耳边渐次响起。 天地寂静得仿佛只剩她自己。 家长会啊…… 陆胜男想起陆家村的那座孤山上孤单简陋的坟,半年过去了,此刻该是怎样杂草丛生?幼年回忆里那样单薄的剪影,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记不住母亲本就不深刻的一切。 陆胜男的书粘了一个月,还有两页纸就可以粘好。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于是下课间隙拿出来慢慢粘。 宋煜然买了水回来看见,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冲她吼:“陆胜男你什么意思?” 书店发生了小摩擦以后,他们俩连针锋相对都省了。 “什么什么意思?我只是在粘书而已。” 宋煜然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霸道又不讲理,偏偏还自负。 “你故意寒碜我呢吧?” “神经病!”陆胜男懒得搭理他。 “不就是一本破书嘛?你至于这样?”宋煜然急了眼,“天天拿到我眼前晃什么晃?” 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一般,哗啦一下将她粘好的书页悉数推到地上。带了胶带的纸页变得沉,并没有扬起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宋煜然尤不解气,又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因为家长会的事,陆胜男本就情绪低落。压抑的情绪忽然就爆发了,她随手抄起桌上的书劈头盖脸的就扔了过去。 “哗啦啦”的声音终于让班里同学意识到他们这次的针锋相对异于往日,于是前后桌的同学都投以关切的目光。 书页很薄,宋煜然棱角分明的脸有着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大概是被纸张锐利的边角给划到了。 像一条红线一样缠绕在他脸上。 陆胜男好像没有看见一样,附身去捡散落一地的书页。上面有宋煜然的鞋印,一脚一脚,好似踩在她心上。 15.15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4) 大概是她忽然的安静让宋煜然无所适从,宋煜然暴怒的脸也跟着平和下来。上课铃响得恰到好处,看客都各自散了。 王老师的语文课,陆胜男听得认真。宋煜然在旁边扭捏了很久,就像凳子上有钉子一样,动来动去。陆胜男像以前一样瞪了他一眼,他又忽然安静下来。 良久,他忽然递了纸条过来。 陆胜男看了差点儿笑出声来。 纸条上写的是:你都把我玉树临风的脸划伤了,那撕坏你的书这事儿就翻篇了行不行? 她本不想理,但是又气不过。于是从笔记本上撕了一角,哗哗地写下:你狗皮膏药似的脸也好意思和书比? 力气之大,似乎要穿透纸背。 他又扔了一张纸条过来:看到你这么毒舌,我也就放心了。 陆胜男虽然还是有些生气,却也就不再计较。哪里计较得过来呢?大概这个月一过,文理分科后同桌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陆胜男去找了王老师。 “什么?文理分科这么重要的事,你爸妈还是不能来?”王老师似乎有些意外,“你爸妈都是从事什么工作?开了三次家长会也不见人影。” 怨念似乎比她本人还要深,陆胜男说不出口。 “不行!哪能这么不负责任!把你爸妈电话给我,我来和他们说!” 陆胜男沉默了很久,才抬头回答王老师:“我妈妈死了,很久以前。” 王老师愣了愣,又问:“那你爸爸呢?” “故意杀人,判了无期。” 陆胜男的声音不悲不喜。 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动,陆胜男扭头就看见江景白和宋煜然不可思议的脸,地上是散了一地的习题集。 好像他们俩都是数学课代表。 陆胜男原本挺直的背有那么一瞬间又弯了下去。最想要隐藏的心事就这样毫无预料的在江景白面前铺陈开来。 她无处可逃。 陆胜男站在那里,身侧的手用力地握紧。心里明明风起云涌,面上却不得不云淡风轻。她连用眼角去偷瞄江景白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可是…… “情况就是这样的。所以,王老师,我完全可以代表我自己决定我的未来。”陆胜男竭力让自己镇定。 王老师似乎还没完全消化这样的信息,下意识的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陆胜男迈着步子都有些发飘,走到江景白和宋煜然面前时,为了让自己和往常一样,努力地扯了个笑:“麻烦让让。” 宋煜然正手忙脚乱地捡习题集,见了她,皱着眉:“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陆胜男气呼呼的走了。 心神不定地坐在座位上,她本可以随便扯个谎,可是她不愿意。 父亲是杀人犯,母亲死了,那又怎样? 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明明都想好了,可是为什么一想到江景白知道这些以后可能会排斥她、讨厌她,自己就觉得那么委屈呢? 陆胜男趴在桌子上,前面是高高的一堆书,桌子里是厚厚的一叠资料和辅导书,明明塞得那么满,为什么还是觉得跟空了一样那么凄惨? 16.16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5) 一直到开家长会那天,都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来。 她知道王老师和江景白都不是会说出去的人,可是没想到宋煜然也守口如瓶。 虽然,她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只是一想到说出去,那些人就会问个不停,烦死了! 宋煜然一脸不耐的回答她。一贯的宋氏语调,陆胜男还是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潮湿的温情。 那天晚上以后陆胜男似乎更加频繁的遇见江景白,楼道里,操场上,实验室甚至是计算机课上,总是那么恰如其分的遇到。 通常是一个人上节课刚刚结束出来,一个人下节课正要开始准备进去,一次又一次遇见,然后转身远去。 虽然他们没有说过话,可是陆胜男还是很欢喜。即使他总是走在一大堆学生中间,却像自带磁场一样,陆胜男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能找到他。 暗恋,从来都是自导自演的无声电影。 陆胜男知道,这样的寂静欢喜于她,已是最大的豪赌。再多的,也做不出来。她很早就知道,她未来的路,注定要比别人辛苦。所以,她不允许自己懦弱。 学校放假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八号。 宋煜然也选了理科。 “千万别再和你这个土包子分到一个班。” 离考试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宋煜然在某节晚自习上咕哝着说。 陆胜男点点头:“正合我意。” “上次的书,多少钱?” “干嘛?” “景白说,我弄坏的,当然要由我来赔。我觉得也是。” 原来是他说的…… “不用了,我很喜欢那本书。还得谢谢你,要不是这样,我还真舍不得买下来。” “不就几十块钱吗?至于嘛……” 说到一半,宋煜然忽然又打住了。陆胜男在他眼里看到了小心翼翼。 “嗯,至于。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我会比你爱惜它。” 宋煜然就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田径队里晨训结束后,陆胜男发现抽屉里多了一盒牛奶。 “嗯……请你喝二十盒牛奶,就当抵债了吧。”宋煜然傲娇的说着。 陆胜男看也不看地将牛奶塞回他怀里:“用不着。” 宋煜然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 陆胜男肯定的点点头。 下一秒,宋煜然伸手打开窗户就将牛奶扔了出去。窗外是高大的榕树,榕树下是一圈冬青树。 “你疯了?” “本来就是给你的,你不要,对我来说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宋煜然恨恨地拉开椅子,一整天都没和陆胜男说话。 他是通读生,不住校,下了晚自习要回家过夜。临走时,宋煜然凶巴巴的说:“明天我还带,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还扔……” 陆胜男有些头疼,就看见江景白的脸出现在教室后门,冲宋煜然扬扬手:“宋煜然,快点儿!” 江景白似乎看了她一眼,神采飞扬的模样,陆胜男听见心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声音,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喝。” 宋煜然咧着嘴就笑了,小跑着到了教室门口和江景白说着什么。陆胜男弯着嘴角,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宋煜然忽然大声叫她的名字:“陆胜男,记得你答应的事!” 然后拎着包,拉着江景白就跑开了。 17.17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6) 宋煜然虽然有时候没什么脑子,可是从来都是言出必践的人。所以一直到高一结束的时候,每天早上陆胜男的抽屉里都会有一盒牛奶。 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所以在宋煜然再三恳求下,陆胜男还是一边说着麻烦一边给宋煜然补他成绩差得惨绝人寰的化学。 期末考近在眼前,陆胜男就将他不擅长的题型都划出来,每天讲一个类型的题,至于成效…… 只能听天由命。 也因为和宋煜然关系缓和起来,陆胜男竟然也慢慢的和江景白算是正式认识了。 不过依然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但对陆胜男来说,这就足够了。 江景白也准备念理科,而且他成绩比陆胜男好太多。所以最后那个星期就成了她和江景白一起给宋煜然补化学。 “你怎么到现在连元素周期表都记不牢!”讲着讲着宋煜然又走神了,陆胜男忍不住抱怨。 一中有个求知林,高大的乔木下有用水泥做的仿木桌椅。因为临近期末考试,所以基本上各社团的训练都停了。这天下课又被宋煜然拖着在求知林给他讲题。 江景白挨着宋煜然坐着,陆胜男坐在他们对面。眼看三天后就是期末考,陆胜男却比宋煜然还着急。 宋煜然其实成绩不错,就是化学很拖后腿。120的满分,作为实验班的学生,全班平均分105的话,他撑死考个80。 “元素周期表那么麻烦,不仅要横着背,还有竖着背!还有还有,那么多字都不认识,乱七八糟的什么鬼!” 宋煜然火气比她还大。 江景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们争执,笑得温情而柔软。 陆胜男忽然就觉得不自在起来。 “哎,我就随便抱怨两句,你怎么脸红了?”宋煜然向来没什么眼色。 “谁脸红了?”陆胜男因为心虚,所以回答得格外的理直气壮,声音洪亮。 “你说,她是不是脸红了?”宋煜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江景白寻求支援。 江景白一本正经的直视着陆胜男,陆胜男心跳如雷,桌下的手握紧又松开,然后大方与他对视。 隔了一会儿,他才挪开眼睛,拍了拍宋煜然的肩膀:“我觉得大概只是因为她比较黑。” 陆胜男心口一窒,失落就那样见缝插针地生了根。 宋煜然哈哈大笑:“我觉得也是。陆胜男脸皮这么厚,怎么会脸红嘛。肯定是我看错了。” “宋煜然!”陆胜男咬着牙叫他。 她是有多不正常,才会在这里给他讲题,任由他在江景白面前抹黑自己? 江景白弯了弯唇角,微微一笑。 干净而温暖。 陆胜男余下的话就那样滚回了肚子里。 “哎呀,不做了。反正这大半个月该补的也差不多了,再补也没什么用。陆胜男,咱来聊聊天吧。” 宋煜然笑够了之后把笔一扔,支着脑袋看着陆胜男说。 18.18暗恋是一场情不自禁的电影(17) 陆胜男盯着宋煜然看了两秒,又将视线移到江景白身上,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她想,或许过了今天,再也没有这样光明正大聊天的机会。 于是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哎,你作文里老写青木关青木关的,真有这样一个地方吗?”宋煜然趴在桌上,眼角亮晶晶的,表情十足好奇。 “真有。”回答他的不是陆胜男,而是一旁的江景白。 陆胜男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从高一入学到现在,王老师在班上念你的作文念了十次以上。”江景白含着笑,也学宋煜然一样,趴在桌上看着她,“后来我好奇,就去买了份本市地图,才发现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江景白在一班,他们是二班。一中基本上都是单双数两个班由相同的老师授课。 陆胜男心底的小雀跃像是长了翅膀,呼啦呼啦全飞了出来。她捏着手里的笔,几乎用了全力,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嗯。不过我家不在青木关镇上,在陆家村。” 后来,记不得是谁开了头,陆胜男说起来在陆家村的事情。 “……到了夏天下雨的时候,我总是很早就起来蒸玉米窝窝头,然后揣着这些窝窝头去森林里捡蘑菇,通常一去就是一整天,捡满一背篓,天擦黑才回来。第二天又起个大早去赶集,我们那里的路不好走,全是石子,记得有一次陆海升给我买的白球鞋在赶集的路上给磨坏了,我光着脚走到镇上的时候脚底都是血泡,蘑菇卖得不好,只够买双鞋的,于是买了鞋就又回去了。一个子儿都没剩……” “……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条河,很宽。到了夏季下雨的时候,河水漫上来,运气好能捉住鱼。所以我就一直盼着下雨。下雨天就拿了陆海升给我做的小蓑衣,带个草帽,拎个木桶,踩着木屐,跟着陆海升去钓鱼,他钓鱼,我抓鱼……” 那是陆胜男童年里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她时常在下雨的时候想起在陆家村的夏天来。穿着木屐踩在积了水的青石板地上,发出规律又清脆的响声,很是动听。而水洼里的积水被踩得水花四溅,清清亮亮,又凉丝丝的。 对面的两个男生一直看着她,眼神柔软。 陆胜男咧嘴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等到暑假回来,我给你们带蘑菇。绝对比你们在超市里买的要好吃得多。” 宋煜然瞪了她一眼:“谁稀罕你的蘑菇!” 然后别扭的转过头,又补上一句:“万一又迷路怎么办?” 十岁的时候陆胜男在森林里迷路,怎么都转不出来。 江景白支着头,眼神清澈坦然:“好,我很期待。” 陆胜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宋煜然忙不迭地说:“我也要!” 一群鸽子簌簌地从头上掠过,陆胜男抬头去看,茂盛的树叶下鸽子灰白的影子变成了一团团黑色,远处的天空,晚霞绚烂如八月的蔷薇。 “呀,竟然在我头上拉屎!” 宋煜然跳着脚,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江景白和陆胜男趴在桌上直笑。 19.19转眼就各奔东西(1) 暑假结束后,陆胜男拎着一大袋蘑菇回了学校。 文理分科以后,文理科学生根据高一这一学年的综合成绩分班。实验班一共七个班,陆胜男分到了四班,宋煜然竟然也吊在末尾,进了四班。 江景白在一班,向暖念了文科,进了文科唯一的实验班七班。 “陆胜男,你怎么更黑了?”开学第一天,宋煜然就拍着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打趣她。 陆胜男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暗暗祈祷,千万别再和这个白痴同桌。班主任老师还是王老师,分配座位的时候大手一指:“陆胜男,宋煜然,你俩高一就是同桌,现在还坐一块儿吧!” 宋煜然梗着脖子吼:“老师,我才不要和这个柴火妞做同桌!” 一个暑假过去,宋煜然身高似乎蹿了一大截,比陆胜男高出不少。 陆胜男翻个白眼,凉凉的说道:“宋煜然,陆海升给我做了好大一罐子的豆腐乳……”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宋煜然听见豆腐乳就条件反射地想吐,双手往陆胜男那里一挡:“别和我提那臭不啦叽叽的东西!” 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眼镜下的眼神锐利如刀,拿着黑板擦代替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就这样决定了!” 尘埃落定。 陆胜男直觉告诉她,王老师是恋旧的人,也不喜欢变动。所以大抵接下来的高中两年都会是和宋煜然同桌。 陆胜男扶着额头,唉声叹气。 早知道高一的时候就争气一点儿,虽然进一班有难度,但是三班还是很有可能的,运气好的话,二班也不是不可能。 好歹离江景白近一些。 上晚自习的时候,陆胜男用塑料袋拎着两袋蘑菇到了教室。 “夏天的时候我亲自去采的,陆海升帮我烘干的。你拿回去让家里人用温水泡一泡,炖汤很好喝的。” “为什么是干的?” “新鲜蘑菇放不了几天啊。”陆胜男又仔细解释,“我家太远了,又容易碎,就烘干了,带着方便。” 宋煜然接过蘑菇,放进了包里。然后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才别扭地拿出一盒牛奶:“听说这个味道的牛奶很好喝,我觉得也不怎么样。你试试。” 饶是不爱看电视的陆胜男也知道,今年有句广告词很流行:“不是所有牛奶,都叫特仑苏。” 陆胜男接过来,暗自嘀咕:他明明不待见自己,怎么别扭成这样。 下晚自习的时候江景白来寻宋煜然,宋煜然大概是和他说了蘑菇的事,江景白竟然直接走到她身边,摊开手:“我的蘑菇呢?” 眼神坦然清澈,像一汪水,沉静美好。 陆胜男正喝牛奶,忽然就呛了一下。 “我没带来,明天给你送过去。”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遇见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理直气壮的找她要。 “你怎么可以厚此薄彼?”江景白笑意吟吟的看着她。 陆胜男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不然她怎么在他眼里看到了类似委屈的神色? “蘑菇在宿舍……”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和煜然在致远广场的篮球场上等你。” 20.20转眼就各奔东西(2) 陆胜男回宿舍的路上忍不住想,他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她本来打算明天去训练的时候亲自拿给他的。那样,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和他说几句话。 虽然现在也可以,可是,宋煜然在旁边啊,感觉怎么可能一样? 陆胜男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先给江景白,再给宋煜然了。 陆胜男抱着一袋子野生干蘑菇向致远广场走去。学校的路灯罩着磨砂灯罩,圆圆的白白的,第一次见的时候她觉得像极了馒头。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些路灯像珍珠。 八月底了,今天是阴天,所以有些闷热。广场上的水池里开着几朵睡莲,灯光打在上面,远远看去真的有着清逸出尘的味道,十分漂亮。 篮球场对面就是图书馆,图书馆周边种满了紫薇花。江城夏季炎热,所以这些紫薇花现在也开得茂盛。陆胜男听着远处的蛙鸣声,远远的就看见篮球场上那两个白色的身影,还有篮球落地的声音。 不由自主的就放慢了脚步。 陆胜男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隔着一条主干道,灯光下江景白和宋煜然跳跃的身影只能看个大概,交谈的声音和拍打篮球的声音交叠传来,混着晚风,和谐而美好。 “哎,你看。是一班的江景白也。” “好帅~” “再帅也没有你的份,人家已经有女朋友啦!” “不是说只是青梅竹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两个女生背着双肩包,各自抱着两本书嘻笑着跑开。 陆胜男坐在台阶上,安静得像是一尊石像。那些尚未完全绽放的寂静欢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消灭了个干净。 路灯再亮,也撑不起整片黑压压的天空。乌云遮天蔽日地爬过来,有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 陆胜男伸出手,稀稀落落的雨水落了下来。 她快速地跑了过去。 “你怎么才来?!”宋煜然黑着脸抱怨。 陆胜男扬扬手:“找错地方了。” 江景白和宋煜然一样还大口喘着气,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胜男,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我还以为你这么舍不得。” 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缕贴在了鬓角,笑的时候真好看。陆胜男忍不住想。 可是再好看,她也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向暖高一时在某次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和她说,整栋科技楼都是江景白他爸捐钱建的。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他。 陆胜男觉得心里十分难受,又不禁觉得自己矫情。真能把自己当回事。 陆胜男不再去看他,转头盯着宋煜然说:“下雨啦,你们赶紧回去吧,宿舍要门禁了,我走了。” 她害怕被他看穿她的伪装,和她眼里的难过。 不等他们说话,转身就跑。 有些旋律从来没被弹奏过,可是她还是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难过。 简直不可理喻。 21.21转眼就各奔东西(3) 高二的课程渐渐变得紧张起来,陆胜男还是义无反顾地报了化学竞赛班。那时候的高考,若是在化学、生物、数学、计算机等科目的全国竞赛上拿了一等奖高考可以加20分,二等奖可以加5分。 就和她参加田径队一样,成为市级二级运动员可以加分20分。 跑了一个八百米以后,陆胜男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不错不错,”向暖掐着秒表,递给陆胜男一瓶水,“比昨天快了两秒。” 陆胜男咕噜咕噜的灌着水。 “哎,你知道吗?听说下个月韩国景福高中篮球队的要和我们学校比赛也。”向暖左右扭动着身体,“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去观赛。” “你要去看谁?”陆胜男知道,向暖忽然喜欢上了高三的学长,好像叫白司念来着。 “当然是我司念学长啦。” 向暖笑得像只小狐狸。 会注意到他,纯粹是因为他的名字。太过女气,而且很奇怪。白司念,白思念?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 于是某个下雨天,向暖拉着同样“心怀不轨”的陆胜男去了篮球部看人。和名字截然不同的是,当时还只是主力的白司念长得高高大大的,肌肉发达,八块腹肌让向暖直流口水。 然后向暖就隔三岔五的偷偷跑去看他训练,一来二去,现在篮球部的人都知道有个低年级的向暖菇凉喜欢白司念。 白司念却总能自动把向暖当做空气,将她气得半死。 “哎,到时候你陪我去看呗。虽然说我们学校篮球队的人平均身高都要185cm,可是据说景福高中的人均192cm也……” 陆胜男无端就想起开学那晚篮球场上白色的身影来。 “好。” 陆胜男最近都没见过江景白,听宋煜然说,他去参加全国计算机大赛了,十月才能回来。宋煜然最近也很忙,空闲时间都用在了篮球上。 陆胜男有时候会站在教学楼前镶了玻璃的布告栏前看着江景白的照片发呆,因为他不在,她连下课时间出教室的心情都没有。 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好似时间都变得漫长起来。天气渐渐转凉,紫薇花慢慢地凋谢了。 转眼到了十月,国庆长假结束,天空开始变得高远起来。陆胜男偶尔抬头,可以看见鸽子成群结队地扑簌着翅膀从一个楼顶飞到另一个楼顶。 十月的时候对陆胜男来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江景白拿了比赛的金牌“衣锦还乡”,另一件是据说是江景白青梅竹马的萧然然插班到了她所在班级。 一件让她开心,一件让她糟心。 当陆胜男意识到糟心多于开心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自私。 22.22转眼就各奔东西(4) 高二年级的教学楼外,挂着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我校江景白同学勇夺全国计算机大赛金奖! 红底白字,字体端正而粗壮,而这份热烈并不是来自横幅,而是来自八卦。 谁说理科生张嘴就是能量守恒,闭嘴就是化学公式? “听说江景白要被保送去A大了。” “不是说C大吗?” “我觉得人家说不定都看不上,等着拿下化学冬令营金牌去清华北大也不一定……” 三三俩俩的讨论,最后都会问到萧然然头上。 “啊?我不知道呀,景白说他还没想好,只想先好好过完这一年。” 景白景白,叫得真熟稔。 陆胜男常常将头埋在又高又厚的书堆里,听着那个让自己脸红心跳的名字,连最喜欢的化学推断题都兴致缺缺。 据说萧然然是某军校附属医院院长的女儿,每天上学都有穿军装的人接送。 陆胜男心口有些酸涩,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萧然然的关系,江景白也时常来班上找她。大概这就是唯一的好处。江景白和萧然然总站在门口说话,如果在前门,陆胜男就假装去接水,磨磨蹭蹭的听上几耳朵;如果在后门,她就假装出去上厕所或者找向暖,慢吞吞的经过他们身边…… 陆生男觉得自己就是有病,却又理所当然。 凭什么我在这里坐立难安,而肇事者却风淡云轻? 这样一想,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然而当她在化学竞赛培训班看到江景白的时候,又不争气的雀跃起来。 都说女人善变,大抵如是。 化学竞赛培训固定在周四下午,这天上完课,因为下雨,陆胜男又没带雨伞,于是继续坐在宽阔的阶梯教室里,纠结着九月月考的物理试题。即使老师已经解析过一遍,她依然想不明白。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理人。” 陆胜男恼怒地回头,却是江景白给了她一个爆栗。 他坐在她后排,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刚刚收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她愣了一会儿才询问出声。 “我一上课就在了啊,是你自己没发现。” “我后面又没长眼睛,怎么可能发现?!”陆胜男懊恼的嘀咕。 江景白抿着唇笑了笑。 窗外雨声淅沥,教室里的木质桌椅散发着积久沉淀的味道,日光灯将阴雨天的沉闷驱赶了一些。偌大的教室此刻稀稀拉拉的坐着也就四五个人。 可是,陆胜男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不争气的加速了。见他盯着自己的试卷瞧,她慌张地回头将试卷捂了起来。 这次考试因为是第一次考理科综合,不像以往那样是单科考,所以陆胜男考得差强人意。 尤其是物理,更是惨不忍睹。 “我物理还蛮厉害的,我知道最后那道题怎么回事。” “那麻烦你给我讲讲吧。” 看看,她就知道,只要他一说话,她的理智就跑的没边儿了。 23.23转眼就各奔东西(5) 江景白坐在她旁边给她讲题,隔得那么近,她甚至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胳膊。 窗外的雨绵延不绝,因为座位靠在床边,有雨丝飘进来,凉凉的,干净又清爽。 江景白的声音不温不火,表情认真而仔细,可是陆胜男就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只能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半丝声音也听不见。 她所有的心思都只剩他的模样,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什么能量守恒? “听明白了吗?” 陆胜男苦着脸摇头,心想,完了完了,他不会觉得自己很笨吧? 江景白微微诧异:“哪里不明白?” “……哪里都不明白。”陆胜男声音很低,然后又好像找到理由一般,“这个小滑块好厉害!一会儿光滑一会儿粗糙,可以出现在斜面、传送带各种地方,还要算重力支持力摩擦力各种力……” 听到她的言论,江景白也愣了。然后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果然厉害。” 随后又笑了起来。 陆胜男从来不知道,男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七彩光晕都不及他一丝一毫,黑色的短发因为他的笑而有了波动,世界都变得沉寂,陆胜男所有的思想都停止了运转,只想起一句诗:公子世无双。 “虽然小滑块这么厉害,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比它更厉害一些。来,我再给你讲一遍。” 悠扬如笛声的声音响起,陆胜男在大腿上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她很快回神,这次终于不再分心。 江景白果然很厉害,三言两语就直指重心,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讲完题后,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你怎么会选化学呢?”陆胜男忍不住问。 “不觉得化学很有意思吗?” “那也是。”陆胜男点头,除了拿奖可以加分,其实她对化学感兴趣得多。 然后她又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以后你也要来上课吗?” “对啊,有问题吗?” 怎么会有问题? 以后每周四的下午,她都可以和他坐在同一个教室听同一个老师讲课,做同一份试卷…… 陆胜男竭力不让自己笑,却还是忍不住。于是侧过头面朝窗外,5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抿着唇无声的笑起来。 然而不等她开心太久,她就听到萧然然熟悉的声音:“景白,我给你送伞来啦。” 声音又娇又柔,几乎能滴出水来。 好心情瞬间就不翼而飞。陆胜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笑着和萧然然打了个招呼,然后冲出教室。 宋煜然说,陆胜男,知道什么叫女生吗?人家萧然然那样的才是女生。至于你,撑死也就一男人婆!贴个喉结,比男人还男人。 结论是,萧然然甩了陆胜男十个操场那么远。 陆胜男站在门口却傻眼了,刚刚还是细雨绵绵,怎么现在雨势这么大了? “没带伞?”江景白和萧然然没多久就出现在视野里。 “嗯,”陆胜男点头,“不过没事,宿舍不远,我跑几步就回去了。” 江景白却拉住正要往雨里冲的她,将自己手里的伞塞到她手里:“你用这把。” 那些温情还来不及扩散,下一秒又听见他说:“然然,我和你一起走。” 看着金童玉女似的两人共撑一把伞走远,陆胜男惦着手里的雨伞,恨恨地想:还不如淋湿了来得痛快。 晚上上自习拿着雨伞去还给萧然然的时候,她眨着漂亮的眼睛问她:“陆胜男,你和景白很熟吗?” 陆胜男直觉告诉自己,萧然然似乎很介意。 可是,她为了这样没来由的直觉,有些欢喜。 “没有啊,就是以前在训练的时候经常遇到,见过几次。” 萧然然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接过伞,娇嗔地说:“景白总是为别人着想。” 一副与有荣焉的天真。 陆胜男笑:“嗯。”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本不是一路人。 24.24转眼就各奔东西(6) 日子很快到了十一月,天气一日凉过一日,陆胜男有时候拿着饭盒或者课本,走在学校的路上,会莫名的觉得悲壮。那些隐秘的心事并没有随着夏季炎热的温度褪去而消散,像是蛰伏的蝉蛹,等着来年夏天再惊天动地地鸣叫。 操场的爬山虎渐渐地枯萎,灰白的墙上露出大片大片蜿蜒纠缠的触角,触目惊心。飞鸟和蝉鸣声都湮灭在炎热的夏季,草木拔节的声响也踪迹难觅。 在这肃杀的秋季,韩国景福高中篮球队的人姗姗来迟。比赛一共三场,周二、周四、周日各一场。食堂、礼堂、教学楼前都贴满了比赛的彩报,比校庆还热闹。 前面两场陆胜男都没去,两队打了一比一平。 转眼到了星期天,陆胜男在书店兼职的时候就有点儿心神不宁。向暖说,周四下午的那场比赛有两个主力队员受了伤,于是二年级的宋煜然和江景白今天会首发上场。 兼职结束的时候陆胜男有史以来第一次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刺回了学校。 推开体育馆门的那一刹那,就像是打开了另一个热血沸腾的世界。尖叫声几乎冲破她的耳膜,掀翻整个屋顶。 陆胜男冲过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在看台的第一排找到向暖。 向暖抓着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司念学长好厉害,宋煜然和江景白也很厉害,一中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陆胜男笑,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传来,白司念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过了对方的防线,铁锈红的篮球准确无误地投入篮筐里。 热烈的气氛也感染了陆胜男,感情却比理智超前太多,眼睛早已在那个小小的篮球场在锁住江景白的身影,似乎想要将每一个动作都刻进脑子里。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可以毫无顾忌的释放。她可以和向暖一样,打着“以一中为荣”的幌子光明正大的为自己牵念的人加油。 于是,当江景白和宋煜然联手突破对方防线,江景白一记漂亮而利落的灌篮掀起整个球场的高.潮时,陆胜男和多数观众一样喊着他们的名字,高昂而激烈。 第一次,她这样高声喊着江景白的名字,歇斯底里。 风声都被他们比下去。 最后的最后,没有意外,也没有伤员,一中以97:92的成绩胜出。 观众陆续散场,向暖却拉着陆胜男从观众席走向了内场。她有些忐忑,向暖却说,教练在那里,没见田径队的人大多数都围在那里嘛。 “哟,这不是向暖小学妹嘛?”有相识的学长打趣,“来看我们白队长?” 向暖也不扭捏,大方的点点头:“对啊对啊!” 陆胜男有些紧张,江景白正背对着她和队友说着话,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措。 “喂,陆胜男,刚刚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喊江景白的?” 宋煜然怒气冲冲的跑过来质问他,带着一身的汗。 陆胜男眼皮跳了跳,她看到江景白转过身,和其他队友一样,诧异的看着她。 25.25转眼就各奔东西(7) 向来善变的陆胜男忽然变得笨拙,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反应。 向暖首先反应过来,挽着陆胜男的手瞪着宋煜然:“你脑子有病啊?刚刚你哪只耳朵听见她喊江景白的名字啦?我站她旁边都没听见,你还能听得见?” 宋煜然握着拳,向上扬了扬,凶巴巴的说:“我就是知道!” “景白,叔叔打电话说让你早点儿回家吃饭。” 向暖和陆胜男这才发现原来萧然然一直都在,她手里正拿着江景白的外套。 陆胜男觉得血液像是泉眼一样,汩汩地往外冒。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变得异常灵敏,细细密密的,无端就痛了起来。 “刚刚要是你也灌篮,我肯定也叫你的名字呀!”陆胜男昂着头,在比她高了大半个脑袋的宋煜然面前,雄赳赳的模样。 宋煜然挠挠头,然后不满地嘟囔:“那下次我灌篮的时候,你也得叫我的名字!” 整个篮球队的人都笑了。 “宋煜然,你是小孩子吗?”陆胜男被他们笑得微微有些恼,尤其是看到江景白淡漠疏离的笑的时候,又有些气馁。 “高中生不就是小孩子嘛!” 这样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是小孩子,陆胜男也气笑了。 篮球队的人晚上要聚餐,白司念邀请陆胜男和向暖一起去,向暖欣然同意,陆胜男拒绝了。 “你干嘛不去啊?”宋煜然不高兴地问。 “我得回去写作业。” 这是大大的实话,再说,她和他们又不熟。 陆胜男不想承认,萧然然和江景白站在一起,是那么登对,那么理所当然。 她一眼都不想看见。 宋煜然于是挥挥手:“队长,我也得回去写作业。聚餐我就不去了。” 然后忽然抓住陆胜男的手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陆胜男惊呆了,以至于忘了反对,竟然任由他抓着自己跑。路过江景白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岂料他也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刹那,江景白移开了眼睛,眼角余光看到他不知道和萧然然说了什么,萧然然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心脏就那样瞬间发紧,在呼吸的间隙里,像是积蓄了整个雨季的潮水来袭前的刹那,汹涌如同洪荒猛兽。 直到出了体育馆,宋煜然才松开她的手。从外套里掏出一张照片。 陆胜男情绪低落地接过来,却是玄彬,照片背后还有她看不懂的韩文。 “怎么样?我厉害吧?”宋煜然眼睛明亮,巨大的笑容让身后的参天古树都成了背景。 见她不解,他解释着说:“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嘛?这是我和韩国篮球队一个队员打赌赢来的,说是玄彬的亲笔签名照片呢!” 陆胜男这才恍然大悟。 前段时间向暖十分痴迷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就是玄彬。然后非要在她的语文笔记本上贴玄彬的照片,她奈何不得,也就由着她贴得到处都是。 陆胜男抬脚踹了他膝盖一脚,恨恨地说:“那你也不能牵我手啊!” “喂,被占便宜的那个是我好不好?我都没说什么……” “……” 26.26转眼就各奔东西(8) 日子就这样细水长流,冬季来临的时候向暖恨不得将自己融进被子里,冬眠到来年。然后一边嚷嚷着学校惨绝人寰,一边循规蹈矩地进行着晨训。 江城的冬季总是阴雨连绵,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浓浓的雾气里,终日不见阳光。下雨时,凉意似乎要浸到骨子里,呼出的气体一团一团的像是白雾。学业日复一日的繁重,偶尔路过高三教学楼的时候,陆胜男总是有着莫名的恐惧。 广场的睡莲早已不见踪迹,求知林上空依然还有成群结队飞过的鸽群,偶尔路过的时候还可以听见它们煽动翅膀的声音,沉闷而浩荡。 她和江景白原就不多的交集渐渐减少,他来班上找萧然然的次数也越来越屈指可数。 化学竞赛培训班的时候陆胜男还是会遇见江景白,起初的时候总是悄悄坐在他后面两排,上课间隙抬头看着那个或认真听讲,或趴在课堂上偷偷睡觉的背影,甜蜜而忧伤,连老师讲什么都渐次模糊。 于是后来,陆胜男狠狠心,总是早早到了教室,然后坐在第一排,不让自己去看他。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化学老师经年不变的冰山脸让冬天的寒意更加凛冽。 十二月月考成绩出来了,陆胜男的物理成绩像是种了魔咒,从不尽人意变得惨不忍睹。 听说,已经有知名高校向江景白抛出了橄榄枝。 周四下午,又是小雨连绵的天气。向暖总说,江城冬天淅淅沥沥的雨,就像是老天爷尿频尿不尽一样,真让人讨厌。 化学课早已结束,空调机也抵御不了来自深冬的寒意。陆胜男坐在教室里,盯着物理最后一道题发呆,忽然涌出巨大的无助。 “这里,用整体法,你的太复杂了。” 江景白的声音像是穿越了一整个夏季,在身后乍然响起。脸颊感受到男生利落的肩线,还有瞬间扑进鼻子里的淡淡皂角味,像是被巨大的网困住,陆胜男呆立当场。 厚厚的冬衣挡住了他漂亮的肩胛骨,微微敞开的衣领露出锁骨清晰的轮廓,江景白已经缩回前倾的身体,坐在她身后,支着头,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陆胜男发现此刻自己竟然失语。 “你看,受力分析你就做错了,所以后面做的都是无用功。”江景白很耐心地解释,“应该是与这个面垂直,而不是那里。” 单调的几何图像在他的指点下似乎变得鲜活起来,陆胜男却只顾着看他因为常年握笔起了薄茧却依然修长漂亮的手指。 日光渐渐从窗户边褪下去,没入铺天盖地的黑夜里。 冬天的夜色,总是那么急。 “谢谢。”陆胜男拘谨地向他道谢。 “你物理偏科偏得蛮厉害,”江景白用了陈述句,“以后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呀,反正每周四都要一起上课不是嘛?” “呃……”陆胜男低着头,“不想麻烦你。” 她在他面前,连手脚都不会放,又怎么淡定自如地向他请教? 江景白也不以为意,又低头在草稿纸上推断某个化学物质的结构式。 陆胜男收拾好自己的课本,起身回教室。 可是,来自小腹的巨大疼痛让她又很快跌坐回椅子上,须臾,额头上就出了细密的汗。 “你怎么了?” 是错觉吗?她怎么在他询问的话里听到了焦急的味道? 27.27转眼就各奔东西(9) 很多年以后,陆胜男都会想,是不是因为她所有的狼狈都被江景白看到过,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喜欢他? 陆胜男疼得嘴唇直发白,说不出话来。江景白温热的手心覆在她额头时,有那样一瞬间她忘记了疼痛。 而后,撕裂般的痛楚从小腹传来,她慌乱中抓着他的手:“疼。” 江景白吓了一跳:“我带你去医院。” 然后不顾一切地抓着她的手,费力地将她背了起来。她趴在江景白并不宽厚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脊背上骨骼的线条。冰凉的雨水落在他的发梢,像是夏日里草坪上凝结的露珠,细小明亮。 痛并快乐着,是说的她这样吗? 陆胜男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就此一次,她想。 到了医务室的时候,江景白在门口就急切地冲张越喊:“张越,张越,陆胜男流了好多血……” 十六岁的雨季,来得格外的轰轰烈烈。 陆胜男永远都记得那天,当张越只是皱着眉头说,她只是来了例假时江景白赤红的脸,还有她脑中比五月惊雷更加轰隆的声响。 “咳咳,”张越也很是无奈,“那个什么,江景白,你去帮她买点儿用的东西。” “啊?”江景白红着脸,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卫生棉。” …… 向暖拿着她的校服来医务室的时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胜男,你太逗了!你都不知道,江景白来教室找我的时候就像个女生一样……” 陆胜男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你来大姨妈你不知道啊?”她坐在床边,笑意未退。 “呃,第一次。”陆胜男隔着卫生间的门,边换衣服边和她说话。 “都没人教你吗?这么大的乌龙……” 说到一半,她又笑起来。 陆胜男拿着衣服的手一顿,才小声说:“家里没有女性长辈,真没人说过。” 那天的很多场景陆胜男都不记得,可是她却记得,江景白从超市里拎回一大袋足够她用一学期的卫生棉后,像是被猛兽追赶一样,落荒而逃。 张越问他:“你怎么买这么多?” 江景白:“……我,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样的。就每个牌子都买了两包……” 张越:“……”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到了生理期,她都会想起江景白来。江景白就好像姨妈痛一样,每月一次,痛不欲生。 期末考试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考完后为期一个月的寒假正式来临。 随着农历新年的到来,这个潮湿而寒冷的冬季终于走向尾声。 时光按着自己的步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走着。无法丈量的青春,终究又短了一寸。 而江景白的名字,整个冬天都在陆胜男的脑海里回荡。 28.28转眼就各奔东西(10) 有时候,太多的感情无法宣之于口,渐渐的,会觉得自己没有感情。景白,你不懂如此胆战心惊的我,如同我不懂这个与我格格不入的世界。 ——陆胜男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她对江景白,是喜欢吗?有多喜欢?如果喜欢可以用刻度来丈量,又该是什么样? 没有答案。 从别的女生那里听到谁谁谁喜欢江景白的时候,陆胜男总是有一种自己珍爱的至宝被人窥视的紧张和不安,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奈。 日光渐渐变长,当江景白来四班找萧然然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这样的不安被无限扩大。 “想什么呢?这里,明明公式是对的,数据也没有错,怎么会多算出一个零来?” 陆胜男看着江景白修长的手指在眼前的物理试卷上晃,他身上带着青草气息的皂角味独特而迷人…… “在想萧然然。”她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我总觉得500米对于一架飞机起飞时所需的跑道有点儿短,但是时间又紧,来不及细算,所以……” “所以,你就在计算结果后面加了个‘0’?”江景白似乎哭笑不得。 陆胜男闷闷地点头。 “你呀你,要是起飞跑道都要五千米,那机场得多大?” “我又没见过……” 三月到了尾声,寒冬真正的过去。树叶开始抽芽,候鸟回巢,一中的榕树开始拔节。日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试卷上,落在泛黄的课桌上,落在江景白白色的衬衣上,与树影一起,将他包裹其中,成了这个春季最温暖的具象。 “呃,机场离一中还是蛮远的。等你什么时候周末有空,带你去看看。”江景白拿着铅笔和直尺,一边在她的试卷上帮她做受力分析,一边说着。 陆胜男在欣喜之后,忽然就烦躁起来。 “我又不是萧然然……” 陆胜男望着窗外,首尾相连的高大榕树覆盖了整个校园,厚重密实的树荫不分四季,阳光洒下来,树影交错斑驳,锈褐色的气根一根根一条条,就好像她纷乱嘈杂的内心。 “你说什么?”江景白又问了一句。 陆胜男回过神,笑意都变得勉强。 “景白,我们去吃饭吧?” 陆胜男回头望去,站在教室门口,巧笑嫣然的女生,不是萧然然又是谁? 江景白皱着眉,随后似乎叹了口气。 “物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江景白起身时忽然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现在你已经进步很大啦。” 时间像是停滞了般,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见他和萧然然离开的背影,只剩他揉自己头发时那样细小的声响。 轰隆隆的撕开她残缺的心志,连灵魂都寂静得只剩下回声。 29.29转眼就各奔东西(11) 陆胜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心情,慌乱,无措,不安,却又欣喜,期待,小心翼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得出这个结果,并没有费陆胜男太多的力气。当化学竞赛班的老师叫她去办公室对她说,她不适合继续留在竞赛班的时候,她就想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来。 “马上就高三了,你应该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有把握的事上。浪费一整个学年留在化学竞赛班,以你的成绩,能拿二等奖都很有困难。就算拿了二等奖,可以加五分,但是,值得吗?” 值得吗? 如果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来看,当然不值得。一年的时间,她能提高的,当然不止那并不牢靠的五分。 可是,那里有江景白…… 陆胜男叹口气,将那些由江景白讲解过的物理试卷都整理起来。 “你小小年纪的,叹什么气?”宋煜然问。 “化学竞赛的老师说,让我不要浪费时间了。”并没有犹豫,陆胜男直接说了出来。 被宋煜然打击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也不在乎这样一次。 “哦,这样啊。”宋煜然抓了抓头发,“我也在想,要不要从数学竞赛班退出呢。” “啊?你怎么这么想?” 宋煜然数学很好,好到让陆胜男觉得发指的地步。上次月考是学校石老师出的题,被称为“灭绝师太”的石老师一出手,号称精英的一中学子们哀嚎连天,几乎生无可恋。 记得那次月考,连所向披靡的江景白都说:我被灭绝师太征服了。而那次数学考试,宋煜然考了148分,江景白136分,陆胜男124分。 江景白江景白…… “浪费时间啊,一点儿都不划算。我又不是景白,可以同时做那么多事。”宋煜然咬着笔,在草稿纸上哗哗地演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傻子才会那么蠢。” “嗯……” 整个下午,陆胜男都无精打采。她一直都清楚明白,很多东西,并不是喜欢就可以。人或许也是一样。 前者如化学,后者如江景白。现实总是面临取舍。 所以下午的田径训练,陆胜男格外卖力。 “你吃兴奋剂啦?” “哪有,我只是不想去化学竞赛了。”陆胜男勾着向暖的胳膊,“所以,要加分的话,只能靠秋天的二级运动员评选了,不卖力怎么行?” “你不是那么喜欢化学嘛?” “那你不也很喜欢司念学长吗?” 寒假结束后,向暖在开学不久就对陆胜男宣布,她停止喜欢白司念学长了。理由是,他有一个女朋友,不过在三中。 向暖那么郑重其事的模样,好似在宣布她离婚了一样。 向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也是。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于是,当篮球部的人再次路过田径队的训练场地时,向暖拉着陆胜男拼命地跑在他们前面。 “胜男,我一定不会喜欢他了。” 陆胜男听见向暖郑重的说道,像是在许诺,又像在宣誓。 陆胜男不敢回头,她害怕看见江景白,然后刚刚下定的决心就此动摇。 哪怕只是他的一个眼神,都足以打乱她所有的坚定。 30.30转眼就各奔东西(12) 江城的雨季格外绵长,潮湿的空气让晾着的衣服几乎都要发霉。雷声轰隆滚过大地,榕树伸展枝叶,似乎在为着跌宕起伏的夏季积蓄力量。 四月了,班主任老师在分发了三月月考的试卷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再过两个月,你们就会成为这个学校里最年长的学生。” 白司念学长们的高中,还有两个月,就要划上句点。而他们,即将要踏上战场。 陆胜男没有再去化学竞赛班,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可是,当某天下午,陆胜男从江景白和萧然然身边路过时,他忽然问道:“陆胜男,你怎么不去化学竞赛班了呀?” 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难过。 得知原因后,江景白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又说了几句“那你好好加油”之类的话。 萧然然看了她好几眼。 和四月一起到来的,除了连绵不断的阴雨,还有漫天的流言。 “胜男,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某个清晨,向暖从二楼七班的教室冲到四班来,站在教室后门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这两天,无论走到哪里,陆胜男都能感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 “什么真的?”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或者自己做了什么犯众怒的事。 向暖急的快要哭出来了,抓着她的手用力得像要捏碎一般:“他们说,你爸爸是杀人犯,是真的吗?” 原本喧嚣的教室瞬间就沉寂下来,不用回头,她都能感受到班里那些同学的关注。 时间仿佛荒诞地停顿了。 原来如此,万千情绪都都朝着这四个字奔跑,最后有了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嗯,是真的。”陆胜男看着向暖,没有多余的情绪。 害怕吗?不怕的吧。从六岁到现在,“杀人犯的女儿”这样几个字,从最初的抗拒到现在的淡然,十年时光,她早已不是那个被人扔了石子就会扑上去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孩子。 陆海升说,陆胜男,你要坚强。没人疼的孩子没有哭的权利。 那么你呢?你也不疼我吗?她带着伤痕累累的脸,抽搭着问他。 我把心都给了你母亲,又怎么能心疼你? 向暖抓着陆胜男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她的话像是一滴清水落在了油锅里。教室忽然沸腾起来。 “看吧,果然是真的。” “太可怕了,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进一中……” “幸好我和她不算熟……” …… 陆胜男站在门口,看着向暖不可置信的表情,柔然的胸腔开始了久违的疼痛。 “胜男,你怎么可以这样?”向暖明亮的眼睛里积蓄了泪水。 “对不起,我不该……” 巨大的拥抱将陆胜男包围的时候,她听见向暖说:“胜男,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么辛苦……” 那一刹那,所有沉睡的榕树都苏醒,带着生长的力量。 31.31转眼就各奔东西〔13〕 从始至终,没有人问过陆胜男,父亲杀了什么人,又因为什么杀人。过程都变得无足轻重,结局才是重要的。 除了老师,同学们的眼光忽然变得异样起来。原本略有交情的都渐渐疏远,没有交情的更是恨不得她不存在。 陆胜男看着身边空着的座位,不禁有点儿怀念宋煜然。 作为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江景白和宋煜然都去参加今年的青少年篮球比赛了。他们走了快两周了,陆胜男觉得这两周格外漫长。 宋煜然没有和他们一样,刻意的疏远她,她心存感激。虽然早已习惯了游离在人群之外,可是,谁都向往温暖。 江景白呢?他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不会在意她有这样一个父亲? 唯有向暖,越发频繁的来找陆胜男,吃饭,训练,甚至是课间上厕所的时候都会拉着她一起。大概,这是她有过的,最美好的温情。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在四月底的时候拉开序幕,如老师所说,这大概是他们最后的放纵。 最后一天了,上午是四百米决赛,男女生4*100米接力赛,下午是男子五千米和女子三千米的长跑比赛,以及闭幕式。 实验班的学生大多都是书呆子或者品学兼优的艺术特长生,所以运动会什么的,成绩实在惨不忍睹。 已经征战归来的宋煜然磨刀霍霍:“五千米我去跑!一定拿个名次回来!” 陆胜男因为每月一痛的姨妈来临,和班里的体育委员说明情况后,这次的运动会只是跑了女子一百米以及跳高比赛,虽然同学们颇有微词,却也没说什么。 陆胜男坐在看台上,看着宋煜然意气风发地站在起跑线上,仿佛第一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不禁觉得好笑。 然而当男子五千米比赛接近尾声,通知女子三千米选手做赛前准备的时候,陆胜男竟然在广播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高二四班,陆胜男;高二四班,陆胜男…… 陆胜男找到体育委员,瘦瘦的个子,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笑着说:“陆胜男同学,作为田径队的一员,现在是你为四班争光的时候了。” 这样的表情,她在中学的时候见过太多次。当然明白说什么都没有用。 向暖气不过,想要找他理论,陆胜男拉住她:“没用的,向暖,我能应付得来。” 向暖跺脚:“你忘了昨天跑完两百米你都痛成什么样了?!” 陆胜男在准备去做着热身,将番号挂在胸前,打趣道:“你看,我像不像树袋熊?” 向暖捏了捏她的脸:“真拿你没办法。要是我,保证一大耳刮子扇过去!” 可惜,我不是你。而你,也永远不会变成我这样。 陆胜男笑着拍开向暖的手:“在终点等着接驾吧!” 萧然然和江景白忽然出现,黯淡的准备区好似被巨大的日光照亮,刺得人眼睛灼痛。 “胜男,加油!”萧然然给了陆胜男一个迷人的微笑。 向暖却不客气:“叫这么亲热,好像跟你很熟似的!胜男,走,我帮你压腿。” 陆胜男听见有人在说:杀人犯的女儿还这么嚣张…… 32.32转眼就各奔东西(14) 大雨浇灌着沸腾的操场,爬山虎渐次醒来,向着远方蔓延。榕树张开双手,迎接广袤的天地。而你忽然出现,带着江城漫天的雾气和潮湿,却像是微弱的火光,轻易将我内心干枯的荒原燃烧成灰烬。 灰烬里,只余你的脸。 ——陆胜男 “向暖,”陆胜男微微笑着,“我怎么觉得你在吃醋啊?” 向暖气呼呼的甩开她的手,瞪着她。 “我就是不喜欢萧然然啊,骄傲个什么劲儿,明明就是孔雀,还装什么公主!” “萧然然要是听到这句话,肯定得气死了。” “你不知道吧?你们班的体育委员的老爸是萧然然爸爸的属下。”向暖忽然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 陆胜男却明白过来,没有说话。 “所以啊,”向暖恨铁不成钢地帮她抻开胳膊,“你好歹上点儿心吧。” “有你这样的特务处处长在,我还是省省吧。” 回答她的,是向暖在胳膊上用力的一掐。 “要是实在坚持不下来,就弃权好了。天大地大,身体最大。” 陆胜男笑着点头,坚硬的外壳有了剥落的迹象。 宋煜然跑完五千米,大口喘着气,在终点处看见陆胜男,又小跑过来,微微有些懊恼:“陆胜男,我只拿了第三。你要加油啊。” 阴沉沉的天气压抑得让人烦闷,陆胜男看着他微红的脸:“不要抱太大希望啊。” 一共五十六个女生站在三千米比赛的起点,鸣枪的一瞬,就像潮水般向前冲了出去。 来自小腹的痛楚在陆胜男跑了两圈后越发清晰,汗水多得好似她刚从水里捞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女生从她身前跑了过去,路过四班的看台时,她似乎还听见宋煜然气急败坏的声音。 曾经热爱的塑胶红色跑道像是没有尽头般,变得无限深长。此起彼伏的加油和呐喊声都在耳边嗡嗡作响,渐渐拔高,又在剧烈的疼痛中消弭。 一道闪电将黑压压的天空撕裂,比天光还亮,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还有顷刻间落下的大雨。 陆胜男捂着肚子站在原地,看着看台上的学生尖叫着呼啦啦地跑开,广播里传来暂停比赛的通知…… 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沿着她的短发落在脖子里。冰凉又清冷。 “你这个死女人,站着坑不下蛋,老子要你做什么……” 久违的声音穿透雷声,带着惊天的巨响,携带着回忆的潮水汹涌而至。记忆如同这道闪电,将往事和现实都撕开,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头痛欲裂。 她睁着眼四处寻望,有个白色身影正拨开人群逆流而下。 倒地前的那一瞬,一双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身体,她听见他在叫她的名字:陆胜男,陆胜男…… 那是江景白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33.33转眼就各奔东西(15) 胜男,看见江景白背着你向医务室跑去,脚下像是生了风,连大雨都让了道。经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我却笑着流出了眼泪。即使多年以后再想起,我依然觉得,那是我高中以来见过最迷人的背影。不,或许现在也是。 ——向暖 “不要,招弟是无辜的,她真的是你的女儿……” 陆胜男听见母亲抱着她说,发霉的墙下,她在瑟瑟发抖。父亲却像是疯了一样踢打着她,所有的拳头都落在母亲脆弱单薄的身体上…… “陆胜男,你不要吓我!” 江景白的声音将她从黑暗里拉了回来。 温热的气息从他背后传来,温暖得像是一戳即破的梦境。 “江景白……”她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抓住救生的浮木,声音凄惶。 “嗯,医务室马上就到了。” “江景白……”陆胜男又叫了一遍。 大雨滂沱,雨水落在遮天蔽日的榕树叶上,哗哗作响。 “是我……” “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 她趴在他的背上,喃喃自语,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寻求救赎。 而后陷入沉睡的梦境。 “真的没什么事,只是她体寒,所以,咳咳,痛经会比普通女生要严重些……” 陆胜男醒来的时候,听见张越四平八稳的声音。 她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母亲单薄的身体,父亲暴戾的神情,冰凉的井水,电闪雷鸣的夜晚,和铺天盖地的鲜血……如此种种,缠绕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向暖哭着和她说,陆胜男,你再这样吓我,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呀,我这不是好了嘛?”陆胜男有些无措,她害怕所有人的眼泪。 “哼,让你逞强!”向暖用足了力气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 早春的衣衫并不厚实,陆胜男忍着痛没叫出声,只是掀开衣服给她看。 紫红的一片,估计明天不青也紫。 向暖有些心疼,又唬着脸:“你都睡一天了,这点儿痛比起我的担惊受怕来说,不过是点利息而已!” 陆胜男笑笑:“好好好,你说了算。” 张越转着笔,盯着陆胜男一直看。 “我脸上有字?” “嗯,”张越一本正经点头,“写着二百五。” “如果不想陆叔叔担心,就别这样折腾自己。本就体寒,以后影响生育别怪我没提醒你。” 张越板着脸送她和向暖出了医务室,最后一句话让两个女生都红了脸。 回教室的路上,向暖异常沉默。 “你怎么啦?” 向暖支吾着,在陆胜男再三逼问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学校里,有些不好的谣言。你不要在意。” 陆胜男一愣,然后明白过来。能让向暖这样如临大敌,又怎么会只是“有些不好”? “嗯,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陆胜男高烧之后还有些虚弱,“我都习惯了,放心。” 向暖叹了口气。 回到教室的时候,看着表情各异的同班同学,陆胜男云淡风轻。 34.34转眼就各奔东西(16) 听说,四班的陆胜男爸爸是个杀人犯。 听说,陆胜男不要脸的勾引江景白。 听说,陆胜男能进一中都是靠校医张越的强大背景…… …… 传言越来越夸张,同学们大多数都避之不及,排斥越来越明显。陆胜男依旧如故。 宋煜然十分暴躁,握着笔的手“咯吱”作响。 “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吗?”宋煜然看着陆胜男,眼里都冒了火。 “生气有用吗?”她反问。 宋煜然一噎,却该死的找不到话来反驳。 日子总得继续,她哪有那么多时间来计较这些事?况且,又要如何计较?趋吉避凶是本能。 某次田径队训练时,教练让队里郭茂,现在已经是五班的学生,和她搭档,郭茂梗着脖子反对:“教练,我不要和杀人犯的女儿搭档!那样对我来说简直是侮辱!” 高一时坐在她身后的男生,还曾在宋煜然欺负她的时候仗义执言来着。陆胜男只有一瞬间的失落,又恢复了从容。 “郭茂你什么意思?”向暖怒了。 “就是这个意思!”郭茂到底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反正我就是不要和她一组!” 向暖红了眼:“教练,以后都让我和陆胜男一组吧!” 分了组以后,向暖抱着她,声音比她还委屈:“明明不是你的错,凭什么这样对你?凭什么?” 陆胜男找不到话来安慰她,或者说,安慰自己。 运动会后,她和江景白再没有交集。他不再来四班找萧然然,她也不再去化学竞赛班,渐渐地,竟然没有了可以交谈的场合。 在五月的时候江景白拿了一个奖,书法比赛青少年组一等奖。陆胜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声恭喜。 她还在原地和物理、流言做着无声的抗争,而他,已经在迈向未来的路上越走越远。 渐渐的,她会再也追不上他的脚步,连背影都不可见。 悲伤只是一段时间,习惯了之后也就不再多想。只是随着夏季的到来,雷雨总是比以往多了些。陆胜男总会想,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她是否真的曾离江景白那么近。 流言越来越多,在某一天陆胜男去食堂打饭时,明明还有那么多菜,食堂的胖阿姨却说卖光了。 陆胜男不理解,指着那些菜说:“就把这些打给我吧。” 胖阿姨挥了挥手:“这些都是我们员工的伙食……” 转身的时候,她听见胖阿姨嘲讽的语气: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也想吃东西? 陆胜男手里的饭盒掉在了地上,她想起上初中的时候陆海升和她说:胜男,你要想一株野草一样,坚韧的活着。 一只修长的手捡起饭盒递给她,江景白白色的衬衣一如既往的干净:“我的饭菜太多了吃不了,不嫌弃的话,我分你一半好不好?” 35.35转眼就各奔东西(17) 陆胜男看着饭盒里的鸡翅膀:“食堂什么时候出了这个菜?” 江景白抬头看了一眼:“饭是我妈做好了让司机送到学校来的。” 陆胜男扒拉着饭的手一顿,然后就没有了食欲。 他们,到底是不同的。 “嗯,最近我走到哪里,都会自动清场。让我有种自己是武则天的霸气侧漏的感觉……”陆胜男干巴巴的说着话,不想两人这么尴尬。 江景白十分认真的看着她,又低头吃饭:“陆胜男,在我面前,你不用装着很开心。” 陆胜男扬了扬利落的短发:“我没有开心,但是也没有不开心。” “你……” 陆胜男截过他的话茬:“上次你送我去医务室,一直没好好的和你说声谢谢。本来想请你吃饭的,可是你也看见了,食堂的阿姨都不待见我。所以……” “送我礼物吧。下个月我就要过生日了。” 陆胜男愣住了。 江景白慢吞吞地收拾着餐盒,起身的时候和陆胜男说:“这次,可别再给我五十块的感谢费了。” 六月就在眼前,日光渐渐拉长,阳光也不再和煦。 江城的夏天,总是来得格外早。 一直到回到教室的时候,陆胜男都在想,江景白说让自己送他生日礼物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生日在六月三十日,喜欢白色,喜欢篮球和钢琴,喜欢安静地坐在树下塞着耳机听歌…… 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送他礼物的机会。 “宋煜然,你是不是喜欢陆胜男啊?这么为她打抱不平?” “要你管!” 陆胜男从后门进入教室的时候,就看见自己黑板上写着:陆胜男,滚出四班! 红色的粉笔字,白色的边,还带着三个硕大的感叹号,似乎带着喷薄而出的愤怒。 而她的座位,课本散了一地,像是台风过境般,凌乱不堪。 而宋煜然正抓着前桌体育委员的头发,像暴怒的小狮子,红着眼吼:“给我捡起来!” 陆胜男迎着他们打量的目光从后门走上讲台,拿着黑板擦一个字一个字地擦掉。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抓着宋煜然的手,摇了摇头。 宋煜然吼她:“都是他,把你的书全洒在地上!” 陆胜男还是摇头,示意他松开。 宋煜然愤怒地松手,一拳打在桌子上,书本都震了震。 有笑声隐隐传来:我就知道她不敢怎么样。 “啪”的一声脆响,响亮又清脆,划破了所有表面的平静。 陆胜男甩了甩手,看着眼前泛着五指印的男生,声音很轻:“听说是你把我的书都弄在了地上?” 她记得,他叫王浩然。 王浩然的黑框眼镜被陆胜男一耳光打落在地上,没有了镜片,眼睛顿时小了很多。 王浩然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陆胜男了然地点头:“那么,我们就扯平了。” * 那一道耳光,打了多少人巴掌。我一直以为,你是那个卑微怯懦的村姑,躲在角落里安静如同影子。可是那一刻我才明白,胜男,原来你只是懒得计较。 而我,也只是你懒得计较的那一群人里其中的一个。——宋煜然 36.36转眼就各奔东西(18) 那天,我们在书架两端,仿佛在两个世界一般遥远。向暖,我从不知,原来我的内心,可以这么柔软。 ——陆胜男 六月五号的时候,陆胜男和向暖图书馆里自习,听着城市上空响起为纪念抗战大轰炸时的警鸣声,久久不散。 向暖:“真像是为高三的学长们送葬。” 陆胜男一口茶喷了出去。 向暖支着头看着窗外,眼里是陆胜男看不懂的情绪:“不知道司念学长会去哪里。” “你呢?”陆胜男也支着头,“暖暖,你以后会做什么?” “我?我想当服装设计师。嗯,可以自己给自己设计婚纱的也。胜男,你呢?” 日光漫过明亮的窗户,耀眼而灼人。 “小学的时候我想当警察,上初中以后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做不了警察了。然后就想,要不当个律师吧?”陆胜男脸上露出一种怀念的味道,“可是,我爸爸被判的无期,我想,可能这辈子我和公检法系统就无缘了吧。所以啊,我就想,还是做个商人吧。挣很多钱,可以买很多东西……” 陆胜男扭过头,就在向暖眼里看到了忧伤的神情。 “胜男……”向暖拉着她的手,最后也没说什么。 “嗯,我没事的了。”陆胜男反握住她的手,“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开心啊。” 六月七号高考开始,因为一中是考点,学校放假三天。下雨了,却并不凉爽,反而十分闷热。 路过教学楼的时候,看见外面站着保安,拉着黄色的警戒线。整个校园都静谧得如同坟墓。陆胜男却总觉得自己能听见来自这样静谧下的浩大声响,渲染着青春的别离。 图书馆人并不多,陆胜男听着窗外的雨声,在书架间来回走动。或许她并不是想要看什么书,只是想在这样充满书卷味的图书馆寻求一种内心的安定。 她的未来在哪里?陆胜男觉得,自己看不到出路。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露出的空隙里,抬眼却看到江景白靠着书架看书的背影。 好似尘封的某一种情绪被这样迷人的背影撩拨,自脚底蹿起,直达头顶。窗外雨水落在榕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陆胜男靠着书架,没有再回头。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心跳声中,陆胜男握着书,薄薄的纸张在翻页时轻轻作响…… 时光,可不可以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陆胜男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向暖说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司念学长以后她会有种挥之不去的难过。 她和江景白,或早或晚,都得别离,而再见…… 遥遥无期。 陆胜男捏着书页,叹息一声。 大雨覆盖了整个城市,榕树在雨水中拔节,我们还没在人群中走散,却早已知晓,别离势在必行。 37.37转眼就各奔东西(19) 当我站在白司念面前和他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他轻轻笑了笑,伸手摩挲我柔软的头发。 他说,傻菇凉,我在C大等你。 胜男,那句话多年以后,一直都在我的灵魂里回荡。 ——向暖 高三学生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向暖请了病假,去见了白司念学长。 第二天陆胜男在操场上见到她,向暖只是说,胜男,我以后可能再也不能追着司念学长跑了。 那个时候陆胜男以为她说的是白司念毕业以后,向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拉着她光明正大的跑在篮球队队员身后。 可是多年以后她才懂得,向暖曾经是怎样的心情。 高三的一毕业,高二的他们就成了学校里最年长的学生。连空气里,都透露出截然不同的紧张感来。 江景白生日那天,正好是周六。陆胜男穿着卡通装,站在书店门口分发传单,却对该送江景白什么礼物而一筹莫展。 夏天本就炎热,卡通装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半个小时后,陆胜男浑身的衣服就本汗水浸透了,进入空调覆盖的休息大厅,凉爽的感觉让每个细胞都重新开始呼吸。 “热不热?” 陆胜男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头发都被汗水打湿,正整理着黏腻腻的粘在一起的发梢,斜刺里忽然递过来一杯加冰冒着冷气的柠檬水。 陆胜男侧头,对上江景白闪烁着星光般的眼角,心脏发紧。 她身上还穿着哆啦A梦的卡通服,左手拿着取下来的哆啦A梦的头盔,有些窘迫。 “谢谢。”陆胜男接过泛凉的冰水,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 “我的礼物呢?”江景白喝了口雪碧,背对着她,抬头看着扶梯的方向。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陆胜男心一横,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大概是惊讶于她的直白,江景白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说:“那晚上我到求知林等你。还有半天,你可以慢慢想。” 陆胜男望着他远走的背影,有些迷糊:刚刚,江景白是脸红了吗? 手里的柠檬水在冰块融化的时候因为汽化冒着白烟,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大概只有一次,可以这样正大光明的送他礼物。陆胜男有些紧张,又忍不住心里欢喜,嘴角就这样渐渐带了笑意而不自知。 晚上九点多,陆胜男在求知林等到了江景白。他身上微微沾了些酒气,大概是和朋友聚会才结束吧,陆胜男想。 “江景白,我给你唱首歌吧。”陆胜男看着他,眼睛明亮。 江景白趴在石桌上,嘴角带着笑:“好。” 她很喜欢的一首歌《穿过海的声音》,她的不安和迷茫,挣扎和绝望,都隐匿在黑夜里。陆胜男想,或许,这是她唱过的,最好听的歌。 38.38转眼就各奔东西(20) 我们曾以为那天结束的是地狱,而多年以后才明白,原来,那里才是真正的天堂。——陆胜男 炎热的夏季和知了都悉数被时光埋葬,十月的时候,陆胜男和向暖终于拿到了市级二级运动员的证书。而江景白,当选了市级三好学生,并在十月底,拿到了化学竞赛一等奖。 某个周一的清晨,学校举行颁奖大会,江景白上台领奖的时候,看着他向前走去的背影,陆胜男隐在人群里,热烈地鼓掌。 江景白,看着你向台上走去,我觉得你已经在奔向你的未来,而我,还留在一中炎热的夏季,和榕树一起,等着下一个春天。 日子沉闷而压抑,向暖时常和她抱怨,中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朝代那么多皇帝,年代表要将人折磨疯了,转身却又开始默默地和年代做着抗争。 又或者如那天,化学课上,宋煜然指着那个化学方程式:H2S+CuSO4=CuS↓+H2SO4,冲着化学老师暴躁地吼:弱酸怎么能制强酸,你个农民! 每个人都在心底绷着那根弦,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又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早早结束,矛盾而煎熬。 这样寂寞而无望的高三生活一直持续着,陆胜男依旧被大部分的同学排斥孤立,宋煜然依旧每天都会给她带一盒牛奶,强制她喝下,向暖依然会在下课的时候来找她去食堂…… 十二月的时候,大部分的艺术特长生都过了艺考,小部分的艺考生直接保送了。 听说清华向江景白抛出了橄榄枝,宋煜然却说江景白没有接受,还在犹豫。 陆胜男看着窗外依旧葱郁的榕树,还有榕树下安静绽放的山茶花,滋味莫名。 我们总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歌词总是那样深刻地描绘人心。 四月的时候大部分都只剩下自习和不断的试卷评讲,高考报名的时候老师一再强调名字要和户口簿上的一模一样,宋煜然拿着水杯,指着陆胜男报名表上曾用名那一栏笑得几乎肚子疼。 曾用名:陆招弟。 “哎呀,你爸妈是有多想要一个儿子……”宋煜然说着说着,笑声忽然沉寂下去。 “对不起。”他又说。 陆胜男摇摇头,咬着笔头,看着窗外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的鸽子有些出神。 四月最后一次月考,陆胜男的作文拿了零分。她写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写的话,或许是因为高考一日日临近,或许是因为太压抑紧张…… 偏离了主旨,毫无顾忌地写着自我。 陆胜男并不后悔。 《一个杀人犯女儿的自白》,陆胜男记得,那是高中三年来她做过的,最为勇敢的事。 王老师竟然罕见的没有找她谈话。 高考就这样来临,带着决定未来的力量,还有离别的伤感。 39.39转眼就各奔东西(21) 当英语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考生们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整个校园都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陆胜男回到教室里,大家的表情都变得鲜活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等到陆胜男出教室的时候,只听见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还有如雪花般从楼下掉下来的书页,洋洋洒洒,覆盖了教学楼里四四方方的天空。 江景白就站在对面,隔着方正的过道看着她。 他没有接受高校的招揽,而是和他们一样选择踏上这样的战场。