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如果没有遇见你 文暖风十里 十年前,刚刚拜读完琼瑶阿姨的《烟雨蒙蒙》的我,在一本封面为还珠格格的硬面抄上写下了一个关于复仇的短篇小说,那是我第一次将虚拟的故事化成文字。 十年后,我即将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 09年初开始认真在晋江写文时,我曾说哪一天如果能出版一本书,我就满足了,就可以不写故事了,当时那样说,是觉得没有什么希望。 所以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我如坠梦境。 这本书写了近七个月,因为生活上的忙累,我在晋江上的更新缓慢,甚至想过放弃,但总觉得对不起读者,也对不起自己,因此,我特别感谢邵年,在茫茫文海中,将我的这篇文拎了出来,让我有了更多坚持的理由。在修稿的过程中,她给了我许多珍贵的建议,帮助我修改了一些作为原作者不容易看出的不足之处。这本书的军功章,有我的三分之一,也有她的三分之一。 这个故事的梗概很简单,我想写一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为了爱为彼此改变,学会宽容珍惜,在各自真正成熟后坦率地走到一起的故事。 每个故事里,我总是心疼女主角多一点,而余微,是我最心疼的一个。因为家庭的破裂,父亲的不闻不问,她被迫早熟,带上不良的面具,掩饰自己的自卑,她想得太多,担心得太多,表面看起来无所畏惧,其实比谁都懦弱,因此爱情来的时候,她一度不敢靠近。 生命中,总有些相遇,足以改变你的人生。 杜恒泽,之于余微,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传统观念里,他是云,她是泥;他站在不胜寒的高处,她匍匐在潮湿阴冷的最底层;他是温室里开得正好的花朵,她是风雪中摇摆飘摇的枯败树叶……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当他们遇见,便成为对方的灯塔。 余微会在杜恒泽的催使下往三好生上转变,杜恒泽会因为余微变得更加成熟。就算年少时,他们因为不信任或者固执分开,经年后,足够成熟、能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两个人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牵起对方的手。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这样的歌,总能让人唱至哽咽。 如果没有遇见杜恒泽,余微一定是另外一个模样,反之亦然。 而如果没有遇见补齐军功章另外三分之一的读者们,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了。 这本书,献给所有遇见它的人。 第2章 Love at first sight 啧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血书啊! B市一中主教学楼后有一个小花园,俗称“后花园”。天气不错的时候,很多学生喜欢去那里看看书、打打牌、吃吃零食。 三月末的春天,后花园里的花渐次地开放,粉粉紫紫煞是好看,混杂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醉。去年冬天灰败下去的树木已生出新绿,嫩嫩的颜色令人眼前一亮,风一吹,细细软软的绿芽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这样的春日美景,余微却没心思欣赏,坐在柳树下的她只顾皱紧眉头“欣赏”手中的一块白布。 啧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血书啊! 下午一个陌生的男生大摇大摆地来到教室门外递给她了这个,那人拽到天边的表情让她接过时还回想了下她是不是得罪过这号人物或者欠他钱什么的。 余微凑近嗅一嗅,还能闻到淡淡的腥味,她抬起手,对着暖和的太阳眯起眼又看了一遍那上面几排简单的字。用血写成的字迹已经干涸,褪成比旁边的桃花粉深了好几层的暗红,有些骇人。 她冷冷地嗤笑一声,吊儿郎当地朗诵道:“余微同学,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对你产生了好感。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念到此处,她放下布条,低声说:“连情书都不会写,还玩血书这一套?可惜啊可惜,姐姐我不是电视剧里水灵灵的女主角……” 余微边说边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把布条放到了火苗上方。 “同学,这里不能点火。” 有声音渐渐靠近,余微不以为然地把布点燃,才回头看向来人。 她首先瞄到他衣袖上别着的一个袖标。这学期学校说要狠抓德育,选了一批所谓的优秀学生在下午放学后巡逻校园,余微挑眉,看来这位也是其中之一了? “同学,请问你几年几班的?” 来人走近几步,看一眼她手上还在燃的布条,一丝不苟地掏出纸笔准备记录。 余微不悦地站起身来,发现他比她高了好几公分,不像是初中生。因为男孩子发育比较晚,现在班上比她高的男生一双手就能数出来。走近后细看他,余微不由惋惜这位同学严肃的表情简直是他整张脸上唯一的败笔。 “几年几班?!”他再度开口,语气里有了些不耐烦。 余微注意到他握笔的手也在毫无节奏地敲打小本子,眼睛一亮,嘴角一斜送了他一个冷笑,把手里燃烧中的火布送到他眼前,故意说:“同学,在记下我的名字前,你不应该先灭火吗?” 他微微后仰了下身体,一双冷淡的眼睛从快烧到尽头的白布移上来,对上她的眼睛后又说:“名字、年级、班级。” 余微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开始剖析他的心理。嗯……他肯定不喜欢巡逻这差事,对她的行为本来不想说什么,但又想着尽早抓一个犯错的交差也不错,所以才这样不通融吧? 余微虽然被好多人说没心没肺,此刻心情莫名愉快,正准备好心肠认真回答问题,手上突来的灼热痛感却让她尖叫起来。 原来那布条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最后的火苗烤得她的手指火辣辣得疼。她赶紧甩手,刚才自作孽缠了好几圈的布条偏偏赖着不走,急得她整张脸通红,另一只手想去解布条也被火苗逼退开。 慌乱无措时,旁边的人直接伸过手来按住她乱动的手腕,用小本子使劲扑打。 火在她指头熄灭。 他小心地解开绕在她食指上的残物,和着烧了边角的几页纸丢到几步外的垃圾桶。 余微吹着被烤得通红的手指头含混地说:“谢谢。” 对面的人重新拿起笔,淡淡地说:“说了这里不让玩火的。名字年级班级。” 余微难以置信看着他的一脸正经,半晌后,才无所谓地耸肩说:“余微,初二六班。” “哪两个字?” “多余的余,微笑的微。”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一一记下。 余微倾身看他的字,即使只是用手垫着写,也依旧有锐气的轮廓,比他们班上那些字迹潦草得让人分不清楚草稿本和作业本的好学生好了许多。 他收了笔,转身就要走。 “喂!”余微不满地叫住他,他回头不解地看她,她叉着腰说:“你这人很没礼貌,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也应该礼尚往来吧?” “没那个必要……”他似笑非笑地说:“没听说警察抓人时还要向罪犯做自我介绍的。” 余微气结,又说:“你不会真把我报去政教处吧?” “难道写着玩儿?”他目不斜视,侧脸骄傲得如余微昨天在杂志上看见的孔雀,“明天自己到公告栏看处罚通知吧。” 因为“救指之恩”而对他产生的那一点点好感瞬间消失,余微最讨厌这种迂腐顽固不懂变通整天给老师当眼线的好学生,当即拉下了脸说:“我一定去!” 说完余微越过他大步往园外走,政教处那些过家家一样的处罚算什么! 今天真是霉!余微想着今天来送信的那个高中部男生,心想以后见一次骂他一次,简直是衰神! 第二天的早自习,初二六班的班主任赵明把余微叫去了办公室。余微懒散地站在办公桌前,脚尖跟着脑海里哼着的歌打拍子,哼完一首歌后,赵明终于泡好了他的宝贝龙井,瞟一眼余微,“说吧,昨天怎么回事?” “不知道您说的哪一桩事儿?”余微浅笑着反问,赵明也笑,靠在椅子上说:“听说昨天有高中男生来找你?” “哦。”余微点点头,看来赵明还不知道后花园的事儿。 “余微啊……你们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你现在这样耍小性子,以后是会后悔的。”赵明又把以前的话搬出来重复,余微噙着微笑,默念:“你底子不错,现在回头好好学习还来得及,不要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不要让你爸爸担心、老师痛心……” 几分钟的演讲下来,余微默跟着,一字不差,不禁暗暗地夸奖自己的记忆力。赵明停了会儿,换了个姿势,喝了口茶,又说:“听说送来的还是血书?你怎么不阻止?” 余微扑哧一笑,“老师,我怎么阻止?我又不是先知,要早知道那位同学要割破手指写这个,我一定阻止!我还不想费力去扔呢。” 赵明见她一脸无所谓,心里暗叹,最后只说:“你才初二,好好处理和同学的关系,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余微的耐心已到极限,嗯了声边转身边说:“我得回教室背书了。” 赵明无奈地笑,余微这个借口可找得不好,谁不知道她从不背课文? 血书事件在年级上传得沸沸扬扬,版本多得令人咋舌,余微毫不在乎,她的罪名太多,再加一条也没什么。 余微无聊地转着笔,听前桌的杜恒月颇有兴致地报道她听来的八卦:吴念,高一,长得不错,成绩不好,父母都在政府部门工作,这一年在高中部很高调…… 等杜恒月终于闭嘴后,余微故意歪头天真地问:“所以呢?” 杜恒月察言观色,嘿嘿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 “嗯?” “觉得他还不错,如果你……” 余微停下手中正在忙活的事,瞥杜恒月一眼说:“你要觉得他不错你自己上啊。” 杜恒月当即闭了嘴,心里有一丝委屈却又很不争气地觉得余微生气的脸很好看。 杜恒月天性爱美,美食美物美人都是她的宝贝,初一刚进校看到余微就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听说了余微的一些传言后更是佩服,便主动和她交朋友。 余微最开始冷冷淡淡的,没给什么好脸色,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杜恒月摸透了余微的真实性格后,一出苦肉计就让余微接纳了她,两人从此出双入对。 有些女生带着羡慕嫉妒和恨的情绪挖苦杜恒月,说她只是余微的一个小跟班,她也不在意。这时其实还是小孩子的余微,在更是小孩子的杜恒月心里,那就是女王!给女王当跟班,有什么不好的? 此刻她又受了余微的奚落,惯常的扁着嘴不说话,余微瞥她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好了好了,我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 余微玩伴不少,朋友却不多,最开始觉得杜恒月只是凑热闹往自己身边拱,慢慢看出她的真心,就放松了些警惕,更亲近后,她更是把杜恒月当亲妹妹,杜恒月一垂眼扁嘴,她就心软。 只怪她今天心情确实不好,余微默叹。 谁知让她心情更不好的还在后面。 下午赵明又把她拧出去,语气不似早晨的和蔼,气急败坏地说:“你昨天下午又干啥了?为什么公告栏有你的处罚通知?还要扣我们整班的操行分!余微,你就不能给我安分一天?!” 余微低头听着训,嘴角却藏着笑,她忐忑了一天不就是在等这个处罚吗! 放学后,杜恒月就拉着余微往办公楼跑。一楼的公告厅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个子不高的杜恒月站在外围袋鼠一样跳上跳下,嚷嚷着:“微微,快挤进去看看罚你什么了!” “你着急什么呀……”余微按住她,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等,“等他们看完了,咱们自然能看到了。” 前面的人发现了余微,很识趣地停了刚才的议论,还自发地让开了些,杜恒月拉着余微顺利挤上前。 这公告还有其他学生的处罚通知,杜恒月快速浏览了一遍,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余微的名字,看完后不屑地护短道:“不就是玩了个火吗?又没引起火灾,要不要处罚得这么严啊。” 余微在她的指示下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余微,初二六班,于2001年3月20日下午放学后在后花园玩火,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扣除其所在班级三月操行分一分,罚其打扫办公楼厕所一周。 余微忍不住脸部抽搐,谁制定的处罚措施!让她写检讨罚站什么的都可以!打扫厕所?!亏这些人想得出来! 怒火中烧的余微抓住杜恒月,“办公楼有几楼?” “……六楼。” 余微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谁啊?”杜恒月拉着她退出来,正要细问,眼角捕捉到一个身影,连忙招手愉快地叫道:“哥!” 余微低着头正在思考,眼前突然多了一双鞋,然后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猛地抬头,面前这个正在别袖标的人不就是她正在咒骂的人吗?! 不过……恒月刚才叫他什么?! 哥? 她怎么不知道杜恒月还有一个哥哥?! 他自然也看见了她,嘴角微扬说:“你还真来看了?” 余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们……认识?”杜恒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 “不算认识。”男生说得保守 “怎么可能?!”女生气恼地瞪眼 听语气就知道谁对谁更不满了。 “噢……”被余微吼了的杜恒月缩缩脖子,无辜极了。 “恒月,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家。”男生无视头顶似在冒烟的余微,闪人了。 杜恒月挥手拜拜,扭身看看余微不善的脸色,嗯呃了半天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主动招供:“他是我堂哥杜恒泽,高一一班的……” 杜恒月瞄一瞄余微的脸色,继续说道:“堂哥成绩很好,我爸爸老让我向他学习,他每天还会来我家帮我订正作业。” 余微冷笑了声,她猜得毫厘不差吧?果然是好学生,做着一样的事情,戴着同样的面具。 “那个……”杜恒月大胆假设道,“我哥最近在做那个值班,昨天不会是他……” “嗯哼。”余微点点头,仰头看看这六层办公楼,一字一句地说:“你哥果然很好……很好。” 杜恒月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呃……这春天傍晚的微风,还真是凉啊。 