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羽毛和心脏 点点橘色的烛火忽高忽低地跃动,仿佛要竭力跟随男人呼吸的节奏。 黑暗包裹着这方寸之地,男人铁铸一般的身躯纹丝不动。 黝黑的手臂上,华丽精致的纹身在黄金战甲的熠熠映衬下,更为夺人心魄。 男人睁开双眼,银蓝色的眸子让人无法对视,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狼头人身的怪物? 殷黎呼吸一滞,想喊却喉头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人凝视着面前的一座黄金天枰。 天枰左侧的托盘上是一片白羽,右侧托盘上则是一颗血红的心脏,而天枰居然没有偏向任何一边。 “普拉美斯,你有着高贵的灵魂,你通过了审判。”胡狼头男人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声音仿佛来自遥不可见的极地,威严而冷峻。 “可我辜负了一个人。”心脏突然快速跳动,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传来。 “你还需要救赎?” “是的,阿努比斯神。”心脏搏动地更快,红绿交缠的血管似要迸裂,“请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握紧手中的权杖,“你确定能战胜你的宿命吗?” “以对拉神的忠诚起誓,我会全力以赴。” “你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说完这句,铁塔一般的男人静默了。 他闭上眼睛,微微颔首,口中轻念咒语。 片刻,他猛然抬头长喝一声,露出白色獠牙。 银蓝双瞳逐渐变成与烛火一样的金色,双目射出一道道金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天枰渐渐消失不见,男人双手合十,阖上双眼,竟然瞬间凝成一尊黑曜石石像。 白羽缓缓向上飘去,托住心脏的托盘向下一沉,发出一声巨响…… 殷黎微微抽动了一下身体,随后就从梦中抽离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是最近材料看多了脑细胞过于活跃?” 脑袋发沉太阳穴发紧,还想继续睡却浑浑噩噩始终睡不着。 “算了,不如起来继续写论文好了,谁让自己挖了那么大一个坑呢?”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殷黎揉着眼睛准备起身开灯。 可刚睁了一只眼,就隐隐约约看见房间里有两个黑影。 殷黎吓得清醒了大半,顿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使劲看。 月光透过墙壁上方的小窗射进屋内,两个黑影都弓着腰,似乎在快速翻找着什么。 “有贼!”殷黎冒出第一个念头。 “继续装睡!”殷黎冒出第二个念头。 早在出国之前,父母就千叮万嘱,女孩子出门,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 万一遇到小偷或是劫匪,赶紧乖乖交出现金银行卡,千万别做无谓抵抗,保命要紧! 可头一次遇到入室行窃,殷黎慌了,手心后背冷汗直冒,咬着嘴唇压抑着哭喊的冲动。 珍妮呢,她那边怎么样? 希望他只劫财……要是他动我,我就拼命喊。 我把电击器放哪儿了?呜呜,怎么不把辣椒水放床头呢? …… 一瞬间,殷黎脑子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却只能屏息凝神,半闭着眼睛观察。 其中一人似乎对房间内部很熟悉,借着月光也能及时避开家具。 翻找东西时也只是发出细微声响,如果房间里的人在熟睡的话,是绝对不会被吵醒的。 知道旅客随身现金少还要来偷,也许只是贪图小便宜的惯偷。偷点钱包、相机什么的之后就该走了吧。 继续保持,千万别被他发现>.< 殷黎在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两手紧紧抓住床单,大气也不敢出。 高一些的黑影翻找了一会儿以后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停下来,走到同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物件递到他眼前。 矮子赶紧拿过物件,盯着看了一会儿后突然转头看向单人床。 瞬间,殷黎吓得赶紧闭上眼,尽量把呼吸调地均匀一点,生怕窃贼看出什么破绽。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听不见任何细微的声响。 殷黎感到背上全湿透了,呼吸也开始滞重起来。 正在纠结要不要眯着眼再看一下窃贼是否还在的时候,殷黎突然感到腿上传来一阵温热。 顿时,殷黎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天!这千刀杀的死流氓……” 那只手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地摩挲着殷黎的腿。 虽然隔着薄被和睡衣,但殷黎还是觉得恶心一阵阵袭来。 就这样躺着让他占便宜?万一他得寸进尺怎么办? 他会不会有刀?我要是反抗会不会马上就被他杀了? 一念至此,殷黎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后悔当初没跟珍妮要个标准间。 这以安保著称的酒店这么轻易就让窃贼混了进来?…… 要不,跟窃贼谈判? 天,谁知道他懂不懂英语,万一只会阿拉伯语该怎么办? 心中无数草泥马呼啸而过,而那只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正当殷黎准备趁人不备猛力一推的时候,那只手又开始了动作,力道逐渐加大。 耳边甚至传来略微沉重的呼吸。 发丝随着那人喷出的气息在脸上来回轻扫,一时间奇痒无比。 他们都没有蒙面?难道不怕被看到? 此时,殷黎心中的害怕已被恶心和愤怒取代。 她握紧双拳,暗暗汇聚全身的气力,准备大喝一声推开这无耻之徒。 只要能跑进洗手间反锁门,再大声呼叫,应该就能脱离险境了吧。 “我知道你在装睡。”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切又变得极为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殷黎条件反射般猛地睁开双眼,一张陌生的大圆脸近在咫尺。 半明半暗的阴阳脸看不清五官,只能感觉到那双三角眼中狡黠的笑意。 让我看见他的脸?! 难道,难道他想谋财又害命,杀人灭口吗? 事已至此,殷黎反而冷静下来,谈判才是最后一线希望。 然而,正当她准备开口说话,那人却迅速地用手捏住她的下巴。 殷黎吃痛,忍不住张口“啊”了一声。 几乎同时,一大团布就被野蛮而快速地塞了进来,一下就堵到嗓子眼儿。 第2章 惊魂工匠村 殷黎一阵干呕,再也不想束手就擒,使出全身力气猛推。 窃贼似乎没想到殷黎会奋起反抗,一不留神被猛地推开了些许。 他冷哼一声,马上反扑过来将殷黎上半身牢牢压制。 殷黎动弹不得,胸闷气短,只好双手乱抓,双脚乱踢,无奈腿脚竟然不听使唤,只能微微动一动脚趾。 这时,殷黎才真正被吓到了,惊骇到极点,只能“呜呜呜”拼命发出声音试图呼救。 爸,妈,殷明! 我就要死了,一句话都没留给你们就要死了! 雷姆教授,我们没法在中国相聚了。 珍妮,珍妮,你为什么睡得那么死!! 什么是欲哭无泪,什么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回殷黎完完全全体会到了。 “啊!”男子猛地叫了一声:“臭丫头,竟敢抓伤我!” 骂骂咧咧地,男子更加凶狠地压住殷黎,将她的双手按住拿绳子捆起来。 几分钟的猛烈挣扎,几乎耗尽所有气力,殷黎除了来回扭动脑袋,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别的反抗。 男人点了灯,让同伴看着殷黎,自己则坐在桌边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刚找到的东西。 殷黎原以为他要偷的是自己包里的相机、钱包,没想到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厚本子。 这两人一胖一瘦,都穿着黑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胖子急切地翻看本子,脸上未干的血迹也顾不上擦,一会儿目不转睛,一会儿快速翻阅。 屋子以及里面的家具摆设,完全不是当初入住的房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绑架?勒索? 殷黎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间土屋的。 半晌,胖子热切的表情逐渐变冷,气急败坏地冲到床边一把扯掉殷黎嘴里的布团:“塞尼德把矿脉图藏到哪儿了?说!” 嘴里骤然一空,脸颊酸痛无法言语,完全不知道这个暴怒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没人给你撑腰,我想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快说!”胖子双手撑在殷黎身侧,那鹰钩鼻差点碰到她的脸。 “咳咳……不知道……” “信不信我马上强了你,再放火烧了这屋子!”胖子目露凶光,不耐烦地打断殷黎。 殷黎本能地闭上眼,真是无语了,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脉矿图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想着怎么跟窃贼周旋,突然“咚!”的一声巨响,身上骤然轻了。 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后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 “奈菲尔!奈菲尔!” 手腕儿上一松,绳子被解开了。 一双温暖的手掌扶着自己的双肩轻轻摇晃,耳边传来浑厚而隐忍的呼喊。 这一番折腾,殷黎已近虚脱,身体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随风盘旋;又好像一团浮萍,在漩涡中忽上忽下。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和一双关切的眸子。 “奈菲尔?” 这是在叫谁? 摆脱了束缚,殷黎撑着床慢慢坐起来,狰狞的黑衣男人滚在了床边。 面前的男人又是谁?殷黎不由得往床角缩去。 “别怕,奈菲尔,我是巴塔啊!”男人心疼的神情在月光下无比清晰。 可殷黎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遍,来埃及后并没结识过叫巴塔的人啊。 既然窃贼都被他打倒在地,那他可能就是酒店的安保人员了? 身手不错啊,瞬间放倒两个! 可安保人员为什么不穿制服,****着上身干什么? 皎洁的月光下,男人精壮的肌肉泛着冷光。 刚意识到脱离了危险的狂喜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会又是一个暴露狂吧?! 殷黎顾不上搭理那男子,一把扯过薄单盖住自己,虚弱地说了一声:你,出去。 男人叹了一口气,仿佛这才想起地上躺着的胖子,狠狠踢了一下,确认那人已彻底晕厥。 “早知道村头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居然这么猖狂。” 男人给殷黎端来一杯水,“好了好了,小不点,巴塔哥哥会保护你的。先喝点水,我去处理一下这畜生再来找你。” 男人掖了掖殷黎脚边的薄单,左右开弓扛起两个黑衣人就出了门。 一切又陷入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殷黎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呼出一口气,七魂六魄才悉数收了回来。 等等,这哪是什么杯子? 殷黎拿近手里的物件,才看清是一个小泥罐,造型简单质朴,并不是酒店里的玻璃杯啊。 去找珍妮吧,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冲到门边,殷黎推开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原本车水马龙的马路变成了不到两米宽的土路,眼前的房屋最高不超过5米。 月光下,一栋栋小屋整齐地排列着,向两侧一字排开,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远处,有一点点桔红色的光亮。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皓月星辰点缀在天幕上。 明明入住的是四星级酒店,不是住的埃及农家乐啊?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殷黎满脑子黑人问号脸,特别想冲到珍妮房间问个明白,可一步也跨不出去。 直觉告诉殷黎还是退回房间等天亮比较保险,黑灯瞎火的,万一再碰上个抢劫犯,哪还能逃出生天呢? 回到屋内,殷黎赶紧到处找自己的双肩包。 很快就发现包包摊开在墙角,殷黎仔细检查了一下,虽然被翻得有些乱,但没有丢东西。 里面有护照、身份证等重要证件,还有应急药品、手电式电击器、手机、mini太阳能充电器、kindle阅读器等一些重要的随身物品。 手电的光足以照亮屋内的一切,殷黎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绝对不是自己和珍妮入住的酒店! 简直就跟一个毛坯房一样,看不到任何一个“现代”物品。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不是那条妈妈买的真丝睡裙,而是一件白色亚麻长裙。 而自己留了四五年的及腰长发也变成了齐耳短发…… 谁干的?! 换房间换衣服也就忍了,谁这么缺德把头发也给我剪短了啊! 正当殷黎气愤难平的时候,门外闪进来两个人。 第3章 巴塔和伊芙琳 男人****着上身,穿一条白色短裙,正是刚才打晕黑衣人的男子。 他身后的女子一袭紧身白裙,显得干练优雅。 女子一见到殷黎,快步走上来紧紧拥抱了她,再抬头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湿润了。 与此同时,男人快速点燃了一盏小油灯,拉着她俩围坐在桌旁。 见殷黎一副不知所以的神色,女子捧着她的脸,轻声说道:“奈菲尔,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可急死我们了。” 奈菲尔? “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女子有些急了。 “伊芙琳,她刚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旁边的男子忍不住插话道。 “这究竟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昏睡三天?这又是哪儿?”殷黎连珠炮似的问道。 男子和女子对望了一眼,那名叫伊芙琳的女子转身拉着殷黎的手,说道:“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没关系,我慢慢告诉你。” 伊芙琳的声音温柔却有力,很是悦耳:“七天前,你的父亲塞尼德医生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没等我们送他到底比斯的大医院去,他就不幸去世了……” 殷黎感到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伊芙琳的神色也充满了怜悯和担忧。 “你伤心欲绝,操办完父亲的葬礼后就不吃不喝的,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我和巴塔每天都来照顾你,但你就是不醒。后来,我们也商量着要把你送到底比斯的大医院去呢。” “对,我们几乎寸步不离。晚上我嫂嫂突然叫我回去,没想到就被那畜生钻了空子!”巴塔忍不住握拳砸在了桌上。 “奈菲尔,你忘了?村头早就对你图谋不轨了。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多次向你父亲提亲,都被塞尼德先生拒绝了。我们担心他怀恨在心,趁机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才天天在你家看护你。” 伊芙琳询问的眼神期待殷黎能想起一丁点来。 他们都叫我奈菲尔,难道…… 一念忽起。 “现在是什么年代?你们的统治者是谁?”殷黎睁大了眼睛,答非所问。 巴塔和伊芙琳面面相觑。伊芙琳轻轻摸了摸殷黎的头,有些无奈地说,“承蒙众神的眷顾,现在是伟大的图坦卡蒙法老统治的第八年呀!” 图……图坦卡蒙!!! 这个名字殷黎并不陌生。出于对古埃及建筑的喜爱,自己阅读了很多关于埃及历史和艺术的书籍。 史称小法老的图坦卡蒙,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第18朝的法老。 他九岁君临天下,十九岁暴亡。 他的墓室口镌刻着神秘的咒语。 尽管盗墓活动一直很猖獗,但他的坟墓在三千年间从未被盗。 直到1922年,才被英国人霍华德?卡特发现,挖掘出大量珍宝,震惊世界。 “那么……”殷黎突然感到憋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继续说下去,“现在是公元前多少年……?” “公元前?你在说什么啊?”伊芙琳也有点懵了。 对了,公元纪年是16世纪才开始广泛使用的纪年法。 如果目前真的是在古埃及,他们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伊芙琳,镜子在哪儿?我要镜子!”殷黎一边说一边急着站起身来。 伊芙琳见状摇了摇头,径直走到一个小柜子前面,拿出一个物件递给殷黎,“我的大美人,你还是洗洗脸再照吧~” 殷黎拿过镜子,一看就知道是黄铜材质的,在微弱的光线下镜面中只有一团模糊的人影。 用裙边使劲擦了擦,一张眉清目秀又略显憔悴的脸出现在镜中。 即使是一面铜镜,即使蓬头垢面,殷黎还是能分辨出镜子里的人就是她自己。 在伊芙琳说到图坦卡蒙的时候,殷黎脑子里就跳出了“穿越”这个词。 穿越,已在各种娱乐消费品中司空见惯。 魂穿、书穿、男穿女、女穿男、双人穿……应有尽有。 殷黎平时对这类流行文化不太感兴趣,只是略知一二,谁知穿越这种事儿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万分不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 冒出穿越这个念头之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符合逻辑。 穿亚麻缠腰布的男人,埃及博物馆里见过的瓶瓶罐罐,图坦卡蒙小法老…… 殷黎这才注意到,巴塔和伊芙琳说的根本不是英语,而自己居然能听懂。 从自己嘴里出来的话,听起来也一样是鸟语,而他们也能听懂。 看来,穿越之神考虑得还挺周到,连古埃及语言文字的任督二脉都给她打通了囧。 可还是不死心,放下铜镜,殷黎继续追问伊芙琳,“那这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是干什么的?” 看着殷黎那忽闪忽闪,晶莹透亮的大眼睛,伊芙琳又是一阵难过。 这么美丽的女孩儿,遭受丧父的巨大打击后居然失忆了,塞尼德先生要是知道了,岂不是更加难过? “这里是德尔麦迪那,一个工匠村。工匠们和家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为法老修建陵墓和神庙。” 伊芙琳看了一眼巴塔,继续说,“巴塔和他哥哥一家住在你家斜对面,他哥哥就是一个优秀的雕刻师。离这里不远就是帝王谷,这一带位于尼罗河的西岸,在都城底比斯西部山麓下。” “这里的匠人们每隔几天都会去帝王谷的工地干活儿,十天半月以后再回到村子里,所以这里白天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巴塔接着说道。 “我的丈夫是村里的书记官……” 说到这里,伊芙琳突然神色一黯,连音调都变了,“他是个好人……我怀疑他是被害死的!!” 什么???伊芙琳的丈夫也死了???!!! 殷黎看着伊芙琳痛苦又隐忍的表情,忍不住拉她过来拥抱了一下。 虽然自己与眼前这两个人刚刚认识了不到1小时,却感到非常投缘和亲切。 得到安慰的伊芙琳停顿了一小会儿,继续说道:“半月前,我丈夫从工地回来后说头疼得厉害。我请塞尼德医生前去诊治,医生说并无大碍。但是,但是在喝了塞尼德医生开的草药汁之后,我丈夫头反而头疼得更厉害。后来就陷入了昏迷,再也没有醒过来。” 啊!自己的“父亲”医死了伊芙琳的丈夫,这…… 殷黎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位可人儿了。 第4章 箭在弦上 “奈菲尔,这不怪你父亲。 我相信塞尼德医生,他绝对不会出错。 我丈夫这次去工地之前就郁郁寡欢,问他什么原因也没多说,只是跟我说账本出了点问题。 从工地回来后,他就生病了。” 伊芙琳坚定地说,“我丈夫一辈子兢兢业业地工作,很少出差错。 他说账本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后来我在家里也没有找到他的账本。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丈夫和你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书记官一向廉明公正,与人为善。 据我所知,他身体挺好的,怎么会突然患病,连名医塞尼德先生也无力回天呢?”巴塔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低声说道:“我和伊芙琳都怀疑,书记官和医生的死,都跟村头迪亚斯有关。” 他冷哼一声,“他早就盘算着你们俩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带人深夜潜入,肯定是想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一直在逼问我脉矿图的事。这到底是什么?”这番话信息量太大,殷黎一时还理不清头绪。 “脉矿图?”巴塔一时也有些错愕,随即说道;“时间来不及了,以后再跟你细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逃走!”巴塔和伊芙琳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现在?” “对,我们俩已经谋划了一段时间了,留在这里只能是坐以待毙。”巴塔很坚定。 “迪亚斯一手遮天,今晚又跟他结下大仇,留在这里肯定要为他所害。”伊芙琳。 “……” 德尔麦迪那村位于帝王谷的西南角,犹如一座沙漠中的孤岛,是法老为修建皇家陵墓命人建造起来的城镇。 整个村子被两米高的泥墙围住,墙外还有卫兵把守。 村民所需的一切物资,都由牛车定期运进来。 与普通村镇不同,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不得随意出入,私逃出村更是重罪。 “没有别的办法?让你们为我涉险,风险太大了。”殷黎担心地说。 “唉……”巴塔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完全是为了你,我也是不得不走。” “你也知道,从小我就不喜欢做石雕活儿,我的目标是成为一名职业军人,为国效力。但埃及的职业都是世袭的,不想当石匠就只能去格斗场寻找入伍的机会。” “本来我还有些犹豫,可前几天我嫂子发现了我私藏的弓箭和匕首。今天早上,我哥哥去工地后,她找机会对我说,她说……”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巴塔犹豫了一下,无奈地说:“她说她想要一个孩子,如果我,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就要向我哥哥揭发我对她图谋不轨。” “啊?……”听到这个猛料,殷黎觉得太狗血了,古埃及的女人这么开放? “**是重罪,私藏武器更是死罪,他嫂子要是揭发他的话,巴塔也就没有活路了。”伊芙琳补充道。 “可你哥哥会相信她说的吗?为什么不找他先解释一下?”殷黎不解。 闻言,巴塔神色凄然,“有些事,即使是真相,说破以后反而更没法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 “……”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离开这里,想尽一切办法入伍。” “我也想投奔我姑姑,”伊芙琳附和道,“姑父已经帮我们打点好了帝王谷的守卫,我们只要逃到那里,拿到驴子和补给就可以赶到码头乘船前往孟菲斯,那里也是霍姆将军的驻地,巴塔可以在那里寻找机会。” “霍姆将军?” “嗯,他是埃及人民的英雄!到了姑姑家,我们俩先安置下来,等巴塔在军中站稳脚跟再从长计议”。 还没有从穿越事件的余震中缓过神来,就要开始一段亡命天涯的旅程,殷黎有些无语。 可现在,没有时间多愁善感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几十年来,德尔麦迪那村一直没有出现过私逃现象,所以轮班值夜的守卫也从最初的30人减少到10人。 若是困极了,大部分守卫也会倚着墙根打个盹儿。 从村子西北角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翻墙而过之后,三人沿着巴塔事先勘查好的路线拔足狂奔。 想去往底比斯的港口,就需要穿过沙漠和碎石坡,再一路向东到达尼罗河。 沙地很软,即使发力往前冲,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龟速前进。 殷黎穿着夹衣,背着大书包,瘦弱的身形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背包里除了日常物品和简单衣物,还有塞尼德医生留下的两本医药学典籍和那本厚实的日记。 目前家里没有任何其他遗物,要解开脉矿图的疑问,恐怕只能好好研究一下这本日记了。 脚上穿的是一种类似人字拖的草鞋,一点都不跟脚,每次踩下去就积满一脚的碎砂石,硌得生疼。 在古埃及,除了皇族、贵族和富人阶层,老百姓在户外大都不穿鞋,反而是在干净的室内才穿鞋。 看到殷黎临走时穿了一双鞋,带了一双鞋,伊芙琳还觉得有些奇怪,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了。 不出一刻钟,殷黎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突然,腰上一紧,身子一轻,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趴在巴塔背上了。 “你……” “嘘!别说话。”巴塔压低声音快速回应,同时,一块干粮递了上来。 这待遇也太高了吧……坐在人家背上吃饭囧 殷黎赶紧道谢,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开始大嚼特嚼。 唔,面包!虽然口感粗糙了一点,但味道还不错。 伊芙琳取下殷黎的帆布包,帮巴塔减轻一点负重。 巴塔的背宽阔厚实,步子又大又稳,背着百来斤的人丝毫没有影响他前行的速度。 记忆中最后一次被人背,应该还是七八岁时与父母去爬黄山吧。 殷黎十二分地不好意思,但也毫无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趴着。 这具“身体”已经三天滴米未进,走路时脚下像踩棉花糖似的,没发低血糖已经不错了,哪经得起这么高强度的负重奔袭。 巴塔常年习武,打小身子骨就应该强壮结实,体力超人吧。 虽然这位巴塔哥哥有些“自来熟”,但他无微不至的体察和关心,让殷黎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深感安慰。 尽管自己是姐姐,但从小到大,弟弟殷明就像巴塔一样,一直像个小大人一样关照着自己。 想到亲人,殷黎不由地又是一阵伤感,不再说话。 第5章 夜闯帝王谷(一) 由于少了“拖油瓶”,三人行进的速度明显增加了一倍。 渐渐地,德尔麦迪那村泥墙上的火把,变得像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着飞着就看不见了。 这时,伊芙琳才掏出打火石点燃了火折子。 书包里的手电式电击器和没有信号的手机都能照明,但殷黎暂时不想吓着他俩。 借着微弱的光线,靠着巴塔惊人的记忆力,他们一刻不误地向帝王谷奔去。 殷黎回头,德尔麦迪那村就像一座巨大的孤坟,毫无生气,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几千年后,这里只剩下了纵横交错的泥墙残迹,而工匠们创造出的陵墓和石雕却永世流传。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朽? 想到这里,殷黎叹了一口气,巴塔脚下一顿,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在回想,我们小时候是怎么认识的……” 殷黎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机一动。 “唔……有一天,对门的白胡子爷爷家突然多了个机灵古怪的小丫头,我们就认识了。” 说起这些,巴塔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语气也轻松顽皮起来。 伊芙琳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学着巴塔的语气说道: “唔……后来,邻居叔叔家突然多了个高高瘦瘦的大丫头,我们三个就又认识了。” “好哇,你们欺负我记性不好是吧?”殷黎也是心直口快的人。 “我说的没错啊,塞尼德医生去亚洲游医,回来时就多了一个你。他从来不避讳你是他的养女这件事。” 巴塔顿了顿,继续说:“当时我只有5岁,你3岁,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跟我们长得不一样的人呢。” 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问出了“奈菲尔”的身世,殷黎觉得有必要再打听打听。 “那这些年来,我都在干什么啊?” “哎,奈菲尔妹妹,你怎么把看家本领也给忘啦?”伊芙琳忍不住抢着回答: “塞尼德先生说你有天分,十多年来一直努力培养你,希望你成为一名医生。” “的确很有天赋,从小到大我的病都是你给看好的。”巴塔骄傲地说:“虽然我十年也就生过一次病吧……” “……” 听了小伙伴们的话,殷黎丝毫没有因为医学神童的光环沾沾自喜,反而心里直打鼓。 目前除了知道一些非处方药的功效之外,自己没有任何医学方面的技能。 虽然在大学时参加过红十字会组织的救援集训,但也从没实践过…… 连做江湖郎中和赤脚医生的资格都不够呀。 正在想怎么转移下话题,突然感到巴塔停下脚步,压低了身子,抬手示意他们注意隐蔽。 伊芙琳灭了火折子,巴塔放下殷黎,三人蹲在一处。 放眼望去,从沙漠中蜿蜒而出的石路变窄了,径直通向一个山谷的隘口。 火光照亮四周大小不一的土堆,八名士兵一动不动地执戈而立,戒备森严。 想必,这就是通向帝王谷的入口。 体力恢复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景致,变幻成混沌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没错,自己和珍妮来到埃及后,专程来过这里。 为避免陵寝为盗墓人侵害,新王国时代的18朝法老图特摩斯,命人在底比斯SX麓隐蔽的石灰岩壁上开凿隧道作为墓穴,用来存放遗体。 此后的五百年间,法老们就不断地在这个山谷里沿用这种方式构筑自己的岩穴陵墓,逐渐形成了帝王谷。 记得当时和珍妮参观的,是位于帝王谷和帝后谷之间,世界上第一位女皇帝哈特谢普苏特的陵墓。 乾坤扭转,现在竟然来到了3000多年前的帝王谷,殷黎不禁心驰神往,有些小小的激动。 “你们在这儿等,我去探探。”话刚落音,巴塔已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此时,沙丘、断崖早已化为剪影。 月光、繁星、云彩渲染在一起,梦幻般的紫蓝色笼罩着天与地。 漫天星辰如此之近,城市夜空中难以辨认的北极星闪耀着钻石一般的光芒。 夜幕安详而宁静,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霓虹的幻彩,殷黎觉得好像置身在童话世界。 如果不是在逃亡,真想躺在这星海里美美睡上一觉。 幸好今晚没有大风,不然骤降的温度很可能让人体失温,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待在野外。 正神游间,不知是什么鸟发出了几声怪叫,在清静的夜晚显得格外诡异。 “他在那边。”伊芙琳低声说道:“跟我来”。 来不及多问,殷黎猫着腰,紧跟着伊芙琳向前走去。 大约五六分钟后,就看见巴塔和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一片灌木丛后。 一瞬间,殷黎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巴塔拍了拍肩上的水袋和包裹,示意已经拿到补给。 士兵手里牵着两头小驴子,它们喷着鼻子,老老实实站着摇尾晃耳。 看不清士兵的表情,只听见冷冷的声音传来:“说好的是两个人,怎么多了一个?” 伊芙琳不解:“长官,之前说好的是三个人,您再想想,是不是弄错了?” “闭嘴,你还敢怀疑皇家卫队?”士兵陡然变色。 巴塔不多言语,迅速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片金叶子递到士兵手里:“长官,加一人!” 士兵接过金叶子仔细看了看,将它放入挂在腰间的布袋。 这不是敲竹杠吗?真是遇人不淑!! 殷黎明白巴塔不想与士兵纠缠,赶紧拉住伊芙琳的手,暗示她不要再问,以免节外生枝。 金子在古埃及是稀有贵金属,由皇室负责开采和管理,主要用作神庙、皇家陵墓和重大仪式所用器物的装饰。 在实行物物交换的时代,即使手中有贵金属,也很难买到食物和日用品,所以只能在帝王谷用这种方式获取长途旅行必须的补给和交通工具。 殷黎不知道这金叶子到底价值几何,但从伊芙琳气愤难平的神色可以推断,这两片金叶子肯定来之不易。 巴塔见士兵收下了金叶,便伸手想要牵过套驴的绳索。 “慢着!”士兵拿手挡开巴塔的手臂,“过来。” “说的就是你。”士兵盯着殷黎,目光阴沉如铁。 第6章 夜闯帝王谷(二) 又是哪里不对了?为什么都要找我麻烦? 殷黎看了看巴塔和伊芙琳,两人都是一副紧张隐忍的神色。 “长官,有什么事吗?”殷黎小步走到士兵面前,轻鞠一躬。 士兵一步迈到殷黎面前,伸手轻勾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月亮的清辉照在一张面容姣好的小脸上,浓密的长睫毛低垂着。 高挺小巧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微启的唇,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点点樱红。 白如象牙的皮肤,在星辉下闪耀着浅淡的蓝色光泽。 这几秒,似乎有一个小时那么长。 突然间,疾风拂面,殷黎被士兵猛地拉入怀中。坚硬的皮甲硌疼了脊背,同时感到脖子一凉。