陆胜男知道,以他的能力,想去哪个学校都不奇怪。 陆胜男抱着厚重的书本,穿过喧嚣的人群准备回宿舍。 “陆胜男!” 陆胜男回头,看到江景白的身影。心脏有些疼,她看着他,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回宿舍吗?正好顺路,我帮你拿吧。”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手上的书本都接了过去。 陆胜男跟在他身后,常年锻炼的他已经有了挺拔修长的身材,她低头看着他被日光拉长的影子,身后的喧嚣都渐渐远去。 “呐,你毕业了要做什么?”她听到他问。 “不知道。等成绩下来再根据情况报个合适的学校和专业吧。” “哦。”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身边三三两两的人群嬉笑着跑过。 宿舍楼已经近在眼前,陆胜男抓着衣角,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又几次三番都不成功。这两年,她那样喜欢着他,苦恼着,害怕着这样的自己。可是每次见面又会觉得很幸福,自己都无能为力的心情。 “呐,陆胜男,”江景白回过头,枝繁叶茂的榕树在他身上投下成片的树影,“为什么没找我写同学录?” “啊?”陆胜男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我,我以为,没有人会愿意给我写同学录……”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嗯,下次我再试试。” 到了公寓门口,江景白将手里的书本还给她,又从自己包包里拿出一个MP3来,塞进她手里:“这是送你的毕业礼物。”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陆胜男那句酝酿了很久的“江景白,我喜欢你”,就这样梗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手心里的MP3就像是当初的那张饭卡一样,发着烫。 八号晚上的聚会,大家都喝高了,陆胜男喝了一杯后坐在角落里安静吃饭,看他们东倒西歪地说着高中三年来的点滴。 散场的时候,不知道最后是谁先起身走到她面前,嗫嚅着说,陆胜男,对不起。 然后大家竟然有志一同的和她道歉,然后唱着《奔跑》就奔赴了KTV,陆胜男有些莫名其妙。 宋煜然也喝高了,执意要送陆胜男回宿舍。 “陆胜男,我喜欢你。” 没有铺陈,没有前言,宋煜然说这句话的上一秒他们还在说着灭绝师太的数学题有多难解。 宋煜然脸有些红,陆胜男踮起脚尖摸了摸他额头:“宋煜然,你喝多了吧?” 40.40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 宋煜然看了她两秒,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陆胜男!” 陆胜男白了他一眼:“敌对的,注意素质!不会又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吧?你真幼稚。” 高二时学校组织了修学旅行,宋煜然和他的狐朋狗友玩儿真心话大冒险,结果他输了。然后回学校后不久他就给陆胜男写了封情书。 陆胜男毫不客气的将那封情书贴在了板报的黑板上,并附言:宋煜然,你的文采和我的打扮一样,土得掉渣了! 当时宋煜然气得整整一周没有理她。 宋煜然似乎有些受伤,盯着她眼也不眨:“陆胜男,我说真的。” 陆胜男笑嘻嘻的看着他:“宋煜然,我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你会喜欢我。” “陆胜男你个笨蛋!” 宋煜然忽然在她脚上重重的踩了一脚,然后气急败坏地跑了。 光怪陆离的霓虹漫过宋煜然远去的背影,黑夜湮灭了白日的光景。都说夜晚会让人变得脆弱,因为没有光亮,因为让人看不到希望。 那是陆胜男最后一次见到宋煜然。连一句再见,都不曾好好说过。 陆胜男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回到宿舍,空无一人。整理那些书籍的时候,看着厚厚的一叠物理试卷,不是不感慨的。抱着“这辈子再也不用做物理试题”的心情,陆胜男将它们都送到了楼下宿管阿姨那里当做废品处理了。 可是,躺在床上,江景白送的那个蓝色MP3一直攥在手心里,捂出了细微的汗。 向暖说,她要去C大。如果考不上,就去白司念学长所在城市C市的大学选一个。 那么她呢? 陆胜男不太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陆海升说,一切随她的意;张越说,可以从医。 六月底报志愿的时候,因为是采取考后估分网络报志愿,所以陆胜男去了张越家里。 陆胜男很意外的在张越家里见到了江景白。 “你们认识啊?”陆胜男坐在沙发上,看他们俩熟稔的看球,很是意外。 张越给她倒了杯水,扶了扶眼镜,笑:“景白妈妈是我姑姑。” “他是我表哥。”江景白也点头。 陆胜男看看张越,再看看江景白,吃惊的表情怎么都掩饰不住。 “别看了。”张越扔了个桔子给她,“考得怎么样?想好报哪个学校没?” “考得还行吧,我想报经济。”陆胜男脸一红,又问江景白:“你呢?要去哪个学校?” 江景白清凌凌的眼睛和她对视了几秒,陆胜男率先别开脸,却依旧心跳如鼓。 “我准备考C市的警校A大。” 陆胜男剥桔子的手一顿,又抬头对他笑了笑:“不去名门高校真是可惜。” 其实她也知道,在国内来说,A大也是警校中的清华,门槛之高,甚至比清华北大更甚。 胸口有些闷,她和向暖说,她想当警察是真的。即使条件不允许,可是这个梦想,午夜梦回,她依然会被震得撕心裂肺。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有些觉得欣喜。自己做不了的事,江景白替她完成了。就好像,她喜欢的人,延续了她的梦想一样。 虽然她知道,他不是为了她。 41.41要得过且过,才好过(2) 那天下午,陆胜男在张越和江景白的帮助下报了高考志愿。 “其实,以你的成绩,你可以去A市的交大……”江景白坐在旁边,翻着杂志,漫不经心的说道。 陆胜男握着鼠标的手一顿,她最终还是将C大当成了第一志愿。 她大概和向暖一样,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向暖会去C市啊。”陆胜男巧笑,“那样我们没事可以聚一聚。” 那样,离江景白,也不会太远。 江景白不置可否,转头说起别的来:“宋煜然出国了,你知道吗?” 陆胜男望进他黑色的眼睛里,手边的玻璃杯在她转身时不小心打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时候的事?”她有些惊讶,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有点儿闷闷的,钝钝的,“既然要出国,干嘛要参加高考?直接去国际部不就好了。” “昨天。”江景白俯下身和她一起捡碎片,“昨天他来和我辞别,说是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江景白的声音又轻又空灵,明明很好听,她却觉得有些刺耳。 “哦。”陆胜男有些失望,“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好歹做了三年同桌呢……” 江景白望着她笑了笑,下一句却让她失落的心情瞬间回转来。 “他临走时和我说,让我以后多多照顾你。” 陆胜男呆愣了几秒,红了脸:“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却有一串串的泡泡,带着宋煜然不告而别的失落和江景白的熟稔这些情绪,在心里冒出来,嘟嘟地沸腾。 江景白将碎片接过去,轻声笑:“他只是不放心你。” 陆胜男想起高考结束那晚,宋煜然红着脸说“我喜欢你”的模样,不知道说什么好。 “嘿嘿,”陆胜男干笑两声,“说得好像他是我家长一样……” 江景白抬头,直直地看着她。 陆胜男有些心虚,盯着他漂亮的锁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记得某人曾经当着王老师的面说我是她哥哥……”江景白嘴角勾了勾,笑意莫名。 陆胜男想起那晚,她因拒绝王老师的好意帮助而说自己哥哥给了自己一张饭卡的事来,更加心虚。 “咳咳,我去看看张越哥的饭菜做得怎么样了……” 从张越家里出来,陆胜男阴郁了大半个月的心情忽然就明媚了。江景白是张越的表弟啊…… 也许,想要再见,并不是那么困难。 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在漫长的打工和炎热的温度里度过。拿到C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陆胜男捏着绯红的硬纸,坐在陆海升对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我去看他?” 陆海升说,她是陆家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理应亲自去监狱通知她的父亲。 十七年来,关于亲生父亲陆海涛的记忆,全都充满了痛苦,还有绝望。 “如果你妈妈在,她肯定会希望你这样做的。”陆海升因常年劳作而晒得黝黑的脸,在说到她母亲时,泛着柔和的光亮。 陆胜男抿着唇不说话。 “胜男,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你爸爸。” 42.42要得过且过,才好过(3) 拗不过陆海升的陆胜男,隔着玻璃窗在探监室看到陆海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期待。 她拿出那张绯红的通知书,展开摊在玻璃上给他看。 陆海涛在监狱里待了十一年,六岁以后,她从没想过会再见他。此刻他的头发竟然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双眼凹陷而无神,皮肤的褶皱让不到四十岁的他看起来像个迟暮的老人。 “呵呵,也幸好在监狱里认识了些字,不然还看不懂。”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嘶哑破碎,像是破败的风箱。 从额头右上角经过鼻梁和左脸直到左下巴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陆胜男看,笑得狰狞:“贱.人就是贱.人,给老子戴绿帽子还生不出儿子!” “你个小贱.人还敢来老子面前炫耀?给老子滚!” 陆海涛忽然站了起来,话筒被他摔在边上,面目可怖而狰狞,长满茧子的手用力地拍着玻璃,冲着她叫嚣着什么。 两个狱警很快将他制服拖走,陆海涛带着手铐,不停地冲着她的方向踢腿…… 陆胜男放下听筒,在周围人同情而怜悯的目光中走出了探监室。 小杂.种,给我滚,给我滚…… 即使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她依然可以听见他愤怒的叫喊,还有眼里彻底的厌恶。 从头至尾,她连一句问候都来不及。 小心翼翼地将通知书放回包里,在夜晚到来前,转了四次车,终于回到江城张越家里,她很想找个人说话。 “胜男,我也收到了哦,通知书。” 隔着电话陆胜男都可以想象到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嘴角勾了勾,“嗯,我也收到了。C大哦,以后你可以打着来看我的幌子来找司念学长了。” 向暖到底还是去了C市民大的工商管理。 那端有半秒的沉寂,而后又尖叫起来。 “胜男,我爱死你了……” 放下电话,张越端着水杯走了过来。 “今天,看到他,结果怎么样?”连张越的问话都带了丝小心翼翼。 陆胜男握紧水杯,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悲伤,只是替自己的母亲不值。 “他还是那样,一直觉得我是陆海升的女儿,前后不到两分钟,一直在骂我。” 语气平静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事。 张越跟着她沉默了很久,叹息一声,也只是说:“别难过了。” 陆胜男摇头:“嗯,我不难过。早在六岁那年他把我扔进水井里,又亲手杀了我妈妈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因为他难过了。”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想起过那年的夏天,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自己变成孤儿,也成了杀人犯的女儿的那一晚。 喝醉了的陆海涛一如既往的揪着她的头发冲着她柔弱的母亲叫嚣,向来唯唯诺诺的母亲在他提到自己是陆海升的孽种时,忽然就反抗了。 陆海涛拽着年仅六岁的她到了院子里那口井边,喝醉了的脸在闪电下看着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他狰狞着笑了几下,一把将她推进冰凉的水井里。 43.43要得过且过,才好过(4) 夏季的井水冰凉,陆胜男在水里挣扎,溺水的感觉很快让她觉得恐惧,四面八方的水声和轰隆隆的雷声交错,成了她永生的梦魇。 “我只是替我妈妈觉得不值。”陆胜男勾了勾唇,笑得清冷。 张越没有再说,只是嘱咐她早点儿休息。 开学的时候,陆海升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交给她。 “里面是你的学费,还有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在外面不比在家,陆叔叔没什么本事,也就这么多。别委屈了自己。” 陆胜男没有接:“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夏天打工的钱够我的生活费了,你别担心。” 陆海升还要再说什么,陆胜男看着他:“陆叔叔,你身体不好。这些钱你自己留着。我也不小了,自己会好好的。你就当是为了我……”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大抵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陆海升红着眼,催促她快走。 向暖的爸妈开车送向暖去C市,向暖十分理所当然的拉着陆胜男一起。和向暖的大包小包不同,她的行李十分简单,就几身换洗衣物。 一路上向暖十分兴奋,对未来的大学生活充满向往。陆胜男和向暖坐在后座,掐着她的胳膊笑,小声说:“是对司念学长十分向往吧。” 向暖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比星光还亮。 “我和司念学长打过电话了,下午他会来民大接你去C大。” “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你们暗度陈仓的事实……” “你怎么可以乱用成语……” …… 没想到,陆胜男会在白司念学长身边看到江景白。彼时他正靠着高大的白桦树,在树荫下插着耳机听歌。 八月底,上午十一点的阳光还带着灼人的热度,陆胜男看着拔了耳机款步走来的江景白,原本平淡的心情忽然就有了别样的欣喜。 他果然去了A大,陆胜男冲着江景白挥了挥手,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住。 白司念一米八八的身高,经过大学生活一年的锻炼,越发显得挺拔。 向暖看着白司念,不顾她爸妈在场,笑着奔了过去。 “白司念!你要说话算数!”向暖的笑声像银铃一般,洒在民大的校门前。 江景白看着白司念,眯着眼对陆胜男说:“司念学长等向暖可是等了好久……” “真好。”陆胜男笑,“省得她以后天天在我耳朵跟前念个不停。” 大学的第一天,陆胜男在江景白的陪同下完成了新生入学的报到和注册。 原本同校的白司念,已被向暖抓走陪她爸妈吃饭了。于是,开学早半个月,自诩有过报到注册经验的江景白便理所当然的成了陪同人员。 系里来接待陆胜男的学长们都打趣她,男朋友真帅。 而学姐们都有志一同的问:“那是你哥吗?哪个学校的?有没有女朋友啊?” 由此可见,陆胜男和耀眼的江景白站在一起,完全成不了风景。可是,陆胜男依旧十分开心。 因为江景白所在的警校A大,虽然离C大很远,却依旧在一个城市,不过是三个小时的车程。 她在城北,他在城南。 44.44要得过且过,才好过(5) C大是典型的理工科大学,且录取分数线十分高,所以男女比例高达15:1,踩着经济系录取分数线进校的陆胜男甚至来不及慢慢领略校园风光,就很快被兼职和学业淹没。助学贷款在开学几个月后终于顺利下发,陆胜男通过辅导员的帮助在KFC获得了一份兼职,足够她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虽然很累,可是陆胜男很满足。 而在城南的江景白,可以见到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警校的课程和他们的不太一样,专业课和训练排得满满当当,当陆胜男第三次趁着周末没有课也没有兼职到达江景白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而这次终于见到了江景白。 江景白喘着气,穿着警服从铁门内跑了出来,头上的汗水晶莹透亮:“你怎么来啦?” 正在纠结说什么的陆胜男闻言更加局促,只好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笑着说:“我来慰问一下江警官。” 那是一袋水果。 C市气候和江城差别不算大,但是冬天比江城早,也比江城冷。陆胜男在A大门口等了江景白一会儿,手已经冻得发红。 “你等我一下。”江景白接过水果,又急匆匆的跑回宿舍。 再出来的时候,江景白身后已经跟了一串“粽子”,貌似不经心的从陆胜男身边路过,隐隐带着笑。 江景白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的,脸有些红:“别理他们。警校女生少,都闹着要出来看看。” 然后递给她一双黑色的皮手套。 陆胜男心里微暖,也不矫情,笑着接过就戴在手上:“真暖和。” 江景白笑:“暖和就好。” 两个人大概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又不到饭点,于是就去了A大最近的一座公园。 虽然是初冬,但是公园里依然葱郁。正值下午,但因为有些冷,公园算不上热闹。 “你们很忙吗?”陆胜男有些好奇,头两次来站岗的哨兵都不让通报。 “也不是,就是训练有些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过得很快,陆胜男看看天色,就提出要回去了。 “吃过饭再走吧?” “不吃了,这个时候容易堵车,还得转车,我怕晚了进不去宿舍。” C市交通不太好,整个城市都在大动工,所以经常堵车。 “那,我送你去公交车站吧。” “不用了……” “别和我客气。”江景白笑,“不是把我当哥哥吗?” 陆胜男的心就像被压了块石头一样,堵了起来。 直到到了公交车站,陆胜男都不发一言。而江景白大概也觉得和她没什么话说,一直都很沉默。 陆胜男不禁觉得自己不该来看他,让两人徒增尴尬。 快六点的公交车上总是人满为患,陆胜男跟在人群后上车的时候,听见江景白说:“那个,下次别来我学校看我啦……” 然后她就被汹涌的人群挤上了车,车门关了,陆胜男再回头去看的时候,江景白正在人群里冲她挥手。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和拥挤的人群,陆胜男眼前泛起了雾气。 45.45要得过且过,才好过(6) 那以后陆胜男果真没有去看江景白。 暑假的时候听张越说过,江家是怎样的繁花似锦。作为江家的小公子,江景白有着怎样的锦绣前程。 其实陆胜男都明白,张越大概看破了她的心事,每每提及江景白的时候都会不经意的提及江景白的妈妈,挑剔,眼光高,爱子心切…… 话里话外不过是即使江景白喜欢她,他妈妈也不可能接受她。 陆胜男骑着自行车在各个教学楼里穿梭,在众多眼花缭乱的社团里最后选择了校报。 而向暖在圣诞节那天终于打电话来说,她和白司念正式交往了。 陆胜男握着听筒,由衷地和她说恭喜。 向暖喜欢白司念,好歹心想事成。 陆胜男放下电话看着窗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她忍不住拨通了江景白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江景白的室友:“请问你找谁?” 陆胜男有一瞬间的慌乱:“我找江景白。” “哦,你等下哦!” 握着听筒,陆胜男不由得紧张,盘算着应该和他说点儿什么,才不算尴尬。 可是在听到话筒里传来江景白的声音的时候,陆胜男想了千万遍的话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愣愣地握着听筒发呆。 “你好?”江景白又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 陆胜男做好心理建设,正要回答,又听见他好听的声音:“萧然然?” 只是慌乱了两秒,陆胜男果断地扣上了电话。 萧然然……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想起这个名字。 原来。 陆胜男捂着胸口,不明白这样被撕扯的感觉来自哪里。她不是早就放弃了吗?不是早就明白吗? 那为什么还会这样难过? 陆胜男走出宿舍楼,没有撑伞。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就化成了水,冰凉刺骨。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脚底都麻木得泛疼,才回了宿舍。 从衣柜里翻出来江景白高中时的棒球帽和上个月忘记还回去的皮手套,到小卖部买了个带锁的小铁皮盒子锁起来扔在了抽屉最里面,然后回到床上闷着头呼呼大睡。 然而向来鲜少生病的她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39°2。 C大宿舍一直都奉行男生宿舍女生乱入,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的宗旨,所以当向暖拿着药和零食来看她的时候,指着楼下站着的两个男生笑:“江景白说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看我们,结果你这么不给力。” 陆胜男看着楼下冲她挥手的两个男生有一瞬间的恍惚,靠在向暖的肩膀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然然也来了,你看,就在那儿!“向暖指着一个女生说,”喏,穿红色羽绒服的那个!“ “她留在江城念军医大呢,啧啧,背景硬就是了不得。现在还没放假呢,就来找江景白了……“ 陆胜男只觉得头晕,向暖后面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 最后陆胜男以生病为由,没有下楼去。 向暖一步三回头的嘱咐她好好休息,放假的时候一起回江城,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陆胜男躲在窗帘后,看着漫天雪地里前行的四人,萧然然那抹耀眼的红色怎么都忽视不了。 46.46要得过且过,才好过(7) 那以后陆胜男再没见过江景白。 听向暖说,江景白迁入了新校区,离市区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陆胜男忙着兼职和学业,再想抽时间去偷偷看他,也有心无力。 况且,她总是害怕,害怕被江景白窥破自己的心事,或者说害怕被他拒绝得干脆彻底,连“校友“都做不了。 陆胜男终日忙着自己的事,江景白慢慢被放在心里,成为不可触碰的回忆。向暖偶尔会来C大找白司念,顺便来看她。好像生活和高中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陆胜男高中时利落的短发渐渐变长,曾被宋煜然取笑黑得像炭的肤色也在大学里渐渐变得白皙,常年锻炼使得她身材窈窕,健康而迷人。事实上陆胜男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眉目深秀,气质沉静,也算得上是美女一枚。 于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在C大慢慢绽放出自己的光彩。连向来以盛产美女出名的民大都有见过的人向向暖打听。 唯有陆胜男本人,对周围人的目光仿佛依旧无知无觉。 大二暑假的时候,陆胜男带了一堆山里的特产去找张越,看着张越书房里一成不变的摆设,才惊觉她和江景白,竟然有一年多没见。 心下怅然,和张越的家常也说的索然无味起来。 “景白和你联系没有?”张越忽然转了话题。 “我们又不是很熟,“陆胜男心下有些恍然,”最后一次见还是大一圣诞节的时候了。“ 张越挑眉:“记得这么清楚。“ 陆胜男干笑一下:“哪有。“ “他现在大概不怎么好过。” “怎么会!“ “本来这也算是家事,但是……“张越顿了顿,”景白妈妈吸毒,现在被送进戒毒所了……“ 陆胜男想过所有可能,也想不到这一种。 “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什么时候不知道,大概是去年吧。被发现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陆胜男觉得自己手抖得厉害,手里握着的水杯不停晃动,洒了不少水出来。 “可以,带我去看看他吗?“ 陆胜男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到江景白家的。 江景白开门的时候似乎没想到会是陆胜男,呆滞的眼睛亮了亮,声音嘶哑:“陆胜男,好久不见。“ 他瘦了很多,锁骨明显,白色衬衣下似乎还能看见凸出来的骨骼。笑的时候眼睛像是蒙上一层薄雾,昔日的干净清澈都不见踪影。 陆胜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揪着疼。 “对啊,好久不见。“陆胜男忍者心酸,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张越说你喜欢吃我老家的蘑菇,让我送点儿过来。“ 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有个挺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带着金边眼睛,眼神锐利。 “哥,你要出门?” 男子点点头,并不答话,也不问她是谁。表情疏离而淡漠,径直换了鞋就出门了。 陆胜男有些不自在:“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江景白笑得有些苦涩:“怎么会?我哥……” 她听见他说,“他一直不喜欢我。” 47.47要得过且过,才好过(8) 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江景白和一个保姆。 陆胜男准备他熬一锅小鸡炖蘑菇汤,再炒一个小菜,陪着他吃一顿饭。 “我没什么胃口,“江景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说,”你不用这么费心。“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我饿晕在走廊上,你背我去医务室。“陆胜男揭开锅,有香气弥漫,“然后你给我端来了一碗鸡汤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碗面并不是学校食堂里的。” 江景白像是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才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宋煜然,”陆胜男翻了个白眼,“学校的鸡汤面哪有那么浓郁的鸡汤。” “所以这是打算偿还我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 “谁要你偿还了?”江景白走了过来,又嘀咕着说了句什么。 陆胜男忙着看火,没有听清。 “张越哥和我说了,伯母的事。“陆胜男斟酌着开口,”正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怎么照顾她?“ 戒毒是一个漫长而折磨的过程,不仅是他妈妈,还有他。 江景白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露齿一笑:“陆胜男,我饿了。” 张越说,江景白很久都不好好吃饭。陆胜男听见他这样说,扬起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说不来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想,大概他也是寂寞的。时常看见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客厅里挂着的那幅全家福发呆。 临走的时候,江景白说:“陆胜男,谢谢你。“ 陆胜男莞尔一笑:“要谢我的话,以身相许怎么样?“ 彼时江景白倚着门框,身后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色蔷薇,看着她说:“难道我就只值一锅鸡汤?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些。“ 陆胜男想了很久,才愣愣的回答:“好像是。“ 江景白板着的脸忽然笑了,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是那么傻!“ 回去的路上,她才明白过来,明明是他要谢她,她要什么诚意?不免暗自懊恼。 暑假结束,回学校后陆胜男不放心,隔三差五的给江景白打电话,却是十回有八回都找不到人,陆胜男并不灰心,依然掐着他休息的点儿时常打电话过去。 可惜江景白学校经常组织封闭式训练,更多的时候电话都是无人接听。陆胜男找人换了两次班在周末的时候去他学校找人,依旧没能见到人。 到了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向暖愈加频繁的来C大找白司念,频繁得连陆胜男都觉得不正常。 于是,这天在白司念忙着做毕业设计无暇陪向暖的空隙,被白司念拉来作陪向暖的陆胜男忍不住问她:“你最近怎么了?” 向暖拿着筷子使劲儿戳着餐盘里的鸡丁,闷闷不乐的开口:“胜男,司念毕业了要去美国,我该怎么办?” 陆胜男这才恍然惊觉,他们大三了,白司念大四了。 她有些心虚,最近总是想着江景白的事,对向暖这个好朋友明显关心不够。 “既然这么舍不得,你也可以毕业了就去美国嘛。“ “胜男,江璐现在在美国。“ “江璐是谁?“ “高三的时候,司念的女朋友。“ 48.48要得过且过,才好过(9) 陆胜男终于想起来,高二的时候向暖忽然说不要继续喜欢白司念了,理由是他有个女朋友,在三中。 “呃,“陆胜男想了想,“他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呵呵,”向暖笑了笑,“胜男,这么多年他一直和江璐保持着联系。江璐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他去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去美国?” 陆胜男看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的劝她:“司念学长学计算机的嘛,美国硅谷当然是向往不已的了。你别多想……” 可是说到后来自己都没有底气,女生直觉向来灵敏,冷眼看着向暖和白司念这三年磕磕绊绊的走来,旁人眼里他们恩爱甜蜜,可是陆胜男还是能在向暖眼里看到担忧和焦虑,也觉得白司念对向暖呵护有余,可是要说爱……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却也时常为向暖担心。 “算了,”向暖又忽然转了语调,“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是了。” 向暖家境不错,成绩也尚可,若是她想去美国留学,也没什么困难。 “唉,重色轻友的人啊,我真是交友不慎。“陆胜男哀怨的眼神盯着向暖。 向暖勾了勾唇:“听说,去年圣诞节萧然然风尘仆仆的从江城跑到江景白学校向他表白了……“ 陆胜男脸色一僵,筷子上夹着的鱼丸“啪嗒“一声忽然掉在了餐盘里。 向暖“嘿嘿“一笑,拿眼瞅她:“刚刚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我‘重色轻友’呢。” 陆胜男抿唇,心跳得厉害:“我什么都没说……” 向暖笑得更厉害了,却又忽然叹口气:“江景白拒绝了。” 陆胜男绷紧的弦一松,长舒一口气。 向暖幽幽地开口:“胜男,你喜欢他。”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陆胜男也不矫情,点头:“恩,我喜欢他。比你喜欢白司念还要早。” “其实你……”向暖想了想,大概也猜出来什么,“总要让他知道才好,不然老这么憋着,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陆胜男托着腮帮子,看着向暖:“累不累只有自己知道。“ “胜男,和你说话越来越没劲。” 她和白司念在一起,和陆胜男喜欢却不敢说,谁比谁轻松? 白司念出国已成定局,因为在六月初的时候陆胜男在学校里看到了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本校白司念同学被麻省理工大学录取! 一如高中时江景白拿了计算机大赛金奖的横幅一般,字体端正,颜色喜庆。 向暖作何感想陆胜男不知道,但是却清楚的知道向暖已经很久没来C大找她了。 六月三十号那天,陆胜男结束了最后一科考试。却在考室外见到了红着眼的向暖。 陆胜男心里一跳,不等她开口,向暖拽着她就跑:“胜男,江景白被A大开除了!“ 49.49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0) 坐在白司念找人借来的车上,陆胜男手脚都在发抖。 江景白被学校开除?怎么可能! “听说是和校外的人打架,结果把对方打成重伤并致残,今天学校出了红头文件,江景白被开除了。” 白司念开着车,言简意赅的说了原由。 “他,他怎么会……” 那个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如泉水的男生,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陆胜男不信。 向暖气得直跺脚,眼睛都红了:“还不是萧然然那个祸害!“ “关她什么事?“陆胜男只觉得手脚冰凉,声音都在发颤。 “向暖!“白司念声音拔高了一点。 “要不是因为她,景白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向暖也气,声音比白司念更高。 原来是萧然然来找江景白,江景白再一次拒绝后她没有回校,去了周边的酒吧。结果被当地的地痞纠缠,慌乱之余给江景白打了电话。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是结果是警校出身的江景白下手太重,被指控将对方中的一人打成重伤,并且导致右腿残疾。 陆胜男忽然就镇定下来:“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白司念声音也镇定下来:“江城疗养院。明天,景白会被押去看守所。“ “恩。” 回到江城的时候,江城正在下雨,街道干净,天空澄净。 可是江景白并不愿意见他们,疗养院住的人是江景白的妈妈。隔着门,他们只能从门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看到一个瘦削寂寥的背影。向暖想要拍门,被白司念制止了。 “他可以不见我们,可是,胜男怎么办……“向暖有了哭音。 “没事的。“陆胜男牵了她的手,”他大概是不想见我们,我们走吧。“ 向暖再不甘心,还是被白司念和陆胜男拉走了。 四五个小时的车程让三人都累得不轻,白司念把陆胜男送到了张越楼下,带着向暖回家了。 初夏的江城雨水格外多,依稀是高中时的榕树,几年来似乎不见长了多少,枝繁叶茂一如既往。 陆胜男没有去张越家,在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一个6寸的生日蛋糕。江景白的生日,她一直都记得。 陆胜男又回到疗养院,隔着门对江景白说:“今天是你生日,我买了蛋糕,要不要吃点儿?“ “滚!离我远点儿!“ 江景白在屋内暴怒地吼。 雨水像是灌进心里,陆胜男在门口默默放下蛋糕,不再言语。有穿警服的人过来劝离陆胜男,原本英气正义的制服让陆胜男莫名觉得悲伤,并不让他们为难,径直下了楼。 江景白妈妈的房间在二楼,陆胜男买了伞,穿着单薄的衬衫在疗养院外的长椅坐了下来。 湿漉漉的除了空气,还有她原本坚硬的心肠。 房间里亮起了灯,隔着雨水,变得朦胧而遥远。身上的衣物渐渐被雨水淋湿,带着夜晚的寒气,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抬头就能看见房间里踱步的江景白,来回晃动的影子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让她挪不开眼睛。 江景白终于出现在窗户后,推开玻璃窗,隔着湿漉漉的空气和她对视。 她甚至能看见他皱着的眉头和抿紧的唇。 陆胜男冲他笑了笑,声音又轻又细:“江景白,生日快乐。” 50.50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1) 陆胜男知道他听不见,可是在她轻声呢喃之后,江景白却变了脸,“嘭”的一声关了窗,海蓝色的窗帘被他拉起来,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就像隔成了两个世界。 陆胜男靠着木椅,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上,忽然而至的大雨中断了那场比赛,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逆着人群向她跑来,他曾经那样焦急而温柔的喊她的名字,他说“陆胜男,你不要吓我”…… 陆胜男捏着伞柄的手指骤然收紧,看着那扇被遮挡严实的窗户莞尔一笑:“江景白,你也不要吓我。” 大一寒假结束的时候,陆海升在江城一中对面的百货大楼里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管吃管住,每月两千五的薪水。薪水虽然不高,可是对于他这样带着伤残退伍的老兵来说,至少稳定轻松。 张越说,是他爸爸张逸托人安排的工作。 陆胜男却记得很久以前,向暖就说过,学校对面的那栋百货大楼是江景白家里的产业。连带她兼职的新华书店也只是租赁的场地。 她明白她和江景白的差距,云泥之别大概也形容不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陆胜男站起来,即使撑着伞,也几乎湿了个透。身体里的寒意让她牙齿都咯吱作响,索性收了伞,绕着不大不小的疗养院跑了两圈,又回到那张木椅上坐着。 向暖说,喜欢一个人,如果得不到,至少也要让他知道。 她不知道江景白以后要面临怎样的未来,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想这样陪着他度过这尚算自由的一晚。无论他是否知晓,并不重要了。 雨水格外的不配合,总是下个不停。陆胜男抬头,想起六岁那年母亲将奄奄一息的她从水井里捞出来时煞白的脸和愤怒的眼睛,她躺在床上又被陆海涛揪起来扔在墙角,连痛都麻木。 母亲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招弟真的是你的女儿”…… 陆海涛的拳脚似乎比这样的雨水还要密集,悉数落在她们身上。她几乎断了气。 都说为母则强,母亲终于发了狠,从厨房拿了惯用的菜刀,劈头盖脸的就朝着陆海涛劈下去。 陆海涛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痕由此而来,痛极之下夺了刀,一刀一刀地砍在母亲单薄的身体上。 她记得母亲倒地时伸着带了血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她说,别看,别看…… 陆胜男蜷着身体在冰冷潮湿的墙角坐了一夜,从天黑到天明,一直看着母亲的尸体。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哭泣,只是那样看着她。 那一晚似乎格外的凉,而今夜也不遑多让。 陆胜男一点困意都没有,只是看着二楼已恢复黑暗的窗口怔怔出神。 夜晚总是寂寥,雨势却没有减小,落在树叶上还能听见声响。 “陆胜男,你是不是疯了?!” 江景白气急败坏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陆胜男已冻得脸色发紫。她想伸手抱抱他,可是大概是坐了太久,才起身就踉跄了一下,随后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陆胜男抬头,看见江景白下巴下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江景白,你要好好的。我等你出来。” 雨水从江景白瘦削苍白的脸上划过,再落在她脸上时,带了温度。 不等她细看,江景白俯下身,温热的唇落在她冰凉的唇上。刹那间,所有的灯光都失了光芒。 他说,陆胜男,你怎么这么傻? 51.51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2) 向暖,在失去他的岁月里,我所有的青春都一去不返。——陆胜男 记忆里苍白无助的脸和眼前浑身戾气的脸重合在一起,陆胜男撑着地面,听见江景白说:陆胜男,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陆胜男想笑,扯了扯嘴角,却有些想哭。 江景白似乎也没有想要她回答,直直站起身,留给她一个孤冷的背影。 “段墨,带她去医院。”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冷漠得连晚间的凉意都让了步。 一如当年…… 江景白曾经黑色的短发被染成了栗子色,左耳有了耳钉,眼角带着戾气,鼻梁依旧高挺,菲薄的唇带着樱桃红的健康,明明就是江景白的脸。 他身上的烟草味和记忆里大卫杜夫的香水味重合,连同记忆里那个叫江景白的男生清浅的笑都被翻了出来,陆胜男终于发出了声音:“江景白,你去了哪里?!” 她想,她的声音肯定比刚刚被打趴下的男人更加凄厉绝望…… 六年前,临走时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声音缱绻温柔:“陆胜男,谢谢你。晚安。” 原以为她痴心不改的执念有了回应,然而不等她高兴太久,江景白却自此消失人海,连半丝消息也无。 晚安晚安…… 从那天起,她不曾一日好眠。 江景白回头,陆胜男忽地站了起来,纤细白皙的脚腕泛着红,他尚没有来得及反应,她手里的高跟鞋就砸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中气十足的咆哮: “江景白,你TM的就是一混蛋!” 酒红色的高跟鞋猝不及防地砸过来,又出人意料地准。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力气不小。 站在江景白身边的段墨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江景白的脸才免遭被鞋砸中的命运。 陆胜男听见周围人的低呼和吸气声,或许是今晚酒喝得太多,往日里的淡定从容在见到江景白的那一刻都见了鬼。她不知道是酒醉壮人胆,还是积压心里多年的情绪终于不堪负荷,陆胜男指着江景白尖声骂道:“江景白,你个王八蛋!” 江景白眯了眼,拨开段墨挡在他面前的手,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眉梢轻挑,缓步在陆胜男面前停下。 曾经目光清澈的少年,此时不过是一个浑身烟草味的街头混混。 陆胜男毫不示弱地盯着他。 “我刚刚说错了,几年不见,除了个子没怎么长,脾气和胸围倒是长了不少。”江景白嘴角微扬,好看的桃花眼眯成线,“那时候你可不敢这样看着我。” 大三的时候,江景白被警校辞退,从此不见踪影。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并肩而立时,她的头与他的耳朵齐平。而现在,她即使仰起头,也不过堪堪与他的下巴看齐。 52.52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3) “那时候你也没有现在这样不务正业!”陆胜男咬着唇,愤怒而失望。 江景白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语气,也不以为意:“那时候你也没有这样豪气干云地喝醉酒在街上对着男人撒泼。” 言辞犀利。 她浑身的酒气,隔着半条街都可以闻到。白色吊带外搭着高腰小西装,穿着白色的包臀一步裙,踩着酒红色的高跟鞋,虽然不曾浓妆艳抹,此刻却也真的像个女人一般,有了风韵。 那时候的她,常年穿着一中的蓝白色校服,一副邻家妹妹的清纯模样,全校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乖巧听话的学生来。 陆胜男摇摇晃晃地看着他笑:“我就是撒泼怎么了?我就是乡下来的柴火妞,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总比你好,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就不见踪影……” 她眼神有些迷离,一双手柔若无骨,抓着他的白色衬衫衣领有些激动,晃得他眼花。 “你知不知道……”她一概的短发几年不见长了很多,起风了,黑色的长发顺着风向飞舞,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视线。 曾经被宋煜然嘲笑土得掉渣,黑得像碳的陆胜男,终于褪去那些青涩,皮肤白皙了,头发长了,衣着时尚了…… 可是,骨子里还是那个执拗得近乎偏执的女生,那个为了见他一面在大雨滂沱里等了一夜的女生。 江景白有片刻的失神,陆胜男抓着他的衣领使劲儿摇晃,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担忧都悉数发泄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明亮的眼睛泛着光,却又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江景白眼神一黯,看着远处亮着的车灯,握住了陆胜男受伤的手,嘴角讥诮:“你有什么资格担心我?嗯?” 他的眼神冷漠而冰凉,丝毫没有记忆里的温暖。陆胜男缓缓地收回了手,抽噎着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是了,她有什么资格担心他? 就因为那天晚上他浅浅的一吻吗? “景白,还没解决吗?我困了,想回家睡觉。” 温柔的女声响起,陆胜男踉跄着又后退了两步,看着已经走到江景白身边依偎在侧的女生有些缓不过神来。 “这位是?” “一个高中同学,喝醉了,在这里耍酒疯呢。” “美女,你没事吧?” …… 陆胜男第一次觉得自己醉得不清,他们的声音交错而来,江景白的声音像是利剑,嗤拉一声刺穿她内心的堡垒:“好歹是同学,我让段墨带她去买点儿药处理一下手脚上的伤口。” 陆胜男失魂落魄地将手里另一只鞋扔在了地上,对着江景白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不用了,谢谢江同学的好意。我自己能回去。” “谢谢你的担心。不过下次可别这样大庭广众的对着我又哭又闹的,”江景白挂着笑,伸手将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往怀里轻轻一带,“不然我女朋友会吃醋的。” 又笑着在那个温柔可人的女人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女朋友…… 心里某个角落的酸意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就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脏瑟缩了一下,难受得紧。 53.53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4) 陆胜男点头:“嗯,以后不会了。” “这是我高中同学,陆胜男。”他笑着给介绍她们彼此,“我女朋友,陈默。” 陈默是个女人,雪肤花貌,眼睛大大的,化了淡妆的脸精致漂亮。白色的棉布裙衬得她更加瑰姿艳逸,如同盛开的蔷薇。 与江景白重逢的喜悦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陈默的存在冲刷得为负了,陆胜男刚刚想要说的千言万语就这样胎死腹中。 “给我留个地址吧。”她有些丧气地开口,刚刚气吞山河的气势一去不返,“张阿姨……” 陆胜男顿了顿,有些悲伤的出声:“阿姨留了一封信,是写给你的。夹在我送给她的那本书里。前两年我看那本书的时候才翻出来的。把你的地址留给我,我给你送过去。” “放心,我没有看过。”她有些着急的解释。 “我妈写给我的?” “嗯。” “要不这样吧,陆小姐,”陈默打断他们的谈话,“陆小姐把你的地址和电话留给段墨,回头让他去你家取回来给景白就好了。就不劳烦陆小姐亲自走一趟了。” 江景白没有出声,陆胜男的醉意醒了大半。 她不打算让自己更难过一些,配合的点点头,收敛了情绪:“好。” “段墨,你带陆小姐去药店或者医院上点儿药。”陈默迅速地吩咐,又扭着江景白的胳膊摇了摇,“景白,我好困。我们回去好不好?” 撒娇的意味不言而喻。 陆胜男冲他们挥挥手:“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 江景白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段墨,把人安全送到家。” “好的,江哥。” 江景白骑着拉风的机车,载着那个眉眼如画的女人呼啸着从她眼前消失。 等到人都走远,段墨叼着烟走了过来,斜睨着她:“想哭的话就趁现在哭个够,我不会笑话你。” 陆胜男有气无力地俯身,捡起地上的高跟鞋。然后直起身冲段墨笑:“我有什么好哭的。” 午夜已过,她是灰姑凉,可是没有水晶鞋,也没有南瓜车。 段墨点点头:“的确没什么好哭的。” “本来。”陆胜男赞同地点头,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你有手机吧?” “要给谁打电话?”段墨掏出自己的电话来递给她。 陆胜男不说话,在电话上飞快地输入自己在江城的地址后将手机还给了他。 “备忘录里是我家地址,到时候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到这个地址来找我拿东西。” 段墨瞄了一眼手机信息,皱了皱眉:“怎么没有电话号码?” 陆胜男得意的眨眨眼:“他们说,不能将自己的电话号码随意泄露给来路不明的人,尤其是男人。” 段墨的烟掉在了地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陆胜男拎着鞋带,将鞋子画着圈甩了起来,向前跨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与段墨面对面,对着他响亮的吹了个口哨。 “拜拜……” 54.54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5) 段墨看着她赤着脚向前走,或许是因为醉酒,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得让人怀疑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摔倒。段墨皱着眉,叹口气,认命地追了上去,拉着她晃动的胳膊。 “公众场合,帅哥,请你自重哦……”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他有些嫌弃地撇开头。 陆胜男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咧嘴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两瓶就喝成这样?” “不,不是两瓶,”陆胜男眯了眯眼,又打了个酒嗝,“是两打。怎么样?我厉害吧?” 她脸上有了俏皮的笑,段墨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电话忽然响起。 江景白。 “是,江哥,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家。” “走吧,先带你去药店上药,化脓了也很麻烦。” 陆胜男伸出手一把将他推开。她的力道不算大,但因为毫无防备,段墨还是被推出两步远。 “要你管!”她变了脸,一脸凶相。 段墨恼火,眼角余光却看到自己白色衬衣上她碰到的地方留下的腥红斑点,于是梗着脖子捏着陆胜男的手:“江哥最喜欢大小姐那种知书达理的女人。” 换言之,他最讨厌无理取闹的女人。 陆胜男的沉默不过三秒,就仰着头反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关我P事!” 她当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女人。 从来都清楚,再明白不过。 段墨觉得头疼,放缓了语气:“那么陆小姐,拜托你让我完成江哥交给我的任务回去交差好吗?” “完不成又怎样?江景白又不会怎么着你。” “不,江哥对手下的人从来都说一不二。如果我就这样回去,肯定会被揍得不轻。” “江景白才不会揍人……”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江哥一样。” 陆胜男忽然停了脚,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段墨看不懂的情绪。 她忽然伸出手拍了拍段墨的肩膀:“你说得对,我并不了解现在的他。可是,你挨揍跟我有P的关系?“ 黑夜里,她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收了笑,冲着段墨瞪眼:“你再跟着我,我就喊非礼啦!“ 段墨只觉得头疼:“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江哥最讨厌胡搅蛮缠的女人了。“ 陆胜男瞪着他,往他身前凑了凑,忽然大声喊:“非礼啊非礼啊!“ 江景白江景白,她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你疯了!“段墨脸都绿了,虽然凌晨街道行人稀少,但是九街向来是夜场中的夜场,偶有路过或在大排档吃宵夜的人纷纷投以表示关切的目光,段墨只觉得脸都被丢光了。 情急之下他伸手捂住了陆胜男的嘴,不让她继续污蔑他的“清白“。 鼻尖传来淡淡的烟草味,段墨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架着她的胳膊往前走,讪笑着说:“这是我女朋友,吵架呢……“ 围观的人都投以了然的目光。 陆胜男脸色黑得如炭,张嘴就在段墨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你就是个泼妇!“段墨吃痛放开她,有些头疼。 见陆胜男抬腿就要走,段墨又拉住她:“我的姑奶奶,算我求你行不行?“ 55.55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6) 段墨指了指自己刚刚被她拍过的肩膀,白色的T恤上有着点点猩红。 “我饿了。“陆胜男歪着头,看着段墨说。 “先找个诊所包扎一下,我请你吃宵夜怎么样?“ “好。“ 陆胜男一直都心神不宁,或者说是和江景白意外的重逢让她枯寂已久的心绪震荡不安,所以在诊所医师用蘸了碘酒的棉球洗破了皮的伤口时,连疼痛都麻木。 “嗯,在诊所呢。没什么大碍。“段墨拿着电话走了进来,看着陆胜男,“好。” “听见没?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段墨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五月的江城晚上依旧泛着凉意,从诊所出来,陆胜男搂紧了身上的外套。 “吃什么?”段墨拧着眉问,觉得这个女人真是麻烦透顶。 “川菜。” 到了熟悉的餐馆,宵夜的人并不少。陆胜男点了一堆听上去就很辣的菜,支着头看段墨:“有烟吗?” 段墨愣了,好看的桃花眼眯成线:“你要抽烟?” “不然呢?” 段墨掏出一支烟递给她,古怪地看了她两眼。 “大晚上的你瞎出来晃荡什么呀?“段墨忍不住,”也就是遇见我们,要是遇到别的混混,还不活扒了你?“ 陆胜男将背包“啪“的一下扔到桌上,然后从内衬的口袋里翻出一般看上去就十分锋利的军工刀来。 段墨吞了吞口水:“你这女人,真是凶残。“ 陆胜男将烟别到耳朵后,寸长的军工刀在她的左手飞快旋转,十足小太妹的模样:“当然,我可是杀人犯的女儿!“ 她眼里的讥诮一目了然,淡漠疏离又漫不经心的笑着,段墨心下一跳,觉得虎口被她咬过的地方灼热起来。 “英雄不论出身!“段墨伸手夺过她手里的刀扔进包里,“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 陆胜男愣了一会儿,又笑了:“大概这是听到我是杀人犯女儿后,我所听到的第一句赞美。谢谢夸奖!“ “我什么时候夸你了?“ 陆胜男却不再说话,饭菜很快就上来,看着红彤彤的一片,段墨只夹了一片水煮鱼,辣得嘴角都火烧火燎的。 陆胜男却吃得欢快。 从餐馆出来,陆胜男点了烟。手指白皙纤细,不长不短的指甲晶莹发亮,她的长发被风扬起…… 姿势很迷人…… 但是,看着陆胜男被呛得仿佛得了肺痨一般咳嗽不停,段墨连哀叹的力气都省了。 “你不会还抽什么烟?“段墨伸手夺过她指间的香烟,扔在地上捻灭。 陆胜男停止了咳嗽,抬头时已是泪眼迷蒙:“咳咳,这不是在学嘛……“ 有液体从她眼角滑出,刚刚的川菜让她的嘴唇鲜红,越发衬得脸色苍白。 段墨叹口气:“你这是何必?想哭就哭出来,又何必折腾自己?” “我只是呛到了。”陆胜男伸手将头发又简单的束起来,打了个响指,“我快到家了,你是现在跟我上楼取东西,还是下次?“ 56.56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7) “这么晚,不怕我耍**?“段墨斜睨着她,似笑非笑。 “长夜寂寥,有人作伴也不错。当然,“陆胜男扭头看了看他,有点儿嫌弃,“如果这个人长得更加秀色可餐一点会更好。” 段墨一噎,想起江景白电话里的吩咐,摇头:“我怕你对我耍**,还是下次白天的时候再来取吧。” 陆胜男笑:“下次可要好好打扮一下再来!“ 段墨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女人调戏了。 回到家,向暖的卧室还亮着,听见开门的声响,探出头来看她,嗔怪道:“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陆胜男关上门,倚着墙看她:“暖暖,我刚刚,看见江景白了……” 江城有四千多万人口,八个主城区的人口达到近一千万。陆胜男不知道这些年江景白去了哪里,可是按几率来说,即使同在江城,若不是有心,两个人走在街上要遇到的概率却着实不高。 向暖握着陆胜男颤抖的手,拧了毛巾来给她擦脸:“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陆胜男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眼神有些迷离:“是啊,看见他,那又怎样呢……” 向暖将客厅的滑门推开,坐进阳台上的室内吊篮里,指间夹着香烟,声音清冷:“陆胜男,别告诉我你还喜欢他!“ 陆胜男蜷起身体,默不作声。她所有的清醒都在刚刚遇见江景白的时候消耗殆尽,所有的疼痛都后知后觉地传来,她什么都不愿想。 良久,在阳台上抽完烟发完呆回来的向暖,看着在沙发上睡着的陆胜男皱了皱眉头,也没叫醒她,从柜子里翻出毛毯给她盖上。 向暖微凉的手指抚上陆胜男蹙着的眉头,轻轻一笑,又无声叹口气。 回到卧室的时候,安安依然还在睡着。肉嘟嘟的小脸恬静柔和,胖胖的手指被他放在粉红的嘴里咬着,有口水流出来。 向暖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才关了灯睡觉。 不管怎样,黑夜都会过去。 陆胜男在向暖出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宿醉的感觉可真不好受。然而看到一直盯着自己的安安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时,心都软成了水。 见陆胜男睁眼,安安拍着小手直笑,大大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看了就心软。 陆胜男却不敢抱他,昨晚回来头疼得厉害,也不曾洗澡就睡了,身上难闻得紧。 “李阿姨,你先带会儿安安,我去洗澡。”陆胜男轻轻捏了捏安安的笑脸,把他交给保姆李阿姨后就去洗漱。 花洒的水顺着肌理往下,陆胜男才想起昨晚,好似真的看到了江景白。 这些年她过得不算好,C大毕业的时候找了个很不错的工作,可惜不知道是谁将她的父亲是杀人犯这件事捅到了高层那里,并被竞争对手透露给了合作方,导致公司损失了一个大客户。然后在领导委婉含蓄的提示下,自己递了辞呈。 大学毕业的前三年几乎都是如此,每每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就被“杀人犯女儿”这个标签打回原型,陆胜男也不再挣扎,索性就不再找固定工作。 好在大二的时候修了德语双学位,考了证书,靠着兼职英语和德语的书面翻译,稍微勤快点儿,收入也过得去。 后来阴差阳错下认识了大型商务会所盛世的老板赵恒之,在夜场当领班,虽然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些烦,收入却很客观。陆胜男很满足。 陆胜男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岁半的安安正在地板上颤颤巍巍的学走路。 如果忽略她依然单身这件事,其实过得也不算差。 那么江景白呢?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 57.57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8) 陆胜男拎着鸡汤,抱了安安去医院看陆海升。安安上车就爱睡,才几分钟的功夫就迷糊了。 陆海升三年前被查出患了肝癌,幸好是早期,控制得好,手术也很成功,只是身体差些,原以为会就此过去。 然而到底是她福薄,注定要孤家寡人。半年前陆海升又觉得胸口疼,复查的时候才知道,癌细胞扩散了。 陆胜男摸了摸安安柔软的头发,目光也柔和下来。 “怎么又过来了?“陆海升正躺在床上看书,说着责备的话却毫不迟疑的将安安抱了过去。 “熬了点儿乌鸡汤,再说,安安也想你。“陆胜男笑。 陆海升瞪了眼:“可别把我的乖外孙给累着了。” “哪敢呀!” 安安恰好醒来,揉着迷蒙的大眼睛看了看,见是陆海升,一岁多的孩子已经认人了,自己将小脸凑过去在陆海升脸上吧嗒一下亲了口,然然咯咯笑起来。 陆海升顿时眉开眼笑。 他才四十八岁,古铜色的脸上褶皱却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原本乌黑油亮的一头黑发也渐渐花白,陆胜男想着就觉得鼻头发酸。 医生说,若是病人心情好,最多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想治愈,却是不可能了。 所以陆胜男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 陆海升精神不错,又喂了安安好些米糊和鸡汤,饭后陆胜男就搀着他去院子里走走。 他在部队落下腰间盘突出的毛病,没少受罪。身体单薄得厉害,最小号的病服穿在他身上都空荡荡的,陆胜男有些心惊,握着他单薄纤瘦的手臂就有些抖。 陆海升却是很高兴,左手牵着小小的安安,右手由着陆胜男扶着。安安很乖巧,也不乱跑。只是一个劲的笑。 “也不知道安安一天天的笑个什么劲。“陆胜男将安安抱着,和陆海升一起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今天日光温和,天气不错。 “笑才好,我们安安啊,长大后肯定是心宽的人。“ “才这么一点儿大呢,哪能看到以后。“ “都说三岁看老,你还不信。“陆海升笑,刮了刮安安的鼻子,”安安快点儿长大,以后就可以保护你妈妈了。“ “我哪用得着他这个小鬼头保护。“陆胜男失笑。 “胜男,你也不小了。我也想明白了,安安的爸爸是谁,你不告诉我就算了。可是,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安安想不是?安安没有爸爸,靠你一个女人,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过?“ 又来了…… 陆胜男也不反驳:“陆叔叔,我心里有数呢,放心好了。“ “我知道你从小就要强,小学毕业的时候闹着我要给自己改名字,我还以为你嫌自己名字不好听,谁知道……“ 谁知道,她竟然给自己改了“陆胜男”这个名字。胜男胜男,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当初陆海涛嫌弃她是个女儿身罢了。 “那时候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陆胜男淡笑,也不恼。 “我看你现在也没有懂事到哪里去!”陆海升加重了语气,“你若是懂事,既然安安爸爸不要你,当初就不该……” “陆叔叔,虽然我们安安还小,可是,他还是听得懂的。“ - - - 题外话 - - - 额,因为出了点事回家太晚,所以更新迟了,见谅。明后两天两更送上~么么哒~ 58.58要得过且过,才好过(19) 似是回应陆胜男的话,安安挥舞着藕节似的小胳膊笑得欢畅。 她当然知道陆海升想说什么。只是安安的来历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而她又有不能说的理由。 比如,陆海升的巨额医药费,比如,向暖的未来。 陆海升长长的叹口气:“是我害了你。” 陆胜男抱着安安,似是没听见:陆叔叔,你上次不是说张叔叔给我介绍了个青年才俊吗?要不改天去看看?“ 她就知道,若是不从,无休止的念叨堪比唐僧的紧箍咒。 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对人生向来迷茫的张越去当了志愿者,回来后就辞去了一中校医的工作,背着行囊四处游荡,先是国内,而后是东南亚国家,再然后去了东非。将自己的志愿者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还拿过不大不小的国际奖。 他说,当志愿者是会上瘾的。 都说付出才是最快乐,陆胜男想,张越可以如此肆意,也是因为有着张叔叔这个财阀在背后支撑。一般人奢求不来。 而据说,这个青年才俊是张越在国外认识的志同道合的好友。 陆海升眼睛都亮了:“你同意了?“ 陆胜男哀怨地叹气:“这么好的‘才俊’,不同意还能怎么办?” 张越在电话里几乎将这个才俊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当时拒绝了,但是几个月下来陆海升几乎每隔两天就要提一回。 掰着指头算算,她好像再有三个月就26了。 “那这次可说好,不许吓人家!“陆海升又板着脸。 “说得好像我是夜叉一样,没事吓唬人做什么?“陆胜男讪讪。 第一次相亲的时候,陆胜男笑着和对方说比划比划,练了格斗和跆拳道的陆胜男对上轻视女人的对方,两个回合下来对方脸就青了。 结果不言而喻。 “也不许抹黑自己!“ “咳咳,“陆胜男点头,”好。“ 其实她也没有抹黑自己,就是不禁意间透露自己有个杀人犯父亲,还有个父亲身份不明的一岁儿子,再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在盛世这样的会所上班…… 于是,对方的表情,大概遇到洪水猛兽也不过如此。 见陆海升还要说什么,陆胜男连忙把安安塞进他怀里:“安安这两个月长得可真快,抱着手沉,陆叔叔帮我抱抱……” 安安粉嫩的脸就趴在陆海升胸口,小手攥着他的手指,咧着嘴笑,流了一脸的口水。 陆海升的话就说不出口来了。 陆胜男松口气,她承认她并不乐意去相亲,只是碍于陆海升的担忧和他的病情,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陆胜男胸口有些闷,是因为真的瞧不上眼,还是对江景白念念不忘?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不清楚。 可是在昨晚看见江景白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无论怎样骗自己,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所有试图遗忘的努力,都不过是一场不甘心。 可是到最后,也不过是证明了让她害怕的一个事实:自己,还喜欢他。 59.59要得过且过,才好过(20) 要怎样才能在心里喜欢一个人,而身边却是另一个人? 陆胜男看着向暖,叹口气。 “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来给你们赵老板送钱来,不好吗?”向暖化了个夸张的烟熏妆,眉眼精致,冷艳中带着疏离,眉梢轻轻一挑,怎么看都是风情。 盛世大厅里橘色灯光透着暖,陆胜男接过向暖的轻薄外套,冲身边的服务员点头:“我来接待,你们忙去吧。” “陆经理,楼上,高总……” “没事,我一会儿过去。” 向暖微醺的头支过来,靠在她肩膀上,笑着看她:“陆经理,高总是谁啊?” 陆胜男揉了揉眉心,搀着向暖进了电梯。 “我也想知道呢,高总是谁。”陆胜男叹气,“暖暖,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在一起?” 向暖靠在她的肩膀上,语笑嫣然:“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我爸喜欢不就好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了,就像是陆胜男忽然窒息的心跳。 “胜男,就算是白司念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回头……” “如果要他死,我就给他陪葬!“ 陆胜男似乎又看见两年前那个决绝又绝望的向暖,此刻看着她带着醉意的脸,即使醉了,脸上也挂着笑。 漫不经心又嘲讽,却又无奈的笑容。 陆胜男剩下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 “好歹,高子豪对你还是有心的。“陆胜男这样说着,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向暖,”下午六点多就过来了,说是好几天都找不到你……“ “是啊是啊,如果我爸不是公安局局长的话,估计我消失好几个月他也不见得会来找我……“ 人心向来经不起推敲,陆胜男揉着眉心:“向暖,将心比心。” 向暖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也不再靠着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我早就没有心了。” 到了包房门外,厚重的门忽然打开,露出高子豪挺拔的身形还有毫不掩饰的焦急的脸。 “向暖!”高子豪欣喜的叫了一声,随后又皱眉,“你喝酒了?” “暖暖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工作要忙。” “谢谢你啊,胜男。”高子豪扶着向暖,冲着陆胜男道谢。 “希望你能把她找回来。“陆胜男伸手揉了揉向暖的短发,意义不明的说了这句话。 转身的时候,却听见高子豪说:“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再回头看时,只看见小心翼翼抱着向暖进音乐包房的背影。 大四的时候,向暖将一头长发舍了,剃了光头。成天将自己扔在图书馆和补习班,只是为了考上美国前三十的大学。 出国的时候向暖抱着陆胜男哭,说是以后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要抱着她把未来几十年的委屈和不舍都一次性哭完。 然而等到向暖在美国研究生毕业时却回来了。 只身一人。 不,只是彼时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向暖就有了安安。 向暖回来后,却再也没在陆胜男面前提起过白司念,也不再哭过。 她只是说,胜男,我和你一样。现在只觉得,生活要得过且过,才好过。 60.60锦年不重来(1) 高子豪带向暖走的时候已是凌晨,向暖似乎又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手舞足蹈地在发疯。 陆胜男帮着手忙脚乱的高子豪将向暖按在了车座上,看着他们走远。 新来的一个服务员还很年轻,身材娇小,长得十分漂亮,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家都叫她小路。 “陆经理,高总对向姐姐可真好。“小路跟在陆胜男身后,不无羡慕的说。 陆胜男笑了笑:“你男朋友对你也很好啊。“ 小路不明所以,陆胜男就看了看她尾指上的小钻戒。 小路慌乱地将手藏到了背后:“这个啊,这个是白银镶水钻的,值不了几个钱。“ 所以说,还很年轻不谙世事呢。 陆胜男笑了笑,径直去了洗浴中心巡查去了。 等到下班结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 好在居住的小区治安良好,环境也很不错。出了电梯,在转角处就看到一抹伫立的身影。 陆胜男心下疑惑,暗暗捏紧了包里的刀。 “你回来了。“他忽然转身,冲着陆胜男开口。 陆胜男手里的钥匙在他转身的刹那就掉在了地上,发出金属撞击地面的刺耳脆响。 江景白。 江景白迈着长腿走了过来,低头捡起她的钥匙,笑着开口:“这么惊讶?“ 陆胜男深吸一口气,按住心神,提醒自己不要激动。 “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都不请老朋友进屋喝杯茶吗?“江景白靠着墙,”我可是等了好久,腿都酸了。“ 进门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陆胜男仍有些恍惚,江景白却问:“家里还有人?” 意有所指。 陆胜男恍惚点头:“嗯,有。” 李阿姨和安安,可不是人么? “哦。” 看着江景白穿了陆海升的拖鞋,才明白过来他刚刚问的什么意思。 不禁有些懊恼:“咳,你穿的是陆叔叔的鞋,呃,就是以前和你说过的陆海升……” 江景白似乎笑了笑,陆胜男正要开灯,江景白却握住了她的手:“不要开大灯,这样,就很好。”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陆胜男的脖颈,陆胜男心跳快了好几拍,却还是顺从地没有再开灯。 手背上温热的手掌移开,江景白径直走向沙发坐下。 玄关处的橘色顶灯淡淡的,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来拿阿姨的信的吗?”陆胜男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江景白却迟迟没有答话。 他修长的身影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长长的腿伸直了蹬在茶几桌脚,似乎睡着了一般。 温暖的灯光透过来,陆胜男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颜却莫名觉得欢喜,欢喜中又带着莫名的难过。 陆胜男握着自己的杯子,黑暗里,映在水杯里的脸看不清表情。 可是,陆胜男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是难看极了。 四周静谧,晚风从客厅敞开的玻璃窗吹进来,微微泛凉。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61.61锦年不重来(2) 手里的玻璃杯忽然变得充满凉意。 她也曾想过,再见时彼此该是什么模样。该笑着打招呼还是假装经年不见早已不记得,亦或者…… 他们终究如同这般,连问候也变得疏离。 “嗯,还不错。“陆胜男握紧了水杯,竭力让自己镇定,“那么你呢?过得怎样?” 黑夜里似乎有叹息声,却听得并不真切。 “我?嗯,也还不错。” 两个人似乎再也找不到话说,陆胜男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铿锵有力,却又慌乱不已。 “我去给你拿阿姨的信。” “好。” 那年江景白被带走,她从疗养院回来后高烧不止,不过是两三天的功夫,好似世界都变了样。 江景白消失不见,白司念出国。 直到张越从国外回来说,江景白的妈妈独自一人在疗养院,时不时有些疯癫。希望她可以去照顾她。 那天张越说的话都还在耳边:“姑姑身体早被毒品拖垮了,再这样抑郁成疾,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江景白的前路和将来在哪里,都不知道他要在监牢里待多久。 而江景白妈妈,也不知道能否等那么久。 陆胜男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夹在里面的白色信封微微有了褶皱:致景白。 白纸黑字,细细的黑色笔迹并不工整,在她最后的岁月里,她已经手抖得拿不稳筷子。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江景白正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抱着向暖给安安买的一米高的大**兔玩偶,手里捏着太空沙,看见她,抬头漫不经心地问:“你有孩子了?“ 城市的霓虹带着夜色的沉寂,小区的路灯微亮,暖白色的灯光在他身后将他笼罩在其中。 陆胜男眉心跳了跳,江景白似乎有些难过。 手里的信忽然就变得烫手。 “嗯,一岁半了。“陆胜男将信递给他,”你怎么知道有孩子在?“ 江景白忽然从地上起身,又快又急,夺过她手里的信,一把捏住她纤细的手腕:“谁的?” 带着肆虐的愤怒和戾气,声音也不似之前的清幽。 被捏住的手腕如烙铁般发烫,又痛。陆胜男抬头,撞进他黑色的眼睛里。 心脏忽然就疼了起来,好似被他捏住的地方不是手腕而是心脏般。 “什么谁的?这是阿姨给你的啊……” “孩子是谁的?“ 江景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陆胜男疼得眉头都皱在一起。 陆胜男本能的用自由的右手去掰他捏着自己手腕的手,她越是挣扎,他越用力。 有温热的液体从他手腕上流下来,沿着手臂一直蔓延在他的指间,落在她的手腕。 猩红如蔷薇的液体,带着血腥。 “你流血了!”陆胜男慌乱地叫了出来,“江景白,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江景白怔怔地看着她慌乱的面孔,放开了她。 陆胜男慌张地撩开他手臂上的衣服,露出小臂上寸长的伤口来,又深又长,血肉可见。 兴许是刚刚太过用力,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 “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62.62锦年不重来(3) 陆胜男见到血迹格外的慌乱,从书房翻出急救箱,不容分说的拿出碘酒、棉球、纱布等物品给江景白包扎。 “怎么这么不小心?”陆胜男一面清洗伤口一面抱怨。 江景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不小心蹭到了。