第二天余微走岗上任,下午放学后就往办公楼走,一个冒冒失失的人从身后跑来,直接扑上了她的背,她光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谁,一把把杜恒月拉到面前来,不悦地问:“你瞎跑什么?!” “我……我陪你。”杜恒月喘着气说。 “你是想帮我呢,还是想替你哥赎罪?”余微玩笑道:“听话,回家吧……你哥找你做功课时找不到人又是我的错了。” “没关系!他今天也还要巡逻呢,我肯定比他先到家……六个厕所你一个人做要做到什么时候啊?你回家太晚也不好吧。” 余微一时语咽,她回家晚不晚有谁在意呢? 那个家……曾经有欢声笑语,曾经和谐美满,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而已。 余微吞了吞口水,拍拍杜恒月的肩膀,板着脸说:“赶紧回家,不然我要生气了。” 杜恒月看了她好一会儿,瘪着嘴说:“好吧。” 余微其实是很怕寂寞的人,看上去喜欢独来独往,但如果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她总会不动声色地开心,这一点杜恒月也是亲近后才发现的。 余微家里的事情,杜恒月最初也是听说来的,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爸爸是一个什么公司的小职员,经常出差,所以余微一个人在家是常事。 杜恒月对余微的崇拜最开始无疑是从她的美貌和叛逆的个性开始的,现在了解越多反倒越来越心疼她了。 杜恒月是独生子女,从小受尽宠爱,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她去过余微家几次,余微都是自己熟稔地忙里忙外做饭打扫卫生。某种层面上,和余微的亲近,提前让杜恒月开始懂事,在家偶尔也会帮忙做家务了。 她做这些,会得到大人的称赞和更多的零花钱,余微呢? 大家看到的只是她坚强冰冷的面具,有谁尝试过去了解真正的她呢? 虽然只是打扫厕所这样一件小事,杜恒月却前所未有地为余微感到不平,一时之间对从小喜爱亲近的堂哥产生了讨厌的情绪。 当天杜恒泽一进她的房间,她就嘟着嘴往外推他,杜恒泽不解地扒住门框哭笑不得地问在他胸前乱拱的小朋友,“你这是干啥呢?” “哟……谁惹你生气了?”杜恒泽弯腰看她,杜恒月小手一指,“就是你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杜恒泽无语地问。 “你欺负微微就是欺负我!” “哈?”杜恒泽茫然地看着又激动起来的堂妹,“哪个微微?” “就是因为你打小报告,微微才被罚打扫卫生的!” “哦……”他反应过来,后花园那个女孩子,“你和她很要好吗?” “当然!”杜恒月下意识抬起了下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杜恒泽嗤笑一声,“要是叔叔知道你和那种学生交朋友,不教训你才怪。” “什么叫那种学生?”杜恒月的怒火又被点着了,“微微可是好孩子。” 好孩子? 杜恒泽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在后花园看见的那张脸,是好孩子的模样,可她的眼神和言行举止,哪里像好孩子?他如此想着,不由自主皱了眉头。 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让杜恒月捕捉到,她更是火冒三丈,把她亲爱的堂哥按坐在椅子上,自己也拖了把椅子面对面坐下,很认真地说:“你不要误会,微微她……” 一个小时后,客厅里的叔叔婶婶看见杜恒泽出来,不安地问:“今天怎么这么久?恒月错了很多?” “没……没有,我和她聊了会儿天。”杜恒泽打过招呼溜回对面自己家,心想这哪儿是聊天,分明是强制性洗脑! 不过……那个女生真的如恒月说的那么可怜? 被妈妈抛弃,被爸爸无视? 小学时因为被老师骂笨体罚什么的,才从此厌恶学习? 第一句虽不假,第二句很明显是杜恒月私自编造的。 余微这个名字,他倒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放在心上,更没见过人,今天关于她的信息一股脑地涌上来,再和记忆里那张脸对上号,她的形象突然立体起来……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侧身对着他,打火机的火苗正闪着微弱的光。她穿着还算规矩的服装,披肩的半长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所以他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女生在玩火。 可当她回过头来,手里提着已经被点燃的布条,桀骜地看着他说话时,他才领悟这个人并不如她五官所呈现出来的那样温顺。 她的五官很漂亮,讨喜的、不具任何攻击性的漂亮,眼睛大而有神,鼻梁很挺,使得整张脸更有轮廓,而且看得出来年纪比他小,还没完全长开,眉眼间的稚气也被她刻意的眼神举止强行压了下去。 杜恒泽本来对巡逻这一套很是讨厌,只是被迫推到了这个位置。放在平时,别说是烧那么一个小布条,就算是打群架他也觉得与他无关,可看见她那么挑衅地看着自己,突然就觉得不能忍受。 况且撇开这些私人情绪,他还算秉公办事吧?那么她被罚打扫卫生有什么好委屈的?恒月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咒,用得着这么帮她说话吗? 单亲家庭的孩子那么多,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用幼稚的叛逆来报复吧?杜恒泽一向看不起无病呻吟的人,家庭不和生活不易的人难道不是应该更加努力吗? 这样一细想,在短暂的同情后,他对余微的印象又回归到了第一印象——不自量力的骄傲、无理取闹的玩酷。 一周的卫生处罚,真正做完后也不过那么回事儿,解放后的第二天,余微哼着歌来上学,在楼梯上和同学嘻嘻哈哈,余光里却瞥到另一个人。 杜恒泽就走在斜后方。 余微和他的目光对上了一秒,又立马转开,心想她聊她的天,又没说他坏话,他用得着皱着眉一脸厌恶的模样吗? 走进教室,杜恒月正站在讲台边兴致勃勃地和周围的几个女生讨论着什么,看见她后激动地跑过来说:“微微,愚人节快到了!” “哦……”余微不咸不淡地应一句,什么节日都与她无关。 “我们在商量怎么整人呢!你有没有好的想法?” “整人?”余微眼睛一亮,挑眉问道,“以前都有些什么方式啊?” “最常见的么,就是在人背后贴条啊,对谁谎称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啊……” “停!”余微举手作投降状,“这样幼稚的招式真有人信吗?” “当然!”杜恒月嘿嘿笑,“听说上当的还不少。” “……都是些做贼心虚的。”余微讪讪地回,心却想自己虽是办公室常客,愚人节那天也要加倍小心。 “现在愚人节还是表白的好机会。”另一个女生说,“跑去对喜欢的人说我喜欢你,如果他表现得那什么,就说今天愚人节我骗你呢,不会丢面子。” “……这个倒是不错的创意。”余微颔首,一会儿又说:“可惜啊可惜,我们都没表白的对象。” “我看你那天会收到很多这样的表白。”杜恒月摸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 余微沉吟一会儿,突然诡笑起来。 四月一日当天,余微大摇大摆地打着哈欠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早自习已经将近尾声,英语老师的脸色很不妙。余微也前所未有地觉得对不起老师,如果早前认真听老师的课,昨晚她就不会为了那么一两句英语纠结到十二点了。 课间操结束后,余微找到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女生当邮递员。 “高一一班是吧?”那个女生向余微确认。 余微点头,“对的……”还万分苦恼地说:“哎,我也是帮别人递信,但他认识我,我就不好出现了,麻烦你了。” 杜恒泽听同学说外面有人找他时,正在做眼保健操,班上许多同学都戴上了眼镜,他可不想这样。 由于同学语气里的暧昧,他早就猜到来找他的是女孩子,可没想到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还以为会是恒月那丫头呢。 “请问你是杜恒泽同学吗?” “是。请问……” “这个……”女孩子塞给他一个信封,抬头看见他有些迷茫的眼神,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我给你的,是我同学的朋友。”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杜恒泽进了教室,扒开八卦的好友李征,不以为然地把信封扔进了书包。 后两节课余微的心情特别好,惹得杜恒月写了个纸条扔过来。 “你整到人了吗?笑得那么开心。” 余微在课桌下踢了踢她的凳子,往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 放学后余微在校门前几个路口和恒月分了手,又慢条斯理地往回走,学校里还留着一条让人开心的大鱼呢。 可当她鬼鬼祟祟地来到鲜少造访的高中部教学楼天台,探头探脑窥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目标人物。 “不会吧……”她低声自言自语,“那种书呆子不是应该很好骗的吗?” 她又在宽敞的天台转了一圈,确定他真的没来后,恹恹地往楼下走。 她果然没有整蛊的天分。 余微带着莫名的低落走到一楼大厅,转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往她这边走过来,她瞥了一眼,赶紧加快脚步。 “余微!”可脚步还是不够快,身后已经传来叫声。 她当没听见继续往外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后,她的手臂被拽住了。 余微深呼吸,无可奈何地回了头,严格说来只有一面之缘的吴念同学满眼惊喜地看着她。 “真巧。”吴念同学自以为很有魅力地眨眨他天生的桃花眼,“一起吃晚饭吧?” 余微还没开口拒绝,后面走上来一个很勇敢的女生,直接挽住了吴念的手臂,之所以说她勇敢,是因为才刚刚四月,夏天还远着呢,这位同学已经穿上了超短裙,大方地裸露出白嫩的两条小细腿。 这位勇士瞄了余微一眼,抬抬下巴,懒懒地问:“她谁啊?” “一个好朋友。”吴念故意说得很暧昧,余微忍无可忍地甩开吴念的手,淡淡地说:“我没觉得我们是好朋友,抱歉,我要回家了。” 吴念还要挽留,那位勇者很帮忙地拉住了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对着余微的背影大声说:“真有自知之明。” 余微头也没回,依稀听到吴念有些忿忿的责怪声,和女孩子软糯糯的撒娇声。 不知道是祸不单行还是上天终于眷顾她,走到校门,杜恒泽竟然也推着车站在那里。余微加快了脚步,确定他看见了她后,才稍带吃惊地说:“你还在学校啊?” 他轻轻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的……那个巡逻。” 说起巡逻,余微脸色一变。 她的脸色变化很有趣,杜恒泽又玩笑道:“……你这么晚还在,是换了个地方玩火吗?” 余微干笑两声,没话找话地说:“愚人节快乐!” “哈?”杜恒泽傻眼,她说话也未免太跳跃了。 余微对着他茫然的脸扮了个鬼脸,轻快地说:“问恒月好,我先走了。” 她扔下这句匆匆消失,杜恒泽站在原处挠头,纳闷道:“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当天杜恒泽照例来到杜恒月房间,很善良地传了话,“余微让我问你好。” “哈?”杜恒月的茫然比当时的他犹甚,“你们怎么遇上的?” “在学校门口碰巧而已……” “不会吧?微微今天很早就和我一起回家了啊。”杜恒月疑惑地说。 杜恒泽愣了下,摇了摇头,“别说她了,今天的功课做好了吗?把我的红笔拿出来。” 杜恒月哦了声,在他书包里摸文具盒,却摸出一个粉红的信封,哇的一声叫出来,“哥你也到收情书的年纪了啊?!” 杜恒泽瞟了那个信封一眼,“想看你就看,别拐弯抹角地挤兑我。” 被他看穿了心思,杜恒月反倒不屑地把信扔到桌上,摸出文具盒边拿笔边说:“谁稀罕,我看的情书多了去了。” “是吗?”杜恒泽接过笔习惯性地转起来,好笑地问,“你收过很多情书?” “不是我啦。是微微的,都是我帮她看。” 杜恒泽停了转笔的动作,淡淡地哦了声。 订正完功课,杜恒月又拉着他说她们今天一起整了谁谁,很是骄傲的模样,杜恒泽哭笑不得,幸好他没进入这丫头的黑名单。 临走收拾东西时,杜恒月拿着那封信扭扭妮妮地说:“哥,你还没看?我帮你看吧!以我熟读万千情书的水平,给你鉴定鉴定!” “看吧看吧。”杜恒泽大方地挥手,不是她拿出来,他都快忘记这封信了。 “啊!”恒月刚展开信就是一声尖叫,杜恒泽挑眉问:“写得很好吗?瞧把你惊的……” “不是不是……”杜恒月摇头,思考了会儿又问:“这信谁给你的啊?”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看上去比你还小。” “奇怪,不是微微给的啊?”杜恒月小声嘀咕,却被杜恒泽抓住了字眼,“余微?” 杜恒月低下头,心思百转千回,这字迹分明是微微的,她在愚人节写情书给她哥约时间见面,明显是准备整他,她如果把微微供出去,会不会太没义气了。 但是……以她哥这么聪明的脑子,刚才她那一句恐怕早就泄露了天机! 手中的信纸被抽走,杜恒泽快速浏览完,竟大笑起来。 杜恒月抬头不解地看他,他扬扬手中的信纸,“这个是余微写的吧?以为我看了会相信,然后傻乎乎地在她说的地方等到天黑?” 杜恒月嗯呃了半天,她实在想和想出如此幼稚的整人方法的人划清界限,可那人是她亲爱的微微啊!于是她委婉地说:“她不是很擅长这种事。” 杜恒泽赞同地点头,“很明显,她更擅长玩火。” 杜恒月默然,目送亲亲堂哥哼着歌走人。 洗漱完毕躺上床后,杜恒泽又瞥到书桌上的信封,想起今天在校门口遇到她时的情景。她贤淑的五官真的太有欺骗性,如果他对她一无所知,大概会因为她的外貌和不说话时散发出来的温柔气质而生出好感,然而就算现今,他清楚地知道余微所有的劣根性,想起她,也还是忍不住微笑。 他进一步想起她的自我介绍,多余的余,微笑的微。 多余的微笑吗? 原本愉快的心情突然低落下来。 他想,余微也算不上什么坏孩子,只是因没有得到应有的宠爱而寂寞罢了吧。 那封信余微还是用英语写的,大抵意思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希望能和你交朋友,今天下午放学几点几分在高中部教学楼天台等你,不见不散。寥寥几句,他能看出来的语法错误就不少,真是难为她了。 彼时杜恒泽的英语水平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对着那句“I like you when I know you”看了半天,总觉得奇怪,自己却也做不了很好的修改。 多年后,他才知道一见钟情的正确说法。 Love at first sight. 愚人节后,她没时间也没兴趣再找杜恒泽麻烦,因为她被吴念缠上了,自顾不暇呢。 周二上完体育课回教室,她的课桌里就多了一封信和一朵不知道从学校哪个花坛里摘来的无名红花。 