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巴塔措不及防,等回过神来,殷黎已被士兵用军刀挟持,动弹不得。 “把你们身上所有的财物都交出来!” 果然!第一眼见到这人就觉得不对劲。 从营房悄悄出来与人私会,穿着便服更为方便,怎么会全副武装? 看来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情势突变,巴塔和伊芙琳又气又急,但此刻殷黎在对方手中,也只能按士兵说的做。 “快点!别磨蹭!” 待包裹里的财物都被拿出来铺在地上以后,士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你,转过身去!跪下!你,把他绑起来!”士兵朝伊芙琳踢过去一根绳子。 见伊芙琳站着没动,士兵手上发力,低喝道:“再不动手她脸上就多一道口子!” 伊芙琳只好将巴塔反手绑了起来。 “把衣服脱了!”士兵不等伊芙琳站起身就发出了指令。 巴塔一听士兵对伊芙琳说出这句话,再也按捺不住。几乎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长官,财物都已经给你了,放我们走吧。” “哼,想得美。要是她把我伺候好了,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放你们一把。”士兵毫不手软。 “你……!” 即使看不真切,也能想象出巴塔怒目圆睁想要吃人的样子。 “别废话,快脱!”士兵的手臂又加大了力量,锁骨吃痛,殷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伊芙琳盯着士兵,一言不发,默默地开始慢慢脱掉外衫…… 巴塔被绑,自己被挟持,伊芙琳即将遭受侮辱。 这个士兵怎么突然翻脸,不是说伊芙琳的姑父早就安排好了吗? 难道他是见财起心?或是饥渴难耐,想趁机占便宜? 如果都不是,那他达到目的后会不会把我们都灭口? 追究起来,只需要说三个私逃出村的嫌犯拒捕,自己不得已才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殷黎不禁冷汗淋漓。 伊芙琳身上只剩最后一件吊带裙,她的手正沿着圆润的肩部慢慢往下滑。 半个肩膀暴了出来,丰满的胸部马上就要一览无遗…… “咕咚……”耳边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 殷黎吓了一跳,同时感到禁锢着自己的手臂早已僵直了。 这猥琐男已看呆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就在伊芙琳的裙衫往下坠落的一刹那,传来“嗷”的一声怪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巴塔回头,只见那士兵已直愣愣躺在殷黎脚边,军刀也已脱手,扔在地上。 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殷黎捡起军刀直奔过来割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伊芙琳,快穿好衣服!我们得赶紧跑!”殷黎急急说道。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把他怎么了?”快速抖落身上的绳索,赶紧背上补给袋。 “以后再跟你们解释!”殷黎迅速将士兵腰上的布袋塞进帆布包,准备去牵小驴子。 不能便宜了这无赖,再说了,这金叶子说不定还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刚走出几步,殷黎又折返回去,从士兵的盔甲上揪下了一个印章。 这人品行太差,以后一定要查明他到底属于哪个军队,得向他的长官好好告他一状,最好去坐牢!取消军籍! 殷黎本来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可此时却恨得牙痒痒。 本来,穿越后的不适应就足已让人心烦气躁。 谁知屡次被人威胁到生命,此刻殷黎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原来,就在士兵全神贯注盯着伊芙琳的时候,殷黎慢慢摸出帆布包里的电击器,对准士兵的大腿就是一下子。 这个手电式电击器能产生4万伏以上的强电击,是弟弟殷明坚持让她带上的,临行前还给她演示了一遍。 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危急时刻救了命。 心里默默感谢殷明一万遍! 更值得感谢的是,殷明还给她准备了一套迷你太阳能充电设备,随身携带的各种小电器都能通用。 这意味着,作为一个现代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至少还能有拥有一些生存技能。 “他只是晕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他多长时间就会醒过来。大家动作快点!”殷黎沉声说道。 来到比自己矮一大截的驴子面前,殷黎怀疑地问:“这驴子能跑多快啊?” 巴塔一抬手把殷黎举上驴背,“应该比你跑得快!抓紧绳子!你俩骑驴,我跟着跑。” 埃及人平时出行主要靠步行,较长的旅途才会用到轿子或驴子,沿岸各城市之间的交通则主要依靠尼罗河水运。 骑驴并不是所有人都掌握的技能,尤其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动物的殷黎来说更是艰难。 臭烘烘的刺鼻味道就忍了,光是稳坐在驴背上就需要耗费大量体力,更别提让驴子乖乖跑起来。 殷黎学着伊芙琳的样子,一手握紧缰绳,一手用力拍打驴子的臀部。 驴子发出不满的喷鼻声,原地打转。 伊芙琳毕竟有一些经验,没几下就让驴子小跑了起来,一下子窜出老远。 巴塔见状,不敢发出声音吆喝,只好牵着驴子使劲儿往前拽。 直到这驴子看见同伴跑远了,才极不情愿地迈开了蹄子。 没想到驴子跑起来还挺快,比骑自行车快多了! 可一路小跑,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真是有苦难言,还是巴塔背着更…… 此念一出,殷黎忽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是心疼你……不,人家是嫌弃你走不快才背着你,你还惦记上了…囧 此时仍是一片漆黑,但在沙漠的尽头,已隐约出现了一片光晕。 不一会儿,光晕由红到紫,变成一束光带,与淡紫色的天空完美地连在一起。 虎口脱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才觉察出天空微妙的变化和美丽。 旅行手册上说帝王谷距离底比斯郊区也就七八公里的路程,照这个速度,一个多小时怎么也能到了。 殷黎只知道古埃及人用石碗滴漏来计算时间,并不是特别清楚其他的计量单位,问巴塔也是白费功夫,只能根据现有的知识自己估算。 想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就要自由了,不由地嘴角扬起,心情愉悦,摸了摸驴耳朵以示鼓励。 刚跑出两百多米,一片嘈杂从身后传来。 “快!快!别让他们跑了!” “跟上!快跟上!” “逮住他们有赏!” 第7章 流沙古墓(一) 营地方向有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正往这边追赶过来。 “坏了,被他们发现了。”巴塔沉声道,同时加大力度猛拍驴子后臀。 天……!肯定是那猥琐男一声怪叫惹的祸。 伊芙琳和殷黎用双腿夹紧驴肚子不停地拍打,想让驴子加速前进。可偏偏这时候驴子似乎变得不耐烦起来,反而摇头晃脑地减慢了速度。 非洲野驴本就不擅奔跑,被驯化的年月也不久,野性未泯。再加上与殷黎她们并不熟悉,夜里没吃饱就被折腾到现在。此时此刻,驴子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任人拍打、呵斥都不再挪动一步。 “你俩快下来!我知道有一处墓地刚修完一个机关,也许能借机逃脱!” 巴塔急中生智,突然想起前不久与哥哥一起去过的一处未完工的陵墓内设有机关,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摆脱追兵逃出帝王谷。 在拂晓前暗淡的天光中,眼前的峭壁断崖显得宁静而肃穆。淡青色的雾霭像面纱一般褪去,显露出深黄色的山谷。 远处的地平线泛出一束束玫瑰色的光芒,沙漠起伏的边缘已被朝霞镶上一层金边,缥缈的地气如同翻卷的海浪,向天地开合处拢去。 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的几个小时里,殷黎几乎一直处于黑暗中,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挥之不去。 哪怕是巴塔和伊芙琳这两个鲜活的人在身边说话、大喊,都无法驱散这种虚幻感。 而这让一切都无法遁形的光芒,由紫变红,像一团团火焰烧了起来。 越来越亮的光芒,仿佛一纸判书,宣告着自己正处在无可回避的真实中。 奔跑,用尽全力奔跑,并不仅仅是为了逃命。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郁结于胸,只有奔跑,拼了命地奔跑,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个幽深狭窄的通道,入口处没有守卫,只有一些工具散乱地堆放在四周。 大小的锥形土堆像一座座小坟包,颓败而荒凉。 巴塔在入口处喘着气,等殷黎她们跟上来。 “就是这里!你们紧跟着我,记住,我踩哪儿你们就踩哪儿!”巴塔紧皱着眉头,视线一一扫过殷黎和伊芙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没见过巴塔这么认真,难道里面布满了地雷?不小心踩到就非死即残?尽管知道古埃及不可能有地雷,但殷黎还是被巴塔的神情震住了,点头如捣蒜。 兵器摩擦皮甲的声音,沙地疾行时独特的摩擦声,时有时无的命令声…… 越来越近了。 “我来断后。奈菲尔,你走中间。”伊芙琳轻轻推了一把殷黎,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递给了巴塔。 看来,巴塔和伊芙琳是真心把自己当妹妹看,从睁开眼见到他们俩到现在,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他俩的关照和爱护。有时是一个关切的眼神,有时是一个宠溺的微笑,有时是举手投足间的维护和亲昵。 殷黎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拉过伊芙琳的手,点了点头。 回眸看向天空,朝霞似火,沙天一色。 沧海桑田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吧。 …… 虽然之前已与珍妮一起参观过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陵庙,也知道关于法老陵寝的很多传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但一靠近这个陵墓入口,殷黎还是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冷。 女王的陵庙坐落在危崖环伺的谷地,两道长阔的斜坡串联起三座平坦的柱廊建筑,虽简洁质朴,却有着不可一世的气势。 陵庙内部的参观路线也是旅游局规划好的,与博物馆并无二致,置身其中完全感受不到穿行在坟墓中的诡异和神秘,与奇谈邪说更是扯不上干系。 可这个陵墓,远看像一个面目模糊的怪物张着大嘴想要吞噬一切,近看又像一座深不见底的枯井想要埋葬一切。 “巴塔,是不是为法老修建陵墓的人都会被杀?”虽然有那么一丝膈应和担心,但因为有巴塔在前面带路,殷黎并不觉得特别害怕。 巴塔没有立即回答,伸出一只脚探好虚实,才淡淡说道:“不太清楚,但至少我和我哥哥还没有被杀死。” 这算什么回答?! 不过巴塔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帝王谷了。古时候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即使修建金字塔的工匠被杀,皇家肯定会封锁消息,巴塔又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殷黎也不再多问,贴着洞壁一步步跟着巴塔向墓穴深处走去。 光线微弱,但还是能看到在凹凸不平的粗糙墙壁上,并没有古埃及引以为傲的彩色壁画和惟妙惟肖的浮雕。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阴冷的风,裹挟着墓穴里特有的潮气和霉味。 “巴塔,到底是什么机关?”伊芙琳突然问道。 “说出来的话,你们就不敢往前走了。”巴塔顿了一下,“跟紧了!集中精神!” 闻言,殷黎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巴塔哥哥~~~~~” 难道撒娇是女人的本能?这个尾音绵软得让巴塔虎躯一震。 “巴塔哥哥,告诉我们吧,心中有数的话,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也好及时应变嘛~~~” 陈奕迅有句歌词是什么来着: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说的就是殷黎现在这娇嗔的状态。 为防止墓葬被盗墓贼侵扰,古人会在墓穴中设置各种各样的防卫机关,比如暗设巨型机弩、在墓顶放置容易坍塌的巨石、在墓中储水…… 不知道巴塔所说的机关到底是哪种?他真有把握安全脱身?可他看起来也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啊囧! 寻思间,入口处的喧哗声更大了。 “他们追上来了,我们得快点!”伊芙琳有些着急。 刚才企图侮辱她的士兵生死不明,如果他死了,那他们三个被活捉的话就死罪难逃了。 巴塔身形一顿,转过身来,微弱的火光映着他刚毅的下巴。 殷黎这才发现他的下巴中间有一道浅沟,是标标准准的欧米伽下巴。简直与自己喜欢的大明星本?阿弗莱克的下巴一模一样嘛。这下巴衬得巴塔整张脸都挺阔有型,充满阳刚之气。 看殷黎一时怔住了,巴塔还以为她被吓懵了,伸出大手抚弄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嘴角上扬,眼中含笑,“小东西,别担心!你俩呆在这儿别动就行。” “他们要进来送死,那就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巴塔咬紧牙关迸出这句话,笑意与话音一起消逝得无影无踪。 第8章 流沙古墓(二) 殷黎莫名打了一个寒噤,不知道是巴塔狠厉决绝的眼神使然,还是陵墓里的阴森湿冷的气息所致。 短短几小时的相处,巴塔邻家大哥哥的形象已深入人心,可这副神情却像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杀手,陌生而疏离。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了解,但谈什么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 这种悲怆的感觉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足以让此时的殷黎斗志消沉,有些不知所措了。 巴塔没有察觉到殷黎情绪的变化,而是攥紧拳头紧盯着来路,即使什么也看不见。 成败在此一举! 本想带着殷黎和伊芙琳躲在某个陵墓等风声过去再逃走,可这些士兵背信弃义、贪财好色,算什么职业军人? 自己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想要加入的组织,竟然有这么多渣滓和废物!简直是军人的耻辱,死有余辜! 所以,选择了这座未完成的陵墓。了无生气,鲜有人知,将来会埋葬哪位法老不得而知。但现在,将会彻底埋葬这群混蛋。 巴塔的气场影响了另外两个人,殷黎和伊芙琳一言不发,牵着手紧紧挨在一起。 …… 三个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墙壁上斑驳的人影像被放大的怪物,张牙舞爪渐渐逼近。 零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轰”!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墓室都开始摇晃。 他们真的踩到地雷了???!!! 殷黎本能地伸手捂住耳朵,想要蹲下保持平衡,但仅仅是晃了一两下,身子就好像靠在了一堵温暖的墙上,稳稳当当。 巴塔像一只老母鸡一样,一左一右紧紧搂住殷黎和伊芙琳,将她们护在自己怀里,唯恐掉下的石块砸到她们。 若不是铁塔般的巴塔下盘极稳,尽力相护,这两个小女人绝对会像保龄球一样东倒西歪滚成一团。 接着,又是一声裂响,就像千万只大象在狂奔,墓室的地面突然开始倾斜,碎石和石粉簌簌掉落。 地震了!!殷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巨响过后,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传了出来。但每次嚎叫声一入耳,就好像被什么神奇的东西生生吸走了,掐断了,连一点回声都听不到。 此起彼伏的喊叫断断续续,混着轰隆隆的撞击声。殷黎恨不得也放声大叫,才能缓解一下内心的惊恐和惧怕。 巴塔似乎心有感应,腾出一只手举着包裹挡在女孩们的头顶,另一手加重力道抵住墙壁,以自己的身体构筑了一个小堡垒。 黑暗中的天崩地裂让人头晕目眩,无法言语,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命悬一线,巴塔以血肉之躯保护着自己和伊芙琳,还有什么语言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即便死了,有两个生死之交一起,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吧。 殷黎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巴塔和伊芙琳,眼泪夺眶而出。 ***************************************************** “轰!”又是一声巨响。 几个站在石凳上的男孩子们七倒八歪地摔在地上。一时间,痛苦的叫唤和愤怒的咒骂不绝于耳。 一个皮肤黝黑,身壮如牛的小男孩站在他们面前,双拳紧握,冷峻的眼眸中跳动着一簇簇怒火。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奈菲尔!! “臭小子!你疯了吧!” “我看你是欠揍!”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给我打!” 气疯了的半大孩子叫嚣着扑向小男孩。 在用石头搭起来的简易舞台上,来自努比亚的小矮人们正表演得热火朝天。 德尔麦迪纳的村民们将舞台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和喝彩声。 一个肤色白净、五官清秀的小女孩坐在人群外围的土堆上,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她无声的抽泣就像掉进大海的一根根细针,瞬间就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无迹可寻。 沙漠的夜很冷,熬了好长时间才占好的位置,被村里几个大孩子蛮横地抢走了。无论使出多大的劲儿都挤不进密不透风的人群,眼看一年一次的企盼就这样落了空。 人们笑得越开心,小女孩的肩膀就耸动得越厉害。 “奈菲尔,别哭了,一会儿就看得到表演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走到小女孩面前,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温柔地给她擦掉眼泪。 “巴塔哥哥……”女孩抬起头,对上的,是小巴塔那双透亮清澈的栗色眼眸。 小巴塔转过身,牟足了劲儿,像头小狮子一样猛烈撞向那几个站在石凳上的男孩子们…… 没人注意几个半大孩子的纠缠打斗。 哪怕翻滚和扭打激起的尘土快要遮住围观的人们。 小巴塔仿佛天生神力,死死压住为首的男孩,稚嫩却果决的拳头一次次抡起又落下…… 直到男孩哭喊着求饶,小巴塔才气喘吁吁地擦了一下自己流出来的鼻血,慢慢站了起来。 男孩子们一溜烟儿逃得无影无踪。 小女孩噙着眼泪呆呆地看着巴塔。 巴塔半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小女孩骑到他脖子上。 …… 小女孩一点一点升高了,小矮人们滑稽的表演尽收眼底。 她咧开小嘴笑了,放开揪着巴塔头发的小手,热烈地鼓起了掌…… …… ******************************************************** …… 渐渐地,欢呼声、叫好声、掌声……都听不见了。 渐渐地,耳边传来强有力的“咚咚”声,是巴塔的心跳。 嗡嗡作响的脑袋和蜂鸣不断的耳朵,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成功了!”巴塔用打火石引燃火折子,掩藏不住劫后余生的兴奋。 殷黎睁开眼,对上的,是巴塔那双透亮清澈的栗色眼眸。 刚才浮现在脑海的情景,难道是奈菲尔儿时的记忆? 虽然是原主的记忆片段,可彼时彼景中对演出的盼望、被抢了位置以后的难过、巴塔与人打架时的担心和最后看到表演的惊喜和欣慰,又是那么真实。 眼前的巴塔,满头满脸尽是汗水、血水和尘土混合而成的棕黄色污迹,可那双眼睛还是跟他小时候一样,看着就让人感到心安。 跟着巴塔走了几步,惊魂未定的殷黎和伊芙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巨大的坑洞就是之前自己走过的路。 第9章 流沙古墓(三) 坑内黄沙中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竟然有整个牛车那么大。刚才那轰隆隆的声音,应该就是巨石滚落和相互撞击的声音。 “那些追兵?……”伊芙琳看向巴塔,希望他好好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巴塔走到巨坑边缘站定,朝坑里仔细扫视一番,“他们都被埋在里面了。” “活埋了……”殷黎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为什么我们没事啊?” 巴塔擦了一把汗,“当初建造这个陵墓时,在甬道设计了连环翻板和积沙层。翻板下面铺满木刺,积沙层里精心埋藏了很多石头。人走过翻板,会掉下去,触动机关以后沙子也会流到大坑里,同时带动石头塌方,基本很难生还。” “所以你带我们走的路,是没有连环翻板的?”伊芙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对,哥哥对我说过,在墓内一定要紧贴墙壁,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不过这些家伙也是死有余辜。” 伊芙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动身吧!” “嗯,大不了改名换姓过一辈子!”巴塔脱口而出,“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没想到这大墓中还有这么厉害的机关,要是刚才掉以轻心踩错了地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殷黎拍拍胸口,感到一阵后怕。 “这里有一条暗道通向外面,跟着我。”还是与之前的队形一样,巴塔拿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 死里逃生的感觉让所有人脚下生风。尽管地面仍旧凹凸不平,甚至还有积水的坑洼,三个人也仿佛走在康庄大道上,全然没有了之前如履薄冰的煎熬。 约莫一刻钟过后,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团白光。 “快到了!”巴塔的声音洋溢着激动和鼓舞。 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洞口越来越近了。最后一段距离,三人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豁然开朗,眼睛一时间还适应不了金灿灿的阳光,用手掌遮挡在额头,也只能眯着眼,明晃晃一片看得并不真切。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幸福感像一阵阵激流,冲击着殷黎的太阳穴,几乎让她感到眩晕。 一轮金色圆盘早已挂在空中,整个山谷不见一丝绿意,满眼都是土黄色的雄伟悬崖绝壁,沟壑纵横。 巴塔把水袋递给两个女孩儿,然后根据太阳的位置辨认了一下方向,丝毫不敢懈怠,不一会儿就确定好了继续前进的路线。 “站住!”一声厉喝犹如平地惊雷,把三个人心中的喜悦炸得粉碎。 与此同时,从山坳背后冲出一队士兵,个个全副武装,瞬间就形成了半个包围圈,将三人死死围住。 一口水喷出来,殷黎呛得咳嗽连连。 完蛋了……什么情况??!!哪儿来的士兵?!他们不是都被埋在陵墓里了吗? “哥哥?……”巴塔吃惊地看向人群中的一个高个子。 一高一瘦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胖子身后,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胖子赫然就是昨晚被巴塔打昏的迪亚斯! 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逃不出去吗? 看到迪亚斯,殷黎觉得昨晚巴塔应该再狠一点才好! 见巴塔浑身僵硬地站在洞口,望着那高个子叫哥哥,殷黎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高个子看了巴塔一眼,迅速低下头,回避着巴塔的目光,蠕动嘴巴喃喃地说,“是,是迪亚斯村长要我带路……” “哼!”胖子似乎懒得搭理高个子,打断他的话,肚子上的肥肉也跟着颤了颤。 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踱到巴塔面前,一言不发地狠狠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殷黎,笑眯眯地说道,“奈菲尔,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怕我害上相思病?” 殷黎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瞟了胖子一眼:呸!胖蛤蟆想吃天鹅肉! 胖子笑眯眯的神情与他那张圆盘似的大脸十分和谐,甚至给人慈眉善目的错觉,而一条条血痕和头上的淤青显而易见,显得诡异无比。 脸颊上的肉团把眼睛挤成一条细缝,连眼珠都看不到,可两道狡诈与贪婪的精光让人不堪直视。厚唇边的一颗黑痣触目惊心,其上还有一小撮白毛随风飘荡。 殷黎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瞬间全身就起了三层鸡皮疙瘩,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身后的瘦子塌腰驼背,歪着脑袋斜睨着巴塔,有种说不出的猥琐劲儿。好像只要主人吼一声“关门!放狗!”他就会拼了命一样扑向巴塔。 即使他什么动作都没做,殷黎也能确定,他就是昨晚迪亚斯的帮凶。 私逃工匠村、擅闯帝王谷、杀害守卫军人,无论哪一种罪行都足以让三人被判死罪。 此刻插翅难飞,还不如一言不发,以免落人口实。 迪亚斯也不再自讨没趣,命令士兵搜走巴塔三人的随身物品,将他们关进一辆破旧马车,准备押回村里的大牢。 小伙伴们心有灵犀,集体用缄默鄙视对方。 只是巴塔在经过高个子身边时,脚步一顿,低声说了句:“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高个子头埋得更低了,双手颤抖着绞在一起,说不出一句话。 落到迪亚斯手里,结果可想而知。车内气氛一时郁结,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因为自由近在咫尺却功亏一篑,这种郁闷和懊恼比一开始就失败还要强烈万倍。 何况,带迪亚斯来抓捕他们的是巴塔的亲哥哥。 自己被亲人出卖也就算了,还连累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巴塔脸色铁青,两眼发直牙关紧咬,像一颗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震惊和失望过后,现在殷黎心中所有强烈起伏的情绪早已消散。既然现实已经如此,怨天尤人是没用的,只能想尽办法先保命啊! 看着巴塔极力隐忍的样子,有些心痛和不忍,记忆碎片中她对他的熟悉和依赖又一次显影。 轻轻把手覆在巴塔指节粗大的手上,“没关系……巴塔,我们会找到办法。” 巴塔抬眼望定殷黎,嘴角略微抿了一下,轻叹一声,“我3岁时父母就去世了,那时候我哥哥17岁。” 说起往事,巴塔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第10章 谈判高手 囚车一驶进德尔麦迪纳村,便引来不少村民的侧目。 人们掩饰不住惊讶和探究的神色,却没有窃窃私语或者驻足围观,步子走得更快了。老人们拉着在街头玩耍的孩童匆忙回家,大门紧闭。 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好像提前进入了黑夜,一时静寂无声,只听见车轱辘吱呀吱呀,一路轧到了牢房门口。 迪亚斯笑眯眯地宣布,法官和陪审团的公开审判将在第二天进行。随后,就命人将殷黎三人关进了牢房。 殷黎和伊芙琳被关在一个略微宽敞的房间里,似乎这里很久都没人待过。巴塔则关在另外一处。 村里的泥砖房矮小破旧,可牢房却修建得尤为坚固壮观,似乎这样才能彰显出国家机器的威严。其实对于殷黎来说,像德尔麦迪纳这种没有自由的地方本身就是一座大监狱,不管被关在哪里都一样。 两个女孩没有气馁,决定从盗窃事件入手,找出有利于己方的事实和证据,希望法庭和陪审团能够明察秋毫。 “对了,伊芙琳,脉矿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殷黎首先想起了这个关键事物。 闻言,伊芙琳轻轻走近牢门,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折回来,压低声音说,“以前我丈夫跟我提过,简单说,就是指的黄金矿脉图。按照图上所示的脉矿,就能开采到黄金。” “那为什么迪亚斯要在我家找脉矿图,还逼问我藏在哪里?”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得想想塞尼德先生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天呐,难道这么重要的信息,原主一点记忆都没留下吗?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啊。 殷黎摇摇头,“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我可以肯定脉矿图跟那个日记本有很大的关系。” “嗯,塞尼德医生每次出诊或者去外国游医,都带着医药典籍和日记本,里面应该有什么重要信息我们还没有发现。” “不管怎样,脉矿图是我们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一定要想办法把日记本弄回来。” ~~~~~~~~~~~~~~~~~~~~~~~~~~~~~~~~~~~~~~~~~~~~~~~~~~~~~~~~~~~~~~~~~~~~~~~~~~~~~~ 月亮升起来了,牢房里变得清冷寂寥,偶尔有一两声隐隐的咳嗽从远处传来。 殷黎和伊芙琳身心俱疲,经不住连日的奔波和劳累,靠在一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咣当!”一声。 睡眼惺忪中,两个模糊的身影闪了进来,定睛一看,正是村头迪亚斯和他的跟班。 “你们想干什么?!”伊芙琳非常警觉,猛然起身将殷黎挡在身后。 “大胆!怎么跟村长说话的?”瘦子的声音阴阳怪气,真想让人抄起板砖拍死他。 “奈菲尔……”每次说到这个名字,迪亚斯就尾音上扬,柔情似水,“不用害怕,请跟我到审问室来一下,我想真诚地跟你聊一聊。” “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啊!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伊芙琳早就看透了迪亚斯的虚伪,毫不顾忌他的身份,也完全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笑意瞬间冰冻,迪亚斯脸上的肥肉重新排列组合,变幻出一副恶狠狠的面孔。 他扯动嘴角,手指着殷黎她们:“伊芙琳,你自身难保还敢多管闲事!光私逃这一条罪行,我就能捏死你们!你们见了我不赶紧跪地求饶,还敢如此放肆,真他妈活见鬼了!” 哼,我可不是厦大的,我是AA建筑学院的。 殷黎血气上涌,脱口而出:“吓谁呢?难道埃及没有律法吗?你还能草菅人命?” “那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真的变成鬼,好好享受这最后的一夜的冷风吧!明天,就是明天,你们死期到了……”迪亚斯狠狠撂下这句话后,便悻悻地离开了。 “哎!都是美人儿,可惜呀~”,狗腿子幸灾乐祸地补刀,赶紧向迪亚斯追去,“大人,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迪亚斯的话令殷黎心中一凛,看样子他似乎很有把握给她们定罪,难道审判根本就是暗箱操作? 既然日记本已经落在他手上,还想找我谈什么呢? 之前迪亚斯曾多次向父亲塞尼德提亲未果,是不是想趁机让我嫁给他?或者,是他即使得到了日记本,也找不出任何线索?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先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让巴特和伊芙琳脱险。毕竟他们以为我还掌握着一个重要信息,以此作为谈判条件,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如果他们刑讯逼供怎么办?殷黎不禁打了个冷颤。哎!不想了,迪亚斯是个大色鬼,应该不会对我那么狠吧…… 主意已定,殷黎冲向牢门,大喊:“守卫,守卫,我要见迪亚斯先生……” ~~~~~~~~~~~~~~~~~~~~~~~~~~~~~~~~~~~~~~~~~~~~~~~~~~~~~~~~~~~~~~~~~~~~~~~~~~~~~~ 审讯室是一个八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中间放着一张木桌,两把木椅。墙壁边整齐地摆着一排大陶罐,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工具,仔细一看,鞭子、铁钩、钳子、绳索、项圈……五花八门,有的似乎还浸染着血迹。 迪亚斯摊在椅子上,盛怒过后的绯红让他像个烂熟的软柿子。 “只要你承认整个事件与你无关,我不但保你没事,还可以推荐你去底比斯大医院做医生,前途无量啊。怎么样?”迪亚斯开门见山地问。 “为什么是我?”殷黎天真无邪状。 “这次擅闯帝王谷,坑杀士兵的事件非常严重,也造成了极大的恶劣影响,我们必须给上面一个交代。” 迪亚斯拿起一杯黄色液体,非常享受地嘬了一口,然后意犹未尽地滔滔不绝,“金子埋在地下,就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价值。