“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怎么可能是蹭到?“陆胜男不信,”一看就是被刀划的……“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手上浸了碘酒的棉球因为走神,力道没控制好,全压在了伤口上。 听到江景白的抽气声,陆胜男才回过神来。 “你谋杀啊?”他声音有些重,却不见多生气。 陆胜男心头火起,加大了力道在伤口边缘狠狠按下去。 江景白却只是看着她,连抽气声都没了。 这是刀伤,她当然认得。可是,即便他承认了又怎样? 陆胜男泄气地处理伤口:“虽然现在天气并不热,你还是不要沾水,少吃辛辣的食物,别再用力……” “你好啰嗦。”江景白打断她。 陆胜男一噎,也不反驳,用了纱布将那道伤口绕着他纤细有力的小臂缠绕起来,最后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江景白挑了挑眉,还没开口,又见陆胜男将蝴蝶结拆了,规规矩矩的系了个十字结。 “被你女朋友看到不好。”陆胜男将东西收好,声音平淡无波。 江景白眯着眼,没有再说话。 “你,什么时候走?”陆胜男犹豫着开口。 安安很乖巧,几乎不会哭闹。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该天亮了,他…… “很想我走吗?”江景白睁开眼,斜睨着她。 陆胜男轻轻一笑:“怎么会?只是想,你要是不走的话,可以睡客房。” 江景白晃了晃自己的手,低着头,声音沉闷:“陆胜男,我饿了。” 陆胜男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回答:“你想吃什么?” 她似乎听见江景白的笑声,却又不真切。 “都好。” 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的材料,就着白天给陆海升剩下的鸡汤煮了碗面,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埋在碗底。 江景白正用左手在客厅捏安安的太空沙。 “冰箱里没什么吃的,只有面条了。你将就着吃点儿。” 江景白直接坐在地板上,将面条端到茶几上,大概是真饿了,三两下就将一碗面吃个精光,连汤都不剩。 “你的孩子……”他欲言又止。 “儿子,叫安安,大名叫赵琛,一岁半了。” “这样啊……”江景白支着头,看着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陆胜男收碗的手一顿,笑了笑:“问这个做什么?“ “作为朋友,好歹关心一下不是?“ “那么你呢?你和陈默,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陆胜男心一横,就将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可是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她害怕听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江景白看了她两眼,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却没有回答她,而是打了个哈欠,躺在了沙发上,嘟囔着说:“我好困,等了你三个小时呢。就睡这儿了……” 再也没有了声音。 陆胜男松开手,到了厨房才发现掌心里清晰可见的月牙印。 还有稀薄的汗水。 靠着厨房的大理石桌台,陆胜男不禁自嘲:事到如今,还在奢求什么? - - - 题外话 - - - 因为昨天是我生日,朋友闹得比较晚。不好意思,更晚了~ 63.63锦年不重来(4) 收拾好厨房出来的时候,江景白果然已经睡着了。 怔愣了两秒,陆胜男去了客房将薄毯拿出来盖在他身上。客厅里的窗帘被风吹起,打了个转,又缓缓落下,如此循环。 陆胜男起身,将厚厚的遮光布一并拉拢。 路过江景白身边的时候,脚步却移不开,眼神也被定格。 鬼使神差地走在沙发边上坐下,挨着江景白不过是一只小臂的距离。他很高,高中的时候就有185cm,这几年不知道有没有再长。长腿露出一截在沙发外,笔直修长。 这几年好似他瘦了些,却更加结实了。也好像黑了些,不似高中时的白皙。栗子色的头发微微有些卷,眉毛很粗,眼睫毛很长,像小刷子似的。鼻梁高挺,五官依旧俊逸,却带了些岁月的痕迹。 该怎么形容? 陆胜男坐在边上,就这样看着他。 好像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也许是记忆在说谎。陆胜男想。 “江景白……”陆胜男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抚上那张日思夜念的脸,“江景白……” 陆胜男只是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开心又仓皇。 “不要再找不见你……” 她低低说着,缩回手,回了自己的卧室。 黑夜里,江景白忽然睁开了眼睛。 陆胜男这一晚睡得很沉,比喝酒或者用了安眠药还要沉。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急急地翻身下床。 客厅里只有叠好的毛毯。 李阿姨带着安安回来,见了陆胜男笑:“陆姑娘,早上走的那个男人是谁啊?可真精神。” 安安吮着手指,看到陆胜男,眼睛亮亮的,伸手就要陆胜男抱。 “他什么时候走的?“陆胜男接过安安问道。 “早上起来给安安做早饭的时候就走啦。六点多吧?大概。“ 陆胜男笑了笑:“知道了。“ “陆姑娘,那个,“李阿姨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那个男人,可是安安的爸爸?“ 陆胜男逗弄安安的手一滞,摇头:“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唉,是吗?“李阿姨好像很遗憾,”那么好看,真是可惜了……“ “李阿姨,别再说这样的话。他是有女朋友的。“ “哎,知道了。“ 李阿姨摇着头,去厨房忙了。 陆胜男苦笑,好看吗? 江景白当然好看。 “安安,我可真是羡慕你。“陆胜男点点安安的额头,安安咯咯笑起来。 她又不禁发愁,安安一岁半了,却还是不会说话。去医院检查却又没有任何的异常。现在他常常想要什么东西,就一个劲地盯着,然后伸手指,就是不开口。 李阿姨在家伺候的越发精心,深怕被怪罪。 向暖说,这是报应,也不知道是说她自己还是谁。 “安安,“陆胜男哄着他,”你看,这个是兔子。“ 安安瞥了一眼陆胜男手里的玩偶,扭头又去玩儿他的太空沙。 塑料围栏里,昨晚江景白用太空沙捏的东西都还在。 蓝色的太空沙,“谢谢“两个字,规矩整齐地躺在中央。 陆胜男胸口一窒,似要喘不过气来。 六年前的雨水好似又卷土重来,瞬间将她淹没。 64.64锦年不重来(5) “陆经理,你最近怎么了?” 陆胜男回过神来,小路年轻的脸就在眼前。 “没,没什么啊。怎么了?“ “还说没什么,你看,咖啡都倒到桌子下边了。”小路拿着抹布,将桌台上的咖啡都擦干净了,“最近几天你老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陆胜男将咖啡壶放在桌上,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事,别瞎担心。” 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可是,那之后过了都快一个月了,也未曾有江景白一星半点儿的消息。明明说好不在意,却又总是不经意间想起,想着想着就会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心思都神游到了哪里…… 正说着,有服务员来说,赵恒之来了。 陆胜男瞟了小路一眼:“嗯,我这就去看看。小路,你留在这里照应一下王局长包房。” 赵恒之是台湾人,来江城后因为资本雄厚混得风声水起。盛世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商务会所,集洗浴、棋牌,健身、KTV、清酒吧、咖啡厅、西餐厅等于一身,二十层的大楼装潢得低调奢华,在江城的上流社会颇有名气。 棋牌室在十楼,陆胜男穿着黑白色制服找到赵恒之所在包房,心下有些困惑,最近赵恒之常来盛世,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 “哟,说曹操曹操到,“陆胜男开门就听见赵恒之带着台湾腔的声音,”不是我说,我们陆经理可真的是一表人才……“ 陆胜男扶着门把手的手一抖,恨不得自己没来过。 “赵老板,可不带这样埋汰我的啊!”陆胜男脸上挂了笑,“老板可要有老板的样子,寒了我这样的五好员工的心,你良心怎么过得去?“ 进了屋,才看清自动麻将机边上坐着的人,三男一女,衣着考究,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连摸麻将的动作都透着斯文。 陆胜男心下一跳,大概也明白赵恒之叫她来是什么意思了,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刚从最后一个公司辞职的时候,陆胜男和朋友在大排档吃饭,遇到邻桌的几个男人打架,旁边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陆胜男也不知道那晚自己是因为被迫辞职心里有气还是酒精上头,操起酒瓶子就加入了混战。 而那晚,被救的那个人,就是只身出来喝酒被人寻仇的赵恒之。 “你们听听,我这义妹啊,不仅模样好,这嘴皮子也一样利索。不是我说啊,要不是我儿子太小,我可舍不得给你介绍……“ “咳咳,“陆胜男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赵老板,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陆胜男心里哀叹一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哎哟,胜男啊,你可别谦虚了。”赵恒之拉开椅子,双手搭在陆胜男肩膀上,推着她强行让她坐在了他的位置上,“这是刘总,这是林荷小姐,你对面这位就是咱江城赫赫有名的江氏大少爷。” 于是,赵恒之所属意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了。 65.65锦年不重来(6) “赵老板总是没个正经老板样,让你们见笑了。”陆胜男干笑两声,“见谅见谅……” 左手边的林荷推了面前的麻将,纤细的指甲上涂了鲜亮的红色指甲油,支着手在桌上看着陆胜男:“赵老板可是将陆小姐好一阵夸,我和刘总都被拉来作陪,陆小姐可不要客气,江少可是我们江城钻石王老五中的钻石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相亲相得这样兴师动众,陆胜男只觉得头疼。 “赵哥,你是多怕我嫁不出去啊……” “哈哈,怎么会?他们都是有眼无珠,“赵恒之拍了拍陆胜男的肩膀,“我这个妹子可就交给你们了,今晚所有费用算我的。你们好好玩儿,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哥,”陆胜男回头,“可别玩儿过头了。” 赵恒之挥挥手:“景烨啊,我这个妹子可就交给你啦。” “陆小姐,我又不会吃了你,至于怕成这样?”对面的江少忽然开口。 黑框眼镜下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陆胜男望过去,看着他俊逸的脸有些疑惑:“江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林荷素手一伸:“看看,指不定你还真见过江少。电视报纸上见得还少了吗?来来来,六饼……” 陆胜男手一顿,随手打了一张牌:“兴许是我看错了……” 刘总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而立的模样,个高肤白,书卷气浓郁。此刻也笑着说:“江城给江少拉红线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话一开口,江少就逃之夭夭啊。所以,今天赵老板一说你,江少竟然答应来了,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不来作陪?” “刘宿,咱俩那个合同……”江少开口,刘总的声音就没了,只余笑。 “陆小姐说得没错,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江少摸了牌,慢条斯理,“我有个弟弟,叫江景白。” 陆胜男手一顿,连几年来练习已久的标准笑容都僵住了,又听见他说:“我叫江景烨。“ 林荷似乎比她还惊讶:“你是说,你是江景白的哥哥?“ 陆胜男和江景烨都纷纷侧目。 “怎么,林荷小姐也认识景白?”江景烨问出了声。 林荷素手一翻:“胡了,清一色。” 刘宿笑呵呵地给了钱:“林小姐,今天手真红啊。这可不太好,咱俩可是来作陪的。” 林荷也笑:“我当然记得。江少,可别不高兴。我虽然不认识你弟弟江景白,可是,他的名字我可是听了无数遍。” “此话怎讲?” 林荷却不答江景烨的话,又扭头对着陆胜男俏皮一笑:“不止是江景白,陆小姐的名字,我可是如雷贯耳。” 屋内三个人都面面相觑。 “江少可能不知道,但是陆小姐,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林荷眨着眼睛,“我男朋友,是宋煜然。” “咳咳”,正喝水的陆胜男被呛到了,“林小姐,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66.66锦年不重来(7) “可不是,“林荷眯着眼,天蓝色的眼影在灯光下有着别样的魅惑,“世界就是这么小。兜兜回回转了这么多年,你看,陆小姐,该遇见的还是得遇见。” 刘宿:“哎,幺鸡,我要碰。这才对嘛,这就说明什么?江少,这叫缘分,是不是?“ 陆胜男有些心不在焉,信息量太大,她觉得自己有些消化不过来,却听见江景烨温润的声音说:“我也相信,这是缘分。“ 林荷笑出声来:“刘总,听听,赵老板这回,说不定就成就了一段锦绣良缘呢。“ 刘宿:“可不是,不瞒陆小姐说,江少这些年可真是愁死我们一帮兄弟了,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变弯了……” “嘿嘿,“陆胜男干笑,”江少青年才俊,我可高攀不上。“ 江景烨看了看她:“莫非,陆小姐也怀疑我是弯的?“ 林荷和刘宿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陆胜男心直口快:“哪能呢,江少可是纯爷们儿……“ “恩,既然你知道,那就再好不过。“江景烨将手里的牌一推,眯着眼笑了笑,”刘总,这牌,改天再打吧?“ 林荷也识趣:“哎呀,我今天回去可要给煜然说说,他当年高中的同桌如今可是貌美如花……“ 陆胜男长舒一口气,觉得这样再好不过。 宋煜然…… 高中一别,仔细算来,竟然有九年未见。陆胜男也有些恍惚,那个爱跳脚又别扭的大男孩儿,如今又该是什么模样? 一路相陪送着林荷和刘宿出了盛世,陆胜男看了看时间,脸上带了笑:“江少,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您看,需要给您叫车还是?” 江景烨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陆小姐,难道我还没有工作重要?” “咳咳,”陆胜男不自在地撇开头,“江少说笑了,对我来说,眼前的可得利益自然要比虚无缥缈的幻想来得重要。” 江景烨一直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就笑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隐在镜片下,似乎也带着笑意:“陆小姐果然是务实的人。“ 陆胜男:“江少过奖,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而已。“ “陆小姐似乎很不待见我?” “江大少爷,明人不说暗话。我对江景白的事情一无所知,况且,“陆胜男顿了顿,”他已经放弃江家的继承权,连张阿姨也……我实在无可奉告。“ “陆小姐,我想你误会了……“ 陆胜男也不理,转身就走。 大二那个暑假,在得知江景白妈妈因吸毒去了戒毒所的时候, 她第一次去了江景白家,楼梯上那个不苟言笑冷漠的男人,原来就是江景烨。 “陆胜男!“江景烨向前迈了两步,长腿往前一抬,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大少,我还要工作!“陆胜男无奈,“有什么事,等我下班再说可好?” “我以为,赵老板今天已经给你放假了。“ 陆胜男指了指大厅的签到机:“可是,那个机器可不会给我放假。“ 67.67锦年不重来(8) 世界是有多小?赵恒之还真是送给了她一份大礼。 宋煜然、江景烨…… “赵老板,“陆胜男憋着气站到了赵恒之面前,”可以解释一下今晚的行为吗?“ 赵恒之正在做足浴,抬头看陆胜男的时候脸上笑得都快起褶子了:“这么多年你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老哥我看得心里着急啊。这不,让手下人收集了一下江城未婚的青年才俊,景烨可是排名第一的……你要是看不上,咱再慢慢看啊,不着急……“ “咳咳,”陆胜男无奈了,“赵哥,你以为我是谁啊?轮得到我来挑江城的大好青年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要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带着个孩子,没有男人……” “呀,赵恒之,”陆胜男慌忙上前,拿着抱枕就捂上了赵恒之的脸,对着周边的服务员“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赵恒之说,”赵恒之……“ 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 赵恒之带着台湾商人的精明市侩,却也带着道上人的义气。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另一种,就是别人。 陆胜男很庆幸,也很感动,她可以被赵恒之归结于自己人。可是偶尔也会有头疼的时候,比如现在。 “陆经理……“小路拿着足浴药粉过来的时候,看着陆胜男和赵恒之的状态,整个人脸都白了。 陆胜男讪讪地放下抱枕:“咳,没事。赵老板脸上有水,我给他擦擦……“ “知道了知道了,“赵恒之大吸一口气,”怕了你了,就这一次好吧?要是江景烨看不上,以后我都不管你了。“ 陆胜男立马站直,四十五度鞠躬:“多谢赵老板。“ “快滚快滚,忙你的去吧,看到你就烦……“ “是,赵老板!“陆胜男拖长了尾音,不急不缓的出门了。 结束工作的时候因为是晚班,所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虽然习惯了这样的生物钟,可是今天陆胜男就是觉得特别累。 都说夜晚容易让人变得脆弱,陆胜男走在路上深吸一口气,暗暗点头:果然如此。 就好比现在,看着空旷寂寥的街头,深深的无力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因为进了世界五百强的企业试用,实习期的时候一百二十个实习生只留八个,真正的百里挑一,还个个都是重点高校毕业,精英中的精英。那个时候,每每加班到最后回家时,也是这样空旷的街道,却觉得每天醒来都会是新的一天。 所以即使饭局上被人灌再多酒,即使回到家吐得天昏地暗,即使在公司被前辈穿小鞋,捉弄,只要出了门,人前人后都是笑脸,上司交代的工作拼了命也要完成,受了不公平待遇也从不抱怨,只是咬牙默默承受…… 倔强得像个疯子。 可是现在呢?只觉得每天醒来,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日复一日,看不到未来,亦无路可退。 一道车灯一直在身后闪,陆胜男扭头,就看上一辆银白色凯迪拉克紧挨着人行道缓行,车窗摇下来,江景烨俊逸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 “陆胜男,现在下班了吗?” 68.68锦年不重来(9) “江少爷,现在几点了?我要回家睡觉的。” “我可是等了你四个小时呢,你要怎么补偿?” 陆胜男扶额,并不答话,转过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江景烨只是开着车缓缓跟着,她停,他停;她走,他动。 到了小区所在街道,陆胜男礼貌地笑笑:“江少,我到家了。谢谢您一路护送!如果没有别的事,您请回吧!“ 江景烨却“哗“地一下拉开车门,修长笔直的腿晃得陆胜男眼花,在她面前站定,黑色眼镜的金属框架在街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当然有事“,他声音平和,”难道不该请我上楼喝杯茶?“ 陆胜男深吸一口气,压抑内心的躁动和不安:“江少,明人不说暗话,有事请直说可好?” 江景烨依旧云淡风轻:“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想喝杯茶。” “江景烨!” “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你比较真实,真的连一杯茶都不能施舍?” “江城谁家还能短你一杯茶?”陆胜男咬牙切齿。 “真是感激不尽。“ 陆胜男:…… 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回到家在书房翻了好久才找到一盒赵恒之送来的铁观音,因为没人喝不知道放了多久,陆胜男也没看保质期,直接拆了就简单冲泡端给了江景烨。 进安安房间的时候,李阿姨瞬间就醒了。陆胜男很感激,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李阿姨见是陆胜男,和她一起看了安安后又睡了。 回到客厅的时候江景烨正端着茶杯小口抿着,优雅得如同绅士。 “茶也喝了,江少是不是,嗯?“ 江景烨这尊大佛,她是真的伺候不起。 也不想伺候。 陆胜男将束起的发带拿下来,及腰的长发就落了下来。陆胜男捏着发带,恍惚地想起,大三暑假结束她剪了短发,向暖剃了光头。而后的六年时间里,不曾剪短的头发也已及腰。 最近不是很流行一句话么:待我长发及腰…… 陆胜男张开五指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目光落在靠着沙发望着窗外的江景烨身上,不由得有些烦躁。 “景白,可曾来找过你?”江景烨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声音既轻且浅,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手指骤然收紧,仿佛手里的天鹅绒发带都变成了荆棘,刺得她疼痛不已。 “如果你是来和我提他的,出门左转,恕不远送。” “陆胜男,你是不是在怨我?” 陆胜男眼前晃过大片的白色,期待,无助,等候,绝望……那样的情绪,深可见骨…… “我有什么可怨的?”陆胜男勾了勾唇,“江少你想太多了。” “在张韵染住院的时候,甚至是她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出现过。我以为,你是在替景白怨我。” 张韵染,张越的姑姑,江景白的妈妈…… “最后那天傍晚我去医院看张阿姨的时候,夕阳很好。”陆胜男靠着花岗岩餐桌,看了看自己月牙白的指甲,“我推开门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猛然地回头,认清是我之后,她眼里所有的光亮都暗淡下去了……” “陆胜男,”江景烨忽然回过头来,打断她的絮叨,“你知不知道,张韵染是害死我亲生妈妈的凶手?” 69.69锦年不重来(10) 陆胜男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晃动,连忙张开五指抓紧桌沿,脸上却依旧淡漠,不动如山:“其实,我并没有立场指责谁。所以,我也并不想知晓你们的家事。” 江景烨也好,江景白也好,她都没有立场去责怪谁,偏袒谁。就算她对江景白依旧念念不忘,可是她向来明白,背负别人的秘密,是怎样的沉重。 “是吗?“江景烨回过头来,嘴角微翘,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眼睛擦拭起来。 “陆胜男,你能在医院照顾张韵染两年多,我原以为你对江景白是不同的。“ 江景烨的话字字珠玑,陆胜男讨厌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哪怕这个人是江景白的哥哥也不行。 “夜深了,江少何必说些故事来扰人清梦。招待不周,请回吧。”陆胜男手指抓着桌沿,指甲几乎抠进石头里。 就算她对江景白有所不同又怎么样?她依旧被江景白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她在回忆里苦苦挣扎沉溺,他却早已忘了前尘往事佳人在侧…… 不,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她和江景白,或许连“往事”都没有。 “陆胜男,我7岁的时候我爸的秘书大着肚子来我家找我妈,我妈那个笨女人,竟然不哭不闹的和我爸离了婚,却在我八岁生日的时候开煤气自杀。” “江景烨……” “没错,那个秘书就是张韵染,江景白他妈。“江景烨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陆胜男,你说,这算不算报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以啊,张韵染自杀死在医院里,我恨不得放一年的烟花以示庆祝。“ 陆胜男看着江景烨阴鸷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景白,哪怕他用尽力气讨好我。“江景烨忽然对着她笑了一下,”我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和继母。“ “江少,我并不想听。“陆胜男忍住心里的怒火,竭力让自己变得平静。 “可是我想说呢。“江景烨勾唇,邪魅一笑,”陆胜男,江景白是不是来找过你?“ 陆胜男咬着唇,带着愤懑和质疑:“江景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来找过你。“ “是和不是,对你而言,有差别吗?“ “当然有。”江景烨眯着眼,“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景白的踪迹,他还欠我一些东西。” 陆胜男下意识地就反问:“他怎么会欠你东西?!江家……” 江景烨幽幽一笑:“看来,你也知道不少嘛。可是,他的那份自愿放弃遗产合约书上,竟然没有签字,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盛世人来人往,三年前,江氏企业董事长提前宣布继承人,次子江景白公开表示自愿放弃一切家产,整个江城闹得满城风雨。 可是,当时还在某公司上班的陆胜男,看见的视频里的江景白,明明就是他大二时的模样。 70.70锦年不重来(11) 稳住心神,陆胜男索性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你和江景白的家事,找我说什么呢?” 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明明不算热的天气,陆胜男却觉得后背出了一身的汗。 向暖曾说,她是阴谋论者。而在歌舞升平,看透世间冷暖的盛世工作的这两年,无疑让她习惯性地将事情往负面上思考。 陆胜男镇定地与江景烨对视,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我没有找到他。“ 只是江景白来找过自己而已。 手心出了汗,变得黏腻湿滑,陆胜男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江景烨轻轻笑出声来,她才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过劲来。 “陆胜男,你比我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难怪……“ 江景烨笑着,却没有接着说下去,抓着外套就向玄关走去。陆胜男长舒了一口气,江景烨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陆胜男,来日方长,我并不着急。” 在他出门后,陆胜男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暗暗嘀咕:莫名奇妙。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来日方长。 可是,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都是江景烨说江景白还欠他一些东西时阴鸷的表情。 也许有时候记忆会说谎,陆胜男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却又抓不住。 陆胜男穿着睡衣在书房徘徊,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 里面存放的是高中时江景白遗落的棒球帽,高中他送的毕业礼物MP3,以及大学时的那双皮手套。 陆胜男将它们一一拿出来,帽子和手套都被洗得褪了色,脱了皮。而那个MP3因为她的失误第二听的时候就掉进水里坏掉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最后。 张韵染从疗养院出来后变得沉默寡言,而江景白的爸爸,似乎也很少在国内,不知道在忙什么。偌大的别墅只有张韵染和保姆,或许是人生过于寂寥,或许是江景白出事,或许还有其他…… 所以张韵染从疗养院回家后渐渐地精神失常,还差点儿错手重伤保姆,于是再一次被送进疗养院。 而江景白这些年不见踪迹,即使她在江城这么多年,江景烨也不曾找上门来。可是为什么江景白才来过一次,江景烨就和赵恒之搭上线来找她? 为什么是赵恒之?为什么是她? 陆胜男合上盒子,揉了揉眉心,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了。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江氏这样价值过数亿的大企业,江景白说放就放…… 陆胜男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电话屏幕亮着清幽的冷光。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清冷的女声以几百年都不会发生变化的音调一遍遍重复着。 这是大学时江景白用的电话号码,这些年她并不经常拨,只是偶尔。 可是很奇怪,从来不曾停机,也不曾变成空号,仿佛它的存在永远都是关机一般。 就好像江景白于她一般,真实存在着,却无法寻找。 即使再见,她亦找不到靠近的理由。 71.71锦年不重来(12) 安安的例行检查排在了周四,向暖很早就开了车在楼下等着。 陆胜男抱着安安上了车才发现高子豪也在。 向暖将安安抱了过去,陆胜男冲着她直眨眼。 向暖伸出脚踹了踹高子豪的椅背:“都说不要你跟我来,安安是我干儿子,你凑什么热闹?” 高子豪声音平稳:“我只是来给两个美女当司机的。” 安安抓着向暖的头发玩儿,咯咯笑着。听见高子豪说话,忽然放开了向暖,伸出手蹬着小腿向高子豪的椅背爬去。 向暖吓了一跳,急忙抱住他:“安安乖,叔叔正开车呢,别闹哦。“ 安安蹬蹬着小腿,向暖一不留神,安安就一巴掌啪到了高子豪的脸上。 声音比瓷器碰撞还脆。 陆胜男和向暖都愣住了,安安却像是喜欢上这样的声音一般,又一巴掌下去…… 向暖和陆胜男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安安按住,安安也不哭,反而笑得欢畅。 高子豪却笑出声来:“向暖,你看,我就知道你儿子会喜欢我。” 陆胜男心里“咯噔”一跳,正要解释,又听见高子豪说:“说错了,是干儿子。“ 陆胜男微微偏头去看向暖,向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握着安安的小手逗着他。 “我有些困,昨晚没睡好。到了叫我。“陆胜男心里堵得慌,靠着椅背闭着眼休息。 她的确是没有睡好,所以竟然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内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看看时间,她竟然睡了有两个多小时,头昏脑涨,脖子疼。忙不迭地下车,打电话才知道向暖他们带着安安已经在儿科排队了。 牵挂着安安的情况,陆胜男穿过偌大的停车场准备从外科综合楼过去到门诊楼,因为外科综合楼旁就是太平间,所以非必要一般情况下陆胜男不愿意从这边走。 张越曾说,任你前有万有,依旧逃不开生老病死,所以他从医。江城的这所医院是西南地区最有名的军医大附属医院,每日的病人总是不停歇。 陆胜男没有想到会遇到段墨。 在外科综合楼外,段墨白衣黑裤叫住她。 “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段墨单手插在裤袋里,手里拿着医院专用的拍片专用袋。 “不是我。“陆胜男摇头,”我儿子身体有些不舒服,带他来看看。“ “你竟然有儿子了?“段墨微张的嘴和瞬间睁大的眼睛,表达了他的不可置信。 陆胜男点头:“我要去门诊楼。你这是?“ “哦,没事,陪人来检查身体……“ “段墨,我们走吧。下午阿义他们来取化验结果……”清丽的女声传来,肤白貌美,不是陈默又是谁? 段墨似乎有些尴尬,陆胜男略一思索,便明白他刚刚的意思。 “我还有事先走啦,下次再聊。”陆胜男冲陈默笑着点了点头,又和段墨告别。 72.72锦年不重来(13) 可到底还是乱了心神。 陈默会在这里,那么江景白呢?熙熙攘攘的大厅,声音错乱嘈杂。可是陆胜男不禁四下张望,想要见他,又害怕见他。 女朋友呵……陆胜男扶着扶梯把手,心内起伏不定。说不出的怅然和失落,胸口怎么都顺畅不了。 他已成故人,改天,给张越打电话见见他说的那个青年才俊吧? 陆胜男低着头默默地想,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看路,所以当她结结实实地撞到柱子上的时候,“咚”的一声很快就吸引了六楼儿科C区里所有人的目光。 陆胜男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向暖在休息区冲她挥挥手。 “胜男你每次都让我觉得与众不同……”高子豪笑得意味深长。 “咳咳,”陆胜男干笑,“过奖过奖……” 向暖给了高子豪一个白眼,拉过陆胜男的手,眼里难掩关切:“怎么了这是?累着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陆胜男摇头:“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放心吧。” “是不是安安……” “安安很乖,我真的没事。” 咨询台正好广播就诊编号:“48号赵琛,请到8号诊室就诊。48号赵琛,请到8号诊室就诊……” “走吧,到安安了。”陆胜男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拎着安安的水杯和病例就去8号诊室。 她实在是害怕看到向暖这样熟悉的内疚和自责。 更多的是心疼。 安安已经在高子豪的怀里睡着了。陆胜男觉得既新奇又惊讶,为高子豪抱着孩子的熟稔姿势,以及安安对他的亲近。 安安虽然爱笑,却也不是谁都能亲近得了的。 向暖尤不自知,正跟在高子豪身后关切地看着安安,眉间忧愁。 陆胜男不禁想,见惯风花雪月,千帆过尽,向暖也能找到归宿了吧? 可是推开诊室门的刹那,陆胜男和向暖都怔住了。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来啊?我一个人可搞不定……“高子豪疑惑地问。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让陆胜男耿耿于怀多过陆海涛,那么这个人非萧然然莫属。 可是世界就是这么小,那个戴着医师助理牌子,扎着马尾穿着白大褂笑容可亲的女医师,不是萧然然还有谁? 是了,萧然然当年不就是念的江城军医大么?当初向暖还为自己愤愤不平了好久,陆胜男握着门把手,有些恍惚。 向暖却是更直接,指着萧然然声音尖锐:“怎么会是你?” 这些年,向暖和陆胜男谁都没有提起过江景白,一个怕想起白司念,一个不敢提。 心口长了刺,撩拨不得。 安安不得已被养在陆胜男名下,她有多痛,有多内疚,就对陆胜男有多爱护。所以对于江景白的消失不见,比谁都要讨厌罪魁祸首萧然然。 向暖指着萧然然,声音都在发颤:“萧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胜男拉了拉她:“这是医院。” 不得喧哗。 其实向暖也明白,她们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谁。 因为,江景白并不是她们的谁。 73.73锦年不重来(14) 萧然然从病历上移开目光,惊愕地看着她们。 主治医师刘主任开了口:“快进来吧,后面好多孩子等着看病呢。” 向暖咬着唇,狠狠一跺脚,关上了诊室的门。高子豪极有眼力,抱着不哭不闹的安安坐在一旁,任由刘主任给安安检查。 陆胜男敛了心神,将安安日常的点滴和特点都讲给刘主任听。 例如他拿不动沉沉的水果会来牵她的衣角指示她去拿,会指着空空的水杯示意给他加水,看到电视上出现的兔子会指着图册上的兔子图案冲她讨好的笑…… 可是他就是不会说话,怎么教怎么引导都没有用。 刘主任语气平和:“从检查结果来看,安安的各项指标都正常,身体机能也没有异常,按理说不会如此。“ 向暖急了:“可是他都一岁八个月了,为什么就是不会说话呢?” 安安此刻乖巧的躺在高子豪怀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刘主任,咧着嘴露出几颗小小的乳牙。 刘主任皱着眉想了想:“有的孩子开口说话早,有的孩子会比较晚。你们平时没事的时候可以引导他说话……“ 刘主任细细交代了各种方法,向暖恨不得拿笔记本记下来。 萧然然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直到诊断结束,萧然然忽然对刘主任说:“主任,她们是我老同学,我想去送送她们。“ 刘主任似乎有些不高兴,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点头:“快去快回。“ 向暖梗着脖子想要反对,陆胜男很快截下她的话:“那么,麻烦你了。“ 她有很多很多的疑惑,想问,却无从得知。 向暖瞪了她两眼,眼里满满都是不满。 向暖和高子豪先回去了,她等会儿还要去另一所医院看陆海升。所以当萧然然和陆胜男沿着门诊楼往下一直走的时候,彼此竟无话可说。 的确,她和萧然然原本就应该无话可说。 如果没有江景白的话。 “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这是萧然然的开场白。 “江城虽然不小,可是好医院就那么三所。你既然在,我想有生之年,我们总能遇见。“ 萧然然抬手示意她在前方的花坛边上坐下。 花坛种满了四季桂,此刻也开着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香味清淡,树荫正好。 “你,有没有见到过他?“萧然然随手扯了片树叶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见过谁?” 萧然然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答:“当然是景白。” 景白……好像从高中的时候起,萧然然就一直叫他景白。 “哦,托你的福,我好多年没见过他。”陆胜男不痛不痒的刺了句。 向暖说她心胸宽广,其实一点儿都不对。她只是对别的人,别的事,没有那么在意,自然觉得无所谓。 可是,江景白,从来不是别人。 萧然然笑容发苦:“是啊,如果不是我,他的大好年华和锦绣前程也不会尽毁……” 陆胜男盯着头上的一串桂花看,这话她并不想接。 74.74锦年不重来(15) “你有见过他吗?”萧然然又问了一句。 陆胜男正要说话,她又自言自语的接了下去:“当年我让我爸动用了那么多关系,都不能把他捞出来,连庭审都是非公开进行。到最后竟然音讯全无。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该死心了。可是看到你,我忽然又觉得有了希望……” 陆胜男偏过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算了,看你这样估计你也不知道。我真觉得不值。“萧然然忽然起身,一副不欲深谈的样子。 “萧然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胜男叫住她。 她有太多疑惑不得解,这些年前因后果都只是猜测。 可是她不信。 她不信她喜欢的那个笑容干净而温暖的男生会变成别人眼中堕落的社会闲散人员,即使做不了警察,他也能有大好的人生。 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相信。 “陆胜男,你喜欢江景白吗?“萧然然站在她面前,逆光而定,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喜欢吗?陆胜男听见自己心脏和血液沸腾的激荡之音。 “是,我喜欢他。“陆胜男肯定地点点头,”在你还没转到一中来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 “是吗?“萧然然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我喜欢他,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他。可是,大三那年的六月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又一次拒绝了我。“ “所以你就去酒吧买醉?” “算是吧。”萧然然勾了唇,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我只是在想,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景白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了。那天只是单纯地想喝醉,然后看他会不会紧张我……” “结果他的确还是紧张我的。可是他来找我,那个**带着他的兄弟却堵着我们不让我走。他们人多,景白一直都没有动手,被他们制住了,要让他下跪,不然就要当他的面强*暴我。“ 陆胜男的手指蜷起,指节发白。阳光太刺眼,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吗?向来骄傲的景白竟然真的给那个**跪下了,可是他们说话不算话。当着他的面撕了我的衣服就要强*暴我,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打断那个**的腿的人,不是景白,是我。” 陆胜男豁然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是啊,不是他,是我。”萧然然笑着笑着,竟然流了泪。 “陆胜男,是我。是我打断了他的腿,景白说,他无论如何也想当警察,要完成一个人的梦想。可是,当他把他们都打趴下的时候,是我抄起角落里的灭火器打断了那个**的腿……” “是我,是我害了他……” “既然知道是你害了,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陆胜男抓着她的肩膀,用尽了力气吼他,“他都为你这样了,你为什么不站不出来?” 愤怒就像是被烈火撩拨的荒原,几乎将她的理智燃烧成灰烬。 “你为什么不站出来……“陆胜男的指甲几乎要抓破萧然然的衣服,声音弱了下去。 她从来不愿意承认,江景白于她,是王子一般的存在。因为她不想离他那么远。 可是,他为了不违反校规,宁愿下跪也要救自己的青梅竹马……那可是江景白啊,在她心里如同神祗一般存在的人。 陆胜男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心脏空了的那块被慢慢填满,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 75.75锦年不重来(16) “陆胜男,我不敢……“萧然然伸出手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很快就打湿了袖口。 “那个时候我太害怕,是他说这算正当防卫,不会有事的。还说让我不要声张,反正那五六个人都被他打晕了,让我和询问的人说是他动的手……” “我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陆胜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陆胜男松开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声音恍惚:“萧然然,你是学医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用灭火器伤人的时候,就该知道后果了吧?“ 萧然然的哭音传出来,陆胜男却心下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知道了是非曲直又能怎么样?她依然什么都做不了,连浅薄的安慰都做不到。 “后来我有想过去自首,可是被我爸软禁在家里,还休了学……再后来,我再也听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消息。对不起……” “萧然然,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陆胜男忽然就镇定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要说,和他去说……” 她再没有和萧然然叙旧的心情。 江景白…… 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明明没有犯过的错,明明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萧然然说,他只把她当妹妹,所以拒绝了她。可是他可以为萧然然做到如此地步,真的只是兄妹之谊么? 还是说,萧然然值得他放弃他拥有的一切? 陆胜男看不明白。 浑浑噩噩的从医院回到家里,向暖和高子豪都还在。见她脸色不太好,都没有打扰,让她径直休息去了。 陆胜男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顶灯,有些游离。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样,就算江景白对萧然然有什么样的情谊也是曾经,就算不是曾经,现在和将来,江景白的人生里也不会有她的存在。 难道只是因为见了两次,她曾经枯寂的心又死灰复燃了么? 陆胜男拉着被子捂着头,巨大的失落和怅然铺天盖地。手机里那个永远存在却永远关机的号码被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都发烫,因没电而黑屏。 世间多少如果,都买不回逝去的时光。 陆胜男心神俱疲,却还是照旧回到盛世上班。唯有忙碌和睡觉,可以让人变得无暇悲秋伤怀。 “陆经理,这里有您的快件。“ 刚到盛世大厅,前台的迎宾脸上就带了笑,陆胜男有些莫名:“我的快件?我没在网上购物啊……” “在前台呢,你去看了就知道啦。” 陆胜男穿过大厅到了前台,员工忽然从柜台下拿出一大束花来。 浓烈的红色,鲜艳欲滴,热烈绽放的玫瑰…… “这是江氏企业执行董事长送您的花。”服务员向来标准的职业笑容染了几分真诚。 江景烨?陆胜男顿时觉得那一大束玫瑰花变得刺目而扎手。 “送你们了,辛苦了!”陆胜男扬手,准备上楼。 “陆胜男!” 身后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欣喜而惊奇的语调。 76.76锦年不重来(17) 陆胜男闻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朝气蓬勃而又俊逸的脸。 像……冬日里的暖阳。 这是九年后陆胜男再次见到宋煜然时的第一感觉。 曾经大大咧咧的男生此刻也变得挺拔俊逸,身材颀长,看起来健壮有力。 锦年不重来,陆胜男想。 宋煜然和记忆力那个任性霸道的同桌怎么也重叠不起来。 而此刻,面前这张好看的脸却气急败坏:“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不是说你晚上六点就上班了吗?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啊?“ 说着就把左手手腕上的腕表伸到陆胜男眼前,在她眼前大力晃了晃。 “还有啊,我都来这好几天了,一次都没见着你。喂,你们老板都不管的吗?我要是你上司,肯定开除你……“ 他依旧在耳边絮叨,陆胜男却忽然笑了。 原来时光改变了很多,却很多也没变。 “我这不是来了嘛?“陆胜男打断他,想要伸出手像高中那样拍打他的肩头,却发现面前的男人已然高出她一大截。 宋煜然犹自愤愤:“我可是带了好多拨人来消费了,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陆胜男心里被别后重逢的喜悦盈满,脸上的笑真诚了几分。 “如果你有时间,等我下班,请你吃宵夜怎么样?“ 宋煜然踟蹰了片刻,才点头:“好。那我等你。哦,对了,我在6088包房,这是我名片,上面有我电话。” 然后抛给陆胜男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好看的桃花眼斜睨着她:“你要是敢在今天放我鸽子,我一定投诉你。” 陆胜男哭笑不得,抬脚假意踹他,宋煜然跳着脚躲开。 陆胜男笑:“宋煜然,我下班可是很晚的。要不我明天中午再请你吃饭怎么样?” 宋煜然点点头,然后又猛然摇头:“不行不行,就今晚。多晚我都等。哎,对了,把你电话号码给我。“ 陆胜男闻言,习惯性的去摸制服口袋里的名片,手伸到一半,却转而掏出手机来。 她的名片上写的是盛世总经理,赵恒之独家印制,不伦不类的。递给宋煜然?不够他笑的。 宋煜然却有些等不及似的,一把抓过她手机,嘟嘟嘟地按了拨号键。随后陆胜男看见他另一只手里的银白色手机在震动。 “好了。一会儿记得来找我。我可等着吃你的宵夜。” 陆胜男闻言就笑:“说得好像没吃过似的。” “宵夜当然吃过,可是咱俩做了三年同桌,别后九年未见,这样的宵夜,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的。” “好好好,无论多晚,我一定请你吃上这顿宵夜。”陆胜男哭笑不得,“还真是没什么变化。” “怎么会没变化,啊啊啊,”宋煜然瞪着他,表情傲娇,“没觉得我变帅了吗?” 陆胜男忽然记起那年他别扭地给她传纸条,写着自己把他玉树临风的脸都划伤了,想着想着就笑了。 “嗯,比高中的时候帅了不只一个操场……” 77.77锦年不重来(18) 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宋煜然曾笑她,贴上喉结,她就比男人还男人,而萧然然甩了她十八个操场那么远。 因为遇见了宋煜然,晚上上班的时候陆胜男连日来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念旧,记情。这些年也时常回想起高中最后的那年,宋煜然从未间断的牛奶。他不说,她却知道。高中课业繁重,而那时候的她连生活费都勉强够,哪有多余的金钱去进行所谓的营养补给? 高中时候那些小打小闹的恩怨,都抵不上那一学年每日不断的一盒牛奶的温情。 陆胜男嘴角噙着笑,连每日枯燥无聊的巡查都变得轻松起来。是以,当小路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的时候,陆胜男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着急。 能在盛世闹出风浪来的人,她真没遇见几个。别的不说,能将夜场经营得风生水起的赵恒之的手段,就让人不敢小觑。 然而都说秀才遇到兵,陆胜男知道,若论势力,眼前这拨人显然在盛世面前端不起什么架子,不过是几个公子哥儿罢了。 问题就在于,你永远无法清醒着和烂醉如泥的人讲道理。 “常少,这酒是我们老板从法国有名的酒庄空运回来的酒,连入关检验都还有。要不我拿给您看看?” 陆胜男端着笑,包房里的暖色灯光落在她束起来的黑发上,珍珠头饰熠熠生辉。 常家从事建材生意,算不得大,却也小有规模。是以,常家二公子常桥在盛世也算是可以刷脸的那一类。陆胜男别的不行,却对自己的记忆力信心十足。 常桥似是喝高了,正搂着一个大胸细腰的美女眯着眼笑。 酒意上头,也上脸。常桥原本还算白皙的脸此刻正泛着潮红,橘色灯光落在他脸上,呈现出诡异的绯色来。 坐在他怀里的女人捂着嘴轻轻笑起来,包房里坐着的其他顾客也开始笑。 常桥将腿往前一伸,搁在了茶几上。略胖的脸笑得渗人:“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当本少爷我没喝过波尔多呢?” 小路立在一边有些着急地解释:“常少爷,这真的是……” “本少爷和你说话了?给我滚一边儿去!”常桥却是忽然翻脸,抄起茶几上的空酒瓶就掷过来。 陆胜男眼疾手快地拉了一下目瞪口呆的小路,下一秒,酒瓶就落在了刚刚小路站立的地方后面那面墙上,破碎的声音清脆嘹亮。 小路后知后觉的尖叫声才在房间里响起来。 陆胜男收敛了笑,也顾不上安慰惊慌失措的小路,端正了身体,看着常桥,不躲不避:“常少若是觉得不满意,下次来我亲自招待您。必定把赵老板的收藏都掏出来请您品尝一二。” 常桥松开了怀里的女人,右手食指堵住一只空酒瓶的瓶口,摁住瓶子在茶几上来回滚动。 包房里的人都收了声,只剩下瓶子在桌上摩擦桌面的轱辘轱辘转动的声音。 “何必下次?看陆经理长得这么貌美如花,你陪我这几个兄弟喝几杯,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酒水有假这件事。陆经理你看如何?” 78.78锦年不重来(19) 小路已经泣不成声,陆胜男却依旧不动声色。盛世这样的场所,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人。喝醉酒耍就酒疯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 当然,也有常桥这样,拉着狐朋狗友,几杯酒下肚,就装13的人。 陆胜男握着手里的对讲机,调到安保队的频道。 “何队,七楼7018包房需要醒酒汤,六个。”陆胜男说完这句话,得到回应后就将对讲机扔给了小路。 陆胜男刚才进门的时候大致看了下屋里情况,四男三女,即使动起手来,大概也只能算六人的战斗力。 “醒酒汤”是陆胜男和安保队的暗号。 可是现在,常桥依旧还是顾客,陆胜男嘴角微勾,黑色细跟的皮鞋踩在绒毛地毯上没有声响,她在常桥面前站定。 “常少,你说的,可是这瓶酒水有假?“陆胜男面不改色地从常桥手里拿过酒瓶,550ml的棕色玻璃,还剩了大半的酒水。 旁边有男人笑了两声,又凉凉的说到:“可不是,还标价好几万,你TM的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陆胜男也不恼:“常少家境优渥,见多识广,恕我眼拙,不知这瓶酒如何分辨真假?“ 她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反而让在场的男人都显得无理取闹起来。 常桥却是冷哼一声,将手里的空酒瓶放开,圆瓶就沿着玻璃茶几桌面轱辘轱辘的滚到了边缘,落在了地毯上。 落地时的闷响让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本少爷自然是见多识广,不然你们这以次充好的酒,我怎么分得出来?“常桥揽过身边妖娆的女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语气轻佻,”酒是用来品的,不然怎么分得清真假?“ 陆胜男晃了晃手里还有四分之三的酒瓶,眯着眼看他:“常少,你确定?“ 常桥勾唇,冲着他身边的男人打了个响指:“本少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你说你们这里的酒绝不掺假,那你倒是喝给本少爷看看?“ 陆胜男忽然就明白过来。 “陆经理,没事吧?“包房的门被打开,保安队的何队长带着五个保安上来了。 陆胜男回头,冲他轻轻一笑:“没事。你看着就好,常少喝了不少,一会儿走的时候麻烦你们送送,磕到碰到哪里就不好了。“ 包房里忽然来了五六个人高马大身穿黑色制服,手持电棒的保安,常桥一伙人有些骚动。盛世的保安可不是一般公司的保安可以比拟的。 见他们轻佻看好戏的表情有所收敛,陆胜男暗暗松口气,最怕遇到找事又不要命的。她虽然不怕事,但是也绝不会主动惹事。 陆胜男伸手从茶几上拿了个高脚杯满上,端起来冲常桥点头示意:“还请常少不吝赐教!“ 上好的波尔多小产区AOC红酒,陆胜男却如同牛饮,顾不得品尝。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暗叹有些可惜。这么好的酒,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上的。 一杯下肚,陆胜男将空杯翻过来,滴酒不剩。 “这样,常少可满意?“陆胜男依旧挂着笑,不见丝毫异样。 常桥冷冷一笑:“我们可是点了三瓶,陆经理这才喝一杯,怎么知道真假?“ 79.79锦年不重来(20) 这就有些找茬的意思了。 何队长正要上前,陆胜男却伸手制止了。若能大事化小,只要不过分,她都愿意一试。 不止是因为赵恒之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她还约了宋煜然吃宵夜。 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不该打扰她久违的重逢之喜。 “常少想怎么样?“陆胜男虽然还带着笑,声音却透了几分冷意。 甘醇馥郁的红酒正在身体里发酵,连带着某些情绪一起。 “喏,也不想怎么样。“常桥指了指桌上剩下的那半瓶红酒,”把它喝完,就这样了了。“ “陆经理……“小路担忧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陆胜男示意她别说话,冲着常桥笑:“一言为定。 而后也不用酒杯,直接拎着酒瓶就喝了起来。 豪气干云的后果就是喝完之后肚子发胀,舌头都开始发涩,整个嘴里都是红酒的味道。 常桥点了支烟,白色眼圈吐出来缓缓升起。他靠在沙发上,头微微偏向一旁,“啪啪”地鼓掌,然后眼角上扬,斜睨着她:“陆经理不愧是女中豪杰。” 陆胜男不动声色:“谢谢常少夸奖。” “哥儿几个,来,这盛世的陆经理长得可真不错。怎么,你们不敬一杯酒?”常桥语气轻佻,笑容也显得猥琐起来。 陆胜男皱了皱眉,将酒杯搁在了茶几上。 “我不胜酒力,还是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招待不周,此次消费七折。希望常少你们可以尽兴!“ 赵恒之给了她权限,二十万以内的消费她有权免单。可是,常桥今天发的可不是酒疯这么简单,她和常桥向来只是店员和主顾的关系。 陆胜男不想节外生枝,奈何常桥却是铁心要和她过不去。 “七折?“常桥冷哼一声,”怎么,难不成陆经理以为我是没钱才讹诈你?“ “怎么会?只是想来今晚肯定是盛世某些地方招待不周,才让常少这么不满。微薄敬意,权当赔礼道歉了。” “可算是有个明白人了。”常桥笑起来,“也不需要你给我七折,只要你和我这些兄弟,一人喝一杯酒就结了,你看怎么样?” 旁边已有人端了酒杯过来,“来,陆经理,赏个脸?” 何队长却先她一步将酒杯接了过来:“陆经理要务在身,这酒,还是我替她喝了吧。” 常桥冷眼看过来:“小小的安保队队长,也有资格在这里插嘴?“ 陆胜男只觉得常桥对她的仇恨值来得莫名其妙,她接过那杯酒:“常少可要说话算话。“ 不是她没有脾气,而是在其位,她总得替赵恒之多想想。 陆胜男正要喝,常桥却又叫住她:“陆经理,这么喝多没意思。来个交杯酒怎么样?还没结婚呢吧?尝尝这交杯酒的滋味如何?“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胜男收敛了笑,冷眼看常桥:“常少,我虽不挑事,可我也不怕事。您这样,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常桥摇晃这起身:“我欺人太甚?真TM有意思。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好好弥补一下连交杯酒都没喝的遗憾……“ “听说,常桥你想和陆经理喝交杯酒?“ 清冷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慵懒。 听到他声音的刹那,酒意似乎就这样汹涌来袭。 让她几乎落泪。 推开门,斜靠着门框长身玉立的男人,不是江景白,又是谁? 80.80锦年不重来(21) 常桥原本还骄横的脸瞬间就变得乖顺起来,堆着谄媚的笑,越过陆胜男,忙不迭地递给江景白一支烟,声音听得陆胜男都发麻:“江哥,您怎么在这里?” 江景白推开他,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说,刚刚让谁和陆经理喝交杯酒?“ 江景白没有看陆胜男,只是盯着常桥看,目光森凉,眸底染了无尽寒意。 刚刚还要和她和交杯酒的男人立时后退开去,离陆胜男几步远。脸上笑得有些僵硬:“江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们常混此道,当然知道江景白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心狠,手黑,有心计,有手段,还有身手。 更重要的是,江景白还颇有权势。 陆胜男微微蜷起手指,指间发凉,却又似乎因为酒意散着热,让她变得煎熬起来。 江景白,他,这是在为她出头吗?她原本应该欢喜的,可是,心底有钝痛传来。她在他面前,向来狼狈。 几年不见,似乎也依旧如此。 “玩笑?”江景白轻笑起来,灯光的光晕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我也想开个玩笑。” 常桥的酒意醒了大半,谁人不知,陈氏有东床快婿江景白?传闻说江景白深不可测,性子阴晴不定,可是偏偏有副好皮囊,深得陈大佬千金的芳心。 常桥干笑两声:“江哥,误会,纯属误会。” 然后又求救似的望向陆胜男,与之前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模样判若两人,连声音都染上哀求:“陆经理,您说,是吧?” 陆胜男不知道他们为何怕江景白怕成这样,看着常桥眼睛都快眨成死鱼眼了,她却莫名想笑。 “陆胜男,你别说话。” 江景白寒凉的声音传了过来,陆胜男震了一震,果真闭口不言。 他修长的手指夹了支烟,光晕昏黄浅暗,陆胜男却看清他眼底的神色,如一汪幽潭,透着无尽的凉意。 常桥只觉得江景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寒霜还凉,只是一眼,却好比冬日里吞了冰,森凉得透心。 不等他思索因由,江景白冰凉的话又传了来:“既然你这么喜欢喝,不如你和他自己喝了这交杯酒?” 江景白虽然用的疑问句,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常桥觉得今晚这包房的空调可真热,热得他身上不过片刻就出了汗。滑腻的感觉糟糕透了,可是比这更糟糕的是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怎么,你不愿意?”江景白打了个响指,在静若寒蝉的包房里格外突兀,“你也不愿意?“ 他微微侧过头,抬眸望向离陆胜男几步远的男人。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让人觉得周身气压都凭空低了好些。 常桥有些慌神,他若不应,不知道江景白这煞神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他若应了,今儿这面子就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常桥硬着头皮上前,讪讪地开口解释:“江哥,今儿兄弟些喝得多了点儿……” 江景白却不等他说完,抬脚就踹了过去。 又急又猛。 常桥猝不及防地被踹到在地,抱着膝盖疼得惊叫出声,可见江景白用力之大。 81.81锦年不重来(22) 包间里响起阵阵抽气声,为江景白的突然发难,也为常桥的惨叫。陆胜男咬着唇,心里的惊涛骇浪不比常桥的凄厉惨叫轻几分。 在她不知道的这几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时光究竟是施了怎样的咒语,将她放在心底小心珍藏的男神变成了如今这样浑身戾气的男子? 一中操场上,他偶然回头的一笑,明明比晨光还要温暖。 胸口有些疼,陆胜男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江景白。 他站在茶几边上,左手拿起了空酒杯,又忽然笑了起来:“莫不是,常少爷不喜欢我开的这个玩笑?” 字字句句,都透着寒凉。 常桥白着一张脸有些瘸地站了起来,刚刚要和陆胜男喝交杯酒的男人也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江景白收了笑,随手将被子掷了过去,只是看了眼何队长:“给他们满上。” 黑压压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他清冷的声音直入心底。 何队长镇定自若地从陆胜男手里接过那瓶红酒,给常桥和那个男人各倒了满满的一杯。 明明是夏初,陆胜男却在常桥的额头上看见了汗水。包房里安静得吓人,与常桥一同过来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常桥苦着脸,颤颤巍巍地端着酒杯,和他所谓的兄弟两手交握,仰头闭着眼将酒杯里的一饮而尽。 “啪啪啪”,江景白含笑鼓掌。 “这个玩笑,常少爷可喜欢?“江景白声音幽幽地透着冷意,字字如刀。 常桥冒着冷汗,咽了口唾沫,苦哈哈的回道:“江哥,我这酒精上脑犯了糊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 “大人?我可是小人……“江景白夹了烟,声音隐在袅袅烟雾里,靠近,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下不为例,可听清楚了?” 江景白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幽幽地看了包房里的人一眼:“陆经理是我同学,谁与她为难,就是与我为难,可听清楚了?” 话音清冷,一字一字落在她心上,像是高中音乐课时黑白钢琴的黑白键,一拨一动,皆有回音。 手心出了汗,黏腻湿滑,眼里渐渐泛了雾气,氤氲了他俊逸冷冽的脸。 陆胜男忘记自己是怎样出的包房,只觉得踩在云上,有些发飘。江景白走在前方,背影笔直挺拔,肩膀并不宽厚,有些瘦削,有些萧条落寞。 陆胜男指间微微发凉,想起那天萧然然的话,如同魔音,扰得她心神不宁。 “江景白……”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有事?”江景白回头,看着她,表情一如之前的淡漠。 陆胜男如鲠在喉,思索了几个日夜的问题却无法问出口。 “后天是你生日,请你吃饭可好?” 她终究是胆怯,想问,却没有勇气开口。 那是记忆的疮疤,撕不撕,都会痛。 至少,她不想再让他痛。 82.82空谷话离殇(1) 江景白看了她一眼,眼角染了笑意:“难为你还记得。” 陆胜男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只是恰好想起来。” 怎么会不记得?每年的六月底,她总会去江城一中,会煮一碗浓浓的鸡汤面,无人吃,无人知。 江景白回过头去,走向电梯,声音又好似结了冰:“也是,想来你已经结婚生子,怎么还会记得我的生日?” 陆胜男低了头,廊上地板光洁,璀璨灯光晃人眼。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陆胜男抬头,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让她回了神。 “景白,你没事吧?” 声音如同山间泉水,叮咚清脆,陈默焦急的颜色一览无遗。 陆胜男的目光在她抓着江景白的纤细手指上凝视了几秒,随后又移开。 却对上段墨似笑非笑的脸。 江景白轻笑了一声,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他伸出手在陈默头顶轻轻揉了揉,陈默紧张的神色就放松了下来。 有酸涩的痛意在心底蔓延,她想起高中时那件宽阔的化学教室,记起他也曾这样温柔以待…… 陆胜男移开眼,声音有些凉:“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了。今天谢谢你!” 陈默嘟着嘴将放在她头顶的手拿了下来,娇嗔地跺脚:“不许揉我头发!” 眼角眉梢都是被宠溺的幸福情谊。 “不用客气,还有,我后天没时间。” 陆胜男听见江景白平淡的回答。 她知道,她说的请他吃饭,这是拒绝的意思。 “那你们尽兴!” 许是刚刚的红酒太烈,让她觉得烧心,灼灼发烫,无以为解。 “阿墨,你去看看。别让常桥那小子又闹事。” “好。” 陆胜男脚步微顿,回头时只见电梯合上的刹那,江景白低头对着身边女子温柔的一笑。 段墨慧眼如炬,嘴角弯了弯:“是不是觉得,江哥和小姐是一对璧人?” 陆胜男收了心神,点点头:“是。” “口不对心。” “你不是我,怎知我口不对心?” “陆经理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自欺欺人?” 陆胜男不动声色:“还有一个词,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 “多管闲事!” …… 陆胜男不再理会段墨,亦没有回包房。脚步虚浮,她想,自己是真醉了。 其实她原本不会喝酒,大抵是因为童年时陆海涛酒后施暴的场景太过残忍,所以她曾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动酒。 可是,世事难料不是吗? 为了生计,她从一杯啤酒就能醉得不省人事,到现在的一斤白酒下肚都能谈笑自若,中间隔着的,不过是三四年光景。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就好比她和江景白,她不再是高中时那个自卑冷清的少女,而他,也不再是那个一笑就温暖了她好多年的清瘦男生。 属于她和江景白的葱郁年华,都已不在。 锦年,不重来。 83.83空谷话离殇(2) 常桥来的时候呼朋唤友,即使说不上风度翩翩气质卓绝,但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段墨去做了什么,陆胜男不知道,亦无心打听。 “常公子多虑了,我和江景白不过是校友之谊,您得罪的,大概不是我。” 常桥盯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来和陆胜男道歉,陆胜男颇感意外。 段墨双手斜插在裤兜里,眉眼轻佻,怎么看都是嘲弄。 常桥苦着脸:“陆经理,您就大人有大量……” “常少爷,我原谅你。”陆胜男不胜其烦。 常桥似是得了大赦一般,回头看向段墨。 段墨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还不快滚?等着吃宵夜?” 等到常桥走远,陆胜男叹口气:“你揍他了?” “怎么会?我这么斯文的人……” 陆胜男瞄了一眼他小臂上露出来的半截纹身不说话。 “几点下班?请你吃宵夜怎么样?” “不必了,我约了人。” 段墨笑了笑:“哦?这么晚了,莫非约了男朋友?“ 陆胜男并不打算解释,翻了翻手里的值班资料,低着头问他:“江景白,现在在做什么?” 声音有些闷,有些低沉。 段墨看着她将脸几乎都埋进文件里,也不知是灯光原因还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竟然有些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送陈默回家了。“ 灯光下女子提笔的手顿了顿,段墨挑了眉,见她光洁的脸上有了落寞,心口跳了跳。 “段墨,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他当然知道,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宁愿他不知道。 段墨低头,弹了弹指甲里并不存在的烟灰。 “江哥在陈氏,管着陈氏旗下的珠宝公司。“ “珠宝公司啊……“陆胜男拖长了尾音,有心想问一问陈默,却又明白自己没有立场。 向暖说,她总是清醒。 清醒得好似不是一个人。 可是,清醒点儿才好。 陆胜男合上文件夹:“今晚约了人,改天来盛世,我请客可好?” 段墨又恢复了痞痞的模样,似笑非笑:“约了男朋友?” “嗯,男的,朋友。”陆胜男惜字如金。 她是真的有些头疼。 段墨走了后,陆胜男趴在桌上。抽屉里静静躺着那本书。 《达?芬奇密码》。 因为常年翻阅,封面已经有些泛黄,发旧。江城多阴雨,空气总是潮湿,纸业起了褶皱,微微发潮。 翻开封面,里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江景白“。 她自己亦不知道是哪一年写上去的,好似很久了。只记得那晚她也是这般,被人灌了酒,心酸难奈。那晚想他的时候,身无旁物,只有这本书。 她提笔在书页上写了他的名字,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又用力。 “江景白“,她低低呢喃,一灯如豆,身影被灯光拉得格外细长。 想说的话,怀念着的过往,好似都锁在这一个名字里。 她所有无处安放的小情绪,都被妥善收藏。 江景白。 84.84空谷话离殇(3) 常桥的事并没有在盛世引起什么风浪,除了当事人小路。 “陆经理,他怎么可以这样?” 小路原名叫路晓晓,在江城本地的J大念大三,正是青春好年华。此刻正红着眼,坐在陆胜男对面说着常桥如何骄纵跋扈。 陆胜男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小路哭得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却有些走神。 她有些羡慕,羡慕受了委屈可以放肆哭,开心了可以大声笑的小路。 曾经向暖也是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女生,而现在的她和向暖,从来都是只会笑不会哭的人。 陆胜男觉得有些头疼,于是支着头,听着小路断断续续的说话。 “所以,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做什么?还是,你想做什么?”到最后,陆胜男忍不住出言打断她。 小路抬头看她,眼里的惊愕一览无遗。 陆胜男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轻轻叹口气:“小路,如果抱怨有用的话,我想我都不用坐在这里。来日方长,见得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小路的棱角还在,还有着涉世未深的天真。 可是,这些天真在盛世这里,有时候,却是另一种愚蠢。 “难道他们这样侮辱我们,就这样算了吗?”小路依旧愤愤不平,眼睛红肿,语气也不再如之前般,而是多了些愤慨。 “小路,我从不觉得他侮辱了我。因为,对我而言,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陆胜男抄起椅背上的外套,“该下班了,我还有事。早点儿回家休息吧。” 她向来不是什么知心大姐,说不出开解的话。 况且,这样的事,相比她前几年的际遇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小路却露出失望的神色:“陆经理,我原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 陆胜男闻言愣了愣,却沉默的走向门口。 “小路,人只能带着骨气活着,却不能带着骨气去死。” 向暖总说她的性子,说好听点儿是心胸宽广万事不挂心,说难听点儿就是没心没肺。 陆胜男站在盛世大门外,看着江城的灯火,不禁苦笑。她并不觉得自己没有骨气,有些事忍一忍风平浪静。 不过是没到忍无可忍的时候。 并没有等多久,宋煜然就开着车停在了陆胜男边上。 宋煜然的车是鲜艳的红色奔驰,夜色里也依旧夺目抢眼。 “哎呀,刚刚送了人,不好意思。”宋煜然笑了笑,露出齐整的牙齿。 陆胜男系好安全带,也笑:“送女朋友回家了?” “嗯。”宋煜然启动车,“哎,我们这么久不见,请我吃什么啊?” “烤鱼怎么样?” “哎,陆胜男,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抠?” “宋煜然,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高二去修学旅行的时候,她记得宋煜然尤其喜欢吃烤鱼。 宋煜然“噗嗤”一笑,笑得陆胜男也忍不住扬了嘴角。 “还是老同学好,百无禁忌啊。” 陆胜男忍不住揶揄他:“说得好像你女朋友禁忌了你似的。” “哎呀,可不是嘛……”宋煜然咧着嘴笑,一副大男孩的样子。 85.85空谷话离殇(4) 吃烤鱼的地方在江城的江北区最负盛名的九街,但是这家烤鱼店在一条小巷子里,不是很好找,并不是装潢精致的店面,而是街边支起来的大排档。 眼下还不到盛夏,已是凌晨两点多,摊主生意算不上好,却也不冷清。 “宋大少爷会不会不习惯?”陆胜男拿着纸巾将桌面又擦拭了一遍,笑着看宋煜然。 宋煜然拉开椅凳,很是入乡随俗的样子:“怎么会?你也太小看我了。” 陆胜男但笑不语。 “不过,你是不是喝酒了?”宋煜然清凌凌的目光看着她,“刚刚就想问来着。” “嗯,喝了一些。” “一些?”宋煜然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一些是多少?酒味这么浓,你当我傻啊?” “在盛世上班,怎么可能不喝酒?放心,这点儿酒还是没问题的。” “你明明就不会喝酒……” 话一出口,陆胜男呼吸一窒。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陆胜男笑了笑,“只要想学,有什么不会的。” 久别重逢的朋友叙旧该是什么样?陆胜男虽不清楚别人,却知道绝没有宋煜然这样的。 “我都问过你同事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现在还没男朋友?” “哎,你说你好好的做什么不好,怎么偏去盛世那种地方当什么经理?” “我看你也比高中那会儿漂亮多了,高中没人喜欢,怎么现在还是没人喜欢?” …… 陆胜男听着宋煜然絮絮叨叨的说话,一双筷子在餐盘里戳来戳去,盘里烤得色泽金黄香气诱人的鱼瞬间被她戳得四分五裂。 之前在盛世大厅的时候,她还以为宋煜然这些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长成了文质彬彬的佳公子。 她觉得自己真是眼瞎! “哎,我有一哥们,是奔驰西南区老总的儿子,长得没我帅,但是也凑合……” “宋煜然,”陆胜男觉得此刻她不仅头疼,还牙疼,“快吃,鱼都要凉了!” “呀,你怎么把它给糟蹋成这样了?!”宋煜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陆胜男咬着牙根,剜了他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 宋煜然果然老老老实的埋头吃鱼。 “咦,味道还真不错。”宋煜然夹了个鱼头,赞叹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次下班晚,路过这里的时候闻见香味就进来了。”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让她想起那晚江景白问她时的神情,似乎也是这般。 陆胜男喝了口凉茶,心里终究还是暖的。