杜恒月一把抢了过去,看着信封说:“这字迹有些像上次送血书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吴念?” “对对……”杜恒月连连点头,奇怪地说:“他又送信来干什么?” 余微耸耸肩,她还想知道呢。 她以为吴念这人随着血书的消失,就已经和她无关了,怎么又来了? 余微虽被称为麻烦制造者,对某些麻烦却是避之不及的,倒是杜恒月,已经很熟练地把信拆开瞄一遍再哈哈笑着递到她眼前了。 原来吴念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她烧血书的事情,说什么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以为她这样有个性的人会喜欢这样特别的方式……现在也算是认识了,血书的事就不要再提,有机会大家一起出去玩。 杜恒月攀在她肩上,啧啧道:“这位大哥会不会太执着了点?” 余微折好信,连同那朵兴许会害她被罚款的花扔进了垃圾桶。 谁知这封信只是开始,她开始频繁地“巧遇”吴念。 初中部和高中部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教学楼相连,却是两个完全独立的区域,只有在学校大型活动或者在上下学高峰期才能看见初高中的学生混在一起。 然而在篮球场碰见吴念一行人好几次后,余微开始思考传说中炼狱般的一中高中部是不是徒有虚名?为什么吴念同学还能这么悠闲? 全身都是八卦细胞的杜恒月,解读事件的角度明显不同。 回家的路上,再度“巧遇”吴念且同行一个街区后,杜恒月似笑非笑地对余微说:“以前说喜欢你的那些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吴念还真是难得的行动派……你要是不讨厌他,也可以交往试试啊。” 余微赏她一个爆栗,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交往不交往的,我们才初二呢!” “切……”杜恒月不以为然,“初二怎么了?你没看到那谁和那谁谁,整天出双入对,也没见老师说什么。” “哦?”余微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那么杜恒月同学,如果我和谁谁那样出双入对,你觉得老师会不说什么吗?” 杜恒月鼓了鼓嘴巴,无话可说。 余微是不相信什么爱情的,不管是少年真心诚意说的‘喜欢你’,还是电视剧里撕心裂肺喊的‘我爱你’……都是不能长久的。 当初再浓烈再深厚的情感,总有一天会耗尽。 这是单亲家庭带给她的最初的爱情观,不可能轻易抹杀掉。 她还记得在很远很远的小时候,爸爸妈妈在晚饭后牵着她散步,一路上遇见许多街坊邻居,大人们停下来说话,她就安静地站在旁边听。 偶尔话题的主角是她,叔叔阿姨伸手来捏一下她的脸,她很开朗地对他们咧嘴笑,得到叔叔阿姨表扬后,爸爸妈妈的笑容和看着她那骄傲和宠爱的眼神,还那样清晰。 但是她已经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家里的笑声逐渐被争吵声取代,妈妈的抱怨越来越多,爸爸抽烟喝酒越来越频繁,她也越来越沉默。 曾经矢志不渝的感情还是变成了对彼此的消耗。 她八岁的那年暑假,一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为这样的消耗划上了句点。 余微站在卧房门口,看着何安裕坚定地拉开门,轻盈地跨出去,她背影随着飘扬的裙角消失在门缝,很短的一个过程,却深刻地留在了余微的脑海里。 那时已经爱上了烟酒的余海埋头坐在沙发里,地板上布满烟蒂,余微一步步地走过去,视线越来越模糊。 最后她在离余海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抹了抹脸,转身回到卧房,摔上了门。 可惜……仿佛一夜长大的她靠着门无声地流着眼泪时还在想,可惜自己卧房的门没有大门那么厚实,连摔门的声音都没有何安裕的响亮。 第二天余微光荣地睡过头了,打车到了校门就开始狂奔,还不忘低咒昨晚那该死的梦,和梦里那个她已经五年未见的母亲何安裕。她以前迟到,绝不会如此慌张,但最近早操的纪律抓得很严,如果她又让六班被扣分,赵明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无奈最近她实在霉字当头,刚猫着腰走到操场后沿就被叫住了。 她回头一看,冤家路窄的杜恒泽同学又一脸严肃地拿着花名册门神一样站在梧桐树下。 这次杜恒泽不用反复问她的班级信息,直接翻到初二六班,找到她的名字,没有直接下笔做记号而是看着微喘的她问:“为什么迟到?” 余微叉着腰缓了缓气息,不怎么耐烦地说:“你直接写我迟到就完事了,啰嗦什么啊,我走了。” 转身手臂就被拉住,正不爽的余微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瞪着他冷冷地说:“你要不要这么烦?!” “这是要求的程序。”杜恒泽没有松手的意思,眼睛在她脸上游移着,看出她的怒气已经到了临界点,温顺的眉眼间终于看出一丝戾气,但他还是很公式化地说:“要做记录的,请配合一下。” 为什么迟到? 因为梦见往日和睦的家庭和家庭的破裂,所以半夜惊醒辗转难眠,最后迷迷糊糊睡过去,早晨闹钟响了都毫无知觉,也没有人准备好香喷喷的早餐带着笑容来叫她起床。 这样的原因,打死余微也不会说,至少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说。 广播表明早操已经进行到跳跃运动,余微控制着在心脏里碰撞的愤怒和悲伤,甩开他的手,无所谓地说:“随便你怎么写!” 说完她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反正操都快做完了,她干脆缺席。 “那我写你前晚因钻研如何写好一封英文信睡迟了,可好?”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微一愣,黑着脸转身又走到他眼前,仰着头看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帮你想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余微眯起眼,发现他居然在笑,这是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中,他头一次展露出温和友好的表情,悲哀的是,这温和友好却是建立在嘲笑她的基础上的。 余微咬牙切齿地说:“那我谢谢你了!再见!” 这次她走得头也不回。 她甚至后悔刚才的回头,这样无异于不打自招。 杜恒月这个该死的叛徒! “喂……下次如果还要写类似的信,我可以帮忙。”杜恒泽看着她气呼呼走掉的背影,大声说。 余微的步子顿了下,马上又更快地跑走了。 杜恒泽好心情地笑起来,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名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收起了笔。 为了答谢她娱乐了他,徇私一回又如何? 这一天,余微没等到赵明的怒吼,很不习惯。下午一放学,杜恒月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说是今天家里有重要的客人。余微情绪低落,低着头一个人慢慢往楼下走,眼前突然出现一双,不,是好几双漂亮的球鞋。她往旁边走,那些鞋子也往旁边挪。如此一个回合,她觉出什么,抬头一看……三个女生,她只认识为首的,是常常跟在吴念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余微心里便有些明了,但仍装着糊涂说:“同学,麻烦让一让。” 她试图从她们中间走过,可人家摆明是来堵人的,哪里会让道。余微走得晚,楼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寥寥几个人看见高中部的女生过来找麻烦,已经躲得远远的了。 余微无奈,抱着双臂斜着眼问:“你们找我?” 为首的女孩子冷笑一声,靠过来在她耳边说:“是啊,我们找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余微小姐。” 最后两个字她咬字咬得特别奇妙,成功地让余微皱起了眉。 “有事吗?杨洁……”余微终于回忆起她的名字,平视着她,第一次感谢发育期噌噌往上长的身高。 “换个地方说。”杨洁话音刚落,后面的两个女孩子就很亲热地挽着余微往下走。 余微还以为她们有什么有创意的去处呢。当她站在办公楼顶楼的女厕所时,抑制不住地轻笑出声。 “笑什么?”没有了外人,杨洁的语气开始不善。 余微摇摇头,靠在隔间的木门上,看着对面像模像样抱着手臂眼神凶狠的几位,轻松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杨洁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冷哼道:“近看也不过如此么,根本还是个小孩子。” 余微赞同地点点头,她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五岁,是挺小的啊,只有恒月那臭丫头总说她太早熟,夸张地说她86年的人,68年的心。 “本来我也不认识你,只是吴念不知道怎么就对你感兴趣了,我出于‘爱屋及乌’,也好好地了解了下……”杨洁盯着她说得很慢,“老实说,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不是……” 后面的话,大家心知肚明。 余微无奈地说:“如果是因为吴念,你大可不必来找我,问题根本不在于我。” 杨洁有一丝恼怒,如果找吴念有用,她还用来这里?!余微虽然比她小两岁,杨洁却觉得她此刻无奈的眼神像一个长辈在嘲笑她的幼稚。 杨洁暴躁起来,直接上前揪住余微T恤的领口,威胁道:“吴念我自然会看着,只是请你,余微小姐……”这两个字的发音再次让余微皱眉,“请你不要有事没事在他面前晃,男生么,对神秘的诱惑没有什么抵抗力,哪怕……只是在装神秘呢。”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余微对杨洁这样的人的限度,虽因觉得她可笑而拓宽不少,但仍旧是极其有限的。 余微扒开杨洁的手,也不再给好脸色,“那你去吴念面前展示一下你那不容易被人发觉的吸引力,这样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你拽什么拽!”杨洁还没有开口,她后面的亲卫队先反驳起来,还顺手推了余微一把。 余微猝不及防,背撞在门板上,有点疼,她冷眼扫过走上前来的“左右护法”,强压着骂人的冲动,转身走人。 她也不是没打过架,但为一个不相干的男生打架太可笑了。她既然答应和她们来这里单独说话,就已经有被呛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些人不止动口还动手,她可不想和她们一起登上一中八卦头条。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她刚走了两步,披肩的长发就被人拉住狠狠往后拖,她下意识地痛叫一声,眨眼间双手也被另一个人挟制住,拉着她头发的人把她送到杨洁面前,她忍着头皮被拉扯的痛,深吸一口气说:“杨洁,你非要搞成这样?!” 杨洁公主一样站在她面前,“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只是小教训,如果以后你再和吴念见面,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左右护法大概觉得她是钉板上的鱼,挟制松了些,余微盯着杨洁冷笑,“自己套不牢男人,不反省反倒来找我麻烦,真是可笑!” “你!”杨洁气红了脸,右手迅速抬起…… “你们在干什么?!”伴随着这声大吼,一个人影冲进来,捏住了杨洁的手腕。 余微无法不吃惊,这位杜恒泽同学为什么就是阴魂不散呢。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趁着杨洁三人发愣,余微奋力往后退,背后押着她的那个人后腰撞到洗手台的棱角,痛呼一声当即松了手,旁边拉着她头发的女生慌乱起来,余微重获自由的双手在她手腕某根筋上使劲一捏,这位也放了手。 这一串动作发生得太快,杜恒泽有些茫然地松开了杨洁,但看那三个女生又要去围攻余微,他一把把余微拉到身后,用他惯常的严肃语气说:“同学,这里不能打架,请问你们是几年几班的?” 余微扑哧一下笑出来,他就只有这种台词吗? 杨洁看了看杜恒泽的袖标,料想杜恒泽并不认识同年级的她们,她便再瞪了眼余微,“别忘了我说的话。” 威胁完后杨洁带着她的左右护法扬长而去。 余微目送她们离开,慢慢用手指爬梳好凌乱的头发,扯扯滑到肩膀的领口,从地上提起自己的包拍了拍,自顾自地边按摩头皮边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今天真是霉透了!肯定是因为昨天梦见了何安裕! 到了二楼楼梯的转角,余微终于抬头对一直跟在她后面的人假笑:“杜恒泽,今天你的巡逻范围变了吗?” “是啊,不过似乎不管在哪里都能遇见你。”杜恒泽走近,和她并肩下楼梯。 其实他是从办公室拿了袖标出来,看见几个人架着她上楼才跟上来的。谁知她们进了女厕,他犹豫了会儿正要下楼,就听到了她的叫声。 杜恒泽看着两人相同的脚步替换,过了会儿开口说:“以后别一个人跟别人去偏僻的地方。” 余微停下,侧身好笑地问他:“这个你也管?” “我是为你好。” “那我谢谢你啊……”余微嗤笑,“你今天不碰巧出现,她们也不能把我怎样。” “是吗?”杜恒泽明显不赞同,“我怎么看见那个女生耳光都快扇下来了?” “我正准备踢她呢,你就出现了。”余微不以为然地说:“一看就是装腔作势,我敢打赌她们从来没有打过架,我再花拳绣腿也比她们好。” “说得你很有经验似的。”杜恒泽失笑。 “当然!”余微顺口接下,看到杜恒泽脸色突变,自觉失言,又沉默了下来。 走出办公楼,余微大方地挥手说拜拜,杜恒泽看了看她身后的某处,边扯袖标边说:“你等我会儿,我送你回家。” “哈?”余微看着他快步跑向办公室的背影,低声嘀咕:“用得着这样吗?” 四月的黄昏,晚霞映得天空一片暧昧,余微数着办公楼前的小花钵,交替着说着‘等他’和‘不等他’。 不一会儿,杜恒泽拿着书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走吧。” 余微微张着嘴,把最后一个“不等他”咽了回去。 余微今天没骑自行车,杜恒泽知道她肯定不会让他载,便也没有去取车。 两人走出校门,感觉跟在后面的那几个女生消失后,杜恒泽才问:“你常……使用你的花拳绣腿?” “还好……”余微明显不想和他多谈,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哪怕他今天碰巧救了她。 “你总是这样……”杜恒泽寻找最合适的词语,“不易亲近吗?” 其实他想说她为什么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道你不是?”余微好笑地反问,她可是做了功课的。 杜恒泽同学成绩优异,性格却乖僻,在班上很少与同学交流,喜欢独来独往,讨厌集体活动。 杜恒泽被她这句话堵住,好一会儿才说:“恒月还老说你很好相处,看来是骗人的。” “恒月从不在我跟前提起你。”她淡淡地回,暗示她对他并不感兴趣。 