你有价值,奈菲尔,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巨大价值,而他们,没有。呵呵呵,只有我才能让你发光!” 看着风吹日晒后略带憔悴却依然楚楚动人的殷黎,迪亚斯心中一动,不禁涌起了一股怜香惜玉的冲动,语气开始变得柔和,还堆上了自认为极富魅力的笑容。 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殷黎怒从胆边生,但生生用洪荒之力给压制住了,灿然一笑:“您如此费心保我周全,恐怕不是为了培养一个优秀的医生吧。” 迪亚斯似乎没想到殷黎如此犀利,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说道,“奈菲尔,你聪慧过人,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可您要是需要的话,直接来问我即可,何必要夜黑风高地冒险去偷呢?”殷黎故意把“偷”字说重了一些。 “呵呵……”迪亚斯讪笑道,“非常时期需要采取非常手段。脉矿图本就是你父亲多年前应皇室要求,在游医时期搜集的情报,我只是将它物归原主而已,谈不上偷吧。” 喔?这么说,塞尼德是受皇室所命绘制了这份脉矿图。但如此重要的情报,如果真是法老想要获取的话,完全不必通过他这样的小官吧,其中肯定有更大的隐情。 如何才能从迪亚斯手里拿回日记本? 殷黎快速转动着心思,说不好自己到底能有几分胜算,但冒险从来都是愿赌服输的。 第11章 浮出水面 看着沉默不语的殷黎,迪亚斯以为她在权衡利弊,赶紧趁热打铁,“亲爱的,我知道你现在很疲惫,但还是想请你仔细回想一下,脉矿图究竟在哪儿?” 迪亚斯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饮料,“喝点啤酒吧,放松一下。如果你不想去底比斯大医院,我还可以想办法让你进宫成为御医。” 只要能达成目的,随口说几句承诺又不需要任何成本。 接过酒杯,这是一种埃及人用面包发酵做成的饮料,与现代的啤酒很像。在英国混,喝啤酒简直是必备技能。 “成为御医?”喝了几口啤酒之后,殷黎脸颊微微泛红,欲言又止。 迪亚斯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笃定地说,“对啊,作为一名医生,为法老服务是至高的荣誉。御医总长与我有些交情,亲爱的,我会尽力为你去争取的。” “谢谢大人~”殷黎感激涕零状,“不过,父亲的去世让我十分悲痛,昏迷多日,很多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您得给我一些时间。另外,背包里有父亲的遗物和私人物品,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果方便的话,请您还给我吧。” “也许这些能成为我打开回忆的钥匙。”殷黎抛出生平第一个媚眼,殊不知差点成了白眼。 眼前如鲜花般娇艳的美人眼波流转,迪亚斯有些魂不守舍,脑海里浮现出奈菲尔身穿性感的吊带裙,在他底比斯的郊区别墅款款而行的美艳风姿。 “放心!放心!宝贝儿,只要你告诉我脉矿图的消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迪亚斯满脸红光,看来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还是好骗啊。来日方长,等处理完这件事,再软磨硬泡,我就不信她不爱慕富贵。到时候……嘿嘿…… 迪亚斯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站起身来,“但是该走的排场还是得走,明天你只要一口咬定此事与你无关,你是被胁迫的,剩下的都交给我吧。你……不会舍不得那个大块头吧?”迪亚斯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听到巴塔的名字,殷黎心中一紧,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故意鄙夷地说,“您是说那个石匠?”,然后走上前去挨近迪亚斯,拉了拉他的衣袖,随后嫣然一笑,娇滴滴地说,“我的大人,放心吧~您明天就知道答案啦~” ~~~~~~~~~~~~~~~~~~~~~~~~~ 殷黎刚回到牢房不久,迪亚斯就命人送来了她的帆布包。 细细查过一遍,所有的物品都在,殷黎长舒一口气,看到了一线生机。 伊芙琳看着殷黎翻动包里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虽然满腹疑问却一言未发。 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自己与奈菲尔再亲密,也还是得有界限,这是她自小就接受的教养。 “这些是父亲游医时从外国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仿佛看透了伊芙琳的心思,殷黎微笑着解释。并非想刻意欺骗伊芙琳,只是比起花时间解释这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伊芙琳没有追问,而是直奔主题,“你是怎么让迪亚斯这么轻易就还回了你的东西?” “对于他那种人,只要筹码够大,任何事都可以交易……”殷黎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与迪亚斯谈判的过程。 “为你争取御医资格?他只是个村头,肯定做不到,难道迪亚斯背后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再联想到了丈夫的离奇死亡,伊芙琳开始觉得这件事远没有自己当初想得那么简单。 殷黎认真地点点头,从包里拿出笔和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我们来捋一捋,也许所有的事件背后都有联系。” 殷黎用的是一支黑色签字笔,出水流畅,造型漂亮。 伊芙琳不由称奇,“哇,塞尼德先生真是收藏了很多宝贝。我们平时用的都是芦苇管做的笔,还要不停地蘸墨汁才能用。你这支笔太神奇啦!” “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见伊芙琳这么感兴趣,殷黎把手里的笔塞到她手里,自己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 “谢谢你,亲爱的!”伊芙琳抱了抱殷黎,“这样就方便我给丈夫写信了。” “给他写信?”殷黎有些不解。 “嗯,埃及人经常给逝去的亲人写信,除了寄托哀思,也祈求他们保佑或者帮助活着的人达成愿望。”伊芙琳已经默认为殷黎“失忆”了,只要对方有一丝疑问,马上开启小百科模式。 “伊芙琳,你不是说在家里找不到他的账本吗?那他与别人通过信吗?”殷黎灵光一现。 伊芙琳想了想,欣喜又懊恼地说,“我怎么没想到!他有一个好友,在底比斯任大法官,两人经常书信往来。” “嗯,这些信还在吗?也许信件中会透露一些蛛丝马迹。” “书信一直放在他的储物柜里。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一定要回家仔细研究一下。” “对!此外,脉矿图是找到黄金的唯一途径。迪亚斯和他的主使者费尽周折想要得到它。依我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敛财。”殷黎推断。 “民间从事黄金交易是非法的,他敢这么干,一定是有人充当了他的保护伞。”伊芙琳顺着殷黎的思路继续推理。 “也许是你的丈夫清楚他敛财过程中的所作所为,不愿意给迪亚斯做假账!” “很有可能!听我丈夫说,工匠村的所有物资都是行政院直接发放的,除了日常生活用品,还有许多香膏、香水、工艺品和珍贵的原材料。书记官的职责就是详细记录这些物品的发放和使用情况。” 近两年来,村头发放给村民的面粉和其他生活物资,总是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减少一些,逐渐引起人们的不满和抱怨。 有一次工匠举行的大罢工就是因为村头长达三个月没有发放香膏——这种奢侈但又为埃及人喜爱的必需品。 “这样看,我丈夫的暴毙也就不难解释了,但他们为什么要对塞尼德先生下毒手?”伊芙琳有些想不明白。 “具体原因目前还不清楚,但他与迪亚斯背后的主使者肯定不是一路人”殷黎很有信心地说。 突然,“咣咣咣”的打击声把殷黎两人吓了一跳。 守卫用木棍不耐烦地敲击牢门,“闭嘴,闭嘴!别在那嘀嘀咕咕的!” 殷黎跟伊芙琳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改用书写交流。 殷黎:我现在最担心迪亚斯会不会公报私仇,虐待巴塔。 伊芙琳:我也很担心。迪亚斯这个人心狠手辣,有仇必报,落到他手里…… 殷黎:是我大意了!我应该要求他在开庭前不得伤害任何人。 伊芙琳:不!如果你在迪亚斯过分关心巴塔,他会怀疑你。 殷黎:…… 虽然建筑设计方面的专业训练令殷黎的思维极为缜密,但情况危急之下,难免千虑一失。此刻尽管疲惫不堪,但一想起审问室里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不禁深深为巴塔担心,睡意全无。 见殷黎满是自责和愧疚,伊芙琳奋笔疾书:“毕竟明天就要审判,我想迪亚斯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即使他伤害了巴塔,以他的年轻和强壮,应该也能很快复原。放心吧!” 伊芙琳如此体察,殷黎感激地点点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讨论第二天的迎敌之计。 头一次,被关在牢房里的犯人希望这囚禁之夜长一点、再长一点。 第12章 审判日(一) 日复一日,这里的太阳总是能准时地跃出地平线。 法庭就设在村子东边一棵硕大的无花果树下。 守卫在将殷黎三人从牢房押送到被告席之前,连一口清水都没给,更别提早餐了。 巴塔走在最前面,殷黎一眼就发现他走路的姿势不对劲。 平时,只要他的长腿一迈开,她总是得小跑才勉强跟上。现在却是一步一步往前挪,好像每抬一次腿,全身都要哆嗦一下。 好不容易走到被告席站定了,殷黎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巴塔,并没有看出明显的问题,“巴塔,到底怎么了?” 巴塔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没事……我很好。” “明明就不好!”伊芙琳眼明手快,走到巴塔身后伸手撩开了他的短衫。 巴塔来不及躲闪,背上一片纵横交错的血痕出现在殷黎眼前。 浅一些的伤口已经结痂,一条条凸起的纹路触目惊心;深一些的伤口,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随着肌肉的颤动,隐隐渗着液体……血液特有的腥味仿佛被炎热的气温炙烤了一般,扑面而来。 “迪亚斯这个混蛋!真想杀了他!”伊芙琳咬牙切齿,眼泪涌了上来。 殷黎有一瞬间的呆滞,从小到大,亲眼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也不过是小时候骑自行车时把膝盖摔得血流不止。 还记得,被巴塔背着在沙漠里逃亡时,他宽厚结实的背,让人安心,让人觉得他好像有着用不完的能量。可现在,却被人不知用什么东西伤害得鲜血淋漓。 胸腔似乎被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感情冲击着,犹如涨潮的怒海,一浪高过一浪,呼啸着拍打理智的堤岸,令人喘不上气,非要找到一个出口尽数宣泄,才能得到解脱。 原来,这就是仇恨,令人刻骨铭心的仇恨。 “巴塔,无论我在法庭上说什么,你都不要辩解!相信我!”殷黎紧紧握拳,尽量克制住自己。 一夜不见,巴塔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胡子茬,憔悴而颓废。他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句。 身体的折磨经过时间的抚慰,还有可能复原;可心灵和精神的摧残却能把人推向万劫不复的地狱。 迪亚斯到底对巴塔做了什么? 一定不能让这个恶魔得逞! ~~~~~~~~~~~~~~~~~~~~~~ 法官身穿宽大的白色亚麻袍子,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褐色的头发十分稀少,前额高而宽,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 他的两侧坐着陆续赶来的八名陪审员。村长迪亚斯坐第一个,旁边是一位看起来趾高气昂的妇人,另有两个工匠,两个农夫模样的人,瘦走狗居然也在其中,最后还有一个半大孩子。 最开始听说审判时有陪审团的存在,殷黎还窃喜了一下,没想到古埃及这么追求公平和正义,三千多年前就有了陪审团制度。这意味着法庭不会是一言堂,至少自己还有机会博取陪审团的同情,争取他们的支持。 可看到陪审团成员以后,心里已是拔凉拔凉的。这种人员配置,明显就是为了方便暗箱操作。 “迪亚斯旁边的女人是他老婆,平时飞扬跋扈,对仆人极为苛刻毒辣。”伊芙琳小声说道。 难怪她一直用愤怒而恶毒的眼神盯着自己,想必自己老公的好色本性让她又嫉妒又无奈吧。 “其他人是普通工匠和农民,都是迪亚斯可以控制的人。”伊芙琳失望地说。 “陪审团有判决权吗?还是只是参审而已?” “只有法官有判决权,但陪审团也能影响到判决。”伊芙琳怀着一线希望,“不过这个法官的审判极为严格,平时很少有人质疑他的判决。” “那我们只能指望法官大人了?”殷黎看着毫无表情的法官,感到有些忐忑。 “目前是这样。” 原告席上,站着守卫帝王谷的卫队队长,就是他与迪亚斯带人围堵殷黎他们的。 即使全身都穿着锃亮的皮甲,也掩饰不住常年沉溺于酒色造成的疲态,毫无半点军人气质。 一看到殷黎他们,卫队队长立刻瞪圆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这帝王谷的守卫一共才多少人?一夜之间,十几个手下就丧了命。 死几个人倒不算什么,可这么大的事故就是渎职了,绝对会影响仕途。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上面交代的事情不但没办好,手底下的人还给弄砸了?得罪了上面,不做官还是小事,恐怕连命都…… 卫队队长打了一个寒噤,赶紧收回思绪,开始琢磨如何才能置对手于死地。 过了没多久,法官开始神情肃穆地敬拜一个端坐的头上插着羽毛的女人。 看到女人头上的羽毛,殷黎回想起了事发当晚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黄金天枰上,是否就是这样一根羽毛呢? “那是玛特女神,她象征了正义和秩序。”伊芙琳悄声说道。 “那根羽毛?” “那是鸵鸟毛,也是公平和正义的象征。”伊芙琳娓娓道来,“不光是人间的审判会用到这个羽毛,冥界的审判也会用到”。 “胡狼头的男人?”殷黎想到什么问什么。 “嗯,他是冥界的阿努比斯神。在他的天平上,如果逝者的心脏与羽毛重量一样的话,这个人就可以与众神永生。”伊芙琳不太明白殷黎为何突然对玛特女神头上的羽毛感兴趣,但她已经习惯她这样了。 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放弃永生? 那个从阿努比斯神口中说出的名字是什么?殷黎竭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女神啊,您象征的律法正是人类司法理应尽力遵循的准则”,法官虔诚地说道。接着,他开始宣读起诉状,并要求原告将控告原由大声重复一遍,然后要求被告辩解。 昨晚,伊芙琳告诉殷黎,古埃及法律规定,法庭上全靠原告被告各自辩解。也就是说,法官与案件的直接关系人之间,完全没有现代意义的律师。 正因为如此,殷黎已在脑子里演练了好几个小时的辩论,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听完卫队队长的陈述,殷黎以沉着自信的口吻说道,“法官大人,卫队队长指控我们谋害陵墓守卫并不符合事实。实际上,我们是逃避卫兵的追杀,误入陵墓,导致卫兵们触动机关,不幸身亡。”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们?”法官问。 “说来话长,请法官大人听我详细解释。”殷黎微微向法官鞠了一躬,沉稳地说道,“我们之所以逃向帝王谷,是为了躲避村长迪亚斯的迫害!” 一时哗然,围观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迪亚斯大吃一惊,嚯地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殷黎,完全没想到她会出尔反尔。 “当晚,两名窃贼潜入我家,企图偷我的东西甚至想非礼我,多亏巴塔出手相救才得以活命。而窃贼正是村长迪亚斯和他的家仆,为了不连累巴塔和伊芙琳,我才策划了这场逃亡!” 第13章 审判日(二) “法官大人,她胡说!”见殷黎矛头直指自己,迪亚斯再也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地大声反驳。 法官看向迪亚斯,温和地说:“村长大人,被告方陈述完毕以后您再发表意见吧。”然后以目光指示殷黎继续说下去。 迪亚斯满脸通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掏出一块小手帕擦了擦汗。 殷黎散下自己的头发,举起一根黑色“头绳”大声说道,“这个布条印有迪亚斯家族的标识,是我当晚挣扎时从他衣服上扯下来的。” 为防止迪亚斯搜身拿走证物,殷黎急中生智,早就用布条扎起了头发,混了过去。 法官挥挥手,示意助手将殷黎手中的证物拿过来,而陪审团上的那两个人早已面色铁青,比哭还难看。 “迪亚斯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我多说。得罪了他,我们除了逃跑没有别的选择。” 听完殷黎的陈述,法官点点头,转向卫队队长,“原告需要陈述吗?” “被告,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控告你们的罪行是擅闯帝王谷和谋害士兵。”卫队队长好像早已等不及,咄咄逼人,“不管什么理由,私闯帝王谷都违反了律法!” “我没有转移话题,盗窃事件才是我们逃向帝王谷的原因,我们并没有盗墓的动机。况且,我们逃到帝王谷之后,并没有擅闯皇家陵墓,而是在营地附近寻求士兵的帮助,想获得补给和交通工具而已。”殷黎针锋相对。 “既然是为了获得帮助,你们为何要袭击卫兵并闯入尚未修好的陵墓?” “因为他趁人不备,以军刀胁迫我,想要谋财害命!” “你!”见殷黎毫不示弱,队长一时无话可说,气哼哼地看向陪审团坐席中的迪亚斯。不是说这个女人已经答应好好配合吗?到底怎么回事? 迪亚斯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像没有看到卫队队长的窘迫,只顾死死盯着被告席上的殷黎。 “法官大人,我们私逃工匠村固然违法,但也是事出有因逼不得已。对于帝王谷发生的事故我们也感到很痛心!如果说我们为求自保犯下了重罪,那么村长入室行窃,队长纵容士兵玩忽职守,是不是比我们的罪行更为严重?”殷黎掷地有声的陈述,围观的村民频频点头。 “你所说的入室盗窃和士兵胁迫事件,有目击者吗?”法官公事公办的口吻。 “当时的目击者只有我身边的巴塔和伊芙琳。” “可他们两人作为被告的身份不具备证人的资格。” “……”殷黎一时语塞,当时夜黑风高的,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目击证人? “法官大人,迪亚斯头上应该有一处明显的新伤,正是那晚我打晕他救下奈菲尔时导致的。”巴塔突然想起来,赶紧补充道。 “那是我自己摔伤的!”迪亚斯几乎要蹦起来。可恨!还有力气说话,早知道应该多抽你一百鞭! “请陪审团成员冷静。那么被告,此事可有目击证人?”法官依旧没什么表情。 难道这个法官就知道问目击证人,没有目击证人就给我们都定罪吗?? 殷黎有点沉不住气了,可惜古埃及没有现代刑侦手段,否则只要进行指纹和DNA检测,就能证明自己所说的句句属实。 “有!迪亚斯的家奴就是证人之一!”殷黎只好不按常理出牌,“还有那个胁迫我的士兵”。 “法官大人,我和我夫人都能证明,当晚我的家仆正在家中帮我整理文书,几乎忙了一整晚。”迪亚斯脱口而出,信誓旦旦。 “的确是这样,法官大人,您千万别信那小骚蹄子胡编乱造!”迪亚斯夫人趁机补刀。 “法官大人,那天晚上我可是忙了一个通宵啊!”狗腿子回过神来,委屈之极。 迪亚斯摸了摸唇边的白毛,转过头去与夫人相视一笑,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冲着奈菲尔的美貌和脉矿图,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没想到她阴奉阳违,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像笃定自己舍不得杀她似的。 她太高估自己了,在权力面前,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即使没有脉矿图,我还是能够凭借自己的手段步步高升啊。 见杀夫仇人如此欺人视听,伊芙琳气得情绪失控,“你们竟敢在法庭上公然说谎!!你们就不怕下地狱去吗?!”。 “被告请冷静。”法官转向迪亚斯和他的夫人,“在法庭上公然撒谎是很严重的罪行,你们所说的话属实吗?” 迪亚斯赶紧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没有说一句谎话。 古埃及法律规定,在法庭上宣誓之后仍说谎的人,可判处终生苦役。若涉及杀人案件,甚至可判死刑。迪亚斯他们信口雌黄,司法对他来说岂不是形同虚设? “法官……法官大人……我……我请求暂时休庭!”殷黎突然弯下腰去,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她。 “我……我肚子疼!太……太难受了,我想去厕所!” 伊芙琳赶紧弯下腰扶住殷黎,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却感到殷黎把自己的手臂使劲儿捏了几下。 伊芙琳立刻会意,马上附和着说,“法官大人,奈菲尔的身体一直都很虚弱,有可能是吃坏了肚子,请法官准许她休息片刻。” 法官见殷黎脸色煞白,痛苦极了,连站立都有问题,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树荫下,殷黎三人在守卫的监视下坐在一起休息。伊芙琳仔细查看了巴塔的皮肉伤,暂无大碍,便拿来陶罐等着送水工来补水。 殷黎做虚弱状,把头斜靠在伊芙琳肩上,低声耳语。 “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怀疑法官也被收买了。” “嗯,我也这样想。” “本以为脉矿图是一个重要筹码,迪亚斯不会轻易动我,可我现在觉得他似乎对我也起了杀心。” “再给他一个更大的筹码?”伊芙琳试探道。 殷黎轻轻点头,“嗯,有谁能代我们给迪亚斯传个话?” 伊芙琳扫视了一圈,然后朝无花果树那边努了努嘴。不远处,一个送水工正在给陪审人员的杯中补水。 “那个送水工是巴塔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应该可靠。”伊芙琳拍拍巴塔,指了指送水工。 巴塔会意,站起身一边挥手一边喊道,“阿姆,阿姆,请给我们也添一些水吧。” 第14章 机不可失 晌午时分,法官敬拜过玛特女神之后,再次宣布开庭。 酷热难耐,一些村民纷纷离开庭审现场。平时与巴塔三人往来较多的村民还是忍耐着高温留了下来。之前塞尼德医生诊治和救助过的人们,还自发地送来了草帽和水果。 “被告,现在可以做最后陈述了。”法官看向殷黎,威严地说。 最后一次机会? 略一思忖,殷黎不卑不亢地说道,“法官大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先前已陈述完毕,物证也已移交了法庭。我们认为,卫队队长的指控没有依据,并不成立。在没有查清入室盗窃事件和士兵胁迫事件之前,法庭不应该对我们进行最终判决。” 说到最后半句话时,殷黎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迪亚斯。 迪亚斯眼珠一转,伸出右手开始一下一下捋那黑痣上的几根白毛。每当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这说明送水工阿姆给他传的话起了作用。 法官不置可否,程式化地说道,“你提到的那名胁迫你的卫兵,目前仍昏迷不醒,无法出庭。所以你所说的情况也缺乏证人,难以令人信服。” 不等殷黎回应,法官转过头询问卫队队长,“原告,请做最后陈述。” “说我的指控没依据?如果巴塔不知道陵墓设有机关,不是故意引诱士兵,为什么你们三个一点事儿都没有,而我的手下都给活埋了?法官大人,他们这分明就是谋杀!”卫队队长不依不饶。 法官点点头,转向陪审团,“各位陪审团成员,你们有什么想法吗?被告被指控的罪行是否能够成立?” 明明都听到了法官的问话,可陪审团成员个个面无表情,噤若寒蝉。一时间,燥热的气温似乎都降低了好几度。 “法官大人~~”迪亚斯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对法官行了一个礼,一本正经打起了官腔。 “鄙人认为此案较为复杂,那名昏迷的士兵十分关键。不如等他醒转之后详细询问一番,就能知道被告所说是否属实,如证据确凿,再做出最后的判决也不迟。” 法官一边听,一边从善如流地点头,“村长的话很有道理。那么今日暂时休庭,嫌疑人押回大牢,待人证物证彻查清楚之后,再择日开庭。” 殷黎三人一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缓兵之计奏效了!至少避免了当庭被判处死刑的可能。 围观村民压抑的情绪也得到舒缓,开始小声议论。谁都能看出迪亚斯和卫队队长没安好心,虽然此番审判仍像雾里看花一样不清不楚,但这三个年轻人平日的为人大家还是心里有底的。 ~~~~~~~~~~~~~~~~~~~~~~ 重回牢狱,殷黎和伊芙琳一刻也不敢懈怠,匆忙啃了几口快要发馊的面包,就开始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把塞尼德医生留下的书籍和日记本又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一丝线索。心中那点飘摇不定的希望之火,在合上日记本的时候,终于熄灭了。 “奈菲尔,你的记忆呢?帮帮我??” 殷黎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苦苦思索而不得,欲哭无泪。 请阿姆给迪亚斯传的话,纯属杜撰,早晚会被他识破。据伊芙琳说,努比亚地区是埃及重要的黄金产地,于是干脆谎称自己回忆起一个重要信息——在尼罗河第二瀑布附近有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话说的比较隐晦,但迪亚斯肯定明白。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护阿姆。以迪亚斯的手段,若阿姆知道了关于黄金矿脉的信息,怕是会被灭口。 显然迪亚斯已经动了心,不然他也不会帮我们拖延判决时间。可他若马上想办法遣人去核实的话,最多也只能拖延一个月的时间吧。然后呢? 殷黎揪着头发,太阳穴突突直跳。现代人玩密室逃脱,绞尽脑汁找不到线索还可以投币获得提示。可现在呢,简直是坐以待毙啊。 ~~~~~~~~~~~~~~~~~~~~~~ “奈菲尔!伊芙琳!我们得救了!”恍惚间,突然听见巴塔激动的声音。 门外一阵喧哗,不一会儿,一名长官模样的军人和两个卫兵大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正是巴塔。 还没缓过神来,只见长官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圆筒,抽出一个粗糙的黄色纸卷慢慢展开,“承蒙众神的眷顾,小公主大病后得以痊愈~~~” 手臂被猛地向下一拽,转头才发现伊芙琳已经以头点地,恭恭敬敬匍匐在地。 于是学着她的样子赶紧跪拜下去。 “伟大的图坦卡蒙法老大赦全国,所有获罪之人均可重获自由。且因为近年战事频繁军医奇缺,听闻神医塞尼德之女奈菲尔天分极高,望继承先父遗志,竭力为埃及人民祛病祈福。现命你速速赶往孟菲斯霍姆将军麾下,为国效力。” 大赦全国?军医奇缺? 长官抑扬顿挫的声音戛然而止,可这八个大字还在耳边久久回荡。 这种好事居然落到自己头上?! 直到旁边的伊芙琳拽了拽她的衣角,才回过神来。 “奈菲尔遵命!” 眼前的女孩哪有一点天赋异禀的样子,呆头呆脑,连句感激的话都不会说,长官不禁摇了摇头。 “你就是奈菲尔?” “是的,长官。” “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说罢,长官转身就准备出门。 “慢着~~慢着~~~~~”一团圆乎乎的身影拖着尾音闪了进来。 迪亚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绯红如同熏坏了的猪肝,气急败坏地说道,“长官,奈菲尔奉旨去军队,但伊芙琳和巴塔不能离开村子!” 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岂能善罢甘休! “喔?”军官有些诧异,“村长先生,您说的另外两个人是?” 不等迪亚斯回答,殷黎马上站起身来,“他指的是巴塔和伊芙琳,他们就在这里。” 殷黎拉过巴塔和伊芙琳站在军官面前,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长官您有所不知,这两位是我父亲门下高徒,自幼跟随我父亲学习医术和药学,都非常厉害,也是我不可或缺的助手!” 巴塔:真是张口就来啊?? 伊芙琳:我得好好配合她演下去?? “现在军中缺少医生,像他俩这么年轻有为的人才,应该多多益善啊!长官,我恳请与他俩一同前往孟菲斯!”殷黎正色道。 怎么这会儿机灵起来了?刚才还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长官有些纳闷。 “你!你撒谎!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医生助手!” 迪亚斯万没想到殷黎撒谎的修为如此之高,语不成句,“长官,长官,她说谎!您千万别相信她呀!” “我的话是否属实,验证一下不就清楚了?”殷黎盯着迪亚斯,毫不相让。 剑拔弩张的气氛出乎军官意料,虽然不清楚迪亚斯和奈菲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奉命行事而已,最好哪边也别得罪,不如就坡下驴,就按奈菲尔的提议办。 ~~~~~~~~~~~~~~~~~~~~~~ “我的大医生,想来想去我最大的本事就是给病人强灌药水。” 等其他人走远以后,巴塔终于忍不住,笑着调侃起来。 “我会配制十多种香水,不知道病人喝了会不会吐?”伊芙琳说完还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殷黎调皮一笑,“别担心嘛,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们还有机会!” 摸了摸背包,里面的各种应急药都还在,不由轻轻舒出一口气。 第15章 初试身手(一) 落日的余辉依然绚烂夺目,天空仿佛是一个一望无际的画板,微醺的画师借着酒意,挥洒出更加率性奔放的旖旎色彩。 军官和殷黎一行尾随着迪亚斯,向塞尼德医生生前工作的诊室走去。一路上,殷黎仔细翻看了帆布包中的急救小药包,消炎药、感冒药、止泻药、退烧药等等常用药品都在。 常年在外留学,殷黎早就养成了自备常用药的习惯。因为在伦敦看医生简直可以排上“让人抓狂榜”的前三名。记得有一次胃部难受,竟然只能预约一个半月以后的门诊。好不容易拿到药以后,真的特别想对医生说,“这可真是药到病除啊!”自那以后,殷黎每次回国都要买一大包常用药带回伦敦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药古埃及应该都没有,只要对症,一点点药的效果就会很明显。这次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 ~~~~~~~~~~~~~~~~~~~~~~ 快到诊室门口时,“瘦狗腿”一阵风似的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径直跑到迪亚斯跟前耳语了一番。 迪亚斯摸了摸唇边白毛,转身对军官谄媚地说道:“长官,住在前面的木匠几天前刚好生了一场病,现在卧床在家急需诊治。要不,就请奈菲尔和她的助手们前去救治吧。” 自从塞尼德医生去世后,村里的病人便无人诊治,小病靠忍,大病靠天,基本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就算花大价钱,医生也未必愿意到这么偏僻的小村子来工作,何况迪亚斯根本没起过聘请医生的念头。工匠病死就病死好了,可以再招募更年富力强的嘛,干嘛要为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人花钱。 “奈菲尔,你觉得如何?”军官侧身询问。 迪亚斯找的病人,一定是病入膏肓只差咽气了啊!!要真没医好,他到时候肯定会倒打一耙,说我们医术不精害死了人,搅合得我们去不了孟菲斯??真是一只老狐狸!!! 正想着如何应对,一声异常惨痛的尖叫,划破黑白未明的黄昏,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跑到诊室门口,见大门紧闭,顿时失声痛哭,颓然坐在地上,“麦迪,你醒醒啊!我的麦迪!”。 殷黎这才看清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孩子小脸煞白,双眼紧闭,任母亲摇晃呼喊都毫无反应。 感知到不远处的人群,女人侧过脸来,待看清人群中站着塞尼德医生的女儿,女人似乎看到了希望,含着泪光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抱起孩子直奔过来。 “奈菲尔,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求求你。” 突然之间,一个人泪流满脸的妈妈向自己求救,殷黎惊讶之余也暗暗叫苦,考验说来就来啊??还没准备好呢??但此刻,军官和迪亚斯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 强作镇定,殷黎赶紧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 老天保佑!还有微弱的气息。 俯身趴在孩子的胸前,小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分,殷黎尽量先让自己镇静下来,看着女人的眼睛柔声说道,“夫人,先别着急,孩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发病之前,您的孩子都干了些什么?能想起来吗?” 听说孩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女人崩溃的神情也有所缓和。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若有所思。 “上午的时候麦迪还好好的,中午去工地给他父亲送了饭回来就有些精神萎靡。我以为他困了,给他喝了点清水,就让他休息了。可一直睡到下午,麦迪都昏昏沉沉的,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吓坏了,抱着他到处找您啊,奈菲尔小姐。” 