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她笑,“大概算是好的吧?” 语气里的不确定让宋煜然楞了一下,他歪着头看了她好几眼,不见她脸上有愁苦的神情,松了口气。 “什么叫大概?” “额,”陆胜男本就不饿,吃了点儿青菜就搁了筷子,右手支着头,仔细想了想,“虽然不富裕,但是好歹衣食无忧,对我来说,挺好的。” 唯一的烦心事,就是陆海升和安安的病了。 可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没有要和宋煜然说这些糟心事的打算。 他们是久别重逢,且,再见无期。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 我首先推荐的就是“支付宝”,它不仅1元可以兑换100乐文币,用网银充值和支付宝余额就可以直接支付,没有网银的亲也可以通过快捷支付的方式支付呦!真正是各大银行通吃,有无网银皆宜。其次推荐“手机银联快速充值”,它的兑换比例是1元兑换80乐文币,不用卡便可直接充值。如果觉得这两种都很麻烦的话,我还推荐一种最懒人充值方法“绑定手机自动充值”,只要绑定手机号,就会每个月自动为你充值700乐文币,每月只需15元,而且退订也很方便。如果手机充值让你实在头疼的话,那亲们还是回到网页充值吧,甩个链接: 就啰嗦这么多,最后感谢亲们收藏、送花、给月票哦!谢谢亲们的支持!爬走码字去鸟~~~BYE~~~~ 86.86空谷话离殇(5) 宋煜然几次三番想问陆胜男这些年怎么过的,都被陆胜男三言两语给敷衍过去。大抵是看出她不想谈,宋煜然也不再勉强。转而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多年不见,宋煜然好似要把这分开的九年落下的话说尽一般,一直在和陆胜男说着他这些年的经历。 英国留学,获得信息工程与数学双学位,然后进入一家五百强企业,薪金高得让陆胜男仰止。宋煜然眉飞色舞的和她描述,当初他是怎样一气之下将离职书砸在老总脸上。 “你不知道,当时Allen那个眼神,简直跟吞了苍蝇一样……”宋煜然说着离职时老板的脸色,笑得见牙不见眼。 陆胜男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任性。撄” “这有什么?谁叫他明明不专业还老是对我指手画脚?”宋煜然微微扬头,“小爷我不伺候了!” “是是是,宋大少爷最有理。偿” 一条三斤的烤鱼悉数都进了宋煜然的肚子里,结账的时候宋煜然抢着要付钱,被陆胜男瞪了两眼,又讪讪地放下钱包。 “哟,陆姑娘你男朋友啊?”因为常来,老板和老板娘与陆胜男也算得上熟人,“长得真帅。” 老板娘带着善意的笑,压低了声音和陆胜男说话。 陆胜男脸一红,急忙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哎呀,跟我还藏着掖着,他看你那眼神,可不是……” 老板在一旁撞了一下老板娘的胳膊:“赶紧找钱,这么晚了,人家还回家休息呢……”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胜男松口气,和老板告别。 出来的时候却发现竟然飘起了雨来。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宋煜然倚着车门看她。 街灯昏暗,如银丝般的细小雨滴落在宋煜然身上,江城多舞,烟雾缭绕的身影在夜色里无端让陆胜男觉得温暖。时光不复,她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到最后熟悉的脸孔来来回回不过是那几个。 宋煜然扬着笑脸,明媚了整个夜晚。 陆胜男笑着点头。 多好,即使久别,他们依然可以重逢。 如向暖,如宋煜然。 还有江景白。 陆胜男有些困,微微放平椅背就昏昏欲睡。 “陆胜男。” 她闭着眼,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只觉得眼皮在打架,她听见宋煜然低沉的嗓音在叫她的名字。 “嗯。” “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陆胜男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听见他如此问,侧过头看他,宋煜然的脸隐在黑夜里,前灯的散光落尽驾驶室,她只看到他略显硬朗却不失俊美的侧脸。 “我有个儿子,一岁半了。” 陆胜男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嘹亮。 惯性使得她重重的往前倾,头痛欲裂。 宋煜然扭头看她,带着不可置信:“你有儿子了?” 声音带着些许尖锐。 陆胜男重新系好安全带,整个身体都窝进座椅里,避开了宋煜然灼人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宋煜然,我都26啦。有个孩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宋煜然果然没有再说话,重新启动了车,沉默着将车开得飞快,只剩马达和导航仪的声音。 他们终究不是当年的宋煜然和陆胜男。 她没有提起当年那场有始无终的告白,他亦没有说起毕业时不告而别的出国,他们终究是长大了,知道了什么该回避,什么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笑。 不再是当年那两个无论什么都可以争锋相对的同桌。 可是陆胜男并没有什么时间来怅然,当宋煜然担忧的立在车门旁摇醒她说到了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抬不起手来。 “你没事吧?”宋煜然黑色的眼睛里写满担忧。 陆胜男虚弱的笑了笑:“没事,大概是今晚喝的酒后劲大了些。” 说着就伸手想要解开安全带,却没有力气,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冰凉的手忽然就覆上了她的额头,凉意让她灼烧的头疼减缓了不少,她不自觉地向那阵凉意靠了靠。 “我靠,陆胜男你要死啊?!” 她听见宋煜然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好似高中时她每每惹他生气那般。 “给我老实坐着,别动!”他弯腰探头进入车内,确认了安全带系好后又重重地关好车门。 “宋煜然,我没事。”陆胜男低声说,气若游丝。 “你给我闭嘴!”宋煜然暴躁地低吼一声,“那么烫,还说没事?逞强也不分时候!” 陆胜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地说:“我为什么没觉得烫……” 宋煜然正开着车,闻言偏过头瞪了她一眼,然后又伸出手来覆在她手上,烫得惊心。他迅速的抽回手,车速明显加快了不少,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们去哪里?”陆胜男想,她大概是真的生病了,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想吐。 “医院!” “不用了,去药店拿点儿药……” “陆胜男!”宋煜然忽然吼了她的名字,“我说了算!”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在生气的时候吼她名字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恶劣。 陆胜男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和他分辨。晕车般的不适让她情不自禁的摇下了车窗。 “宋煜然,我晕车!”陆胜男见宋煜然又有发怒的前兆,赶紧开口,“一会儿就好。” 宋煜然菲薄的唇紧闭,眼神如刀。 陆胜男靠着车壁,挨着窗,微凉的细雨和凉风一起飘进车窗内,顿时觉得胃里好受不少。 她闭着眼,不再说话。 可是,江景白伸手揉乱陈默一头黑发和陈默甘之如饴的模样却在她眼前来回晃荡。 像是无法拔除的一柄钝刀,没有深可见骨的凄厉,却是不见血的疼痛,一点点地侵蚀她的内心。 铺天盖地的睡意来袭,她动了动越来越烫的身体,靠着车座渐渐睡去。 宋煜然拉开车门的时候陆胜男醒了。 即使是深夜,医院门诊部的红十字标志依旧醒目。 “下车!”宋煜然有些焦躁,语气不太好。 陆胜男虚弱的笑了下,解开安全带,可是刚起身就觉得世界都在旋转,扶着车门才勉强站稳。 六月底了,江城的雨季又要来临。淅沥沥的小雨依旧连绵不绝,落在脸上泛着凉。 宋煜然皱着眉头看她:“还能走吗?” 陆胜男抬腿走了两步,想要证明给宋煜然看她没有那么弱不禁风,身体却不听使唤,脚下的地板在她眼里都变得蜿蜒起来。她的身体晃了晃,宋煜然眼疾手快地伸手及时扶住了她。 “我没事……” 宋煜然恶狠狠地瞪了她两眼:“陆胜男,生病又不丢人!” 陆胜男撇嘴,想要笑,又听见宋煜然寒凉的声音:“以后不要在我面前笑得那么违心。” 陆胜男有些怔忪,大学毕业后她似乎经常笑,笑着笑着就成了习惯。见人三分笑,逢人三分让,这些年她向来如此。所有的棱角都在她毕业后被打磨得圆滑,清冷的性格已向生活妥协,说不上长袖善舞,至少她也学会了委婉圆滑。 多久没听别人说过,她的笑容违心? 不等她再想别的,宋煜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陆胜男错愕:“你干嘛?” “就你这样还想自己走上去?上来!”宋煜然冷着声音回答。 “不要,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别废话,上来!” 陆胜男不理他,跨过他就向前走。可是没走两步,那种铺天盖地的不适感让她摇摇欲坠。 下一秒,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双脚已离地,跌入一个带着湿意的怀抱。 宋煜然将她打横抱起,双手将她稳稳地禁锢住。陆胜男太惊讶,以至于忘记了反应。 她仰着头,抬眼就看着他紧抿的唇和泛着青色的下巴。 “我还有事,别磨叽。”宋煜然哑着声音,眼神和这幽暗的夜色一样凉,“陆胜男,你又吃我豆腐。” 陆胜男一愣,随即又想笑,一口气憋在胸口,她又咳嗽起来。 宋煜然抿着唇大步走进门诊室。 朦胧的灯光将身后的夜色也衬托出几分迷离的诗意来。 陆胜男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自己,莫名觉得心安。 ? 因为六岁的时候落井,所有陆胜男体质偏寒,但她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锻炼得多,即使高中毕业了也不曾间断过锻炼。所以这些年来,她鲜少生病。 然而这次的高烧来得突然,且来势汹汹。等测量了体温的时候,宋煜然的脸阴沉快滴出水来。 三十九度六。 “陆小姐是不是正处于生理期?”女医生拿着病例,一本正经的问她。 宋煜然冷眼如刀,刷刷地飞过来,陆胜男缩了一下脖子,莫名有些心虚。 她点点头,只觉得旁边宋煜然的眼神又冷了一些。 “今晚喝酒了?”医生似乎对宋煜然阴沉如墨的脸色视而不见,更看不见陆胜男乞求的眼神,一句话又成功的让宋煜然黑了脸。 陆胜男心虚地又点头。 医生建议吃药,陆胜男却坚持打点滴,她担心安安明天看不见她会哭闹。 打针的时候,宋煜然凉凉地开口:“护士她血管细,一针扎不准你多扎几针,反正她不怕疼。” 陆胜男死命瞪着他,宋煜然两眼一横瞪了回来。 到底是心虚,陆胜男顿时气势全无。 她其实很怕疼,宋煜然是知道的…… 护士笑着打趣:“女朋友都这样了,你这样欺负她可不好。” “谁是他女朋友!” “谁要她做女朋友!” 陆胜男梗着脖子反驳,却和宋煜然反应出奇的一致。 护士捂着嘴笑,又细心嘱咐:“好好休息一下,大概三个小时能输完,记得提前叫我。不然回血可是很疼的。” 宋煜然点头说好,等护士走后,陆胜男和宋煜然大眼瞪小眼。 宋煜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板着脸问她:“手机给我。” “你想做什么?” “给你老公打电话啊!这么晚了,我守着你不方便。”宋煜然理所当然的回答。 陆胜男一噎,登时就红了脸。只能支吾着回他:“你要有事你先走吧。” 宋煜然眉头皱了皱,似乎在犹豫。 “你先给你老公打电话吧。” 陆胜男看着瓶子里的液体一滴滴进入滴管里,右手拢了拢杯子,声音变得很轻:“额,他出差去了。” 宋煜然似乎没料到会这样,呆滞了几秒,眉毛都拧在一起。 “我出去打个电话。” 不等陆胜男回答,他便脚步匆匆的出了输液室,幽静的走廊里传来他的脚步声,不就就响起他压低声音的零碎话音。 “真没有,就是朋友生病了,你怎么就不信?!” “你是要我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吗?” “我都说了明天一早就去接你,你怎么就这么无理取闹?!” …… 陆胜男听见宋煜然的声音渐渐变小,药力作用下她很快睡去。 ? 陆胜男是被疼醒的。 手臂传来针刺般的疼痛,陆胜男睁眼,看着窗外天色已微微发白。宋煜然坐在床边靠着墙壁睡着了,黑色的薄衫下他显得瘦削,锁骨微微凸起,身上盖着的薄毛毯滑落了大半,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着疲态。 陆胜男忍着心里的不适,按了铃。 宋煜然忽然就睁开了眼:“怎么了?” “没事,就是输完了。” 宋煜然先生看了眼输液瓶,再看到她手上的输液管理长长一截的鲜红时,脸色有一瞬间的慌张,高声叫道:“护士,护士!” 护士应声而来,有条不紊的将替她拔了针,又用沾了碘酒的棉球按住针口。 “我来。”宋煜然颇为自责,接过陆胜男手里的棉球替她按住伤口,“疼吗?” 陆胜男心里一暖,摇摇头:“不疼。” “骗人!” 陆胜男:……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陆胜男坐在医院走廊里,等着宋煜然去取车。 生老病死再寻常不过,不过是早上七点,来医院挂号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龙。陆胜男靠着椅背,想着陆海升,不禁有些难受。 “咦,陆胜男,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黑色的身影靠近,陆胜男睁开眼,正好看见段墨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额,有点儿发烧。”她顿了顿,“大清早的,你怎么也在这里?” 如果说世上最不受欢迎的相遇地点,医院绝对能进前十。 段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些邪恶:“我陪大小姐来看医生啊。” “陈默?” “不然还能是谁?” 陆胜男觉得心脏无端瑟缩了一下,几乎下意识的就向段墨身后望去。 “别看了,江哥不在。” 目的被戳穿,陆胜男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小巧圆润的耳垂渐渐染上一抹绯红。陆胜男微微偏过头,干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段墨盯着她的耳垂,微微有些出神。 “我又不是看他。”陆胜男努嘴,“你家大小姐怎么了?” 段墨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陆胜男见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纤细的手指轻巧的将他指间的香烟截走,离开时触碰到了段墨微凉的手指。 看着手里的烟,陆胜男觉得自己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段墨可是常桥都敢揍的人…… “咳咳,”陆胜男有些尴尬地解释,“公共场所,禁止吸烟。” 段墨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第一次见面就敢调戏他,第二次竟然敢直接抢了他手里的烟…… “段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陆胜男清亮的声音让段墨收回了心神。 “想知道?”他特真诚的问。 陆胜男点头,怎么会不想知道?和江景白有关的人,尤其是这么亲密的身份,她怎么会不想知道? 段墨邪恶一笑:“我偏不告诉你!” 陆胜男一窒,顿时明白自己被段墨刚刚真诚的表情给骗了。 恰好宋煜然出现在大厅,陆胜男起身,路过段墨的时候忽然伸出手来,掌心里躺着那支烟。 “想要这支烟吗?”陆胜男狡黠地笑了笑。 如果没看错,刚刚那盒烟就剩下这最后一支了。 段墨捏了捏空荡荡的烟盒,不屑地扬头:“不想。” 陆胜男:“哦~我也觉得。” 然后将掌心的烟掰了,卡其色的烟丝被她扯得支离破碎,然后悉数扔进了垃圾桶里。 段墨顿时气结。 医院的门诊部在医院建筑群的中心地带,且医院无香烟售卖,要买烟,得绕很远。 “你这个死女人……”段墨低低咒骂,他虽然不是烟枪,但是显然陈默的检查还得很久,他哪有时间去买新的? 陆胜男回头,冲着段墨咧嘴一笑:“是你说不想要的呀,我还好些帮你扔进垃圾桶了。你该感谢我!” 然后也不看他的反应,三两步就走到了宋煜然身边。 段墨在身后,神色抑郁。 宋煜然脸色不太好,相比陆胜男病后苍白的脸色,宋煜然的脸色才更像一个病人。 陆胜男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宋煜然盯着陆胜男身后的段墨看了几秒,才收回目光。 “我没事,饿了吧?我带你去吃早饭,一会儿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真没事?” “你好啰嗦!” 得,她就知道,宋煜然这好坏不分的臭脾气别说九年,就是再过九百年他也改不了。 陆胜男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看着宋煜然怒目而视的样子,她还是将硕大一碗粥喝了个精光。 期间,宋煜然的手机不断响起,他不断摁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能打车回去。”陆胜男看着他黑着的脸商议道。 “你是要我扔下一个走路都晃的病人?” “额,我只是觉得麻烦了你一晚上,挺过意不去的……” “陆胜男,是不是麻烦别人就不算麻烦?” “你说什么?” 宋煜然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陆胜男迷茫懵懂的样子让宋煜然更为恼火。 可是看着她泛白没有血色的薄唇,胸口那团无名火又发不出来,凭白将自己憋成内伤。 87.87空谷话离殇(6) 陆胜男的烧尚未完全退,脑子里空荡荡的,加上刚刚不期然遇到了段墨,更是一团浆糊。 宋煜然叹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你真的没事吗?我没关系的……” “别让我说第二次!”宋煜然坐进驾驶位,重重的拉上车门撄。 陆胜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也看出来他心情不佳。想着高中时他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叹口气坐进了副驾驶。 宋煜然有些沉默,一沉默下来他的脸部线条就越发冷硬,好似生生添了几丝寒意。 一路沉默前行,陆胜男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听宋煜然的? 想到此,她懊恼得不行。不过是个发烧,难道连脑子都烧糊涂了偿? 可是看着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不要和我说话”这样强烈信息的宋煜然,陆胜男张张嘴,到底没有开口。 他心情不好,她亦心绪不宁。 “想说什么就说。”宋煜然却忽然开了口。 “哦。”陆胜男下意识的回答,略微斟酌,就问他,“你是不是和林荷吵架了?” 宋煜然侧头,眼神灼灼:“你怎么知道?” “哎呀,这还不简单。除了女朋友,谁会这样锲而不舍的打一个人的电话?” 宋煜然冷哼一声:“你倒是清楚明白。” 陆胜男轻笑:“见惯了盛世里的风花雪月,连这都不值得,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年的时光?” “真不知道你老公怎么想的,也不管管你!” 陆胜男一噎,干笑两声当作没听见:“女生是要哄的,你这样可不行,小心女朋友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现在去哄她?” 宋煜然的声音平缓得没有波澜,陆胜男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宋煜然眼神一凉,忽然就将车靠边停住了。 “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去哄她,那你现在下车吧。”宋煜然冷眼看着她。 陆胜男撇撇嘴:“你好歹把我放到一个好打车的地方啊!” 刚从内环高速下道,这里并不允许出租车载客。 昨夜下了雨,虽然现在停了,却还是阴沉沉的不见阳光,过往的车辆都稀稀拉拉的没有几辆。 宋煜然正要开口,电话铃音又响了起来。陆胜男扭头瞄了一眼,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小荷花”三个字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煜然忽然就恼了,声音带着往日惯常的命令式语气:“下车!” 陆胜男歪着头看了他两眼,然后沉默着拉开车门就下了车。 红色的奔驰风驰电掣般地从她身边驶过,扬起的风让陆胜男打了个喷嚏。 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陆胜男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她不难过,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灰蒙蒙的天空让人觉得压抑,陆胜男其实并不擅长找路,而江城的大街小巷都长得差不多,所以很快她就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昨晚穿的单鞋因为刚刚她大意踩进积了水的小水洼里而湿透,街道上的地砖有的地方松了,她不小心踩了好几块,松动的地砖下的泥水溅在了她的素布长裙上,斑斑点点。 来自脚底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站在街边好久却还是没有打到车。晨风吹来,陆胜男满心都是惆怅。 简直就是诸事不宜。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担忧起陆海升来。折腾了一夜,她实在是又困又乏,可是她已经有几天没去医院看他了。 还有安安,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陆胜男走着走着就出了神,直到尖锐不绝的喇叭声在她耳边响起,她才下意识的回了头。 宋煜然别扭至极的脸从车内探出来。 “你怎么走到这个犄角旮旯里来了?害我找半天!” 他并没有看陆胜男,大抵是心虚,声音虽然大,却没有了刚刚的盛气凌人。 陆胜男只觉得自己心肝肺都在冒着火焰。 她也不理他,径直沿着刚刚的方向走。 宋煜然急忙追了过来,小跑着走到她面前,张开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陆胜男,”他张嘴就叫她的名字,“刚刚是我不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让开!”她就是觉得生气,说要送她回家的是她,拒绝她体贴的也是他,可是为什么生气的那个人还是他? “不让,打死都不让!”宋煜然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陆胜男顿时觉得哭笑不得,也板不起脸来了。 她侧过身,就从宋煜然身边跨了过去。 可是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宋煜然焦急的神色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你就不担心你家里才一岁多的儿子吗?” 陆胜男忽然就软了下来。 宋煜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一个有心想要解释,一个却无心听。 陆胜男本就高烧未愈,被早间的晨风一吹,似有加重的迹象。只是躺着车内几分钟的时间,她就昏昏欲睡。 宋煜然叹息一声,将车内的音乐关了。 直到到了她家楼下,宋煜然才叫醒她。 “到了?”陆胜男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打了个呵欠。 宋煜然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都是与自己为难,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哪里会知道? “嗯,回家记得吃药。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 “哦。”陆胜男解下安全带,“可是我也没想过让你上去啊……” 话音未落,宋煜然的冷刀子就通过眼神传递了过来。 陆胜男顿时就清醒了,她嘿嘿一笑:“说着玩儿的,下次我做饭给你吃可好?” 陆胜男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宋煜然竟然一本正经的点头:“你要说话算数。” 倒是陆胜男给愣住了,高中时是说她做的都是黑暗料理,打死不吃来着? “记得按时吃药!” 陆胜男尚在风中凌乱,宋煜然的嘱咐就和红色的奔驰一起消失在街角。 * 陆胜男拎着食盒到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怕过了病气给安安,她并没有带着安安一起来。 陆胜男有些自责,那天听了萧然然说的话后,她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害怕被陆海升看出来,也害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所以这几天她一直没来医院。 在主治医生办公室询问了陆海升的病情如何后,陆胜男才去了陆海升的病房。 几日不见,陆海升好似憔悴了不少。陆胜男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陆海升了。 至于陆海涛,他未把她当成女儿,她亦不曾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陆叔叔,今天怎么样?看,我给你炖了乌鸡汤。”陆胜男一边说一边给他乘汤。 陆海升放下手里的书,目带关切:“你感冒了?” 陆胜男的声音有些哑,鼻音有些重。她点点头,也并没有想过瞒他。 “嗯,昨晚有点儿受凉。放心吧,已经看过医生吃过药了,没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陆海升皱着眉,又说道,“既然感冒了就不要过来了,我在医院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乌鸡汤什么时候喝不得,你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万一感冒加重了怎么办?” 陆海升板着脸,似乎有些生气。 “怎么会?过两天就好了,我心里有数的,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陆海升提高了声音,“我是害怕你传染给安安!” “是是是,我肯定好好吃药,明天就好了!” “就知道敷衍我!” “哎呀,陆叔叔,我哪里敢?” “你不敢?你不敢前两次的相亲是怎么回事?” 陆胜男脸一红,低着头拉他的手,声如蚊蝇:“陆叔叔,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海升的病房只是普通病房,四人间,其他三个病患闻言都露出善意的笑来。 陆海升叹口气,瞪了她两眼:“你啊……” 既无奈又宠溺。 陆胜男早上煲了一大锅乌鸡汤,又拿出餐具给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各盛了一碗,换来他们好一顿夸,她笑着谦虚。 喝了汤,陆海升下了床,冲陆胜男说:“胜男,陪我出去走走吧。” 陆胜男点头,就要去扶他,陆海升却避开了:“我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 “是是是,您老当益壮!”她笑着打趣。 “我才四十多,你语文怎么学的?” 陆胜男:…… 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上,因为下过雨的关系,空气清新,路面整洁干净,让人觉得舒爽不少。 “胜男,我想回去了。”陆海升望着前方的路,神色飘忽。 儿时于她而言如山一般伟岸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瘦弱,蓝白条纹的病服挂在他身上,随风起,越发衬托得他骨瘦如柴。 陆胜男鼻尖一酸,上前搀着他的手,笑道:“你想回哪儿去?” “陆家村。”陆海升声音平静,“我这病我知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也好不了。在医院多住一日,就多花一天的钱。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陆叔叔,你说什么呢!怎么会好不了……”陆胜男急了,她想说,他不会是拖累。当年他不顾流言蜚语义无反顾地收留她,就注定这份恩情她今生难报。 “胜男啊,”陆海升却打断她,“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 陆海升拉着陆胜男坐了下来,石凳还有些潮,刚坐下就觉得一阵阵凉意袭来。 “你听我说,市里要修一条高速公路,中间有一段要路过咱们陆家村。”陆海升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被征收的土地里,就有你家的地。” 陆胜男有些迷糊:“陆家村那么偏,怎么会修到那里去?” 陆海升却轻轻笑了笑:“是啊,怎么会修到那里去?这世界上,他们当人都是傻子呢……” 眼里却有了愤懑和她不曾见过的恨意。 陆胜男心里一惊,她从未见过陆海升这样的神色。 她静默着,等着下文。 “还不是你那好舅舅,想着法儿的想骗你的东西呢。”陆海升嗤笑一声。 舅舅?陆胜男在心里回想了一阵,才记起一个模糊的身影,然而那些年他刻薄鄙夷的神情却记忆犹新。 六岁的时候,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母,成了杀人犯的女儿。是陆海升发现了挨着母亲遗体坐着的陆胜男,鲜血留了一地,陆海涛不知所踪。 闻讯而来的舅舅陆海奇没有来看她,只是去找了那时尚在人世业已年迈的爷爷。 她记得那天陆海升牵着她进入爷爷堂屋时,听见陆海奇在和爷爷争吵:“你儿子杀了我妹子,都说杀人偿命,我不要你儿子的命,但是你们得给我赔钱!” 说得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那时她虽年幼却已经记事,对这几句话记忆深刻,因为随后陆海升就和陆海奇扭打在一起。 陆海奇自然不是刚退伍的陆海升的对手,陆海升红着眼像是被激怒的狮子,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胜男,还记得你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来问过我,是不是你爸爸。”陆海升却说起了她幼时的事,“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点……” 陆海升伸出手在面前比了比,笑得辛酸:“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陆胜男没有说话,她不知道陆海升想说什么。 “阿音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话锋一转,陆海升提起这个名字时,声音变得柔软了许多。 阿音……她母亲的小名,不就是阿音么? 陆胜男觉得自己莫名紧张,指间微凉,似乎有微薄的汗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因为常年握笔,有着厚厚的茧子。 她承认,她在紧张。 不是没有怀疑过,陆海升会不会是自己的父亲……她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她相信记忆里那个笑起来如同向日葵般的温婉女子不会做出有违良心的事,可是这些年,大抵是因为陆海涛的存在让她吃了太多苦头,所以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陆海升才是她的父亲…… 陆胜男手指骤然收紧,心跳声“咚咚咚”的让她不知所措。 甚至不敢去看陆海升的脸。 “我和阿音自小一起长大,你外公外婆去世早,陆海奇游手好闲,家里里里外外都是阿音在操持。我们情投意合,我们说好等到她18岁就去她家里提亲。” “可是我家里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你舅舅就死活不同意。那时候阿音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美人,我怕夜长梦多,正好上学的老师告诉我部队在征兵,管吃管住,还有工资可以拿。我就去了。” “临走前,我跪在陆海奇面前求他不要把阿音随便嫁人,等我从部队出来,一定可以拿出更多的彩礼给他。陆海奇答应了,阿音说,不管多久,她都等我。” “可是我在部队的第三年,就收到同村的信说,阿音嫁给了陆海涛。” “胜男,你可知,当年,阿音为什么会嫁给他?” 陆海升偏头看她,神色痛楚而悲伤。 陆胜男声音有些闷:“我记得小时候爷爷经常会拿糖给我吃,是不是他们给了我舅舅一大笔彩礼钱?” 陆海涛重男轻女,总嫌弃她是个女儿,可是爷爷在世时,对她也有几分疼爱。 陆海升笑得凄楚:“是啊,可不是一大笔彩礼钱?可是,这不是最重要的。” 陆胜男不解,舅舅贪财,舅母势力,她比谁都清楚不过。 “我退伍的时候去质问阿音,问她为什么背弃承诺,说话不算数……” 陆胜男忘记自己是怎样从医院出来的,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 可耻而肮脏。 陆海升痛苦而自责的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当年阿音抵死不从,陆海涛却在河边趁着她洗衣服的时候强*暴了她……” “阿音痛苦挣扎了两个月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却有了你……” 那些话像是毒药,一点点侵蚀她的心,铺天盖地的恨意和疼痛几乎让她窒息。 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院,天地之大,却觉得自己身如浮萍,无处可依。 “胜男,阿音死的时候我在想,要不就此陪她去了吧,省得她地下孤单。我原是恨你的,若不是陆海涛……可是,那天在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我听到你说了事情的经过,我想,无论阿音有多恨陆海涛,她却始终是爱你的……” 陆海升的话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里回响,她知道,母亲是爱她的。 尽管她是一场暴行的产物…… 身体忽然被人大力往后拽,一辆飞驰的轿车几乎是贴着陆胜男的前胸而过,喇叭声响彻街道。 “找死啊!”车辆急刹车后在前面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来高声咒骂,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滚!”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陆胜男微微抬头,入目的就是江景白布满阴霾的脸。 或许是他的气势太足,脸色太吓人,司机缩了头,开着车走远。 “你想死也离远一点儿,医院这么近,别到时候死不了反而残了!” 陆胜男听着他毒舌的话,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被江景白抓住的地方有些疼,他熟悉的眉眼无端让她想哭。 “江景白……” 陆胜男叫了他的名字,而后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江景白身体僵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推开她。 “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陆胜男将头埋在他胸前,声音哽咽。 高中时她所熟悉的淡淡香水味已变成了烟草味,可是她就是觉得心安。 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流出来,很快打湿了他的胸前的衣衫。 温暖的手掌在她的后背拍了拍,陆胜男抱紧了他的腰身,眼泪越发汹涌,却依旧无声。 世界的喧嚣都开始沉寂,她听着他的心跳,鼻翼充斥的都是他的味道,多年的委屈和无处诉说的痛楚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 她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攥得指间发白:“江景白,你会不会嫌弃我?” 她好像又看见一中操场上那个榕树下冲她微笑的清瘦少年…… 漫天的风雨她不怕,她只怕,若有一日他知晓,会憎恶会嫌弃…… 88.88空谷话离殇(7) 陆胜男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哭过,又有多久不曾这样肆无忌惮。 不,也算不上肆无忌惮,她到底没敢哭出声来。 江景白看着埋首哭泣的陆胜男,惊愕之后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可是却不能任由她哭个够。 他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只觉得瘦得不像话,于是说话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这是怎么了?” 陆胜男左手依旧攥着他的衬衣,哭得几乎岔气。她咬着自己右手的虎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偿。 “松口!”江景白瞪了她一眼,她咬得那么用力,他看着都觉得疼,“快给我松开!” 江景白松开她的肩膀,用力将她的右手从牙齿下解放出来。 大拇指下肉多的地方有着两排整齐的牙印,伤口森然,已然有殷殷血迹。 可真是狠。 “你倒是好牙口!”江景白冷哼一声,“受了谁的委屈?” 陆胜男看着江景白的手指却没有回答,只是哭得太狠,此刻仍不停抽噎。 “说话!”江景白有三分急色,声音里透着戾气,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禁用了力。 两肩的疼痛让陆胜男有了一丝清明,她看着江景白,黑色的眼眸里依稀可见她的影子。 仅仅是一个眨眼,她便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妥。 “没事。”陆胜男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抬手去擦拭脸上的泪水。 “是吗?”江景白拉长了语调,声音清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写着三个字:我不信。 陆胜男却无从解释,这突然的崩溃。 江景白叹口气,忽然递给她一方素帕,白底蓝边,干净又整洁。 陆胜男默默地接过来,又退离了他几步远。天色渐渐黑了,想起刚刚的举动,陆胜男觉得有些尴尬,低声说:“对不起……” 随后又觉得不对,又补了句:“谢谢。” 江景白眼神微凉,看了看自己胸前濡湿的一大块,嘴角抽了抽。 “我让段墨送你回去。” 他向来知道,陆胜男固执,若是她不想说,谁劝都没有。也不再追问发生了什么。 天色微暗,起了风,晚风一吹,还流着泪的脸忽然就感受到了凉。 眼角又酸又涩,陆胜男揉了揉眼睛,心绪依旧起伏不定,一颗心好似在冰水里打了个滚,又被扔进了油锅里一般。 煎熬得她连江景白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陆胜男!”江景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又快又急,“你到底怎么了?” 陆胜男回过神,想要笑,却又听见江景白说:“不许笑!笑得难看死了。” 陆胜男有些局促,连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江景白看着她茫然无助的神情,喉咙有些发紧,于是扭头叫了身后的段墨:“送她回去。” 段墨闻言走了过来,指尖燃着烟,他没有说话,只是动手弹了弹,将那支烟燃烧成灰的那一截弹落在地。 江景白转身走了。 陆胜男停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进了医院大门,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转角。 段墨皱着眉往她跟前站定,有些无奈:“陆胜男,别看了。” “哦,好。”陆胜男果然收回目光,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背。 段墨看了看周围,在路边招手打了辆车,拉开车门,声音满是不满:“快走吧!” 又好似带了些乞求的味道。 陆胜男上车时看了他好几眼,段墨却沉默,连往日的调侃和毒舌也不曾有过一句。直到到了她家楼下,段墨在门禁处叫住了她。 “陆胜男,陪我走走?” 陆胜男看了看段墨凝重的表情,下意识的点头。尽管此刻,她浑身都发着热。 江南花苑附近有个公园,公园的路灯都已亮起,三五成群锻炼身体的人在红色塑胶跑道上来来回回地绕着圈,草坪上遛狗的人比带孩子出来玩儿的人还要多。 六月末了,躲在暗处的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嚣着,和不远处人工湖里的蛙鸣彼此呼应。 夏天来了。 陆胜男沉默地走在段墨身后,没有开口询问。 向暖说,陆胜男你最不会聊天,每次和你说完话我都觉得生无可恋。 陆胜男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提着地面上的石子儿。 “陆胜男,你知道陈孝礼吗?”段墨终是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陆胜男在脑中过了一遍,“是不是恒远钢材的老总?” 段墨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才悠悠地道:“你可知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陆胜男也看着他。 江城虽然大,但是如盛世这样的地方,消息流通最是快。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也结交了不少。 当然,传闻也少不了。 “是江城的地头蛇?” 段墨将手插进裤兜里,眼睛望着前面,不无讥讽:“陆经理还算是见多识广。”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她没有精力在这里和段墨打机锋,索性摊开了说:“你有话不妨直说。” “陈孝礼的女儿,就是陈默。” 公园里有一所凉亭,陆胜男抬脚迈了进去。初夏时节,夜色沉沉,借着四处的灯火,依稀可以看见湖里的锦鲤,沉寂了一整个冬季的睡莲和荷叶也在水面冒出了头。 随着晚风扑面而来的,都是湿漉漉的盛夏的气味。 不知是感冒,还是因为哭过的原因,陆胜男声音嘶哑,不复往日的清亮:“我明白了。” 在她去盛世上班的时候,赵恒之就曾给过她几份名单,上面都是各方势力以及领导的名字。她不解,赵恒之说,只需要记得这些名字就好。 那是一张奉为上宾,不能招惹的名单。她明白赵恒之的意思,盛世需要的经理,要有眼力,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记得那天向来无所顾忌的赵恒之却十分严肃的告诉她,如果招惹了名单上的那些人,他也护不住她,亦或者说,即使可以,也不能保证她可以毫发无伤。 而陈孝礼的名字,高居榜首。 只是在盛世工作的这两年多来,她从来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江城黑道老大。所以刚刚段墨提起陈孝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段墨嘴角挑了挑,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嘲讽:“你明白什么了?” 凉亭里围栏是水泥仿竹节的,触手生凉。陆胜男双手抓着栏杆,凉意直达心底,将在身体里肆意的热度驱散了些,舒服了不少。 “段墨,我有儿子了。”陆胜男答非所问。 她望着前方,没有看段墨的表情。 在医院的时候,她到底是失态了,陈孝礼那样的人,怎么会好相处?她不禁想。 如果被人看见她抱着她大哭的模样,会不会误会?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指尖稍微用力,特意做得粗糙的水泥栏杆就让掌心有了刺痛感,越想越懊恼。 江景白,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足以影响她所有的清醒和坚定。 从未改变过。 “陈孝礼只有陈默一个女儿,”段墨开了口,“但是陈默身体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脏做手术。” 原来…… “在医院遇见你的那两次,也是因为陪陈默去做例行检查。” “陈孝礼唯一的软肋就是陈默,而陈默对江哥,情有独钟。” 不过三句话,陆胜男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江景白,终究是隔了星河。 陆胜男轻声说:“我知道了。” 段墨似要说什么,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陆胜男都假装没看见。 何必为难。 “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陆胜男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低沉,再怎样,也好过过去六年她对他一无所知来得要好。 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多余的精力悲伤。 ? 段墨坚持要送她上楼,陆胜男拗不过,便也随他了。 江南花苑小区绿植覆盖率十分高,草坪几乎是铺满了整个主干道的周边。榕树和高大的乔木遍布,低矮的灌木丛和时令花草点缀其中,和“花苑”这个词倒也契合。 走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虫鸣声不绝,两人却一路无言。 到了楼下,却听见有人叫陆胜男的名字。 夜色下,一身黑色西装的江景烨长身玉立,眼角眉梢却都是讥诮,身后长椅上的玫瑰花束鲜红夺目。 “我还以为你多敬业,原来也是因人而异。” 陆胜男这才想起,现在这个点已经过了上班报道的时候。也顾不得江景烨的讥讽,掏出电话给赵恒之请假。 电话那端,赵恒之却告诉她有人替她请假了,让她在家好好养病。 陆胜男莫名其妙。 段墨眼神幽深:“江大少,这么巧?” 陆胜男看了看段墨,好似脸色比之前的更臭了一些。 “你们认识?”陆胜男不禁疑惑。 段墨:“认识。” 江景烨:“不认识。” 陆胜男:…… 段墨冷哼一声:“江大少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你拿东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江景烨脸色阴沉,不咸不淡地回道:“认错人了吧?” 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 陆胜男冷眼看着,眼角余光瞟到椅子上那束包装精致的玫瑰花时,脸色有些难看。 “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了。”陆胜男说完转身就走。 “陆胜男!”江景烨出声叫住她。 “江大少有事?”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请自来是什么客?” 黑夜里段墨忽然笑了,换来江景烨一记白眼。 看着陆胜男消失,段墨收敛了笑,靠近江景烨压低声音说道:“江少爷,你最好别对她动什么心思。” 没有波澜的语调,却慢慢都是警告。 江景烨面色不变,嗤笑:“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我她是你的人?” 段墨眯了眯眼,眼神变得高深:“无论是不是,你都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江景烨不为所动,拾起放在木椅上的花束,挑了一支半开的玫瑰,细长的手指将花瓣一瓣一瓣的扯了下来,只留下淡黄色的花蕊。 “都说美人泪,英雄冢,我还是很期待他的反应的。” “是吗?”段墨顺手从花束里抽出几支白色的满天星来,漫不经心的捏在掌心,手指转动,再摊开时,只余破败棉絮般的残花。 “好自为之。”段墨掌心向下,满天星落在地砖上无声无息,段墨一脚踏上去,从江景烨身边越了过去。 “哦,对了,”段墨又返身回来,“听说亏心事做多了,走夜路不安全。要不,我陪江少走一程?” 江景烨眸色微冷,却也向门口走去。 当天晚上,江南花苑的物管就接到了投诉,原因是:门禁查岗不严,有外来车辆及人员混入小区,危及业主安全。 ? 这一天无疑是漫长的,吃过晚饭,陆胜男陪着安安在小阳台玩儿积木。 棕色的木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毯,安安尚小,皮肤娇嫩,怕他着凉或是磕碰,向暖为了寻这块合适的羊绒毯,欧洲飞了好几次。 安安爱笑,却安静得让陆胜男心疼。眉眼渐渐长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无论怎样么看,她都觉得安安的眼睛像极了百司念。 尽管她也有六年没见过他了。 因为下午哭得厉害,陆胜男觉得眼睛干涩得难受。发烧尚未痊愈,吃了药后脑袋渐渐发沉,安安却精神很好。李阿姨见她频频瞌睡,连忙接过照顾安安的活,催促她快去睡。 陆胜男亲了亲安安的脸颊,回了卧室。 简单明了的欧式装修风格,黑白灰格调让陆胜男觉得十分温馨。躺进宽大柔软的床里,米黄色的被套盖在身上,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好似苍穹一般遥远。 她睡眠不好,所以当初装修的时候费了血本给卧室装了厚厚的隔音玻璃。可是此刻,明明该安静如尘埃房间,却到处都充斥着陆海升的声音…… 有时候,记忆会说谎。 母亲去世那天的很多细节,都在她有意无意之间遗忘了,唯独最惨烈的那一幕幕总在午夜梦回时时刻提醒着她,她到底背负了母亲怎样的希望。 陆海升说,阿音为了你有了勇气活下去,为了你能活下去,她死了。 她的母亲,为她生,为她死…… 可是,她几乎都要忘了,母亲长什么样。而无论是这里,还是陆家村,除了那一处孤单的坟茔,再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差点儿都忘了,出事的那天,是她六岁生日。 陆胜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呼吸间都是温热的气息,无数画面汹涌而至,却抓不住。 好像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所以当电话响起的时候,陆胜男吓了一跳。 是宋煜然。 陆胜男听着声音摸到了被扔在床上的手机,闭着眼和宋煜然通电话。 “怎么了?”她哑着声音问。 “没事,就是打个电话来,看你死没死。” 陆胜男闻言,嘴角微勾。 “嗯,真是不好意思,还差点儿。” 电话那端宋煜然似乎也笑了,然后隔了好一阵才和陆胜男说:“早上的事,对不起啊。” 陆胜男握着手机,电话屏幕微微有些发烫,她摇了摇,然后想起他看不见,又轻声回应:“没关系。哎,你和林荷和好了吗?” “你记忆力可真好,不过是一面,连名字都记得?” “拜生活所赐,我一向记得清楚。” 在盛世工作,最怕的就是“有眼无珠”。所谓一视同仁都是相对的,至少,有些人对于服务员可不是一视同仁。 眼力很重要,而与之匹配的则是过人的记忆力。 宋煜然嗤笑一声:“你既然记忆力这么好,怎么不记得当年我曾和你告白过?” 89.89空谷话离殇(8) 我一直以为,是我回来了。可是见到你,我才明白,原来我从未离开。————宋煜然 明明通话时间尚短,可是手机电池的温度似乎骤然间升高,烫得陆胜男贴着屏幕的耳朵发烫。 “诶,你又不是第一次戏弄我,谁知道那天你是不是和谁打赌输了才那么说……” “我就那样不靠谱?”宋煜然似乎很不服气撄。 “不然你以为呢?我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都不相信你会喜欢我。” 回忆起高中时他们针尖对麦芒的三年同桌生涯,陆胜男依旧能被气得牙根痒。 “我一腔深请被你一句‘敌对的,注意素质’给憋出了内伤……” 陆胜男脸一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偿。 直到宋煜然又说:“你还能开玩笑,想来高烧没事了。” 陆胜男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宋煜然给耍了。 “宋煜然!”她咬着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你个臭不要脸的……” 宋煜然似乎很愉悦,低低地笑出了声来:“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 陆胜男有些恼:“谁要你喜欢!” “咦,陆胜男,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蠢!” 陆胜男:…… “对我来说,你顶多就是那抹蚊子血……” “宋煜然,你先去死一死!”陆胜男将电话屏幕一横,对着话筒大声喊,然后用力地挂了电话。 学生时代的陆胜男朋友少的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性格也冷清,所以她很喜欢看书。 张爱玲几乎是每个文艺女青年都会谈起的传奇。而高中时的陆胜男,对于张爱玲几乎是顶礼膜拜,图书馆里收藏的张爱玲的小说几乎被她翻了个遍。 宋煜然对此嗤之以鼻。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胜男捏着被角,盯着天花板仔细回想。 那天下午某节自习课上,她正在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宋煜然瞄了两眼,然后对陆胜男说:“别看啦,就你这又黑又丑的模样,顶多就是蚊帐上的那抹蚊子血……” 蚊子血…… 陆胜男在心里将宋煜然骂了个半死,谁知道宋煜然又凑过来问她:“哎,你心里有没有白月光?” 陆胜男翻了个身,眼前晃过江景白孤寂冷清的背影,沉寂的心脏仿佛受到了某种诅咒,不由自主的疼。 段墨的话言犹在耳,她其实都明白。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感情,从来不是明白就可以割舍的。 陆胜男叹口气,江景白有毒,她不仅不能看,连想都不要想。 而明天,是他的生日,二十七岁了呢…… 陆胜男迷迷糊糊的想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 起床的时候天气已经晴好,她的烧也退了。虽然还是四肢无力,却也没有大碍了。 陆胜男坐在床上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要如何光明正大约江景白吃饭,索性作罢。 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今天没空。 可是他没空,她依旧想要熬一锅鸡汤,晚上再煮一碗长寿面。 煲汤的时候李阿姨笑着说:“就没见过小陆你这样爱喝鸡汤的,坐月子的时候都没喝腻,也真是难得。” 陆胜男握着汤勺的手微微颤了颤,然后故作腼腆地和李阿姨说:“嗯,鸡汤好喝,养人。” “可是小陆你经常喝也没见你长肉啊,瞧你瘦得……”李阿姨说着话,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语重心长的和陆胜男说,“你还年轻,别想太多,日子还长着呢。身体最重要……”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陆胜男想了好久才明白李阿姨说的什么意思。 安安生出后最初的保姆是个年轻的女人,应聘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可是照顾安安不到两个月安安就生病了好几次,陆胜男和向暖心疼坏了,亲自照料了一段时间后,又托人高薪找到了李阿姨。 李阿姨为人勤恳,照顾安安也细心周到,耐心之好连向暖都自愧弗如。唯一让陆胜男头疼的是李阿姨对她的婚烟大事格外关注。 咳,虽然是她告诉的李阿姨,安安是遗腹子。大概因为这样,李阿姨总是格外心疼她。 坐月子的可不是她…… 吃过午饭,安安玩儿累了在睡午觉,陆胜男就守在安安身边翻译新接的翻译稿。 阳光穿透海蓝色的窗帘落在室内,莹莹光辉下,安安安稳熟睡的小脸好似度了光,让人看了心都软了,连忧愁都忘了。 陆胜男埋头赶翻译稿,等到安安睡醒时,她正好做完。 “安安,妈妈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啊。”陆胜男刮了刮安安的脸,安安拍着手冲她笑。 陆胜男带着安安去了江城一中。 虽然是周六,但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一中还未放暑假,而期末考试临近的气氛随处可见。 求知林里的榕树依旧枝繁叶茂,四处延伸的枝桠像是一柄伞,仿佛要在那里占成永恒;科技楼上那一只硕大的铜钟依旧静默,等着每日傍晚六点时完成自己每日的使命;鸽群依旧在天空中肆意游荡,腾空而起的声音依旧那般空荡辽阔…… 安安很是兴奋,在一中的广场上撒欢地跑,陆胜男怕摔着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浑身是汗。 向暖来的时候,安安正伸着小胳膊在广场的水池边上玩儿水。 “陆胜男,你就这样照顾我儿子的?”向暖板着脸,眼底却都是笑意,“也不怕打湿了衣服着凉……” 陆胜男拍了拍自己身边放着的背包:“姐姐我有备无患。既然他喜欢,就让他玩儿好了。” 向暖笑着奔向安安,蹲在他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安安咧着小嘴,沾了水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了向暖的脸上。 声音又脆又响,隔了几步远的陆胜男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胜男忍着笑意走了过去,向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安又伸出右手,然后“啪”的一下拍进水里。 一池水花溅了三人满脸,然后歪着头冲陆胜男笑,露出几颗乳牙。 十分得意的模样。 陆胜男看着他等着受表扬的小模样,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向暖看了看自己被打湿的白色棉质衬衫,隐隐可见黑色的内衣。不禁莞尔,轻轻捏了捏安安胖嘟嘟的脸颊:“跟你爸一样,就是个色胚……” 话音刚落,陆胜男和向暖都愣住了。 从美国回来后,陆胜男从来不曾在向暖口里听她提起过关于安安爸爸的任何事。 向暖起身,声音有些低沉:“我去下洗手间。” 安安似乎也感受到了陆胜男和向暖的不悦,缩回手小心翼翼的拽着陆胜男的裤腿,水汪汪的眼睛仰头看她。 陆胜男将安安抱了起来,额头抵着他小小的额头上,低低说:“安安,这不是你的错。” 小孩子虽然不晓事理,却最是敏感。而不会说话的安安,向来比别的孩子更甚。 安安闻言果然又笑了起来,两个小酒窝格外惹人怜爱,胖胖的小手搂着陆胜男的脖子,吧嗒一下亲了她一口。 陆胜男顿时哭笑不得。 “你啊,小精灵鬼。”陆胜男抱着安安坐在草坪边上的台阶上,安安安静了一会儿,又跑到草地上玩儿去了。 正是下午四点多,日光微暖,也不用担心草坪有潮气会让安安着凉。 陆胜男看着安安在草地上认真地研究那株开花的植物和别的草有什么不同,不禁想起当初安安刚出生时的模样。 那样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像只猴子,她都不敢抱他,生怕磕了碰了。 李阿姨说她坐月子还没喝够鸡汤,很是罕见的模样。陆胜男不知道别人,却知道向暖坐月子时是什么模样。 向暖的父亲向恒当初十分反对向暖生下安安,理由是会给家族抹黑。 向暖激烈地反抗,向恒都不为所动,向暖妈妈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最后,在向恒动用关系将向暖送到医院去做堕胎手术的时候,是向暖用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和向恒说:他在我在,他死了,我就去给他陪葬。 向来温婉贤淑的向暖妈妈却拿着手术用的薄剪狠狠地刺了自己大腿一刀,她没有哭,只是语气平静对他们父女俩说:伤在儿身,疼在娘心,古人诚不欺我。暖暖你要护着你的孩子,我也要护着你。你若有事,妈妈去陪你。 向恒不得不妥协,然而那时候向恒正在竞选江城公安局的局长。是以无法容忍向暖未婚先孕,于是向暖被远远地送去了澳洲Perth。 在Perth生产的时候,正是十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可是安安是早产儿,头位不正,向暖吃足了苦头。产前阵痛就痛了十个小时,顺产三个多小时没有生下来,迫不得已又破腹产,到最后向暖连看一眼安安的力气都没有。 而那时,陪在向暖身边的,只有陆胜男。 安安出生后,向暖奶水不足,却又想要自己母乳喂养安安,医生开了给了一些有助于产妇下奶的食疗方子,其中大多数都是向暖平常不爱吃的东西。 可是安安不爱吃奶粉,向暖坐在餐桌边上,寡淡无味的鲫鱼汤,猪蹄汤放在她面前,看一眼安安,喝一口汤。边看边喝,饶是如此,最后也会吐掉大半。 向暖哭着又重新喝。 倔强如向暖,任凭父母百般质问,也只字不提安安爸爸。而在她最难受的那段时光,陆胜男也不曾听她提起过一个字。 可是刚刚,她那样自然地提起了…… 向暖回来时,已经是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天,是江景白生日吧?”向暖挨着陆胜男坐了下来,随手折了根草,在地砖上划来划去。 陆胜男吃惊的模样让向暖无奈:“好歹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闺蜜,又和他熟悉了那么多年,我记得他生日,有什么好惊讶的?” 陆胜男有些沉闷地回应:“嗯。” 向暖幽幽地叹口气。 “胜男,有时候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可以这样义无反顾的去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 陆胜男苦笑:“暖暖,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再去喜欢别人。”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尝试过。然而每段感情,尚未开始,她就有了退缩之意。 即使开始了,她连情侣间普通的牵手都做不到。 久了,也就放弃了。 “胜男,我一直以为,我会非他不可。可是回来后才发现,离开了他,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喜欢算什么?总要为自己多打算,在一起的两个人,并不是非要两情相悦。” 向暖很少和她说这些,陆胜男略微思索,试探着开口:“你和子豪吵架了?” 向暖摇头,双手撑在台阶上,身体微微后仰,抬头看天,声音有些飘忽。 “只有相互在意的人才能吵得起来,我和高子豪,就属于即使在一起,也不会两情相悦的那一类。” 陆胜男看着向暖在阳光下闭着眼,安静的面容下是和自己不一样的悲伤。 她伸出手,覆上了向暖泛凉的手,轻声说:“暖暖,不管怎样,你还有我,还有安安。” 时光可以温柔岁月,也可以撕裂所有表面的温情。 高中时那个笑起来像向日葵般温暖的向暖,早在三年前死在了美国。 她心底的伤口从未示人,也从未愈合。陆胜男知道,她不是治伤的那剂药。 有三五成群的学生穿着校服打闹着从她们身边经过,笑声如银铃一般,飘了很远。那是年轻的肆意,是她们回不去的青春岁月。 向暖偏头看着陆胜男,有些心疼地说:“胜男,忘了他吧,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陆胜男苦笑:“暖暖,你告诉我,要怎么重新开始?” 喜欢一个人,情不由己,不可控,不可用理智衡量。 “胜男,他,值得吗?” 远处有鸽群扑腾着翅膀飞到空中,渐渐飞远,消失不见。 陆胜男眯着眼,感受阳光落在脸上的温热。 “那么,暖暖,他又值得你如此吗?” 向暖清浅一笑:“胜男,你知道吗?有时候回想起在美国的那三年,我都觉得像是在梦境里。两情相悦时白司念也曾说过地老天荒这样可笑而恢宏的海誓山盟,好似如此那般就可以守得永恒……” 时隔六年,她第一次从向暖嘴里听到白司念的名字。 没有仇深似海的愤懑,有的只是无尽的嘲讽。 “可是我忘记了,海誓山盟的全句是‘海誓山盟总是赊’,我所谓的惊心动魄的爱情到头来不过是可笑的闹剧。他骗了我那么多年也算是处心积虑。你知道吗?分手的时候,他和我说,我们两不相欠。” 陆胜男却在想,向暖离开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如死灰。 “我质问他,什么叫两不相欠?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向暖,在一起的这几年,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你给了我我需要的,不过是公平交易而已……” “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不顾一切漂洋过海追寻的感情有多可笑,更可笑的是,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竟然无从反驳。” “可是,胜男,我不怪他。”向暖侧过头看胜男,“我不怪他没有把他的爱给我,因为我也没有把我的爱给予我不爱的人。” “你问我,他值不值得,我想是不值得的。”向暖声音很轻,很缓,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我只是后悔,为什么会被他身上的温暖蛊惑,让我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那么你呢?胜男,你还要继续喜欢他吗?” “暖暖,他和白司念不一样的。”陆胜男轻声辩解。 “我妈妈接到一张请柬。”向暖望着她的眼睛,带着心疼。 陆胜男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想说,她不想知道,却开不了口。 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涌出来一般…… “是陈默与江景白在七月七日时的订婚请帖。” 90.90空谷话离殇(9) 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热切地希望他可以幸福。只是一想到那些幸福里没有我,我依然会觉得很难过。 但,也仅此而已。——陆胜男 ? 订婚么? 好似心里有个湖,向暖的话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其中,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开了去。 陆胜男却说:“陈孝礼果然是地头蛇,还敢给你们家递请帖。偿” 她声音平静不起波澜,好似刚刚向暖只是说了句“天气很好”一般。 向暖却握着她的双肩,眼里是“恨铁不成钢”的光亮:“胜男,你醒醒好不好?” 向暖曾和陆胜男说过很多次,她说,胜男,趁现在还年轻貌美,找个合适的好人就嫁了吧。 陆胜男轻轻捏着她的手,笑得平静:“暖暖,我一直都很清醒。” 向暖放开了手,托着腮帮子看她。 “胜男,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怎么这么说?” “这几年冷眼看着,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只要不是太离谱你都会去,也会尝试和处得来的男人约会,每当那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其实你也没有很喜欢江景白……” 向暖抿唇笑了一下:“这几年我也不曾听你提起过江景白来,可是每每你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你在想他的错觉。” 无论是在Perth,还是在江城,向暖总是能在陆胜男的眼睛里看到江景白的身影。 好似着了魔,明明江景白不曾出现,明明她年华正好,谁也不曾将陆胜男和江景白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过,可是,连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会奇怪,冷清如陆胜男,会如此执着的喜欢着江景白。 陆胜男眯着眼笑,淡淡的,如风。 向暖一直在想,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激烈如自己,即使漂洋过海,只要他在,她都无所畏惧;安静如胜男,几年如一日的沉默,无论他在或不在,她都一如既往。 而如今,她爱的人早已面目全非,而胜男爱的人,迟早会另娶他人。 她们是高中起最好的朋友,知晓彼此所有的秘密。 可是,关于爱情,却殊途同归。 “暖暖,不早了,回去吧。” “陆胜男!”向暖气结。 “暖暖,其实你也知道的吧?”陆胜男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比谁都清醒,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和他本就是云泥之别。我从没想过和他会有结局,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心意。而我从未期待过会得到他的回应。喜欢他,是痛还是幸福,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他无尤……” 他本是天之骄子,如同这遍布江城的榕树,枝繁叶茂;而她,不过是山间的一株野草,坚韧却卑微。 安安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中途还摔了一跤,向暖和陆胜男谁都没有去扶,只是笑着看他。草坪虽然柔软,但正是草木生长的季节,难免扎人。安安摔跤后也不哭闹,自己爬了起来,只是走得更慢了一些。 “胜男,我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江景白。”向暖声音很轻,“相反,在我的认知你,你比谁都强大。” 陆胜男怔了怔,随后苦笑:“怎么会。” 向暖抱起安安,看着陆胜男,表情认真而真挚:“胜男,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陆胜男扬起头,看着江城一洗如碧的天空,眼角酸涩。 “暖暖,喜欢他,是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所做过的最幸福的事。” ? 向恒出差了,向暖妈妈思念外孙,所以向暖跟着陆胜男回公寓取了安安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后带着安安回了向家。 安安一走,好似带走了整个屋子的生气,家里变得空旷起来,于是陆胜男索性放了李阿姨三天假,正好这几天她心情不是很好,想静静地待几天。 可是她没有想过会在盛世遇见江景白。 在八楼和小路盘点完库存出来的时候,她正侧着头和小路交待细节。当江景白在走廊尽头出现的那一秒,陆胜男就看见他了。 向暖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七月七日的订婚请帖。 江景白越走越近,她想了一下午,再遇见的时候要和他说什么,她该说恭喜的。可是…… 她忽然想告诉他,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没有缘由的,只是想告诉他。 陆胜男握紧了手指,感受着自己强烈的心跳,小路的声音都变得虚无,只余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巨大声响。 “陆经理,”小路捅了捅她的胳膊,“你看,那个是不是陈老大?” 陆胜男闻言,收敛了心神,顺着小路的目光望去,更先看到的却是陈默。 她穿着青草绿的连衣裙,正亲昵地挽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的胳膊,不知是谁说了什么,陈默笑起来,扭着男人的胳膊撒娇。 她虽然没有接待过陈孝礼,却是知道他长什么样的,赵恒之曾在那份名单后附了每个人的照片。 这个看着和蔼可亲,混入人群里大概和普通的中年人也没什么不同的男人,不是陈孝礼又是谁?陆胜男的掌心握了又握,她是有多心大,才能忽略江景白刚刚侧身让出电梯的陈孝礼和陈默来? 前一刻还起了涟漪的小情绪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胜男和小路侧身站在走廊边上,等着他们经过。 道上的人都叫陈孝礼“陈老大”,听说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主。坊间关于陈孝礼的传闻满天飞,活将他描述得阎罗在世,夜叉附体。 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则是他收小弟的规矩:留一指,或者一趾。 据说陈孝礼原本只是山沟里出来的打工仔,后来因缘际会救了江城一豪门千金,陈孝礼被聘为保镖,最后还和被救的千金小姐订了婚。原本到此该是美满了,谁知道不久后那位千金小姐家里破产,两人不了了之。有人说是陈孝礼凉薄,有人说是千金小姐另攀了高枝…… 总之陈孝礼还是没和那位千金小姐在一起。 而后陈孝礼独自出来闯荡,竟也闯出了一片天地来。开过赌场,倒过文物,伤过人,坐过牢…不知是不是狠戾的事情做多了,凡是出门必有四到八个保镖随行。听说近些年大抵是因年岁见涨,又或者因为独生女身体不好的缘故,陈孝礼竟然开始信佛。 然而这样一个信佛的人,却要求所有拜在他门下的小弟都得断一指,或者是断一脚趾,以示忠诚。 陆胜男在心里搜索着关于陈孝礼的一切,别的她都不信,唯独爱女如命这一点,她信。 一行人越来越近,陆胜男挺直了脊背站在走廊边上,带着45度的微笑。江景白在靠着陆胜男的这一侧,他们走近了,眼角余光看到陈孝礼也不过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实在与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陈老大联系起来。 走得近了,陆胜男觉得自己鼻翼间似乎闻到了江景白身上的淡淡烟草味。为了安安,她向来不留指甲,此刻两只交握的手掌却还是被她抠进去的力度戳得隐隐作痛。 江景白微笑着和陈默说了句“一会儿蛋糕里的草莓都给你吃……” “搞得好像今天是我生日似的……” 他们渐渐走远,身影很快消失在某间包房里。 从始至终,江景白连眼角都没扫她一眼。 “陆经理,你怎么了?” “啊?”陆胜男望着小路,“怎么啦?” “人都走远了,我们也走吧。陆经理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早点儿回去休息?” 陆胜男闻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啊,”小路目露担忧,“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是不是发烧还没好?” 陆胜男顺口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小路笑着推着陆胜男往前走:“赵老板昨天开会的时候说的。” 陆胜男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小路很快就避开了她的视线。 周末的时候,盛世总是格外忙碌一些。陆胜男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也无暇再去想江景白的事。因为是早班,所以十二点的时候陆胜男就收拾东西准备。 订婚啊,陆胜男拎着包穿过长长的走廊,埋头思索着这两个字的含义。 即使曾经设想过千万遍,再见的时候他会不会已经结婚,生子。那天初遇,当江景白说陈默是他女朋友的时候,心底被巨大的失落填满,无暇他顾。然而清醒过来后,她并不否认,其实她还是有着一丝的庆幸。 只是女朋友而已…… 在盛世看惯了风月,小三、二奶都习以为常,不过是个女朋友。就好像当初她问向暖为什么就和白司念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时候,向暖曾讥诮地回答她:结婚都有离婚的,谈个恋爱分个手,再正常不过…… 空气里带着潮湿,温润而清新。陆胜男踩着小跟鞋,与地砖触碰时发出铿锵的声音。 面对江景白,她终究是介意的。所以,才会有“也许他们会分手”这样恶毒的想法。 所有的云淡风轻,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陆胜男沿着小巷子信步走着,有喝醉的人在路边大声尖叫,有成群结队的学生模样的小男生笑闹着从她身边路过…… 好似又到了一年的毕业季,他们肆意欢笑,青春洋溢。 心底好似被凿穿,空荡荡的灌着风。 她终究是在意的,无可否认,却无能为力。 陆胜男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去想。而更为重要的事,是陆海升。 陆海升的病情并不算稳定,所以医生并不同意他出院,可是奈何陆海升铁了心要回陆家村。 陆胜男叹口气,也不知道她那个名义上的舅舅是怎么想的,连这么拙劣的谎言都能编出来。其实她是不在意的,不过是几分地和一个宅基地而已,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回陆家村。 陆海升却是执拗的不松口。 她知道,是因为那几分地里种着几颗已经活了三四十年的柏树。是陆海升和她母亲幼时一起种下的。 母亲已经成了白骨,故人却还在,所以总有那么几分执念…… “既然找了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别TM的废话!” “要是出了事,谁负责?” “出事?出事的还少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 陆胜男埋头走路,却隐隐听见巷子深处传来争吵声,听着有些耳熟。她想起上次也是在这条巷子里遇见江景白时他正狠戾地教训一个男人,是她不曾见过的凶狠,心下怅然,又觉得好似刚刚那个声音就是江景白一般。 轻轻摇了摇头,自嘲地笑:她简直是走火入魔,听谁都像是江景白的声音。 向暖说得对,他们总是轻易的被蛊惑。 她和江景白,从来都是单相思,哪里来的爱情一说。 于是头也不回的从巷口走过,隐隐听见里面有打斗的声音,陆胜男走得更快了。 