杜恒月确实从不在她面前提杜恒泽,大概是觉得他让她气得史无前例地想在愚人节整人,如果提,只会让她更不高兴。所以关于他的信息余微都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的。 “……你和我倒挺像的。”都有些沟通无能,杜恒泽极有自知之明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 “请不要侮辱我。”余微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我想我们该分路了。” “我也这样认为。”杜恒泽无所谓地说,本来还想送她到家门口,但看她这样的脾气,他非常确定刚才那几个女生就算再挟制住她,也会被她气得半死。 回到家杜恒泽还是有些郁郁,干脆直接去叔叔家,进了杜恒月的房门就说:“恒月你以后千万不要在余微面前提及我的任何事情!也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杜恒月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然后小声地说:“我本来就没有提,是你问我才说的,你看微微从不问你,我就没提过你……” 杜恒泽一个冷眼过来,杜恒月缩了缩脖子,仍不放弃地嘀咕道:“本来就是你自己喜欢问嘛……” 杜恒泽面上一红,清了清嗓子说:“把你作业拿出来我检查。” 第3章 他是我男朋友 “算起来我也算救过你四次,举报过你一次,这样抵消后你还欠我三次,这可不是一碗面就能还清的。” 周一早上,余微又是在早操近尾声时才轻手轻脚地入队,杜恒月正在认真地做跳跃运动,余光里瞥见身后的余微就张大嘴再也跳不下去。 余微朝她努嘴,示意她把操做完,杜恒月恍恍惚惚地做完最后一节,主席台上的主任喊全体向前靠齐,她边悉悉索索地往前走边冲余微低吼:“微微,你疯了吗?” “你觉得呢?”余微推她,自动屏蔽掉其他好奇的目光。 “你……” “杜恒月,站好。”赵明的声音!杜恒月立马回身站好,赵明正想走过来多说几句,看到她身后的余微也呀了一声站住了。 杜恒月手往后掐了她一把,侧头低声说:“看吧,连老赵都被吓到了。” 余微无奈地垮下肩膀,“至于吗?我不就剪了个头发。” “可你这也剪得太短了。”杜恒月斜一眼余微刺猬一样的短发,可惜地一叹,“一个淑女就这样消失了。” 这天几乎所有认识余微的人都对她的新发型用言语或者表情表达了一定程度的惊吓。她也知道……本来么,她长发飘飘,五官不错,偶尔还能冒充冒充淑女,现在的短发让她看起来锐利了许多,戾气有些藏不住……不过兴许这才是最适合她的。 下午下课后余微照常和杜恒月一起下楼,走到拐角处看见吴念一个人站在外面,恒月犹不知地拉着她往下走,余微一把把她拉回来,在她的疑惑声中重新上了二楼。 “怎么了?” 余微指指楼下,杜恒月趴在走廊上往下一看就明白了,“这人怎么这么烦啊,你都说清楚了还老缠着你。” “是谁前段时间还夸他很有行动力的?” “我当时是以为你对他有好感嘛。”杜恒月忙着撇清关系,余微赏了她一个白眼。 吴念一定是为杨洁的事情来的,但她实在不想见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并不觉得吴念真的有多么喜欢她,不过是图个新鲜,征服欲作祟罢了。是不是她有了所谓的男朋友,他就会退开了? 余微走来走去地思考,杜恒月突然抬头叫:“哥……” 余微立马回头,杜恒泽抿着嘴背着书包站在楼梯上冲她们点头。 杜恒泽看到余微的头发也大吃一惊,缓了会儿才对着杜恒月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们遇到麻烦了。”杜恒月赶紧过去拉住他,“有个高一的人来烦微微,你陪着我们下去吧。” 杜恒泽看着她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每次遇见她,她都需要帮忙呢,不是迟到就是被人围堵。 余微当然不想麻烦他,重新振作精神说:“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再和他说一次。” “微微,别啊……”杜恒月拉住她,“万一他乱来怎么办。” “这里可是教学楼,他能怎么样啊。” “可血书这种东西他都做,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啊。他一定是看你不喜欢他,恼羞成怒了!”杜恒月夸张地预测,满意地在余光里瞄到哥哥皱起了眉,她没猜错,她哥果然很有同情心! “还是我们一起下去吧。”杜恒泽看余微一眼,慢慢说。 “对啊对啊,走……”杜恒月拖着她往前走。 余微这才有些无奈地想,吴念这样的人她惹不起,而杜恒泽,反正已经欠了他那么多,似乎也不差这一次。 走到一楼拐角处,吴念就看见了她,喜悦地上前一步后发现她身边的人又停了下来。 同是高一的学生,吴念当然认识因学习好而出名的杜恒泽,看见余微居然和他一起,他便有些愕然。 余微在心里小小挣扎了一下,低声对杜恒泽说了声抱歉,牵住了他的手。 杜恒泽吃惊地看她,她却送给他一个很温柔的微笑,靠近他,语带调侃地耳语道:“要帮忙就要有帮忙的样子。” 吴念再度慢慢走近,杜恒泽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干燥微凉,柔软却有力,余微心跳漏了一拍,又念经一样地默念,他现在只是一个道具,一个道具。 吴念挡住他们的去路,看了看他们还牵在一起的手,笑说:“感情这么好?教学楼都敢牵手。” 余微也很假地笑:“真巧……你过来找人?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喂……”吴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问:“他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余微嗯了声。 吴念又笑出来,“你上次拒绝的时候用的理由可不是这个,你说你还小,不想谈恋爱……我还说我可以等你长大呢。” 余微脸色微变,没想到自己给自己下了套,垂眼思考间,杜恒泽已经站到了她身前,吐字清晰地说:“她是一直这样想,不过谁让她无可救药地喜欢上我了呢。” 杜恒月在旁边憋着笑,余微忍住呕吐的冲动,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手心。 “是吗?”吴念不相信。 “微微,你说是不是?”杜恒泽用一样温柔的语气回头微笑道。 余微控制着面部表情,很纯洁很坚定地冲吴念点头,“是,你不是说尊重我吗?我很喜欢他,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妈呀,说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何时这么酸过! 吴念神色微黯,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来,是代杨洁说声对不起,她只是任性,不是故意为难你的。” 余微点点头,看着吴念走远,一把甩开了杜恒泽的手,杜恒泽什么也没说,把手插回口袋。 杜恒月搓着手臂说:“天哪,你们太会演戏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余微拍了她一掌,“我帮你打掉!” “微微,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杜恒月有些怀疑。 “希望如此吧。”余微耸肩,吴念还算是君子。 “你怎么和高一的人扯上关系了?上周那几个女生也是?”杜恒泽插嘴问道。 余微心想,你还不是高一的,嘴上无所谓地说:“杜同学,我感谢你刚才的帮忙,不过我们还没好到什么事情都要向你汇报的程度吧?” 短发的余微多了几分英气,现在满脸不耐烦的样子,终于能和女流氓之名相配,但杜恒泽却看着这样的她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余微微窘,上下看了看自己。 “你剪头发是因为上次它成了你的弱点吧?”杜恒泽悠然发问。 余微的表情瞬间冻结,张了几次嘴才说出一句,“要你管!” 杜恒泽笑得更开,一针见血地说:“每发现一个弱点,你就要把它藏起来或者消灭掉吗?这样伪装的坚强才使你有安全感?” 一击即中。 被戳破心事的余微像小孩子一样,气呼呼地瞪着他,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甩下杜恒泽出了校门,杜恒月第N次看向余微没表情的侧脸,小心地开口:“微微,我哥他没有恶意的。” 余微跨上自行车,扭头对杜恒月说:“你先回家吧。” 杜恒月点了点头,看着余微往反方向离开,不由叹气。杜恒泽说的那些话她又何尝不知,可她从来不说,他倒好,轻而易举地就把手伸进微微的心脏,还搅上一圈……不知道这次微微会不会报复他?她夹在中间,好为难。 余微骑着自行车闲晃,余光中她骑车的剪影从街边的橱窗一帧一帧地掠过,敏捷利落的身姿,刺猬一样的短发,看不出一丝柔弱女孩子的痕迹。 周末在理发店,她平静地告诉理发师能剪多短就剪多短的时候,理发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做准备工作时还一直劝她说:“你的头发这么漂亮,又这么衬你的脸型,剪了多可惜……” 她没有答话,理发师大概也是没见过她这样倔的人,拿起剪刀最后问了一次,“你确定要剪?” 在得到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后,理发师惋惜地叹了叹气开始认真工作。 看着头发一丝一缕地往下坠,失去了一层层保护的头皮也有些空落感,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了,但一想到那天被人拉住头发的那种痛,她抿紧嘴,闭上了眼睛。 理发师说好后,她睁开眼睛在镜中看见的自己,有那么一点陌生,明明是一样的轮廓一样的五官,现下只是更加清晰地展示出来,却仿佛卸下了她的最后一丝伪装。 她松了口气,原先那种低头就能遮住眼神和脸庞的头发,也许早就该舍弃,就像当初她扔掉所有的裙子一样。 何安裕刚离开时,班上的男同学经常嘲笑她,说她妈妈跟有钱人跑了,她红着眼一声不吭地捶打他们,可最终还是被推倒在地。那时的她还很喜欢穿何安裕买给她的五颜六色的连衣裙,在无数次被恶作剧的男同学掀起裙角后,她就哭着把所有的裙子装好,走了很远扔到离家几个街区的垃圾站。 回家路上,她一点一点抹干眼泪,最后坐在自家楼梯前揉着走疼的脚,低咒出她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学会了用恶毒的语言和愈加有力的拳脚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她不再是提着裙角小心跳过水洼的小公主,现在她会重重地踩下去,看着污水溅上裤角,无动于衷。 裙子可以再买,头发也能留长,但那些划在心上的口子,始终留着淡淡的痕迹。 今天杜恒泽直视着她说出的那些话,刀子一样割在原有的痕迹上,让她经历了第二次疼痛。 她知道有些人很轻易就能看穿她,偏偏她又很贱地想和他们亲近,杜恒月就是其中之一,但恒月虽看透她,却不会直接说出来,只会默默地陪在她身后,看她戴着面具肆意妄为。 杜恒泽这样的……这样不同世界的人,她能离多远是多远。 余微骑车绕了大半个城区,回到家时天色已微暗,打开门看见鞋柜旁的男式皮鞋,顿了顿,才开始换鞋。 “微微……回来了?赶紧洗好手出来吃饭。”余海微带喜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余微靠在卧室门口大声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关上门扑倒在床上,全身的热气腾腾地往脑门上涌,好久没蹬这么久的车了,她还真有些累。正昏昏欲睡时,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余海轻声叫着:“微微……微微……” “我说了我不吃!”余微没好气地大吼。 敲门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余微以为爸爸已经离开了,才起身打开衣柜准备拿睡衣洗澡。 “微微……”门外再度响起余海的声音,有些失落地说:“爸爸今天刚出差回来,收到上面的升职通知,想和你庆祝一下的……爸爸知道这几年过得太混账,对你太冷落了,是我不对。她都离开七年了……我想我们也该过好自己的生活,爸爸以后会更加努力地工作,好好和你一起生活……” 余微静静地站在衣柜的阴影中,樟脑丸的味道尘埃一样细密地浮上来,封住她的嗅觉,却堵不住她的听觉。这些啰嗦唠叨的话像小石子投入她的心湖,成功地泛起涟漪。 今天是反省回忆的好日子吗? 余微苦笑一下,拍拍脸颊,拉开门,尽量微笑着说:“吃饭吧。” 余海喜出望外的眼神在看到她的头发后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咳了声若无其事地往饭厅走。 晚餐很丰富,都是余海自己动手做的,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余微细细嚼着菜,熟悉的味道让她今天格外脆弱的心再一次发酸。 余海一直给她夹菜,欲言又止。 吃到中途,余微放下筷子,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指指自己的头发说:“夏天了,长头发怪热的,就剪了。” 余海心想长头发扎起来也挺凉快的啊……但不管怎样,女儿居然还主动向他解释,已经是进步了。 “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你晚饭都回家吃。” 余微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筷子。 生活的变化总是无声无息。 那天过后,余海回家的时间果然有所提前,余微下午也不在外面乱晃,按时回家吃饭。父母离异带来的阴影,正在一步步消退,只留下了她的日渐成熟。 杜恒月总是羡慕地说:“微微,我要是有你那么成熟就好了。” 成熟有什么好呢? 她还羡慕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呢,总是那样天真单纯,就算会有烦恼,也不过少女透明的哀思。 刚剪的头发长得特别快,小半月下来,刺猬毛就柔软地耷拉下来,等六月她生日时,兴许就能盖住耳朵了。 她不想遇见的人真的再也没有遇见,杜恒月也很自觉地不提。周末在公园里牵着风筝的线笑得眯起眼往前奔跑时,她觉得以前那个自己又回来了。哪怕她不再穿繁复的连衣裙,不再有柔顺黑亮的长发,也没有过分漂亮的成绩单,但她依旧有着自己的快乐。 在家里看电视,和余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讨论时,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提前到来的青春期叛逆,似乎已经奄奄一息到了尽头。 初二下期的期末考试,她的成绩有所回升,赵明欣慰地拍着她的肩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老师,我可不是什么浪子。”余微不耐烦地侧身走掉。 赵明无语地对着她的背影嘀咕:“怎么脾气还是这样?!” 因为这进步,整个暑假余微玩得肆无忌惮,余海从来不干涉她,当然也干涉不了。 