说到这里,女人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殷黎充满理解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然后俯身用眼皮感受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唔,有些发热。 下午才发病,绝症和慢性病导致的病危可能性很小。 “他咳嗽吗?打喷嚏吗?” “不,奈菲尔小姐,麦迪很少这样。” 不咳嗽,不流鼻涕,也不打喷嚏,基本排除肺炎和感冒的可能。 轻轻翻开孩子的眼睑看了看,正常的血红色,应该也不是贫血。 那么??有可能是突发低血糖,或者中暑。 看着殷黎一边询问一边沉思,伊芙琳和巴塔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他们不怀疑奈菲尔的医术水平,但她毕竟昏睡了几天几夜,醒来后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现在能处理好这个突发情况吗? “巴塔,去把你家里的水桶提过来,再拿一大块亚麻布!” “伊芙琳,用大陶罐把盐巴和蜂蜜兑成水拿过来!” “麻烦要快!” 只有短短几句话,却让巴塔和伊芙琳感觉到了事态的急迫,于是他俩二话不说,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不管是低血糖还是中暑,都必须尽快进行物理降温,补充电解质和能量。 突然想起了什么,殷黎打开帆布包,翻出了常备的藿香正气水,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很好的祛暑剂。在伦敦留学四年,每逢暑热导致头痛昏重或是肠胃不适,喝几瓶准管用。 孤注一掷了! 殷黎以为她让小伙伴们准备的东西都是家中常备之物。殊不知,现代超市里随处可见的蜂蜜,在古埃及却是极为珍贵的食品,通常只有皇室、贵族和富豪能够享用。幸好伊芙琳家境殷实,不久前刚用几颗珠宝换了一些。 中暑以后物理降温和补充电解质,几乎是现代人都知道的常识,但古埃及人对此却一无所知。每年因为中暑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生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在酷热中劳作的工匠和农民。 听闻奈菲尔正在救治一个昏迷的孩子,巴塔的哥嫂和迪亚斯的老婆露娅也陆续赶来。劳作一天之后正在返家路上的村民也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诊室久未使用,里面肯定通风欠佳,闷热干燥,不能将孩子转移进去。殷黎只好脱下外衫铺在屋檐下,将孩子平放在上面,一边掐人中,一边做心肺复苏。 众人都看呆了!从没见过哪个医生治病时还用手捏着病人的鼻子,嘴对嘴的亲吻!! 露娅夸张地“啊”了一声,赶紧侧身,惺惺作态地拿扇子挡住了眼睛。 迪亚斯也大吃一惊,嘴都合不拢了,手里拿的无花果也骨碌碌滚到了地上。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就这样主动亲着别人??! 殷黎旁若无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 国外的大学非常注重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鼓励学生积极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像殷黎这种参加红十字会的学生就非常多,只是平时大家都对着假人训练,并没有机会实战。 现在,殷黎可谓是使出毕生所学,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第16章 初试身手(二) 片刻之后,巴塔和伊芙琳带着所需之物返回了。 殷黎吩咐巴塔把亚麻布浸湿以后裹住男孩全身,然后和伊芙琳一起扶起男孩,捏住下巴先灌入一小瓶藿香正气水,然后再缓慢灌入大量盐水和蜂蜜水。 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男孩,时不时用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嘴角。 迪亚斯十分烦躁,站了一会儿便让仆人拿来两把椅子,请军官坐着休息,自己则翘着二郎腿,斜睨着殷黎三人,一言不发。 天色渐暗,起风了。沙子随风飞舞,在人们的脸上轻轻啄着。村民们一个也没有离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黎他们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陶罐中的盐水和蜂蜜水已剩得不多。 巴塔将亚麻布重新浸湿以后给小男孩裹上。 殷黎抚上孩子的额头,热度已经降了不少,却还没有醒转的迹象,心下暗暗着急。 万籁俱寂。 “妈妈...”几不可闻的声音钻入耳朵,殷黎以为自己幻听了,凝神看向小男孩。 微弱的火光下,小男孩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扑闪着。 “麦迪,妈妈在这儿!你感觉还好吗?”母亲破涕为笑,抱住男孩不断亲吻他的额头。 众人一阵击掌、欢呼。 迪亚斯猛地起身朝前看了一眼,呆了一呆,又颓然坐下。 殷黎抚在男孩额头的手抖了一下,眨了眨因长时间注视有些酸胀的眼睛......在母亲的臂弯里,小男孩好像刚从梦中醒来,迷蒙的眸子闪耀如星辰。 他醒了! …我们做到了! 心跳骤然加速,一阵狂喜袭来,殷黎高兴地差点蹦了起来! 这时,才发觉两条腿都有些麻了,裙子也已被汗水湿透,冷风拂过,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立刻,一大块干净的亚麻布披在了身上。 细心的巴塔,在回家提水桶的时候,为她和伊芙琳带上了披肩。 伊芙琳站起身激动地与巴塔拥抱,刚一碰到他的胳膊,某人就闷哼一声,僵在那里。原来,在用湿布包裹小男孩的时侯,巴塔背部肌肉的牵扯导致一些已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军官满意地转身看着迪亚斯,“村长大人,奈菲尔和她的助手救活了孩子,他们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您还有什么意见?” 迪亚斯眼珠一转,清清嗓子,陪笑道:“奈菲尔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她能随军为国效力是我们工匠村的荣幸。可您都看到了,自她父亲去世以后,村里的病人都无人医治,如果她也走了,谁来诊治这里的病人呢?” 见军官一时语塞,迪亚斯继续振振有词,“只要是医治病人,在哪儿工作都一样,何必还分是在军队,还是在村子里?难道村民的性命就不如战士的珍贵?你们说是吧?” fuak,这老狐狸!现在知道拿百姓的死活来说事儿了。 殷黎心里暗骂,却没有立刻回击,巴塔崩裂的伤口不容忽视,为防止感染,清理完之后还得吃两粒消炎药。 见两位美人儿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着温柔细致地给巴塔清洗伤口。迪亚斯妒火中烧,大声说道,“并且巴塔私藏武器,犯下重罪,没有资格入伍从军!” 众人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女子,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请迪亚斯大人不要凭空捏造!我和巴塔的哥哥都可以作证,从没发现过他私藏武器。如果您坚持,请拿出证据。”说完,关切的目光向巴塔这边扫过来。 巴塔眉毛一挑,没有抬眼,煞白的俊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好啊!那就到你们家仔细搜搜!” 原本只是听自己的耳目说过巴塔经常在大清早练习摔跤,于是就借题发挥一下,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巴塔使过什么武器。可他那懦弱的哥嫂居然敢出来袒护他,迪亚斯岂肯善罢甘休。 军官此时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闻言怒上心头,横来一喝:“够了!是否有资格入伍从来都由军队说了算,就不劳村长费心了!” 千里迢迢来到这破地方执行任务,累得人仰马翻,本以为是个轻松差事,带上人就能返回大本营了。谁知迪亚斯处处为难,现在奈菲尔都已经证明了自己,他居然还不知进退! 军官久经沙场,不怒而威,何况此时暴然出声,怒目而视? 迪亚斯何曾被这等威猛悍将呵斥过,顿时面如土灰,缩成一只肥圆的土拨鼠,簌簌发抖。 “村长大人…” 此时,殷黎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您如此关心村民的医疗问题,请您明日就派人将村里的病人都送到底比斯的大医院就医吧。至于村里的医生,我想底比斯的官员会妥善安排的。” “奈菲尔的提议很好!”军官见殷黎毫不在意迪亚斯的小人之举,而是处处为村里的病人考虑,顿时对这个女医生生出一些好感。 “请村长马上清点病人人数,准备好车和物资,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底比斯大医院!如果您有什么异议,我将立即写信给底比斯大法官,详细描述我所看到的一切并请他彻查此事!” 军官掷地有声,不容迪亚斯有任何推诿的机会。 本来,埃及只有法老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而军界和政届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各管一摊。迪亚斯完全可以无视军官的命令,只是他害怕军官提及的那个人,谁要是被他盯上,别说仕途,锒铛入狱都是有可能的。 “好,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之后,迪亚斯猛一甩袖子,忿忿离去。 “小骚蹄子,别得意太早!你等着瞧吧!”厉声说完这句话,露娅一扭水蛇腰,臃肿的臀部左右摆了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 一天之中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围观的人们忍不住上前与殷黎三人问这问那。最终,也带着兴奋和讶异的心情散了。 殷黎与军官约好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之后,便拉着伊芙琳和巴塔将小男孩和他母亲送回了家。仔细交待完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已近深夜。 三个人挽着手向伊芙琳的家慢慢走去。巴塔在最中间,两个女孩一左一右,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宁静。 月光将小巷中三人的身影时而拉得细长,时而撑得粗壮,就像一大两小的三棵树,缓缓并肩而行。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对于彼此,好像只用了三天就把一辈子需要相互了解的东西都知悉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 沐浴后,殷黎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往床上一摊就再也不想动弹。 虽然又乏又困,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白天与时间搏命,分秒必争,完全无法分神念及其他。可夜深人静之时,身在异乡的孤独和对亲人的思念开始止不住翻涌,像刺青一样一针针刻在肌肤,痛入骨髓。 明天,我又会是谁?是殷黎,还是奈菲尔...? 第17章 惊鸿一瞥 当第一缕阳光拂上了无花果树的绿叶,德尔麦迪那村的人们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工匠们前往帝王谷挖掘和装饰陵墓。他们的妻子和姐妹们在洗衣房、面包坊和啤酒坊忙碌着,甚至连老人和大一些的孩子都各有分工。 远处,搬运工赶着驴子运来了尼罗河水。那些住在村外高坡上的铁匠、园艺工和制陶工们也都在专心致志地工作了。 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场生死逃亡,如果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这里完全称得上是一个世外桃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牵着手,就能白头偕老;守着家,就能地老天荒。 这是多少现代人求而不得的理想? ……… 再见了,奈菲尔的家。 再见了,德尔麦迪那。 ~~~~~~~~~~~~~~~~~~~~~~ 走过碎石坡,穿过沙漠,便离开了这个山丘环绕的僻静山谷。再往东几公里,便是号称百门之都的古都底比斯了。 一路上,殷黎少见的沉默寡言。 手心里,似乎还余留着小男孩额头的温度。握了握拳,想要留住这种感觉。昨夜的失眠,部分因为思念,更多的却是因为抢救麦迪带来的震撼与冲击! 如果自己失手,如果麦迪真的永远不再醒来…….. 不敢想下去。 摩挲着塞尼德留下的日记本,头一次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是为了寻找矿脉图的蛛丝马迹,也不是为了学习已经“遗忘”的医学知识。而是想了解,这个受人爱戴的医生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怀和故事? “奈菲尔?”伊芙琳轻声叫道。 “嗯?” “塞尼德先生会为你骄傲。” 殷黎微微一笑,“我更希望他永远爱我。” ~~~~~~~~~~~~~~~~~~~~~~ 饶是殷黎曾与同学珍妮游历过底比斯,但三千年前的古都风貌,还是让殷黎叹为观止。 已近中午时分,可港口依旧繁忙热闹,几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靠在码头边,一队队船工忙着把货物运往仓库。 形形色色的商人、游客、市民往来穿梭。孩子们在河边的草地上嬉戏欢笑,牛羊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河水和青草.... 宽阔的尼罗河湛蓝清澈,阳光洒下,水面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子。镜面般的河水倒映着朵朵白云,只有船只划过才泛起阵阵涟漪。 真不愧是埃及的母亲河! 波澜不惊的河水蕴含着巨大能量,除了灌溉农田,尼罗河还是一条快捷便利的交通要道。不少老练的船员驾驶着商船、战船和客船,经由沿岸的各个港口驶向海洋,甚至到达异域。 殷黎不禁想起了长江,还记得一家人同游三峡时,老爸一口气完成了好几副绝妙画作。 还有泰晤士河…..在伦敦留学,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在泰晤士HN岸散步。不管是细雨迷蒙的早晨,还是阳光明媚的正午,或是雪花纷飞的傍晚,又或是春风沉醉的晚上……美景因时而变,可那隽永的味道却又是亘古不变的。 出于对河流的喜爱,殷黎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眼前的尼罗河。 挑眼望去,河东岸一整片恢弘高大的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庄严雄伟。 “卡纳克神庙!”殷黎忍不住惊呼。 卡纳克神庙是古埃及留给世人的瑰宝,任何来到底比斯的人都不会错过。 当时与珍妮连着三天进入神庙遗址,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创作了大量写生。虽是遗址,也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心生敬畏。 而此刻出现在眼前的神庙群,尚未历经风雨侵袭和人为破坏,如此完整、精妙,简直是让人顶礼膜拜的神作。 最大的一个柱厅,面积103米乘51.8米,共有134根圆形巨柱。中央12根最大,高23米,直径5米,柱顶呈莲花状,能站上100多人… 由于专业的关系,殷黎对数字极为敏感,很多重要数据几乎过目不忘。此时看到卡纳克神庙,一串数字就无比流畅地冒了出来。 见殷黎眺望东岸走不动道儿,伊芙琳好奇地问:“看见什么啦?我记得以前你来过这里啊。” “卡纳克神庙太美了!真想进去膜拜一下。”殷黎冲着伊芙琳笑着摇摇头,拉着她快步跟上了军官。 “除非你去做女祭司,否则没有机会进去呀。” “我才不做女祭司呢,没肉吃啊!!”殷黎哈哈一笑。 神庙虽然在城市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却不是公共的祭祀空间。平时,神庙里只有各司其职的祭司为其供奉的主神工作;只有在宗教节日时,法老和王族才能进入神庙举行仪式,而大部分老百姓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进神庙一步。 正是知道这一点,殷黎才感到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是一个现代人,否则哪有机会步入神庙,领略它的神奇与瑰丽啊。 忽然间,另一个神庙的轮廓出现在脑海中。 像落入水中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殷黎屏息凝神细细回想,终于记起了那个名字——阿布辛拜勒神庙! 殷黎脚下一滞,正是在阿布辛拜勒神庙的圣殿许下了愿望之后,自己便消失了一片金光之中。 这回轮到伊芙琳发呆了,眼前的少女似乎刚从梦境中醒来,带着一丝回味的神情嘴角上扬,一双美眸晶亮清澈,顾盼生辉。那笑容很浅,一眨眼就稍纵即逝,却又像一汪深潭,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丫头怎么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奈菲尔就像一眼泉水,温柔娴静;现在却像一帘瀑布,更加奔放、果敢,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看着殷黎的侧脸,伊芙琳扬了扬眉,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 村里的患者们在家属的陪同下,陆续乘着纸莎草船,前往河对岸的底比斯大医院。待最后一名患者登船之后,军官示意殷黎也该乘船离开此地了。 埃及军队拥有自己的专属船只,便于快捷且秘密地执行任务。 在港口等候他们的木船极为漂亮! 整只船都用木头制成,大约20米长,精致而坚固。长方形的船帆装在上、下两桁之间,下层是一些小房间,上层则搭有凉棚。 船长与船员都是军人装束,寡言少语,作风干练,令人安全感倍增。 军官简要安排了一下殷黎他们的住宿就回房休息了。 “大家别忘了晚餐时间,有心情的话,还可以在甲板上欣赏尼罗河的日落风光。”副官友好地提醒。 此次航行虽是顺流而下,但靠自然动力航行,速度远远不如现代船只,前往孟菲斯还得花费好几天时间。 傍晚时分,河风变得温婉凉爽。 回想起发生在阿布辛拜勒神庙的情景之后,殷黎反而释然了。虽然还不清楚如何才能回到21世纪,但知道了来路,总比稀里糊涂混下去要好得多。 站在船头凭栏远眺,碎金洒满广阔的水面,粼光点点,沿岸的绿洲郁郁葱葱,远处的沙丘犹如身材曼妙的少女若隐若现,河面偶尔掠过白色水鸟?? 一切色彩都如油画一般鲜明,眼睛好像做了一次深度SPA,白天高温造成的疲惫已被这惬意的美景驱赶的无影无踪。 第18章 前往孟斐斯 美人如兰。 你在船头看风景,我在船尾看你。 “巴塔,”伊芙琳从船舱里走出来,轻唤一声,给斜倚在护栏上的男人递上了一个小果盘。 熟悉的甘冽气息扑面而来,绝不仅仅是水果的味道。 “奈菲尔,她...她说塞尼德先生教的学识和技能她都想不起来了。” 巴塔接过果盘,拿起一小串葡萄递给伊芙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感觉到了,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做不了军医,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可以成为一名战士。” “那样太危险!!” “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巴塔转头看向船头那个娉婷的身影,目光沉静。 “.....” “我会保护她。” “像小时候那样?”感觉到巴塔的决心,伊芙琳不知为什么几乎立刻相信了这句话。 巴塔笑了,摇摇头,“她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有时我会觉得,是她在保护我。” 是啊!被迪亚斯他们抓回村子以后,奈菲尔就成了这个小集体的核心,要不是她与那个混蛋斗智斗勇,现在他们恐怕已经被处决了吧。 伊芙琳会心地笑了,点点头表示赞同。顺着巴塔的目光看去,白衣少女衣袂飘飘,恍若仙子。 “巴塔……有些事是等不来的。如果不去争取,即使你愿意保护她一生一世,她跟你之间可能永远都会有这段距离。” 闻言,巴塔抬头望向伊芙琳,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么高傲、倔强,浓密的睫毛像一面扇子,遮住暧昧不明的目光。 你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伊芙琳…… “那你呢,也打算在军队待下去?”无言以对,巴塔只好转移话题。 伊芙琳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嗯,别忘了我的厨艺可是让人念念不忘的喔!” 的确,从小到大,巴塔和奈菲尔在伊芙琳家蹭过无数顿饭。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在伊芙琳家顶层的凉棚下,吃着她亲手烹制的菜品和烤肉,嚼着各式口味的面包,喝着清凉的啤酒,聊一聊有趣的话题,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看巴塔的神色,伊芙琳知道他想起了这段美好的回忆。 两人相视一笑,只要有朋友相伴,军旅生活再艰辛又算得了什么? ~~~~~~~~~~~~~~~~~~~~~~ 夕阳吻着远山的时候,晚餐准备好了。 菜肴算不上特别丰盛,但香气四溢的烤羊肉和清新的炖鱼肉已足以让大家赞不绝口,何况还有面包、蜂蜜蛋糕和各式水果。这些菜肴看似风格粗犷,味道和口感却层次分明,令人胃口大开。 殷黎在伦敦住了四年,爱好美食的她经常走街串巷寻找特色美味,称不上美食家,也算得上一枚吃货,但风格如此鲜明的食材和味道还是第一次尝到。 之前一直忍饥挨饿,此时真是有一种身在天堂的错觉。 不知道军队的伙食会不会有这么好…..@.@ 军中禁酒,但此时此景,没有啤酒如何助兴? 军官也是个豪迈之人,完全没有端着长官架子,端着酒杯招呼殷黎三人和手下士兵放开吃喝。 几杯酒下肚,殷黎面飞桃花,有些微醺,除了连连称赞厨师手艺,还顺带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长官,我们到军区以后就能被收编入伍吗?” “喔,孟斐斯军区有些特殊,驻军战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既然全国征兵已经结束,你们就必须在军方开办的格斗场参加格斗,晋级以后才能入伍。至于具体是什么兵种,军队自会安排。” 格斗? 脑海中出现了拳王的游戏画面… 一到放假,热衷怀旧游戏的殷明经常拉着她玩红白机,虐得她想砸了屏幕….. “长官,军医不需要资格认证就能上岗?” “当然需要!你现在只是预备人员。” “那您是我们的上级长官吗?” 军官喝了一大口啤酒,缓了缓, “不,我不是你们的长官,具体是谁,还要看你们会分到哪个部队。不过我们的最高统帅是霍姆将军,记住了!” “在你们正式成为新兵的那一天,他会检阅你们。” 这名军官开始为自己不是这姑娘的长官感到庆幸。 “如果你们不幸被分配到....”副官忍不住接话,可后半截话在军官的眼神制止下又咽了回去。 “不幸被分配到哪里?” “呵呵…没什么,别紧张,呵呵….” 我看你才紧张吧!殷黎啃了一口羊肉,鼓着腮帮子继续,“喔~~那么长官,军队里有没有军饷发?” 巴塔和伊芙琳突然觉得在船舱里啃面包才是正确的选择…. “现在到底怎么兵荒马乱啦?” “训练多久就会被派到战场啊?” …… 看着这个连珠炮一般问个不停的大美人,军官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满脸堆笑耐心回答,其他几个士兵举着酒杯挡住脸,憋笑憋得很辛苦。 原来,奈菲尔喝多了话超多!!——巴塔和伊芙琳达成了共识。 殷黎吧嗒吧嗒眨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军官,希望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后者在灼灼目光的逼视下,老脸一红连说头晕,要提前退席。 在座诸位忍俊不禁,频频举杯畅饮。 今朝有酒今朝醉,古埃及人及时行乐的风尚一言以蔽之,也不过如此啊。 ~~~~~~~~~~~~~~~~~~~~ 直到月亮倒映在波光盈盈的水面,这顿晚餐才宣告结束。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把鞋一脱,殷黎就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睡着了。 朦胧中,口干舌燥得厉害,摸着爬起来喝了一大杯水之后,醺醺然的酒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睡不着,殷黎索性拿来塞尼德的日记本,坐在床边翻看起来。 “喝过尼罗河的水,就一定会回到埃及。” 扉页上的这行小字,没来由地让殷黎看了好几遍,还因此联想到了几句古词——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老妈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教过这几句宋词。那时只是死记硬背,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意味。 可自从穿越到古埃及之后,好像瞬间就明白了。 酒后的神智说不上特别清醒,日记本上的象形文字也有些模糊,可意志却从未像此时这样坚定——想回去!我要回去!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都说酒后吐真言。 晚餐时向军官问这问那,的确有失礼节,可如果自己不问,巴塔和伊芙琳更是不会开口。 木船顺着尼罗河一刻不停地奔向未知,不问清楚一些,如何抵御心中对未知的恐慌? 军旅生活?一家子都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格,能忍受纪律严明不近人情的军队作风? 战争?只在纪录片、电影和新闻里看到过,现在却随时会被派去前线,而且还是在冷兵器时代打打杀杀,砍不死也得疼死! 医生?现代社会培养一个医生可是需要十多年之久的!现在就要我去当军医?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汇聚过来,巨大的黑网,铺天盖地罩下来。黑网越收越紧,每一寸肌肉都被勒得刺痛,每一根骨头都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不~~~~!!!” 殷黎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手里的日记本早已滑落在地。 第19章 三天前 “我不属于这里,我也不想继续奈菲尔的命运!” 被噩梦惊醒以后,殷黎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上船前一刻,卡纳克神庙群的惊鸿一瞥,拨动了记忆的心弦。 三天前的那一幕,就像上了弦的发条,不断在脑海中上演,甚至在梦中都无法逃避。如果冒险的冲动换来的是这个结果,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那扇黑暗之门的… ~~~~~~~~~~~~~~~~~~~~~~ 【埃及阿斯旺省奈菲尔塔莉酒店】 【2016年2月21日凌晨4点】 殷黎关上门,轻手轻脚走进电梯。 前台的值班经理几乎在她踏入大堂的那一刻,就开始微笑着行注目礼。 好敬业的小伙子。 殷黎微笑着朝他点点头,那意思是说“你懂的…”。 快步穿过大堂,就是通向酒店大门的花园小径。 昼夜温差很大,风从纳赛尔湖上吹来,让人觉得更为潮冷。环抱着双臂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到达了酒店大门——一个高达10米左右的朱红色门廊。 朱红色的门廊正中,金色的“NEFERTARI”字样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奈菲尔塔莉,古埃及19王朝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最宠爱的王后。 正是由于法老的盛宠,她的故事才被雕刻在壁画中得以流传,她的美丽才被雕塑成石像供人瞻仰,她的灵魂才能供奉在神庙中被后人膜拜。 除了临湖的地理位置,更多的是被这个名字吸引,殷黎和珍妮才选择了这家酒店。 回头看了一眼珍妮的窗户,心下生出一丝愧疚。 由于习惯在晚上写论文和整理资料,为了不打扰到珍妮,便坚持订了两个房间。 谢谢你,永远包容着我,等我带来好消息吧! 事先约好的出租车已等候在路边,待殷黎坐定,便向她的目的地——阿布辛拜勒神庙疾驰而去。 这是殷黎来到埃及的第五天凌晨。 五天前,和珍妮参观完举世闻名的开罗博物馆以后,两人便选择沿尼罗河逆流而上。 虽然尼罗河沿岸有很多古城遗迹和神庙遗址,但伊黎的最终目标是位于阿斯旺省的阿布辛贝勒神庙。 阿布辛拜勒神庙坐落于纳赛尔湖西岸,堪称世界历史上建筑艺术的颠峰之作。 神庙前四座拉美西斯二世的巨型雕像历经三千多年的风雨,仍完好无损。无论是古埃及人无与伦比的选料水平、雕刻工艺,还是建筑艺术,对殷黎都具有磁石般的吸引力。 除此之外,“日光节奇观”更让人心驰神往—— 神庙建成以后的三千年多年来,在拉美西斯二世的生日和登基日,即2月21日和10月21日,旭日初升时的阳光都能从神庙大门射入,穿过60米深的庙廊,抵达最里面的圣殿。除了最左边的冥界之神以外,阳光依次洒在右边的三座雕像上,使整个圣殿熠熠生辉。 要做到这一点,神庙的建设者们需要精确运用天文、物理、历法、数学等领域的知识。古埃及人的智慧真是让人膜拜! 每次想到这个,殷黎都有一种叹为观止的感觉。现代建筑不乏绝世佳作,但比起这座神庙的日光节奇观,也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可惜,阿斯旺大坝的建成却打破了这一规律。 为避免湖水上涨神庙被淹,阿布辛拜勒神庙群于1960年代完成了迁址。此后,每年阳光照进神庙的时间都推迟了一天,变成了2月22日和10月22日,并且原先不被日光照耀的冥界之神,也都能沐浴在阳光中。 三个月前,在一个旧书摊上随意翻阅的殷黎,无意中发现了一本介绍古代历法、星象等知识的小册子,有段不起眼的话提到,2016年2月21日,即拉美西斯大帝生日当天,太阳神将如约照拂四位神祗。若见证奇迹的人在当时许下愿望,众神将佑其成真。 按理说,神庙迁址之后,阳光应在2月22日射入圣殿,怎么会还原为2月21日? 而且,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阳光应该依次照射四座神像,它们怎么可能同时沐浴在阳光中呢? 殷黎是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理智告诉自己这些没准就是作者信口胡诌的噱头,可偏偏这句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见证奇迹就能实现愿望….这种事情是不是只有试过才会死心? 这个念头,像闻到春风气息的种子,开始蠢蠢欲动,生根发芽,越是压抑越是疯长。 与其煎熬,不如亲自进入神庙一探究竟,不论结果怎样,就当是一次独特的经历罢了。 ~~~~~~~~~~~~~~~~~~~~~~ 想到马上就要亲眼见证这个“日光节奇观”,殷黎忍不住掏出手机,找到殷明的微信头像点开: “老姐马上就要如愿以偿啦!(花痴表情)” “矜持点!(面瘫表情)~” 切~~就知道会这样说囧 BJ现在应该是上午10点多。回信这么快,八成又在学校实验室瞎捣鼓吧。 想到弟弟,殷黎总是心情愉悦。 接着,手指翻动通讯录,习惯性地停在一个手机号码上, “DearRem,I’monthewayto…” 哎,伦敦现在还是凌晨吧? 看了一眼手机的时区表,果然,伦敦才凌晨3点多。 ……犹豫了一下,殷黎删除了刚才写下的半条短信,把手机又放回了书包。 要不是雷姆教授,自己也不会对阿布辛拜勒神庙这么神往。 在半年前的一次主题讲座上,平时授课时温文尔雅的雷姆好像变了一个人。 富有磁性的嗓音抑扬顿挫,挺拔的身形配上有力的手势,显得那么自信而热情洋溢,平日温和的目光也因为高昂的情绪显得更加深邃、梦幻…. 整个讲台上,他像一颗恒星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柔起来,生怕一个疏忽就漏掉了某个单词…… 不经意间,殷黎瞥见出租车后视镜中的自己,目光温柔,笑意盈盈。原以为自己只有在面对美食的时候才会如此痴迷…. 突然有些小尴尬,原因,大概只有自己知道吧~ ~~~~~~~~~~~~~~~~~~~~~ 不到半小时,出租车就停在了阿布辛拜勒神庙外。 天还没有亮,工作人员打着哈欠简单检查了下殷黎的背包和护照,便放她进去了。 一般来说,神庙的开放时间通常都在日出以后。按规定,除开一年两次的日光节,游客必须都等到开放之后才能进去参观。可这样的话,就没有机会验证那个预言了。 临行前几周,殷黎以收集论文材料为借口,多次请求导师雷姆帮忙,终于说服他通过朋友给自己开了“绿灯”,得以提前进入神庙。 看时间还早,殷黎不禁放慢了脚步,开始仔细打量。 神庙外,拉美西斯二世的四尊巨型坐像高达21米,威严肃穆,每尊坐像两膝间各有一名法老子女的立像,脚边的阶梯下则是并排站立的埃及诸神。 殷黎面朝雕像静默了一会儿,便穿过大门向神庙里面走去。 第20章 黑暗里的光 迈进神庙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独自漫步在空旷壮观的柱厅,所有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昏暗的灯光对视线没有任何影响,前后三个门厅深邃通透,一眼便能望见最深处的圣殿。 空旷幽深的第一廊柱大厅让人肃然起敬,石柱上的浮雕栩栩如生,仰头望去,好像随时都能走出来与人交谈。 连从不信神的殷黎,也不由地挺直了脊背,屏息凝神。 八座高达10米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耸立于两侧,恍若天神降临,让人产生一种匍匐在他脚边的冲动。 中厅的壁画描绘了古埃及人民的节日庆祝活动,栩栩如生;后厅的壁画则勾勒着拉美西斯二世向诸神进献贡品的景象,门厅顶部还刻有描写法老作战的铭文。 难以言表的震撼激荡在胸中,由于神庙内禁止拍照,殷黎迅速翻开素描本临摹起来,一时间只听见签字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多想把眼前的景象与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分享啊! 一边走,一边驻足临摹,穿过第三道石门,步入小厅尽头的一间石室之后,就来到了圣殿。 终于到了! 