91.91空谷话离殇(10) 回到家,习惯性的往安安卧室走,门开了,才想起安安不在。 陆胜男有些恍惚,放了热水,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泡在巨大的浴缸里。 热气蒸腾,陆胜男闭着眼,无数个声音在回响,轰隆隆如同雷声。 因为六岁时落水的记忆,她一度害怕靠近水。是陆海升,教会她如何游泳,如何面对来自人心的险恶。陆胜男将头也埋进水里,四面八方涌进来的热水温热汹涌,堵住所有的思想和呼吸撄。 可是,那个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陆海升,要死了;而那个给了他骨血,却对她从来不屑一顾的陆海涛,还好好活着。 她爱的人,要订婚了。 “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里格外清脆,陆胜男冒出头来,擦去脸上的水珠,眼睛却有些红。 厨房还温着鸡汤,陆胜男找出面粉,开始细细的和面偿。 十二点已过,可是她习惯每年这天都做一碗长寿面,一碗张韵染临终前嘱咐的面。 张韵染在疗养院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坐在院里的草坪上晒太阳,看书,恬静得好似不是一个病人。陆胜男想着,往面粉里加了温水,很快就揉出一个面团。 记得她第一次去疗养院看张韵染的时候,她笑得有些悲凉:“我说我没有疯,你信吗?” 到底是江氏企业董事长的夫人,江家顾忌颜面,并没有把张韵染送进精神病院,而是江城一家高级疗养院。对外声称张韵染身体不好,需静养。 陆胜男是不信的,却在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意外地点头说:“我信。” 那是一双绝望而悲凉的眼睛,大雾弥漫没有焦距。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 陆胜男揉着面,那时候她在想,如果江景白看见张韵染这个模样,该有多痛? 张越说,张韵染不喜欢别人靠近,一旦近身就会抓狂。可是在她说完信她以后,张韵染却意外的平和。从那以后,她成了唯一一个靠近张韵染而不会被攻击的人。 鸡汤煮沸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天然气“滋啦滋啦”地燃烧着,陆胜男将手里的面团拉成条,折叠,又拉长,如此反复,最后糅在一起,又拉成长长的一根面。 古人相信“脸长即面长”,所以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陆胜男是不信的,却还是习惯这样做。 张韵染在疗养院的时候并不爱说话,每每陆胜男去看她,她也很冷淡。但是但凡和她聊天,必定都与江景白有关…… 张韵染说,江景白每年生日的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长寿面,年年如此…… 陆胜男将面条下了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 张韵染去世那天,握着她的手不停叫江景白的名字,那时候陆胜男找遍江城所有的公安局派出所,都不知道江景白去了哪里。 而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她和陆胜男说:胜男,等景白生日的时候,你替我给他煮长寿面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张韵染面色平静,眼角似乎还带着笑。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瘦削苍白的面容也变得美丽起来…… 陆胜男扶着大理石桌台,温凉的触感让她平静了一些。 门铃却忽然响了起来,陆胜男吓了一跳。 她的寓所,除了向暖,几乎没有谁会来。陆胜男从厨房拎着剔骨刀,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出去。 江景白的脸好似变魔术一般从门后探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胜男就开了门。 “你怎么在这里……”话音未落,她又看见他青肿的脸,嘴角还有血渍,泛着青紫。 “别问。”江景白手指放在微薄的唇上,冲她笑了笑,“我可以进去吗?” 似乎扯到了伤口,江景白微微皱了眉。 陆胜男忙不迭地侧身让他进门。 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江景白盯着她手里的剔骨刀看了又看,陆胜男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刀,慌乱地想往身后藏。 江景白却迅速地捏住了她握刀的手腕:“别动!” 然后冷着脸夺了刀,又似是解释:“割到你自己怎么办?” 陆胜男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看着江景白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上次来时穿的拖鞋,熟练地开了玄关的壁灯…… “你在做宵夜?怎么这么香……” “呀,我的面!”陆胜男惊呼一声,急忙去了厨房。 江景白在身后轻笑出声,陆胜男窘得不敢回头去看。 还好面条没有糊。 陆胜男短暂的慌乱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将煮的软和适度的面条捞出来,淋上白天熬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再覆上刚刚煎的荷包蛋,撒上几颗嫩绿的葱花…… 色香味俱全了吧?她想着。 “面条?”江景白却出现在她身边,还低头来闻了闻,“嗯,看起来很不错。” 陆胜男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一瞬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那年她在别墅里为他做饭,他也是这般笑着夸她,陆胜男,你真厉害。 于是,她不假思索的开口:“要不要吃?” 江景白抬起头来,厨房的灯光明亮晃眼,然而比灯光更晃眼的是他的目光:“要。” 陆胜男给自己盛了碗鸡汤,温热的汤水下肚,整个身体似乎都暖和起来。 江景白坐在她对面,一碗面条却吃得很慢。他栗子色的头发微微翘起,似乎刚洗过;右脸颊破了点皮,泛着红,嘴角破了,隐隐有血迹,青紫得厉害。 陆胜男心头一跳,打了无数腹稿,最后却也只是说了句:“好吃吗?” 她明明想问他,为什么会受伤,明明想和他说,生日快乐,明明想说,恭喜…… 江景白低着头,声音有些闷:“嗯,很好吃。” 末了,又补充一句:“谢谢。” 陆胜男有些不自在,好像被他知晓了这晚面就是为他煮的一样。 “我去拿医药箱,你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然后不等他回答,落荒而逃。 关上书房的门,陆胜男依旧可以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却又有些欢喜。她为他做的面,终于让他吃了。 总归是这么多不开心的事里,唯一让她开心的事。 陆胜男在书房里磨蹭了一阵,估摸着他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拎着家里的医药箱去了客厅。 桌上的碗已经空了,连汤都没剩。 “很好吃。”江景白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眼睛说。 陆胜男脸颊微微发烫:“嗯。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吧……” “好。” 陆胜男在江景白旁边坐了下来,用棉签浸了碘酒小心地擦拭他脸上的伤口。 “可能有些疼……”看着已经翻出来的皮肉,陆胜男忍不住说道。 “这点儿痛算什么……” 陆胜男手微微顿了顿,不再说话,小心翼翼的清洗他嘴角的伤口。 两人离得很近,鼻翼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她能清楚的看到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能看见他菲薄的唇是粉嫩的樱桃红,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 陆胜男握着棉签的手有些颤抖,她忽然看到他的锁骨上一道寸长的伤疤,丑陋狰狞。 或许是陆胜男停顿的时间太长,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火辣,江景白很快就反应过来,将自己的短衫往脖颈出拢了拢。 “这个,小伤,都过去了。”江景白声音很轻,似乎在解释,又像是在安慰。 陆胜男只觉得此刻他喷薄而出的呼吸像是一根藤蔓,缠绕在她心上,几乎让她窒息。 “嗯。”陆胜男点头回应,又换了棉球,只是动作却加重了。 她听见了江景白的抽气声,有些快意,但更多的却是她说不上来的情绪。 “这点儿小伤,江景白你不会忍不住吧?又不疼。”她几乎咬牙切齿。 那么长的伤痕,也不知当初是做什么,会伤在那里……她前两次怎么就没看见? 江景白声音里却带着愉悦,悠悠地回她:“嗯,不疼。不清洗干净破相了怎么办?” 陆胜男动作到底还是轻柔了些,她舍不得。 额头有一块伤,陆胜男撩开他的前发,微凉的指尖碰到他肌肤的刹那就发了烫。 四目相对时,看着那双黑白分明而熟悉的眉眼,陆胜男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随后又好似怀里揣了一只小鹿,在欢快地撒着蹄子,砰砰地乱跳。 92.92空谷话离殇(11) “陆胜男,你的睡衣真可爱……”江景白忽然出声,带着笑。 陆胜男下意识的低头,这才看到她此刻正穿着维尼熊的睡衣,还…… 披头散发。 “啊……”陆胜男立即侧身起立,将棉签往江景白手里一递就要去梳洗。 手却被江景白从身后握住,他含着笑,声音有些低沉:“陆胜男,这样就好。” “可是……”陆胜男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发质好,却很多。向暖总说她的头发就是一个移动的草堆。想到这,脸颊发烫,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藏起来偿。 她就没想过江景白会忽然出现,穿着幼稚的家居服,湿漉漉的裹着头发…… 形象全无。 陆胜男扭了扭手腕,却没有挣开他的手,略有些不自在。 “我想知道,我妈,最后的时光是怎么过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暗哑,好似被堵住了一般,陆胜男竟无端觉得悲凉。 子欲养而亲不待,没有经历的人,不会明白这是一种怎样无助的遗憾。 而陆胜男,比谁都明白那样的感受。 被江景白拉住的手发了烫,心底某一处变得柔软,有些潮湿的温情带着疼痛肆意蔓延。 “好。”陆胜男回头看他,眼底有着光。 陆胜男带江景白去了书房,里面的书架是八宝格模样,有好几格都是她从家里带去疗养院,张韵染去世之后,她又带回家里来的书。 母亲去世早,为她生,为她死。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当初看着自己长大,母亲是怎样的心情。若是她还在,她们会是什么样? 若是她还在…… 陆胜男的书房很大,比她的卧室还宽敞些。她总觉得人活一世,不过夜眠三尺。而有一个硕大的书房,是她从小的渴望。 书房铺的是棕色地板,原木烤漆的木质桌椅古色古香,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整齐铺陈着各式书籍,仿若图书馆一角,靠窗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藤编的室内秋千。陆胜男打开台灯,整个房间顿时蒙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好似回到了一中图书馆。”江景白轻抿着唇,“喏,你知道,就是三楼图书馆文学架那里……” 陆胜男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周末的时候你总是喜欢躲在那里看小说。” 理所当然的笃定,却让陆胜男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在高三之前,每个不用去书店兼职的假期,她几乎都消磨在图书馆的三楼,喜欢那里的安静,以及浓郁的书卷气。 高二的那个六月高考日,她躲在书架后偷看江景白时的寂静欢喜好似又卷土重来,带着那个夏季的雨水,将她所有的心事都洗涤了一遍。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关注我。”陆胜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江景白莞尔一笑:“你不知道的可不止这一件。” 他的神色难辨真假,陆胜男一时间说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两人却都聪明的不再提及。 “这些书,是张阿姨看过的。”陆胜男领着他走到靠窗的书架一端,轻声道,“阿姨在疗养院的时候过得很平静,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坐在疗养院草坪边的长椅上看书。下雨的时候,她更喜欢听歌剧,更多的时候……” 陆胜男回忆着张韵染的点滴,她原以为她不太会记得,可是此刻已经在记忆里变得模糊的女子温柔淡漠的模样却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着江景白的脸,忽然就觉得好难过。 江景白随手从书架上她专门辟出来存放张韵染遗留下来的书籍里抽出一本,是《聊斋志异》。生命的最后几年,张韵染似乎爱上了看书,天文地理,经史文集,小说名著,野史志怪,只要是书,她几乎都看。没有特别喜欢的,也不挑剔,陆胜男找来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 江景白随意地坐在了地板上,身体靠着书架,纤细笔直的长腿就那样直直地伸着。 他明明那么随意的模样,陆胜男却觉得他很难过。 鬼使神差地,她取了上次没有看完的小说,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房间忽然变得寂静,只余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明明是深夜,她却睡意全无。而手里的书,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以前,最不喜欢看这些志怪小说……”江景白低哑的声音响起。 陆胜男听得心里发酸,却还是回道:“嗯。是在最后的那半年,阿姨忽然对这些小说感兴趣了,让我帮她找的。还说不要文言文的,觉得看文言文费脑子,还不一定能看懂……” “呵呵,”江景白忽然笑了笑,“她一直都很懒。” 陆胜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曾经和我说,如果真有因果轮回,有前世今生的话,她希望来世……”陆胜男捏着薄薄的纸页,手指有些发颤,“阿姨说,希望来世,还能做你妈妈……” “嗯。” 陆胜男不再说话,她记得那天也是六月,下着雨。她例行去给张韵染送书,张韵染坐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榕树发呆。 她刚到,张韵染就回头,依旧是淡漠没有表情的脸,眼里依旧是大雾弥漫的样子。 “胜男,你说,如果真有来世,我还能做景白的妈妈吗?” 那天以后,张韵染忽然对这方面的书感兴趣了,《山海经》、《聊斋志异》、《搜神记》之类的书看了不少。 如果没有毒品的侵蚀,张韵染一定是个美貌多情的女子。可是自从陆胜男见到她以来,张韵染就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好似一朵失了水分的蔷薇,曾经的美丽都成了云烟,徒留伤感。 “我妈,她有没有留下照片?” 陆胜男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阿姨说,她那时候的样子自己看了都害怕。所以,还是不要留了。” 张韵染和她说,胜男,有时候我真庆幸,庆幸景白不在。那样他就看不到我现在这样丑陋不堪的模样,那样,等他以后想起我的时候,我还是旧时光景。 可是,即使是迷雾没有焦距一般的眼睛,陆胜男还是在她眼底看到了渴望。 “也是,我妈那人,从来都很爱美,容不得一丝瑕疵。”江景白似乎想起什么,又幽幽感叹,“她曾经,也是出生富裕家庭的千金,从来没吃过什么苦……” 陆胜男深以为然。即使那样落魄,即使江家早已抛弃了她,即使她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是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从容还是抹杀不去,似是刻进了骨血里。 “我妈妈,她,是怎么去的?” 陆胜男握着书的手骤然收紧,平整的书页很快起了褶皱。 “自杀。” 两个字如同千金重,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她走的时候,身边有谁在?” 她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了。 “江景白……” “我想知道。” 江景白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起伏。可是陆胜男就是觉得这样的他,才让她觉得更疼。 “那天天气很好,我记得我是兼职之后去看她的。夕阳很好,我进去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靠着窗看窗外的榕树。窗台上有一盆凤仙花,她说要等花开以后像小说里那样用花汁染指甲看是不是那么红……” 陆胜男仔细回忆着那天傍晚的细节,却省略了张韵染回头看到是她时失望的模样。 没有见到张韵染最后一面,想必他比谁都遗憾,她又何必在他心口上扎刀。 “那天她似乎很高兴,晚饭还多喝了一碗粥。”陆胜男竭力让自己平静,她害怕让江景白有别样的情绪,“那天,她好像……” 陆胜男忽然顿住了,随即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铺天盖地的痛意几乎让她窒息。 “陆胜男,你怎么了?”江景白侧头,即使台灯灯光并不明亮,他还是看到了陆胜男苍白如纸的脸色。 江景白侧身握住她的肩膀,陆胜男任手里的书落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来自胸腔的尖锐疼痛让她张着嘴,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陆胜男……” 她听见江景白焦急的声音,视线却模糊了他的脸。 陆胜男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哭腔:“江景白,为什么那天我没察觉出来?为什么……” 江景白却愣住了,片刻后回过神来,声音忽然就放软了:“陆胜男,和你无关的。你不要哭了……” 93.93空谷话离殇(12) 江景白离开的六年,似乎将江城整个城市的雨水都带走,她就这样守着,不起波澜。 她并不认为自己情深,只是遇不到一个比江景白更能撩拨她所有情绪的人来。 张越说,胜男你不用这样。 陆胜男却笑,我欠他一碗鸡汤面,就算还情了撄。 她以为她能替他照顾好张韵染,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张韵染会自杀。她几乎都忘记了那天张韵染和她说过的话,唯一还能深刻记住的就是那双眼睛,如同大雾弥漫,好似看不见全世界,又好似世界都锁在那双眼里。 可是,当年她为什么就听不懂? 陆胜男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哽咽:“江景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你告诉我,好不好?偿”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蛊惑了心里的情绪。 “那天,吃完饭后她让我推她去散步,路上她和我说了很多话。” 张韵染并不是话多的人,但是偶尔也会和她说几句,只是那天她说了格外多,她虽然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多想。 陆胜男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在江景白身边坐了下来。 “我妈妈说了什么?你能想起多少就告诉我多少,不要多想……” 她能听见他嗓音里的压抑,急切,还有一丝不明的情绪。 陆胜男陷进回忆里。 “胜男,你以后要是看见景白,等到他生日的时候,替我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好不好?我啊,手上没力气了,和不了面……” 很多细节她都不太记得,这些年也并没有像今晚这般认真的去回忆过。然而仔细想来,却能找到她轻生的前兆。 比如那天她神色平和,却总是提及江景白。 陆胜男指间发颤,悔之莫及的情绪蔓延至四肢百骸,让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牙齿在咯吱作响,身体渐渐变得不可控制地发抖,好似走在漫天的风雪里,寒意似乎刻进骨血里。 “陆胜男!” 江景白发现了她的异样,有些骇然,陆胜男脸色苍白如纸,比月色更清冷几分。 “和你没有关系,”江景白手足无措地安慰她,“真的不是你的错……” 陆胜男却听不见声音,脑里心里都是张韵染那双大雾弥漫的眼睛,绝望而忧伤。 她曾答应张越,会好好照顾张韵染,直到江景白回来…… 随后僵硬发抖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跑掉的神智又重回身体,来自江景白身上的温度驱赶了她身体的寒意,江景白就那样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听见他在温柔的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江景白声音带着颤抖:“陆胜男,你不要吓我。” 好似又回到那天,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操场上,被中断的那场运动会,他说,陆胜男,你不要吓我。 陆胜男伸出僵直的手臂,环住他纤细而精壮的腰身,埋在他胸口,眼泪一路流下来。 “江景白,对不起……” 是她大意了,她明明发现了张韵染的异常,却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那是张韵染的心血来潮,谁知道她竟然存了死志…… “我明明答应张越,要照顾好她,直到你回来……” 她以为,她可以替他照顾好张韵染,可是,为什么连张韵染那般明显的交代遗言她都不曾听出来? 不是的,是她没有放在心上。她一直自诩自己做得很好,却未曾当成是自己长辈那般尽心。她都知道,都明白,所以这些年她从来不去想张韵染为什么会自杀…… 陆胜男紧紧箍住江景白的腰身,后悔来得排山倒海,无声的流泪很快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泣。 江景白没有说话,任她抱着,手掌拍着她瘦弱的背,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凸起的脊骨。 陆胜男哭得像个孩子。 “怎么办?我弄丢了你最重要的人……”陆胜男有些语无伦次,“江景白,我……” 陆胜男低着头,埋首哭泣。江景白感受到胸口的温热潮湿,她黑色的长发如同藤蔓,渐渐缠绕进心里。 “胜男,不是你的错。”江景白哑着声音说道,“她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只是不想太痛苦而已。” 陆胜男猛然抬头,泪痕斑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晶莹如露珠。 “她没有病,只是身体瘦,精神时好时坏,吃不下饭,偶尔会觉得胸口疼……”陆胜男猛然住了口。 “你看,其实你也知道,是不是?” 江景白抬手,轻柔的拭去她眼底的泪水。指间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陆胜男身体颤了颤。 “我妈妈临走前,除了那封信,她有没有交给你别的东西?” 怔愣间,江景白轻声询问。 刚刚铺天盖地的悔恨几乎吞噬她的理智,而他温暖的怀抱将残缺的理智找了回来。陆胜男看着两人间暧昧的姿势,却再也不能厚着脸皮继续抱着他,于是松了手,有些讪讪地撇开头。 松手的刹那,她竟可耻的觉得遗憾,遗憾不能一直抱着…… 擦了眼泪,陆胜男调整好坐姿,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在江景白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形象可言,陆胜男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作孽。索性没有了顾及,抱着双腿微微弯曲支起,下巴搁在膝盖上,又仔细回想那天张韵染说过的话。 张韵染说了很多话,多到即使记忆力超群的陆胜男回忆起来,还是有些不完整。 “又或者,她有没有提起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家里的东西……” 陆胜男心下有些怪异,不知道为什么江景白会这样问,却也没有多想。 “有一样,她说,你最喜欢她书房里那盏挂着流苏的台灯,只是近年来天气太潮湿,流苏受了潮,她给收到莲座别墅的库房里去了。” 那天张韵染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陆胜男却觉得奇怪极了。 莲座别墅在江城城郊,环境优雅,却紧邻N市,冬暖夏凉,是以莲座别墅群建好的时候在江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是她若没记错,江家常住的别墅应该是在市中心的那一栋才对。 而两栋别墅的距离,自然不小,一盏用旧的流苏,以江家的财力,哪怕是黄金打造的,说丢也就丢了。即使不扔,留在市中心的别墅里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更奇怪的是,江城常年大雾弥漫,空气湿度没有低于60%的时候,什么时候不潮湿了? 因为奇怪,她还问过张韵染。 “阿姨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告诉你就是了。她说,你若想她,就留下那盏灯做个纪念好了。” 陆胜男说完,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江景白却陷入了沉默。 “张阿姨,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戒掉毒瘾?” 陆胜男埋头,问出了心里疑惑已久的问题。 即使再落魄,张韵染也不至于瘦成那样,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她曾怀疑过,却没有找到证据,也就作罢。她只是想,江家的人不至于这样无情,而疗养院的人也不敢这么大胆…… 更重要的是,除了沉默些,张韵染和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陆胜男常去疗养院的那两年,未曾见过张韵染一次神志不清的模样,也不曾见过她毒瘾发作的样子…… 陆胜男将手臂抬高了一些,遮住了搁在膝盖上的脸。 指缝间看见台灯淡淡的灯光落在棕色地板上,书桌和椅子的影子交映重叠,被拉成细细长长的黑影,风一吹,台灯灯罩的流苏晃了晃,地板上的黑影就变得飘忽了。 “我哥……”江景白再开口的时候已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我是说,江景烨,是不是来找过你?” 陆胜男没有去看江景白的脸,她害怕看见他的表情。 “嗯,就是那次你来找我后的第二天,赵恒之,嗯,就是我老板,给我介绍男朋友……”陆胜男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男朋友?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陆胜男有些紧张,深吸了两口气。 “安安是遗腹子。”她硬着头皮回答。 是向暖说,从她离开美国的那天起,她就当白司念死了。那么,说安安是遗腹子,好像没什么不对吧?陆胜男暗自想着。 “抱歉……” “额,没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赵恒之给你介绍的男朋友,就是江景烨?” 陆胜男点头。 没有了声音,陆胜男正等着江景白说话,江景白却伸手从身后摇了摇她的肩膀。身子晃了晃,这个动作让陆胜男总有一种安安在跟她撒娇的错觉…… 陆胜男回头,却对上江景白深邃如同高远的天空一般的眼睛。 “陆胜男,谁都可以,但是唯独江景烨不行。” 94.94空谷话离殇(13) 江景白掌心的温度穿透她的衣衫传递至肩膀,陆胜男怔愣地看着他。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陆胜男就知道,江景白长得很好看,她尤其喜欢看他笑的模样。那时候每当他笑起来,总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暖心感觉,比晨光还温暖。她记得他明亮的眼睛,黝黑的眸子中仿若洒了碎钻的夜空,光华璀璨。 可是此刻江景白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已不再明亮如初,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深邃与凝重,好似古井,明明无波,却又暗藏汹涌波涛。 好似曾经明亮璀璨的眼睛,早已蒙上尘埃,是她看不懂的岁月的痕迹。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陆胜男有些迷茫地问。 什么叫谁都可以?唯独江景烨不行偿? 胸口有些堵,她很想说,谁都不都可以,唯独你…… 陆胜男看着江景白,台灯灯光并不算光亮,暖色调的灯光映在彼此的脸上,无端添了好些温暖柔和。陆胜男微微侧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失落。 书架上映出他们的身影,黑色的影子和原木色的书架出奇的和谐。此刻的姿势,像极了她看过的一部动漫里的一幕。 是她很喜欢的《好想告诉你》,彼时向暖还笑她,明明是最不相信爱情的人,却偏偏喜欢看那样纯情的动漫。 陆胜男看着书架上的影子,无端想起小时候母亲叫她在墙上比手影的往事来。 “你最好离江景烨远点儿。” 陆胜男身体有些僵硬,下一秒好似有淡淡的欢喜。他这是在紧张她吗? “我觉得,江景烨还好啊……” “他哪里好了?” “至少,家境富裕,可以让我和安安,衣食无忧。” 陆胜男看着书架上的影子,握着她肩膀的手慢慢移开,房间里又陷入沉寂。 她忽然就有些懊恼,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就偏成这样了? “我……”陆胜男侧过头,嗓音带着嘶哑,因为刚刚哭过,还有着鼻音。 “陆胜男,江景烨很危险!”江景白似乎有些颓丧,靠着书架,直直看着她。 眼里是她未曾见过的疲惫。 陆胜男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你若是信我,以后就离他远一点儿。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 她不曾见过江景白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下意识的点头。 江景白忽然又笑了。 “这么相信我?” “连你都信不过,还信谁……” “我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 江景白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却又说着不解风情的话:“陆胜男,你哭起来真难看。” 陆胜男一张俏脸顿时涨的绯红。 “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哭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话语让陆胜男忘记了之前的窘迫,她抬头看他,江景白温润的目光亦看了过来。四目相接的刹那,陆胜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陆胜男。” “嗯?” “我妈妈,她是哪天去世的?” 陆胜男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他到底是问了。 “今天。” 陆胜男忽然不敢去看江景白的脸。 “选的时候可真好……” 陆胜男心里一跳,有些不安。自己的生日和妈妈的忌日前后只差一天,想来换了谁都不好受吧? 对此,她深有体会。 江景白脸上挂着嘲讽的笑,神色颓丧,好似很受伤。陆胜男只觉得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 “最后的日子里,阿姨过得并不好受。她想给你写信,总是手抖,却又坚决不让我代笔。”陆胜男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我原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原来她早些好了……” 然而这样的安慰到底是浅薄了一些。 陆胜男眸光微暗,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江景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去世那天,正好是我生日?” 江景白看着她,颓废的目光有了光亮,却听见他轻声回答:“我知道。” 陆胜男惊讶之极,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竟然知道?” “早在你知道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陆胜男看着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有那么关注我吗?” 话一落,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于是又干巴巴的补充道:“不然怎么会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 江景白低低的笑出声来。 “嗯,我很关注你,因为宋煜然总是在我耳边提起,他有个十恶不赦的男人婆同桌。” 陆胜男一噎,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咬着牙根恨恨地说:“宋煜然就是个白痴……” “陆胜男,我很好。”江景白却换了口吻,变得正经起来,“所以,你不用用你的伤心事来安慰我。” 江景白坐在地板上,神情疲惫,姿态却闲适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如水一般,温和而沉静,仿佛之前的戾气只是一种错觉。 这一刹那,陆胜男觉得她熟悉的那个江景白好像又回来了。 “我并不怎么伤心了,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而那时候我还太小,对她的印象,也早已变得模糊。”陆胜男抱着膝盖,脸搁在膝盖上看他,“我只是想告诉你,张阿姨在疗养院的时候,很牵挂你。” “我知道。” 这么多年,陆胜男从来不过生日,却也并非要在那天去给母亲扫墓。她总是觉得,大抵那天,母亲也不愿看见她落落寡欢的样子。 可是她也装不出来开心的样子,索性就不不再刻意去记得那特殊的一天。 “你还没去祭拜过阿姨吧?”陆胜男思索着开口,“需要我带路吗?” 她很想问,这几年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会音讯全无,连张韵染都不曾去探望过。可是,看着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遥不可及的江景白,她到底没有勇气。 “不用了。” 江景白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陆胜男有些懊恼,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陆胜男,记得我说的话,离江景烨远一些。” 他起身,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淡淡地开口。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不想在江家日日抬头都看见你,这个理由够吗?” 只是一句话,所有的旖旎幻想都被打回原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胜男滋味难言,就好像每月大姨妈来时,那种无法言说的生理痛一般。不会死,却不好受。就好比现在,即使他说得这样确切明白,她却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死心。 “好。”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还没见过你儿子呢,睡了吗?” 陆胜男一怔,不知他为何提起安安来,顿时有些不自在。 “安安去他干妈家玩儿了,过两天才回来。” “你竟然放心……”江景白顿了顿,回头斜睨着她,忽然展颜一笑,“难道是向暖?” “你怎么知道?” 江景白翻了翻手里的书,漫不经心的回答:“认识你这么多年,也就见你和向暖好。” 陆胜男笑了笑:“可是也不见得除了向暖就没有别人啊,说不定我这几年有了比向暖更好的朋友呢……” “你不会。”江景白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陆胜男撇嘴。 “怎么会?眼下就有一件事不知道。” “什么事?” “你老公……嗯,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安安爸爸,怎么去的?” 带安安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也经常会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陆胜男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好紧张的,唯独这一次,当着江景白的面撒谎骗他,她竟然有些紧张。 “三年前结婚的啊,车祸。” 言简意赅,江景白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书去了。 陆胜男长舒一口气,原本宽阔的书房忽然就变得逼仄压抑起来,让人想要落荒而逃。 “时候不早了……”陆胜男害怕他会继续就安安爸爸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硬着头皮开口。 “要赶我走了?” 陆胜男一愣,下意识张口就答:“怎么会?!” “那就好。”江景白合上书,眯着眼笑了笑,又伸了个懒腰,“陆胜男,收留我一晚,可好?” ---题外话---家里出了点儿事,弟弟离家出走,这几天都在忙着找人,没有及时更新,抱歉!稍后补上,谢谢谅解! 95.95空谷话离殇(14)(一更) 收留他一晚好不好? 陆胜男听他这话说得有些好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狐疑:“可是,你不应该和他们一起庆祝生日吗?” 见她问得认真,江景白笑容淡了些。 “默默身体不好,早早就散场了。” 陆胜男沉默了一下,正要再说,又听见江景白问:“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偿” 语气平白透出几分落寞。 陆胜男猛地摇头:“怎么会不方便?你要是无处可去的话,就在我家将就一晚吧。撄” “感激不尽。”江景白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轻柔,“很晚了,睡觉去吧。” 陆胜男点点头,伸手打掉他的手:“不要揉我的头发……” 话一出口,她又怔住了,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 “暖暖好久都没来过,我去把客房床单换一换。” 直到出了书房,陆胜男还能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火辣辣的热度。无论怎么避免,她依旧改不了自高中起就分分秒秒都为他失神的心意。 这样不好。 陆胜男从衣柜里拿出床单,她喜欢素净的颜色,可是向暖总说她布置的卧室和她人一样单调,于是客房里的床单,色泽鲜亮…… 江景白倚在客房门口,忽然出声:“为什么家里没有你和他的婚纱照?” 陆胜男正在抖被套,闻言一惊,差点儿拿不稳。 “不喜欢触景生情……”她干巴巴的解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单身呢……” 陆胜男没有说话,很快就将床单被套都换了一遍。动作娴熟,干净利落。 “咳咳,”江景白走了进来,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绵软的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个颜色还真喜庆……” 浓烈的中国红,颜色鲜艳夺目,张扬得好似要将那样热烈的色彩泼出来。 陆胜男面不改色地点头:“对,我和他结婚的时候用的。” 江景白神色看不出喜怒,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那岂不是算遗物?” 陆胜男:“……” “嗯,这样的遗物你还是好生珍藏,拿来给我用岂不是浪费了?”江景白话锋一转,“麻烦给我换成白色的。” 陆胜男今晚心里不怎么痛快,正要拒绝,又听见江景白说:“还希望老同学你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刚刚知道母亲忌日的孤儿的心情……” 自古红色为喜,白色为丧。陆胜男想起之前他落寞的眼神,心里某个地产被拉扯得很疼。 “好。” “我可以帮忙。” “不用……” 江景白却不搭理她,趁着她换床单被套的间隙,径直去了衣柜找被套。 等到陆胜男将床单换下的时候,江景白拿着丁香紫的被套不知所措。 “我来吧。”她从他手里接过,指腹划过他的手背,只觉冰凉渗人。 重新铺好床单,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然而大概是因为江景白坐在窗边一直看着她的缘故,总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些。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陆胜男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在。 “没事。很晚了,快去睡觉吧。” “好,空调在你这里,要是你需要的话。” 陆胜男转身出门,却又听见江景白叫她。 “陆胜男,谢谢你。” 她微怔,无力地笑了笑:“你不怪我就很好了。” “晚安。” “晚安。” ? 直到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看着顶灯璀璨的光晕,陆胜男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好像哪里都不对劲,却又哪里都合情合理。 张韵染始终淡漠的脸,提及江景白时眼角眉梢的笑意和骄傲,还有她看自己时挑剔的眼神,终年如同大雾弥漫的双眼…… 来来回回的在眼前晃过,像是黑白旧影片,却在某个地方断了片。 陆胜男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忘了很重要的事。 心里有些不安,若不是今晚江景白问起,她都不会想起,原来当年,张韵染曾那样明显地表现出来过她的去意…… 被子被攥得变了形,陆胜男想起之前在书房里江景白听她说起张韵染的死时冷清的表情,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这样的想法充斥脑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陆胜男猛地坐起来,那些书…… 当初张韵染曾让她带到疗养院去的书,她应该再去看看。虽然她曾仔细查看过,除了那封遗书,再无其他书信。 然而那些不安却无法就此消散,陆胜男披着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阳台上却传来江景白有些压抑却依然能听出愤怒的声音。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他!” “操!” “没有地址,就把电话搞到!明天下午六点之前,别TM的给老子找借口,少不了你的!” …… 陆胜男躲在墙后,听着江景白压抑到极致的声音,说着她从未听他说过的粗鲁话语,大片大片的冷风从胸口漫过,几乎让她窒息。 她想问一问,他经历了什么。 记忆里那个温文尔雅的江景白,好像真的在慢慢消失。 等到阳台安静下来的时候,陆胜男从墙后望过去,只看见他倚在栏杆上的背影。 还有指尖的一点红光。 陆胜男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安静地靠着墙立着。 江景白指尖的红光却一直没有停息过。 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到他紧皱眉头的模样,自再见他以来,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她,即使知道当年重伤致残的真相,却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愿意说,她就不想问。 时光隔开了彼此年少的模样,他们从未亲密无间,而现在…… 他不快乐,她看得见。 陆胜男在墙角蹲下来,心比地板更凉。陆胜男抱着腿,想着张韵染,想着不曾见过的江父,想着她听说过的那些传闻,疼痛就好似三千藤蔓,将她的心脏缠绕,密不通风。 她忽然记得,张韵染说,胜男,景白拜托你了。 紧紧咬着下唇,她害怕自己会发出声音来。 ? 天光微亮的时候,江景白走了,他并没有和陆胜男道别。 陆胜男躲在墙后,听着他的脚步声,听着防盗门开合的声音,并没有出声。 一夜未眠,眼睛有些酸涩。陆胜男换了一身黑衣,洗漱后出了门。 今天是张韵染的忌日,她不曾忘记。 清晨的江城还是沉寂的,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氤氲的雾气让人觉得宁静。去花店取了早前订好的花,是张韵染喜欢的红玫瑰。 她说,如果以后你来我坟头扫墓,要带花的话一定要带红玫瑰。 彼时陆胜男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敷衍地回她,好几十年后的事情,说不定到时候你就不喜欢了呢。 张韵染喜欢的东西,大多都不长久,时常是三分热度。 然而那时候张韵染却对这件事格外坚持,和自己据理力争的模样陆胜男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活就要就得活得热烈张扬,小心翼翼有什么意思?白色寡淡无味,黄色又总是多是非,还是红色好,鲜艳夺目……” 陆胜男开着车,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包装精致的玫瑰花束,五味杂陈。 张韵染临走的时候,那样的反常,是不是希望自己可以阻止她? 这样想着,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因为太早,到墓地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好在张韵染的墓地是江景烨选的,虽然不是最好,却也造价不菲,每年还有专人打理。所以她也并不害怕。 比起已逝的人,活着的人或许才更可怕。 陆胜男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走在小道上,偶尔遇到人,引得他们纷纷侧目。 这几乎是每年扫墓都会遇见的事,她见怪不怪。 “陆胜男!” 空旷的墓地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中气十足地喊着她的名字,自背后传来,即使再胆大,陆胜男也不禁吓了一跳。 然后转身,就看见了段墨那张痞痞的脸,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题外话---三更奉上,弥补前几日落下的。谢谢大家的谅解~ 96.96空谷话离殇(15) “我擦,你连扫墓送的花都要这样‘别出心裁’!” 段墨将“别出心裁”四个字咬得很重,十足的讽刺。 陆胜男捂着惊魂不定的胸口狠狠剜了他一眼:“不会说人话就不要说话!” “你这个死女人!” “段大少爷,注意场合可好?” 段墨毫不在意的吹了个口哨偿。 陆胜男扔了个白眼给他,顾自朝张韵染的墓地走去。 段墨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快速跟了上来。 “哎,你这是来给谁扫墓的?”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啊,可是我想知道不行吗?” “无可奉告。” “不说拉倒,跟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胜男扭过头本不想理,听见他说这话,瞪着他:“你很闲吗?” 段墨一本正经的点头:“嗯嗯嗯,闲得蛋疼。” 陆胜男一噎,不再和他搭腔,只是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些,渐渐地从走变成了跑。 “哎,陆胜男,你不会以为你小胳膊小腿的能跑过我吧?” 陆胜男:“……” 真是脑抽了刚刚才会跑…… 索性不再理他。 等到了张韵染的墓碑前,段墨看着石碑上的名字,瞳孔缩了缩,看着正清理杂草的陆胜男,声音晦涩莫名:“你怎么会来祭奠她?” 陆胜男惊讶地回头:“你知道她是谁?” 段墨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表情也变得凝重而温柔起来。 “嗯,我听江哥说过。” 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和陆胜男一起清理杂草。 格外的虔诚认真。 石碑上,年轻的张韵染笑得张扬,美丽不可方物,与她在疗养院见到的那个女人判若两人。陆胜男将花束放下,点了香,双手合十,虔诚地祭拜。 令陆胜男惊讶的是,段墨竟然十分虔诚地跪拜,并磕了三个头。 段墨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淡然地起身,若不是他微微蜷曲的手指和略悲伤的眼神,刚刚跪拜的那一幕仿佛就只是错觉。 “你开车来的吗?” 陆胜男点头。 “载我一程吧,我打车来的。” “好。” 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段墨忽如其来的低沉情绪让陆胜男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张韵染?” 陆胜男目不斜视地开车,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答道:“我觉得,我们还没熟到可以肆意询问伤心事的地步。” 段墨玩世不恭的眼睛,在看到张韵染墓碑时流露出的巨大悲伤,她怎么会忽略? 段墨低笑出声,侧头看她。 或许是不经常开车的缘故,陆胜男身体做得笔直,握着方向盘的手抓得紧紧的,他一眼就看出她的僵硬来。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束起的长发下露出的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圆润小巧的耳垂上空荡荡的,没有耳饰。而她的脖子那么纤细,他觉得自己只要轻轻一拧,就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就好比那年天齐哥死的时候,那样清脆的声响,好似死神的吟唱。 段墨摇下车窗,凉风灌进来,心底那股嗜血的冲动消散了不少。他将手搁在窗户上,托腮侧头看陆胜男,声音难辨喜怒:“江哥昨晚去了你那里。” 前方绿灯亮起,她正要起步,听见这话心神一乱,段墨感到车身明显地震了一下。 刚刚段墨用的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陆胜男不想搭理他,专心开车。 “陆胜男,这样可不行。我提醒过你,到时候别后悔。” “段墨你闭嘴!”陆胜男侧头冲他怒吼,横眉冷目的模样让段墨看得眼睛都直了。 “哎,小心车!左边左边……” 只是一个瞬间,前面转角处驶出来一辆白色轿车,段墨在旁边的指挥让陆胜男越发手忙脚乱,眼见就要撞上,段墨探过身子,顾不得其他,握着她的手强行将方向盘往左边打,然后与对面的车辆堪堪避过…… 街道上响起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笨死了!”段墨也被吓得不轻,语气自然不怎么好,“找死啊!” 陆胜男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欣喜掩盖了所有情绪,于是对于段墨语气的不善也不在意了。 “喂,怎么开车的?没长眼睛啊?”白色轿车的车主显然也被刚刚惊险的一幕吓到了,走到陆胜男车身前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陆胜男正要开口道歉,段墨放开方向盘,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怎么?有事?” 段墨原本长得挺秀气,但是大概是混迹“江湖”多年,身上总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味道。此刻段墨浑身都泛着冷意,眼里如寒风般凛冽的眼神让对面的男人有瞬间的迟疑。 到底是段墨的气势太盛,对方气势不足的扔下一句“下次开车小心点儿”便落荒而逃。 段墨冷着脸看陆胜男,眼里隐有火光。陆胜男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段墨一愣,转而笑了:“哟,原来你只会对着自己人窝里横啊!” 陆胜男到底有些心虚,虽然不服气,语气却弱了下来:“谁跟你是自己人!” 然而终究没了以往的理直气壮。 段墨斜睨她两眼,挑了嘴角:“得,还是我来开吧,就你这样的技术,你敢开,我还不敢坐!我啊,怕死得很……” 最后一句话拉得老长,嘲讽的味道十足。 陆胜男脸红了红,没有反驳。顺从地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和段墨换了位置。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不用和方向盘打交道,陆胜男只觉得绷紧的神经一放松下来满身都是疲惫。昨晚一夜不曾合眼,此刻睡意袭来,便来势凶猛。很快,陆胜男的眼睑就耷拉了下来。 “陆胜男,以后,你离江哥远一点儿。” 只一句话,睡意便醒了大半。 “段墨,你果然闲得蛋疼!管得未免太宽了些,不知道还以为你和江景白有一腿呢?!” 段墨一说这样的话,陆胜男无端就烦躁起来。心里的抑郁和烦闷蹭蹭地直往头顶蹿,说话语气自然就好不起来。 “陆胜男,我TM认真的和你说!不想给他惹麻烦你就离他远点儿,越远越好!”段墨低声吼,喇叭被他按出了警报器的味道。 语气里的焦灼和不耐,还隐隐带着的担忧,都让陆胜男迷惑不已。 “理由呢?” “你会害死他。” 段墨将车开得很快,久违的阳光渐渐穿透厚厚的云层,氤氲的雾气开始消散。凉风四起,她忽然想起陈孝礼那个传说来。 “段墨,当初你跟了陈孝礼,断了手指还是脚趾?” 陆胜男握着安全带,掌心渐渐发烫。 段墨沉默了几秒,才听见他的回答:“老大的这个规定,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陆胜男侧过头,段墨看懂了她的眼神,轻笑:“江哥也没有。” 被人戳破心事,陆胜男有些不自在,却很快又释然了。 她的心事,段墨早已知晓,她又何必故作扭捏? 陆胜男点头,不再说话。 “怎么?不好奇为什么?” “嗯,我记得我刚来盛世上班的时候,赵恒之就和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好奇害死猫!” 段墨脸色变了变,随后脸上的笑容渐盛,眉眼都舒展开来,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可是我偏要说呢?” 陆胜男翻了个白眼:“有病。” 陆胜男将车座放平了些,整个身体都陷进柔软的车座里,露出疲态。 段墨看着她眼底的青影,笑容淡了些。 “陆胜男,今天我去祭拜的人,曾经救了我一命。就是因为他,老大才立下了那样的规矩。” “段墨,我真的不好奇。”陆胜男并不想知道,也不好奇,这些事,离她都很遥远。 也很残忍。 “陆胜男,得罪陈孝礼你也许会死,而得罪陈默,陈孝礼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似起了风,陆胜男心头一跳,忽然就感受到了凉意。 “所以,听我的,离江哥远远的,为你好,也为他好。” “知道了。” 陆胜男知道,段墨说的都是对的,她没有反对的理由。 段墨诧异于她的痛快,看了她好几眼。 陆胜男自嘲地笑了笑:“别这样看我,我都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上次你……” 巨大的无力和疲惫感让陆胜男尖声打断他:“段墨,既然你明白,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气氛忽然就尴尬起来,段墨脸上布满阴云,有着和江景白如出一辙的戾气。 “陆胜男,早在六年前,江景白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江景白了,你到底懂不懂?!” 97.97谁心任荒年(1) 如果已经失去了,那么意识到失去了也很重要。 陆胜男蜷着身体,段墨带着怒气又怒其不争的话始终在耳边回响。 她当然知道,她认识的江景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睡梦里,是年少温暖的江景白和疗养院里静默如素的张韵染来回晃动的脸。 ? 周四的时候陆海升坚决地要出院,陆胜男拗不过他,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偿。 “虽然目前来说控制得很好,可是作为主治医师,我还是不建议病人出院。如果经济上有困难……” “没有没有,医生。”陆胜男连忙解释,“是家里有事。” “什么事比身体还重要?” 陆胜男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对他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看着陆海升大包小包的将行李都打包好,陆胜男只觉得心里难受。 可是她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大抵,他想离开医院很久了。 陆胜男默默的帮他平日里的洗漱用品装好,又将病服折叠好放在床上,陆海升正和病房里的病友们打招呼,说自己要出院。 都是肿瘤科的病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却还是送上了善意的祝福。 “哎,等我出院的时候去我家,咱俩再好好下几局!我还就不信,将不了你军!” “等我出院的时候,咱哥几个好好喝上一盅……” “王医生要是知道,你死定了……” …… 陆海升声音不复往日洪亮,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明亮。 谁都明白,陆海升此刻的出院不过是暂时。 而医院,大抵是唯一一个说不出“欢迎您再来”的营业场所。 “陆叔叔,我先去缴费厅结一下费用。”陆胜男收拾好了行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周的医疗费还未结。 “去吧,我就在这儿和他们说会儿话。” 拿着陆海升的缴费单,陆胜男在一楼的缴费大厅排队等着缴费。大厅里,争执声,询问声,说话声,哭泣声……人声鼎沸。 陆胜男捏着缴费单,想起三年前陆海升刚查出肝癌时她站在这里心情。 无助,害怕,迷茫,还有深深的绝望。 彼时她工作几年的积蓄刚付了房子首付,那时刚从公司离职,前途未明,世界都失去了光亮的巨大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不过是三个字:活下去。 不记得谁说过,多数人的一生,不过寥寥几个字就能概括:生下来,活下去。 陆胜男自嘲地笑,若是没有向家的援助,现在她会是什么样? “吖,看,那不是江家大少嘛?” “真的也,本人比照片看好像要帅一些……” “不过他来医院做什么?还带着保镖……” 旁边西药科的几个护士小声议论着,陆胜男回过神来,江景烨一袭黑色西装正从扶梯上下来。 比他更醒目的是身后三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 生人勿进的气场太强,沿途的人都自动给他让了路。 事实上,陆胜男在去盛世上班之前,对于这些所谓的豪门公子都一无所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她并不认为自己属于江景烨所在的那个圈子。 于是没什么好奇心的陆胜男只是瞄了一眼,又扭过头继续排队去了。 然而却抵不住身边人的热情高涨。 “哎,听说是特护病房的那女人自杀了……” “是不是传说中江大少的女朋友那个?” “嘘,别说了。被听到可就惨了……” …… 陆胜男即使漠不关心,依旧感受到了她们身上燃烧着的熊熊八卦之火。 排在陆胜男前面的人渐渐减少,陆胜男看了看时间,眼角余光却看到有黑影朝自己走来。 “陆胜男,这么巧?” 陆胜男偏头,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江景烨,点点头:“嗯,是挺巧的。” “哪里不舒服?” 他明明一脸关切的模样,陆胜男却总记得江景白说,要她远离江景烨。 所以此刻看在眼里,好似关切都藏了祸心。 之前在西药窗口的护士纷纷抬头望过来,陆胜男倒不是畏惧别人的眼光,只是她和江景烨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不是我。不过,江大少爷,你挡路了。” 陆胜男想要拨开站在她面前的江景烨,马上就轮到她了。手里一松,缴费单却被江景烨抽走了。 “你干嘛?” 江景烨仔细看了看缴费单,眼皮也没抬:“原来不是你。” “你好像很遗憾的样子,不是我患不治之症,真是抱歉。” “嗯,是挺遗憾的。”江景烨将缴费单往窗口一递,“以后这位病人的医疗费挂我名下。” “江景烨,你有病啊?”陆胜男抓着他的胳膊,想要抢回缴费单,却在碰到他的瞬间被人捏住了手腕。 他身后的保镖果然不是雇来看的。 “没事,放开她。”江景烨淡淡地开口。 大概是同父异母的原因,江景烨和江景白其实并不怎么像,唯有那双眼睛,却像了十成十。 陆胜男揉着发红的手腕,也说不上生气,语气淡淡的:“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不,我并不是在帮你。” 江景烨和江景白身高都差不了多少,足足高了她大半个头。此刻江景烨说话语气淡淡的,忽然低头,略长的头发甚至扫到了她露出的额头,有些痒,有些微的刺痛感。 “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随后从她身边侧身而过,抬头的瞬间,江景烨呼出的气息吹在了她的脸上,带着温热,然而他眼底的冷意却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陆胜男,以后我送的东西,记得好好收下。我的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染指的。” 江景烨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背影很潇洒,语气…… 很嚣张。 陆胜男尚未明白他说的那句只是在帮他自己是什么意思,身体比思想更先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女人的森森恶意。 “抱歉,我家人的医疗费我自付。”陆胜男无视了周围人打量的眼光,和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沟通。 “菇凉,你确定?这数目,可不小啊……” 陆胜男用力地点头。 “你这又是何必呢?和男朋友闹别扭,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荷包撒气啊……” “男朋友”三个字简直就是魔咒,刚刚西药窗口的三个小护士看她的眼神简直就是“杀入仇人”一般……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麻烦,可以快一点儿吗?” 这种事,向来是越描越黑,她连解释都懒得。 走出医院的大门,陆海升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深深滴吸了口气。 “还是外面好,空气都透着生机。”陆海升笑着,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哪里就至于这么夸张了。” “哎,每天在医院住着,虽说看多了生离死别,可还是怕死啊……” “陆叔叔,说什么呢。走了,回家。我给你做一桌好吃的庆祝庆祝!” “随便吃吃得了,两个人又吃不了多少,还那么累……” “走吧,我心里有数。” 吃过饭,陆胜男陪着陆海升在小区里散步。 夜晚时分,天空中星光点点,时令花草将整个小区的绿化装点得丰富多彩。偶尔有遛狗的人牵着爱宠说说笑笑从身边走过,陆海升走得很慢,却依旧心事重重。 “胜男,这周陪我去看看陆海涛吧。” 听见“陆海涛”三个字,陆胜男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为什么?”她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来。 自从上次在医院听陆海升说起母亲的往事,她对陆海涛的厌恶已经到了恨不得将他给予自己的骨血都悉数奉还的地步。 看望他?她巴不得他就这样在监狱里孤独终老,到死都是一个人! “有些事,我想弄清楚。” 陆胜男握紧了手掌,却依旧压抑不了心中的愤怒,忍不住冲陆海升低吼:“到现在,你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海升不为所动,语气坚定:“胜男,我的身体我清楚,时日无多……” “陆叔叔……” “你不用说好听的话来宽我的心,我都知道。胜男,我无儿无女,没什么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和安安了。” 听着陆海升交待遗言的口吻,陆胜男心里一紧,之前的不满都消散了。 “什么事非要见他不可?” 时至今日,她对陆海涛再无一丝情感。这样的父亲,她宁愿从来没有过。他恨她,怨她,她又何尝不是? 陆海升眼里有亮光闪烁。 “我要他知道,阿音从来没有背叛过他。而你,是他的亲生骨肉。” 98.98谁心任荒年(2) 高中毕业的时候陆胜男带着通知书去见陆海涛,是因为陆海升的吩咐。虽然陆海涛对她依旧口出恶言,依然视如蛇蝎,可彼时她还会为此伤心难过。 最后一次去看陆海涛,是大学毕业后丢失第一份工作后不久。 那时她第一份正式工作,第一份用尽全力倾其所有好不容易才拿到了offer,却在一夕之间失去,只因为陆海涛是她父亲,还是一个杀人犯。 那是唯一一次,她渴望得到来自陆海涛的支持与安慰撄。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他。 ? 陆胜男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上月的工资单皱了眉偿。 “陆经理,已经核实过了,您的奖金没问题。” “确定没弄错?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高?” 财务部的经理在电话那端笑了,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最近半个月来盛世消费的酒水单大多可是挂您名下的,你要是都拿不着这么多奖金,赵总该削我了。” 陆胜男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 “我想知道,都有谁买单是挂我名下的。” “哎哟陆经理,这还用问嘛?江大少每天一束玫瑰都人尽皆知啦,你说还能有谁?” “好,知道了。麻烦你了!” “还有一个人,说是的老同学,我看看名字啊……对了,叫宋煜然。那也是只蓝筹股啊……” 陆胜男看着工资单上那一串比往日高了好几倍的数字,不禁苦笑,大写的四个字:财大气粗。 江景烨朋友的消费能力自不必说,相信整个江城他也排得上号。可是,宋煜然? 她虽然知道宋煜然家境不错,却从没有认真了解过。然而既然能让财务部的财迷经理都记住的,想来他在这里消费的也不算少。 宋煜然暂且不提,至于江景烨,陆胜男看了看桌上那束包装精致的香槟玫瑰,忍不住头疼。 几乎没有意外的,晚上陆胜男在商务贵宾室看到了江景烨。 “哟,这不是小陆姑娘嘛?”刘宿整好以暇地看着她,眼光在她和江景烨身上来回打转,怎么看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刘总真是会开玩笑,我哪里还小?” “哎,我都奔四的人了,你可不就还小?你和景烨聊着,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 然后刘宿脚底抹油,飞快地离开了包房。 江景烨单手支在沙发上,冲门口的保镖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把门关上。” 陆胜男当然没有自恋到江景烨叫她上来是为了所谓情事,所以也不在意他这样做。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陆胜男在江景烨对面坐了下来。 “你倒是心宽,就不怕我对你做点儿什么?”江景烨支着头看他,另一只手放在沙发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脸上挂着笑。 却不达眼底。 “江少真是会说笑,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女您没见过,怎么会看得上我这样的清粥小菜?”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况且不是说,粗茶淡饭养生?” “吃惯了山珍海味,再换别的,我怕你肠胃不适,消化不良!” 看着陆胜男一副为他好的模样,江景烨忽然就笑出声来。 “陆胜男,我送的花,不喜欢?” 想着在医院遇见时他说的话,大概他也知道了她将他送的花转手就给了别人。 陆胜男并不否认,点点头:“对,我不喜欢。所以以后,还请江少将花送给该送的人。” “该送的人?”江景烨收了笑,眼神渐渐变冷,“谁是该送的人?” “比如说,住在医院里为你割腕自杀的宁湘?” 江景烨的目光望了过来,之前的懒散意态都被寒凉的慑人气势代替。 “看来陆经理在盛世果然是耳聪目明。” “过奖。”陆胜男并不躲避他的目光,“所以现在,江大少可以直说了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没记错,江景烨今年应该是35岁,对于他来说,还算是黄金年龄。不会太幼稚,亦不会太老,多金又体贴,大概是很多女人趋之若鹜的那一类。 她会知道宁湘,是小路说的。 宁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和小路是校友,家境贫寒,却清纯可人。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她是江氏援助贫困大学生项目的受益者之一,因为成绩优异,从高中起就一直是江氏在资助她学业上的一切费用,是江氏慈善事业打造的一个标杆。 而宁湘为江景烨割腕自杀,不过是陆胜男结合了小路和今天在医院里所见所闻推测出来的。 “你这是在吃醋,还是说,威胁我?”江景烨眯着眼,浑身都散发着冷冽气息。 小路曾不止一次说起宁湘,恋爱了,阔绰了,闹矛盾了,怀孕了,分手了……如此种种,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小路和她说起。 江城虽大,可是从来少不了“狭路相逢”。 “怎么会?只是我胆小,先亮出底牌,省得还没出招,就被你给KO了。” 无论段墨是怎么想,可是江景白说江景烨很危险,她信。而几次三番的接触下来,直觉也告诉她,江景烨是她应该远离的那一类人。 江景烨忽然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的冷意如同数九寒冬浇筑的冰棱:“陆胜男,你以为我会怕?” 陆胜男不甘示弱:“不,是我怕。” 江景烨冷着脸看她:“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江景烨,别说我只是江景白一个高中校友,就算我和他关系铁到坚不可摧,如果他不想见你,你认为他会因为我而来找你吗?” 江景烨弯下腰,右手绕过陆胜男的左耳抵在她身后的沙发椅背上,低头靠近她的脸,吐字清晰:“陆胜男,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对你一见钟情呢?” 他和江景白相似的眼睛就在眼前,轮廓清晰,眉眼如同刀刻般俊逸,或许是因从小接受的良好教育,总有那样一股“翩翩佳公子”的气质。有那样一瞬间,陆胜男以为自己看见了另一个江景白。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恍然,陆胜男心下微动,微微抬头,两人的脸几乎就贴在了一起。 “江景烨,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宁湘,所以美男计花言巧语对我无效。” 她几乎不受影响,江景烨嘴角弯了弯,欺身而下,左手从陆胜男的耳廓穿过去,有意无意地划过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而后抵在沙发上。 十足的暧昧姿态。 江景烨看见陆胜男白皙的脸逐渐染上粉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垂,心下微动,似发现了有趣的事一般,抬头贴着陆胜男的友脸往前伸了伸,在她耳边停了下来。 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陆胜男,美男计无效,你怎么脸这么红?” 他呼出的气息就在耳边来回奔走,陆胜男微微有些恼,这样暧昧的姿势,怎么可能不脸红?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张开手掌直接抓了江景烨的下巴往前一推,有些气急败坏:“江少好兴致,可惜找错了人!” 江景烨被她大力一挥,身体重心不稳,几乎摔在地上。稳住身体,再看陆胜男时,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却丝毫没有***。 然而下巴传来的刺痛感更让他惊讶,有多少年,不曾有自己女人以外的人近过他的身了?江景烨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这个死女人的手劲儿还真大。 “江少,如果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如果……嗯,欲求不满,请致电你的那些红颜知己!”陆胜男咬着牙根一字一句的说道。 江景烨微愣,而后戏谑地调侃:“陆胜男,你果然在吃醋。” 陆胜男愣了愣,才反驳道:“江大少爷,自恋是一种病,得治。” “自恋是不是病我不知道,可是癌症是什么样的病,我却是知道的。”江景烨在陆胜男边上坐了下来。 本欲起身的陆胜男却顿住了:“你说什么?” “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也许陆海升也不是没得治。”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好似一场海啸后的劫后余生,巨大的喜悦几乎让她稳不住自己。 然而惊喜之后只余困惑,陆胜男稳了稳心神,看着江景烨,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需要我做什么?” 江景烨靠在沙发上,姿态闲适,好似漫不经心。 “很简单,做我女朋友!” 99.99谁心任荒年(3) 江景烨说得轻松,似乎很随意,却又很笃定。 陆胜男没有感受到一丝旖旎情谊,脑中闪过的都是那晚江景白在她书房里满满的疲惫神情。 段墨和江景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离江景烨远远的。 陆胜男轻轻的将额前落下的头发撩起,别到耳后。 “江景烨,虽然我并不性感,也不感性,但是好歹理性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等着做你女朋友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护城河,我算哪根葱?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撄” “可是怎么办,我就是想让你做我女朋友呢。” 陆胜男立马郑重的反对:“我拒绝!偿” “想清楚了?如果做我女朋友,说不定陆海升还有得治。” “可是也说不定,即使做了你女朋友,他依旧没得治。” “我原以为,只要有一丝希望,你都会争取呢……” 陆胜男咬着唇,沉默不语。 江景烨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无端火起:“做我女朋友,你就那么不乐意?” 陆胜男毫不犹豫的点头:“不乐意。” 江景烨气结,语气更冷了些:“理由?” 陆胜男看着他一脸笃定的模样,曾经熟悉的无力感漫上胸口,化作烈火,直叫胸口疼得无法言说。 “我结婚了,儿子都快两岁了,这样的理由够不够?”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时至今日,盛世没人知道她有安安。倒不是害怕闲言碎语,而是她一直害怕自己的工作会影响到日常的生活…… 比如某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安安是她的软肋之一,她不想被人知道。 这样一句话很成功的让江景烨保持完美的冰山脸有了裂缝,他眼底的诧异和震惊不加掩饰。 “你说什么?” “我结婚了。”陆胜男重复了一遍,却不再提安安。 江景烨很快回了神,问道:“你刚刚说,你儿子快两岁了?” “没有。总之,无论你想做什么,请别拿我做挡箭牌。” 江景烨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两眼,随后笃定地开口:“陆胜男,你撒谎!” “随你怎么想。江景烨,还是那句话,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不上忙。抱歉!” “即使以牺牲治愈陆海升的可能为代价?” 所以她说,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软肋。 如陆海升,安安。 