晚上他们常常一堆人出去吃烧烤,她也开始尝试着喝啤酒,八月初的这天黄昏,她仍旧被外校的朋友刘晓娅约了出去。 她和刘晓娅毕业于同一个小学,刘晓娅比她大两岁,读了三个六年级才毕业,是比她更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她们本是陌生人,六年级余微因在学校大会上冲上主席台将某老师包二奶的事情抖出来而出名后,刘晓娅才慢慢和她打交道。那时余微的目标就是当一个坏学生,让老师讨厌让爸爸失望,于是整天和刘晓娅混在一起,关系倒也不错,只是刘晓娅后来去了实验中学读初中,而她进了一中,来往便没有那么频繁了。不过暑假里余微有三分之一的外出,都是刘晓娅约的,今天刘晓娅和她约的地点是一个酒吧。 余微是第一次进酒吧,之前的好奇心在进门后就被刺耳的音乐声打消,灯光闪得她睁不开眼,她后退两步,建议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怕什么……现在是暑假,不会有老师的。”刘晓娅抱住她的手臂,把她往里面拖。 余微无法,跟着她进去,还有些疑惑地问:“就我们两个人?” “不啊……他们在里面等着呢,我有朋友在这里上班,消费能打折的。” 余微了然地点头,刘晓娅的朋友确实遍布B市,这里有也不足为怪。 刘晓娅拉着她直接奔向吧台,一掌拍在台上,埋头调酒的男人抬起头来,对她笑:“来了?” 刘晓娅点点头,笑嘻嘻地指着余微:“这就是我们余微啦。微微,我朋友吴毅,在外地读大学了,暑假在这里兼职做调酒师。” 余微冲男人点点头,就调开了眼。 这个把头发挑染成蓝色的男人有点面熟,但她也没有过多探究的兴趣,因为当他用那一双桃花眼打量着她时,在这样热闹的酒吧里她竟感觉到了丝丝冷意。 吴毅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刘晓娅的近况,眼睛却一直放在余微身上,平时大方的余微前所未有的有些紧张,她拉拉刘晓娅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要离开。 吴毅似乎看出她的窘迫,笑着说:“你们过去坐吧,我待会儿给你们送喝的。” “谢谢咯……”刘晓娅热情地送他一个飞吻,冲他眨眨眼,带着余微往酒吧更深处走去。 在角落处的沙发上看见熟悉的几张面孔,余微总算松了口气,一坐下就抢过一个人的酒杯灌了一口。液体刚入口,她就皱起了小脸想吐出来,刘晓娅一把捂住她的嘴,逼着她吞了下去。 在座的几个人看她痛苦的模样,都大笑起来,余微吞药一样吞下后,甩开刘晓娅的手,没好气地抱怨:“我还以为是啤酒呢……呛死我了。” “活该!”刘晓娅推她的脑门儿。 余微摇摇已经有些昏的头,“你们喝你们的,我今天要早点回家。” “刚出来,说什么回家!”刘晓娅不满地说:“才九点呢。” “对啊。好不容易来一次,好好玩玩儿。”吴毅突然冒出来,坐在余微旁边的扶手上,放下装了几个酒杯的托盘,端出一杯淡绿色的洋酒,送到她面前,笑说:“余微妹妹,很开心认识你,这是我的见面礼。” 刘晓娅吹了声口哨,撞撞余微调侃道:“我们今天沾你的光了,竟然能让他亲自来服务……” 余微很不自在地歪了歪身子,摆手说:“我不会喝酒。” 吴毅端着酒杯倾身靠近,余微一直往那边退,直到退无可退,他们中间只剩下那个酒杯,吴毅低声说:“你骗人吧?刚才我还看你很豪爽地喝了一杯。” 余微被困在角落处,视线所及处全是吴毅的桃花眼,隐约能听见刘晓娅在外围暧昧的笑声,心里有些冒火,感觉自己被设计了,当即推开吴毅站起身来,冷着脸说:“我要回家了。” “诶……不要这样扫兴,不过一杯酒嘛。”刘晓娅站起来拉住她,还一直朝吴毅使眼色,吴毅耸耸肩,放下酒杯无所谓地说:“既然你不喝就算了,坐会儿聊天总行吧?” “就是……你不要不给我面子。”刘晓娅这句话也说得有点怒气,把她按进座位,微带嘲笑地冲服务员喊:“拿杯橙汁来。”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橙汁。”服务员很认真地回答,惹得所有人又笑起来。 余微没有回应他们故意的调侃,暗想再过半小时她就走人,刘晓娅的面子她也算给了吧?只是这半个小时她仍旧过得不安宁,吴毅就坐在她旁边,手看似无意地放在后面,好像把她揽在怀里。 他难道不用回去调酒吗? 余微往吧台瞟了一眼,另一个穿着制服的调酒师正在忙碌。刘晓娅在和吴毅聊天,很夸张地手舞足蹈,余微走神间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意识到刘晓娅正在说自己的很多……现在看来很幼稚的糗事。 吴毅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看不出来你这样火爆啊?” 往事被摊开来供人评论,余微只能勉强笑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我们微微厉害着呢。”刘晓娅摸出打火机点烟,“一中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牛仔裤下啊……听说还有写血书的?”最后一句是冲着余微问的。 余微并没有告诉过刘晓娅这事儿,不知道她是在哪儿听来的,便摇头,“没有的事。” 刘晓娅叼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不自在地挪挪身子,偏偏吴毅还靠过来用自以为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余微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酒吧的洗手间也让人厌恶,一股烟酒味,余微站在镜子前深呼吸拍拍脸,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可以找个借口回家了。 走出洗手间,是一条狭窄的走道,吴毅靠墙低头站在那儿,腿伸得很长,占据了整个过道。余微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想就此跨过去,可就在那一刹那,吴毅突然动了动脚,她猝不及防地被绊倒在他身上。 她恼羞成怒,想推开他,他的手却已经放在她腰上。 “放开!”余微怒目圆瞪,手也忙着掰开他的铁臂,可哪怕她能和几个女生对垒,在天生力气大很多的大龄男性前,还是束手无策。 “小妹妹……不要这样激动,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吴毅依旧笑得无害,却危险地越靠越近。 余微在心里低咒,没见过这样开玩笑的。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余微双手撑在他胸前,扭头想呼救,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男洗手间里出来,她当即什么也不顾地脱口而出:“杜恒泽!” 随着这一声呼喊,她慌乱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这天是杜恒泽的生日,中午和家人一起庆祝后,晚上又被李征他们拉出来吃烧烤,吃完后他们非要来酒吧,毕竟他们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对酒吧还抱着莫大的好奇心。 这个据说是附近最好的酒吧里嘈杂的声音和炫目的灯光虽然让一干人等莫名兴奋,却让杜恒泽轻微皱起了眉头。他喜欢安静的环境,要不是大家都兴致勃勃,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来的。 好不容易在边上找了个桌子坐下,点了些不伤大雅的酒水,他才来得及仔细观察环境,出乎他意料的是,酒吧里的顾客竟然大多数都是和他们同龄的学生。 今天一起庆祝生日的,本来只有三四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不知道是谁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把班上另一位女同学胡娜娜也叫出来了,当胡娜娜被起哄要敬他一杯祝生时,杜恒泽终于确定,这绝对不是谁一个人的馊主意。 胡娜娜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母亲是他父母所在医院的护士长,平时和他这个挂名副班长的来往比班长更密切,原因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但他根本没那个心思,也不知道李征怎么想的。 从洗手间出来,听到有人叫他,杜恒泽的第一反应是惊吓,毕竟家教甚严的他来这种地方要是被父母知道了,会被念很久的紧箍咒,以后的自由度也会降低。第一层惊吓平复后,第二层依旧是惊吓,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她说过话。 杜恒泽扭头看过去,和一个男人并肩站在过道里的果然是余微。他瞄瞄她腰上属于那个男人的手,开口说:“真巧。” 余微暗骂笨蛋,拼命给他递眼色,想让他知道她是在求助,谁知他根本没有察觉,还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喂!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余微心一横叫住他,娇嗔的语气外还带着一点求饶的意味。 杜恒泽茫然地停下了脚步,吴毅笑问:“微微这是你同学?” 杜恒泽正要点头,去听见余微带了三分羞涩说:“他是我男朋友啊!前几天吵架了生我气呢,今天专门跟着我来酒吧,还不好意思承认。” 吴毅微讶地看向杜恒泽,这才认真打量起他来。余微也成功地摆脱掉了吴毅的手。 杜恒泽当然更是吃惊,遇见余微总是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加上吴毅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有些明白了。所以余微一步步走向他,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时,他也很配合。 然后他就看她巧笑着对那个男人说:“既然他来了,我就先走了,你帮我给他们打个招呼吧,谢谢。” 说完她几乎是拖着他往外走,到了大厅,杜恒泽连声叫她停下,她当没听见,直到经过他们刚才那桌,李征疑惑地叫他,他手上才使力拉住了一头往外冲的余微。 “你这是……”李征好奇地看看余微,一低头又瞄到他们还拉着手,更是不明所以了,这个女孩子好眼熟。 余微没料到他还有朋友在,尴尬地松了手,往后看看吴毅并没追出来,松了口气,“谢谢你帮忙,我先走了。” 杜恒泽点点头,李征的目光直到看不见余微才收回来,正要开玩笑问他是在哪儿搭讪到的小美女,又看见胡娜娜已咬紧了唇,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杜恒泽望着门口想了想,把钱包递给李征,“你们继续玩,我有事先走了。” “诶?!”李征像接到了烫手山芋一样把钱包抖到桌上,冲他的背影喊:“寿星都走了,我们坐在这儿干嘛呀?!” 杜恒泽头也没回,李征无语地回身收好钱包,再一抬头,更郁闷了——胡娜娜都快哭出来了。 几个男生眼神一交流,最终还是由李征开口:“那个……娜娜,恒泽他是真有事,不是故意先走的。” 李征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因为大家都很看好胡娜娜和恒泽的发展,所以今天胡娜娜说她要一起来时,他也没有拒绝,谁知道恒泽一晚上都对胡娜娜不冷不热的,现在还杀出一个短发美女来。 “我要回家了。”胡娜娜带着哭音说。 李征点头说好,现在这情况,也没心思玩了。他只能暗叹交友不慎,明明应该杜恒泽送胡娜娜回家的,现在这责任显然是落在自己肩上了。不过……那个面熟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啊? 余微到底算他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杜恒泽也很想捶破自己的脑袋找找答案。 但是现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对她的担心已经战胜了他一向以来秉承的少管闲事的原则。 杜恒泽刚跑出酒吧,就看见余微在十米外和一群人说话,他心一紧,快步走近才看清和余微说话的人竟然是上次来找她的高中男生,而且在办公楼女厕里和余微争吵的几个女生也在。 “……原来你们一起来的。”吴念先看到杜恒泽,了然地笑道。 余微回头看见杜恒泽,把心底的讶异压下去,不动声色地对吴念点点头。她也没想到走出酒吧就遇上吴念,偏偏吴念还很有礼貌地过来打招呼,她只能停下来应对,而现在看到杜恒泽站在身边,突然安心下来。 吴念虽对余微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不过自己看上的人被人捷足先登,总还是有些微不爽的,既然杜恒泽来了,他也没有了聊天的兴致,淡淡地说:“我大哥是这酒吧的调酒师,你们以后可以常来。” 余微恍然,终于明白为何吴毅如此脸熟,原来和他是一家人,怪不得长了一样的桃花眼呢。不得不说,吴念比他大哥来得君子多了,至少不动手动脚。 挥别吴念一群,余微侧身好奇地看着杜恒泽,没有说话。杜恒泽咳了咳,若无其事地说:“我正好要回家,一起走。” 余微哦了声,低头继续往前走。 晚风徐来,随着一街的霓虹飘去远方,空气里留下夏夜独特的气息和他们身上淡淡的酒香。 余微偷偷瞄他一丝不苟的侧脸,好几个月不见,他倒也没多少变化,似乎有长高一点……唔,没想到他这样的好学生也会来这种地方啊。 正乱想着,杜恒泽突然转身,低叹道:“别瞪我了。” 余微的脸猛地烫起来,她不满地扭过头切了一声,“谁看你了,我只是在想,你居然也会来酒吧。” “我为什么不能来?”杜恒泽看着她微红的耳根笑起来,“你只需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吗?” “你说反了吧?你是州官,我们这样的才是百姓。” 杜恒泽轻笑,不再反驳她,她走在他半步前,步履轻快,四月份那引人注目的刺猬头已经长到耳廓,毛茸茸地,让她看起来也像是小绵羊一样好欺负。 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呢? 想到刚才在酒吧走道里的场景,杜恒泽又说:“以后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如果下次我不在怎么办?” 余微回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在街灯下微笑着埋怨:“杜恒泽,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爱管人?” “好像说过。”杜恒泽耸耸肩,明明知道很不妥,还是忍不住加一句,“不过为什么我每次想管人的时候都是遇上你呢?”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每次看见她,他都喜欢多管闲事? 余微怔住,咧嘴夸张大笑了两声,又转身低头大步走。 杜恒泽快步跟上,无赖地说:“因为要出来找你,我钱包都丢了,你得请我吃晚饭。” 余微不信,“你来酒吧前没吃晚饭?” “饿了……”杜恒泽想了想说:“今天还是我生日呢。” 