殷黎站定,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全世界埃及迷憧憬的圣地。 祭坛位于正中,前面是四座已有些许残缺和磨损的雕像。从左到右分别是黑暗之神普塔赫、太阳神阿蒙、被神化的拉美西斯二世和下埃及神胡拉赫提。 瞥了一眼手腕,时针指向6点整。 日出即将来临,整个圣殿静默于黎明前的黑暗中。 尽管有一些不适,但出于对圣殿和神像的敬畏之心,殷黎没有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 面对神像恭敬地站好,殷黎双手合十,开始默念拉美西斯二世写在神庙上的诗歌: “埃及的众神,请听到我的祈求; 奥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荷鲁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托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愿与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默念三遍以后,澎湃激动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 突然,好似一个追光打在了冥界之神的石像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金色光斑。慢慢地,金色区域越来越大,整个石像都沐浴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殷黎回头,一束束金光已透过神庙大门,穿过柱厅,追逐着神像的气息渐渐向圣坛聚焦。 买噶!!阳光真的照进来了! 看看手表,2016年2月21日。 再看手机,还是2016年2月21日! 也就是说,阿布辛拜勒神庙迁址48年之后,日光节奇观又恢复到了三千多年前的日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 打开微信对着殷明的小贱汪头像激动地语不成句, “老弟!老弟~~~~太神奇了!太阳照进来了!提前了一天!真是不敢相信!…..” 发送失败?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手机已经没了信号….. 抬眼,金灿灿的光芒逐渐推移,依次覆盖了中间的两座神像,一直照耀到最右侧的胡拉赫提坐像。 神像的面部早已模糊,但凝视他们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仁慈温暖的目光照拂着全身。 正中间拉美西斯二世的坐像上,映着一抹纤细的黑影——半晌,殷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影子。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跪了下去,心中默念那个小小愿望。 重要的愿望说三遍!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圣殿依旧金碧辉煌,而自己的影子却看不见了! 按理说,阳光从身后射进来,自己的剪影应该正好落在眼前的石像上啊。 然而,并没有! 殷黎心中大惊,转身想跑出圣殿,不想光芒如剑,刺痛双眼。举起背包挡住阳光,低着头快速往外走,可才几步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拉美西斯二世的石像?! 自己明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呀? 殷黎又急又怕,额头和手心都渗出了细汗,顾不得强光晃眼,想要赶紧找到出路。可每一次朝不同的方向跑去,都被拉美西斯二世的神像阻挡。 一次、两次、三次…… 在惊骇和恐慌中,人的体力会急速消耗。 不一会儿,殷黎已大汗淋漓,单手撑在石像上喘着粗气,双腿发软打颤,稍微松懈一分就会跌坐在地。 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一双眸子正灼灼盯着自己。 猛一抬头,只见面前石像的双眼射出两道强烈的金光,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黑暗中的黄金天枰…胡狼头的威武男子…盘旋的羽毛…说着话的心脏… 半梦半醒中,殷黎艰难地睁开眼,脑袋闷疼,神智昏沉,想要找水喝却瞥见黑暗的房间内,一胖一瘦两个黑影忙着翻找着什么东西…… ~~~~~~~~~~~~~~~~~~~~~ 在尼罗河上航行,两岸的旖旎风光的确让人舍不得在船舱呆着,但更主要的原因,却是白天的高温使得房间如蒸笼一样可怕,待上几分钟便汗流浃背,呼吸不畅。 即使如此,副官仍然给殷黎三人安排了不少活儿干。 军中不仅仅是缺医生,厨师、后勤、马夫、信使…几乎所有的岗位都缺乏人手,很多人都是身兼多职。 殷黎负责清洁打扫船舱房间,伊芙琳到厨房帮手,因为巴塔有伤在身,军官较为体恤,没有安排重体力活儿,但也得帮着船员调整风帆的方向。 可自从回想起发生在阿布辛拜勒神庙的情景,殷黎这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要不就是反复擦着一块地板半天也不挪个地方,要不就是陶罐里的水已哗哗往外溢了还浑然不觉,…… 太阳西下,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三人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累得连晚饭都不想吃,拿着水杯在凉棚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伊芙琳,为什么喝过尼罗河的水,就一定会回到埃及?”殷黎喝了一口水,开始揉捏酸痛的手臂。 伊芙琳想了想,以谦虚的口吻说,“可能是埃及人的一种美好愿望吧。” “美好愿望?” “嗯,埃及人热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不喜欢出远门。可有时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远行。人们期望能够顺利回到家乡,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算是对尼罗河水寄予了一种希望吧。”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伊芙琳的语气有些伤感。 “即使战死在国外,也一定要把士兵的遗体运回埃及,为了让他们永远与祖先在一起,接受众神的庇护。” 巴塔的话,让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在场的人,谁不是背井离乡,一程又一程地渐行渐远? “奈菲尔,是不是有心事?”殷黎这几天的状态,伊芙琳都看在眼里。 “亲爱的,我没事,可能有些累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别人叫自己奈菲尔?殷黎无奈地笑笑。 伊芙琳和巴塔对看了一眼,没有再问。 走到巴塔背后,轻轻撩起短衫,细细看了一遍,大部分伤口都已经结痂了。 在古埃及,没有任何抗生素可用,对皮肉伤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化脓感染。殷黎不敢怠慢,每天都仔细检查一次巴塔的体温和伤口,然后再给他一粒消炎药。 每次从包里掏出新鲜的小玩意儿,殷黎总会看似无意地嘟囔一句,“这是父亲从外国带回来的…” 对此,巴塔和伊芙琳已见怪不怪了。 塞尼德先生,对不起,原谅我总是把你说成跟机器猫一样的存在。 殷黎在心中默念。 第21章 孰不可忍 在尼罗河上航行的这几天,殷黎总是在早上六点左右就自然醒了。 以前,最享受的是夜晚。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盏灯、一本书、一杯热牛奶,好像就拥有了全世界。偶尔打开电脑写写论文,或是追看当季最热的英剧美剧,这一天才没有白过。 可现在,一天只吃两顿饭却要进行高强度体力劳动,每到下午擦甲板的时候就感到有气无力,体力透支地厉害。 晚餐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脑袋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别说熬夜了,打开药典看不到三页就神志不清,眼皮沉得就算拿小棍儿支着都不管用。 .......... 此刻,夜的冷冽还未散去,明月的清辉仍漾在黑色的河面,万物苏醒的声音细微可查,每个毛孔都吸纳着饱含水草味和松木香的空气… 不一会儿,身子变得轻快极了,仿佛轻轻一跃,就能如水鸟般优雅地滑出船舷,无限贴近层叠的细浪...... 趁军官他们还没起床,殷黎打算在开工之前抓紧时间啃啃书本。 关于医师资质的获得方式,塞尼德的日记有所提及。 首先需要四五年基础知识和技能的学习,通过测试后去兽医院工作一段时间积累实践经验,然后在医学院进行更高层次的学习,最后通过一系列笔试面试才能具备专科医生的资格。 不知道古埃及的兽医院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起帝王谷里那头后蹄儿乱踢哈喇子直流的倔驴,殷黎顿时感到头大。 学医难,难于上青天啊!哀叹一声之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啃。 刚回想起日光节事件时,殷黎的情绪几近崩溃,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在这个时空。可冷静下来一想,暂时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不管是成为军医还是女兵,或是承担其他工作,只有努力留在军队才有可能保障人身安全。否则,再被送回德尔麦迪纳村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 “咚~~咚!奈菲尔,是我。” 伊芙琳也起这么早? 起身向房门走去,门还没全部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独特香气就钻入鼻孔。 伊芙琳身穿白色短衫和阔腿裤,低头进门时,红铜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动感十足。 天天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还能这样美…… “饿了吧,快吃吧!” 伊芙琳拉着殷黎坐上床沿,递过来一个芦苇编的小篮子,里面是两小块褐色的面包。 “不饿不饿,你从哪儿弄来的啊?” 船上的物资并不充足,除了启程时那奢侈的一餐,现在每天的饮食都定人定量,基本只能吃个半饱,谁还会有富余。 刚说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了两声。 伊芙琳咯咯笑起来,“放心吧,厨师长给的,是我昨天的工钱。” “这么快就得到厨师长认可了?” 由一日三餐改为两餐,殷黎还不是很适应,之所以起得早了,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肚里没油水给饿醒了…于是不再客气,拿起一块面包嚼了起来。 “到孟斐斯军区以后,我想先在厨房帮忙,等稳定下来再做打算。所以这两天努力表现,争取留个好印象。如果厨师长能向军队推荐我就更好了。” “你厨艺那么好,应该没问题!厨师长表态了吗?” “他对我的工作倒是比较满意……只是在军区的厨房工作会很辛苦,他让我做好准备。” “别担心,到时候我去给你帮忙!” 一听这话,伊芙琳嘴角一撇,一副“算了吧”的表情,“你知道巴塔上次生病是因为什么吗?” “他不说是感冒吗??”殷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没错,不过也是因为吃了你做的菜以后,夜里跑了好几次厕所,这才着凉的……” 呃——!殷黎一口面包差点噎住。 “我的厨艺有那么恐怖吗?确定不是食物中毒?” 伊芙琳边笑边摇头,“不是啦,是你把一些食物乱搭在一起,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殷黎努努嘴,看来原主奈菲尔同学是黑暗料理的高手啊。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干老本行,当医生好了。” “就是,你可别大材小用啊。” 两小块面包瞬间就下了肚,殷黎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应该亮了,我们出去干活儿吧!” ~~~~~~~~~~~~~~~~~~~~~~ 还没登上甲板,就看见了高远的蓝天,可一阵喧闹的嘈杂瞬间就令这一方天空变得逼仄不堪。 巴塔和几个士兵站在船尾,高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的士兵正大声嚷嚷着推搡巴塔,周围几个也跟着起哄,形成半包围的态势。 突然,那个士兵猛然挺胸向前,作势要把巴塔逼退到角落。 可巴塔仿佛钉在了甲板上,低头直视比自己矮半头的士兵,如巨塔迎风,动也不动。其他几个士兵见状,一拥而上,抓住巴塔的肩膀和胳膊,僵持不下。 “出事了!快过去看看!” 伊芙琳一看这架势就觉得不对劲,拉着殷黎朝船尾跑去。 跑近一看,才发现事态比预想得还要严重。 男人们个个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暴起,野兽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巴塔的眼睛似要溢出血来,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胸膛剧烈起伏。 一个急停,两个女孩仿佛被男人们的气场隔绝在外,无法再靠近一步。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纠缠在一起,上去拉架是不可能成功的,只能先服软,嘴上讨饶一番。 “各位长官,请息怒……巴塔不懂规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伊芙琳有点慌了。 虽然这几天军方待人还算客气,但毕竟刚被大赦还没有正式入伍,不可不小心谨慎。 何况军队里鱼龙混杂,个个都不好惹。之前叮嘱过巴塔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要先忍着,没想到还是…… “走开!没女人的事!”一声暴喝充满了不耐,士兵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们俩躲开!”巴塔也是不容商量的口气。 看来现在是问不出缘由了,这架势是非打一架不可! “我去找军官,保护好自己!….”话未落音,伊芙琳已向船舱入口冲去。 …….. “就知道依靠相好的,算什么男人!” “军队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 “咚!”一记重拳,击在巴塔小腹。 “咚!”又是一记。 上半身被数人禁锢,巴塔即使吃痛也无法护住要害。只见他微微向前一晃,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突然,出拳重击巴塔的士兵猛地向后一甩头,急退了好几步,站稳后缓过神来,才发现眉骨迸裂,已然血流如注。 本来只是一言不合,抹不开作为老兵的面子,想教训教训这小子,没想到这倔驴居然是个暴脾气,不但没有求饶的意思,还敢梗着脖子还手? 下手还TM这么狠! 士兵们顿时气炸了肺,骂骂咧咧你一拳我一脚地围殴起来。 一眨眼功夫,巴塔全身上下硬受了数十拳脚,顿时鼻青脸肿,嘴角渗出一缕缕鲜血。 殷黎看得胆战心惊,只觉得血往上涌,心跳加速,双腿却不由控制地向巴塔跑去。 几乎是同时,一人趁乱蹿到巴塔背后,猛然抬脚就要踹向他的膝弯…… 第22章 给我一个理由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殷黎大惊之下本能地闭上眼睛,但并没有听到骨头脆裂的“咔嚓”声。 巴塔闷哼一声,生生抗住了那一脚,只是再也无法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矮壮士兵一手揪住巴塔的头发,一手粗鲁地擦了一下仍在淌血的额头,狠声说道, “小子,怎么样?服不服?!” 一边说,一边用那满是血污的手,示威一般“啪”“啪”在巴塔的脸上重重拍了几下。巴塔苍白的脸上顿时出现几个模糊的血手印...... “住~~手~~~!给我住手!!” 再也看不下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这样欺负巴塔我不答应!! 一股愤怒从丹田直冲嗓子眼,殷黎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来。 也许是女人尖利的喊叫过于突兀,男人们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喔?这不是那个女医生嘛,多管闲事! 士兵不屑地轻哼一声,狠狠松开巴塔的头发,舔了舔干燥欲裂的嘴唇,转身向殷黎走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暴喝! 围住巴塔的士兵突然像一颗被点燃的烟花,“嘭”的一声向四面弹开。 一个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一个向后狂退跌倒在地,还有一个已被巴塔抓住腰间皮带举在头顶,惊骇得哇哇大叫,手脚向空中胡乱抓挠也无济于事。 走向殷黎的士兵刚回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个“空中飞人”砸中,双双滚倒在地,呻-吟着蠕动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分开彼此。 殷黎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 对面的巴塔巍然如松,面不改色,擦一把嘴角,沉声道,“起来!再打!!” WTF?还要打?!脑子秀逗了吧! 殷黎紧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士兵,一个个捂着肩膀、膝盖和脑袋,或叫唤或哼唧,没一个能站起来。 难道巴塔在出手的瞬间,不止是发力把他们弹开,而是逐个击打了他们的要害部位? 那…也太快了吧! 转头看向巴塔,背光下的他周身泛起金色的光,面上表情不甚明朗。一双赤脚沾满血污,不知道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滴向地面那暗黑色的一滩。 天!伤口又裂了! 意识到这一点,殷黎才从局势骤变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士兵向巴塔跑去。 此刻,伊芙琳和军官也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 这种场面,对一个在战场上驰骋多年的军官来说,远远算不上血腥暴力。打架斗殴这种事,年轻的时候谁没干过? 可打架也得分个时候,看个对象! 执行任务的时候还不规矩点?!而且下午就要到港口补给物资,打成这样,谁去抗面粉运水罐?? 这个巴塔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黑着脸快速扫视了一下现场,心下盛怒,但声音却是极冷,“回房间,等我问话!” 一看长官出现,赖在地上的几位忍痛爬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自己的长官还能不了解?这脸色,这语气,就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信号。 ~~~~~~~~~~~~~~~~ 回到巴塔的房间,与他合住的厨师长早已去厨房准备午饭了。 一关上门,伊芙琳就焦急而又略带责备地询问起打架的原因,可巴塔面无表情,就是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有些僵。 “伊芙琳,能不能帮我去房间拿一下小药包?我先给他简单处理一下。” 见这两位似乎都在气头上,只好先找个理由缓解一下尴尬。 伊芙琳也只好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 “不说出来,憋成内伤我可治不了啊。” 看着巴塔那面瘫脸,殷黎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半开玩笑地说。 良久,巴塔吐出一口血沫子,“早上拉帆的时候,那几个兵瞎打听,问伊芙琳是不是跟着我私奔出来的,还问她是不是我嫂子。” 殷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兵怎么这么八卦?看来是在村里听到了什么传言......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戳人心窝子的话,误会而已,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巴塔又急了。 这些天的相处,殷黎觉得巴塔的脾气虽不算特别温和,但也不是一点就爆的急脾气。今天是怎么了?看来得好好跟他谈谈。 将渗血的伤口处理好,殷黎绕到巴塔面前站定,伸出双手在他肩上拍拍,“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巴塔抬起头,正好对上殷黎探究却笃定的眼神。 呼出一口气,余光扫了一眼房门,巴塔将两肘撑在腿上双手抚上额头,留给殷黎一个棕色的后脑勺。 这个动作,不动声色地把殷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挡开了。也许……自己不想让伊芙琳进来时看见吧。 那帮人误会自己倒没什么,但绝对不能把伊芙琳说成那样! 如果流言传到军中,她以后还怎么可能过上舒心日子?若说有私心,那也是担心她听到讹传以后会有所顾忌,从而疏远自己… “…..我就是想打!”巴塔的语气有些任性,也有一种率性的坦诚,“虽然是他们先动手的,但确实是我先惹毛了他们。” “暴力?….”巴塔摇摇头,“…有时不需要理由。” 顿了顿,巴塔抬头看向殷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看看她会是什么表情。 从来都是俯视个子小小的她,可从这个角度看去,她柔弱的肩膀显得圆润了一些,好像蕴含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 “害怕了?或者,让你失望了?” 巴塔的脸上还有些许淤青和血迹,肿胀的右眼眯着,粗黑的眉毛微微上挑,好像期待着肯定回答。 “打架的原因并不重要,别人是否失望也不重要……” 殷黎坐到床沿,侧头看着身边倔强的大男孩,“重要的,是接受最真实的自己。” 闻言,巴塔也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殷黎,终于嘴角微扬,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小丫头,吓坏了吧?” 宠溺的口吻,熟悉的动作,让殷黎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故意心有余悸夸张地说, “是啊!都吓傻了!不过好奇怪啊,天天都吃不饱,你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从小抗石头练的。” “喔,童子功啊!” “什么功?” 正聊着,伊芙琳拿着小药包推门而入,见殷黎他们有说有笑,知道巴塔的伤并无大碍,心中的担心和些许不快顿时也消失了。 “鞭伤还没好,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伊芙琳拿出大姐的气势。 看伊芙琳嘴上凶巴巴的,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关切,巴塔说不出话来,只得点了点头。 第23章 仅有凶狠是不够的 “为别人无法了解的梦想赌上一切”,是巴塔自懂事起就在全力以赴的事。 可直到与伊芙琳他们逃出工匠村,才深刻体会到自己拥有的“一切”,也不过只是自尊和这条命而已。 如果说成为一个英雄有捷径可走,那么就是不停地战斗! 超越身体和意志的极限,超越撕裂的皮肉和折断的筋骨,超越煎熬的每一秒...... 与世隔绝的村子,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教。 射箭、摔跤、剑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只是凭着对自己够狠,孤独地练着。 现在,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竟然如此强烈… 巴塔陷入沉思,完全听不见殷黎和伊芙琳在说着什么,直到干脆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门开了,军官长腿一伸,跨了进来。 三人赶紧站起来,让出最中间的位置,暗暗揣摩如何应对。 军官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挥手示意殷黎三人在对面床铺坐下说话。 “事情的经过我问得差不多了…”军官打破沉默,“巴塔,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大概为了表现自己不会偏听偏信,军官语气较为缓和,听不出责怪的意思。 “长官,打了就是打了,不需要找借口。要罚要打您尽管下令吧!” 伊芙琳在场,巴塔自然不会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见巴塔如此态度,军官居然没有动怒,不动声色地说,“军队确实需要不怕死的战士,但像你这样只有狠劲儿是不够的!” 听军官语气有所松动,殷黎赶紧取来一个陶罐,装满水后恭敬地端了过去,诚恳地说, “长官,我们并不想惹是生非,这次只是因为一些误会,您放心,以后不会再犯了。” 军官对“奈菲尔”素有好感,此刻见她代巴塔认错,也不想再端着架子为难她。 “暂且信你们一次!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缺乏忍耐力怎么行?” “那…除了忍耐,还要具备什么?”巴塔避重就轻地说道。 军官微微一怔,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将陶罐放在脚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卷。 “你们都过来。” 殷黎三人好奇地围拢过去,只见一张地图缓缓展开。即便对古埃及的地理不太了解,三人也很快认出,这是一张埃及的疆域图。 绵长蜿蜒的尼罗河纵贯南北,边境外围还标有一些国家的名字,比如赫梯、亚述、叙利亚、利比亚等。 “这里…”军官指向尼罗河三角洲地区, “这里!”手指在埃及西北部广大地区画了个圈, “还有这里!”军官点了点埃及最南端, “最后,还有这一片”,——这是尼罗河西部的广袤荒漠。 “所有这些地区都不太平。”见殷黎三人有些诧异,军官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虽然前几朝法老们已率军把最主要的敌人——希克索斯人驱逐出境了,但目前我们还有许多潜在的敌人。” “海上民族和利比亚人经常骚扰富饶的三角洲地区。赫梯人伙同米坦尼人和亚述人对北部边境虎视眈眈;南边的努比亚部落也时不时发动骚乱和暴动……” 寥寥数语,目前的军事形势一目了然,殷黎三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 “看见了吗?这里,还有这里……” 军官点了点好几处地图上略显空旷的区域,“沙漠和荒原上,还有一部分野蛮凶狠的贝都因人神出鬼没,干着谋财害命的勾当….” 没想到国内外形势如此严峻、混乱,殷黎突然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 之前还认为只有立足于军队才有安全保障,可现在来看随军打仗的话分分钟都有丧命的可能。 心中暗暗叫苦,瞥一眼巴塔,表情虽然僵硬,但眼中分明闪着兴奋的光芒。 如果真是太平盛世,说不定巴塔只能老老实实在村子里敲一辈子石头。 乱世出豪杰,真理! “长官,目前都有哪些兵种?可以自己选吗?”趁军官喝水的功夫,巴塔饶有兴趣地问。 “现在有陆军和海军。陆军又分步兵、战车兵和骑兵。另外,还有努比亚人、利比亚人和亚洲人组成的雇佣军。至于兵种,将来会根据你们的训练情况和自身特点来安排。” “除了打仗……军人还有别的职能吗?” 刀剑无眼,伊芙琳不希望巴塔和奈菲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明知这个问题有点冒傻气,但也怀着一丝侥幸问了出来。 军官好像猜透了伊芙琳的心思,正色道, “职业军人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在战场冲锋陷阵。但目前大范围的战争并不多。军人也会承担其他重要职能,比如远征西亚或努比亚,为法老寻找珍贵的雪松树、黄金、象牙和各种宝石,或是定期护送商队进行边境贸易。” “另外,修建军事基地和堡垒,戍守边境也是军队的重要职能之一。在皇宫、大金字塔、斯芬克斯雕像、帝王谷等极为重要的区域也由军队负责保卫工作。” “总之,军人是大埃及帝国的守护者,一旦入伍就肩负着神圣使命,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军官言简意赅的一席话,犹如长鸣的警钟,令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和压力,同时又热血沸腾,生出一种豪迈之情。 看三人凝重而坚定的目光,军官知道他们心中已有了选择,于是收起地图,起身说道, “斗殴的事我暂时不再追究,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傍晚我们会抵达丹达拉,全体船员都要到港口补充物资,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听副官指挥。” “是!”殷黎三人立即起身,像士兵那样齐声应道。 “对了,长官,那几位士兵伤势如何,需要我们去看看吗?”殷黎想起了眉骨崩裂的那位... 似乎没想到殷黎会这样问,军官严肃的神情骤然缓和了许多,“不必了,他们已经处理好了”。 跨出门外,军官身形一顿,回过头来说道,“我叫卡尼。希望我们以后能够成为真正的战友。” 巴塔和伊芙琳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如释重负地笑了。 待军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殷黎等不及地问,“你们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巴塔挠了挠头,“他拿我们当朋友了。” “??你们有读心术?还是有接头暗号?”殷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告诉了我们他的名字啊。” 殷黎挑挑眉,求知若渴状… 伊芙琳只好继续,“名字是我们出生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拥有神秘的力量,与人的命运紧密相关。如果一个人的名字被用来诅咒,或者因为什么原因被剥夺了名字,这个人就不能在来世复活了。” “所以我们不会把名字告诉不信任和不喜欢的人。”巴塔补充。 “原来是这样……卡尼…..” “注意啦~~两位!我的真名是——殷黎!” 对着眼前的两个小伙伴,殷黎在心中大声喊道。 第24章 达莉酒馆(一) 发生在清晨的斗殴,似乎提前耗尽了大家的精力。 整个下午,船上都极为安静,只有船桅偶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傍晚时分,被落日染红的河水闪闪发光。方帆船像一只归林的倦鸟,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了小城丹达拉的港口。 原本只是尼罗河西岸的一个小渔村,因为南来北往的船只逐年增多,作为中转站的丹达拉才逐渐发展为一个较为繁华的港口小城。 在卡尼的带领下,殷黎三人和士兵们一起,沿着河堤向军队设立的补给站走去。 此次,卡尼接受了厨师长的提议,决定在补给站多领一些食物,总不能让大家成天饿着肚子干活儿吧。 此前,在去往底比斯执行任务的途中,船只曾在一个小镇短暂停靠。没想到当地爆发了饥荒,河岸边聚集着大批乞讨的灾民。 卡尼与士兵们商量之后,决定将一部分粮食送给了最需要食物的老人和孩子。 本想在底比斯好好休整一下,又因为迪亚斯处处阻拦,为防止再生枝节,不得不提前启程。这才导致物资没有及时补充到位,害大家饿了好几天肚子。 丹达拉的集市离港口不远,虽然天色已晚,但牛车马车、流动的摊贩和上街采买的人们还是把巷道阻塞得水泄不通。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殷黎和珍妮刚到埃及那会儿,痴迷于博物馆和建筑遗迹,从没花时间逛过埃及的集市。 直到身处市井,才深刻体会到逛集市才是一个城市正确的打开方式。 琳琅满目的饰品、各式各样的水果、一筐筐的莴苣、大蒜,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蔬菜。一罐罐香料异香扑鼻,图案各异的布匹和服装令人目不暇接。 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羊儿们悠闲地嚼着青草,鸡鸭在一旁啄食着草丛里的昆虫… 要不是还有正经事要做,殷黎真想每个摊位都好好逛一逛。伊芙琳显然也很感兴趣,两人边看边聊,不知不觉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 “卡尼,卡尼~~” 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站在一所仓库式的建筑物门口,冲军官一行招手致意。 卡尼挥挥手,加快了步子,“里昂,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寒暄了几句,里昂便带着一行人走进了补给站。 补给站十分简陋,除了正中间的一个柜台,几把木椅,几乎没有多余的陈设,大堂两侧齐齐码放着一些布袋和陶罐。 “里昂,这次我要15袋面粉,10罐饮用水,5框莴苣….” 看来卡尼与站长里昂是老相识了,一见面就狮子大开口也不怕吓着别人。 听卡尼说完,里昂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你不怕船沉了啊!” 什么话啊?咒我们呢? 殷黎在心里替里昂“呸呸呸”了半天,以确保刚才他说的话不会应验。 卡尼倒不在意,简单说了说缘由。 见卡尼是真的需要这么多物资,里昂豪爽地答应了。 别的补给站够不够数不好说,但丹达拉的补给站则因为集市的繁荣,各类物品的采买和交换都很便利,补给物资从来都很充足。 一行人正准备搬运面粉,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她身穿白色鱼尾裙,系着一串贝壳做的腰带,几缕彩色的流苏随着纤腰轻轻摆动,一头淡金色的长卷发闪耀着落日的余辉。 一屋子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明艳动人的女子。 “欢迎欢迎…”里昂几乎是在女子进门的瞬间就迎了上去, “各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丹达拉最受欢迎的酒馆——达莉啤酒馆的老板娘。......