还有,江景白。 陆胜男沉默,没有了之前的坚决。陆海升对她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她所有的年少时光,都是在陆海升的照拂下度过。如果没有陆海升,她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陆胜男不敢想,见过太多陆家村女孩儿的悲惨人生,她一直觉得陆海升是失去母亲后上天所给予她的最大的眷顾。 若是陆海升不在了…… 胸腔那颗跳动的心脏骤然缩紧,是无可言语的闷痛。 “陆胜男,如果陆海升原本有治愈的机会,却因为你的任性而在癌症的痛苦中去世,你说,你余下的人生里,会不会有一丝丝的不安呢?” 都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其实,攻心才是最狠的计策。 “江景烨,我凭什么信你?万一治不好……” “我可没保证一定能治好,可是,你连试都不试,不就等于直接判了他死刑?” 陆胜男无话可说。 “况且,答应我这样的要求,对你来说又没什么损失,吃亏的很明显是我。” “江景白,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可别说你对我一见钟情,你敢说,我却不敢信。” 一见钟情?若是江景烨再年轻十五岁,她相信他可能会对某个女人一见钟情。 而现在,江景烨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她亦不是懵懂不知的女孩儿。一见钟情这样的戏码,在他们这样的年龄,在电视剧里是一种美好,在现实里…… 谁信? 陆胜男微微有些失神,说起来,她似乎对江景白,是真的一见钟情,从高二到现在,整整十年有余。 原来她和江景白,已经认识了这么久…… 明明陆胜男就坐在身边,然而江景烨还是轻易捕捉到了她的走神和失落。她侧着脸,贵宾室的暖光落在她身上,长长的头发被她简单的挽成丸子头,有些碎发落在耳后,白皙的脖颈好似度了光晕,泛着光,柔和而宁静。 却无端就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上的悲伤。 江景烨抿着唇,眼神微凝。 “以你的聪明,难道会猜不出来我想做什么?” 陆胜男握紧了手,内心即使风起云涌面上依旧平淡如水:“是为了江家的继承权?” “你说呢?” “如果是,我并不认为我可以帮上忙。” 江景烨忽然笑了,看着陆胜男满是讥诮:“陆胜男,这么多年我都找不到江景白,你知道他现在为什么回来吗?” 想到萧然然的话,陆胜男只觉得胸腔好似被巨石压着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现在他回来了,你直接找他不是更好?” 江景烨却久久没有回话,陆胜男侧头,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 “呵呵,真有意思。”江景烨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我也不着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多长的时间我都可以等。” 江景烨作势起身,嘴角挑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陆胜男,别说你有老公这样的话来敷衍我,已婚未婚,就算赵恒之不清楚,民政局那里却是一清二楚的。我可以等你想清楚,可是,陆海升却不一定能等。”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身对正在沉思的陆胜男说道:“陆胜男,下次见到江景白,替我转告他,有些东西,他永远守护不了。” 说到最后,江景烨的声音已然有几分痛恨的口吻。 陆胜男坐在沙发上,绞着手指,千头万绪,她对江景烨想做什么,只觉云里雾里,让她困惑不已。 若是因为江家的继承权,既然江氏企业董事长已经宣布了江景烨为继承人,这些年也一直是江景烨在打理,那么江景烨没有理由这样煞费苦心。 即使当年江景白放弃这一切是迫不得已,那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却依旧理不清。 最重要的是,他和江景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对彼此都那么仇视? 感情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若是真有是非,陆胜男将百叶帘拉起,透过落地窗看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神色惘然。 陆海升肝癌复发,虽然现在一切顺利,可是情况并不算好。当年曾切除了一部分肝脏,可是现在却无法手术,只能靠化疗和药物控制病情。 陆胜男带着陆海升跑遍江城,去过北上广,结果都不尽人意。可是,她依旧抱有一丝幻想,再多一些时间,五年,三年,哪怕多上几个月也好…… 若是连陆海升也不在了,这世上,她就真的成了孤儿了。 做江景烨女朋友,然后帮着他去对付江景白? 只是想想,陆胜男都觉得可笑。 她怎么可能帮着别人去算计江景白? 从前曾听人说江景烨算无遗策,在江城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家世,还因为他擅长人心。是人都有软肋,或是钱财,或是美人,或是其他…… 而江氏企业自他接管以来,版图扩了不知多少,有多少人暗地里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陆海升和江景白,她只能选一个…… “江景烨,你果真好算计……” ? 失眠的人无非是两种,一是手里拿着手机,二是脑子里有个剧场。 而在陆胜男无数个失眠的黑夜里,她所有的剧场都是江景白的模样。 今晚亦然。 陆胜男觉得身体很疲惫,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向暖说向恒出国培训去了,于是她请假带着安安和向妈妈去了云南旅游,作陪的还有高子豪。 发来的照片上,向暖抱着安安,眼角眉梢都是满足,而高子豪站在她身后,眉目温柔。 陆胜男披着薄毯坐在沙发上看向暖发给她的照片,心里很为她高兴。 若是没有意外,向暖和高子豪大概能走到最后吧? 陆胜男看了看阳台,总觉得那晚江景白站在那里的背影依旧还在…… 闭着眼,世界归于黑暗。 江景白淡笑的模样,却依旧清晰好似万千晨光。 江景白,我很想你。 陆胜男握着手机,情不自禁地就将这几个字打了出来,几乎没有犹豫地,发到了那个她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放下手机,陆胜男起身走到阳台上,学着向暖的模样点了烟,却呛得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没有开灯的客厅忽然亮了一下,是手机的光亮。 这么多年,她没有期待过会得到回音,然而在看到那条短讯的回复时,却忍不住落了泪。 陆胜男,你要好好的。 ---题外话---求收藏,求咖啡,求鲜花钻石荷包臭鸡蛋……是不是我写得太不好,为什么成绩这么惨不忍睹? 100.100谁心任荒年(4) 呐,暖暖。记得那年大学排球社比赛摔到了腿,破了皮,流了血。 那年六月的太阳格外炽热,你说伤口不处理会痛,就像感情不争取或许永远不会开始一样。 你说,胜男,你和他从来没有开始过,所以结束吧。 可是暖暖,早在江景白离开的那年夏天,所有埋在心底的伤口都已溃烂,无药可治撄。 你知道的吧?于我而言,江景白,是一道无论如何都缝合不了的伤口。 ——陆胜男 ?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的监狱,陆胜男还是去了偿。 这天陆海升一大早就起来了,仔仔细细地洗漱好,刮了胡子,因为化疗的关系,曾经浓密的黑发早已不见,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头顶。 然而陆海升选了他觉得最好看的一顶帽子,穿着黑色衬衣,郑重的问她:“我看起来还行吧?” 郑重得好像他不是去探监,而是去赴一场约会。 “嗯,很精神。”陆胜男由衷说道。 陆海升正了正帽子,语气铿然:“走吧。” 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关于陆海涛的一切记忆,都停留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潮湿,血腥,冰凉,遥远而模糊。就好像曾经的露天电影,大大的白色幕布上投影的影像布满雪花,看不真切,却挥之不去。 这些年陆海升也不再提及陆海涛,好似忘记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然而很奇怪,每次她预约探监的时候,陆海涛都不曾拒绝过。 大概这些年,也无人去探监吧?杀人犯的头衔,在落后贫穷的陆家村,依旧人人避之不及她的那些伯父,姑姑,从未露过面,当年尚且不管她,又怎会顾及陆海涛? 陆胜男抿着唇,踩着油门的脚更加用力,车窗外的风哗啦啦作响,扰乱了心神。 江景白说,陆胜男,你要好好的。 是,她当然要好好的,不然这漫长的人生,要怎么过? 在去监狱的三个多小时的车程里,陆海升格外沉默,不言不语。 陆胜男却依旧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 关押陆海涛的监狱离江城不算太远,灰蒙蒙的天空下,高墙铁网的监狱看起来带着森凉。 这座四四方方的监牢,将会埋葬陆海涛的一生。连同她和他的父女之情一起,都悉数埋葬在这高墙里。陆海升走在前面,背影有些佝偻,不过是上午九点多,晨光正好,但落在陆海升身上,好似阳光也蒙了灰,无端就多了几分寂寥。 陆胜男跟在他身后,想着年轻时陆海升的模样,岁月终究是公平的。 英雄和美人,都会迟暮。 到了探监室,陆海升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又不安地将鸦青色的帽子取下,抚平了帽子周边的褶皱再重新戴上。 郑重其事的样子,好似赴一场久别的约会。 狱警带着陆海涛出来的时候,原本坐着的陆海升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枯瘦的双手“啪”的一下拍着隔音玻璃上…… 陆胜男急忙拉住他的手,陆海升怒目圆睁的模样太过狰狞,眼里布满血丝,目光灼灼的盯着陆海涛看。 肝癌折磨他太久,此刻他紧握的双手露出青筋来,越发显出他的瘦弱。 隔着厚厚的玻璃,陆海涛却忽然“嗬嗬”地笑出声来。 快四年不见,陆海涛好似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灰蓝色的条纹囚衣,板寸头,看见陆胜男时,依然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对于陆海涛,“父亲”一词之于她,这些年来原本仅存的温柔幻想早在高中毕业那年就被粉粹成渣,而三年前她孤注一掷的来这里寻求安慰时,已经死掉的心立刻就成了灰。 那时起,陆海涛于她,不过就是一个医学上的父女关系而已。 不在乎了,便不会受伤。 陆海升逐渐平复下来,探视时间有限,他禁不起太多情绪的撩拨。 “听说你要来看我,我还以为天上下红雨了,没想到你果然来了。可惜现在隔了玻璃,你再想打断我一条腿却是不可能了,哈哈哈……” 陆海涛盯着陆海升,眼神冰凉刺骨,宛如毒蛇,眼里的恨意让人惊心。 陆胜男握着另一只听筒,没有开口。 陆海升闭着眼,好似在怀念什么,而后缓缓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仿佛刚刚的失态和抓狂都只是错觉。 “陆海涛,我来这里,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咦,难得还有咱陆家村大才子不知道的事呢,这可真是稀奇。” 陆家村的贫穷落后在青木关都是鼎鼎有名的,小学的时候曾听村里的老师提起,若是当年陆海升不去部队而去考大学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陆海升也曾是陆家村这个鸡窝里的金凤凰,也曾有一大票的女人迷恋过他。 “我们那么多年的兄弟,你要什么我都让着你。为什么还要对阿音出手?”陆海升不理会他的讥讽,目露痛色,声音也渐渐拔高,“既然得到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 陆胜男微微一愣,目露诧异。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陆海涛和陆海升竟也曾以“兄弟”相称。 陆海升却是偏头,厌恶而怨恨地看了陆胜男一眼。 片刻后邪肆地笑了,露出微微泛黄的牙齿,挂着让人费解的得意模样。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哪里输给你了?为什么别人提起你都是好的,说到我都是孬的?不就因为你读书好,脑子好使?哦不,更多的是因为你长得比我好吧?”陆海涛托着下巴,眼里忽然绽放出异样的光芒来,“可是那又怎样?你的女人,最后还是变成了我的……啧啧,你不知道,那滋味……” “陆海涛!”陆海升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当着阿音和你的女儿的面,你说这些话,你还要不要脸?!” 陆海升已然被激怒,脸上渐渐染了潮红,捏紧的双拳,绷紧的腮帮子,都显示着他的愤怒。 陆胜男这才明白过来,陆海涛刚刚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陆海升说,是陆海涛强*暴了她的母亲,而后才有了她…… 胃里忽然翻腾得厉害,五脏六腑好似都变得扭曲,止不住的恶心感从身体里传出来,陆胜男扔了听筒,捂着嘴向门外跑去…… 直到出了大门,陆胜男才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永远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好似江城氤氲的天气,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江南的清风细雨。她的母亲,何以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 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结局…… 陆胜男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阳光落在脸上,依旧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记得自己幼时有个玩伴,是陆三叔家在路边捡来的一个女孩儿,取名小丫。陆三叔家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因为患了小儿麻痹症而行动不便,于是被捡来的小丫自小就知道,她是陆三叔家的童养媳。 只是那个时候的陆胜男和小丫都不明白,童养媳意味着什么。 小学毕业后陆胜男去了青木关中学,而小丫辍学了,理由是陆家村的人都坚决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更何况还是女孩儿,一个捡来的女孩儿。那以后她们的关系就疏远了。 初二那年的暑假,她回陆家村,见到了小丫,而小丫已经怀孕四个多月。 听人说,小丫是被陆三叔家的小儿子强*暴的。于是陆三叔家的人便索性让他们同居了。 那年,小丫十五岁,她十三岁。 犹记得当时她和小丫说,陆三叔家的人这样做是犯法的,可以去告他们。 小丫只是笑了笑,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喃喃道:“胜男,天地之大,我却是没有家的。告他?告了之后呢?” 那个在小学时曾豪气万丈的和她说以后一定要走出陆家村去山外看看的小丫就这样妥协了,只因为离了那里,她没有容身之所。大学毕业以后再回陆家村,小丫已然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也学会了扯着嗓门和卖菜的人为了几毛钱而大喊大叫,在别人骂她时更加利索的骂回去…… 小丫说,胜男,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命中注定吗?”陆胜男抿了唇,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的母亲,就这样死于非命,而她,注定要孑然一身么? 陆胜男回到探监室的时候探视时间已然要结束了。 “陆海涛,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 陆海升站着,和陆海涛隔着厚厚的一扇玻璃,他的手放在玻璃上,五指渐渐收紧,握成拳。 “你一直都知道,胜男是你的孩子。你杀了阿音,所以为自己找了那么多借口,好让自己好过!我偏不让你如愿!” 陆胜男站住了脚,听着陆海升如同发怒的狮子一般低吼。 “你敢不敢和胜男做亲自鉴定?” 陆海涛却依旧是无所谓的闲散模样:“你这么积极地想要证明那个杂*种是我的女儿,你图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阿音背负‘红杏出墙’这样的污名死去!” 101.101谁心任荒年(5) 陆胜男听着陆海升掷地有声的宣告,沉稳有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一瞬间,好似漆黑不见天日的巨大黑暗里透进了光亮。无数潮水汹涌而来,巨大的声响像是上帝听到了谁的祷告给予的回应。 除了自己,原来还有一个人,想要为她正名。 陆胜男站在里陆海升几步远的地方,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呐,母亲,他这样爱着你,信着你,念着你,你是幸福的吧? 即使听不见陆海涛在里面说话的声音,可是看着他狰狞又激烈抗拒的模样,陆胜男也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 “陆海涛,你敢不敢和我做亲子鉴定?偿” 陆胜男夺过陆海升手里的听筒,冲着里面几欲发狂的陆海涛吼道。 向暖说错了,其实她比谁都懦弱。她相信母亲,可是陆海涛不是什么良人,她始终犹豫着,害怕走到那一步后,陆海涛所有的谩骂和侮辱都变得名正言顺…… 说到底,其实她是胆小的,并不相信陆海升会为了母亲终身不娶,会这样护着她长大…… 陆海涛狰狞的脸忽然就僵住了。 狱警一直在朝这边看,陆胜男却依旧坚定地问:“你敢不敢和我做亲子鉴定?” 陆海涛扭曲的脸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似笑非笑的模样很是怪异。浑浊的眼睛露出陆胜男看不懂的神色,他却不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后的陆海升。 陆海升接过另一支话筒。 “就算她是我的女儿那又怎样?我从小就喜欢她,可是她呢?赵念音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就算嫁给了我,有了招弟又怎么样?她还是想着你……” 身边的人僵直了身体,话筒掉了下来,陆海升又很快捡了起来。 “所以你就那样污蔑她?所以你就可以那样折磨她?” 已是怒不可遏。 陆海涛笑了起来,有些苍凉。 “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造谣?”陆海涛弯着嘴角,“当然是我的大舅子陆海奇啊!那年你休假回来的时候,是他告诉我你在河边和念音拉拉扯扯……” 陆海涛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神志不清。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本就是不足月生下来的,村里人都知道我和念音那点儿事……她的存在就好像一把刀,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她是怎么生出来的。让我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可笑的是,念音生了她之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陆海升,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但是至少有一样我我赢了你,我娶了她,哈哈……” “就算她到死都想着你又怎么样?赵念音她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陆海涛家里的鬼!陆海升,你什么都得不到!到最后,你还得替我养闺女,你看,我好歹赢了你一回……” …… 日光好似一场海啸,在他们探视的这段时间里,席卷了整个江城。 陆胜男和陆海升走出监狱,明亮的光线很快让身上有了温度。斑驳的墙角有嫩绿色的爬山虎正在生长,麻雀扑腾着翅膀在高大的树木上来回跳跃,原本萧索肃穆的监牢好似忽然就有了生机。 而她的心里,已经是一片死水,带着彻骨的冰寒。 “当你出生的时候,我恨不得掐死你!要不是念音拼死护着,我早把你扔进青木河喂鱼了!” “陆招弟,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杀了阿音!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 陆胜男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陆海涛的话像是恶毒的咒语,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出生不被期待,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原来他们曾那样热切的想要抹杀她的存在。 呐,暖暖,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我对江景白的执着和偏执来自哪里,骨子里带着执拗,如同陆海涛,如同母亲。 一个爱一个人爱到亲手杀死她,一个爱一个人爱到死去也未曾说出口。 那么我呢,暖暖? 无法宣之于口的喜欢,要何处安放? ? 陆海升回了老家,家里又变得空旷起来。 陆胜男忽然很想念安安。他明亮清澈的眼睛,好似幽泉,可以温柔一切不安的情绪。 客厅的挂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6”,七月六号了呢。 陆胜男窝在沙发上,那条短信被她反复地默念,明明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却好像比高中时的文言文还要晦涩难懂。 向暖带着安安回来时,陆胜男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很快就让陆胜男醒了过来。 “怎么在沙发上睡?也不怕着凉。”向暖抱着安安走了过来,语气嗔怪。 安安欢快地笑着,伸手就要陆胜男抱。 陆胜男心里一下就变得柔软起来,从向暖怀里将安安接了过来。 “这个小没良心的,枉我这些天衣不解带地伺候他,一回来就抛弃我!”向暖笑着说,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安安的小PP,“让你见异思迁~” “哎,别带坏我儿子,一边儿去。安安,我们不理她!” 安安捂着脸埋在陆胜男胸前,一脸的害羞状。 向暖拧了拧他的脸:“还装害羞呢,不害臊!” 陆胜男挥手拍开了她的爪子:“拿开你的狗爪子!” “哪有狗爪子?” 却是充当壮劳力的高子豪拎着大包小包的进了屋。 陆胜男冲着向暖笑,向暖傲娇地“哼”了一声:“有壮丁不用,我傻啊?” 曾经眼角眉梢都透着的冰寒此刻也染上几丝温柔,有了消融的迹象。陆胜男亲了亲安安的脸:“安安,妈妈教你一个成语,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安安竟然十分配合地搂着陆胜男的脖子,“啪嗒”一下在她脸上也亲了一口。 陆胜男抿着唇偷笑。 向暖捶了两下她的肩头,高子豪放好东西,看着她们嬉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吃过晚饭,李阿姨回来了,向暖打发走了高子豪,要开车送陆胜男去盛世上班。 陆胜男系好安全带,摇下车窗,笑着问她:“说吧,有什么事儿?” 向暖翻了个白眼:“怎么?非要有事?本小姐今天心情好,送闺蜜上个班怎么了?” “这话说出去,谁信?” “所以说,和你聊天最没劲。” “当然啦,我又不是高子豪……” “陆胜男!” “得,我什么都没说。”陆胜男偷笑,看着街灯渐次亮起,“暖暖,我真为你高兴。” 她的向暖,曾经笑起来的时候像向日葵,单纯又率真,阳光得好似花间精灵。而从美国回来后,若要形容,大概就好像曼陀罗,妖冶冷漠,冷清得如同寒潭。 今晚吃饭的时候,向暖不再冷言冷语,冷清冷情,而是主动给高子豪夹菜,和高子豪一起洗碗,和他一起给安安喂饭。 熟稔而亲密,没有丝毫的不耐。 向暖开了音乐,如今连CD里的音乐都舒缓柔情,而不是以往劲爆的重金属。 “呐,胜男,高子豪对我,是真心的吧?” 向暖齐肩的短发垂在耳边,遮住了她的眉眼,陆胜男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出了她话里的小心翼翼。 莫名觉得心酸。 她的向暖,应该活得潇洒肆意,而不是这般,不安而迷茫。 “暖暖,不是所有人都像他。” “呐,胜男,你说,我要是告诉他,安安是我的孩子,我想接回身边来,他会怎么样?” “你要接安安回去?”陆胜男猛地转头看着向暖。 大概是陆胜男的紧张太明显,向暖侧头看了看她,眼神明亮。 “胜男,当年的我还没有成长到足以原谅背叛;亦没有强大到受伤了还可以紧抓着不放。所以,我回来了。懦弱如我,只是不想和白司念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同样的空气。其实更可怕的是,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求他。” 陆胜男静静地听着,向暖声音悠扬,再提起白司念的时候,语气淡淡地,没有多余的情绪。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安安一辈子都不会说话,算不算是对我的惩罚?” “暖暖,不是你的错……”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吞那些安眠药就好了……” 怀着安安五个月的时候,向暖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的邮件。 是白司念和江璐结婚现场的视频。 那个时候向暖怀着安安极其辛苦,又在陌生的异国他乡,那时候陆胜男亦不在她身边,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向暖被保姆发现送至医院洗胃,发现及时,所以安安保了下来。 “如果这是我的报应,我有什么理由推开安安?” “可是向伯父……” “我爸那个人,眼里心里都是他的官途,哪里会顾及我?再说,还有你……” 陆胜男听着她说话,却不禁想起赵念音来。外公外婆去世早,她不曾见过。而母亲,记忆太浅,即使和她说过,她也不记得了。只是听人说,母亲并不是外公亲生的,所以跟着外婆姓了赵…… 当年知道有了自己,母亲是怎样的心情? 陆胜男支着头,想了想才回答向暖:“暖暖,我很爱安安。可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将他培养成一个正直的人……也许,安安跟着你会比较好。” 是的,她爱安安,她见证了安安从胎儿时期到现在的每一个成长阶段。然而,有时候并不是爱就可以,她无法给予安安一个完整的家。她的家,她的心脏,都早已支离破碎,无论怎样都拼凑不出完整。 “胜男,我不想因为安安耽误你的姻缘。有他在,总是比较困难的。并不是担心你教养不好他……” “暖暖,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以后等安安长大,别人会因为他有一个杀人犯的外祖父而看不起他!” 陆胜男看向窗外,夜色渐浓,街灯也无法照亮每个角落。 因为陆海涛的身份,她已经受尽了冷眼和鄙夷,而安安,她不会让他受到这些伤害。 向暖忽然安静下来。 舒缓的钢琴曲在车厢里静静流淌。 “胜男,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放心让我将安安托付的话,非你莫属。” “要交待后事的话,还是等五十年以后再说吧。” 向暖没忍住笑出声来:“陆胜男,你可真会煞风景!” 陆胜男笑了笑,弯弯手指:“所以,你今晚只是想和我说这个吗?子豪的真心,你不是比我更清楚?要虐单身狗可不带这样的……” 向暖收了笑,声音不复之前的轻快,忽然淡了下来。 “胜男,明天,陪我去参加他的订婚礼吧。” 明明向暖的声音那么低,那么轻,可是听在她耳朵里,却是一场巨大的声响,如同海啸过境,台风四起。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遍地狼藉。 “暖暖,你知道的,我……” “胜男,我希望你去。” “为什么?” “等一个心死。” 102.102谁心任荒年(6) 暖暖,你知道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于我而言,最难过的,莫过于遇见江景白,却明白我和他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或迟或早,不得不放弃。 而这份难过,在我和他认识的第十年,终于避无可避。 ——陆胜男 ? 原本就是心烦意乱的日子,偏偏江景烨还要来招她眼偿。 “江景烨,我在工作。如果你是以客户身份来,出门右转,爱干嘛干嘛去!”陆胜男对于出现在自己办公室的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赶人。 江景烨却丝毫没有不受欢迎的自觉,大喇喇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陆胜男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腻歪得不行。 “陆胜男,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胜男正在处理一些文件,听见这话,手微微一抖,黑色签字笔就将纸页划破了,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狰狞难看。 “陆叔叔的病我找过那么多医院,也没有谁说他有痊愈的机会。虽然江家家大业大,可是在生老病死面前依旧是平等的。仅凭空口白牙,你说,我如何能信?” “国内或许不行,可是国外呢?” 陆胜男抿着唇不再说话。 国外吗?她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然而她终究势单力薄,巨额的医疗费让她力不从心。 然而江景烨向来善于揣度人心。 “陆胜男,难道说在你心里,有着养育之恩的陆海升,还比不上一个没有可能的江景白?” 陆胜男脸色变得很难看:“我说过了,我和江景白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你和他的恩怨,何苦为难我?” 江景烨打着响指,单手支着头看她,似笑非笑好似看穿一切的模样,着实让人讨厌。 “我有说过你和他有关系吗?我只是想让你做我女朋友而已。” 陆胜男一噎,气势不足的反驳:“江景烨,难道你以为我是宁湘吗?” 提到宁湘,江景烨玩世不恭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陆胜男,别威胁我。” “彼此彼此。” 江景烨半眯着眼看她,不再带着笑容的脸如同结了霜,阴沉可怖。 陆胜男低头,心里转了无数个弯,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 她并不是希望得到江景烨的帮助,然而她相信空穴不来风,江景烨既然能用陆海升的病来做筹码,她便信,或许真有那样的医院,可以治好陆海升。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几率,总要试一试。 她既不想落入他的算计,又不想放弃陆海升…… 软肋?她有,比如安安,比如陆海升,江景白。 然而江景烨并不是无懈可击,他也有软肋。 寂静里江景烨忽然笑出声来,然后闲闲的开口:“陆胜男,这么多年,敢威胁我的人,你是第二个。” “我就当江大少爷是夸奖我了。” “你怎么不问问,第一个是谁?” 陆胜男顺从如流地问:“谁?” “江景白。” …… 不等陆胜男再说什么,江景烨忽然起身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单手撑着桌面,坐在办公桌上冲着她邪魅一笑:“所以说,陆胜男,你和江景白至少有一样是相同的。” “哪样?” “都一样蠢,蠢到让我生气。” 江景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借着灯光,她看见他高挺的鼻梁,看见他眼里玩味的目光…… “陆胜男,明天是我弟弟的订婚礼,你当我女伴,我告诉你那个医生的联系方式,怎么样?” 她正想说“不怎么样”,江景烨却堵了她:“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又不想付出,陆胜男,你告诉我,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的很对,这算是公平的交易。 然而…… “换一个场合。” 江景白的订婚礼,她即使参加,和谁一起,也不能和江景烨一起。 “你认为,我出席别的场合会没有女人?” “既然每一次都不缺,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我去?” “我乐意。” 陆胜男:…… “这是我名片,你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他起身离开,又转过头来,轻笑一下,“陆胜男,十二点之前,过时不候。” 陆胜男握着那张名片,白底金边,厚重而有质感。 只觉得有千斤重。 张韵染很少和她提及江家,她只知道江景白的爸爸叫江恒,却从未见过。张韵染提起江恒的时候,有些惆怅,有些怀念,更多的时候却是憎恨。 而每每涉及江景烨的时候,陆胜男都能在张韵染身上感受到巨大的恐惧。 是的,是由内而外的恐惧。 那时候,陆胜男并不清楚江家的恩怨,而她也不知道江景烨是张韵染的继子,江景白同父异母的哥哥。然而现在再想起来,未免有些怪异。 江景烨虽然性格恶劣,为人有些冷漠,但是张韵染怎么会就怕他怕成那样? 陆胜男兀自想着事情,心乱如麻,丝毫没有留意站在她面前的段墨。 ? 段墨手指夹着烟,斜靠在贴着碎花壁纸的走廊墙上,陆胜男心事重重的走在细绒毯铺就的走廊里,好似一只猫,丝毫没有声音。 段墨眯了眼,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由远而近,随手将只烧了一小截的烟摁灭。 他倒宁愿陆胜男做一只家猫,至少乖巧听话。 然而看到失神仿佛丢了魂一般的陆胜男,心里就好像被猫抓了一般,挠心挠肺的难受。 “陆胜男!”段墨叫了她的名字。 陆胜男却浑然不觉,眼看就要从他面前错身而过,段墨心头火起,鬼使神差地就抓住了她摆动的手。 “呀,段墨,你怎么在这里?” 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和段墨所想的如出一辙,惊讶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的就用了力。 “就是来看看你。”他听见自己有些沉闷的声音。 “哦,”陆胜男少见的没有反驳,“不过段墨,你抓着我的手,有点儿疼。” 陆胜男皱眉的模样让段墨醒过神来,不禁有些懊恼。 然而她抽出手的那一瞬间,手里的失落感一直传到了心底。 陆胜男比大多数的女人都要高挑,他182cm的身高和穿了高跟鞋的陆胜男站在一起,也高不了多少。段墨将刚刚触碰了陆胜男的那只手插进裤兜里,捻了捻手心里出的汗。 “明天,你不要来。”段墨想,他可真不讨喜,每每出现在陆胜男面前的时候,都是反派。 可是,他不得不来。 陆胜男歪着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不要去哪里?” 陆胜男肤色算不上很白,但是是白里透红,很健康的那种肤色。眼睛很大,眼睫毛也很长,像是一把小扇子,眨眼的时候扑闪扑闪的。 难道她不知道? 段墨忽然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最好。 然而下一秒却看见了她手里捏着的那张名片,是再熟悉不过的定制的模板,整个江城,只有两个人才有。 一个是江景白,而另一个,是江景烨。 焦虑的心情来得很快,更来得莫名其妙,段墨只觉得胸口有无名邪火四处乱窜,嗜血的冲动几乎直达头顶。 “江景烨来找你了?” “嗯。你怎么知道?” “陆胜男,你是不是没长脑子?都说了要你离他远一点儿,你还招惹他干嘛?” “段墨,你在哪里受了气回哪里撒去,有病吧?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陆胜男也恼了,狠狠瞪了段墨一眼,转身就要走。 段墨忽然想明白了江景烨来找陆胜男的目的,脸色更加阴沉。 “陆胜男,明天江哥的婚礼,不许你去。” 陆胜男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段墨两眼,语气透着凉意:“段墨,如你所见,我并不想去。可是现在,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段墨看着她,冷笑:“什么理由?难道不是打算去大闹一场?” 其实他知道,以陆胜男的性子,断然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她手里的名片刺眼,说出的话更刺耳。 “关你P事!” 段墨微微一愣,这句话好似听过。 那晚江景白让他送陆胜男回家,好像她也说过这句话。 是怒火中烧的表现。 “陆胜男,我是为你好。”段墨不禁软了声音,叹口气,“江哥让我告诉你,明天无论怎样,都不要去他的订婚礼现场。” 103.103谁心任荒年(7) 胜男,你说你并不相信誓言,我曾天真的以为,言出必践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我全心的去相信。就好像他说,暖暖,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轻于誓言必心存背叛撄。 呐,胜男,你所向往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向暖 ? 时针指向十一,陆胜男犹豫之后,依旧拨通了江景烨的电话。 他说,不要出现在他的订婚礼现场。 可是,江景白,这一次,江景烨给出的条件太诱惑,她无法无动于衷。 电话接通后,江景烨似乎丝毫不意外,嗓音低沉而愉悦:“比我预想的稍微早了点儿,看来,江景白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 不得不承认,江景烨戳人痛脚的本事无人能及偿。 “只希望你能遵守约定。” “口说无凭,要不要立字为据?”江景烨轻笑。 陆胜男没有心思和他周*旋,有些不耐:“江景烨,我没有心情和你说笑。” 电话那段沉默了几秒,随后才回答她:“明天下午五点,我到你家楼下接你。晚礼服明天上午送到。” “礼服不用你准备……” “陆胜男,我想你也不希望在我那好弟弟的宴会上穿得太寒碜吧?” 礼服她有,但是,她的确不知道这次的晚会是什么样的规格。 “好。” 挂了电话,陆胜男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无力地摊倒在旋转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身心俱疲。 段墨说,陆胜男,这一场晚会,唯独你不受欢迎。 电话响了起来,却是宋煜然。 “陆胜男,你在哪里?” “在上班啊,怎么了?”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向来心细的陆胜男自然察觉到宋煜然情绪不高。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陆胜男斟酌着开口。 那次小聚,她虽然不知道宋煜然中途忽然变脸的原因,却没有多想。宋煜然的性子,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若是回回都放心上,她早在高中的时候就被他气死了。 “陆胜男,江景白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恩,我知道。” 宋煜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陆胜男有些不解:“这样是什么样?” “你结婚了,他订婚了……” 却没有说下去。 电话贴着脸,熟悉的人,熟悉的语气,好似变得熨帖起来。 “嗯。你要是嫉妒,赶紧和林荷结婚吧。” “陆胜男,你是笨蛋吗?!” 随后电话里竟然传来忙音,宋煜然就这样挂了电话。 陆胜男微微发愣,不知道哪句话又惹到他了。她还想问他,明天江景白的订婚礼他会不会去来着。 果然是个小孩子啊…… 相比之下,告诉向暖她决定和江景烨一起去参加江景白的订婚礼的时候,向暖出乎意料的淡定。 “那样也好,明天我和子豪一起去,到时候见。” 甚至连前因后果都不问。 向暖说,胜男,你是清醒得可怕的一个人。 所以从来不担心自己会失了分寸。 可是,暖暖,我所有的清醒和分寸,在江景白面前,都形同虚设。 ? 漫长的黑夜过去,陆胜男理所当然的没有睡好。 也许是好几天不见,安安这两天格外的黏她。陆胜男欣喜之余,想起向暖的话,又不禁有些黯然。 她当然知道向暖是为她好,而她也清楚,安安跟着向暖会比跟着她要好。 陆胜男抱着安安,仔细地给他喂米粉,安安吃得很欢快,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也不知道你一天傻笑个什么劲。”陆胜男给安安擦擦嘴角,安安咧着嘴笑,就是不说话。 “哎,小陆啊,你怎么不吃呢?”李阿姨收拾桌子的时候看着餐桌上没动过的早餐,有些着急,“年纪轻轻的,上班本就辛苦,再不好好吃饭,以后可怎么得了?” 白色瓷碗里的醪糟汤圆散发着热气和甜香,蛋清包裹着的水煮蛋静卧其中,原本是可口的早餐。 陆胜男摇摇头:“李阿姨,收起来吧。我没什么胃口。” 她睡眠浅,晚上总是睡不着,难免看着憔悴。 “哎,老婆子我也不懂,不过小陆啊,这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别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你啊,就是心思太重,这样可不好……” “李阿姨,放心吧。我没事,就是这两天肠胃不适,过几天就好了。” 江景白离开江城的时候,她就肠胃不适;而现在他回来了,她却觉得好像更不适了。 李阿姨叹口气,摇摇头,利落的收拾餐桌去了。 陆胜男抱着安安在阳台上玩儿。 因为安安迟迟不开口说话,医院又断定他不是天生聋哑,所以无论是陆胜男还是向暖,都着急得不行,几乎成了心魔。 安安专心致志地玩儿着太空沙,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落在她和安安身上,落在地上,将空间都用光亮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向暖说,这是报应,报应当年她的一意孤行。 可是陆胜男不信。 陆胜男坐在阳台的地毯上,捧着启蒙书,悠悠地念着那些简单而又充满童言童语的故事。 安安兀自玩儿着,偶尔会抬头看她一眼,眯着眼睛挥着小胖手呵呵笑。 李阿姨从厨房出来,看着陆胜男温柔似水的模样直叹气。 陆胜男没想到江景烨会亲自送礼服到家里来。 “怎么这副表情?不欢迎我?”江景烨左手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右手正拿着手机打字。 陆胜男堵在门口,从身体到表情都是满满的戒备姿态:“我从来不知道,江景烨你还有不请自到的癖好。” 江景烨收了手机,随手放进口袋里。 “只是想来验证一下我的眼光怎么样。” 说着江景烨就绕开她小小的身体,径直进了屋。 客厅里,安安迈着小短腿正蹒跚扑向陆胜男,江景烨的忽然出现似乎打断了他的计划。于是嘟着嘴站在客厅中央,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江景烨。 陆胜男心里没来由的紧张,飞快地跑过去抱起了安安。 “哟,这是你儿子?”江景烨将礼盒放在沙发上,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陆胜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害怕我吃了他不成?”江景烨眯了眼,靠近陆胜男。 陆胜男左手抱着安安腰身,右手放在他后脑勺上轻轻往胸前扣住,不想让江景烨看清他的脸。 江景烨忽然沉了脸。 安安却挣脱了陆胜男的右手,扬着小脑袋看着江景烨。 “安安……”陆胜男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有些着急。 江景烨却变了脸色,带着笑脸和安安对视。 陆胜男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江景烨总是给她一种很危险的直觉,每每遇见,两个人都是不欢而散。 他太精明,精明到她只想敬而远之。 然而此刻江景烨看着安安的表情,却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直达眼底的笑容太过明亮耀眼,陆胜男有片刻的恍惚。 那一刻,她忽然相信,江景烨和江景白是兄弟了。 安安偏着脑袋看江景烨,片刻后忽然朝着江景烨伸出手来。 他竟然要江景烨抱! 陆胜男正惊讶的时候,江景烨却毫不迟疑地从她手里将安安抱了过去。 动作轻柔,好似抱着稀世珍宝。 “不用紧张,”他好似看穿陆胜男的心思,眸光微暗,“我再怎么不手软,对于一个孩子,还是下不去手的。” 被看破心思,陆胜男有些讪讪的。 江景烨抱着安安,姿势并不娴熟,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陆胜男绷紧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他叫什么?” “安安。” “礼服你去试试,要是尺寸不合适,还能改。” 江景烨说完不再理她,抱着安安自来熟的去了阳台。 “江景烨……”陆胜男犹不放心,忍不住叫他。 “陆胜男,我没你想的那么卑鄙。” 声音无端就透出几分落寞来。 104.104谁心任荒年(8) 晚礼服是一件大红色的旗袍,鲜红夺人眼球,似是血染一般。 陆胜男执着旗袍,缎面光滑,领口是凤仙领,绣着纹理森细的折枝海棠。米白色裹边的盘丝扣在斜襟领上一颗一颗地缀着,金线滚边,排穗饱满,雍容复古,却又时尚不减。 陆胜男将盘扣绞花一颗一颗地扣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她极少传这样正统的红色衣服,大多数时候都是素淡的颜色,黑白灰是最爱。她知道自己五官不差,却不曾真的在意过。 然而,穿上这件旗袍,陆胜男几乎不敢认撄。 江景烨抱着安安在客厅玩儿积木,陆胜男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尺寸刚刚好。” 江景烨抬头的瞬间,就被那道艳丽而不失庄重的身影给震撼住了偿。 他不是没见过美女,相反,见过的还不少。然而陆胜男穿着这身旗袍,依旧让他觉得惊艳。 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陆胜男都是素颜朝天,宽大的外衣遮住了她玲珑有致的腰身,不加修饰的五官依旧掩盖不了她眉目如画。而这身旗袍,几乎将她的完美身材衬托到了极致,露出的修长白皙的双腿更是让人遐想连篇。 江景烨眸色深了深,点点头:“很适合你。” 陆胜男却觉得不太好:“这件晚礼服太招摇了,还是换一套吧。” 她本就身材高挑,和陈默娇小玲珑的身材截然不同。穿着这样一身传统的正红色旗袍,即使她再貌丑无盐,也足够打眼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要去砸场呢! 江景烨却微微摇头:“不,这套礼服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陆胜男,你若拒绝,那我们的约定作罢!” 陆胜男想了想,无奈地点头。 换下旗袍,陆胜男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表情淡淡地:“江景烨,你今天很闲吗?” “不然呢?你觉得以我和江景白六年不见的淡薄情谊,他订婚这样的大事,能请我去帮忙?” 陆胜男翻了个白眼,她明明只是想提醒他,在自己家里待太久了,仅此而已。 “既然江景白不愿意见你,怎么会给你下请柬呢!” “当然不是他给的请柬,而是陈孝礼。” “没看出来……” 陆胜男没有接着说,但是江景烨显然懂了。向暖说,这次的订婚礼极其低调,黑道白道,请柬不超过五十张,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而以陈孝礼的人脉来说,五十张,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过江景烨和陈孝礼有什么瓜葛。 江景烨显然并不打算多说。 陆胜男识趣的没有再问。 李阿姨很快买菜回来,看见江景烨和安安亲密地玩儿着,眼角都露出笑意来,陆胜男有些哭笑不得。 “哎,小陆,这小伙子不错啊,看着就精神!” 帮着李阿姨摘菜的陆胜男听见这话,忍不住落荒而逃。 “陆胜男!”江景烨忽然抱着安安站在她面前叫她的名字,脸色阴沉。 陆胜男吓了一跳:“安安尿你身上了吗?” 江景烨微微一愣,然后又猛烈地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 “安安不会说话?” 他问得直截了当,语气森然。 安安似乎对江景烨很喜欢,大抵是玩儿得累了,此刻正搂着江景烨的脖子有些昏昏欲睡。 陆胜男沉默着,想要将安安接过来,江景烨却侧身躲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冷冷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愤怒和关切…… 陆胜男正要说话,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宋煜然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后,陆胜男心下疑惑不已,开门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找得到我家?” 宋煜然脸色不怎么好,也不回答她的话,径直从玄关处进了屋。 待看到客厅里抱着安安的江景烨时,才讪讪地开口:“那个,别误会,我只是陆胜男的同学。” 陆胜男和江景烨都面面相觑,而后她才反应过来宋煜然什么意思。 江景烨抱着安安在她家客厅,宋煜然理所当然的把江景烨看成她老公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陆胜男心里狂跳,不停地给江景烨使眼色:千万别说漏嘴了…… 并不是心虚,而是她未婚,却有了安安这么大一个儿子,若是被宋煜然知道了,依照他那个爆炭脾气…… 肯定是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然后不把那个害她“未婚生子”的男人找出来誓不罢休。 可是,安安的事情,并不适合节外生枝。尤其是在向暖和高子豪正是冰释前嫌的时候。 至少,不能从她这里传出去。 江景烨斜斜地看了他几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宋煜然,不咸不淡的开口:“你是她什么时候的同学?” “高中同学啊,我们还当了三年同桌呢!” “哦,原来是同桌啊~” 江景烨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胜男,尾音拉得老长,宋煜然伸出手,看着江景烨抱着安安,又把手缩了回去,大方地自我介绍:“我是宋煜然。” 江景烨点点头,却不说话。 陆胜男忍不住有些头疼,拉着宋煜然去了书房。 “哎,你怎么过来了?” “陆胜男,我来你家你老公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没有,你来干嘛的?” “哦,差点儿忘了,”宋煜然在书桌旁坐下,“呐,陆胜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参加江景白的订婚礼?” “你也收到了请柬?” “什么叫我也?难道你有?不应该啊……” 陆胜男笑:“恩,我没有,但是向暖有,他也有!” 陆胜男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宋煜然有些惊讶:“你老公做什么的,竟然能有陈家的请柬?” 陆胜男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所以你今天来,只是为了邀请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江景白的婚礼?” 宋煜然点点头,随后又自嘲的笑笑:“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宋煜然,为什么要我去?其实,我和他,好像关系并没有多好。” 是了,这一场长达十年的暗恋,她几乎都忘了,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江景白,从始至终,都不曾露出分毫同窗以外的情谊。六年前,他们的交集是白司念,而空白的这六年,若是有,大抵也只剩下张韵染这一个羁绊。 陆胜男绞着手指,心里大片大片的空白,以至于她连身体里持续发酵的情绪都分不清悲喜。 宋煜然神色黯然,而后自嘲的笑了笑:“也是,那你最好别去啦。” 两人都沉默下来。 “算了,我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聚吧,叫上你老公!”宋煜然脸色有些憔悴,起身就走。 “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我中午和林荷有个约会,改天吧。你欠我的一顿饭,我还记着呢!” 陆胜男送走了宋煜然,安安已经在江景烨怀里睡着了。 “我抱他去床上睡吧,现在这小子挺沉手的。” 江景烨点点头,却动作轻柔的起身:“他的房间在哪里?” 陆胜男微愣,然后带着江景烨去了安安的儿童房。 给安安盖好薄毯,江景烨又凝视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安安不会说话?” “嗯。” “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是他妈,你怎么会不知道?” 江景烨忽然的失控让陆胜男有些发怔,然后才摇头:“去医院检查过,各项器官都没有问题。可是,安安就是不会说话。” 江景烨沉默了下来,过了一阵才说:“下次我带安安去看一个医生。” 他对安安格外的温柔,这让陆胜男很是不解。难道说,玉雪可爱的安安激起了江景烨内心潜在的慈父基因? 陆胜男才不信。 “陆胜男,别这样看我。我曾经有个儿子,和安安一般大,后来,他死了。” 陆胜男被惊得愣在原地忘记了反应,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谁人不知被称为江城第一少的江景烨单身?可是现在他说,他有个儿子…… “抱歉……” 江景烨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带着冷意:“该抱歉的,可不是你。” 语气森凉,莫名的让陆胜男心头一跳。 “下午五点,我让司机来接你。记得传上那套礼服。” 105.105谁心任荒年(9) 你望着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深情而忧伤,好似这样的凝望,十年的时光都无法阻断。 爱情到底给了我们多少时间,去相遇和分离,去选择和后悔? 陆胜男,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撄。 可是,我知道,我已然后悔了。 ——宋煜然 ? 七月七,宜纳采,嫁娶,祭祀,祈福…… 下午江景烨开着车来到江南花苑,黑色而有光泽的悍马停在路边分外大眼。 陆胜男拢了拢散着的头发,将卡其色的薄风衣紧了紧,上了江景烨的车偿。 江景烨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很冷?” 陆胜男摇头。 “只是不习惯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着实太招人眼了,虽然不怯场,然而备受瞩目的感觉她并不喜欢。 江景烨不再开口,发动车,缓缓驶出小区。 等到了理发室,江景烨解释:“总要做个合适的发型。” 等到发型弄好,陆胜男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心微蹙。 一头乌发侧分,长长的头发编了一条麻花辫,而后扎了一款花苞头造型,以松子大小的珍珠点缀,莹莹光辉中透露出一股清爽感,优雅不失庄重。 然而配上这样一身正红的旗袍,漂亮无可厚非,陆胜男却总觉得有股维和感。 “陆小姐天生丽质,这款发型再合适不过。” 陆胜男转头,轻易就捕捉到了江景烨的失神,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 “走吧,再晚就该迟了。” 陆胜男静静地坐在车上,心里的巨大失落和无力感让她无暇去思考,刚刚江景烨眼底一闪而逝的怀念。 他要订婚了,纵然想过千百回他结婚生子的场景,但是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难受。 更难受的是,他说,这场订婚礼,她是唯一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万千思绪如同乱麻,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缠绕成结,理不清,躲不开。 晚宴设在了城西的度假山庄,到了地点,她才知道原来这是宋煜然家的产业。 江景烨看着怔愣的陆胜男,脸上的笑意依旧凉薄:“原来你不知道?宋煜然可是宋家的独子,身价不菲。错把鱼目当珍珠,后悔吗?” 她对宋家并没有太多印象,只因宋家素来低调,盛世也不曾见过。但是宋家是江城的房地产大佬,她却是清楚的。 想想高中时宋煜然视金钱如粪土的豪气,也就不那么难以置信了。 陆胜男不理他的暗讽,看着远处走来的迎宾,淡淡地说道:“江景烨,我以为你比我更应该明白,有些人,谁也替代不了。” 说完就下了车,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咚咚咚的声音好似更漏,一下一下地敲在江景烨的心上。 江景烨将车钥匙随手扔给泊车小弟,神情抑郁,脸上犹如结了寒霜。 天色虽然还早,但是山庄已然灯火明亮如白昼,大概因是订婚礼的缘故,远远看着就格外喜庆。 山庄别致,颇有园林之风。入了大门,有迎宾的礼仪小姐将陆胜男和江景烨引到登记处,江景烨拿出请柬,然后和装了支票的红封一起递了过去。登记处的人员将请柬仔仔细细地查验一遍,才放他们进去。 “没想到,这么严格。”陆胜男不胜唏嘘。 “陈孝礼树敌无数,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仇家来砸场。”江景烨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陆胜男不再开口,却明白,她和陈默,单就这一点,差了十八条街不止。 度假山庄有一个人天然淡水湖,占地颇广。湖水以北有个小岛,倚靠着山峦,三面环水的小岛上是仿造明清时的园林建造而成,亭台楼阁,树木花草错落有致,风景十分宜人,取名“听风岛”。所以江城的有些权势的人家都喜欢在这里举办各类晚会庆典。 但是宋家也是有趣,但凡不合眼缘的,都一概拒绝。所以虽然知道有这样一个宴会绝佳的场地,能来的却是寥寥无几。 陆胜男也是第一次来。 从大厅走出来,后面也是别有洞天。奇石假山,一园一景无不精致。因为订婚是喜宴,所以此刻即使园子里也挂了些小小的红色灯笼,路边、草坪都铺满了各色玫瑰。 闭着眼都能闻见喜庆的味道。 走在青石小路上,前方带路的人一袭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不苟言笑。陆胜男拢了拢身上卡其色的风衣,莫名有些不安。看了看身边的江景烨,也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无端就有种赴鸿门宴的错觉。 宴会地址不在山庄前厅,而是岛上,所以得坐船过去。到了岸边,并没有别的宾客。有安检人员示意江景烨和陆胜男脱掉外套接受检查,江景烨竟然很顺从地将外套递了过去。 陆胜男也沉默着脱掉卡其色的风衣,露出里面大红的旗袍来。顿时就接收到了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视线,来自湖面上的冷风一吹,陆胜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胜男!”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陆胜男回头,正好撞进宋煜然惊诧又焦急的眼神里。 还有从青石路上另一顿出现,脸色阴沉可怖如数九寒冬的段墨。 江景烨忽地凑近陆胜男耳边,幽幽地说道:“你瞧,你还真是惯会招蜂引蝶。” 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清幽如同寒霜。 陆胜男却看得真切,江景烨眼中一丝笑意也无,脸上的清冷之色犹如灯光下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尖锐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心里的不安好似漫天雨水,细细密密地湿透了心房。 宋煜然正要上前,段墨却大步走了过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就披在了她的身上,动作粗鲁而急切,急急地将她瘦削的身体包裹住。 宋煜然微微一怔,紧跟着就走到了她面前,面色不虞:“衣服破了个洞也没发现,笨死了。跟我走,换套礼服再来。” 陆胜男心下疑惑,怎么会破了个洞?正要开口,却看见段墨漆黑如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宋煜然也露出焦急神色来。 陆胜男心念一转,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江景烨,于是冲安检的人笑了笑:“难怪觉得总有冷风往衣服里钻,原来是这样啊……” 段墨冷着脸看她:“我在这里等着,宋少,麻烦你了。江总没有意见吧?” 宋煜然带着陆胜男离开岸口才反应过来,段墨这样一副陆胜男是自己人,他是外人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扭头看了看陆胜男身上的黑色外套,只觉得分外扎眼。然而看到她茫然不知的神色,虽然一再克制,但说话间到底是露出来几分怒气来:“你是猪脑子吗?今天什么场合你不知道?竟然还穿着和陈默一样的礼服来,你想死就直说,我现在就推你下湖,好歹死个痛快!” 语速又急又快,却震得陆胜男脑子发懵。 “你说什么?” 宋煜然看着她茫然不知就里的模样,刚刚发出去的火气好似又挑了起来。然而看到她苍白的脸,想起这些年她的际遇,又忍不住心软,于是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语气。 “陈默的敬酒服,和你身上的旗袍似乎是一样的。” 刚刚没有看仔细,只是往来陈孝礼给宾客下请柬的同时,也附上了陈默的礼服花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今天陈默是独一无二的主角么? 能在这圈里混的人,都不是傻子,所以今日往来的女客中也不曾见谁穿着这样别致的旗袍。连穿红白两色礼服的人都没有。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恼怒:“你老公都不知道的吗?” 陆胜男微微一滞,顿时明白那些不安来自哪里。果然如此,她就说为何江景烨一再强调要穿上这套礼服。 原来,这果真是一场江景烨为她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短暂的慌乱后,陆胜男稳住心神:“他不是我老公。” 宋煜然惊讶地看着她:“不是?那他是谁?” “作为度假山庄的主家,你会不知道他是谁?” “哦,抱歉,我刚从英国回来,一时半会儿还眼生。” 陆胜男有些泄气,然后才说道:“江景烨,江景白同父异母的哥哥。” 宋煜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可置信:“你说,刚刚那个男人,是江景白同父异母的哥哥?” 陆胜男点头。 “陆胜男,你都是已经结婚的人了,离他远一点儿!” 这样的话,已经是第三个人和她说起了。 “为什么?” 宋煜然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肯定地点头:“凭你的智商,他让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106.106谁心任荒年(10) 陆胜男想了想,只觉得大概江景烨心机了得,在商场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也就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问了。然而她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无权无势,与江景烨并无什么利益牵扯,他无缘无故来招惹自己做什么撄? 还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置自己于两难的境地,若是因为江景白,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陆胜男眉心跳了跳,若真是开罪了陈孝礼,她也不用在江城混了。 日光西沉,有风拂过,一丛竹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细细密密的凉风从胸口掠过,直叫人心底发凉。 前方陆续有宾客来临,宋煜然眼神微凝:即使有段墨宽大的外套罩着,然而旗袍裙摆的红色也很打眼。 “走这边,”宋煜然指了旁边一条蜿蜒的小道,解释着道,“人多眼杂,虽然见过你礼服的人不多,但是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快些走。” “哪里有衣服换?”陆胜男也敛了神色,心里有些发愁。 “这是我家的山庄,怎么说也能找着合适的衣服给你。实在不行,工作人员的员工服也比你身上这身衣服要好。” 天色渐渐暗了,路灯早就亮了起来,。沿途都布置了彩灯,影影绰绰,也不比白日的光线黯淡多少。陆胜男也顾不得和江景烨怄气,跟着宋煜然的脚步不自觉的就加快了。 等到宋煜然带着陆胜男到了员工休息室,叫来值班经理,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套天青色的露肩小礼服,穿在陆胜男身上,微微有些宽大,却也勉强可行。 “只能这样了,将就着吧。”宋煜然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过去吧,宴会该开始了。偿” 陆胜男点头,看了看那身红艳艳的旗袍,心下微动:“这身旗袍先放在你这里,宴会散了后我来找你拿。” “还留着做什么?赶紧烧了才是!” “我有用,你别管了。哎呀,快走吧!” 宋煜然脸色不虞,却还是依言叫值班经理将那身旗袍收了起来,冷着脸说:“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要说。不然,你就另谋高就。” 话里话外都透着威严。 值班经理唯唯诺诺的点头说“是”。 等到了湖边,江景烨站在边上,负手而立,陆胜男竟无端觉得他的背影显得萧索。然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旋即又被满腔的怒火和戒备替代。 “这边请!”工作人员带着陆胜男走向岸边,随后有女员工拿着金属探测器走了过来。 陆胜男顺从地接受检查。 段墨在一边抽着烟,吐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晃荡了两下,而后变消散在了空中。他拧着眉看着陆胜男,灯光辉煌,好似携带者夜色的凉意,连躲在她身上的明亮光晕都透着寒意。 她不该来! 段墨有些烦躁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使劲儿捻了捻,恨不得将青石地砖捻出一个洞来,然后将陆胜男那个死女人塞进去。 过了重重安检,陆胜男坐在去宴客厅的游艇上,心里好似被万千铁蹄碾压过一般,沉沉地踹不过气。 江景烨却依旧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好似刚刚的礼服风波不曾发生过一般。 段墨冷着脸看陆胜男,语气不善:“也不照照镜子,没事儿瞎出来晃悠什么劲?” 陆胜男不动声色,任凭那些情绪在四肢百骸中一丝一缕地蔓延,面色平静。 游艇是小型游艇,偌大的湖面此刻只有这一只游弋湖面上,轰隆隆的马达声在夜色中格外响亮。湖水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由近及远渐渐荡漾开去。 凉风四起,陆胜男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看着远方,声音悠长:“我本没有随心所欲的本事。” 话一出口,她不禁有些懊恼。 她原本想要再坚强些,然而世事难料,再多的坚韧在接二连三的变故之后,也有了脆弱的时候。她卑微地喜欢着江景白,有什么错呢? 江景烨的逼迫利用,段墨的讥嘲,说好要内心坚定,然而刚刚宋煜然的话却让她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不够谨慎,险些酿出祸来。 没有办法避开么?也不全是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是江景白的订婚礼。她焦急失落,失了分寸,才让江景烨有机可趁。 陆胜男眯着眼,任由凉风划过脸颊,这样好的湖光山色,真是可惜。 段墨却不依不饶:“自己蠢就缩着,别出来碍人眼!” 陆胜男攥紧了手心,明明并不热,却出了汗。她扭过头,不再理段墨。 宋煜然笑了笑:“有心算计无心,她也是识人不清。今天可是好日子,段墨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段墨心口一跳,对上江景烨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激灵,那些怒气都消散了干净。 于是懒懒地往后靠了靠,语气淡漠:“只是见不得有些人有贼心没贼胆,尽做些损人利己之事而已。” 宋煜然了然一笑,伸手碰了碰陆胜男的胳膊:“哎,你高中就这么笨,怎么现在还是这样?这些年你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啊?” 陆胜男恨得牙根痒痒:“彼此彼此。” 宋煜然嗤笑一声:“好歹我还长了个子。” 陆胜男:…… 之后便是无关紧要的闲话,陆胜男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很快游艇就靠了岸,木质栈道蜿蜒崎岖,透露出一股古色古香的味道来。 下船的时候陆胜男没留神,脚下一歪,身体重心一偏,眼见就要摔倒,江景烨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手劲却大力得出奇,抓得陆胜男直蹙眉。 “小心!”他声音清冷,明明只是简单两个字,陆胜男对上他森凉的眼神,便觉得这两个字就有了深意。 这样的笑里藏刀,实在是让她心里发毛。于是顺手挣脱了他的手,整理了自己的裙摆,咬着牙笑道:“多谢。” 段墨回头看了他们两一眼,随后有同样西装革履带着墨镜的男人走过来,附在段墨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沉沉暮色里,段墨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离开。 宋煜然和陆胜男面面相觑,唯独江景烨随手摘了片路边的树叶放在手心里把玩,露出玩味的笑意来。 经过刚刚那样的波折,陆胜男本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决定今晚沉默到底。 “宋小少爷,陆胜男可是我的女伴。”他凉凉地开口提醒。 宋煜然面露郁色,狠狠地瞪了陆胜男一眼,轻声嘱咐:“如果他让你做什么,千万别听。” 陆胜男点点头,又听见宋煜然对江景烨说:“久闻江少大名,胜男是我高中好友,如果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还请江少高抬贵手。” 陆胜男闻言微微一震,之前的遍体寒意因着这样一句话,渐渐有了温热的感动。 宋煜然是多高傲的一个人…… 陆胜男蜷起手指,宋煜然挺拔的身影立在身旁,明明和她说话总是刻薄的男生,此刻却让陆胜男觉得无比心安。 眼角微凉,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瑟缩在眼角。 江景烨依旧是那样一副闲适平静的模样,将手心的树叶反复折叠,片刻后原本翠绿的叶片就了斑驳的折痕。 “怎么会?之前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只是想着那套旗袍,她穿着好看。是我大意了。” 谁都不会信这样的鬼话,却又无可奈何。 “那就好。有江少在,我对这个笨得无可救药的高中同桌也就放心了。” 宋煜然目光灼灼的望着江景烨,江景烨静默片刻,才轻笑:“那是自然。既然带了她来,肯定就要全须全尾地带她回去。” 好似无数的鸽群在心里扑棱着翅膀,扑棱棱地敲着陆胜男的心房。 宋煜然看了陆胜男一眼,陆胜男微微一笑:“放心吧。” “能放心才怪!”他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看来陆小姐果然是魅力无双,能有这么优秀的男人在意,怎么不心动?” “江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三姑六婆那一套了?也不嫌掉份!” 这是骂他八婆呢!江景烨也不恼,凝视着金碧辉煌的大厅:“陆胜男,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喜欢他?” 陆胜男微微一怔,进了旋转大门,才看见那个持着酒杯在宾客间周*旋的黑色身影。 不是江景白还能是谁? 心里微微发苦,好似数九寒冬里的清霜冷月,凉得直叫人遍体生疼。 “那么宁湘有什么不好,你要这样抛弃她?” 107.107谁心任荒年(11) 江景烨却不像上次一般,此刻听见她提起宁湘,表情也没什么不同。 “她很好,只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陆胜男原本只是气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挤兑,想要回敬几句。却不曾想,江景烨会和她解释。 她抿着唇,语气幽幽:“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好。” 是了,十年,他们认识整整十年。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喜欢江景白什么,何以这样念念不忘撄? 可是,恨一个人有千百种理由,而爱一个,从来没什么道理可以讲。 “陆胜男,我很羡慕他。”江景烨忽然低头,俯身在她耳边幽幽说道偿。 声音低哑,语气萧索。 陆胜男条件反射地推开他,她讨厌他这样故作熟稔暧昧的靠近。右手尚未触及他质地优良的西装,便被他微凉的手掌捉住了,大力地握着,不等她挣扎,就听见江景烨说:“恭喜。” 一句“恭喜”让陆胜男反应过来,江景白执着酒杯,端着微笑已经在他们面前站定。 陆胜男看着江景白带着浅薄笑意的脸,他穿着白色的翻领衬衫,黑色的马甲,斑马条纹的领带,长身玉立,眉目俊朗。 江景白没有看她,只是晃动着酒杯里浅黄色的香槟对江景烨说,声音若有若无:“我并不欢迎你。” 又忽然侧眼看她,补充道:“还有你。” 熹微如晨光的浅淡光晕,从巨大的旋转水晶吊灯上一层层落下来,他静立其中,修长挺拔的身影好似带着万丈霞光的王子。 好似冷风从湖面一直灌进了大厅,在他说的那一刹那,凉风煽动了陆胜男的眼睫,无数情绪汹涌而至,原本只是细碎几乎不可察觉的疼痛,终于如同玻璃上细碎的裂纹,被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击中,那些碎碎的疼痛就此蔓延,势不可挡。 陆胜男眼角酸涩,有些无措。 江景烨放开了陆胜男微微泛凉的手,从她的身后绕过去揽住她的腰,轻轻用力,她猝不及防地就被带进了江景烨的怀里。 江景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从来不需要你的邀请,我的女人也是。你不欢迎我,你岳父可是欢迎得很!” 陆胜男脚尖微微踮起,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江景烨揽着,却动弹不得。 江景白低笑两声,不再看她,声音清寒:“是么?那江大少爷,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失陪!” 干净利落的转身,连余光都不曾给予。 等他走远,陆胜男才恨恨地踩了江景烨两脚,在他光亮的手工皮鞋上留下了两个脚印:“江景烨!” 江景烨吃痛,也不恼,放开她后,看着灯火明亮的大厅,目光微凉:“陆胜男,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让陆胜男忽然没了声音。 很快就有人上前和江景烨打招呼,江景烨又恢复了以往在人前的假笑,和形形色色相熟的人周*旋,游刃有余的模样。 晚宴在8时8分才开始,陈孝礼并没有出来待客,一应接待都是江景白带着人在处理。看着他,陆胜男就压抑不止心底的情绪,于是出了主客厅,准备去花园的凉亭里坐着等向暖。 花园在宴客厅后面,面积颇大,品种繁多,而蔷薇花架从宴客厅后门一直延续到花园后的休息客房。七月初的时节,蔷薇已渐次开放,虽不到鼎盛时节,这个时候却也开得热闹。 陆胜男拎着礼服裙摆,走在蔷薇花架下,看着甬道似的花架上或红或白或粉的蔷薇,拥挤热闹地绽放,空气里有着夜晚的流光,染着花香,心底那些无处安放的寂寥好似都得到了片刻的治愈。 陆胜男信步走着,想要偷取这片刻的安宁,却很快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吓了一跳。 黑夜里玫瑰花丛挡住了大部分视线,陆胜男却分明听见有男人低声惨叫。 四下无人,风声却一浪又一浪,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陈孝礼在江城名声太大,她人微言轻,对上他,陆胜男忍不住心里发怵。今晚是陈默的订婚礼,安保如此严格,按理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才对。 能在陈孝礼的地盘上闹事的,除非是他们自己。 陆胜男细细思索了一下,四下无人,于是打算快步返回。 然而她却听见有人饱含愤怒的吼叫:“向恒你不过是陈孝礼手下的一条狗……” 随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也听不清晰。 只是那样一瞬间,陆胜男的脚好似有了自我意识,脱离了她的掌控,不由自主的就向有声音的地方迈去。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应该远离这里,立刻马上……然而,在听见“向恒”两个字的时候,所有的自我意识都徒劳。 