余微顿住脚步,“真的?” 杜恒泽点头,“我生日不错吧?八月八……注定要发。” “好冷的笑话。”余微抖抖肩膀,大方地一挥手说道:“走!姐姐请你吃碗长寿面。” “目无尊长……”杜恒泽无语地对跑远的“姐姐”说。 回答他的只有一串讨打的笑声。 杜恒泽坐在面馆慢条斯理地吃面,余微看看表,有些担忧地问:“都快十一点了,你还不回家,你爸妈会不会……”他和她不同,她十二点钟回家余海都不会说什么。 “今天说了会晚点回家。”杜恒泽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填饱肚子后还有心思和她算几笔旧账,“算起来我也算救过你四次,举报过你一次,这样抵消后你还欠我三次,这可不是一碗面就能还清的。” 余微哑然,一口水哽在喉间,猛咳了好几声才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真的想我‘报恩’吧?” “人情总是要还的,这可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滴水之恩还得涌泉相报呢。” “停!你到底想要什么?”余微慢慢眯起了眼,觉得今晚他们之间的和谐气氛似乎已经到此为止。 杜恒泽放下筷子,很无害地说:“暂时没想到,你记得你欠我三件事就好。” “不行……要什么现在就说,别婆婆妈妈的,过期不候。”余微不耐烦地踢了踢他的凳子。 杜恒泽一个踉跄,重新坐好后,他认真想了想,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第二天杜恒泽是被人掀了被子叫醒的。 他揉揉眼睛,瞟了眼床前某个脸色不善的人,淡定地往外看,夏日的朝阳已到了他窗边。 被忽视的李征不满地拖了椅子坐下,把他的钱包扔过去,开始诉苦:“你昨天发什么神经?把胡娜娜丢给我们,头疼死我了。” 杜恒泽坐起身来,看看时间,竟然九点过了,他平时睡不到这么晚的。 “喂!”李征伸出脚踢床。 杜恒泽边穿衣服边说:“昨天是谁自作主张把她叫出来的?” 李征心虚地说:“反正不是我的主意。” 杜恒泽笑笑,不揭穿他,把他丢在房间,自己出去洗漱。回来时李征正在翻看他的书架,看他进来又继续拷问:“昨天那个女生是谁?我真觉得眼熟。” “眼熟有什么奇怪的,她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杜恒泽把钱包收好,不以为然地说。 李征凑过来撞撞他的肩膀,调侃道:“挺漂亮的。几年几班的啊?” 杜恒泽斜他一眼,“你很感兴趣?” 李征立马摆手,“哪里……我不是看你对她挺感兴趣的吗?说真的,你和那个女生是不是……嗯?”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杜恒泽叹气,挤开他开始叠被子,“你想多了。” “那她到底是几年几班的?”绕回原来的问题。 “初二的,余微……” “她就是余微啊?!”本来很放松靠在书桌前的李征站直了身子,收起玩笑嘴脸,带了几分认真问道:“你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 杜恒泽觉得好笑,“怎么?她是洪水猛兽吗?” “那倒不是……”李征看看他,“听说那啥……你们还是不要多来往为好。” 从李征的表情,杜恒泽就知道他对余微的了解仅仅来源于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一如最初的他。但是……杜恒泽边叠被子边微笑着说:“我倒觉得她挺可爱的。” “哈?!”李征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友沐浴在晨光中温和的侧脸,默默切了声,还说他想多了,恒泽和她要没点什么他李征就把名字倒回来念!不过……李征摸摸下巴,既然一向冷淡的恒泽都这样评价了,他倒也有点感兴趣了。 送走李征,杜恒泽跑去对面找杜恒月,小妮子一到放假就是懒觉大王,此刻自然还在床上赖着,被叫醒后还很不乐意地嘟囔:“一大早的干什么呀!” 杜恒泽手指窗外说:“都日上三竿了,还一大早。” 杜恒月不满地扒拉扒拉头发半躺起来,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呃……是这样的……”他应该怎样说? “怎样?快说快说!”杜恒月拍拍被面,大有‘你说完我好继续睡’的意思。 杜恒泽轻咳一声,决定尽量说得简单一些,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低声说:“这个……你帮我给余微,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她。” 杜恒月彻底惊醒,嘴巴张成o型,看清那些东西后,形状从小写o变成了大写O,“你……你给微微这些干什么?” 她没看错吧?!全是笔记本。 “你给她就是了。” 杜恒泽说完就走,杜恒月受了不小的刺激,拿过那一叠来翻,啧啧暗叹,这些笔记都是老哥念初三时记下的,几乎每个科目都有,条理清晰字迹工整重点鲜明,完全的优秀模板! 问题是……他把这些给微微干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们不是从上次吵过架后就没有交集了吗? 杜恒月看着老哥落荒而逃的背影,很不满地眯起了眼…… 他们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干了什么?! 因为立志要做有职业精神的八卦人士,杜恒月当天下午就直奔余微家。 谁知余微得知她的来意后,只是淡淡地说:“哦,那你放桌上吧。” 太奇怪了……杜恒月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最后还是忍不住跑去浴室,对正在踩洗被单的余微谄媚一笑:“你最近是不是又碰见我哥了?这些是你找他借的啊?” 余微甩甩满是肥皂泡的双手,点头道:“昨天遇到的……”见恒月一脸荡漾,又笑,“你别瞎猜啊,我可没主动找他借这个。” 杜恒月更糊涂了,“那他怎么愿意把从不借人的笔记本给你?” 余微也茫然地问:“你哥哥是不是个挺爱管闲事的烂好人啊?” 杜恒月下意识点头又摇头,哥哥是好人她承认,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多关注的。 余微无视掉她的茫然,继续说:“我欠他几个人情,他就非要收我为徒,要我努力学习,不能给他丢脸。” 杜恒泽哈哈大笑,她哥还会做这种事? 如此看来……杜恒月摸摸下巴,笃定地下评语,“我哥喜欢上你了……” 余微喷笑,把满手的泡泡抹上她手臂,“无聊!” 杜恒月哇哇大叫,忙着反攻时还不忘说:“那他干嘛这么关心你的成绩?” “所以我说他爱管闲事啊,”余微笑,“反正我也准备下一学年收心学习准备中考,正好。” 杜恒月连连点头,又问,“你昨天怎么和他碰上了?” 这个说来话长,余微皱眉,要是被他家里人知道他去酒吧,他会不会被训? 切……她也没有义务帮他保密吧? 杜恒月看着余微神色变幻,不由得更加好奇,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铃声在余微听来简直犹如天籁,虽然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站在门口的是刘晓娅。 “恒月,你先回家吧。”余微转头对杜恒月说。 杜恒月嗯了声,拿了自己的包冲已经进屋的刘晓娅点了点头,余微送她出去,她还小声问:“没事吧?” “没事……”余微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脸,挥手拜拜。 关上门回头,刘晓娅已经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里点了一支烟,扬扬下巴说:“刚才那个小可爱是你同学啊?” 余微嗯了声,不想多说。 于她而言,杜恒月是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珍宝,她不想也不允许恒月因为她以前烂糟糟的日子得到任何轻视或侮辱,所以她从来不让恒月和刘晓娅他们碰面。 刘晓娅当然也是她的朋友,荒唐的日子里她教会她很多东西,也曾真心相待,她不会抹杀自己的过去,也不会丢弃以往的情谊,刘晓娅如果需要帮忙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她不得不承认,对昨天刘晓娅有些预谋性质地把她带去酒吧,让她陷入那样的尴尬境地,她还是介意了。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余微倒了杯水给她,坐下问。 刘晓娅到处找不到烟灰缸,把烟灰抖进余微踢过来的垃圾桶,皱眉说:“还不是因为你昨天不给面子。” “昨天是真的有事,遇见同学就先走了。” “……你真有男朋友了?”刘晓娅靠过来,吐出的烟雾熏得余微眯了眼。 余微点了点头,反正都装了两次了,再一次也没差。 刘晓娅仔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哈哈笑起来,拍着她的肩膀说:“你不早说!要是知道你有男朋友,我昨天也不用专门给你介绍吴毅啊……” 果然是故意的。 余微低下头,听她继续说:“你还认识吴毅的弟弟啊?他昨天也来了,说看见你和你男朋友一起走的。” 这个世界实在小,她每次撒谎竟然都是在同一个圈子的人面前,这也未尝不好,她松了口气,笑说:“我们一个学校的,点头之交。” 刘晓娅哦了声,佯怒道:“昨天你都不带你男朋友来见见我……下次有机会把他叫出来一起喝酒啊!” “他……”余微自然而然地想起杜恒泽,苦笑道:“他不喜欢这些场合。” 废话!要是杜恒泽知道她又拉他出来做挡箭牌恐怕又要神气地记上一笔人情债了。 “明白!你看我这脑袋……”刘晓娅拍拍额头,“听说是个好学生,肯定不喜欢和我们这种人一起啊!那说说他是怎么钓上你的啊?” 余微一口水呛在喉间,猛咳一阵,红着脸摆手。 “哟……还不好意思呢?以前那么多小男生追你,你都冷酷无情地拒绝,看来这次这位不得了呀……”刘晓娅眯着眼笑,余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默默送了自己三个字:自作孽。 第4章 那些星星说不定早就不见了 “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它们在亿万光年外发出的光芒,现在才到达地球而已,实体说不定早就消失或者不在那个位置了。” 暑假的后一个月转瞬即逝,开学这天,余微和恒月在楼梯遇见似笑非笑的杜恒泽,擦肩而过时,他小声说:“记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旁边的杜恒月先笑起来,被余微一瞪又憋了回去,还是不死心地说:“哎哟,我是真想笑。微微你觉不觉得我哥现在跟你班主任似的?” 余微咬牙切齿地说:“赵明都没他尽职!” 而另一边跟着杜恒泽的李征频频回头,啧啧说道:“这次看清楚了,长得不错!”又一掌拍在杜恒泽背上,“兄弟你眼光不错!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啊?” 杜恒泽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上次不还说她这样的人不能多结交吗?” “No no no,”李征摇着手指,“我那时没有深入调查,听信了片面的负面信息。再说,美人犯点小错是可以谅解的。” “谬论。”杜恒泽冷冷地下了结论,探身出去看看已经走出教学大楼的两个人影,轻笑起来,他倒是很期待她努力学习的样子。 李征看着好友,不由得替另一位友好同学默哀,“胡娜娜同志注定要悲壮了,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喔……” 杜恒泽哭笑不得,“我看你是假期太无聊,看来只有成堆的作业能堵上你的嘴。” 李征嘿嘿笑,心想你虽然不承认,可也没否认啊。 他们毕竟是几年的朋友,他恐怕比杜恒月这个妹妹还要了解杜恒泽,如果不是有心,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杜恒泽,怎么可能一再地掺和进余微的事情。 初三的第一次月考,余微的成绩没有什么起色,杜恒泽知道后只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余微却很坦然,“这才刚刚开始呢!” 杜恒泽轻笑一声不发表意见,杜恒月见气氛不对,忙说:“这段时间都在准备学校的歌咏比赛嘛,微微都没怎么复习……” 杜恒泽却只是笑,那样的笑脸实在很碍眼,余微心一横,带着某个她其实并不敢想的猜想,问出她这段时间很想问的问题,“我说杜恒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成绩是否进步呢?” 杜恒泽的笑僵在嘴角,扭过脸咳了两声,“我看你是可造之材,想督促你而已。” “好假……”杜恒月小声帮余微把想说的一部分话说了出来。 而另一部分,在他如此不自然的神态中,似乎得到了一丁点的证实。 余微一直觉得杜恒泽是讨厌她的,因为她总是突然出现并打乱他的生活,更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光明地向着阳光茁壮生长,她矫情地躲在阴湿的沼泽自怨自艾,而现在……他是不是尝试把她拉到那个她不熟悉却有他的世界呢? 对这样的猜疑有了几分肯定,余微竟然有些轻松地笑了,“恒月,走咯!还得去练歌呢……” 杜恒月应了声,看看哥哥还有些尴尬的脸,偷笑着打小算盘,以后要多多让微微和哥哥在一起,因为这样可以看见他一些很少见的面孔,还蛮好玩的……如此看来,哥哥一定对微微有好感,要是他们在一起,她不就得叫微微嫂子了? “喂!发什么呆啊!”余微撞撞她。 她不怕死地笑道:“在想以后叫你嫂子也挺好的……” 余微一把掐住她的腮帮子,恶狠狠地凑过去,“不准瞎说!” “哎哟……疼,疼!”杜恒月痛呼着求饶。 “以后还乱说话不?” “不敢了……”说得支离破碎。 余微放开她,揉揉她的脸,还不忘嘱咐:“你千万不要出去瞎说,毁了你哥哥的名声我可担当不起。” 杜恒月幽怨地摸摸脸,心想你们假扮情侣不是挺顺手的吗? 此后杜恒月一被欺负,就搬出杜恒泽来要挟,不怀好意地说:“你还不如把取笑我的时间花在看书上,你不怕我哥吗?” 此招屡试屡爽,期末考试余微略有起步,但杜恒泽还是狠狠地嘲笑了她一番,说她要是能考进班级前十,他就给她礼物,余微表示不稀罕……两个人一来一往在电话里吵得旁听的杜恒月连连皱眉。 冬去春来,后花园的桃花又开了,恒月觊觎许久,选定了良辰吉日拉着余微去偷花,余微边帮忙放哨边说:“小心杜恒泽看见,大义灭亲打小报告让你去扫厕所。” 杜恒月把桃花小心放进衣袋,下巴翘到天上去了,“他敢!” 杜恒泽根本没机会敢或者不敢,学校早就取消了去年那一套巡逻,更何况他高二了,没有多少课余时间瞎逛。 只是余微经过后花园,总会想起她和杜恒泽的第一次碰面。花谢花开,时间倏然而过,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一年了。一年前那个跋扈蛮横、消极地用自暴自弃来掩饰自卑的余微,好像也已经很遥远了。 天气暖和后,余微爱上了教学楼的天台,午休时那里通常没有人,她上去晒晒太阳看看书打个小盹儿,非常逍遥。这一天睡过了头,想起英语老师说一点半要来教室评讲试卷,才匆匆忙忙抱着书往楼下跑。 