这位,是来自孟斐斯军区的长官。” “很高兴见到您!”女子向卡尼礼貌地问候,随即大方地自我介绍,“叫我舍娅就好。” “里昂,你订的啤酒送过来了。”舍娅冲门外招招手,一个伙计抱着一大罐啤酒走了进来。 “怎么还劳烦老板娘亲自走一趟啊?” “哎~~你也看到了,我店里现在人手不够,可不可让这位长官派人去店里帮帮忙?” “帮忙?具体什么活计?”里昂直盯着搬运啤酒的工人,唯恐他脚下打滑。 “刚到了一批麦芽,需要搬到后厨去。” “这个不难!大个子!对,对,就是你!” 里昂抬眼,见巴塔轻轻松松就把四袋面粉扔到了驴车上,对卡尼提议说,“我看他一人就能抗五袋麦芽,要不去给老板娘帮帮忙吧!” “好,我和他们一起去吧。”卡尼爽快地说道。 今天里昂痛快地答应了自己领用物资的要求,这个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顺水人情吧。 “那太好了!我俩正好去喝两杯!”见卡尼这么给自己面子,里昂也来了兴致。 “请问,两位是?…”舍娅看向殷黎和伊芙琳,友好地询问。 “她们是随军医生。”卡尼言简意赅,替人作答。 男人堆里突然冒出两个美女,难免让人产生疑问。不管她们是什么身份,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解释,随便编个头衔即可。 殷黎突然觉得果决爽快的男人也挺有魅力的…… “医生?太好了!”舍娅惊喜地说,“酒馆里的一名女招待生病了,碰巧镇上的医生去乡里出诊还没回来。如果两位能顺道去给她看看,真是不甚感激!” 又来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殷黎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生病”“诊治”“病人”这些词。 要知道一个冒牌医生得具备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面对真正的病人啊! 这不是儿戏,也没法演戏! 自己肯定不由自主地翻了好几个白眼了吧…. “没问题。您带路吧!” 哎…果决爽快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 下意识地捏了捏背包里的小药包,存货已然不多。只好开始在心中祈祷那姑娘只是凤体欠安,小病小恙….. 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第25章 达莉酒馆(二) 酒馆里挤满了找乐子的人。 顾客们坐在柔软的椅垫上,面前摆满了一坛坛啤酒和葡萄酒,或交谈,或豪饮,闹哄哄一片。 两三个身穿薄纱裙的女招待在酒桌之间穿梭,忙得看见老板娘进来都顾不上打招呼。 舍娅先让伙计带巴塔去了后厨,再吩咐一名女招待去准备上等的好酒,然后亲自将卡尼和里昂带到角落里的一个空桌旁,让他们稍等片刻。 安排好这些,舍娅便带着殷黎和伊芙琳往楼梯口走去。 相比于一楼的喧闹,二楼显得安静多了,只是还没有点燃所有的烛台,显得幽深晦暗。 沿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走,所有房门都关着,有的门上插着一两枝干枯的花朵,有的什么装饰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舍娅步子轻盈,手腕脚踝上佩戴的环饰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口,舍娅停下,转身冲殷黎她们微微一笑,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原本躺着的人见有人进来,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轻轻咳嗽了几声。 患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亚麻色的卷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衬得脸色有些发暗,无精打采的眸子扫了一眼进来的人,便垂下了头,将薄被裹紧了一些。 “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忙完以后,也请到楼下喝一杯吧。” 说完,舍娅微笑着关门出去了,留下一阵丹劳脂的迷人香味。 ~~~~~~~~~~~~~~~~~~~ 仔细询问过女孩的情况,殷黎判断她只是得了普通感冒。给女孩服用了感冒药,叮嘱她注意保暖和休息之后,便拉着伊芙琳走出了房间。 “现在还是冬天,穿那么少,能不感冒吗?”殷黎小声对伊芙琳说。 埃及的冬季虽然算不上寒冷,但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的,一般人都会加穿一件薄外套。酒馆的女招待个个只披一层薄纱,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早就知道古埃及的女性穿着大胆暴露,透明装都不算什么,有的妇女在田间劳作时还赤果着上身。但第一次见到少女们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胴体,殷黎还是觉得很震撼… “这个女孩有问题。”伊芙琳答非所问,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 “她的左大腿内侧有一个百合花刺青,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呀。” 殷黎回想了一下,在那女孩大腿内侧靠近私密的地方,的确有一朵硬币大小的百合刺青,当时还替她疼了一把。 穿越到古埃及之后,最不适应的情况就是这里的人们不穿内衣。没有裁缝会做,集市上也买不到,加上所有衣服的布料都很少,女人袒胸露乳的情况很常见。 至于男人,大部分都只穿一条缠腰布,完全不怕“走光”,坦荡荡地该干嘛干嘛。 默念着非礼勿视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种画风,可殷黎还是穿得严严实实,一是为了干活儿方便,二是觉得打扮得中性一些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事儿。 可生病的那个女孩,薄被下面几乎什么都没穿,只在腰间系了一根红色的亚麻细绳。所以她腿上的百合纹身,殷黎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可这有什么问题?很多现代人也非常热衷于纹身。 “百合花刺在那个地方,是为了预防…某种…某种严重的疾病。” 伊芙琳突然觉得不知道用什么词合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姑娘可能是个风尘女子。“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殷黎有些吃惊,将信将疑。 “出嫁前,我曾在姑父家住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表哥带了一位漂亮的利比亚女孩回来。姑母知道后大骂了一通,把他俩都赶出去了。后来才听侍女们说百合刺青的事。” “喔,原来是这样。但这是她们的职业,我们也没办法干涉。不过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 等殷黎在一楼的酒桌旁见到卡尼他们的时候,两位已经喝光了面前的一罐啤酒。 里昂红光满面地说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卡尼的脸颊也有些发红,低头凑近里昂的脑袋,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时不时还插两句话。 巴塔还没回来,殷黎和伊芙琳与里昂也没什么话聊,只好默默地看着酒馆正中间小舞台上的表演。 五六个蒙着透明面纱的女子,合着琴师弹奏的音乐,轻歌曼舞。 离这么远,都能看见她们涂着厚重的墨绿色眼影,粗粗的眼线一直延伸到鬓角,朱红色的嘴唇若隐若现,披散的头发上别着一朵小小的蓝莲花,手腕与脚踝上戴着叮当作响的环饰。 舞姿谈不上特别优美,但也充满了异域风情。 突然,曲风一变,原本轻柔舒缓的节奏骤然变得明快有力。 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舞台正中。 淡黄色的卷发披散着,舞者玲珑有致的身材被红裙衬得更加惹火。她曲起光滑的长腿,做了几个略带挑逗的舞姿,随后便以脚尖连续点地,踩着节拍旋转起来,一时间,她身上的独特香气,犹如春风一样,拂过酒馆里每一个角落。 “好!” “太棒啦!” “我爱你,舍娅!” 现场群情激奋,顾客们鼓掌叫好,有人还开始向舞台方向抛洒鲜花。 原来是舍娅…这么会儿功夫,她就换了身行头,亲自上阵招徕顾客了。 “卡尼,我跟你说,舍娅是我们这出了名的美人儿…” 里昂盯着舞台上那朵旋转的大丽花,用一种回味无穷的语调说道,“她动起来简直太有活力了…要是能跟她共度一晚,…啧啧…” 里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如痴如醉地嗫嚅着,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能听见他说的话。 殷黎偷偷看了一眼卡尼,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怎么这位好像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嘬着啤酒。 一曲终了,舍娅一次次热情地牵起裙裾弯腰致谢,胸前那对饱满如一对灵动的小兔,好像随时都会跃出低低的领口,引得不少人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穿过酒酣耳热的酒客们,舍娅顺手在吧台拎起一小坛葡萄酒,径直朝殷黎这边走来。 “两位长官,今天晚上可还尽兴?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喔~” 舍娅一边说着,一边娴熟地给各位都倒上了葡萄酒。热舞结束后的喘息让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魅惑。 “哪里,哪里,老板娘亲自招待,真是不甚荣幸啊~” 里昂深深嗅了一下舍娅横在自己面前的,摆弄着酒杯的修长手臂。 “哎~~”舍娅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阿卜拉城的祭祀活动,好些女招待和伙计们都提前请假去阿卜拉了。” “那没办法,立春快到了,家家户户都要祭拜祖先和亡灵。阿卜拉的复活仪式也是一年一度的大活动啊。”里昂宽慰着舍娅。 舍娅妩媚地笑笑,“可不是嘛~听说为了庆祝新的奥西里斯神庙建成,这次的活动空前盛大。很多人不远千里慕名前往。” “唔,要不是公务繁忙无法分身,我也想去参加啊!”里昂有些遗憾。 “喔~~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卡尼,你的家乡就是阿卜拉吧!不如这次顺道回家看看,去参加一下复活仪式吧!” 里昂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们会去的!”卡尼笑了笑。 “那可真是太好了!两位长官,慢慢享受这美酒吧,我去后厨看看。” 说罢,舍娅绕到卡尼身后,纤手搭在他肩上,俯身轻轻说道, “长官,如有需要,随时来找我喔~~” 第26章 达莉酒馆(三) 巴塔是在种麦子吗? 去后厨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还真是把男人当牲口使啊?! 人家还是个伤员好吗?使坏了赔我! 殷黎在心里狠狠地想。 尤其是看到舍娅当着众人的面调戏了卡尼以后,更为巴塔担心了… 看看伊芙琳,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满眼都是星星地看着卡尼, “卡….长官,我们是真的要去阿卜拉吗?” “对,回到船上我会通知大家。”卡尼侧头看向伊芙琳,“怎么?你也有亲戚在那里?” “那倒没有,只是突然听到有机会前往,有点不敢相信…”伊芙琳不好意思地笑笑。 “阿卜拉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殷黎突然也有些期待。 “阿卜拉啊…”伊芙琳满是向往地说,“它在埃及建立之初几乎就存在了…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 若在平时,伊芙琳总是会看着自己耐心解释,可现在这位第一次头也舍不得转一下,两眼直勾勾地,好像透过墙壁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阿卜拉是冥神奥西里斯的朝拜中心。”说起自己的家乡,卡尼言语之间透着一股自豪, “奥西里斯神是埃及最重要的九大神明之一,被称为丰饶之神和冥界之神。凡人去世以后是否可以得到永生,都要经过他来审判。” “喔,也就是说阿卜拉在埃及人心中的地位很高?” 殷黎这才深刻领会到,埃及人对诸神的信仰真是从小耳濡目染,根深蒂固的。 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什么知识水平,只要说起宗教相关的话题,都能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可以这样认为!或者说,相对于生,我们更在意死后的世界。每个埃及人都希望一生中能有机会前往阿卜拉朝圣。” 一个月前,卡尼收到姑母来信,信中说表哥阿莱这些年经常几个月都不回家一次,菜地荒芜了,牛羊也没人管了。希望他能向军中告假回家里看看,劝一劝表哥。 卡尼的父母病逝后,是姑母用那小小的几块菜地把他和表哥抚养长大。 可自15岁从军之后,卡尼已有整整八年没有回过家,因此收到来信后心中很是担忧,这次能够顺道回家探亲,心情自然是愉快非常。 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宗教感情,但殷黎也被大家高昂的兴致感染了,在心中描绘着阿卜拉的轮廓。 歌舞表演在酒客们的掌声和叫好声中结束了。 人们谈兴不减,继续畅饮交谈,有的还因为女招待没有及时添酒而大发雷霆。 直到这时,巴塔才从后门走了进来,眼光一扫,就锁定了殷黎所在的角落。 向卡尼和里昂打了声招呼,巴塔就坐下来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啤酒。 他浓密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鬓边还有几股没来得及擦去的汗水。 “伤口还好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伊芙琳对舍娅没什么好感,觉得她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加上那朵楼上的百合花….所以自舍娅也去了后厨之后,伊芙琳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放心吧,我没事!”巴塔又倒了一杯啤酒大口喝了下去。 巴塔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伊芙琳的重点却是第二个问题。 “舍娅….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巴塔看了伊芙琳一眼,那意思是“她还能把我怎样?” 然后呼出一口气,疲惫不堪地说,“她差点把我累死!” 对那女人这么在意,伊芙琳是吃醋了?突然有点恶作剧的念头。 殷黎知道巴塔指的是舍娅派的活儿太多,可此时此刻这样说,真是找骂啊。 果然,伊芙琳轻嗤了一声,恢复了毫不在意的表情,慢慢嘬起了葡萄酒。 “各位尊贵的客人,这是我们店的特色食品——热烘饼和面包,是老板娘赠送给各位的,请慢用~~” 一位瘦高个儿的黑人女孩飘然而至,将一大盘热腾腾的食物放在了桌上。 热烘饼是埃及人除了面包之外常见的主食,通常是将面糊倒在圆形或椭圆形的石盘里烘烤而成,酥脆香甜,十分美味。 殷黎在船上已尝过厨师长的烘饼手艺,对此并不陌生。 可盘中另一种外皮金黄,中心又白又软的长圆形面包怎么有种怪怪的感觉? 刚准备伸手拿一个,伊芙琳就塞了一个热烘饼到自己手里,“这个好吃!尝尝,尝尝!” 伊芙琳的神色有些古怪,两颊飞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葡萄酒喝多了。 巴塔他们似乎对伊芙琳的反应浑然不觉,拿起面包掰开就吃起来。 “喔。”殷黎乖乖地啃起了热烘饼,眼巴巴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 伊芙琳面带微笑,实则气得够呛,恨不得把舍娅拎出来痛骂一顿。 虽然埃及自古就有生-殖崇拜,人们对此也习以为常,可把面包做成那个形状还特意送给他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正恼火,忽听邻桌炸开了锅似的起哄。 “嗨哟,别吹牛了!我给你们讲一个更神的….” 一个大汉大声嚷了一句,一下就引起了殷黎三人的注意。 “讲啊,讲啊!讲得好给你买酒去!” “你们知道图特摩斯三世法老最后是怎么把希克索斯人赶出去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靠强大的军队啊!” “嘿!200百艘战舰,不到十天就造完了…”大汉故作神秘,“你们不觉得神奇吗?” “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听众十二分不耐烦。 “咳咳…”大汉吐了一口唾沫,兴致勃勃地说道, “据说当时在努比亚发现了一个金矿,挖出来的金子比前几朝累积的所有黄金还多!这才从国外换回了造船用的雪松木!” “真的假的?” 雪松木是一种昂贵的木材,一般用来制作珍贵的家具、首饰盒或祭祀用具,而埃及国内并不出产这种木料,每年只能从西亚国家换取。 200艘战舰的木材用量非同小可,酒客们一时惊呆。 “瞎说吧!这么大的金矿,我们常年在努比亚挖矿,怎么没见过?” “嘿嘿,你要见过,还能坐这儿喝酒?早TM死了!”大汉凶巴巴地回击。 听到金矿二字,殷黎三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竖起耳朵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见无人再起哄,大汉给自己壮胆似的,一仰头把剩下的啤酒喝光,砰地一声把杯子砸在桌上,放低了声音, “据说那矿里有一个蝎子王,闻着味儿就从地底下钻出来吃人。” “矿外的营地也不安全,很多人晚上还好好的,早上就只剩一张人皮了!据说月圆之夜,吸血木乃伊就从沙地下钻了出来…” “更可怕的还有黑风暴,刮起来天昏地暗的,什么东西都能被它吸光。” 突然间,酒馆安静了许多,大汉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舔舔嘴唇继续说道, “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逃出来的,据说最后都做了大官,法老赏赐的财富世世代代都享用不尽。” “那你还在这瞎吹牛,赶紧去找金矿啊!哈哈,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恐慌。 “是啊,拥有一座金矿就富可敌国呢!发财了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不知是觉得大汉所说的传言荒谬,还是为了驱赶心中的阴森恐惧,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 虽然这大汉的话有些神乎其神,但在那场驱逐侵略者希克索斯人的世纪之战中,埃及强大的军事力量绝对是获胜的主要原因。 金矿对于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都至关重要,难怪迪亚斯和他背后的主使者会想方设法地搜寻矿脉图的消息。 殷黎忽然觉得后背开始灼灼发热,塞尼德的日记本还躺在背包中,无声地等待着能读懂它的那个人。 第27章 消失的故居 一直到深夜,达莉酒馆的客人们才陆续散去。 大堂内,一盏小烛台晕出微弱的光亮,满地都是歪着倒着的空酒坛,狼籍一片。 一个影子仿佛是从漆黑的墙壁中走出来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楼梯口。 影子似乎向某个角落看了一眼,便悄无声息地向楼梯走去。 上到二层,黑影吹灭了挂壁烛台上燃着的蜡烛,继续向三层走去。停在走廊最靠里的房间门口,黑影如空气一般,从门缝中滑了进去。 十多颗蓝绿色或橘红色的圆宝石,在黑暗中闪着静谧而诡异的光。 蜡烛刚升起一颗豆大的火苗,一只大鸟就扇着宽大有力的翅膀扑到了黑影面前。 铜铃般的眼睛像两颗晶亮的琥珀,黑色瞳仁因为光线变化急剧收缩。红褐色和灰褐色夹杂的羽毛上密布着纤细黑纹。 利爪如钩,直接扎进黑影伸出的左臂上。 黑影摘下帽子,一头淡金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 她抬起左臂,厚而硬的皮套上紧箍着一对粗壮的鹰爪。女人爱怜地用手指摸了摸大鸟暗绿色的利喙,猛禽摆了摆头,几根纤细的绒毛扬了起来。 红角鸮习惯在夜间捕食和飞行,避人耳目再好不过。这只红角鸮尤其聪敏健壮,早已与她心意相通。 看着自己花费了大量心血训练而成的勇士,女人满意地笑了。 见主人进来,苍鹰和猫头鹰等猛禽在木笼里,或振翅,或啸叫,个个目光犀利,精神抖擞,仿佛等待着女主人的检阅。 女人将一个纸片小心地卷成细卷,塞进红角鸮粗壮小腿上固定好的小圆管,然后看着它铜铃般的眼睛,呓语般地说道:“去吧,告诉他,猎物马上就到了。” 大鸟扑扇了几下翅膀,利箭般穿过墙壁上方的小窗,向阿卜拉城的方向飞去。 微弱的烛光跳跃了几下,几欲熄灭… ~~~~~~~~~~~~~~~~~~~~~ “看,左前方就是阿卜拉!” 原本凭栏远眺,说话不多的厨师长突然指着前方冲大家喊道。 闻言,甲板上的人全都跑向最佳的观景位置,一时群情激奋。 伊芙琳也拉着殷黎跑过去,男人们看见两位女士过来,主动让出了一些空间。 惦着脚极力远眺,才看见前方隐隐出现了高高低低的石墙,既不像底比斯那样繁华恢弘,也不像丹达拉充满生活气息,看上去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镇。 港口已停泊了大大小小数十只船,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盛大非凡的复活仪式,不少冥神奥西里斯的信徒都汇聚在此。 长途航行让大家都有些疲惫,卡尼体恤地给船员放假两天,但规定每晚必须回到船上休息,不得违反军纪,不得在城内留宿。 虽然没有欢呼雀跃,可跃跃欲试的眼神和轻松惬意的神情表明,大家都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港口道别之后,一群人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回到家乡,卡尼心情分外舒畅,自荐为导游,准备探望过姑母之后就带着殷黎他们在小城逛一逛。 “不如先随我到姑母家小坐一会儿,然后带你们去一家有名的餐厅吃午餐。”卡尼邀请道。 当年卡尼参军时,老姑母的视力就非常不好,老眼昏花的,经常把卡尼和表哥阿莱两个人看错了。 转眼八年过去,姑母的身体大不如前,还不如带着奈菲尔和她的朋友一起去探望一下,如果身体真有什么不适,有医生在的话,也能帮上点忙。 除了打算去神庙参加盛大的复活仪式之外,殷黎三人也没有其他安排,于是十分默契地点头同意了。 “那边一片木棚,是露天集市。这里的护身符非常有名,下午你们可以去转转。” “看见了吗?那个高高的建筑估计就是供奉冥神的新神庙了,我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有呢!” 一路上,卡尼简短地介绍着沿途的建筑和街巷,时不时讶异地嘟囔着家乡的大变化。 城内的街道古朴而规整,行政院、居民区、露天集市、宗教活动区……划分也很明确。 集市上摊位很多,街上的商店也不少,肉脯、面包铺、啤酒坊、纺织品店…..都在营业中。但卖家似乎心不在焉,既不吆喝,也懒得跟客户讨价还价。不像丹达拉的集市,还有妇女头顶着各种商品在人群中穿梭叫卖。 三三两两的顾客也不多言语,既不砍价,也不挑拣,买好东西就走人,似乎毫无逛街的闲情逸致。 街上的行人很少,大都蒙着头巾匆匆疾行。 照说卡尼四人也还算是比较醒目了。两个一米九左右的高大男子,一个象牙皮肤般的瓷娃娃,还有一个高挑的红发美人,走在街上回头率应该不低,可路人们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目不斜视地赶向目的地。 小城古朴典雅,却唯独缺了些生活气息,反而给人一种衰败落寞的感觉。 这氛围让殷黎也没什么心情左顾右盼了,跟着卡尼老老实实走着。还好阿卜拉并不大,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郊区。 “快到了,我姑母的家就在郊区,从小我们就在菜地里帮忙呢。”卡尼不禁加快了脚步。 视野忽的开阔了,空气更加清新。 尼罗河岸肥沃的土地真是名不虚传,黑乎乎泛着油光,可只有几小块绿油油的菜地点缀其中。 两三个农民在地里弯腰劳作,远处散落着矮矮的泥砖房,一头大黄牛趴在一个小水坑中,不停地甩着尾巴驱赶蚊虫。 “奇怪,现在是比尔特季,应该是菜农最忙的时候,怎么地里没什么人啊?”伊芙琳嘀咕。 “比尔特季?” “对啊,就是播种季,尼罗河泛滥的潮水去年10月就退去了,现在正是忙农的季节。” “喔…难道这里的农民换职业了?或者忙着祭祀?” 伊芙琳不解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 不一会儿,一座美丽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院子周围满是生机勃勃的花草,方形的水池里,数十条大大小小的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高大的围墙上绘制着几何图案,木制窗棂在大树枝丫间若隐若现。 这简直是花园别墅啊! 这些日子以来,还没见过谁家如此气派。普通人住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泥砖房,做饭都只能在顶层,别说还有花园、卫生间和浴室了。 想起德尔麦迪那村密密麻麻的小砖房,殷黎觉得心里的阴影面积又大了几平米。 卡尼站在水池边,有些困惑地左看右看,“记得就是这里啊,可三间泥砖房怎么变成宅院了。” 由于姑母在信中说表哥疏于农活儿,菜地都荒了,卡尼便认定家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毕竟种菜所得是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 可眼前的豪宅是怎么回事? 难道姑母他们穷困不堪,连房子和地都卖掉了? 第28章 冥王的猎物(一) 宅院四周,看不到任何一间泥砖房。 卡尼有些尴尬,主动邀请朋友到姑母家作客,现在却连住址都无法确认,让一干人都在烈日下暴晒… “你们稍等一会儿,我敲门问问。”卡尼无奈。 “没事,我们等你。” 正好再好好看看这栋宅院,殷黎一点也不着急。 三千年的风雨侵蚀,别说这种三层小别墅,就连埃赫那吞法老建造的都城阿玛纳,都已被尘土湮灭,只剩下完全看不出结构的土堆和泥柱。 在时间残酷的磨砺下流传于世的,多是以石头作为建材的大型建筑。 这种极具风格的泥砖别墅,在任何资料和文献中都没有见到过,真想进去仔细看看啊! 遐想中,突然一阵狗吠此起彼伏在耳边响起,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卡尼刚靠近围墙正中的矮木门,几只壮硕的大狗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狂吠着扑向来访者。幸好它们无法跃过矮木门,只能立起身子,双爪搭在门上嗷嗷乱叫。 “谁?”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不一会儿,房门内探出半个身子。 卡尼还没看清那个身影,就听见男子惊讶的声音,“卡尼,是你?” 拴好猛犬,男子打开矮门走了出来,伸出双臂一把抱住卡尼,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看来这个人就是卡尼的表哥了。 他穿着一条前襟带着褶皱的亚麻缠腰布,脖子上挂着一串明晃晃的项链。 虽然是卡尼的表兄,可由于个子不高,皮肤也较为白皙,看着反而比卡尼显得年轻。 见到兄长,卡尼也非常高兴,介绍了同行的伙伴以后,就带着大家跟表哥走进了宅院。 大厅比想象的还要华丽。正中间的圆形大木桌上放满了各色水果和鲜花,地上则铺着纸莎草和莲花图案的地毯。壁灯、壁画和超大的橱柜也显示出主人的气派和尊贵。 阿莱招呼大家在桌旁坐下,自己则坐在一张雕着精致花纹的木椅上。 这时,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孩端来了葡萄酒、鱼干和蜂蜜蛋糕,摆放好以后就站到阿莱身后,开始给他轻柔地按摩肩膀。 这完全是一个地主啊,怎么可能是菜农呢? 仔细看去,虽然阿莱的颧骨上仍有一些浅褐色的晒痕,但皮肤明显受到了很好的保养,尤其是一双手,除了粗大的骨节显得有些粗犷,白皙修长,几乎没有一处茧子。 “阿莱,你现在不种地了?”卡尼看上去也是满腹疑惑。 “早就不种了!靠种菜,几辈子也换不来这些。”阿莱双手一摊,难掩得意之色。继而拍拍身后侍女的****,示意她先下去。 “你呢?在军队怎么样?” “还好。你现在做生意吗?”卡尼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打破砂锅问到底。 “算是吧。跟着货船跑跑,混口饭吃!”阿莱似乎不想多说。 卡尼以为阿莱是顾忌殷黎三人,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便也转移了话题。 “怎么不见姑母?她出去了吗?” “喔,一个月前她就去河边的疗养院休养了,那里有专人照料,不必担心。 “姑母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没什么大碍。对了,你们打算待几天?”阿莱举杯,示意大家随意吃喝。 “祭拜完祖先和父母,等复活仪式结束就启程。” “不错不错,总算有机会回家来看看。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和这几位朋友今晚就住在这里?”阿莱真诚地邀请。 “不了,我们得按规定回船上去。”卡尼果断地说道。 阿莱耸了耸肩,有些遗憾地说, “那好吧,不过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吃本地的特色早餐吧,然后一起参加复活仪式。” 看来阿莱对卡尼说一不二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也不再强留。 酒过三巡,气氛也更为融洽了。 阿莱拍了拍手,侍女陆续端来烤鸭、炖羊肉、果子酒、热烘饼…. 客随主便,殷黎三人见他俩兄弟相谈甚欢,也就不再拘着,边喝酒边聊着航行见闻。 直到日落时分,才与阿莱一一道别。 ~~~~~~~~~~~~~~~~~~ 由于今天要参加盛大的复活仪式,殷黎出门前刻意用薄面纱蒙住了头脸。 一个黑头发白皮肤的亚洲人,在人堆里还是过于显眼。 自从在酒馆里听到关于黄金矿脉的诡异传说之后,殷黎平时行事更是多加了几分小心,尽量收敛起大大咧咧的作风,少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阿莱一大早就在港口等着他们了。 他显然是精心准备后才出门。宽大的白袍,红宝石腰带,脖子还戴着一种带状项圈,上面缀满了蓝绿色的石头,十分精美。除此之外,还刻意画了绿色眼影和黑色的眼线。 虽然扮相华丽,但殷黎觉得阿莱气色并不好。 白色的脸上,浅褐色斑块更为明显,还隐隐带着泛着青色。凹陷的眼眶下,两团黑眼圈比眼影还浓重。 那些喜欢泡吧刷夜的男同学,在周末结束后的第一堂课上,就是这副鬼样子。 寒暄过后,阿莱便带着卡尼一行人来到了露天集市上的一家烘饼铺。 又是烘饼! 殷黎瞬间没了期待,开始脑补由吐司片、烤番茄、炒蛋、培根和茄汁黄豆做成的典型英式早餐,再来一杯热咖啡就更棒了~ 可当一碗冒着汽儿的热汤端到自己面前时,扑鼻的香味让殷黎瞬间就把英式早餐抛到脑后了~ “这是本地最有名的鲱鱼汤,把烘饼泡在里面吃,非常美味!”说着,阿莱就将烘饼撕成小块,泡到了碗里。 “卡尼和我都很爱吃这个,只是小时候一年也吃不上一两次啊。”阿莱看看卡尼,感慨地说道。 这不就是鱼头泡饼吗? 在殷黎的记忆中,已经至少五六年没有吃过鱼头泡饼、羊肉泡馍之类的中式风味了,顿时食指大动。 先喝了一口鲱鱼汤,虽然鱼汤呈淡淡的乳白色,看上去很清单,但一点腥味都没有,鲜美之余,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虽然汤面上有一些星星点点的油花,但连喝几口也不觉得油腻。 “我们习惯将鲱鱼先用羊奶奶酪和其他酱料腌制几日,然后再用来做汤。” 卡尼数年没有尝过家乡美味,也顾不得烫,瞬间就喝光了一碗。 “非常不错!!”殷黎连连点头,拿了一块烘饼开始掰,准备饱饱吃一顿。其他人也不再说话,捧着汤碗大快朵颐起来。吸溜吸溜的声响此起彼伏。 突然,一阵恢弘优美的乐声响起。 只见邻桌的吃客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放下汤碗,一边抹嘴一边向乐声来源处跑去,原本热闹的烘饼铺一不会儿就只剩下老板和卡尼他们一桌。 “各位长官,仪式快开始了,我得赶紧过去!你们吃完就放那儿吧….” 话未落音,烘饼铺老板就一溜烟地跑了。 殷黎三人面面相觑,这个冥王的魅力也太大了吧! 第29章 冥王的猎物(二) 一行人匆匆赶到神庙前的广场,密密麻麻的信徒跪伏在地,还有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不断加入跪拜的行列,广场上好像覆上了一层寂静无声的白雪。 广场正中是一个用石头建成的圆形祭坛,三座巨大的石雕矗立在祭坛边,石柱顶端形似翼手龙,柱体却又像海马一样。祭坛正中心,一个圆形水池汩汩冒着蒸汽,四条逼真的眼镜蛇雕像竖立在池边,毒牙森森,怒张的大嘴里正喷射出一股股白色水柱。 十来个戴着胡狼头头盔的猛士,个个穿着闪亮的皮甲,一动不动地站在雕像旁,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 祭坛的台阶下,铺着长长的紫色地毯,一直通向神庙雄伟的塔门和幽深的门厅。 塔门旗杆上迎风飘扬的大旗,猎猎作响。塔门左右,各立着一个至少四层楼高的方尖碑,碑上刻满了铭文,金色的阳光洒在尖尖的石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刚瞧上一眼,殷黎的“职业病”就发作了,全神贯注地以专业眼光打量起这座恢弘的建筑来。 可惜啊,还是不能进去参观! 此时,殷黎完全忘记了女祭司不能吃肉吃鱼的残酷现实,悔恨没有早早想办法当个志愿者什么的混进神庙。 “各位,请跟我来,那边的位置更好一些。”见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卡尼的脸上闪过一丝自豪的神色,用手指着祭坛的方向。 大家跟着卡尼走到了祭坛左边靠前的位置,跪坐下来,等候仪式正式开始。 ~~~~~~~~~~~~~~~~~~~~~ 乐声陡然大盛。 两队身穿白色亚麻裙的女子从神庙里款款而出。 她们手里拿着竖琴、笛子,还有一些殷黎根本叫不出名的乐器,排列在祭坛两侧,专注地弹奏,有些人还在轻声合唱。 跪拜的信徒们直起身子,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神庙入口处。 