陆胜男猫着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她实在好奇,那个人口中的“向恒”是不是向暖的爸爸,市公安局局长…… 如果是…… 陆胜男摇摇头,她不愿意去想。 蔷薇花架的尽头是客房的走廊,涂了红漆雕了吉祥如意花纹的廊柱又大又圆,陆胜男猫着身子躲在一根柱子的后头,放轻了脚步和呼吸,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声音是从一间客房传出来的,灯光微弱,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影晃动。 “想要要挟我?有那个胆子,可惜没那个本事。啧啧,勇气可嘉。” “向局,时候不早了,宴会要开始了……” 陆胜男心头一惊,她对向恒的声音并不熟悉,可是大概是最近和段墨常常遇见的缘故,她对段墨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而后者,很明显就是段墨的声音。 “慌什么?听说戴总找人拍了我很多照片?怎么,还打算拷贝了留着自我欣赏?拿出来吧,不然可不是一只胳膊这么简单……”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不清楚。 陆胜男竭力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身体微微前倾,扶着柱子的手因为紧张起了汗,一不小心,在柱子上摩擦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谁在外面?” 有尖利警惕的声音响起,陆胜男心下一慌,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捂着她的嘴迅速地带着她闪进了旁边的一间客房里。 心脏好似有面鼓,被擂得轰然作响,她惊愕地转头,却听见他说:“嘘,别动。我是宋煜然!” 只是这个名字,陆胜男疯狂跳动而不安的心脏终于落回肚子里。 宋煜然拧着眉拉着陆胜男躲在原木家具后,陆胜男背靠着墙站立,宋煜然面对着她,狭小的空间里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块橡皮擦的宽度,呼吸之间的灼热气息喷薄而出。 陆胜男觉得尴尬,宋煜然却瞪着她,好似在说“不许动”一般。 门外很快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后陆胜男听见好几扇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进了他们所在的屋子里,脚步声缓慢而有力,越来越近,陆胜男觉得心脏好似都跳到了嗓子眼,宋煜然放在她唇上的手掌依旧没有移开,她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还有越来越明显的颤抖。 “估计是哪间房的门没关严实,别找了,赶紧的,大小姐订婚礼,都别给我掉链子!” 陆胜男听得出,这是段墨的声音。 脚步声远去,陆胜男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心脏也落回了肚子里。陆胜男刚要开口,宋煜然却迅速地用左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秒,就听见已经合上的门又被迅速的推开…… 等到他们都彻底走远,陆胜男后背已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宋煜然松开她,也有些后怕。 “你特么没事躲哪儿听墙角干嘛?!非礼勿听不懂吗?”宋煜然十分恼火。 陆胜男有些心虚,却也不辩解,只是由衷谢道:“幸亏有你,谢谢啊。” 宋煜然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你一句谢谢有这么值钱?差点儿被吓死,你个疯子!” “那你想我怎样谢你?” “你上次说请我吃饭还没落实呢…… “也是,那下周末来我家吃饭?连同这次的感谢一起,怎么样?” “我就那么差你那顿饭?” 陆胜男看着宋煜然一本正经的模样,若是平时她肯定不搭理他,可是刚刚经历那样小小的“惊心动魄”,总觉得亏欠他良多。 “那你想要什么回报?” 宋煜然托着腮帮子,极为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偷听他们说话。” “宋煜然,他们很厉害是不是?” 宋煜然点头:“至少,我老爸都不敢捋陈孝礼的虎须。” “那你还是不要知道了,”陆胜男歪着头,冲他勾了勾唇,“所谓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再说,你知道了对你也不好……” ---题外话---今天还会更一万,弥补前两天的亏欠。请别我为什么断更,个中缘由,说来都是满车的泪水。谢谢耐心的你们~ 108.108谁心任荒年(12) 宋煜然极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难道你敢听,我还不敢了?” 陆胜男摇摇头,十分认真地说:“其实我也没听见什么,零零碎碎的,真的。” 宋煜然狐疑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偷听他们说话?” “我只是想求证一件事。” 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宋煜然却罕见地没有再追问,陆胜男松口气,看了看时间,不由说:“快开始了呢。” “跟我走,我们从侧门绕到前面去,由正厅进。偿” 陆胜男略略思索便懂了宋煜然的意思,若是刚刚他们真的心存疑惑,肯定会留意从花园进宴客厅的人。 保险起见,陆胜男和宋煜然又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房间里没有开灯,有清冷的月光透进来,窗外的花丛散发着醉人的香气,静谧如同一幅古画。 宋煜然看着月光下陆胜男姣好的面容,刚刚手掌捂着她的唇,那样温热柔软的触感久久不散,一点一点的渗进掌心,热度灼灼,烫得他心底直发颤。 高中三年同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这个假小子一样的陆胜男有了别样的心思?宋煜然自己也不全然清楚。然而唯一一次鼓足勇气的表白,到了她那里,不过是他另一种玩笑而已。 宋煜然看着垂眸听着窗外动静的陆胜男,长长的头发做了好看的造型,细小的珍珠发饰点缀其中,莹莹光辉浅淡柔和,好似今晚这清冷的月光。 他忽然记起,高中时陆胜男每每从图书馆借了张爱玲的书回来看,总是一副超然于任何时候的认真恬静。 宋煜然手指微微弯曲,尖锐的指甲划过掌心稀薄的汗水,黏腻湿滑,并不怎么好受。 此去经年,他终究是错过了。她已结婚生子,即使过得不尽人意,却依旧那么淡然自若,坚韧一如当年。 宋煜然眨了眨眼睛,点滴酸涩很快就发了胀,直叫他睁不开眼。 “应该没事了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陆胜男略显焦急的声音让宋煜然回过神来,宋煜然点点头:“跟我来。” 晚风习习,树叶哗啦啦地响着,浓郁的花香四面八方四散开来,空气都变得醉人。宋煜然领着陆胜男穿过花园一角,又七拐八拐的来到一个角门前,三人高的铁门很快就出现在视线里。 “翻过去。”宋煜然指了指那扇门。 陆胜男看了看已经有了点点锈迹的铁门,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脚利落的脱掉了脚上的米白色高跟鞋扔出门外,然后将宽大的礼服裙摆打了个结,回头冲着宋煜然嫣然一笑:“看我的。” 宋煜然看着陆胜男身手矫捷地攀上铁门,纤细白皙的足晃得他眼花。 再仔细看时,陆胜男已经落了地,弯腰捡起白色的高跟鞋,冲他挥手。脸上带着有些得意的笑,好似那年高中愚人节,她在他书包里偷偷放了好几块砖头害毫不知情的他背着回了家,第二天知道后露出的得逞的笑。 宋煜然也回她一个笑,随手将外套脱了,冲陆胜男扬扬下巴:“接着。” 黑色的外套从门内飞扬而过,在空中化了一道弧线,陆胜男盯着衣服,计算着大概的落地点,小跑着飞奔过去,将他黑色的外套接在怀里。 等到宋煜然也翻出来,陆胜男忍不住笑:“感觉好像上学时逃课一样……” 宋煜然从她手里接过衣服来,想了想,也笑:“说得好像你翻过似的。不过一中的后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铁门,我们篮球部的人经常翻出去打DOTA来着。” “我知道啊……”陆胜男将裙摆放下来,已经有了明显的折痕,她皱了皱眉,伸手抚了抚。 “你怎么会知道?” “那个时候你们经常在星期六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从后门溜出去开黑打游戏啊……”说到一半,陆胜男忽然停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那些人里,有江景白啊。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我们篮球部的人嘛。” 陆胜男“呵呵”笑了一下,解释到:“嗯,是挺关注的。谁让我们田径队的教练和你们教练有仇呢……” 宋煜然侧目:“呵呵,陆胜男,你说谎的技术还是那样蹩脚。” 陆胜男有些底气不足:“好吧,我和向暖遇见过好几次,你们翻墙出去……” 高二的周六,学校规定住校生和通读生都要在周六下午在教室上自习,向暖彼时对白司念正心心念念,总是拉着她偷偷翘了自习课去体育馆看他们练习。她心里住着江景白,向来在学业上乖巧的陆胜男也禁不住能见到江景白的诱惑,每每跟着向暖去了,遥遥看上江景白一眼,满心都是甜蜜……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被大家称为学霸的江景白也有逃课打游戏的一面,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知晓了他别人不知道的一面,欢欣雀跃好似揣着一个只有他和自己两人知道的秘密。 那样的满足感,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带着甜意。 宋煜然忽然变得怅然:“哎,你们都结婚生子了,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真没劲。” 两人踩着青石路转,身影被灯光拉得细长,陆胜男笑了笑:“你也可以的。” “我才不着急。” 山庄里布满了花花草草,因靠着湖边,氤氲的湿气使得夜晚里有种烟雨蒙蒙的朦胧之感,月光清润浅淡,落在那些姹紫嫣红的时令花卉上,却也有了别样的明媚之色。 陆胜男正要说话,前方走来一个人影,是向暖。 “哎呀,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原来是佳人有约?” 大概是多年不见,向暖仔细打量了一下宋煜然,只觉得有些面熟,却并没有认出来。 看着向暖眼里的调侃,陆胜男清了清嗓子,不等她解释,宋煜然却笑了:“向暖,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向暖狐疑地看了陆胜男一眼,陆胜男点点头,带着隐忍的笑意:“你再仔细看看?” 向暖松开了陆胜男的手,绕着宋煜然上下打量了几眼,而后才不确定地开口:“你,不会是宋煜然吧?” 那样不可置信的神色让宋煜然忍俊不禁。 “是我,好久不见,向暖。” 向暖有几秒的怔愣,随后一拳捶在宋煜然的胸口:“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你怎么会和胜男在一起?” “刚回来几个月,刚刚在路上遇到她了。” “陆胜男,你是不是早知道宋煜然回来了?”向暖板起脸,看着陆胜男,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陆胜男扶额,她倒真忘了和向暖说这事了。 “我们之前还一起吃饭来,怎么,陆胜男没和你说?” 陆胜男连忙讨饶:“我错了,之前想和你说来着,结果一忙给忘记了。” 向暖伸手在陆胜男胳膊上小力掐了一下:“哟,宋大公子悄悄回来了,怎么着?待会儿散了咱几个聚聚去?” 宋煜然点头:“如果一会儿你们还有这个精力的话。哎,我得先走了,那边有事。胜男有我电话,一会儿联系。” 等着宋煜然走远,陆胜男想起刚刚在花园里听见的谈话,心下微沉,问向暖:“向叔叔呢?” 提起向恒,向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没事提他干嘛,扫兴。” “不是随口一问么?你自己来的?” “哪能啊,我爸自己先来的,我和子豪刚到一会儿。我只看到江景烨,没看到你,就出来找你了。”向暖收了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刚刚看到江景白了,胜男,你,没事吧?” 陆胜男看着她,带着浅薄的笑意:“暖暖,我能有什么事?” 向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挽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宴客厅前的台阶铺着红毯,两边布满了玫瑰,踩着满地的花瓣,陆胜男听见向暖说:“胜男,你好好看看周围,这些宾客是来贺他的订婚之喜,这些花是为了陈默而铺,这些热闹喜庆,通通都是为了庆贺他和别的女人缔结百年之喜的。你睁眼看着,然后,忘了吧。” 陆胜男握紧了向暖的手,拾阶而上,旋转大门缓缓滚动,隔着厚厚的玻璃,她能看见里面的热闹喧嚣。 死水微澜,陆胜男想,她心里的那团死水,在目睹这些与她无关的喜庆之后,还是起了波澜。 “暖暖,我一直都记着。你放心。” 等她们进了大厅,子豪接了向暖去了座位上,江景烨看着面色苍白的陆胜男,却也难得平和:“走吧,要开始了。” 109.109相思积岁月(1) 宾客座次自有安排,陆胜男远远地看到了和向暖坐一起的向恒,五官依旧是记忆里那般,古板严肃,不怒自威。 收回目光,江景烨却支着头,整好以暇地看着她。 “一会儿陈默会从这里经过,”江景烨指了指那条架着玫瑰花架的走道,“你可以从这里把她拉下来……撄” “有病!”陆胜男翻了个白眼。 正说话时,灯光骤然熄灭,司仪台上浅黄的聚光灯亮起,司仪调试了一下话筒,灯光落在他脸上,陆胜男只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很快会场便被掌声淹没。 之后的仪式并不漫长,也没有十足的新意。整个过程,她都静静地看着。 相识这些年的点滴,渐渐涌上心头。一帧帧的画面不停闪过,好似黑白电影,无声无息。只是看着江景白从陈孝礼手里执起陈默素白的手时,陆胜男心里依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也仅此而已。 江景烨却在仪式结束新人去敬酒的时候附在陆胜男耳边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现在举行的是订婚礼而不是婚礼吗?偿” 陆胜男眉心一跳,狐疑地看着江景烨。 江景烨唇角微勾,看着远处携手敬酒的新人目光深邃:“因为啊,据说陈默活不过28岁,如果还没找到可以替换的心脏的话……” 陆胜男握着茶杯的手晃了晃:“怎么会……” “你怎么反而不高兴的样子?”江景烨笑了,闲适慵懒,“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看,你还是有机会的。”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陆胜男知道,那不是欣喜,而是一种心酸。 “呐,你说我这好弟弟运气是不是很好?即使没有了江恒做后盾,转眼就又靠上了陈孝礼这样的地头蛇,我可真是羡慕得紧。” 江景烨声音放得极其轻缓,明明是初夏,可是这些话听在耳里,却泛着森森凉意。三年前,张韵染自杀身亡,江氏董事长江恒痛失爱妻,竟然中风了,瘫痪在床……而江景烨亲自侍奉床前,被誉为孝子。 想着媒体的报道,陆胜男遍体生寒。孝子?孝子会以这样嘲讽的口吻直呼其名么? “江景烨,你话可真多!” 两人私下里怒目相对,可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打情骂俏。邻座的宾客大概与江景烨熟识,见状就玩笑道:“江总与这位小姐感情可真好……” 一时间,陆胜男也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 江景烨的桃色新闻何其多?是以,在众人眼里,她大概不过是踢掉前面的女人新走马上任的现任女伴而已。陆胜男也没有心思计较,横竖就今晚一晚而已。于是默默夹了个丸子慢慢嚼着吃了。 江景烨嘴角泛起了笑意,看着前方款款走来的新人,伸出手揽着陆胜男的肩膀:“那是当然,她这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想不喜欢她都难。” 陆胜男身体僵硬,江景烨却忽然侧身,薄薄的唇就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温热的气息让陆胜男颤栗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是全身心的愤怒,死命地瞪着他,左手微抬,抓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就狠狠地一握…… 她手劲儿向来比普通的女人要大,高中时宋煜然说过她“天生蛮力”,是不是蛮力她不知道,可是看着江景烨微微扭曲的脸,陆胜男恨不得再稍稍用力些,折了他这只猪爪子。 周围的宾客忽然纷纷起立,说着恭喜之类的吉祥话。于是依旧坐立着的江景烨和陆胜男无故矮了一截,变得醒目起来。 那一身大红的礼服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陆胜男才发现,江景白和陈默已经端着喜酒杯到了眼前,陆胜男匆忙放开江景烨的手,急急起立,脚尖碰到桌脚,险些摔倒。 江景烨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知道你急着喝老同学的喜酒,但是也别急成这样啊……” 似笑非笑的调侃,陆胜男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陈默化了淡妆,眉眼精致,眼神明亮,却也掩不住面上的苍白。那身火红的礼服,与之前江景烨给她的几乎一模一样。此刻连陈默的发型都和陆胜男的形似。 “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陈默执着小巧精致的银酒杯,笑意妍妍,“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请多包涵!” “哪里哪里!陈小姐真是太客气了……” “能参加陈小姐与江少爷的订婚礼,真是三生有幸……” “果真是一对璧人,祝你们百年好合……” 恭维的话此起彼伏,江景白丰神俊朗,陈默貌美如花,有史以来第一次,她觉得在酒桌上也可以听到实话。所谓郎才女貌,大概这就是了。 “恭喜!”陆胜男看着江景白和陈默,带着笑意,由衷地祝福。 她是真心地恭喜,诚然心底泛着苦涩如同加了黄连的中药,然而看着江景白的眉眼,她还是希望陈默可以给他幸福。 江景白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幽深的眸子里是明灭的灯光。 陈默笑了笑:“谢谢。” 陆胜男笑着和陈默碰了杯,正准备仰头喝的时候,手腕却被江景烨握住了。 “医生不是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江景烨截了酒杯,对着江景白笑着解释,“这杯酒,我替她喝。” 江景白的眼神望过来,幽凉如同揉碎的青草汁液,直直浸透她心底。 她当然记得,那晚他说,谁都可以,唯独江景烨不行。 段墨说,他不希望自己来他的订婚现场。 她都知道…… 心里的郁气好似夏天的台风,来得突然又迅猛。江景白的眼神太灼人,陆胜男避开他的视线,从江景烨手里夺过酒杯,也不顾洒出许多酒水,径直喝了。 幽凉的液体带着灼人的热度,从舌尖一直烫到喉咙,直到心口。微微咳嗽,辛辣感直上头顶。 陈默递给她纸巾,目带关切:“你没事吧?” 江景烨揽着她,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笑意森然:“陈小姐放心,我女朋友是看到老同学订婚太开心了,没事的。” 旁边的宾客都言笑晏晏,举杯庆贺。 江景烨将陆胜男揽在怀里,手指掐上她的腰身,端了酒杯与江景白说:“我祝你前程似锦,抱得美人归!” 江景白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接话,转身扶着陈默走了。 “你身体不好,先去休息吧。” “景白,我没事的……” 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鼎沸的人声里,直到江景白走远,陆胜男一脚踩在江景烨的脚背上,又快又狠。江景烨没料到她这么用力,痛呼出声,引得周边的人频频侧目。 “江少爷,不好意思,脚滑!”陆胜男咬牙切齿地冲他说。 她酒量尚可,但是向来容易上头,此刻不过喝了小小的一杯酒,脸色还是开始泛红。江景烨伸直了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微红的脸,不禁笑:“痛的人是我,怎么好像你才是受欺负的那个?” 远远看见向暖走来,陆胜男瞪了江景烨两眼:“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再不理江景烨,转身朝着向暖走去。 所谓宴会,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群体的交流会而已。现如今,江景白的婚礼也不外如是。 向暖挽了陆胜男的胳膊,冲着向恒的位置努嘴:“你看,我爸这个人,能让他来做客的可没几个。我还以为他和陈家私交有多好,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顺着向暖的视线望去,陆胜男便看到了正和向恒交谈的男人。 正是今晚的司仪。 “那位是?”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省公安厅的谁谁谁。”向暖嗤笑,“不过,级别肯定在我爸之上……” “阿暖……”高子豪在一侧听到她如此说,不由有些无奈。 向暖撇撇嘴,却也不再说了。 陆胜男是知道向暖的怨念的,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笑了笑:“我们去找宋煜然吧,晚上也没有吃好。宵夜去怎么样?” 向暖热烈地附和,高子豪宠溺地看着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可奈何,任由两个女生就此决定早早退场。 向暖到底不是孑然一身的陆胜男,即使要走,也要和相熟的长辈或者朋友辞别。陆胜男站在大厅外,靠着墙,看着天上疏落的星辰有些出神。 好似她一直都如现在一般,游离在所有人的热闹之外。里面的灯火辉煌太过耀眼,她还是更喜欢这样浓重的夜色和如同山间的沉寂。 只余风声,花香,不闻人语。 “陆胜男,你为什么要来?” 嘶哑的声音响起,陆胜男正要回头,却听见他说:“不要回头,我是江景白。” 她站在墙角,那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知道,他在墙的右侧面,隐在黑暗里。即使回头,她想,她也不一定看得见他的脸。 “江景白,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陆胜男双手贴在冰凉的瓷砖上,身体微微后仰,斜靠着墙。 在他为陈默戴上订婚戒指的那一刻,没有人知道,陆胜男心里起了一场怎样的海啸。可是她静静地,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就好像那年,他逆着人群朝她奔来,抱着她冰凉濡湿的身体,一声又一声地喊:“陆胜男,你不要吓我。” 那样的温柔缱绻,十年过去了,却一直在她的灵魂里激荡。 “陆胜男,江景烨不是好人,你离他远一点儿。” “好。” 大抵是她干脆利落的应答让他有些意外,墙后久久没有声音响起,只有淡淡的烟草味顺着风飘来。 “江景白,不要抽那么多烟,”她忍不住劝到,“那样对身体不好……” “好。” 这次,她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每每在他面前,她都格外的笨嘴笨舌。心跳声那么清晰,咚咚咚,好似无数鸽子扑棱着翅膀的声音…… “江景烨好似很在意你,他说他去找你你总是不理他……”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江景烨有些奇怪,忍不住和江景白说道。 “陆胜男,你相信我吗?”他忽然问,声音萧索,有着无限寂寥。 陆胜男手指抠进墙砖里,传来阵阵刺痛。 “我信。” 没有丝毫犹疑,那样的斩钉截铁。 “可是,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了。” 那样苍凉的冷意,让陆胜男不由自主地觉得身体某个地方那样疼。她想着萧然然那天的话,想着她泪流满面的悔恨模样,想着那晚在阳台上听见的只言片语…… “江景白,无论你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我一直都相信,你依然还是你。” 陆胜男哑着声音说完,随之而来却是莫名的紧张。她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或许外人看着他外表光鲜,可是内里心酸谁能知道?就好比李阿姨羡慕她每月高额的薪水,却看不到她人后的艰难一样。 他所处的世界,比之盛世,只会更复杂。 她想,她大概能懂一些,他说话间的苍凉疲惫来自哪里。赵恒之说,他们这样的人,知世味谙风尘才能生存,可是,也就是因为这样,岁月于他们,才格外的催人心老。 心疼来得莫名其妙,陆胜男想,她有什么资格去心疼。 “陆胜男,谢谢你。” 再没有言语。 直到向暖牵了高子豪的手出来,陆胜男忍不住伸出头往墙边望了望,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只留下空气中渐渐稀薄的香烟气息。 “看什么呢?”向暖也在她身后伸头望过去,“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哦,刚刚听到声响,还以为有人在呢。” “有猫还差不多……” 110.110相思积岁月(2) 宋煜然因为还要留下照看宴会的事宜,所以并没能和他们一起出来。 陆胜男和向暖、高子豪去了邻近的大排档,准备随便吃点儿。 向暖执意点了一打啤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高子豪看着向暖豪气干云的模样,摇摇头失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晚订婚的是你呢!” 向暖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脾气,看着陆胜男:“如此,你死心了吗?” 高子豪敛了笑,也和向暖一起看向她偿。 陆胜男不答话,伸手拿了瓶啤酒喝了些,幽凉的液体如同今晚的风,丝丝凉意让人清醒。 “暖暖,我衷心希望他可以过得好。”陆胜男拿着酒瓶,瓶颈碰了碰向暖的酒杯,“今天,值得庆祝。” 为他的前程似锦,为她的前尘了断。 向暖看着她,陆胜男不闪不避与她对视,坦荡得让向暖眼角都发酸。 “哎,子豪,给咱胜男介绍个男朋友吧?”向暖先偏了头,与高子豪说道。 “要什么样的?” 陆胜男看着向暖和高子豪在那里讨论得热烈,高子豪列举了N个青年才俊,都被向暖一一否决,总是各种嫌弃。 陆胜男失笑:“就算是公主选驸马也没有你这样挑剔的,更何况……” “那能一样吗?我家胜男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向暖声音有些发颤:“都怪我……” 陆胜男伸出手,握住桌对面的向暖微暖的手,神情坚定:“暖暖,我心甘情愿。” 她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过是安安。向暖总觉得亏欠自己良多,大抵觉得是因为她带着安安这样一个“拖油瓶”,所以才会至今都独身一人。 可是,这两年若不是因为有了安安的陪同,陆胜男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孤冷寂寥。 向暖笑了笑:“嗯,总之,今晚过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陆胜男当然懂得她说的什么意思,郑重点头:“放心。” 宵夜以向暖的烂醉如泥收场。 回到家,向暖扶着马桶吐了一通。陆胜男拍着她的后背,看着高子豪:“这么晚了,要不你也在我家休息吧?” 高子豪拧了毛巾给向暖擦脸,摇摇头。 “还是不了,有个报告明天开会时要用,我得回家写完了。明天一早我再来接她,今晚就麻烦你照顾一下……” “跟我还这么客气,”陆胜男打断他,“赶紧回去忙吧,忙完了早点儿休息。” 折腾了一会儿,等到高子豪把向暖抱上床准备走时,向暖却拉住他的手不放。 “暖暖……”高子豪握着她的手,有些无奈,“快睡觉吧。” “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好好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骗子,你就是个骗子……” 陆胜男正端了杯水进来,高子豪颇有些心疼。 “白司念,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要她不要我……” 向暖翻个身,嘟哝着说。虽然吐字不是十分清晰,却也并不妨碍陆胜男听懂。 心里涌过惊骇,陆胜男差点儿端不住水杯。 “我送你下去吧?”陆胜男看着人事不知的向暖,恨不得拿胶布封住她的嘴,于是望着高子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带了些紧张。 以陆胜男的眼光来看,高子豪于向暖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抛开家世权势,只看他对向暖的用心,陆胜男就觉得他值得向暖托付一生。 高子豪眼神幽暗,用力握了握向暖的手,声音黯哑:“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向暖,就麻烦你照顾了……” 陆胜男有心想要替向暖说几句,可是目光触及他幽暗的眼神,满嘴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到最后也没说什么辩解的话来。 向暖尤不自知,今晚格外的不安分。折腾了大半夜,说了半宿的胡话,又哭又闹的,让陆胜男很是头疼,却又心疼不已。 白司念,她们很多年都没有提起过这个人。偶尔提及,向暖也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陆胜男与向暖并排躺着,柔软的薄被盖在身上,向暖翻身将她抱得很紧,喃喃说着话…… 或是咒骂白司念,或是细数她和白司念的过往,又或是这些年无法触碰的想念。陆胜男静静地听着,拥着反常的向暖,无从安慰。 向暖和白司念,自己和江景白,都相识甚早。向暖的青春细数给了白司念,用她的话说,大概就是“千山万水我都跨过去了,却输给一场年少时的心动”;而她和江景白,两情相悦无从谈起,若即若离也不甚恰当…… 彼此纠缠,一个得到了又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失去,而她和江景白,从未在一起,连失去都无从谈起。 谁更幸福一些? 陆胜男抱着向暖瘦弱的身体,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睡衣。 她们年少时的一腔深情,过程曲折南辕北辙,结果却都殊途同归。 “暖暖,我已经决定要重新开始了,那么你呢?”陆胜男抵着向暖的额头,眼底有了湿意。 ? 若不是向暖的手机一直不折不挠地响,陆胜男觉得她和向暖可以这样一直睡到天黑。 昨晚折腾了几乎整整一夜,天光微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即使手机响个不停,向暖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陆胜男从她的手提包里翻出手机来,电话屏幕上48个未接来电的巨大数量让她吓了一跳。 正想着,电话又开始震动起来。 是高子豪。 “哎,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陆胜男压低了声音:“子豪,是我。暖暖还睡着呢。” “哦……那个,我就是想说一声,我帮暖暖请假了,让她今天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去接她。” “好。” 挂了高子豪电话,立马又有电话进来,却是陌生号码。陆胜男迟疑了一下,接起来就听见陌生的男音焦急的说着:“阿暖,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你放心,我肯定和那黄脸婆离婚娶你……” 那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陆胜男握着手机,只觉得头晕目眩,好似世界都颠倒。 等到关了手机,聒噪的声音消失不见,陆胜男才觉得清净了。日光微暖,李阿姨已经带着安安吃过了午饭,陆胜男心里疑问重重,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却什么头绪都没有。 起身时,却看着向暖抱着枕头看着她。 “醒了?” 向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我都听见了。” 刚刚那通电话,因为陆胜男不知所措,所以对方的声音并不小。 陆胜男压抑着怒气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心高气傲如同向暖,陆胜男不信她会成为第三者。 向暖笑了笑,宿醉之后脸色有些憔悴,原本干练的短发此刻有些凌乱地覆在她额头,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 “没什么,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向暖,你有病是不是?你要高子豪怎么办?” 向暖抿着唇:“从云南回来后,我就和那个人断了。你放心……” “放心个P!”陆胜男拿着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真想撬开你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脑浆!” “向暖,少跟我贫,”陆胜男气结,“要断就断个干净,别给我嬉皮笑脸!” 向暖伸手拉着陆胜男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胜男,我口渴!” 陆胜男任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她拿这样的向暖一点办法都没有。 吃过饭,陪安安玩闹了一会儿,哄着安安睡了午觉,陆胜男拎着向暖到了阳台,决心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别的不说,只看昨晚高子豪听见向暖酒后叫了白司念的名字后的反应,陆胜男就知道,高子豪对向暖的在意,并非向暖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向恒的关系。 白司念毕竟是在遇见高子豪之前,已成过往,可是,前任和背着高子豪找别的男人,还是已婚男人,显然性质不同。 向暖抱着抱枕坐在吊椅上,面对陆胜男“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也不辩驳。 “向暖,你到底想做什么?!” 天空泛着蓝,阳光自午后渐渐西移,向暖看着楼下成片成片的绿色,那样葱郁繁盛,彰显着夏日的生机蓬勃。她忽然就想起一中的那些高大苍翠的榕树来,遮天蔽日,遮住了她高中三年所有激荡的情怀。 “胜男,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这样轻贱自己。” 陆胜男听着她萧索的语气,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而向暖答应过她的事,除了白司念,都一一做到。 “你也知道是轻贱自己?任凭对方是潘安再世,也不值得你这样……” 陆胜男到底是心软了,向暖起身从身后抱着她,语气有些哽咽:“胜男,有你在,真好。” “少来!” “我说真的……” 111.111相思积岁月(3) 我所有的执念,都来自于曾经和他朝夕相处时的旖旎幻想。 胜男,如果时光可以回到那一年,我依然想遇见你。 可是此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不要再和白司念遇见。 那样,胜男,你是不是就可以回来这里? ——向暖 偿?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从前,订婚宴以后,陆胜男没有再见过江景白,宋煜然好似开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刚刚起步正是需要人脉的时候,是以陆胜男最近在盛世倒是常常见他,时常西装革履带着一批又一批客人到盛世消遣。 “陆胜男,给我杯酸奶。” 陆胜男正在做上个月的报表,闻声抬头,果不其然就看见宋煜然带着酒气走了进来。 “不能喝就别逞能,三天两头的喝成这样,你当你是铁打的?” 宋煜然脸色绯红,喝着酸奶直摇头。 “你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陆胜男叹口气,她当然知道。其实以宋煜然的家境,他大可接手家族事业,然而宋煜然不顾父母反对,靠着这些年自己的积蓄和找朋友借来的钱,开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 宋煜然和她说,陆胜男,我只是想试试,离开他们,我能走多远。 她大约能猜透他的想法,宋煜然其实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和执着。所以当宋煜然问她怎么看的时候,她只是笑着说,趁着还年轻,还能随心所欲,不如就放手一搏吧。 宋煜然会那样问,并不是需要她的意见,只是反对的人多了,希望得到支持而已。 陆胜男此刻却隐隐有些后悔,她当时怎么就那么嘴欠?自那以后,宋煜然好似遇到知己一般,但凡在盛世喝了酒,只要她在,就会来她办公室蹭吃蹭喝。 中国盛行酒桌文化,商场上的应酬,大同小异。是以,自第一次宋煜然来她办公室找酸奶喝以后,陆胜男每次上班都下意识的买上好些酸奶在冰箱里放着。 看着宋煜然喝完酸奶一脸满足的模样,她不禁好笑。 “瞧你这模样,好似没喝过似的。” “哎,你不懂。东西自然是别人家的好吃……” 陆胜男看着他醉眼迷离的模样,摇摇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工作。 宋煜然就斜躺在沙发上眯了会儿。 等到陆胜男好不容易处理了那一堆表格,宋煜然已然醒了有一会儿,正撑着头看她。室内灯光是暖色调的橘色光线,柔和却并不明亮,逆着光,陆胜男只能看见他英挺的轮廓。被他这样盯着,陆胜男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么?” “陆胜男,那天景白的订婚礼,那件旗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胜男眸色微沉,订婚礼后她将那件旗袍带回家,又让赵恒之帮忙找了人,得出的结论是,那件旗袍是很有年代的衣物,只是保存良好,也不曾久穿,所以看起来依旧如新。 她没有将旗袍还给江景烨,而江景烨也不曾索要过,连很长一段时间每日必送的各类鲜花也停了。陆胜男反倒松了一口气,也如愿拿到了江景烨说的那个医生的联系方式,只等陆海升回来,就能安排。 “不知,但那件旗袍,应该是旧物。” 至于是谁的旧物,她无法得知。 “难怪,我就说怎么陈默的旗袍礼服样式并不新颖,却有些六七年代的旗袍影子……” 陆胜男闻言心下一动:“陈默的旗袍是谁设计的?” “听说是陈孝礼亲自设计的。” “可能他比较喜欢他们那个年代的款式?” “那为什么江景烨给你的旗袍和陈默的一模一样?原以为是他看了礼服命人缝制的,听你这样说,却让我觉得,是陈孝礼仿制的江景烨手里的那件呢……” 陆胜男仔细想想,不无道理,脑袋里更是一团浆糊,怎么想都不明白江景烨用意何在。他带她去的宴会,得罪陈孝礼,他有什么好处? “哎,陆胜男,你不会是你爸妈捡来的吧?要不是你身世另有隐情……哎,你打我干嘛?” 陆胜男指着宋煜然哭笑不得:“宫斗戏看多了吧?不好意思,我的的确确是我爸妈的亲生孩子,麻雀变凤凰的事,在我身上是不会发生的。” “开个玩笑嘛……”宋煜然揉了揉被陆胜男扔过来的文件夹磕到的额头,不由说道,“陆胜男,你这么暴力,你老公也受得了你!” 提到所谓“老公”,陆胜男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呵呵,那不是一时手滑,力道不准……” 宋煜然嘴角抽了抽,要是力道准了,他岂不是要被打死?正想讽刺她两句,却有侍应生急急走来。 “陆经理,贵宾室1208的客人指名要见您。”侍应生喘着气,显然是走得很急,又接着说,“还说若您不去,他们就要把你做的好事宣扬出去,让您在江城待不下去……” 陆胜男拧着眉,虽然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她却没有乱了分寸:“1208的客人是谁?” 宋煜然也敛了笑,一脸严肃,陆胜男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不清楚,不是常客,不过是个穿着讲究的贵妇人。” 陆胜男向来进退有度,不曾和别人有过恩怨,饶是她想破头,也猜不出对方来历。 “我去看看,你要是醒了,就先回去吧。”陆胜男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见见,她想知道对方是谁,顺便澄清一下,不然以后在盛世她难以服众。 “我陪你去吧。”宋煜然起身,很是担心。 “不用,出不了什么事。” 陆胜男坚持,宋煜然见状,以为她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不愿他知道,只是闷闷地点头。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事让人来叫我。” 陆胜男点头,去了1208贵宾室。 “陆经理,要不别去了吧……”随行的侍应生有些担心,“他们带了好多保镖呢……” 陆胜男想了想,既然对方出行都带着保镖,想来不是有权便是有财,无论是以个人身份,还是盛世总经理的身份,她都得去。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是? “那你去保安室里看看何队长在不在,若是方便的话,让他一会儿带几个人过来。” 多年以后,再想起那一晚,觉得好似是命运的分水岭,又或者,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他说的那样,不过是四个字:在劫难逃。 ? 推开门的一刹那,陆胜男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八个一身黑色服装,带着墨镜的男人一字排开,气场十足。商务套间的休息室里,棕色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考究眸色沉沉的贵妇人,另一个,却是熟人。 常家二公子,常桥。 陆胜男尚未上前,便被一旁站着的高大黑衣男子给反手制住了肩膀,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心中滚过万千念头,陆胜男压住心里的惊慌,忍着肩胛骨传来的阵痛,迎着那女子瘆人的目光,只问坐在她身旁的常桥:“不知道常公子这是几个意思?” 厚厚的窗帘遮挡住了整个城市的灯火,琥珀色的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有着扶桑花图案的羊绒地毯被一双黑色的皮鞋翻来覆去地刮蹭,那朵紫红色的扶桑花好似开了败败了又开…… 陆胜男细细回想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却依旧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眼前的人。 常桥微微侧了身,上次段墨发狠胖揍他一顿的惨痛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好似旧日伤口又痛了起来。已经到了七月底,江城正是热得厉害的时候。常桥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也不看陆胜男,哑着声音冲身边的女人说:“姐,要不再问问清楚?” 江意如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脸上全是狠戾。踩着高跟鞋迅速起身,脸上挤出笑容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显眼。 头皮一紧,陆胜男的头发被江意如狠狠地拽住,再好的粉底也遮挡不住江意如脸上的憔悴之色。陆胜男忍着头顶传来的剧痛问她:“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江意如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江意如扯着陆胜男的头发,这忽然的一耳光落在脸上清脆响亮,打得陆胜男耳边嗡嗡作响,不及她反应,又是一耳光落在脸上……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嘴里有了腥田的味道,不过须臾的功夫,陆胜男白皙的脸就肿了起来。 陆胜男被黑衣男人抓着肩膀按在了地毯上,江意如扇了陆胜男十个耳光后停了下来,看着她肿胀的脸吃吃笑了:“不过是一张脸,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当年我跟他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都是贱人!” 陆胜男尚来不及分辨,江意如抓着她的头又狠狠地朝着地上撞去。从小到大,再多的糟心也只是心理上的,陆胜男虽不是什么高门名媛,却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顿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地,意识都迷糊起来。巨大的外力使得额头触及毛茸茸的地毯时发出“砰砰”的闷响,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几乎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四肢百骸都只剩下疼痛这样一个感触。 常桥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终究是忌惮着那晚江景白说过的话,起身拉住了已经丧失理智的江意如:“姐,够了。” 江意如跌坐在地上,失声尖叫:“够了?怎么会够?是她先勾引我老公的,是她让那个王八羔子和我离婚,这两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今天就算杀了这个贱人也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气!” 江意如满脸的狰狞之色,眼泪氤湿了她的妆容,越发显得她面色可怖。常桥用尽力气才让她放开了陆胜男,将江意如从地上拉起来,江意如抬脚,狠狠的踩在陆胜男的背上,细长的高跟鞋几乎要穿透陆胜男的脊骨,疼痛让陆胜男忍不住叫出声来。 “姓陆的,我告诉你,你想登堂入室,门儿都没有!除非我死,除非我死!你们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江意如状若疯狂,挣开常桥的手,从酒柜里拿出陈列其中的酒瓶就要往陆胜男头上砸下去。 常桥看着已奄奄一息的陆胜男,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安,急忙拦住她:“姐,会出人命的!” 陆胜男早已听不见外界的声响,耳边嗡嗡做响,脸上背上,额头上,整个身体似乎都失去了重量,只余疼痛。她连挣扎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意如手里的酒瓶被常桥夺了下来,她指使站立两边的黑衣人:“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只要不打死,让她越痛越好!” 密集的拳打脚踢让陆胜男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然而疼痛好似这夏日的灼灼阳光,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她渐渐连呻吟叫疼的力气都无,鼻尖充斥着血腥味,睁眼闭眼的间隙,灯光便忽明忽暗,有那样的一瞬间,陆胜男觉得自己好似从生走到了死,又从死回到了生。 又是一脚落在她瘦弱的脊背上,似乎有骨骼断裂的声音。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近到她在这样的生死间隙看到了幼年时赤身承接陆海涛刀斧砍伐而亡的母亲,陆胜男闭上眼,却看到了十七岁时的江景白,他细碎飞扬的头发,他暖如晨光的笑…… 鲜血自嘴角流出,陆胜男残存的意识里,过往的年华里如同破碎的电影,一帧帧影像在眼前晃过。 可是她所有的记忆,都只剩向暖,还有江景白的脸。如此单薄苍白,又如此繁盛。 ? 宋煜然带着段墨来到1208破门而入的时候,陆胜男早已不堪暴虐昏迷过去,深色的地毯染着血,越发暗沉。 突然出现的段墨和宋煜然让常桥有瞬间慌乱,江意如却很是不开心有别的人闯进来。 “你们是谁?”江意如厉声问道。 宋煜然看着地上躺着人事不知的陆胜男,早已面目全非。顿时觉得气血翻涌,急忙俯身想要去抱她。 段墨赶紧伸手大声制止:“别动她!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宋煜然停了动作,有些六神无主:“要怎么办?怎么办?” “叫救护车啊!”段墨也焦灼的吼道! 宋煜然这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江意如却气急败坏地抢了手机砸到了地上,失声叫道:“谁都不许救她!这点儿痛算什么?算什么!” 段墨眸色发沉,拿出自己的手机,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逼近的江意如,那样的眼神太过森凉,好似他看的不是江意如,而是一个死人…… 江意如浑身发冷,理智有了些许回笼,报复的快感渐渐退却,屋里的血腥气渐渐浓烈起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可是一想到这几年她支离破碎的婚姻,又狠戾起来,冲着带来的打手喊:“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两个给我撵出去!” 段墨恰在此时挂了电话,看着围拢过来的四个精壮男人,冷笑一声,打开酒柜,随手拿了一瓶酒,在他们尚未靠近的时候,“砰”的一声打破了酒瓶,紫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 宋煜然小心翼翼地护着陆胜男,不让他们靠近,眼里渐渐泛起红丝。 段墨想,他好似很多年不曾这样大动过肝火了,一身筋骨都犯了懒。可是对付眼前的几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还是没有问题的,段墨抄着破碎而锋利的玻璃瓶,看也不看直直刺入朝他挥来的手心,惨叫声迭起…… 段墨狠辣,曾经打过黑拳,打过散打比赛,等闲人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江意如带来的八个打手悉数倒下,惨叫声连连。 江意如看着如同黑面煞神的段墨,惊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眼神过来,常桥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舌头打了结,连话都说不连续。 “段哥,是她,她勾引我表姐夫,是她先勾引表姐夫的……我姐夫……我姐夫为了她要和我姐离婚……好多年了……” “你血口喷人!”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宋煜然气急,“陆胜男早就嫁了人,还有了儿子!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勾引你姐夫?!” 宋煜然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干净,更多的却悔意。早知如此,他刚刚就不应该听她的话,若是他跟着来,又岂会如此! 不过是十几分钟未见,便成了这样的局面! 江意如失声尖叫:“你撒谎!她怎么可能有孩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常桥也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结的婚?这不可能……” 段墨一脚踩在被打趴下的一人背上,使劲儿捻了捻,冷声道:“陆胜男会去偷人?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江意如也顾不得害怕,俯身就朝陆胜男靠过去。 “你还想做什么?”宋煜然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靠近陆胜男分毫。 “手机!把她的手机给我!”江意如连声说着,“肯定是她!怎么可能不是她!” 然而结果是那样的显而易见,陆胜男的手机干净如同白纸,来来回回的联系人不过就是那么四五个。江意如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发抖…… 宋煜然却顾不得和他们计较,因为陆胜男的情况很不好。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宋煜然抱着她的头,黏腻湿滑的鲜血很快浸透洒满他的手掌,触目惊心。 “陆胜男,陆胜男……”宋煜然声音焦急黯哑,他想要擦去她嘴角的血液,然而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大片大片的恐慌随着房间里的冷风自两肋穿过,“救护车在哪里!救护车呢!” 江意如脸色灰败,跌坐到地上:“怎么会不是她,怎么可能不是她……” 段墨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陆胜男,大片的血渍让他头晕目眩,从江意如手里抢过陆胜男的手机,段墨抓着江意如的头就往地板上撞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不打女人?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段墨抓着的江意如的头发,逼着她看着陆胜男:“你给我好好记着,若是她有什么事,我要你生不如死!” 随后放开了江意如,直直地看着常桥,目若寒霜。 常桥吓得双腿发软,急忙扶住江意如,声音带了乞求:“段哥……” 段墨暴戾地一脚踢开他,随后又踢了他好几脚,踩着他的手恨恨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伤成这样,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常桥此刻直悔得肠子都打结,连痛都不敢叫。 112.112相思积岁月(4) 安保队的何队长带着人姗姗来迟,见到房间里的场景也吓了一跳,最近的救护车离盛世也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眼看陆胜男吐血不止,十有八*九是伤到了脏器。于是又安排下属叫来盛世的医护人员,做临场的紧急处理。 因为盛世历来寻仇的、争风吃醋的、逞强斗狠的情况常常发生,因而盛世里有个医务室,此刻也幸好有个医务室。宋煜然看着陆胜男鼻青脸肿的面庞,额头高高肿起,如此触目惊心,唇角的点点殷红越发刺眼撄。 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急救中心的电话,宋煜然觉得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消减心里铺天盖地的恐慌。 常桥和江意如早已瘫倒在侧,段墨看着人事不醒的陆胜男,眸色沉沉,刚刚与那几个打手厮打时手臂挂了彩,被利器划破的肌肤渗着血,沿着手臂流下来,蜿蜒成线,段墨丝毫不觉。 如果她有事……段墨拧着眉,暴虐的气息一点点胀满了胸腔。 宋煜然握着陆胜男的手,面色惨白,一米八几的身体此刻写满惊慌和无助。 然而比救护车更先到的却是一身睡衣的江景白。 “陆胜男在哪里?”江景白还穿着人字拖,白色的睡袍宽松地套在身上,头发凌乱,大口大口喘着气,进了门抓了段墨衣领就问道。 段墨愣了愣,下意识地侧了身,想要遮住陆胜男的身体。 然而,只是徒劳偿。 只是一秒,江景白就松开了段墨,段墨急急地挡在他面前,未等开口,胸口就被江景白狠狠地砸了一拳:“滚开!” 巨大的力道让段墨后退了两步,胸口隐隐作痛,江景白疾步走到陆胜男面前,宋煜然仓惶的脸刺痛了他的眼睛,就好似高中毕业的那晚,他表白失败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表情如出一辙…… 常桥扶着江意如,后背起了一层汗,顶着江景白的视线,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恨自己鬼迷心窍,听了江意如的一面之词就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下想要善了,就是一个字:难。 房间陷入诡异的静谧,江景白只是看了一眼陆胜男就挪开了视线,穿着木屐的脚踩上了常桥的肩膀,坚硬的木屐硌得生疼,常桥咬着唇,僵着身体不敢动。 “谁给你的胆子?”江景白的声音似冬日的冰霜,不带一丝温度,“是不是上次我说得不够清楚?” 江景白脚下用了力,常桥被踩住的右肩顿时垮下去几分,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江意如急忙去掰江景白的腿,却撼动不了分毫。 “不关他的事,都是我做的!”江意如额头还微微泛红,有些狼狈地解释,“是我……” “滚!”江景白只是一个眼神,江意如就放开了手。 他的眼神太过森凉,比之段墨,更冷冽几分,江意如心头发凉。 好在此时救护车的警笛声渐渐变得嘹亮清晰起来,常桥大大的松了口气,宋煜然急急地跑到窗口,拉开窗帘,恨不得救护车立马就能从窗口闯进来。 江景白收了脚,常桥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江景白的气势所摄,软软地靠着酒柜,心惊肉跳。谁知下一秒,江景白便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疼痛伴随着江景白的怒气:“她是女人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不是。你伤她一分,我便还你十分。” 宋煜然忽然大叫起来:“来了来了!医生来了!” 然而医生检查的结果却不怎么好:肋骨断裂,内出血,脑震荡…… 陆胜男被抬上担架,医护人员看了看屋内的人,皱着眉问道:“谁陪病人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我!” 宋煜然和江景白异口同声地回答,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别扭地转开了头。 段墨拉了拉江景白的胳膊:“我和宋煜然去就好了。” 江景白想要说点儿什么,被段墨打断:“大小姐应该还在皇廷洗浴中心吧?” 江景白身上的浴袍,脚下的木屐,不就是皇廷洗浴中心的么? 直到宋煜然和段墨离开,江景白也不动常桥,就这样走了。 骑着自己的机车,戴上头盔,“盛世”两个字闪着七彩霓虹色,格外的辉煌耀眼。江景白回头看了一眼,机车轰隆的马达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 陆胜男是被疼醒的,也口渴得厉害,嗓子火烧火燎地难受。 宋煜然被陆胜男微弱的声音惊醒,眼里带着惊喜。 “陆胜男,你要什么?” “水……” 宋煜然急忙拿了水来,扶着陆胜男的头喂她,段墨买了早餐回来时就正好看见这一幕。 陆胜男觉得全身都疼,喝了水,又闭眼沉沉睡去。 段墨看着陆胜男苍白没有血色的唇,不过是一夜,脸上青青紫紫的斑驳伤痕越发显眼,简直难看到不忍直视。 “你不用去上班?”段墨没忍住,看着宋煜然掐了无数个电话后终于问起。 “下午有个合同需要签。” “那你去忙吧,我先看着她。” “那怎么行?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段墨只觉得这话刺耳:分明是说他是一个外人。可是,宋煜然算哪门子“内人”? “她家里人电话你有吗?” 宋煜然摇摇头,语气里有着愤懑:“也不知道她老公一天天忙什么,陆胜男彻夜不归,也不打个电话问一下。” 段墨嘴角抽了抽,他可能比宋煜然江景白更加清楚,所谓的“老公”是怎样一个幌子…… “对了,她手机不是在你那里吗?给她老公打个电话吧。”宋煜然又提议到。 段墨这才想起她的手机还在自己这里,于是掏出来看,然而锁屏了,没有开屏密码,也是枉然。 “试试她生日?”宋煜然也没辙,想了想,“0707,你试试。” “她生日是七月七?”段墨讶然,那那天江景白订婚…… “农历,就是七夕那天。” 段墨摇摇头:“不是。” 宋煜然有些焦躁,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要不我去她家看看吧……” “打开了。”段墨不急不缓地开口,翻了翻通讯录,“还是叫向暖吧。” “为什么不叫她老公来?” 自他回来后,几次三番说要和陆胜男老公一起吃饭,却每每不得成行,心里早就有了成见。即便现在在外地出差,妻子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道不应该回来吗? 段墨也不说话,只是拨通了向暖电话,言简意赅地说了陆胜男受伤需要住院,对于向暖的提问一概不答。 “哎,你怎么知道陆胜男的开机密码?”宋煜然想起来,又问道。 段墨冷冷地扔下两个字:“猜的。” 大概是因为疼痛,即使睡着,陆胜男脸上也是痛苦之色。段墨坐在床边,看着点滴出神。 多么简单的密码:0630,意料之内,却又意料之外。 这样的感情,段墨觉得自己理解不了。昨晚看着她鲜血横流的模样,他是害怕的。天奇哥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前一刻还和自己谈笑风生,转眼就天人永隔。 那样的鲜血淋漓,好似被打翻的颜料,里里外外都是刺目的红色,让他晕眩。 赵天奇和他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他也理解不了。段墨问过,他记得那天他异常沉默,而后和他说,段墨,分开生活对感情是致命的,电话或者是邮件都没有意义,不能紧紧拥抱,感情就毫无意义。 而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不能和同道以外的女人一起生活。如果人间是地狱,这里就是地狱的地狱。赵天奇懂,段墨也懂。 可是,为什么毫无意义的感情,陆胜男可以多年如一日,这样毫无意义地坚持着? 段墨不懂,就好比他同样看不懂江景白一样。 明明没有意义…… ? 向暖来看陆胜男的时候,陆胜男已经醒了,只是没什么精神,中度脑震荡带来的后果是明显的,段墨和她说话,陆胜男的反应远比平常迟钝许多。 “段墨,我不想说话,头疼,耳鸣。”陆胜男看着白色天花板,哑着嗓子说道。 段墨看着她蔫头蔫脑的模样,想要嘲讽的话也说不出口。 “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 “嗯。” 陆胜男胸口很疼,她也知道自己伤得不清,受伤时发生的事变得模糊,记得不太清楚。可是她却记得江意如说过的话,现在想想,大概明白自己这一场无妄之灾是怎么回事。 向暖没有想到陆胜男会伤得这么重,看着陆胜男脸色青紫交错的斑驳伤痕,很快就红了眼:“哪个王八蛋做的?我他妈的弄不死他!” “你别动她!”段墨及时制止了向暖想要抱陆胜男的动作,“肋骨断裂三根,内出血,不宜搬动!” 向暖吓得立马收回手。 “到底怎么回事?盛世的保安都是吃素的吗?!” 陆胜男冲她摇头:“你坐下。段墨,你出去一下可以吗?” 段墨嗤笑一声:“不用赶我出去,她那点儿破事儿还想瞒着谁?” “段墨……”陆胜男语气里带了些许乞求,直直地看着他。 段墨撇撇嘴,给了向暖一记白眼:“医生说,她最好是静养!” 段墨明显是话里有话,向暖正想反驳几句,陆胜男伸出手拉了拉向暖的手指,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暖暖,你认识江意如吗?” 等陆胜男稍微清醒一些,段墨就告诉了她前来寻仇的女人的名字。 向暖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怎么会知道她?” “嗯,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拜她所赐,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向暖声音高了好几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是她把伤成这样的?” 陆胜男虚弱的点点头。 “怎么会……”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向暖喃喃,无力地坐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暖暖,若是不爱高子豪,不用再勉强自己。”陆胜男最终只是轻声说道。 “胜男,对不起。”向暖想要握她的手,可是在看到陆胜男手背上肿起的那一块,红得发亮,终是没敢去碰她。 和向暖相知多年,陆胜男怎么会看不懂她眼里的愧疚和悔恨? “暖暖,不用这样,我没事的。”陆胜男轻声安慰,“正好这段时间过得很累,听说要修养三个月呢,也挺好的……” “胜男,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向暖打断她,语气带着哽咽,“都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都好……” 陆胜男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惨白。向暖手足无措地看着,不敢碰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胜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全身都是伤,一咳嗽起来那些伤口更加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遭受了怎样的虐打,向暖看着陆胜男毫无血色的唇,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暖暖,其实我很庆幸,”等到平复了,陆胜男喘着气轻轻笑了笑,嘴角疼得厉害,“幸好昨晚江意如找的是我,不是你。” 向暖愣住了,拿着电话想要进门的段墨也愣住了。 “为什么?明明和你没有关系……” “因为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啊。况且,我总是比你抗揍一些的……” “陆胜男,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向暖哽咽着,眼泪流下来,“都是我的错,凭什么要你来承担?”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可是,陆胜男清楚,江意如想要找到那个人,是向暖。 那天清晨接到的那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大概就是江意如的老公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上次常桥在盛世闹事,会说出弥补她喝不了交杯酒的话来了…… “什么叫你了无牵挂?你还有安安,还有陆叔叔,还有我!” 陆胜男笑了笑,也不和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轻声说:“暖暖,和他断了吧。” 向暖流着眼泪狠狠的点头:“已经断了的,你放心。” “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 陆胜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的点头。 “是不是很痛?要不要喝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嗯,有点儿痛。什么都不想吃,我想睡会儿。”陆胜男精神很差,“可能这两个月都不能回家,安安离不了人,你晚上都回我那边,或者把安安带回家照顾吧。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陆叔叔……” “你别说了,”向暖看着她不过是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头上就起了汗水,很是内疚,“睡吧,我都知道的……” “暖暖,不要告诉江景白……” 向暖有几秒的怔愣,然后才点头:“我没事和他说什么……” 段墨倚在门框上,对着电话叹口气:“她刚刚吩咐向暖,不要告诉你她受伤的事情。”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而后便直接挂了电话。 段墨看着眼睛微红的向暖,皱了皱眉:“这里暂时有我看着,你去帮陆胜男收拾点儿换洗衣物来吧。” “你是谁?”向暖蹙眉,刚刚只顾着陆胜男的伤势,现在才注意到段墨。 一夜未睡的段墨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瘦削的脸越发的沧桑。 “向大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前段时间还在江哥的订婚礼上见过,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是段墨。” 向暖这才记起来,那天临走时她看见向恒和他说着话。 “你怎么认识胜男?怎么会在这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谁?” “这好像不关向大小姐的事吧?你若是这么得闲,倒不如给你的好情郎熊先生打个电话,问问这事怎么解决?” 向暖脸色一白:“你怎么会知道他?” “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知不知道,而是你若是不想全江城的人都知道的话,最好先想想怎么善后!据我所知,熊景天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等到向暖心神不宁的离开,段墨看着手里陆胜男的手机,暗暗咬牙:都是一群蠢货! 113.113相思积岁月(5) 盛世里因为陆胜男被打,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赵恒之得知消息后很快就赶了回来,看着脸上青紫瘀狠斑斑错错的陆胜男,火气不小。 “都伤成这样了,还这样轻易放过她?不过是个无知女人,有我在,你怕她做什么?” 陆胜男看着赵恒之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心下微暖。想要笑,却扯动伤口,疼得直抽气。 “笑什么笑?”赵恒之没好气的白她一眼,“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要我说,直接告到公安局,不让她进去蹲个三五年都难消我心头之气!撄” 陆胜男微微侧了侧身,语气不无怅然:“何必呢?再说,这件事虽然是她偏激了些,但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赵恒之如何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终究意难平罢了。 “也就你心宽,要是我,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哪里是我心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陆胜男语气淡然,“但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赵哥,你可千万别插手。偿” “你为着别人的名声着想,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名声想想?这还没嫁人呢,摊上这事,要点儿脸的人家都不会要你!” “以前没有这事,不也没人要我?可见名声这回事都是当不得真的。”陆胜男微微眯眼,看着窗外的日光,眼前却又晃过江景白的影子。 并不是她多善良,但是这几天听段墨说起,江意如的老公熊景天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虽然还达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是却也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颇有影响力。若是真如赵恒之所说,将江意如告上法庭,澄清了事实又能怎样? 她痛也痛了,还要搭上向暖的名声,原本就紧张的父女关系,若是被向恒知道,还不知道该怎样地覆天翻。况且陆胜男觉得自己还是更希望向暖可以就此停留下来,为高子豪,也为安安。 这一场无妄之灾,虽然不是她种的因,但是在陆胜男看来,向暖和自己,无论谁受了这样的果,都没什么差别。 “赵哥,你曾跟我说,你们道上混的人,都特别讲究因果报应?” “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是亏心事做多了,自己给自己留的余地罢了。” “可是,我信。”陆胜男看着他,清浅一笑,“所以,就当做是我替向暖还了这一报吧。赵哥,这件事,到此为止可好?” “这事儿你别管了,打了我的人,就想这么算了?让我的脸面以后往哪儿搁?” 宋煜然正好推门而入,虽然听说过赵恒之,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听了这话,下意识的便认为他是陆胜男的老公,进了屋,见到赵恒之,未免有些失望。 虽然说不上是五大三粗,却也和他想象中温润如玉的模样相去甚远。 最重要的是,赵恒之看起来,比陆胜男大了一圈不止! “哟,这是谁啊?真是难得,还能记起陆胜男来!”宋煜然心里存了气,陆胜男住院快一周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老公来探视,语气难免就带了些嘲讽。 赵恒之是谁?怎么会听不出宋煜然语气里的不满,心下诧异,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最近有点儿事,没能及时回来,确实对不住了啊,胜男。” 陆胜男直摇头:“本就不关你的事,赵哥你这样倒让我无地自容了。给盛世添了麻烦,你不怪我就很好了。” 宋煜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认错人了,未免有些讪讪。于是只得晃了晃手里的饭煲:“今天难得我空闲,给你带了冬瓜排骨汤。” 陆胜男心里承他的情,却还是轻笑:“每天都这么补,等我出院,起码要胖上好几圈。” 这一周来,因为伤势较重,陆胜男胃口不好。宋煜然几乎每天不落的给她送各种汤,冬瓜排骨汤、莲藕猪蹄汤、香菇乌鸡汤、鲫鱼汤等等,变着花样的给她送吃食,因为忙着公司开业的事情,宋煜然常常很晚才来看她。 却也一天不曾缺席过,即使偶尔来了,只是看一看,说两句话。 宋煜然不以为然,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的气色,点点头:“看起来好歹有个人样了。” 赵恒之支着下巴看他们聊天,脸上渐渐染上笑意。 “宋煜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啧啧,前两天一脸洋葱色,红得发紫啊!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宋煜然翻了个白眼。 “吓到宋大少爷了,真是抱歉!”陆胜男说得咬牙切齿。 宋煜然将排骨汤盛好递给她:“趁热喝了吧,瞧你瘦得,都没几两肉。” 赵恒之在一旁附和:“对对对,我就说你太瘦了,弱不禁风的。多吃点儿!” 陆胜男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照这样补下去,等我出院,我都变成圆的了。” 向暖心存愧疚,请了高级护工照顾她,还专门在医院附近租了套小居室,雇了厨娘负责给她做饭。陆胜男叹口气,有些无奈。事已至此,若是她不接受向暖的好意,估计那些内疚的情绪可以把向暖逼疯。可是,天天四五顿的营养滋补餐吃下来,陆胜男觉得等到出院,她家里衣橱里的那些衣服都可以换了…… 宋煜然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陆胜男看。陆胜男不禁莞尔,还是慢条斯理地将汤喝了。 “我还有事,晚点儿就不来看你了。” “合着你就是专门来给我送汤的?” “不然呢?”宋煜然收拾了餐具,“伤成这样也没见你老公过来看你,哎,陆胜男,你别不是被人戴绿帽子了吧?” “胜男什么时候……” 陆胜男飞快地打断赵恒之:“宋煜然,闭上你的乌鸦嘴!他只是忙而已……” 宋煜然嗤笑一声,不置可否:“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提醒一下你而已,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要是忙,就别过来了。我没什么事的……” “陆胜男,你这是嫌我烦?” 陆胜男嘴角抽了抽,看着宋煜然一副“你要是敢说是我就和你绝交”的傲娇表情有些头疼。 “怎么会?只是觉得你每天都来给我送汤,还要忙你公司的事情,未免太辛苦……”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现在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宋煜然很是不高兴的走了。 等到病房门被关上,赵恒之心中疑惑:“这是你朋友?我怎么没见过……” “嗯,高中同学。才从英国回来不久。”陆胜男已经有些累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喏,就是上次跟着江景烨和刘总一起来的那个美女,林荷的男朋友。” 赵恒之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的表情。 “刚刚你这同学说,你老公?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咳咳……”陆胜男被赵恒之一脸的好奇给惊到了,“那个,说来话长。总之,赵哥你别说漏了就行……” 赵恒之见她一脸为难的模样也不再追问,拍了拍衣服起身:“看你精神也不太好,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先回盛世了。