不曾想在高二年级楼层转角处撞上一个女孩子,眼看她要倒下去,余微赶紧伸手去拉,人是拉住了,她的书掉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女孩子显然受了惊吓,余微迭声道歉,和自己比起来,面前秀气的姑娘就像玻璃一样易碎。 胡娜娜缓过气来,见对方有些眼熟,是因为漂亮所以在哪里多看过几眼吗? “你还好吧?”余微在她面前晃晃手,胡娜娜喔了声摆手道:“没事。” 余微松了口气,蹲下身来捡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帮你吧。”胡娜娜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蹲下身来,但当她拿起一个笔记本,脸色便控制不住地严肃起来。 余微浑然不觉地捡好其他东西,自然地伸手朝她要她手上的书,“谢谢你!” 但胡娜娜却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反而狐疑地盯着她。 余微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脸,“呃,怎么了?” “你上哪儿偷的这个?”胡娜娜生气地挥挥手上的笔记本,这分明是杜恒泽的字迹,这个女生看起来挺不错的,怎么是小偷? 余微于是了然,这女孩子肯定认识杜恒泽,但是,偷? 这罪名也定得太仓促了点。 “这是我朋友借我的。” “你别想骗我!杜恒泽怎么可能是你的朋友?!”胡娜娜断定她偷了杜恒泽的笔记本,语气也不怎么好,声音也扬高了些。 余微头大,楼下突然传来男生询问的声音,“胡娜娜?” 胡娜娜应了一声,对转身要走的余微说:“你站住!说清楚再走。” 余微扶额叹气,杜恒泽的这位同学也太较真了点。 在学校里,她装作不认识杜恒泽,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现在也不想过多解释,如果这位女同学认定她是偷的,那帮着还回去就是了嘛,她还赶时间呢。 “怎么了?”刚才的男生已经来到了身后,轻声询问。 “喏……”胡娜娜颇为得意地把笔记本递给他看,“这个女生鬼鬼祟祟地乱跑,她手里居然拿着恒泽的笔记本,不知道是在哪儿偷的!” 余微背对着他们,越听越不舒服,无奈地转身道:“同学,我已经解释过了,这个是别人借给我的,我现在赶时间,你帮我还给他就是了,非常感谢!” 余微说完就走,那个男生却突然啊了一声,“余微是你啊。” 余微愕然,尴尬地笑笑,这个男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常和杜恒泽在一起的。 “李征,你认识她?”胡娜娜吃惊地问。 “对。娜娜你误会了吧?这个应该是恒泽借给她的。”李征帮忙解释。 “不可能!她是你的朋友?”胡娜娜不放弃地说:“恒泽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借初中时的笔记给她?以前连我借看一会儿都不是很乐意呢。” “呃……”李征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委婉提醒,“娜娜,你真不认识她?去年恒泽生日你们应该见过吧?” “他生日时不就我一个女生……”胡娜娜骤然停下,再仔细打量余微,醍醐灌顶,原来是她! 当时酒吧灯光暗淡,她只是惊鸿一瞥,而且余微那时是短发,难怪刚才她觉得这女生眼熟。 “咳……李征,”余微得感谢这位叫胡娜娜的女同学提醒了她这位男同学的名字,“我赶时间,得下去上课,那个笔记本……你帮我还给他吧。” “诶?”她迅速跑掉,李征望着手中的笔记本,再看看旁边蹙眉思考的胡娜娜,不由哀叹: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由于这个插曲,余微迟到了好一会儿,从后门偷溜进教室,英语老师扫了她一眼,鼻子差点哼出冷气来。余微自顾自地坐下拿出试卷,从前桌变成同桌的杜恒月捅捅她,小声说:“老师刚看见你没在,唧唧歪歪地说有些人本性难移。” 余微无所谓地哦了声,虽然她最近的表现惊掉许多老师下巴的同时赢得了许多认可,但仍旧有人对她的改变持怀疑态度,英语老师就是其中一位。 紧赶慢赶回来就是为了听题,真坐下了,她又忍不住走神去想杜恒泽拿到笔记本会怎么想,还有那个女孩子…… “微微……”恒月再次叫她。 余微偏头看她,杜恒月好笑指指她面前的试卷,她低头一看,试卷放倒了,她不慌不忙地给顺过来。 杜恒月憋着笑问:“想什么呢?” 余微摇摇头,指指讲台,装模作样开始听讲。 这天不用上晚自习,杜恒月硬拉着余微回她家一起做功课,只是做功课不可避免地演变成聊天和玩乐。 敲门声响起时,两人还在五子棋赛场上厮杀。她们手忙脚乱地收好本子拿出练习册摆好,杜恒月才慢悠悠地去开门,一看到门后的人就哀吟一声,懊恼地挠头说:“怎么是你啊!” “我怎么了?”杜恒泽只是习惯性地过来看看她,“这么不欢迎我?” “不是我不欢迎你……”杜恒月意有所指。 杜恒泽推开她进门,看到坐在桌边的余微,步子微顿,原来不欢迎他的是里面这位。 在杜恒月的一再要求下,杜恒泽答应送余微回家,余微也坦然被送,只是在楼下取了自行车她就表示自己有独自回家的能力。 “还是送你回去吧,不然恒月又要闹。”杜恒泽看看时间,淡淡地说。 余微知道说不过他,跨上车准备走,他却一把拉住她的后座,笑着说:“我带你吧。” “你的车呢?” “没骑回来。”杜恒泽耸肩,这次他确实没说谎,今天是李征载他回来的。 “那正好,你别送了……”正合她意,余微蹬脚要走,他却仍旧不松手。挣扎了几个来回,余微败下阵来,没好气地下车退到一旁小声嘀咕:“我看你等会儿怎么回来。” “这个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杜恒泽坐好,冲她点点下巴,示意她上车。余微故意大大咧咧地跳坐上去,掩饰她越来越明显的怯意,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坐在男生的后座。 春末夏初的晚风温度刚刚好,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慢悠悠摇晃晃转出这条安静的住宅区,绚丽多彩霓虹闪耀的商业街迎面而来,余微眯了眯眼,再睁开,满满扑进视线的却是他微扬的衬衣下摆。 她平时很讨厌班上那些发育不足的男生穿衬衣,松松垮垮地罩在孱弱的身体上,基本的整洁感都谈不上,更遑论美感。但是……眼前的少年,身形虽瘦削,肩胛依旧撑起了衬衣的轮廓,随风散发的是清新的、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她得承认,这对于她,是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近来比认真听讲做功课更让她为难的课题是,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怎样才能控制好自己的目光、表情与心跳。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余微呆愣地看着他的衣摆随风飘扬,双手放在身后握紧了拳头,抑制住倾靠过去的冲动。 为避开他扰人的背影,她抬头看夜空,竟然有零零落落的星光,她便玩笑道:“看来我们城市的污染还不是很严重,还能看见星星。” 杜恒泽严肃地说:“那些星星说不定早就不见了。” “为什么?” “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它们在亿万光年外发出的光芒,现在才到达地球而已,实体说不定早就消失或者不在那个位置了。” 余微吐吐舌头,“你在主持科技博览呢?” 杜恒泽不再说话,她再抬头看那些一闪一闪的光,心里涌起阵阵失落。它们跋涉了亿万光年,才到达她的眼前,而身前的这一个人,像这些星星一样耀眼一样遥远的人,她又要走多久,才能真正走到他的身边?她可没有那么久的生命,也绝对没有足以媲美光速的速度。 这夜呀,可真让人忧伤。 自行车叮叮铃铃拐入她家的街区,由于走神,余微竟忘了这里是一个长下坡,刚才还誓死远离的她措手不及地被迫向前倾身,下意识地扶了下他的侧腰。 杜恒泽闷笑,余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低声抱怨:“这里是限速行驶的。” “哦?”杜恒泽好奇地问:“自行车限的多少?你给限的吗?” 余微在他背后撇撇嘴巴,双手隔空对着他的脊椎乱戳,直到一路往上看见单薄衣物下明显的蝴蝶骨轮廓,才有些脸红地停下这孩子气的动作。 她家的楼房已在望,杜恒泽突然又说:“明天我让恒月把那个笔记本带给你。” 余微理理被风拂乱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嗯了声。 “还有……”杜恒泽继续说道:“胡娜娜是我的同学,高二分科后她去了文科班,几乎就没什么联系了。” 余微淡淡哦了声,“能猜到。” 杜恒泽却突然停下来,回身看着她,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她只是我的同学。” 余微跳下车,好一会儿才就着点头的姿势低下头,表示接收到讯息。 杜恒泽想仔细看她的脸,却只能对着她浅色的发顶自嘲地笑起来,他是在干什么呢? 余微很想就此把这对话归结为简单的说明情况,但她又没法不瞎想。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才有这样奇怪的说明吗? “那个……”余微抬头,“听说你们要月考了?” 这个话题应该是安全的吧? “嗯。”杜恒泽点头,干脆下了车推着和她步行向前,“我们月考完你们不也要月考了?” 余微点头,看来这个话题也不怎么安全。 果然……杜恒泽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无挪揄地说道:“那你要加油!” 余微忍不住斜他一眼,半怒半嗔,杜恒泽眼睛一闪,哑然失语。前方安静停着的一辆轿车突然亮起前灯,余微惊吓之下往旁边跳了一小步,想离他远一些。 轿车中慢慢走下来一个人,他们同时眯着眼看过去。人影走出刺眼的灯光进入两人视线后,余微突然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杜恒泽也愕然,背光站着的中年女人,有一张和余微相差无几的面孔。 因为这相似的面孔,杜恒泽几乎是立即就判断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当然也立即反应过来,此刻咬着下唇轻微发颤的余微是怎样的心情。 静谧的街道里无声对望的母女自成一个世界,杜恒泽彻底沦为一个外人,只能看着余微的神情从震惊到憎恨最终转为平静漠视。 那个女人缓缓朝这边走来,余微低下了头,从他手上抢过车把,低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先走吧。” 女人已经在两步外站定,迟疑地叫:“微微……” 余微充耳未闻,抬手推了一把杜恒泽,“快走啊……” 杜恒泽看看那女人,又担心地低头看她,迟疑地开口:“你真的没问题吗?” 余微摇头,抬脸对他笑,“我要上楼睡觉了!晚安。” 杜恒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最后一个转身看见余微推着自行车和那个女人擦身而过,女人在后面亦步亦趋,叫着她的名字。看着余微挺直的背影,杜恒泽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第二天杜恒泽去初三六班找恒月,瞥见她邻桌上没有人,他把胡乱想出来做借口的事情说完后,他才斟酌着问杜恒月:“余微今天没来?” “嗯。”杜恒月点头,也有些担忧,“不知道怎么了,她都很久没逃过课了啊,老赵今天脸都气黑了。” 想到他们班主任赵明的脸,杜恒泽轻笑了下,“你们老师倒是真的关心她。” “对啊!别看赵明平时喜欢训微微,其实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很看好微微的。”杜恒月笃定地说。 一年前余微若是逃课,大概没有人觉得奇怪,但现在突然来这一出,恐怕跌破好些人的眼镜。 肯定和昨天见到多年未见的母亲有关吧?如此想着,杜恒泽不自禁地烦躁起来,没有继续听恒月热闹的叽叽喳喳,心神不宁地回教室。 回到教室李征很尽职地过来挑眉弄眼地说:“你去那边干什么呀?” “我找恒月。”杜恒泽爱理不理地说,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在书包里翻找作业本时,又看见那个笔记本。他懊恼地拍了下头,本来是要给恒月的,因为想着余微母亲的事情,他竟然给忘了。 这个笔记本俨然是李征的噩梦,轻声说:“胡娜娜因为这个生气了,昨天都没过来和你说话吧?” 杜恒泽奇怪地说:“有吗?”他还真没留意谁谁哪天和他对过几次话。 李征连连摇头,又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低叹:“可怜的胡娜娜同学,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呐。” 杜恒泽真正无语了,“你一个大男生,怎么这么爱八卦?和恒月有一拼了!” “我们这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幸福吗!”李征佯怒,“不识好人心!最后赏你个八卦,听说胡娜娜昨天到处打听余微呢,俨然大老婆抓小老婆的姿态啊。” 而后李征在杜恒泽讶异的目光里三分忿然七分得意地走开。 杜恒泽觉得头疼,他和胡娜娜根本没什么,都是一帮损友平时乱开玩笑闹的,现下她竟然摆出一副捉奸的架势,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他倒不担心余微被胡娜娜欺负,两个人真对上了,不知道是谁吃亏呢。只是他和余微也没什么,若真这样闹上了,着实丢脸。 又过了一天,杜恒泽正大光明地拿着笔记本去初三六班,在门口瞟了一眼,余微正在和恒月嘻嘻哈哈,他松了口气,请人帮忙叫恒月出来时也格外温柔有礼,惊得那位女生飞红了脸。 “你怎么又来了?”恒月皱着小眉头出来,杜恒泽很镇定地把笔记本递过去,“前天说让你把这个给余微的,现在才想起。” “哦。”杜恒月上下瞄他,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便又说:“微微今天来上课了,你直接给她吧。” 杜恒泽皱眉,轻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余微很介意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杜恒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大慈大悲地说:“那我就再当次红娘吧!微微今天有点不正常,让她见你是一个冒险。” “诶……”杜恒泽本来想拉住她问余微是怎样个不正常法,结果恒月已经三步作两步地跑回教室了。 这天是周五,下午两节课后就放周末,杜恒泽等到人流散尽后才慢摇摇地和李征一起下楼,在教学楼前的花坛看见形单影只的杜恒月,他奇怪地咦了声,走过去叫住踱来踱去的她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乱窜什么?” 杜恒月见到他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那个刘晓娅又来找微微了!” “谁啊?”