接着,两个戴着头盔的男人从里面昂首走了出来。令人惊异的是,戴胡狼头头盔的男人左手拿着一个长棍,其上戳着一个骷髅头,右手则托着一杆黄金天枰。戴朱鹭头盔的男人则拿着放大好几倍的黄金芦苇笔和书册。 看来,他俩扮演的是负责亡灵审判的阿努比斯神和专司记录的智慧之神托特。 两位刚在祭坛旁站定,一个身形庞大的怪物就从幽暗的塔门里冲了出来! 殷黎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只见那怪物由鳄鱼头、狮子的上身和河马的粗壮后腿的组成,无比怪异。 伊芙琳见殷黎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知道她被这个怪物吓得够呛,侧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这是‘阿米特’,如果一个人无法通过阿努比斯神的审判,就要被它吃掉!” 壮胆仔细看了看阿米特,突然觉得这个仪式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时,一个高挑丰满的女子从塔门中款款走来。 她头上装饰着一对粗壮的牛角,牛角上还顶着一个明晃晃的大圆盘。脖颈、手臂、脚踝处都戴着金光闪闪的环饰。一片黄金软甲,遮住了半抹酥-胸,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腰间一条黄金锁链,束住前后两片半透明的白色亚麻薄纱,一双修长美腿若隐若现。 这美丽的女子一出场,就使得人群一阵喧哗。 “这是伊西丝女神,冥王的妻子。”伊芙琳也有些激动了。 待女神走近以后,殷黎才发现她一双手高举着黄金的太阳圆盘,一双手位于胸前合十,一双手握着一只足球大的黄金圣甲虫。 原来,从塔门里走出来的,不是一个“伊西丝”,而是三个! 殷黎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三千年前的古埃及有这等构思精巧的超级秀! 大二的时候,老爸老妈带她和弟弟去拉斯维加斯“见世面”,看过一场极具异域风情的KA秀,现在的感觉跟当时一样,惊为天人! 回味中,曲风突然变得低沉阴郁,充满腐败和死亡气息。女祭司们不再是将美好和欢乐洒向人间的天使,而是变身为可怕的潘多拉,空洞的眼神和憎恨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难道冥王要出来了?”殷黎偏头小声问伊芙琳。 “嘘~~”伊芙琳目不斜视地盯着神庙入口,不再说一句话。 讨了个没趣,殷黎只好强迫自己跟伊芙琳他们一样,尽量融入这种宗教仪式的神秘氛围中去。 一匹黑色的骏马,好像从黑暗中幻化而出,向祭坛小跑过来。它身上披着猩红色的绒毯,拉着一辆锃亮的单人金黄色马车。 一个高大的身影稳稳地站在马车上,他头戴白色王冠,手拿连枷和弯钩,宽大飘逸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刀刻般的五官透着王者的威严,剑眉入鬓,凌厉而妖娆。那冷冽无情的目光,让所有的灵魂都无法伪饰和遁形。 虽然此刻晴空万里,却能感到淅沥的冷雨一点一滴打在自己身上,寒彻肌肤。莫名生出的自惭形秽的感觉,既让人无法面对他,又恨不得永远仰视着他。 黑马打了一个响鼻,在祭坛前停下了,男人拾阶而上,慢慢地向祭坛中央的水池走去。 每走一步,世界就安静一分。 每走一步,人们的呼吸就深长一分。 乐声变得更为深沉,好像是人们压抑着渴求和煎熬的低吟和哀求。 男人走到水池边,伸出双臂,嘴唇翕张,似乎在念着什么。慢慢地,池中缓缓升起一只逼真精致的木船。三尺多长的船舷和桅杆上都包着一层金箔。 殷黎马上认出,这艘船就是传说中的“太阳船”。 与珍妮一起参观卡纳克神庙遗址时,对其中的圣船室记忆深刻,那里面就呈列着太阳船的残骸和复原图。 突然,一阵绿色的烟雾从眼镜蛇的毒牙喷射而出,弥漫在整个水池上空,男人瞬间隐没在绿雾中,消失不见。 突然,只听“呼拉——”一声,黑色斗篷从翠绿的烟雾中翻飞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便如一只巨大的蝙蝠趴伏在地上,不再动弹。 男人白皙的皮肤竟然全部变成了绿色,光滑鲜艳的豹皮紧紧裹住健壮的身躯,仿佛一只丛林之王登上了荣耀的宝座,矫健而威严地俯视着自己的王国。 他将连枷和弯钩放于祭坛上,伸出双臂,慢慢将金色大船举过头顶…整个人就像一座光芒四射的方尖碑,直指上苍。 第30章 冥王的猎物(三) 男人合上双眼,朝着太阳的方向微微扬起头,好像在全身心地感应着什么。 只有在他收起了那冷冽深邃的目光时,无形的压迫感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殷黎抬眼朝他看去,有若刀削斧刻的轮廓让侧脸更加完美…那神情淡漠疏远,拒人千里之外,却又纯净静谧,让人想起冬夜的清晨,那一片尚未踏上足印的雪地。 这时,忽然感到一抹凛冽桀骜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扫了过来,本能地想要低下头去,却怎么也移不开目光。仿佛黑夜掠过了他的眼帘,他的眸子就像彼此照耀的星星… 风停了,云驻了,男人满怀悲悯的目光缓缓扫过跪拜在他眼前的人们。 此时,两位男祭司抬着一个小小的黄金棺走到了他面前。 男人绕着黄金棺走了一圈,然后便将木船稳稳地放在上面。这样,太阳船便能托着逝者的灵魂升往天国。 乐声响起,祭司庄重地抬起黄金棺,一步一步走向幽深的塔门。 接着,男人走进水池中,弯腰掬起一捧清水慢慢饮下,随着他的动作,跪拜的人们开始跃跃欲试,慢慢向水池聚拢。 “仪式快结束了…”伊芙琳喃喃地说。 殷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看周围,几乎人人脸上都是如痴如醉的表情,心下才稍微释然了一些。 这时,从塔门里急急奔出两队“兽人”来,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头盔,有鸟有兽有虫,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迅速集结到祭坛的台阶下,列成一个方阵。 “这是?” “这是地下世界的42位神,每个死去的人都必须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无罪。” “……” “人们去世之后都得带上《亡灵书》,里面收集了很多魔法和咒文,就是用来应付这42位神的。” “……” 看来考试带小抄的办法,这么早就有了啊~! 只见那42位神举起双手,将冥王托举到方阵的最中心位置,整齐划一地朝塔门走去。 待他们消失在神庙入口,广场上的人们全都向祭坛涌来。 小小的水池旁,占得先机的人伸长手臂试图从中掬水豪饮,而只挤进来一只手臂的人,也要在池中搅合一番,将水悉数洒到自己头上、身上… “快!我们也去!”伊芙琳一看这阵势,赶紧起身拉着殷黎就往水池边跑去。 “等等!”巴塔急忙制止,一勾手,就将殷黎二人一把拽回怀里。 “怎么了?!”二人几乎同时问道。 “…不知道,觉得有些奇怪,卡尼他哥都没有冲过去,你们干嘛去啊?” 抬眼搜寻了几秒钟,只见阿莱站在拥挤的人群中,被往前涌的人撞得站都站不稳了,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卡尼似乎在跟他费力地说着什么,可他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水池,眼神空洞,似笑非笑。 一时间,三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打算先挤出去再说,身后就发出了一声巨响。 “哗——” 不知哪儿来的巨大水柱劈头盖脸浇下来,力道之大,居然震得脑袋一麻,身上立刻就湿透了!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水幕,豆大的水滴密集地让人视线模糊,浑身战栗。 心中大惊,“伊芙琳!巴塔~~!” 没人回答。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层厚厚的水幕,水花弹起,耳边轰鸣着瀑布倾泻而下的声音。 摸一把脸,用力甩掉掌心的水渍,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 ~~~~~~~~~~~~~~~~~~~~~ 室内燃着香烛,青烟袅袅,氤氲着淡淡的花香,大大小小的荷鲁斯之眼绘满了四壁。 烛光点点,洁白的亚麻香帐上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棱角分明的侧脸,天鹅般的眼眸,时而像浸在水中的蓝宝石一样澄澈,时而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危险而魅惑。绝美的薄唇,色淡如水,好像随时都会说出令人无法抗拒的话来… 地板上雕刻的朵朵莲花,鲜活玲珑,连花蕊也清晰可辨。男人温润如玉的脚边,匍匐着两个纤腰苗条的年轻女子。 “站起来。”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女子缓缓起身,仍是低着头,双手绞握在一起。 两条白色束带在胸前交叉而系,修长的脖颈下卧着纤巧的锁骨,凝脂白玉般的丰满半遮半掩,彩色贝壳串成的腰带让盈盈一握的纤腰更为娇美,及膝的白色短裙下,浑圆匀称的双腿亭亭玉立。 “抬起头来!” …… 一个含笑含俏,红唇微张,闪着诱惑的光。 一个气若幽兰,粉脸微红,温柔可人。 明明是两个气质、容貌迥异的女子,却都有着迷梦般恍惚的神情。 男人嘴角微扬,抬手勾起女人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眸深深望向自己…… ~~~~~~~~~~~~~~~~~~~~~ 片刻之后,两个雪白的身体痴缠在一起,发丝随意披散着,妖娆而狂野。 她们喘息着、扭打着、拥抱着…像要吞噬了对方,又像是难分难舍的恋人缠绵悱恻。 渐渐地,女子白皙的皮肤泛起了潮红,波浪般起伏的身影在洁白的香帐上舞动…两股间一朵朵暗青色的百合花随着她们的动作,若隐若现。 男人面冷如霜,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好像在欣赏陷阱中徒劳挣扎的猎物。 烛光陡然暗了一瞬,一个光头男祭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男人没有回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牢牢记住少女的体香,然后才意犹未尽地说道,“今晚,把她们送到达莉酒馆。” 男祭司应了一声,余光瞟了一眼纱帐,垂下头去。 看来主人的魅术又精进了,原来只是蛊惑女子引诱男人,现在竟然能如此…随心所欲… “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都已安排妥当。” “女人呢?” “已送到阿米特宫的房间,还没醒。” “给阿莱双倍酬金。” “是…” 男人转过身来,黑色长袍只用一根束带散散的系着,露出蜜色的坚实胸膛,几缕亚麻色长发散在肩上,一双细长的眸子灿若星辰。 祭司把头垂地更低了。 “舍娅说,那两个女人不错,你觉得怎样?”男人似在询问,又似低语。 祭司顿时感到一阵寒气深入骨髓,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回应,“那,那两位的确是绝色女子,只,只是,如果没有您的调教,她们也不过是即将枯萎的鲜花而已…” 调教? 男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词,眼中流露出主宰者的霸道和桀骜,俊眉一挑,嘴角扬起邪魅的笑意,“明早,我亲自去验货。” 第31章 欲之幻境(一) “巴塔……伊芙琳……等等我……” 擒着火把的魁梧男子健步如飞,仿佛没有听见自己的叫喊。 随行的高挑女子也没有回头,而是伸手挽住男子结实的大臂,瞬间变得轻盈如蝶,两人就像一对飞燕,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洞穴里,那一团簇簇燃烧的火光,渐渐化为一只萤火虫,消失在黑暗中。 “嗖——嗖——” 不知是什么东西,呼啸而来,擦过发丝和脸庞,留下穴居动物身上独有的潮腐味道。 奋力想要追着巴塔和伊芙琳而去,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得挪不开步子,猛一用力,却失去平衡重重向前跌在地上! 也好,那就爬吧! 两手死死抠住碎石,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寸一寸往前挪。 手机!对,还有手机! 抖抖索索地掏出背包里的手机,按了一下快捷键便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强光晃眼,等闭上眼之后再眯缝着睁开,眼前满是金晃晃的一片… 太好了!找到了! 殷黎丢下手机,就地抓了一大把碎金在手里,欣喜若狂。 历尽艰难,终于在金矿找到了金子! “奈菲尔,你在做什么?”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笑容凝固了,殷黎回头,一个白须老者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身形瘦削,空荡荡的白袍下好像藏着一个鼓风机,衣决飘飘,猎猎作响。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让自己有一种投入他怀里的冲动。 “父亲?” 殷黎惊讶于自己口中居然叫出这个称谓。 “好孩子,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老者慈爱而又略带责备地说道。 “可是,您费尽心血,不就是为了找到这些金子吗?” 殷黎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脱口而出。 老者无声地笑了笑,眼神变得更加温柔,“孩子,我费尽心血的事只有诊治病人,以及…照顾你。” 殷黎摇摇头,猛地举起双手,“您看,这么多金子,有了它们,我们就不用再过贫苦的日子!” 见老者没有认可,心中涌起无尽的委屈,发泄一般地大吼: “我再也不想待在工匠村,不想住没有浴室的房子!不想吃咯牙的面包!不想不想不想!!” 忽然间,双手被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抬起泪眼,老者刀刻一般的皱纹仿佛也染上了金色: “好孩子,这些你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得到。” ……殷黎垂下头:“…我偷看了你的日记本…” “没关系,孩子,对你来说,那里面没有秘密。”老者宽慰地拍了拍殷黎的肩膀。 手中紧握的碎金,慢慢从松动的指缝落下,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 突然间,一个阴森恐怖的声音从幽深的洞穴传来: “如果我是弱者,那么请消灭我;如果不是,我必叫你灭亡!” “嘶嘶——嘶嘶——” 无数小兽、飞禽从黑暗中仓皇而出。 “啊——”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是巴塔!惨叫一声接一声,夹杂着女子无比惊恐的呼救。 殷黎似乎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或者,是磨牙的声音,惊恐之下,想要紧紧抓住老者的胳膊,却摸到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转头一看,双手握住的,分明是一只黑乎乎的巨钳,根根毛刺扎进手掌,一阵钻心的疼! 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发现两只挤在一起的黑眼珠如一滩死水,牢牢锁定了自己,下颔上两只小钳子上下挥舞,不断钳食着地面爬过的老鼠。 “呀——!”触电般抽回双手,一阵恶心涌上来。 头皮忽然感到一丝凉意,抬头望去,只见一根一尺多长的尖刺正悬在头顶,末端还挂着粘稠的液体,慢慢往下滴着… 蝎,蝎子王…… “啊!——” ~~~~~~~~~~~~~~~~~~~ 迷梦中的巨大恐吓,让殷黎全身猛一抽搐。恍惚间,隐隐觉得滚烫的手腕上传来阵阵清凉,好像戴着一枚玉镯,又好像缠绕着一束柔软顺滑的丝带,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我在哪儿? 巴塔呢?伊芙琳? 半梦半醒间睁开眼,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面前依稀是一张绝美而冷峻的脸。 雕像一般清晰的轮廓,斜入鬓边的眉眼,一双星眸泛着蓝宝石般的光彩。近在咫尺的距离,浓密的睫羽几乎触碰到了自己的鼻尖,目光如炬,灼得呼吸都炽热起来。 在憋闷得有些难以忍受的时候,身子忽的被抱了起来,这才张口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随着扑面而来的异香,一团鲜嫩细腻的东西滑入口中,驱散了唇舌间淡淡的血腥味,入口即化的美妙在唇齿间留下无尽的回味。 可脑袋仍旧闷痛,痛到无法完全睁开双眼,直到腕间的那抹沁凉滑到了额头,滑到了脸颊,滑到了耳后… 沉沉的困意袭来,合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那张绝美妖冶的脸。 ~~~~~~~~~~~~~~ 半响,男人收回抚在女人额头的手。 冰冷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体温,原本过于苍白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粉红。 吃下迷药的人通常会神志不清地折腾一整夜,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被喂服“圣羹”——一种由毒蘑菇和特制药剂混合而成的食物,能让人产生光怪陆离的幻觉。 这种幻觉由人们内心的欲念和邪恶引发,无情地撕毁他们用来伪装的面具,释放出最为隐秘和原始的本性。 嫉妒、贪婪、怨恨、痴狂…种种欲念,都逃不过他——冥王乌瑟斯大人的法眼。 作为阿卜拉城的实际统治者,乌瑟斯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猎物们”的欲望,让他们体会到进入“天堂”的美好,从而出卖灵魂,变为他手中的玩偶和工具。 可眼前昏睡的这个女人,却让他产生了疑惑,以至于等不到第二天清晨,便在深夜前去一探究竟。 通过寝宫四壁上绘制的荷鲁斯之眼,乌瑟斯窥视着阿米特宫房间内的一切。 昨晚,那些被送到阿米特宫的人,大多意识恍惚地做着癫狂的事。 只有这个女孩,安静地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时而平静地呼吸,时而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好像激烈地对抗着什么。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只有进一步解读她的幻象,才能了解地更多。 乌瑟斯俯视着眼前沉睡的女人,突然觉得舍娅有些言过其实。 这些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眼前这个绝对算不上一等一的美女,论容貌身材,甚至还不如刚刚送去达莉酒馆的那两个。 可为什么,觉得她有些特别? 饱满的额头,微微上挑的眉毛和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般女人少有的倔强和刚毅;可那挺秀的鼻梁和圆润的脸颊,却又散发着天真和柔美的气质。瘦削的身形弱不禁风,却挺拔修长,像一把未开刃的宝刀,静静地等待出鞘的那一刻。 真是特别,特别到自己都有些舍不得让她去蛊惑别的男人…… 乌瑟斯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女人的手臂,划过她如青葱一般的指尖... 这个女人,我要了! 第32章 欲之幻境(二) 大多数画家笔下的雾都伦敦都是神秘而冷酷的,泰晤士河水被涂上厚重的铅灰色,天空因大雾弥漫而变得冰冷而阴霾。 可在殷黎眼中,伦敦绝对是自己最爱的城市之一。 沿着福尔摩斯和华生走过的路在大街小巷穿行,乘着红色双层公交车沿途欣赏五光十色的街景,在宏伟的威斯敏斯特教堂缅怀最后一位沉睡在此的王妃戴安娜,或是带着素描本走进那一座座令人惊叹的博物馆… 可最喜欢的,还是与雷姆教授沿着泰晤士HN岸散步。这种机会并不是很多,可仅仅一次,就爱上了南岸的风景。 在街角买一杯卡布奇诺,慢吞吞地走着。熟悉的路线,熟悉的风景,可今天的心情,却比最阴霾的天空还要黯淡。 …… 昨天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无声地下着,雷姆为殷黎撑着伞,伞是黑色的,裙子也是黑色的。 这是导师第一次主动约她,不是喝咖啡,不是去散步,也不是在办公室讨论下一篇论文的构思。而是,在这样一座幽静的墓园,看望他去世的妻子——安娜。 在精致的墓碑前轻轻放下一束白色康乃馨,殷黎无言地注视着那块小小的安息之所,心如乱麻。 为什么他眼里偶尔流露的深情总是有一丝躲闪;为什么他有时会突然沉默,欲言又止;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时间走得累了,让人睡着了就不想再苏醒……”伤感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原来,他永远无法忘掉她,而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和悲伤——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们始终不曾停留在同一个路口。 ……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走着,脸上一片冷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内心近乎歇斯底里地呼喊,喉头却哽咽地僵硬酸涩。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殷黎才从河边的护墙上抬起头来,可眼前却不是熟悉的河景,而是一面斑驳的墙壁。 一位白胡子老人躺在自己面前的木床上,奄奄一息。 “奈,奈菲尔…”老人颤悠悠地抬起手,竭力想要抚上女孩的额头,“不要哭…咳咳…记住,记住我说过的话…” “不,父亲,不要离开我。”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猝不及防地袭来,只好紧紧抓住老人的手,直到他那粗糙的大手逐渐冰冷,逐渐僵硬。 ~~~~~~~~~~~~~~~~ 透过荷鲁斯之眼,乌瑟斯看见沉睡中的女孩慢慢坐了起来,迷蒙地双眼低垂着,盯着身上的薄被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起身下床,轻轻走到矮柜前,将一瓶鲜花捧在手中,默默地放在了墙角。 怔了一会儿以后,女孩瘦削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双手掩面抽泣起来。接着,她猛然转过身,趴在床边嚎啕大哭,喃喃地唤着“雷姆…雷姆…”,语不成声。 显然,她已经出现了幻觉,虽然猜不出具体情景,但乌瑟斯肯定,这样绝望的悲伤一直被她封存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直到现在才冲破封印,汹涌而出。 除了失落和悲戚,看不出她脸上还有别的神情,好像世间万物已经消失,只留下无尽的悲哀。 她口中呼喊的,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也许是她的爱人,也许是她的亲人。难道,她内心深处就没有其他渴望,仅仅只是需要爱吗? 回想起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位妙龄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抽泣着,叫着自己的名字,她淡金色的长发上似乎都凝结了化不开的水气,…可没有爱,她现在不也成了一个无坚不摧地斗士? 嘴角扬起一丝嘲讽,一种难以揣摩的神色在乌瑟斯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可以给你一切,但唯独不会给你,爱。 …… 女孩仍不知疲倦地哭着,恸哭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如同一只迷途的小兽,伏在草丛中****着伤口。 …… 这么能哭?? 观察了太久,乌瑟斯感到脖子隐隐有些发酸,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低阶祭司刚刚呈上来的物件,仔细看了起来,扉页上赫然写着:“喝过尼罗河的水,就一定会回到埃及。” ~~~~~~~~~~~~~~~~~~~~~ 握着塞尼德冰冷的手,刺骨的寒冷瞬间就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殷黎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终于大叫了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自己趴伏的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塞尼德的身影。 环顾四周,美轮美奂的壁画,精致的木制家具,五光十色的珠宝和首饰随意堆放在梳妆盒里,衣柜里是一排排飘逸的白裙和头巾。整个屋子都点缀着奇香扑鼻的花草果实… 这,这不会是梦吧? 使劲掐了掐大腿内侧——疼! 对抗着麻木的双腿,挣扎着爬起来坐到床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短衫和阔腿裤已经变成了一袭轻薄的长裙。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阿莱的家吗? 不对,我们没有在他家留宿… 捂着闷疼的脑袋仔细回忆,殷黎终于想起了奥西里斯神庙前的仪式和祭坛。 最后的意识,迷失在那排山倒海般扑来的池水中。 巴塔他们呢?卡尼呢? 如果这不是梦,那之前诡异的金矿和蝎子王又是这么回事?和雷姆一起悼念他的亡妻又是真是假?为什么,又会梦到塞尼德临终前的情景? 一想到这些问题,头越发地疼,殷黎赶紧揉了揉太阳穴,推测关于塞尼德的部分,可能是原主奈菲尔的记忆。其他的,也只能解释为梦了。 不管了,先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房门没有锁,殷黎轻轻推开门,发现有一条铺满地毯的走廊。 急急忙忙,边走边看,可似乎一直在绕着圈,经过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紧闭的房门,又回到了原点。 只好慢慢再走一圈,突然发现除了一个双开的大门以外,其他所有房门都一模一样。大门看上去非常厚实沉重,上面是一朵朵玫瑰的浮雕图案,门缝中,依稀透出黄澄澄的亮光。 伸出双臂发力一推,立刻就被闪耀夺目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等适应了过来,才发现眼前别有洞天。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极尽奢华,应有尽有。 除了一桌桌丰盛的美酒和美味,造型漂亮的小温泉正喷着洁白的水花,圆形的泳池四周,河马形状的石雕吐出一股股水柱,热气蒸腾。 所有的地方几乎都被五彩缤纷的花草簇拥着,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大大的秋千椅…雪白的小兔蹦来蹦去,还有猫咪在藤蔓上伸着懒腰…数十个莺歌笑语的美貌女子穿梭其中。 像误入仙境的爱丽丝,殷黎双眼炯炯,嘴巴都合不拢了。 第33章 陪我演戏(一) 哪怕是众星璀璨、美女如云的“维密秀”,也比不上殷黎眼前所见的十分之一。 步入这个极尽奢华的绚丽花园,就像饥寒交迫的人突然吃了一大口黄油,全身上下濒临僵死的细胞瞬间又活了过来,沉浸于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女人们个个身形曼妙,姿容绝尘,随处可见的鲜花在她们的韶华青春面前也黯然失色。 她们有的在桌前优雅地品着美酒;有的在梳妆台前精心描画眼影,头上插满了精美绝伦的首饰,有的甚至十个手指上都戴着珠光宝气的戒指;有的在试穿精美时髦的裙子,可身上已经套了三四件还舍不得脱;还有的在侍弄花草,有的则缓缓走进温泉,惬意地搅弄洒满玫瑰花瓣的水波…… 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样专注,可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空洞和迷离,别说快乐和幸福,任何情绪都感觉不到… 虽然有着傲人的身材,女人们的体态却像体重严重超标的人一样,动作僵硬迟缓,好像关节都生了锈似的,犹如一群美丽的提线木偶! 想到这个,殷黎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在这时,一个高挑的红发女子从眼前一闪而过。 伊芙琳!? 心头一阵狂喜,殷黎赶紧绕过女人们,沿着墙边向那个身影跑去。奇怪的是,即使很小心,还是跟其中一个女子四目相对了,可对方完全视自己为空气,连眼神都没有聚焦… 眼见红发女子拐进了一个由木架和葡萄藤搭成的小凉棚,殷黎也赶紧跟了进去。 果然是伊芙琳!虽然凉亭里的光线不如外面明朗,可伊芙琳的样貌怎么也不会认错。 正准备上前问问她怎么回事,就见眼前的女子猛然揪住几片叶子,发了疯一般奋力撕扯,不一会儿凉亭里的好几条葡萄藤就变得光秃秃了。 殷黎吃惊地看着伊芙琳,自从认识她以来,她一向冷静理智,无论什么时候都像姐姐一样,处处为大家细致周到地考虑。现在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发脾气? 似乎发泄地累了,伊芙琳颓然地跪了下去,双手捂着脸,呜咽着,“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却不碰我?为什么?” 一阵嚎哭过后,伊芙琳抬起头,原本幽怨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和愤懑,随手抓起地上散落的树叶又开始撕扯,“我才不给你写信!你就孤独地在地狱煎熬吧!….十年了,十年啊!呜呜,为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丑?是不是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 伊芙琳来回就这么几句话,一边抽泣一边哭诉,最后连嗓子都嘶哑了,还颠来倒去地说着。 殷黎看呆了,难道伊芙琳口中所恨的人,就是她丈夫?可他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回想起这一路,伊芙琳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怎么会如此恶毒地诅咒他下地狱? 再仔细听了听伊芙琳的哭诉,殷黎突然猜到了八九分。也许他们的感情是很深厚,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丈夫从来没有…… 想到这里,殷黎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从巴塔口中得知,伊芙琳14岁就嫁给了书记员,当时书记员已经快60了,可他俩的感情完全没有因为这么大的年龄差逊色半分。 哎…不知道伊芙琳是不是梦见了她丈夫,想起了伤心事。不过,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痛,伊芙琳若是因爱生恨,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只想赶紧过去抱着伊芙琳好好安慰她一番。 忽然,凉棚外传来一阵阵娇俏的嚷叫,花园中的虫鸣鸟叫似乎也被惊扰,拼命叫了几声之后就悄无声息了。 转过身,殷黎猫着腰将头凑近木架之间的缝隙,朝外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花园里多了三个戴面具的男人。 戴狗头面具的男人孔武高大,一身腱子肉,只是胸间几道明显的疤痕让他显得有些野蛮,让人感到不安。 此时,他正往美女堆里扎去,粗鲁地掰过女人们的肩膀上下打量,但凡不满意,就狠狠将人一推,弃如敝履,再也不多看一眼,女人们就是因此发出娇嗔和惊呼。 戴老鹰面具的男人身材瘦长,却腆着一个浑圆的小肚子,一双手臂尤其修长,一直垂到膝盖处。他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一个个女人面前,悠悠地抬起她们的下巴,玩味一般地看好一会儿,时不时还伸手抚摸一下她们亮泽的长发,然后再绕着将她们细细打量一圈。 虽然他不像狗头男那样粗鲁,可殷黎的心却随着他的动作一步步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凉棚里面缩了缩,唯恐他们发现自己。 第三个男人戴着雄狮面具,抱胸站在水池旁迟迟没有动作。魁梧健硕的倒三角体形让人想起了泳届男神宁-泽涛…因为弯曲着臂膀,厚实的胸肌和鼓鼓的大臂尤为明显。紧实的六块腹肌下,两条深深的人鱼线在白色褶皱缠腰布的边缘隐没,标准的九头身身材均称优美,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突然感到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殷黎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平息了一下呼吸。回头看看伊芙琳,折腾累了的她已经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噗通!噗通!” 伴随着重物落水的声音,一嗓尖叫把殷黎惊得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只见狗头男已拽着一名金发女子双双跳进了温泉池中。 溅起的水花瞬间将两人淋湿,池中的泉水也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波接一波地溢出来。女子尖叫连连,却看不出丝毫的害怕和抗拒,任由男子扶着纤腰浸在水中,好像那尖叫只是为了做足戏码而已。 湿透了的亚麻裙近乎透明,紧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躯上,狗头男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伸手“刺啦“一下撕裂了那片薄纱,女子先是楞了一下,接着就慢慢解开了男子的缠腰布… 鹰头男见状,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仰头喝了一口葡萄酒,一把拉过身旁醉态可人的女子,伸嘴堵住了她的唇瓣,强行将酒灌入…女子不过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被鹰头男翻身压在了大桌上… 其他的女人们,仍旧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见惯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戴雄狮面具的男子仍然巍然不动,厚厚的面具下透出一道凌厉的光,一一扫视着花园里的一切。 