你要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养好身体最重要。” “赵哥,”陆胜男迟疑地开口,“江意如那里……” “我说了,这事有我呢。虽说你有心放她一马,可是既然来我的地盘打了你,这事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也不全是为了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陆胜男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且不说江意如打的是她,赵恒之名义上的义妹,就凭她能带了打手打了盛世的员工,赵恒之若是不让江意如付出点儿代价,别人还当盛世好欺负呢。 “麻烦赵哥了!” 赵恒之挥挥手:“你啊,就是跟我太客气!你放心,只要他们识趣,我也不会拿他们怎样。当然,这件事也传不出去,影响不了谁。” 陆胜男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名声倒无所谓,只是不想让向暖被别人品头论足…… “你就是烂好心!懒得说你,走了!” 尽管已经过去五六天了,可是不过是和他们说了这样一会儿话,陆胜男依然觉得累得不轻。好在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晕眩呕吐感,盖着向暖特意从家里拿来的被子,陆胜男困顿地闭眼睡觉。 ? 江景烨带着粉色玫瑰配白色满天星的花束来看陆胜男的时候,她正睡得沉。 八月的江城总是格外闷热,傍晚六点多,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病房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盛夏的知了躲在窗外枝繁叶茂的榕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和病房里空调机扇动扇叶的声音竟意外的和谐。 江景烨没有叫醒陆胜男,脱了轻薄的西装,露出被汗湿的衬衫来。挽起袖子,凉风一吹,顿时觉得凉快不少。窗台上的雏菊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正繁盛热闹地开着。 江景烨寻护士要了个白色的插瓶,颇有耐心地将自己带来的那束花拆了,又将那束雏菊也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插花。 暖色的夕阳从窗外穿进来,光晕浅浅四散开来,带着淡淡的暖,柔和明亮,将江景烨修长挺拔的身影映照在光洁的墙面上,一室宁静。 陆胜男醒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侧影。他的脸隐在夕阳古铜色的光晕里,那样棱角分明的侧脸,陆胜男忽然觉得眼角酸涩。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他。 “真是抱歉,可惜我不是他。”江景烨插好最后一支玫瑰,语气淡淡地开口。 “我知道。” 陆胜男声音有些黯哑,情绪却不见多失落,江景烨挑眉,拿着插瓶放到了离病床旁的桌子上。 陆胜男看着那些花有些意外,十分中肯地评价道:“很好看。” 江景烨轻笑:“倒是难得你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不过,谢谢夸奖。” 看着那一束粉白黄红相间的话,心情好似都明媚了几度。陆胜男勾唇,心里的怅然也消减了不少。 陆胜男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景烨指了指窗台上尚未收拾的剩下的花和包装纸,语气平淡:“之前在外地出差,听秘书说你出事了,就来看看。” “有心了,谢谢!”陆胜男说的是那束花。 江景烨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道:“听说伤得不轻,谁这么狠?” 陆胜男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见她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江景烨难得的没有追根问底。 “刚刚见到不是景白,是不是很失望?” 陆胜男微微一怔,而后才微微摇头:“并没有。” 是真的没有觉得失望,即使江景烨和江景白的侧影像了十分,她也能认出来那不是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一种感觉。高中时物理老师说的磁场,大概是这样的吧?从认识江景白的第一天起,她总是可以轻易地在人潮中认出他来。 多年不见,这样的“超能力”丝毫没有消褪,反而愈发精练起来。 方才她睁眼看见江景烨的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他。并没有失望,反而是庆幸。宋煜然有句话说得没错,养了几天,才稍微有点儿人样。脸上青紫斑驳的伤痕,看起来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她不愿意以这样的模样见到他,尽管多年以前,江景白就见过更狼狈的自己。 “上次参加他订婚礼时的那件旗袍,不知道能否还给我?” 114.114相思积岁月(6) 陆胜男拧着眉,想了想,终究问出来心底的疑惑:“江景烨,那天你让我穿上那件旗袍去赴宴,到底想做什么?” 江景烨轻笑了一下,语气很是平淡:“只是想看看,你和她,谁更配这衣服一些。” 敷衍的味道那么明显,陆胜男也不意外,轻轻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那件旗袍去了哪里。撄” “是吗?” 陆胜男面不改色地点头:“千真万确。” 江景烨似乎并不意外她这样回答,不置可否,嘴角微微翘了翘:“你这么不讨喜,活该被人揍。” “彼此彼此!” “呵,你倒是一点儿都不肯吃亏!” “江景烨,”陆胜男望着桌上那束明媚的花微微有些出神,“你这样处心积虑接近我,到底想做什么?偿” 江景烨面色不变,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越发张扬起来,无端就让人觉得凉薄。 “小时候,江恒总是和我说,江景白是我亲弟弟,我是他哥哥,得让着他。小到一道甜点,一件玩具,大到限量版的车,甚至于到了后来的江氏继承权,我都得让着他。” “可是,陆胜男,凭什么他比我小,我就要让着他?” 江景烨勾了勾唇,嘴角微弯,凝成一个冷笑:“难道就凭张韵然比我妈年轻?还是说,凭她床上功夫比我妈好?” 陆胜男听着他嘲讽的语气,心里一跳,眉心微皱。 “怎么,听不得我说他妈妈坏话?”江景烨不以为意,“可是这算什么?好歹她成了江董事长夫人,而我妈呢?至死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连尸体都是好几天后发臭了才有人发现。” “江景烨,”陆胜男抿着唇,有些无措,“张阿姨也走了……” “陆胜男,我这人,从来不信什么逝者为大。你以为她死了,前尘往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吗?未免也太便宜了她一些!”江景烨眉梢挑了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胜男,声音好似鬼魅:“我自来是孤家寡人一个,最是看不得自己讨厌的人过得滋润,很不巧,偏偏江景白是我最讨厌的那个!”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江景白的敌意,陆胜男有些无奈,忧愁不减。 “现在的他,哪里就过得滋润了?那些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和我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江景烨却不再说话,幽幽地看了陆胜男几眼,看了看时间,起身准备走。 “陆胜男,早晚你会知道,和你有没有关系。”他拉着门把手,忽然回头冲陆胜男笑了一下,“至于江景白,从他出生起,就注定我和他不能和平共处。” 江景烨走了,陆胜男靠着枕头,看着窗外的残阳,想着江景烨说的话,觉得很是烦躁。 ? 在看到熊景天的脸时,陆胜男才明白,一向骄傲的向暖,怎么会放下身段做了他的情人。 熊景天已然不再年轻,然而保养得宜,虽然年过不惑却依旧风度翩翩。而那张脸,和记忆里白司念的眉眼,至少有七成相似。 陆胜男看着他,微微失神,心里却是狠狠地揪着疼,为向暖的痴念,也为她不值。所有的困惑都有了答案,然而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难受。 于白司念而言,向暖不过是江璐不在时的调剂品,而于向暖而言,白司念却是这样深刻地刻进她的生命里,比如安安,比如,眼前的熊景天。 “陆小姐,我很抱歉。”熊景天放下花束,面色歉然,却依旧风度不减,处处透露出岁月积淀下来的成熟与涵养。 陆胜男歪着头看他,冷冷地,讥诮地问:“抱歉什么?抱歉你夫人打了我,还是抱歉你辜负了两个女人的青春?” 她不知道向暖是什么时候跟了他,但是显然时间也不会短。然而即使情非得已,婚内出轨,足以抹杀他所有的理由。 面对陆胜男充满怒意的质问,熊景天不见丝毫窘迫,依旧从容。 “我和江意如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商业联姻,若非当年她使了手段,我是不可能和她结婚的。遇到暖暖的时候……” 陆胜男只觉得胸口翻滚,不客气地打断他:“熊先生,既然不愿,当初何必娶她?得了人家的好处,又不想付出,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来那晚江景烨也是这般嘲讽自己,心里的懊恼更深了几分。 不过是人之常情。 面对陆胜男的责问与鄙夷,熊景天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似乎胸有成竹:“陆小姐放心,我会给暖暖一个交代的。现在,我正和江意如办理离婚手续。到时候,我会光明正大的迎娶暖暖……” “还是不用费心思了,熊景天,我不会嫁给你的!” 给陆胜男送饭来的向暖恰好听见这句话,眉头紧皱,盯着熊景天的眼睛似乎都要冒出火来。 “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你,从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向暖冲着熊景天吼道。 陆胜男住院以来,向暖既要照顾陆胜男,又要顾及安安,还要上班,所以消瘦了不小,面色也不太好。然而比身体更累的却是来自心底的愧疚,若不是她执迷不悟,肆意妄为,又怎么会连累到陆胜男? 每每看到陆胜男捂着胸口,连咳嗽一声都会痛得冒汗的模样,她恨不得一刀废了江意如!比这样的恨意更让她难受的是心底连绵不绝的愧疚,以及害怕被高子豪知晓的忐忑,种种情绪让她备受煎熬。 若是没有做这些荒唐事,何以至此? 熊景天看着向暖,对于她的气急败坏丝恍若未见,嘴角绽放出一个笑来:“暖暖,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会做到的,我和她马上就要离婚了。” “你给我滚!滚出去!”向暖放下餐盒,推搡着熊景天,然而她气力小,纵然用尽了力气,哪里又推得动熊景天? 熊景天抓住她推搡自己的手,兀自笑着:“暖暖你再等几天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 陆胜男冷眼看着熊景天的笑容,莫名觉得心口发寒。 “熊先生,我有些累,你先回去吧。”陆胜男出口打破他们这诡异的对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向暖听见陆胜男说累了,狠狠地踩了熊景天一脚,熊景天吃痛,向暖才从他的桎梏下逃开。 “胜男,是不是头晕?哪里痛?”向暖伸手贴上她额头,十分关切。 陆胜男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只是有些胸闷。” 眼角余光看到熊景天痴迷地看着向暖的模样,心口一跳,正要说话,熊景天却又恢复了之前温润的模样,笑着和她说:“既然陆小姐不舒服,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致歉。” “熊先生的歉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不必再麻烦了。” 熊景天却恍若未闻,冲着向暖温柔一笑:“暖暖,等着我!” “滚!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向暖随手抄起陆胜男床边的一本书使劲儿砸了过去。 “啪嗒”一声,熊景天微微侧身躲过书,看着落在地板上的书本,古怪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胜男,他有没有怎么样你?”等到熊景天关上门,向暖焦虑地看着陆胜男,恨不得脱了她衣服仔细检查一番的模样。 陆胜男微微摇头,却觉得熊景天看着向暖的眼神格外瘆人。 “暖暖,以后离熊景天远一点儿。” “我真的没有和他再联系过了,从云南回来以后就没有了。” 陆胜男侧头看她,眉心的忧虑不减:“我总觉得,熊景天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向暖不以为意:“胜男,我没那么不要脸,还会和他继续来往。若是我无意,任他是谁,都不会动摇我。” 陆胜男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不再提起。 和向暖一起吃过饭,陆胜男忽然很想念安安。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向暖妈妈在带着安安,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会不会不习惯。 “我忽然想安安了。”陆胜男靠着枕头,觉得住院的日子真是折磨,整日躺在病房里,无聊透顶。 向暖正收拾餐具,听见她这样说,把手机地给她:“知道你会想他,所有每天都有拍他的照片,自己翻翻吧。” 陆胜男求之不得。 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不见,却觉得过了很久,安安似乎瘦了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依旧爱露出那为数不多的几颗乳牙,直教人心都萌化了。 翻着翻着,却在相册的最上面翻出一张证件照。 照片里的少年留着短碎发,白底蓝边的校服,眉眼青涩,嘴角微扬,笑得如同晨光,光芒万丈。 她忽然就想起高中时,她和向暖悄悄躲在学校体育室的门后,扒着门框偷看篮球队的男生练球的样子来。 “胜男,你看,那个就是白司念。是不是很帅?”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眼前收拾餐具的向暖和高中时门后因为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而笑得心满意足的向暖重叠起来,那样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心脏,震得她四肢发麻,浑身都痛。 照片里的少年,明明就是高中时白司念的模样。 陆胜男想起自己尘封在书架高阁里的那个铁皮盒子来,那里是她珍藏的回忆。 关于她和江景白为数不多的交集的回忆。 陆胜男退出相册,心底的酸涩一直蔓延至眼角,那么迅猛。她闭着眼睛,耳边却是当年她在机场送别向暖时,她清脆明亮的回答。 去美国找他,是我这一生,最勇敢的决定。 所有的不满都化作了心疼,都说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可是,要有多情深不悔,才能让向暖宁愿做一个自己都不耻的小三,只为那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的片刻虚假温暖? “暖暖……”陆胜男哑着声音叫她,鼻尖微酸。 她们都太小心眼,小到那颗心脏都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向暖想要将熊景天送来的花扔出去,却看到了花束间静躺着的信封。以为是写着“祝愿早日康复”之类千篇一律的卡片,随手打开来看,却是一张支票。 “胜男,你看这个,”向暖脸上带了些微笑意,并没有听见陆胜男叫她,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熊景天好歹识趣。” 陆胜男逼退心里的翻江倒海,接过那张薄薄的支票,上面的金额却让她吓了一跳。 整整两百万! 不是她见识浅薄,尽管这件事是她有心要放江意如一马,却真心从未想过要他们赔偿。而熊景天出手如此阔绰,虽然和他身家丰厚有关,却依然让陆胜男隐隐不安。 “暖暖,把这个还给他吧。”陆胜男想了想,又收回支票,“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还给他吧。你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你也太小心了些!他既然敢给,你就拿着。这事本就他们理亏在前,两百万买江意如十年的牢狱之灾,我还觉得你亏了呢……” “向暖!”陆胜男板着脸。 “好了,你就听我的吧。熊景天不差这点儿钱,你安心接着就是。”向暖微微顿了顿,“等到陆叔叔回来,你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他自愿给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再说,你伤成这样,若是陆叔叔知道,别说两百万,两千万他也不愿意你吃这份苦……” 陆胜男微微叹口气,只觉得手里的支票异常烫手。也不听向暖的,暗暗决定要将支票还回去。 虽然撕了也成,但是世上人心险恶,谁知道这事还会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总要正大光明的还回去,免得以后再有什么牵扯。 ---题外话---恢复更新,若不出意外的话,每天都可以更了。谢谢依然在等待的各位! 115 115相思积岁月(7) 因为伤势不算轻,陆胜男现在还不宜下床走动。然而若是要继续这样在病床上躺三个月,陆胜男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能躺得发霉。所以每次向暖来的时候都会禁不住陆胜男的歪缠,借来轮椅推着她在住院楼下的花坛走走。 夏季的夜晚总是来得迟,向暖推着陆胜男走在由光滑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小小的颠簸也能让陆胜男感到来自胸口的疼痛。 “没事吧?”向暖担忧的看了她一眼,“都说让你好好躺着了……” “再躺下去,我懒骨都快翻天了!撄” “懒得说你!” 陆胜男笑笑,向暖推着她坐在了长椅上。 正是八月初,江城夏日炎热,晚间热度虽然消退了不少,却依旧灼热。空气里流动着热流,不多时陆胜男和向暖就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颇不舒服。 然而即便如此,不大不小的花坛周边依旧有很多身着病服的病人在散着步,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这样的闷热偿。 “胜男,等你出院了,重新找份工作吧?”向暖忽然开口说道。 陆胜男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向暖会再提起这个问题来。在她去盛世上班后半年,向暖就提起过这个话题,只是彼时她正对职场心灰意冷,并没有同意,再者要照顾安安,这样日夜颠倒的工作再合适不过。是以,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我想过了,等你出院,我就把安安接回身边照顾,等到安安三岁的时候就可以送去托儿所了,也不用怎么费心。虽然盛世工作不算差,但是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是不太适宜,并不是长久之计。” “我暂时没想换别的工作……” “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胜男,并不是所有的企业都是那样无情的。” 这么些年过去,世道早已不同。遍地是大学生的年代,她曾经敏感的身份现在也掀不起太大波澜。其实陆胜男未必不知道,只是想着曾经劳心劳力为之效劳的公司那样轻而易举地放弃她,难免心寒。 她比别人豁达,却也比别人都要敏感。 陆胜男看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榕树,棕褐色的气根垂吊而下,晚风起时,还悠悠晃动着。 “暖暖,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不可能在盛世工作一辈子。可是,我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再者,赵恒之待我不薄,总得和他说一声。还有陆叔叔的病,到现在我心里也没底,到底需要多少钱。所以……” 向暖点头:“我还有些积蓄,你要是差钱,记得和我说。” 陆胜男笑笑,温和地点头:“放心,我不会和你客气。”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向暖摆明了不信。 陆胜男最是独立,要强得要死,当年若不是被逼得走都无路,向暖觉得或许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到她那样无助的神情…… 陆胜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 “你把安安接回身边,子豪那里,你要怎么说?” 向暖随手摘了片树叶,指尖划过细小的叶尖,半晌才喃喃道:“胜男,你知道当我得知是江意如伤了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那时候我在想,若不是我自己作死,要和熊景天在一起,你也不会伤成这样。可是这样的想法,很快被害怕子豪知道的恐惧覆盖。” “胜男,我贪念了白司念的温暖那么多年,可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现在的自己,想要抓住的是什么。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子豪,从白司念到安安,再到熊景天……” 说到最后,连陆胜男都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忐忑和不确定。 陆胜男了然,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我想,子豪会懂的。” 向暖苦笑一下:“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的。白司念还可以说是年少轻狂,可是熊景天……” 陆胜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事实上她也明白,向暖说得没错。任是谁知道自己女朋友在和自己交往期间还做着别人的情人,想来都无法轻易原谅。 而高子豪,骨子里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只是在他和向暖的感情里,愿意付出罢了。 然而陆胜男并没有恋爱的经验,对于如何和另一半相处,她实在无从谈起。 “左右不是分就是合,他若是接受,我们就结婚,若是难以接受,大不了就分手吧。” “未必会有那么糟糕……”陆胜男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你是从心里爱上高子豪了吗?” 然而这个问题,直到向暖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得到答案。 ? 陆胜男其实没有想到会见到江意如。 江意如来的时候她刚吃过午饭,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书。 “其实我没有想到会找错人,真是抱歉。”江意如戴着墨镜,穿着黑白格子的套装,轻薄简练,领口处还围着一条纱巾,很是怪异。 不管怎样,却不复当晚陆胜男初见她时的意气风发。 想来这样糟心的事情,的确是会让人心灰意懒。 陆胜男其实心绪是复杂的,对于江意如找人打向暖却阴差阳错打了自己既愤慨,却又心生怜悯。还有向暖插足她婚姻的淡淡愧疚…… 陆胜男合上书页,淡淡一笑:“不过是一场误会。” 两个女人都沉默了,她们原本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其实我是嫉妒向暖的。”良久之后江意如忽然开口,“她年轻,美貌,充满活力。那样鲜嫩,好似有无限可能。我呢,不过是人老珠黄,既不懂浪漫,又不解风情……” 陆胜男并不想听她诉苦,然而未等她开口,江意如忽然摘下墨镜,接下了脖子上的纱巾。 眼角青紫,白皙的脖颈上遍布泛紫的掐痕。 陆胜男心里一跳,又听见江意如说:“你看,我陪了他十几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管理公司,到头来,不过是换来这样狠心凉薄的一纸离婚协议。” “我不同意,他却急了眼,差点儿掐死我。若不是家里保姆的阻止,说不得我现在就是尸体一具。” 陆胜男惊骇不已,有些心慌,江意如脖颈上的红痕那样触目惊心,好似催魂符,让人心惊肉跳。熊景天看上去那样温和,竟然会这样粗暴? 而让陆胜男更不安的却是江意如言语间的淡漠平静,丝毫不见当晚对她针锋相对时的愤懑与咄咄逼人。 江意如忽然伸手戳了一下陆胜男的下肋,陆胜男猝不及防,疼得直抽气。 “疼吗?我想也是。真是对不住!”江意如收回手,面无表情,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陆胜男隐隐有些不安,挪了挪身体,离她远了一些,靠近按铃,想着若是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就按铃叫人了。 “怕吗?”江意如嘴角绽出一抹笑,“应该是怕的。像常桥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被人打断了肋骨也会怕,更何况是你……” “你说什么?”陆胜男诧异地看着她。 “你还不知道吧?”江意如眼波流转,幽幽一笑,“也不知道常桥得罪了谁,前两天被人堵在停车场揍了一顿,断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条腿,鼻青脸肿的可真像戏里的花脸。” 陆胜男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尚来不及分辨这样的情绪由来,又听见江意如说:“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陆胜男微凉的手指摩擦着轻薄的被面,心里翻江倒海,她如何不知道,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前脚她被人打了,后脚参与人之一常桥就被人揍得这样凄惨,她知道不是巧合。 可是,她的朋友寥寥,而能为她做到这一步的,她并不知道有谁。赵恒之是生意人,这样得罪人的事他不会做,向暖家里位高权重,这样授人以柄的事也断然做不来,至于宋煜然,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那么,唯一做得到,又勉强算是朋友的人,只剩一个…… 江景白。 陆胜男只觉得胸口伤处越发疼痛起来,酸酸涩涩,说不清在自己心脏里肆意游走情绪是欢喜还是难堪。手指抓着薄被起了深深的折痕。 看到陆胜男脸色变了又变,江意如笑笑:“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这事。” 陆胜男不答,江意如似乎也并不希望她回答,起身走到窗台前,看着窗外,久久沉默。 “陆小姐,错手伤了你我很抱歉。可是,现在我表弟也因此受到了惩罚,我们就此两清。”江意如站了很久,才回头对她说,“我已经失无可失,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这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陆胜男正心慌意乱,并没有听仔细。直到江意如走了,陆胜男都未回过神来。 116、相思积岁月(8) 你应该是一场梦。 所以,我应该是一阵风。 ——陆胜男 八月底的时候,陆胜男已基本可以下地了,只是还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她极为讨厌医院苍白的壁色,望过去,好似死气就从这样冰冷的墙壁里透出来,让她坐立难安。 向暖拗不过陆胜男的坚持,在八月三十一日这天来接她出院。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来的时候是带着一身伤别无长物,走的时候却收拾出来一堆慰问品,五花八门。 各式各样的书籍,玩偶,iPad,CD机…… “哎,终于要刑满释放了。”陆胜男坐在沙发上,看着向暖不耐烦地折腾着衣柜里的物品。 “我说,你要不要说得这么可怜。”向暖丢了个白眼给她。 陆胜男托着腮帮子看着她,但笑不语。 “宋煜然是白痴吗?你又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送你这么多玩偶,这个人有毒吧?” 在收拾出第三个玩具熊的时候,向暖彻底怒了:“安安都没有你这么多……” “嗯,阳台上也不知道那一箱玩具车是谁买的……” “你和安安能比吗?你好意思?” 或许是因为她的童年并不怎么美好,所以对于毛绒类的玩偶,她一直都心藏欢喜。所以某天宋煜然来探病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时,她鬼使神差地说想要一个毛绒绒的玩偶,宋煜然竟然罕见地没有嘲笑她,还接连买了好几个。 夜深人静,疼得无法入眠的时候,抱着那些毛绒绒的玩偶,她才好过些。 因为要出院,陆胜男心情格外欢畅。也不理会向暖的抱怨。 一个月的时间,好似什么都没变。 宋煜然开着他的鲜艳的红色奔驰来接她们,白色的衬衣因为被汗水浸透,贴在他瘦削的背上,隐隐可以看见漂亮的蝴蝶骨。 “哎呀,热死了。怎么也不挑个凉快的日子出院?”刚进门,宋煜然就抱怨着。 向暖十分优雅的翻了个白眼:“难道出院还要看天气预报?” “不看天气预报看黄道吉日吗?”宋煜然松了松自己的衣领,解开了衬衣的第二颗纽扣,露出好看的锁骨。 “我妈还真的翻了黄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宋煜然:“……” 陆胜男很无语:“我一直以为出院是看病情的……” “哈哈,”宋煜然嘿嘿一笑,“随口说说嘛。” 等向暖和宋煜然把大包小包都拎到车里时,陆胜男拄着拐杖别扭而缓慢地刚从电梯里走到一楼大厅。 彼时正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大厅依然人来人往,地面光洁,即使拐杖用了快一周,她依旧不怎么习惯这样的行走方式,走得格外缓慢了些。 “哎,你怎么自己就下来了?”宋煜然小跑着走近她,有些不满,“不都说了等我们嘛?” 向暖紧随其后,只是笑:“知道你着急出院,也不至于这么一时三刻的都等不了吧?” “要不,你也这样被禁足一个月试试?” 向暖举手投降:“我什么都没说。” 宋煜然嫌陆胜男走得慢吞吞的,又不敢催促,怕陆胜男一个不小心摔着,却又没有耐心等她慢吞吞地走到停车场。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建议:“哎,陆胜男,我背你过去吧。你这样龟速,急死我了。” “不要……” “这个主意不错,”向暖一脸赞同,“安安都比你走得快……” 安安已经会小跑了,虽然时常会摔倒,可是却异常能跑,向暖老抱怨通常一个不留神安安就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于是,向暖和宋煜然不顾陆胜男的反对,收了她的拐杖,宋煜然强行背着陆胜男往外走。 “哎,我现在是病人,你们就不能尊重尊重我?”趴在宋煜然的背上,他温热的脊背和自己那样紧密地接触,陆胜男有些别扭,又有些不好意思。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虽然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又万事不操心,但是陆胜男依然单薄。宋煜然小心翼翼地背着她,可真是轻啊,他默默想着,丝毫不在意陆胜男的抱怨。 江城夏天真是热,明明大厅里有中央空调,刚刚还凉爽的空气,在触碰到陆胜男的身体的时候,宋煜然就觉得自己后背好像被热浪打湿了。 她的腿有伤,得轻点儿。宋煜然暗暗想着。 出了住院楼的大厅,蝉鸣声在夏日里鸣叫得欢畅,和灼热的气息一起,从四面八方涌来。 然而行走间,属于女人独有的柔软贴在他后背上,是个男人都会脸红心跳吧?当这女人变成了陆胜男的时候,宋煜然觉得心里简直起了海啸…… “哎呀,陆胜男你能不能别动?也不怕摔着你?”在陆胜男又一次向后仰的时候,宋煜然终于出声。 陆胜男有些讪讪,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别扭,忍不住想要和宋煜然保持些距离。嗯……太亲密了些。 “我刚刚只是觉得下巴碰着你头发有些痒。” “那你就把下巴搁我肩膀上,别再动来动去的了。我难受!”宋煜然凶巴巴的回到。 “哦……”陆胜男顺从地将下巴搁在了宋煜然的肩膀上,只盼着这段路能赶紧走完。 陆胜男的头就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莹白的脸几乎挨着自己的耳朵,宋煜然的心骤然一紧,莫名的紧张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懊恼自己刚刚不算好的语气。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好受了些,宋煜然盯着前面的路,走得十分小心,怕步调忽然的变化会让陆胜男胸口的疼痛加剧。 “咦,宋煜然?” 眼见停车场里那辆十分骚包而醒目的红色奔驰近在眼前时,陆胜男忽然听见有人在宋煜然的名字。 显然向暖和宋煜然也听见了,宋煜然停住脚,回头望去。 陆胜男趴在宋煜然的背上,也随着他一起,看见了后面的人。 江景白,段墨,还有,陈默。 熟悉的眉眼,却是陌生的表情。陈默白色的棉布裙,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段墨双手插进裤袋里,依旧挂着痞痞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看客,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 也或许,段墨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她的错觉而已。陆胜男默默地想,手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宋煜然的肩膀。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反复想着江意如的话。那个伤了常桥的人,她既盼着是江景白,又盼着不是他。 段墨也不曾再见过,江景白更是无从得见。其实陆胜男比谁都明白,即使见了,她不会,也不敢问上一句,为她出气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这么巧?你们也来医院?” 向暖有些无语:“宋煜然你这不是废话么?” “嗯,默默有些不舒服。”江景白不在意地回了一句,转而问起,“陆胜男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前段时间从楼梯上摔了一跤,”陆胜男抢在了宋煜然前面开口,宋煜然惯会落她脸,实话实说就太没形象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就出院了。”陆胜男又补了一句。 “哎呀,景白不和你说了,下次有时间再聊啊。陆胜男沉得跟猪似的,累死我了……” 陆胜男扬手就狠狠地敲了一下宋煜然的头:“你才跟猪似的……” 江景白眯着眼见看着他们,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好。” 从江景白的订婚典礼回来以后,其实她真的没有想过以后要和江景白再怎样。只是,或许思慕的时光太过漫长,所以在重逢后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她还没有学会怎么才能不在意。 不在意他和陈默形影不离的出现,不在意他的漠视和漫不经心。 祝他和陈默幸福或许是假的,可是,祝他幸福,却是真的。然而这样的心情,揪着她的心脏,无处安放。 陆胜男坐在车座上,宋煜然体贴地为她系好安全带。车内的冷气让她有些发晕的脑袋沉静下来。 是错觉吗?陆胜男捂着胸口,肋骨断裂的地方好似隐隐作痛。 可是闭上眼,都是刚刚江景白白色衬衣黑着脸的模样。那样不真切,遥远而模糊。 “陆胜男,你没事吧?” 宋煜然透过后视镜,有些担忧地看着陆胜男发白的脸色问道。 “没事,大概是今天起得有些早,有点儿困。” 坐在旁边的向暖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睡会儿吧,”车正好从来时的道上缓缓驶过,陈默正挎着江景白的胳膊仰头和他说着什么,向暖的声音低了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陆胜男低低地回应。 都过去了,她真切地感受到。江景白于她,应该就是一场梦。 所以,她应该是一阵风。 梦醒了,风过了,他还是陈默的江景白,而她,却只是陆胜男。 117,相思积岁月(9) 养伤的日子单调却悠闲,除了腿脚不便,陆胜男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然而随着秋叶泛黄,陆胜男对陆海升的担忧日益增长。那个固执的男人啊,无论她怎样心急火燎地催促他回来检查做化疗,陆海升却总是在电话里轻笑着说,胜男,人各有命,你别太担心。 而她的腿伤,却使得她没有办法回去将陆海升带回来,再是怎样心急如焚,也只能按下那些心中的焦虑,窝在家里养伤。 微有波澜,这样安静养伤的日子,也算得上岁月静好了吧?陆胜男有时候会忍不住想。 倘若不是江景烨忽然到访,陆胜男都差点儿忘记了这个男人。 九月中旬了,陆胜男已经可以扔掉拐杖缓慢行走。江景烨踩着夕阳而来,脸上有着疲惫,看着陆胜男却不发一言。陆胜男握着茶杯,茶叶在水中沉浮,清亮的茶汤看着就赏心悦目,他不说话,她也觉得无话可说。 “呵,”江景烨轻笑一声,支着下巴看着她,“陆胜男,你就不好奇我来找你做什么?” “好奇害死猫。” “那是不是是个男人来敲门你都这样毫无顾忌地让他进来?” 陆胜男一噎,抬头看着他:“如果对方也像你这样有钱有势还长得这样风骚的话,我想大概是个女人都会欢欣雀跃地给你开门的吧。” “嗯,有道理。”江景烨竟然一本正经的点头,“看来,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嘛。” 陆胜男只觉得心塞,可是直觉江景烨这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无论好事坏事,总之会与她有关,又或者,与江景白有关。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江景白,她都无法漠然视之。 人总是有软肋吧,陆胜男暗自想了想,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所牵挂,生活才会显得真实。她又不是峨眉山上的师太,怎么能无欲无求? 江景烨看着显然已经走神的陆胜男,有些好笑,却又觉得新鲜。这么些年来,他好似都没有再遇见过和自己说话时会走神的人了,尤其是女人。 往事总是不堪回首,江景烨抛开心里那些凌乱的思绪,又换上漫不经心的模样:“江景白订婚宴上我拿来的礼服,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陆胜男从飘忽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搁下茶杯,看着江景烨,直言不讳:“我自认自己不算笨,可是这么久了,依然想不明白,江大少爷让我穿着和陈默一模一样的礼服去订婚宴现场是几个意思?我和你无冤无仇的……” 是了,这件事她百思不解,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也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一问江景烨。凡事总有前后因果,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江景烨微微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想成全你,让你去抢亲啊。” 这样荒诞不羁的理由,陆胜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信你都有鬼。” 室内忽然又安静下来,江景烨只是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沉默不语,陆胜男有那样一瞬间的错觉,这样的江景烨,那样的哀伤幽寂。 “陆胜男,你有没有做过特别后悔的事情?”良久,江景烨忽然开口,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来。 陆胜男放松了身体,每每面对江景烨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绷紧了神经。然而今天这样反常的江景烨无端让她觉得,再如何权势滔天,他也不过是凡人一个,自己又何必这样胆战心惊? 可是,即便她和江景烨算不上敌人,也远远算不上朋友。这样交心的话题,她并不想回答。 江景烨似乎也料到陆胜男不会回答,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是又自言自语般呢喃:“我曾经有一个儿子,若是他还在,现在也该上幼儿园了……” 陆胜男刚刚放松的心弦瞬间又绷直了,曾经有过…… 她想起了安安,下意识地接口:“那他现在在哪里?” “死了。他没了的时候,也不过两岁。嗯,和安安差不多大。” 心脏有那样一瞬间的揪起,陆胜男抿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在江城这么些年,她从未听说过关于江景烨有过孩子的只言片语。是他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还是? 陆胜男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想,若是安安忽然没了…… 她和向暖,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然而面对这样惊人的秘闻,陆胜男不想去刨根问底。她和江景烨,从来不在同一个平台上。她的关心与安慰,都不痛不痒。更何况她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去安慰他。这样反常的江景烨,或许只是偶尔疲惫时的追忆,她能做的,大概只是一个听众而已。 话出他口,过她耳,再无别人。 他后悔什么,陆胜男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她呢? 是有的吧。陆胜男觉得腿有些疼,疼到她想起江景白来。后悔吗?后悔的吧,陆胜男伸手揉着膝盖,淡淡地想。后悔那个夜晚,她没有亲口告诉他那句憋了这么些年的话。 那一句,江景白,我喜欢你。 大概,也仅此而已。 “陆胜男,我后悔的事,大概也就这一件。”江景烨忽然靠过来,温厚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泛疼的膝盖上,轻轻揉捏着。陆胜男吓了一跳,刚要推开他,却听见他说,“错把仇人当亲人,大概将来,会万劫不复的吧。” 江景烨昔日里的干练睿智,都在这一句嘶哑低沉的嗓音里消失无形。陆胜男怔住了,心底的疑惑好似乱麻,密密麻麻地缠在心上,竟不知如何理清。 江景烨手掌厚实而温暖,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她的伤处,怔楞间陆胜男一时间竟忘了推开他。他的睫毛很长,夕阳金色的余晕穿过阳台洒落在客厅里,落在江景烨的身上……这样的场景让她有些恍惚,好似看到了那年夕阳下趴在阶梯教室里睡觉的江景白。 陆胜男急忙回神,收回了腿,脸色微红:“已经没事了,谢谢。” “好些了?”江景烨直起头问她,表情认真。 这样的江景烨让陆胜男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点点头,又挪了一下身体,试图离他远些。 江景烨也不恼,淡定地起身坐在了沙发上。 “那套旗袍,是我母亲的遗物。”江景烨喝着茶,却语出惊人,“她曾和我说,那是她第一次订婚时穿的礼服。” 只这样一句话,好似撕开了那重重迷雾,露出石破天惊的一角来。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陆胜男忽地起身,语气灼灼,她的直觉向来惊人的准,可是,这样隐秘的往事,她并不想知道,也不好奇,“那套旗袍不在我这里,改天我去拿了给你送过去。” 江景烨端着茶杯,定定地看着她,笃定地说道:“我想,以你的聪明机智,我不说应该也能猜出大概来。呵呵,真是让我意外。” 陆胜男心里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想,并不想承认:“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智商在线了吧。” “为了感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江景烨放下茶杯,站起身靠近陆胜男,“陆胜男,我今晚请你吃大餐,再顺便带你去一个风光无限好的地方怎么样?” 她本能地想说“不好”,却又听见江景烨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盘旋:“一个让你可以离江景白更近的地方。” 她想要拒绝的,她想理直气壮的反驳他,自己和江景白毫无关系。可是,心底那些异样的情绪终究更加强烈些,几乎是顷刻间就控制了自己的大脑,那些拒绝的话和反驳的理由就通通都见了鬼。 “好。”陆胜男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118,相思积岁月(10) 或许是江景烨早有谋划,竟然早早地就定了江城有名的武藏寿司店。这家寿司店以环境优雅味道好著称,但是因为采取预约制,所以通常得提前半个月才能预约上。 当然,价格也不是一般的贵。 寿司店坐落城北,远离市中心,占地颇广,但是林木颇多,设计得很有层次,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境。陆胜男坐在榻榻米上,木质窗户半开,屋檐下正中间挂着日式风铃,晚风轻轻一吹,便传来风铃叮当的清脆之声。园中灯光幽暗,磨砂的灯泡散发出淡淡灯光,逐鹿潺潺的水声清脆悠远,让陆胜男内心的躁动不安有了些许缓解。 是了,在她上车的那一刻,陆胜男就后悔了,江景白是她的软肋,她很清楚明白。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以此来被人利用。尤其是在知道了用餐地点是这家寿司店的时候,那样的情绪就更强烈了些。 往事不可追,她有些讨厌这样沉湎过去不愿脱身的自己。就算江景烨说的是真的,可以离江景白更近一些,那又怎样? 陆胜男觉得自己越发的活得回去了。 江景烨打发走了司机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脸纠结懊恼的陆胜男。只是眨眼间,他就明白了她为何如此,不禁觉得好笑,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陆胜男尤其颓丧地点头,十分老实地说:“我总有一种被你窥破心事无法反击的挫败感。”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江景烨微微错愕,随即又淡淡一笑:“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有一天,无人看破你笑容下的心事,那时候你的感觉会更糟糕。” 就好比现在的他,高处不胜寒,便是这样吧? 寿司店特制的大麦茶十分好闻,茶味喝起来也甘美清香。陆胜男喝了一小杯,觉得心里好受些,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吧,认真听着江景烨说话,颇为认同地点头。 等到上餐的时候,看着厨师和服务员抬着金枪鱼就在他们面前片生鱼片,陆胜男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跟着江景烨来吃饭。 “怎么?不喜欢吃寿司?”江景烨斯斯文文地吃着生鱼片,一副绅士的模样。 “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熟食。”陆胜男想,自己果然天生不是富贵命,面对这样一桌丰盛的刺身大餐竟然觉得无从下口。 “生活总要尝试些新鲜的东西才有趣。”江景烨慢条斯理地回了句。 陆胜男默然,挑拣了些她能下口的东西慢慢吃着。一时间房间里沉寂下来,只余院子里逐鹿流水的声音。 后来,陆胜男总是会想,若是那天她没有被江景烨的话蛊惑,没有被心里蠢蠢欲动的妄想指引,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大概不会的吧,世人总说,无巧不成书,又或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胜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所见的场景。她只是觉得独自面对江景烨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想要在院子里逛一逛。她很喜欢日本的逐鹿,小小的一节青竹,利用杠杆原理,将潺潺水流营造出一种“高山流水”的高雅来。 石桌上摆着新鲜盛开的花,白色满天星和红红绿绿的鲜花插瓶,甚是得宜。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从屋里飞奔而出,陆胜男坐在小小的石凳上,托着下巴看着那个小人儿欢笑着从院子里跑过,对着光影下缓步而来的男人笑得如同这桌上的满天星,声音清脆愉悦,他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拥抱高大的男人,陆胜男看着,心里也觉得愉悦。 她听见他糯糯的声音透着欢愉:“爸爸。” 陆胜男想起了安安,还来不及怅然,逆光而来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院子里昏暗的光线却依旧照亮了他的面容。所有的情绪在看清他的脸时,都烟消云散。 向恒! 仿佛有万千头野兽从心里奔腾而过,陆胜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片刻惊慌后却明白过来自己这样有多不合适。又颓然地坐了下去。 好在她坐在角落里,光线昏暗,草木丛丛,并不打眼。陆胜男僵硬地转了个身子,将后背面向来人,盯着插瓶里的白色满天星愣神。 “爸爸,妈妈在里面等你。我等不及,就出来接你啦!” “乖儿子,想爸爸没有?” “可想可想了,爸爸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啊?” “爸爸最近有事,明天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 他们从她身边走过,谈话渐渐不可闻。陆胜男深吸一口气,抓着桌子边缘,用尽力气才不让自己心里的邪火喷薄而出。 她认得他,记得他的声音,却从未听过向恒如此温柔的语气。 那一刻,她心里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替向暖和她妈妈周阿姨感到浓浓的悲凉。 是姓周吧?陆胜男几乎都忘记了,向暖妈妈的姓氏。那样温柔坚强的女人,每次去向暖家的时候,总是笑盈盈地让自己叫她向妈妈,或者向阿姨。古人有女子嫁人后冠夫姓的风俗,陆胜男几乎都忘记了,为什么总是叫她向阿姨。 陆胜男叹口气,再无心留在这里,回了屋,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撞破这样大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诉向暖,要如何开口?向暖那样火爆的脾气…… “这是怎么了?你皱眉的样子可真是难看。”接完电话回到餐桌上的江景烨毫不客气。 陆胜男抬头看着他:“你是故意的吧?” 她和向暖认识这么些年,从没有听向暖说过她爸和她妈吵架、感情不和之类的话,反而总是惆怅自己找不到像她爸妈那样情投意合的伴侣。她一直以为,不,应该说,是他们都一直以为,向恒和阿姨,感情牢不可破。 是向恒掩饰得太好,还是向暖太粗心?陆胜男心思飘忽不定,百转千回地想了又想,却觉得让她来撞破一切,怎么看都像是江景烨的手笔。 江景烨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什么故意的,我怎么听不懂?” 陆胜男从心底不信他,却又怕他真的不知道,说破了反而不好。毕竟,向恒不是别人,是江城公安局局长。若是今晚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向恒这样大的一个把柄,落在江景烨手里…… 原谅她把他看得这样卑劣不择手段,毕竟,江景烨的风评向来不怎么好。 陆胜男摇摇头:“没什么。我有点儿累了,今晚就这样吧,我回家。” 她得回家好好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一个不好,向暖…… 所以说,她很讨厌知晓别人的秘密。 江景烨眼神古怪的盯着陆胜男:“我都安排好了,你这就打退堂鼓,不合适吧?” “我是真的累了,你知道的,我还算得上是个病人。” 江景烨嗤笑一声:“陆胜男,向恒那点儿破事,比起江景白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已经拎包准备走人的陆胜男忽地转头盯着江景烨看,错牙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是你!你……” “我只是看你和向暖日子过得太平淡了些,想让你们的生活过得更丰富多彩,不用太感谢我!”江景烨看着怒目圆瞪的陆胜男,心情忽然好了不少,喝了茶,慢条斯理又理直气壮地说道。 “江景烨!”陆胜男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他的名字,“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江景烨眯着眼看她,“你应该问问向局长,他要干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一无所觉就算了,向暖和她妈都不知道,蠢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好心帮一帮……” “谁要你帮……” “陆胜男,你不会以为,你们不知道,这些事,就没有发生吧?我怎么不知道你也那么蠢!” 只这样一句话,满腔怒火的陆胜男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没有气势可言。 是啊,江景烨有什么错?看刚刚那个男孩儿的年岁,也得六七岁了,向恒在外面养女人,至少也得七八年了。陆胜男颓然地坐了下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说的就是自己吧?并不是她看不见不知道,这些事就没有发生过。 也只是她们看不见知不道而已。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陆胜男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询问。 江景烨知道,陆胜男向来理智而克制,却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冷静下来。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向恒欠了我一些东西,而我不方便讨回来吧。” “所以,你是想要向家闹得鸡犬不宁?” “粉饰太平的是向恒又不是我,我想怎样不重要,关键是,他想怎样。”江景烨似笑非笑,“陆胜男,我可以挑着时机让你知道,也就可以挑着日子让向暖偶遇,到时候……” “你这是威胁我?”陆胜男错牙,她就知道,江景烨这个人,肚子里全是坏水。 “你说,若是有人举报向恒,会怎样?又或者,今晚撞见的人是向暖,不是你,会怎样?” 会怎样?陆胜男看着江景烨泛着光的金属镜框,忽然觉得寒意阵阵。 向暖不是她,若是她撞见,今晚这寿司餐厅,闹个天翻地覆吧? 陆胜男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我能不能问一句,向恒欠了你什么?” 值得他这样煞费苦心地折腾,这是要钝刀子割肉地为难向恒么? 良久的沉默后,她才听见他幽幽地说:“人命。” 陆胜男听了却不说话,看着茶杯里冒着的缕缕烟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景烨眨着眼睛,调侃道:“有时候觉得和你说话很愉快,因为你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你这个女人实在无趣,好似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什么样的话题都继续不下去。” 陆胜男白了他一眼,却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意兴阑珊。能说什么? “我既不是美女,也做不来解语花的活儿。” 江景烨轻轻笑了笑,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了,说好的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有惊无喜,或者惊吓还差不多! “江景烨,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向恒的事都算不上他口里说的“惊喜”,陆胜男不敢深想,还有什么样的事比这件事更“惊喜”。 “我说了,”江景烨起身,修长的腿伸了伸,脸上波澜不惊,“有些事,我看错了很多年。而你,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那样低沉,仿佛低到尘埃里,带着陆胜男听不懂的情绪。 “你会这样好心?” “好心不好心的,那是你的判断。而我只想做我想做的。” 陆胜男依旧坐着,内心的空洞和惶恐,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她胆怯,对于未知充满恐惧,可是,正如江景烨所说,很多事,并不是她看不见就不会发生。 江景烨双手插进裤袋里,看着陆胜男双目无神地坐着,并不催她。 内心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陆胜男站了起来,或许,她更讨厌坐以待毙。 “走吧。”她说。 119,相思积岁月(11)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再见时,你依然如那晚般,坚定地和我说,江景烨,我并不后悔。——江景烨 然而出门后,江景烨开的却不是来时那辆招摇的悍马,而换成了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大众,司机也不知所踪。 “我让阿德回去了,”江景烨开着车,闲闲地说道,“我的车牌号太多人都知道,所以前几天刚买的这车。我们要去的地方,低调点儿比较好。” 不说还好,他这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让陆胜男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悬悬地提了起来。 夜色重重,街上汽车尾灯连成线,橘色灯光闪烁,远远看去,好似年节时舞狮子的火把一般,照亮了整个江城的夜空。陆胜男看着车来车往,心里升起巨大的无力感。 “手机记得调成静音,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响。”江景烨将车开到了江边,脸色凝重,“陆胜男,这可是玩儿命的事。” 陆胜男压住心里的惶恐,将手机掏出来,直接关机了。 手却一直在发抖。 “这个给你。”江景烨从后座拿了东西扔给陆胜男,“一会儿用得上。” 陆胜男接过来,沉甸甸的,却还是认出来了:“望远镜?” “对,会用吗?” “大概,我试试。” 她没有问多余的话,就如江景烨所说,即使她心里已经好奇得挠心挠肺,也能忍住。然而,用得上望远镜的事,怎么看,都像是偷窥。 试了试,陆胜男有些害怕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了车,看着斜靠在车盖边上的江景烨调侃着说:“难道要带我去爬窗户捉奸?” 江景烨看了她一眼,从上衣里掏出烟来,点燃后狠狠地吸了一口。 “如果是那样,倒也好了。”白色的烟雾从他指尖点点升起,像是这个秋天里,江城逐渐弥漫的大雾一般,让她分不清他的表情带着怎样的情绪。 陆胜男忍了又忍,才竭力克制自己,不去问他到底想带她看什么。 “陆胜男,我曾经爱过一个女人,爱到可以为了她放弃江氏的继承人资格。”江景烨一开口,就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表情沉郁,带点儿怀念又带点儿自嘲的口吻,“可是,我心心念念爱的女人,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阴谋。” “连我的孩子,也死于那样的算计。我所谓的爱情,在别人眼里,不过一场笑话。”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我不希望景白也和我一样。可是,陆胜男,我忽然不确定,带你来,到底对不对。” 陆胜男转着望远镜的镜头,看着江景烨皱着的眉头,看着他脸上犹豫纠结的表情,却分不清这是他的真情流露还是故意而为。她有些自嘲地想,在盛世待久了,好像总是以恶意去揣度人心。 “无论怎样,这是我自己的决定,”陆胜男站在车灯下,迎着风,笑得璀璨,“我不后悔。” 江景烨看着她浅笑,秋日里江风盛,撩起她的发梢,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很想称赞一句,她有佳人风范。 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抛开那些犹疑与纠结,江景烨抬脚使劲儿捻了捻烟蒂:“那就走吧。” ? 江景烨带陆胜男来的地方是一个废弃多年的码头,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早已荒草横生,垃圾遍地,满目疮痍。 越走越近的时候,陆胜男心理的不安一点点放大。那部大众轿车停在江边,他们不行了有好几公里,却是来这样一个地方,还带着望远镜…… 与江景白有关。 陆胜男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用力,明明夜凉如水,她却依旧能感受到手心的黏腻。 “去那边。”江景烨指了指高处,“那里有个废弃的集装箱。” 陆胜男沉默地跟在江景烨身后,空气里时不时随着风,传来阵阵恶臭。还得仔细脚下,不然说不定一脚下去,就踩到什么不明物体。这样走着,好歹分散了些她的注意力,渐渐地就不那么紧张了。 已经锈得面目全非的集装箱,里面却是意外的干净,还铺有软垫。看来有人早早来打扫过。陆胜男看着江景烨,江景烨似乎明了,点头:“是我亲自打扫的,可真是恶心透了,我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下饭。” “你可真是用心良苦。”陆胜男讥笑,她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找她要旗袍,不过一个幌子,步步为营的江景烨,任何时候都是机关算尽。 江景烨却罕见地没有反驳。 集装箱箱体最里面被开了两个小口,刚好够一个望远镜镜头那么大。因为占地高,几乎可以将整个码头都纳入视野里。 江景烨和陆胜男调试了镜头,坐在垫子上,一时无言。 “现在要做什么?”陆胜男瞄着外面,语气轻而慢。 “等。”江景烨言简意赅的回答。 “等到什么时候?” “大概两三点吧,不过也不一定,所以还是提前到的好。” 陆胜男手机关机了,今晚也没有带表,所以忍不住拉过江景烨的手腕看时间:“这才11点半!” 江景烨淡定地抽回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笑:“不过就一两个小时而已。” 陆胜男其实并不害怕等待,也许就如向暖所说,自己所谓的对职场心灰意冷,大概只是一个借口。这些年,没有江景白的音信,陆胜男却一直都觉得,他会回来。不是相信落叶归根的执念,而是冥冥中就是这样笃定地相信着,所以在没有江景白的这些年,陆胜男心里的相思,就好似江城漫长的雨季,在岁月里点点沉淀,秘而不宣,却又伺机待发。她任由那些情绪在角落里肆意生长,安然若素地等着。 等着和江景白再见的那一天。 然而今天的江景烨这样反常,陆胜男只觉得内心的那些不安好似这漫漫秋日里日益拉长的冗长黑夜,正在内心肆虐。她害怕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江景烨……”陆胜男害怕这样安静的氛围,叫了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胜男,若是,”江景烨却自顾自地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景白变得面目全非,你还会这样喜欢他吗?” 陆胜男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可是…… “不知道。”片刻后,陆胜男轻声说。 时至今日,陆胜男依然无法看清,自己对江景白的心意,是来源于高中时的浅薄缘分,还是大学时的青涩暗恋,亦或者,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爱而不得的意淫。 是谁说过,女人最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不可自拔。有时候想起江景白,她却想不起他现在的模样。然而十年前那个少年的青涩面孔,却在时光里越发闪耀,亮得她睁不开眼,好似正午的日光,刺得她泪流满面。 陆胜男忍住心底的酸涩:“江景烨,或许,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是以前的那个他。” 江景烨叹口气,而后幽幽地说:“我以前一直觉得,是张韵染害得我们一家分崩离析,所以,小时候,我很不喜欢景白。” 陆胜男想起大学时第一次去江景白家里看到江景烨的情形,认同的点头。 “可是,无论我怎样冷脸对他,景白……”江景烨叹口气,“小时候却始终很喜欢跟在我身后。那么小的一团,摔跤了也不哭,总是不停叫‘哥哥等等我’,我那时候,可真是混账啊。” “直到他上了初中,渐渐知晓我妈和张韵染之间的事后,才不再黏着我,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崇拜而胆怯,却总是充满愧疚。”江景烨嗤笑,“谁要他愧疚,明明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集装箱外有虫鸣声,却不是夏季时此起彼伏的叫嚣,秋意渐浓,连虫鸣听起来也格外孤单。 “我妈,不是自杀的。” 若不是因为当事人是江景白和张韵染,也许在陆胜男看来,这不过是一场豪门里小三和原配的恩怨情仇,看看戏就算了。可是,张韵染是她帮着打理后事的,江景白是她喜欢了多年的人…… “所以,其实你后悔了?”陆胜男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却知道,肯定不算太和善。 她想起那晚江景白在她书房,一遍遍翻着张韵染的遗书时脸上哀而不伤的沉痛,心里阵阵发紧。 “我只是错了一步,却是步步错。”江景烨扯了个笑,黑暗里,从集装箱外浸进来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而现在,我能做的,大概只是让那些错,变得有意义。” “我听不懂。” “你不用懂,可是,现在能帮景白的,也只有你了。” 陆胜男嘴里发苦:“我……” “嘘!”江景烨忽然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人来了。” 陆胜男的身子瞬间绷紧,江景烨放开她,指了指外面:“别怕,他们看不见。你看。” 江景烨的平静和淡定让陆胜男起伏的情绪平复了不少,陆胜男支好望远镜,抱着一副大不了就是横尸荒野的心态,那一瞬间她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初遇赵恒之那晚,满目疮痍的鲜血淋漓的场面来。 第一个看见的,却是不羁而严肃的段墨。有多久没看见他了?好似出院那天之后,她就没见过他。 120:青春不温柔,时光也不能回头(1) 码头被段墨带来的人清场,流浪汉以及拾荒者都被驱赶出去,有人绕着集装箱走了一圈,陆胜男和江景烨靠着冰凉的箱壁,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轻得好似没有。 陆胜男敛住呼吸,心脏跳动的声音好似夏季里雷阵雨的雨点般密集而急促,这样紧张的时候,她却清楚地想起来,赵恒之曾和她说过,陈孝礼的手底下有一门生意,是他不敢动不敢碰的。 或许是这个集装箱太过破败,清场的人只是例行绕行一周便回到了码头边上。 陆胜男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有了薄薄的汗水。 隔着半臂的距离,江景烨伸腿碰了碰陆胜男,示意她向外看。陆胜男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又向外看去。 一艘小型渔船靠了岸,从上面陆续下来了三个人。最后一个,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上一见的江景白。 无数猜想在脑里不断闪过,陆胜男觉得身体有些冷,却又很热,好似在冰火之间来回翻滚,说不出的难受。她一眼不错地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江景白站在岸边,和几个外籍男子交谈;看着段墨带着人清点那些货物,夜色里她看不清那些东西的颜色形状,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却能感受到双方的谨慎和警惕。 陆胜男手心冒汗,心跳如鼓,如果如赵恒之所说,陈孝礼依然还经手着那一门生意,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她不愿相信。 “陆胜男!”江景烨推了推她,“他们都走了,你没事吧?” 七魂三破都归了位,陆胜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江景烨,他们在交易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江景烨抿着唇,没有回答她,却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陆胜男也不在意,起身时却因为双腿僵硬而摔了下去。 “你……” 陆胜男推开江景烨伸过来的手,活动了一下腿,重新站了起来:“我没事。” 江景烨看着陆胜男踉跄的背影,眯了眯眼,开了箱门,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十年前的那句我喜欢你是真的。可是我却认真地贯彻了分开的这么些年。”——宋煜然 这一晚陆胜男睡得极其不安稳,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睡着,又或者是否真的清醒过。 段墨严阵以待的模样,向恒和私生子言笑晏晏的模样,江景白沉默而狠厉的面容,江景烨带着算计却又看起来像是真心的表情,在她的脑子里交错着闪现,好似江城终年不散的雾霭,真相笼罩其中,她看不清。那些不安和忐忑,好似爬山虎的触角,在她的心上缠绕,密密麻麻地撕扯着她的灵魂。 宋煜然来的时候,陆胜男正拿着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水“咕嘟咕嘟”地喝着。 “陆胜男!”宋煜然有些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有病啊?” 陆胜男喝得太急,又被他这样一吼,顿时就被水给呛着了,一张脸咳得通红。 宋煜然大步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放在她后背上顺气。 陆胜男在他碰到自己肩膀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她赶紧再喝了口水,然后喘着气对宋煜然说:“早。” 宋煜然皱眉:“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她出院后回来的这段时间养起来的那点儿血色,昨晚被江景烨带着那样一折腾也折腾得没有了。她心思重,回家本就晚,又几乎一晚没睡,薄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就像个重病在身的病人。 “就是没睡好。”她不欲宋煜然知道,讪讪地笑。 “没睡好就滚回床上睡觉去,嫌自己不够憔悴是不是?”宋煜然语气严厉,皱着眉,十分不满。 “我在沙发上歪一歪就好,睡不着。” 陆胜男躺在沙发上,宋煜然今天休息,过来看她。陆胜男身上搭着薄毯,看着宋煜然挽着袖子给自己打扫房间,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难得休息,怎么不去陪你女朋友?”陆胜男闲闲地问。 宋煜然正在拖地,弯着腰,笔直的腿就显得更加修长,陆胜男想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个曾经总是和她争锋相对,认死理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宋煜然如今也能成长成这样。 “女朋友?你说哪一个?” “哪一个?”陆胜男楞了一下,“难道你还有好几个?” “我现在标准的单身贵族!”宋煜然抬头,一脸严肃,语气正经得像是在宣誓一般。 “那林荷呢?” 陆胜男还记得认识江景烨那天晚上,那个面容姣好,笑起来温柔的女子,打麻将的时候伸出来的手指水葱一般,十指纤纤。 “分手了。” “啊?”陆胜男十分惊讶,“怎么就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陆胜男,”宋煜然表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鸡婆?” 陆胜男忽然就觉得前一秒认为宋煜然长成了谦谦君子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这货从那时到现在,二货的属性一直如影相随! 她抬手就将沙发上的抱枕扔了过去:“滚!” “我刚拖的地!”宋煜然大吼,“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那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这才多久,你们怎么就分手了?” 宋煜然皱了皱眉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分就分了呗,多大点儿事。” 陆胜男玩笑了一句:“你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宋煜然却沉默了。 陆胜男感觉一万只乌鸦从头顶飞过,黑压压的一片。 “你特么的怎么还扔?”宋煜然手脚利落的接住了陆胜男扔的第二个抱枕,语气不太好。 “见异思迁最可耻!渣男!”陆胜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宋煜然没有反驳,帮陆胜男收拾好家务,坐在她对面,语气淡淡:“还记得萧然然吗?” 陆胜男收起了玩笑之心,有些怔楞。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嗯,记得。怎么了?” “她要结婚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收到请柬了啊。” 陆胜男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应这个消息,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宋煜然。愤怒,不满,生气……好像都不是。陆胜男只是觉得难过,为江景白。 “她要结婚了啊……”陆胜男语气不明地说。 宋煜然看着她,有些不解:“怎么?她结婚,你不高兴?” 陆胜男想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索性点头:“我为什么要高兴?” 江景白的锦绣前程,他的坦途未来,他原本应该如宋煜然一样肆意潇洒的人生,只因为萧然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陆胜男想起昨晚江边看见的那个江景白,心都揪起来了。 很痛,却无人可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要结婚了。 她为什么要高兴? “和她结婚的人又不是景白,你怎么也不高兴?”宋煜然忽然问道。 陆胜男抬头,宋煜然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忽然就觉得气短,心虚地移开目光,掩饰地回他:“她和谁结婚,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高兴?” “陆胜男,你不会还记仇吧?” “我跟她有什么仇可计的?” “就高二的时候运动会上,把你名字加到三千米长跑里的人就是萧然然啊。这都多久了,你不会还记恨人家吧?”宋煜然戏谑地笑,“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原来真的是她啊……” 还记得那时向暖说是萧然然使的坏,陆胜男虽然不在意,却没想到真的是她。 那一场三千米长跑,她终究没有跑完。可是,江景白穿过汹涌的人潮向她跑来的模样,他焦灼的呼喊,他脊背上的温度,梦里,回忆里,她曾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温暖了她这些年的孤寂。 “怎么会记恨她?”陆胜男垂着眼,“至少那件事,我是真的感激她。” ? 宋煜然直到走的时候也没有和陆胜男说他为什么和林荷分手。陆胜男问了两次见他不肯谈,也就不再关心。说到底,和她并没有太大关系。 受伤的不是宋煜然,只要这样就好。不是她凉薄,世道艰难,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哪里又能顾上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况且,感情的事,外人从来没有置喙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