杜恒泽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李征摸摸鼻头,“好耳熟的名字。” 杜恒泽看他,期待这位八卦人士能提供点有用信息,李征挠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 “呃……”杜恒月没想到哥哥不认识刘晓娅,一时觉得找他也没用,颓败地放开手,“没什么没什么,你先走你的吧。” “说清楚!”杜恒泽拉住她的背包。 “哎呀,就是微微的小学同学啦!”杜恒月扯好带子,郁闷地说:“现在是实验中学的,每次她找微微都没好事,不是打架就是带微微去酒吧,对了,微微在酒吧遇见你那次,也是被她带去的。” 杜恒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里也明白是余微以前的狐朋狗友,下意识地问:“她们去哪儿了?” 杜恒月指指后花园,“神神秘秘的……不过我看刘晓娅今天脸色不好,多半是来让微微帮忙。” “她能帮什么忙?”杜恒泽无语,转身就要往后花园走。李征和杜恒月一左一右地拉住他,恒月喏喏地说:“别过去,微微不喜欢我们和刘晓娅碰面的,而且今天刘晓娅还带了一些人来。” “兄弟,你英雄救美救上瘾了?都没弄清楚,你气冲冲地干什么啊?”李征半劝半调侃道。 杜恒泽顿住步子,有些自嘲地低下了头。是啊,救她上了瘾吗?或许是因为每次她出现,都正好需要帮助,所以在他心里,总觉得她是软弱的,忽视了以往别人加给她的那些同样真实的标签。 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尤其是在那天晚上遇见她母亲后,谁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 杜恒泽正思索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后花园走了出来,走在最前的除了余微还有一位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了三岁的女孩子,应该就是刘晓娅了。 他们那么一大群人,在一中的地盘上依旧嚣张,言辞间透露着即将要去做的事,成功地让这边的三个人受到了刺激。 杜恒月小声埋怨道:“看来真是请微微去打架的啊,微微都多久没玩这些了!”但她也只能埋怨而已。 但杜恒泽不同,他趁他们发愣的当口,径直走过去,一把拉住余微,严肃地说:“你不准去!” 气势之足、面色之正,竟然让刚还在骂骂咧咧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余微五分惊吓五分惊奇地看着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首先反应过来是刘晓娅,冲他翻白眼,“你谁啊?!” 杜恒泽冷冷地回视,那藐视的神情显然惹怒了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刘晓娅,她诡笑着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请问你贵姓?” 杜恒泽抿唇手上使劲把余微拉到他身边后才低声说:“好像和你无关。” “嘿……”刘晓娅怒极反笑,笑得极其夸张。 余微被这笑声惊醒,反手掐了杜恒泽一把,他不松手,她用指甲使命抠,他痛得皱眉却仍旧不放手。 眼看他和刘晓娅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剑拔弩张,余微头大地上前阻止刘晓娅等人近一步上前挑衅,笑着说:“晓娅,你上次不还说想见他吗?” 刘晓娅表情滞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下杜恒泽才真实地笑开,“原来是你传说中的那位啊……” 杜恒泽不明所以地侧头看余微,余微递了一个你不要乱说话的眼神,刘晓娅笑得更欢,“微微你别这样柔情万种地抛媚眼,我还真不习惯。”又转而对杜恒泽说:“对不住啊……不知道你是微微家的,以为你来挑事儿呢,我这人脾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杜恒泽对刘晓娅这样的学生也说不上厌恶,却也没有多想结交的欲望,大家各行其道互不招惹,此刻大概猜到她把他当成什么,也没有否认,只随便点了点头说:“麻烦你等会儿。” 杜恒泽拉着余微往已经看呆的杜恒月李征走去。 “干嘛呀?!”稍微远离了刘晓娅的视线,余微不爽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发问。 杜恒泽带着薄怒盯着她,唇抿成了直线。余微见他已然被恨铁不成钢的赵明附身,拒绝和他谈话,转而盯着泄露“天机”的杜恒月。 “我……我冤枉啊。”杜恒月连连摆手,“是哥哥正巧经过看见的。” 这个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杜恒月瞥瞥杜恒泽和余微一样严肃的侧脸,哥哥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微微可以接受大家的关心,却很烦别人干涉她这些事,所以她一直都是远远看着,不好真正劝阻,哥哥却直接把人拉了回来。 果然……余微又无语地和他对视了会儿,就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杜恒泽移步拦住她,说:“我说了不准去!” 余微好笑地讥讽道:“杜恒泽,你没搞错吧?你是帮了我很多,我感谢你。但你没有资格来管我,我爸都没有你这么……多管闲事。” 杜恒泽对这样的奚落并不在意,继续说:“如果是去打架,不准你去!” “凭什么?”余微也扬高了声调,他凭什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杜恒泽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说:“我讨厌你这个样子。非常讨厌!” 讨厌她刻意挂在嘴角的冷笑,讨厌她的漫不经心,讨厌她此刻显露出来的再一次自暴自弃的苗头。 最讨厌的,是她理直气壮说出的那句“凭什么”。 “哥哥!”杜恒月大叫起来,担心地瞅着保持讥笑弧度的余微,心里直打鼓。 她以为哥哥会道歉,或者微微会愤怒。 都没有。 余微只是慢慢收平了嘴角,无所谓地说:“随便你,我无所谓。” “是因为你妈妈吗?”杜恒泽大声质问,余微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杜恒月扯了扯杜恒泽的衣角,却仍没能阻止他。 杜恒泽继续说道:“是因为你妈妈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你又想重蹈以前的覆辙?余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管你怎么改变自己,糟蹋自己,你始终是她的孩子,你这样,受伤害的只有你自己和所有关心你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瞪他瞪得太久,余微的眼眶有些酸涩发疼,她迅速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然后又抬头说:“你懂什么?!你只不过是没有受过一丁点挫折的温室花朵!在你狭小的世界里自满自大地耀武扬威吧!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他们的声音太大,引得刘晓娅往这边看来,“微微?吵架了?” 余微又眨眨眼睛,转身走过去,“没,咱们走吧。” 那天回到家,杜恒月也没有心情享受周末的清闲,在自己房间里踟蹰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跑去大伯家,直奔杜恒泽的房间。 他正在桌前写写画画,不理会她。 “那个……”恒月搓着手说:“哥,你以前真的不认识刘晓娅吗?” “不认识。”杜恒泽头也未抬,手上还继续着习题的演算。 “哎呀,反正她就是那种女生啦。以前微微好些事情都是她教出来的,微微不准我多问,也不让我们直接碰面,但是我自己会打听啊……听说她在实验中学都是横着走,惹事比微微还夸张,经常打架受处分,微微每次在校外打架什么的,大多数也是因为她的事,我觉得吧……” 说到此处,她低头一看,哥哥还是在做题,敏捷地在草稿上写着一堆堆她看不懂的公式,根本没认真听她讲话,她气极,一把抢了他的笔,在他有些生气的目光里,鼓着嘴说:“今天她肯定是拉微微去打群架!而且这次对方好像是社会上的人,不可能像学校里扮家家酒一样了,微微一定会受伤的!” 杜恒泽淡淡地哦了声,抢回笔埋头继续做题。 “喂!”杜恒月这次抢的是书,“你怎么这样啊?!” “姑奶奶……”杜恒泽无奈地抬头,“那我得怎样啊?你又不是没看见她是什么态度,她既然不在意就让她自己折腾去。” 对余微下午的冷淡,杜恒泽当然是气愤的!她那态度哪里是不在意,根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怕他一时冲动说出讨厌,说出那些刺激她的话,但他说的都是事实。 “哼!”杜恒月气鼓鼓地把书扔到他背上,“你也讨厌!明明喜欢微微还装!今天都差点把微微说哭了!微微说不定要和她妈妈去外地了!” “喂!”杜恒泽惊得站起来,可杜恒月已经咚咚地跑走了。 原来她妈妈是想来接走她的? 她应该不会走吧? 虽然没有问过,但杜恒泽能分辨出余微对当年抛夫弃女的母亲有多么恨,所以那晚在她家门口,她在最初的震惊后,才冷淡地视而不见。 被恒月这么一闹,杜恒泽也没有了做作业的兴致,看看眼前这道并不复杂却让他停留了近半个小时的数学题,颓败地垂下头,懊恼地承认自己原本有些酸溜溜的气愤,此刻全部转化为了对她不稳定心理状态的担忧。 下个周一,余微和杜恒泽照例在楼梯上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和他们平日装出来的陌生似乎并无差别,只是周遭的空气从小心翼翼隐藏的甜蜜变成了冷冰冰的刻意漠视。 从上个周五不甚愉快的对话后,他们之间似乎失去了某些微弱的默契,杜恒泽冷着脸走到教室时,心里想的是,他绝不会先道歉,本来他就很讨厌她! 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偏偏还有人不懂察言观色,摆一张臭脸来质问。杜恒泽皱眉看着坐在他面前的胡娜娜,默默在心里把当初拿他们开玩笑的几个损友五马分尸。 隔着一个走道的李征正装模作样地在翻杂志,面色上的担忧却掩不住,不知道是为即将被修理的自己,还是为此刻面对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的胡娜娜。 但以他对杜恒泽的了解,他就算这两天心情再不好,也不至于对胡娜娜发脾气,杜恒泽对自己不关心的人,向来不会投入太多的情绪,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 只是胡娜娜直接问出的问题,还是惊得洗耳恭听的李征直接趴倒在课桌上。 “恒泽,你必须告诉我,你和初三的那个余微到底是什么关系?!” 幸好课间操时间,教室里除了找借口请假的他们外没有他人。 杜恒泽很想把余微送他的“凭什么”同样送给胡娜娜,但如李征所说,他对不关心的人类总是懒于应付,基本的友好敷衍还是要做到的。 于是此刻他微笑着对胡娜娜说:“没什么关系,点头之交而已,她是我妹妹的同桌,就碰巧认识了。”然后他还很纯洁地加一句:“怎么了?” 胡娜娜有些赧然,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问得有些失礼,便瞬间回到平日的娇羞姿态,低低地说了句没事跑了出去。 杜恒泽的答案和她打听的信息一模一样,她就说嘛……他怎么会和那种学生产生交集,那个笔记本肯定是他妹妹借的,一切都是那个余微自作多情。 真正自作多情的胡娜娜同学开开心心地回了文科班教室,却遗忘了当时在酒吧是杜恒泽主动追出去的,一直抱着撮合态度调侃的李征最近也再没有引导过什么暧昧话题。 “喂……”李征看见胡娜娜消失,侧坐过来踢一下杜恒泽的桌脚,“你现在撒谎真是越来越不脸红了!” 杜恒泽没好气地舒展着手指,恶狠狠地说:“我打起人来一般也不会脸红!” “不是吧?”李征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迅捷地扔下书往外逃,这两天他可不要和杜恒泽正面对垒。 教学楼外愈来愈响的蝉鸣预示着夏天的来临,从每几天遇见余微一次的频率以及杜恒月那张管不住的嘴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余微的妈妈大概是没说动她跟着离开。 “微微好像挺恨她妈的,”五月某个周末的傍晚,杜恒月站在杜恒泽家书房的书架前说,“要是我,也会恨。谁让她在微微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的?现在自己稳定了,想起微微了,又来表示母爱,谁稀罕啊?!” 杜恒泽看着自己的书,对她自言自语似的打抱不平不发表任何意见。 “诶……”恒月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书,趴在桌边笑得暧昧,“你们这一个多月真的没说话?” 杜恒泽转到另一边,不想回答。 杜恒月跟着转过来,又问:“这次月考,微微考了第十名诶!她也没找你要礼物?” 杜恒泽顿了顿笔,摇了摇头。 杜恒月同情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啊?真可怜……微微给我解释了上次的事情。她说那是最后一次掺和刘晓娅的事情了,还给我看了那次打架的战绩……” 杜恒泽终于切了一声,表示回应,“女生打群架就是一出舞台喜剧,还战绩?” “你不相信啊?”杜恒月不满地嘟囔,“她们都拿棍子的好不好?!微微手臂上好大几块淤青呢。” 杜恒泽的脸一下子拉黑,恒月吐吐舌头,自知失言,赶紧调侃说:“干脆我去帮你表白吧?” 杜恒泽脸色更差,一把提着她的衣领往外推,“你别整天缺根神经地瞎说,赶紧回家去!我还要看书呢!” 杜恒月依依不舍地扒住门框,“不要!爸妈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不在家,我要在这儿玩!” 杜恒泽无奈,又放她进来,严词命令道:“那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杜恒月连连点头,反正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几天后,杜恒泽在学校里偶遇余微和恒月,趁恒月和他打招呼的空档,他用余光瞄了余微一眼,已经是炎夏,她穿着短袖T恤,纤瘦的手臂有些苍白,能看见下面青绿色的血管,他不禁想,这里被打上几道瘀痕会是什么模样,一时间便有些出神,李征张着五指在他眼前乱挥时,他抬眼一看,她们俩早就走远了。 李征好笑地说:“你也不用这么没出息吧?” “嗯?”杜恒泽不解。 “你家余微是越长越漂亮没错,可你不用一直盯着看吧?”李征毫不留情地吐槽。 杜恒泽失笑,“我有吗?” “有!刚才直直盯着她,丢死人了……” 杜恒泽脸微红,懊恼万分,这也太丢人了,不过他不是一直看的手臂吗? 李征在旁边偷笑,杜恒泽面对余微时的智商真的……很低,连他这种谎言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