天呐!原来是在狼窝里! 殷黎闭上眼,胸口猛烈起伏,惊骇地几乎瘫软在地上。脑子里一时混乱不堪,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 被下药了?是谁?昏迷前除了鲱鱼汤没喝过别的! 卡尼?不像,他得带我回去复命! 阿莱?可…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为了矿脉图?还是别的? 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现在该怎么办?——装疯???卖傻???扮丑??? 耳边的充斥着萎靡而销-魂的声音,殷黎闭上眼睛拼命捂住耳朵,努力平复狂跳的心。 突然,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逐渐迫近…一抬头,一对属于狮子的,王者般的眼睛出现在面前。 第34章 陪我演戏(二) “啊——”还没出声,刚张开的嘴就被男人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 “想活命就不要出声。”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殷黎楞了一下,继而轻轻点头,表示自己会很好地配合。 很奇怪,他的语气让人无法反驳,而他的声音则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信任,扑通乱跳的心也恢复了一丝平静。 男人拿开手掌,欺身向前,“按我说的做,你可能有机会逃走。” “为什么是我?”现场有几十个女人,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了她? “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只有你反应最大,这说明你有可能是唯一清醒的人。”男人低声而快速地说着。 当想明白他指的“视而不见”是什么,殷黎仿佛又听到了外面夸张的叫喊。 抿了抿嘴,殷黎回头看了看仍在沉睡的伊芙琳,担忧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的朋友现在神志不清?” 男人似乎没想到躺椅上的女人跟这女孩还有关系,点了点头, “恐怕是这样。她应该也被喂服了“圣羹”,这种食物会让人产生幻觉,表现出内心最隐秘的欲望和邪念。然后,有人会利用这些,逐步达到对人们精神上的控制。” 原来,伊芙琳刚才的疯癫情状是致幻剂所致,那么花园中形似木偶的美女也不难解释了。 “是冥王?”殷黎略微思考,说出了这个名字。 面具后的眼神露出一丝赞许,“对,主谋就是冥王的扮演者乌瑟斯。” “乌瑟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财富,或者别的野心?目前还不太清楚。总之,他看中的人,就会被带到这里,通过蛊惑和筛选,男人会被训练成冷血杀手,女人会成为专门为他窃取情报的风尘女子。” 没想到,只是随卡尼回老家探探亲,居然被这么恐怖的黑涩会暗算了… “那…这儿是?”殷黎转了转眼珠,看向了木架的缝隙。 “这里被他们称作玫瑰大厅,按想象中天国的样子布置而成,每个女人都能在这里得到向往的一切,以至于她们在半梦半醒中,以为听命乌瑟斯就能在死后升入天堂。乌瑟斯还暗中安排一些政-客贵族来此…” 怪不得他们都戴着面具,穿着一样的缠腰布,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是怎么知……” 一句话还没问完,身子就腾空而起,180度旋转之后,就被狮面男打横抱起。 “你…” “装睡!”耳边响起低沉而清晰的命令。 殷黎想都没想,直接闭眼,脖子一歪,窝进男人厚实而温暖的怀中… 顿时,强有力的心跳声,像小鼓一般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一股清新的草香钻入鼻孔,忍不住轻轻加深了呼吸… 他并没有用力抱紧自己,好像只是轻轻托着,那样轻,那样稳… 有那么一刻,殷黎觉得自己并没有装睡,而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 “呵!亚洲妞儿,还挺会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昏迷了?他喜欢在尸体上干事儿吗?” “哈哈…” 看来这两个“兽人”已经完事儿了,居然跑过来看热闹…说这话的,应该是那个狗头男,喉咙里好像堵着一口痰,如此恶心的声音跟他的形象还真搭。 原来…他是看见狗头男他们走过来,才抱起了自己,假装选好了女人…继续贴在狮面男的胸口,他的心跳还是稳健如常,听不出一丝紊乱。 不知道怎么的,殷黎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自己已经心如鹿撞,这位却稳如泰山… 对那两个“兽人”的调侃充耳不闻,男人径直向前走着,不多一会儿,男人停下脚步,把殷黎轻柔地放在了宽大的秋千椅上。 殷黎眯起眼睛,只见秋千架上爬满枝蔓和藤叶,其间插满了红黄白三色花朵,俨然像一个小小的闺房。 这个念头忽然让殷黎觉得有些窘迫,自己的卧室除了老爸和弟弟以外,还真是没有别的男人进过。 这个角度看去,男人的身形格外伟岸挺拔,可还没有回过神,这身影就像一座大山压了下来,彻头彻尾覆盖了自己。 殷黎微微吃了一惊,刚本能地挣吧了一下,就听到男人果断地说,“陪我演戏。” 翻了一下白眼,意识到那两位“兽人”可能还在附近“观摩”,殷黎顿时如僵尸一般直挺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可身上,感觉不到一丝重量,原来男人早已将双肘撑在身侧,整个人都悬停在自己上方,两人几乎没有一处身体接触。就这样,借助秋千支架和藤蔓,将两人巧妙地隐蔽起来。 一丁点豆腐都不吃的男人,应该不多…可姿势这么标准的平板支撑,他能坚持多久啊…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狮面男才缓缓开口,“我是一个草药商。在阿卜拉住了接近一个月才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草药商?他身上好闻的清爽味道更浓郁了。只是…草药商都时兴练块儿吗?怎么看都不像文绉绉的商人。 “当时与我一起参加仪式的还有三个男子,他们在哪儿?” “应该跟你们一样,在小房间被喂药以后,去了荆棘大厅。” “那边…你去过吗?是不是…惨不忍睹?” 玫瑰大厅已经如此荒谬,一群神志不清的男人又能干出什么好事? “不知道。”男人的声音突然有些生硬,“我是花了大价钱才能到这儿来的,那边,不可能进去。” 听出了弦外之音,殷黎突然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此时,秋千椅突然晃悠起来,虽然幅度不大,但上下轻微的震颤和一左一右钟摆荡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可支架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猛然想到这可能是面前这位刻意营造出来的“效果”,殷黎顿时觉得好尴尬,别过头去,无法再直视眼前这个金晃晃的大面具。 …… 药效还未散尽,困意总是持续不断地袭来,好像只要不说话,就会立即昏睡过去。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殷黎听见自己嘟嘟囔囔地问道,“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救…” 就在七魂六魄即将从身体里飞出去的一刹那,猛然感到头顶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啊——唔…唔…” 痛呼还未发出,嘴唇已被堵住。后背被一只灼热的大手捧着,脑袋也被一只大手擒着,而唇上的力道,也更加霸道,更加执著。 混蛋!%¥#@&??%* 意识陡然清醒了,小宇宙完全爆发了! 这哪儿是演戏??不知道借位啊?!先是突如其来的刺痛,接着还肆无忌惮地强吻。 居然假戏真做!殷黎真是快要气疯了!之前想象过无数初吻时的情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臭-流氓!混蛋!先前关于狮面男美好的形象轰然崩塌—— 殷黎用力把头扭向一边,使出全身力气猛推男人的胸膛,对方却纹丝不动。反手一掌,掌风刚刚触及面具的边缘,手腕就被牢牢捏住了。 第35章 陪我演戏(三) “哈!哈哈…还挺烈?是不是药灌少了啊?” 一听到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殷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噗地一下就软了下来,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继续装睡。 表面上迷迷蒙蒙不清醒状,心里恨得牙痒痒,“臭变-态,没事儿老盯着别人看干嘛啊!滚~滚~滚!” “滚!”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话的人好像并没有发怒,可空气却瞬间凝固了,好像下一秒,多嘴的人真的会被揍得满地打滚。 殷黎吓了一跳,乍一听到“滚”字,还以为是自己没控制住发出了心中的呐喊,镇定下来才意识到原来是狮面男发飙了。 能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这样做不怕得罪人?不怕吃不了兜着走?管他呢,又不****的事!刚才的账还没跟他算清楚呢!… 想到这里,殷黎猛然意识到,刚才那一吻,可能只是做给鹰头男看而已… 他那么机敏,有人走过来的话,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何况那时自己正要大叫…..吻的时候,他嘴巴紧紧地抿着,老老实实完全没有别的企图,身体全程紧绷,眼睛也使劲儿闭着……怎么搞得好像反而是我占他便宜呢?! 气消了一点点,殷黎突然好想掀起那金面具看看,这人是不是在脸红。 鹰头男似乎楞了一两秒,怒极反笑,“…哈哈哈哈~~”,直到笑完了,才阴狠地问道,“臭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是——死人!” 秋千陡然一颤,几乎同时,眼前一空,狮面男已不见踪影。 急忙转头,只见他已蹿至鹰头男身边,正将他缓缓拖向靠里的一个隐蔽角落。后者双手软垂,鼓胀的小肚子似乎也塌陷了下去。 殷黎有点懵,这变-态是晕了还是死了?才几秒钟功夫,这人怎么做到的? 慌忙回头搜寻狗头男的踪影,依稀看见他正躺在较远的一个软榻上,一名短发女人坐在上面,蹦地像一头鹿。 赶紧别过脸来,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狗头人没有察觉这边的情况… 可…下一步该怎么办?? 意识到狮面男的强大,殷黎又惊喜又害怕。如果他愿意帮忙,救出伊芙琳和巴塔他们的希望就更大。可如果,他只是个冷血的商人,自己岂不是又落到他手中… 纠结间,狮面男已用花草枝条将鹰头人草草盖住。 等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再次闻到他身上的青草味道时,自己的右手中已经多了一枚细长冰凉的物件。 “时间不多了,你得抓紧。用这枚贝壳针在你朋友的头顶上扎一下,放血出来,这样他们的神智恢复地会快一些。”狮面男似乎有些微喘,语速也提高了一倍。 低头看去,掌中躺着一根五厘米左右的白色细针,举到眼前仔细一看,细针隐隐泛着银白色光泽。 “…刚才你就是用这个扎我的?” “嗯…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男人的声音忽然有些暗哑。 废话,用这么尖的针扎,能不疼吗?扎你一下试试? “……可我以前扎过自己…好像,好像没太大感觉。”男人继续。 被噎地说不出话来…… 看眼前的女孩嘴角一撇,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刹那间雾气腾腾,一脸委屈的样子,男人忽然有些心疼和不忍,伸手抚上殷黎的头顶,用手指轻轻拨开乱蓬蓬的头发,看了一小会儿,才如释重负地说道,“没事,流的血不算太多。” 不提还罢,说起这个,殷黎立刻感到头皮又痒又麻,一股细细的液体正顺着脑袋慢慢流下来。 “……麻烦你下次动手之前,先打声招呼。”虽然狮面男的温柔举动让心里暖了一下,殷黎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你是指扎针,还是……” 男人的手僵在了殷黎耳旁,深邃的眸子飞出狡黠的笑意,这防不胜防的炫目光采让殷黎怔了一怔,忘了反击刚才他那故意的挑衅。 笑起来的眼睛这么好看,面具下的脸又会是什么样? “……那个人,死了?” “嗯。” 殷黎心下一惊,一言不合就杀人?天呐,千万别看到他的样子,免得被灭口。 见殷黎神色大变,男人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微一沉吟,说道,“以他过去犯下罪行,上法庭的话,恐怕早已被判十次死刑了。” “……” 男人似是觉得气氛有些微僵,不再说话,伸手从头发里抠出两个小瓶子来。“这是一些草药,喝下去有助于缓解头痛头晕。” 原来那头浓密的披肩发是假的…不过也是,有钱人时兴戴各种精美的假发,他浑身上下也之后那里可以藏东西了。 “喔…谢谢了!”殷黎伸出手,可手指刚触到男人手中的小瓶子,那只大手就像大蚌壳一样突然合上,将自己的手包裹在他温暖柔软的掌中。 心脏突突突狂跳了两下,想用力抽出手来,完全是白费力气… “希望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短暂的沉默后,男人低沉而清晰地说。 “…..” 呵呵,心中干笑了两声。没有电话电报手机,没微信没ins没脸书,不知姓甚名谁不知住址…茫茫人海能再见面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就当是一句客套话吧,刚才自己也不过是纯抱怨而已…并没想着再见面…殷黎有一点赌气地想。 “乌瑟斯每天都会去神庙一段时间,暂时监视不到房间内发生的事。外面只有两个巡逻的祭司,注意避开。”男人说着话,缓缓放开了殷黎的手。 “狗头男坚持不了多久,他一走,你就得赶紧去找你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他……会马上走?” “他刚才喝的酒里已经被我下了药,很快就会感到体力透支。” “…那你…不跟我一起吗?”殷黎突然觉得很没底气,就拿一根针去美女救英雄? 好像看穿了殷黎的心思,男人犹豫了一下:“其实…你也不必非去冒险,我已有安排,最终这里的人都会被救出去。只不过他们清醒得早的话,更有利于逃走。” 看着男人的眼睛,殷黎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可一想到朋友们的癫狂情状,以及还要继续被喂食迷幻剂,就一分钟也不想耽误了。 “我会去!”殷黎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去把你的包偷回来,物归原主。” 殷黎这才想起,帆布背包早已不在身边…虽然背包很重要,但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觊觎里面的东西。他说物归原主,就一定会物归原主。 “找到同伴以后呢?没有武器,不知道路线,我们逃不出去…” “回到这里隐蔽起来,等我来找你们。” 说完,男人将手搭在殷黎肩上,重重一按,“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要帮我?…” 此时此刻,殷黎突然想知道,对他来说,自己是不是一个特殊的原因… “…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在帮我,帮这个城市,复活。”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殷黎一眼,便装作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向门口走去,经过木桌时还顺手拿了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真是影帝的料,有始有终的…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虽然他刚才的回答出人意料,也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可殷黎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第36章 一针见血 “帮这个城市复活……” 回想着狮面男的话,总觉得他怎么也不像一个单纯的商人。不仅对乌瑟斯及其组织了如指掌,还身怀绝技气度不凡,对整个事件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在谋划一个重大的救援活动…… 银针已被掌心渗出的汗水浸润地如一条泥鳅,一不小心就会从指间溜走。握紧手中的针,好像武士握着最后一把锋利的宝剑。 大不了,遇到情况就装疯卖傻! …… 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隐蔽,殷黎只好继续趴在秋千椅上等待时机,既担心狗头人不停地寻欢作乐,又担心再进来其他的“兽人”…… 正着急,忽然听见“啊”的一声娇呼。 只见狗头男猛地把身上的女人一把推了下去,骂骂咧咧地坐了起来。 费了半天劲,狗头男才系好了缠腰布,似乎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跌坐在软榻上歇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朝大门走去。 …… 机会来了! 耳膜边似乎擂起了小鼓,心跳快到要憋着一口气才能控制住。才几秒钟功夫,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头顶正中又痉挛似的痛了一下。 虽然大厅内并没有“兽人”,但殷黎还是装作神情恍惚,梦游般飘进了小小的凉棚。伊芙琳仍然蜷缩在躺椅上,眉头微蹙,眼角还挂着未干透的泪痕。 这么长时间,她的姿势都没变,可见药劲儿不小!见好姐妹在梦里都噙着泪,殷黎心里一阵难过,赶紧走过去,左手捂住伊芙琳的嘴,防止她痛得大叫出声,再按着狮面男所教的方法,用右手食指在她头顶正上方仔细寻找那一处凹陷的位置。 扎不扎得准不好说,扎了她会不会醒也不好说,殷黎紧握贝壳针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犹豫害怕过。 深深深呼吸,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极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殷黎一咬牙,朝着早已看了几十遍的位置用力扎下去… 头骨很硬,扎下去的瞬间,贝壳针似乎就要断掉了,赶紧收回后半截力道。只见一股殷红立即从肉眼看不见的针眼冒了出来,几缕红色的发丝马上就被染得更红… 虽然不晕血,可毕竟是自己亲手扎的,殷黎还是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在裙子上撕了块比较干净的亚麻布捂在了伊芙琳的头顶。 可,伊芙琳没有痛呼,也没有醒来,还是娴静地昏睡着…别说睁眼,卷翘的睫毛连颤都没有颤一下。感觉时间好像在故意跟自己作对,每一秒都极其漫长,殷黎一会儿看看伊芙琳,一会儿看看外面,唯恐有什么人又闯了进来。 …… 突然,伊芙琳的喉咙好像动了一下,嘴唇也微微张开了。殷黎欣喜若狂,赶紧扶住伊芙琳,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又是揉太阳穴,又是掐人中,再一次用尽毕生所学。 终于,伊芙琳慢慢睁开了眼睛,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奈菲尔。 ~~~~~~~~~~~~~~~~~~~~~ 半小时后,殷黎和伊芙琳已经出现在了荆棘大厅的门口。 由于在玫瑰大厅外没有发现其他通道,殷黎怀疑厅内可能会有暗道通向别的地方。果然,在大厅最里面的一小排无花果树盆栽后,发现了一扇朱红色的拱形小门。 门外也是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一眼望去,尽头处便是与玫瑰大厅一模一样的环形设计,可以说是完美的对称结构。 ……. 轻车熟路地找到刻有荆棘浮雕的大门,却没了推开它的勇气。 玫瑰大厅的一幕幕闪回在脑海,要是这里面的一群男人也是赤身果体,疯疯癫癫……殷黎使劲甩了一下头,想要把脑海中闪现的画面甩出去,可它们偏偏像牛皮糖一样顽固难缠…… 还没准备好,伊芙琳看了看走廊,一咬牙推开了厚重的大门,“巡逻的祭司应该快过来了,抓紧!” 就佩服伊芙琳这股决断劲儿,殷黎点点头,跟了进去。 “吱呀——”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慢慢合上了。 …… 与玫瑰大厅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这里简直是一个晦暗阴森的岩洞。 大厅四角放置着四个大陶盆,里面的树枝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绘着无数兽头人身的怪物,或鏖战,或舞蹈,或纠缠…在火光的映照下,所有的形象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好像随时都会从天而降。 大厅内到处都是带刺的枝条和仙人掌,只消看上一眼,就想把手脚都缩到衣服里去!粗重的木架环绕墙壁而设,插满了石斧、长矛和木棍,全都斑驳残旧,沾满了血迹或是锈迹,地上还散落着不少已经损坏的武器。 唯一与玫瑰大厅相似的,是好几张大桌上都堆满了美酒美食、五彩斑斓的宝石和碎金。 男人们全都赤果着上身,只穿一条白色缠腰布。有的在酒桌旁喝得酩酊大醉,有的抱着大盆食物胡吃海塞,即使干呕不止还是不断地往嘴里塞着。 吃东西还好了,有的人居然往嘴里一把把地塞着碎金和宝石,而他旁边则躺着早已口吐白沫的人…还有的三三两两扭打在一起,或把对方摁到火盆中,或死命咬下对手的耳朵,或断手断脚地躺在血泊中惨声哀嚎…… 被眼前炼狱般的情景吓得不轻,两个女孩赶紧挽着手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看来他们也已经产生了幻觉,变得更野兽一样。”伊芙琳的眼中透着恐惧。 “太可怕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巴塔他们!”虽然不想再多看一眼,但殷黎还是用力揉了揉眼睛,想要把那些面孔看得更清楚一些。 搜寻比预想的要困难十倍! 既需要靠近男人们仔细辨认,又唯恐他们突然发狂伤害到自己。疯癫中的人,力气比平时还要大几分,这些男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孔武威猛,恐怕一挥胳膊就会把自己抡出几米开外。 殷黎和伊芙琳两只眼睛当八只用,绷紧了全身,就像两只敏捷的兔子,在男人堆里窜来窜去。 “他在那儿!”伊芙琳小声惊呼。 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背对着她们坐在地上,后背上犬牙交错的疤痕在火光下尤为狰狞。 第37章 以柔克刚 男子垂着头,两臂交替抡起,好像在费力地砸着什么。 两人立即快步向男子走去,还没靠近,就被眼前的景象骇出一身冷汗! 巴塔正骑在一个男人身上,铁锤般的拳头狠狠击打着对方的头部,如果还能说那是头部的话…...躺在地上的人早已僵死不动,额头深深凹陷下去,血肉模糊。拳头每落下去一次,都有一团团红白色相间的黏液四面飞溅开来… 一阵干呕袭来,殷黎强行忍住别过头去的冲动。 巴塔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仍然怒视着胯下的人,眼中迸射出凶残狂热的光,咽如焦釜,滋出沙哑干涩的诅咒:“迪亚斯,我饶不了你!…下地狱去吧,永世不得重生!我打烂你,打烂你!…” “巴塔…”伊芙琳几乎哭出声来,“仇恨…仇恨把他变成了恶魔。” 殷黎感到心脏抽搐了一下,好像有一把锋利的锯子在心尖上来回拉扯,乌瑟斯的手段真是恶毒之极! 定了定神,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或许有效的办法。 “奈菲尔,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啊…...”伊芙琳深知巴塔天生神力,在这种情况下,别说靠近以后用针去扎,就算站在几尺开外都有可能被误伤。 “伊芙琳~~~~~!” 正在发愁,就听见一嗓极具穿透力的喊叫在耳边骤然响起。 伊芙琳吓了一跳,自己就在奈菲尔旁边,她叫这么大声干嘛?? 伊芙琳的名字,好像一个休止符,让挥汗如雨的巴塔猛然止住了动作。悬在空中的拳头,像极了一颗滴血的心脏。 …… 巴塔一动不动,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呼吸却一次比一次短促,整个人就像一个破了洞的风箱,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终于,悬着的拳头慢慢垂了下来,原本直立的脊背也逐渐弯成了一张弓,背后的疤痕仿佛又放大了几分。 大叫伊芙琳的名字虽是一招险棋,但殷黎还是有几分把握。 巴塔变得如此暴戾,多半是因为在幻象中看到了仇人迪亚斯,鞭笞之耻激发了他内心的仇恨,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仇恨所有人。何况,在巴塔心中,有个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只要想办法吸引到巴塔的注意力,尽量让他平复下来,自己就可能一击而中。 拽了一下尚在惊愕中的伊芙琳,殷黎抬手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抚摸了几下,就像在爱抚一只可爱的猫咪。末了,又指了指巴塔,然后就朝巴塔身后轻轻地走过去。 伊芙琳何等聪明,马上领会了殷黎的意思。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故意龇着牙夸张地笑了笑,待调整好表情,就向巴塔面前走过去。 “巴塔~~”伊芙琳轻轻唤着,声音温柔地滴得出水来。 眼前的身形一震,豆大的汗滴洒落。 “巴塔,是我,我是伊芙琳,….” 当伊芙琳走到巴塔面前,看到他有些失神却仍透亮的眼睛,所有的紧张和恐惧都消散了.......第一次,觉得巴塔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茫然失措…此时此刻,只想给他擦去血污和汗水,只想拥他入怀,只想握住他的拳头,让这双手不用再为了保护她们伤痕累累… 14岁时,当她离开故乡孟菲斯走进荒漠中的德尔麦迪那村,孤独和忧郁让她整整十天闭门不出,直到邻居家那个壮得像小牛一样的男孩,将他亲手雕刻的花岗岩护身符送给了她。 自那时起,每当她心中涌起对未知的恐惧,护身符就会带给她安慰和平静…..就像现在她希望带给巴塔的一样。 伊芙琳轻言细语地唤着,伸出双臂向巴塔靠拢。那款款深情的眸子,迷人的微笑,还有夜莺般动听的嗓音…她就像淤泥中一株娉婷而立的红莲,华丽而不失清雅,卷舒开合向晴空,完全让人移不开目光。 殷黎也看得痴了,虽然已经挪到了巴塔背后正中间的位置,却迟迟没有下手。 摸出贝壳针,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演练下一步: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横扫,勒住巴塔的脖子,双腿盘上他的腰尽力钳制住他,右手猛刺头顶上方的穴位,齐活儿! “伊,伊芙琳?…”巴塔猛一开口,把殷黎吓了一跳,拿针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伊芙琳惊喜地笑了,弯月般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她平时并不常笑,看上去略显严肃,眉间总有一丝忧郁时隐时现。巨大的反差,越发让她此刻的笑容如同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璀璨夺目地划过天际,让人生出一种虔诚的喜悦来。 伊芙琳走上前,轻柔地握住了巴塔的拳头,然后看着殷黎轻轻点了下头。 时机成熟了! 殷黎吸一口气,按脑海中演练的动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像一个半大的小猴子找到了出生的大树无比眷恋,殷黎死死攀住巴塔结实的身躯。可巴塔身上的汗就像润滑油一样,即使用尽全力也阻止不了下滑的趋势。 几乎在殷黎蹿上来的同时,巴塔虎躯一震,全身肌肉立时绷紧,猛然抽出伊芙琳手中的拳头,一个肘击就想重创身后的突袭者。 “巴塔哥哥!!”清脆焦急的声音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趁巴塔楞神的功夫,殷黎继续大声说道,“我要看小矮人演戏!你得背着我!” 撞向自己侧腰的手肘猛然收住了攻势,殷黎赶紧添油加醋,“巴塔哥哥,你忘记啦,村里的大个子都欺负我,抢了我占的石凳!你把他们全赶跑啦!” 男人没有展开下一步攻击,而是疑惑地转过头来,“奈菲尔?” 情急之下,殷黎想起了原主的记忆第一次显现的情景——那是在帝王谷的陵墓中命悬一线的时候。实在没辙,只能用回忆刺激巴塔。 伊芙琳捂着嘴,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当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后,也赶紧上前,想要确认巴塔是否真的恢复了神智。 “……奈菲尔,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小母牛一样沉?” 巴塔大梦初醒似的,使劲拍拍脑袋。 第38章 隐形的打手? “你才是牛…” 看在巴塔还不是很清醒的份儿上,殷黎暂时原谅了他这个极为不恰当的比喻,悻悻地从他背上跳下来,扯了扯皱成一团的裙摆。 巴塔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堆上,惊骇之极,两腿一软出溜下来,“这,这个人是我杀,杀的….?” 看着巴塔错愕惊慌的神情,殷黎实在不忍心说出实情,装作找草药瓶,避开了巴塔的目光。 “不是你!是暗算我们的人杀的!”伊芙琳坚定地看着巴塔,轻轻地说。 巴塔不相信似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眼中满是悔恨和自责,喃喃自语,“我,我不想杀他….” “巴塔......”殷黎多么希望那肉堆只是一个人偶。 伊芙琳赶紧走到不远处的大桌旁,拿回一坛啤酒,然后扶着巴塔的手腕,将酒缓缓沿着他的双手浇下去。一股股淡黄色的液体不断冲刷着那血红的污迹,浓重的血腥味也渐渐淡了。 像是在给一个新生的婴儿洗澡,伊芙琳是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几分钟后,伊芙琳用裙摆擦干巴塔的手,望着他的眼睛,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巴塔,相信我,不是你的错。” 巴塔攥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了,看着满是薄茧的手掌,深深叹了一口气,接过殷黎递给他的草药,一口喝光。 “这里是冥王乌瑟斯的地盘,复活仪式结束后,我们就被他的手下弄到了这里。”伊芙琳抓住重点简单解释道,“整件事太复杂,我们也没有彻底弄清楚怎么回事,等救了卡尼再细说吧。” 巴塔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怀疑是卡尼的表哥暗算了我们。” 听他这样说,殷黎和伊芙琳才觉得真正把巴塔从死神手里抢过来了,彻底松了一口气。 “嗯,我们会弄清楚的…感觉好些了吗?” 伊芙琳用力撕下一块裙裾,轻柔地给巴塔擦着身上的污秽。 “好,好多了…” 巴塔看了一眼伊芙琳露出来的圆润小腿,说话就不由自主结巴了一下。于是有些窘迫地伸手握住伊芙琳的手腕,从她手里拿过布团,自己擦了起来:“我们先去找卡尼吧。我敢打赌,他表哥阿莱肯定不在这里。” ~~~~~~~~~~~~~~~~~~~~~~ 为了加快速度,殷黎三人大概划分了一下搜寻范围,就开始分头行动。 殷黎细细回忆了一下卡尼的样貌特征,发现除了身高之外,他最有特点的居然是一对大大的招风耳。常年的军事训练,也使得他的身材健硕结实,就算是在人堆里,也比较显眼。 脑海中好像出现了一个素描本,刷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了卡尼的形象,殷黎随手抄起身边的一根短木棍,慢慢靠近目标,一个一个地排除。 互相厮打叠成一座肉山的,目测身高都不超过175厘米,没有卡尼。 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觉的,掰起头来一一看过,不是卡尼。 武枪弄棒自嗨的,赶紧跳开远远望去,与其说在练武不如说在跳舞,肯定不是卡尼。 至于搂在一起卿卿我我的,皮肤比自己还白,卡尼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给漂白了啊。 ……一圈看下来,排除了近二十个人,可能卡尼不在自己负责的这片区域吧。 抬眼搜寻巴塔和伊芙琳的身影,不经意发现对面的兵器架在微微颤抖。 后面有人? 殷黎握紧木棍,在大陶盆里引了一点火种,借着光向兵器架靠拢过去,插在上面的武器震颤得越来越剧烈,自己的心也随之狂跳起来。 先将燃烧着的木棍伸过去,没有动静,这才壮着胆子朝架子后一看,一团黑影正靠在上面瑟瑟发抖——这不是卡尼是谁? “卡尼,卡尼?”殷黎又惊又喜,赶紧抽掉几个兵器扔在地上,从架子下面钻了过去。 眼前的男人抱紧双臂,靠在兵器架上簌簌发抖。 看到殷黎出现,卡尼好像受到了极大惊吓,眼中流露出惊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抖动地更加剧烈,“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受不了了…” 殷黎大惊,“卡尼,你怎么了?我是奈菲尔。你还认得出吗?” 卡尼猛地往后一缩,趴伏在地上,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喉咙里发生呜呜的声音,仔细听才发现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们不是说投降了就不会杀我们吗?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的虐待我们?…你们杀了我吧,把我的舌头割下来,把我的手割下来,献给你们的法老,哈哈哈哈…” 殷黎完全不明白卡尼在说什么,更猜不出他此时出现了怎样的幻觉,听起来似乎与战争和俘虏有关。 “魔鬼…你们是魔鬼……把人吃得一块骨头都不剩…我,我跟你们拼了…” 卡尼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看不到一丝惊恐,只有无限的绝望和仇恨。 殷黎以为卡尼要扑上来,一惊之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可下一秒,卡尼以弓起背,像一只虾米一样捂着肚子抽搐起来。几秒钟后,卡尼大叫一声,又捂着胸口倒向另外一边。接着又站起来向后倒去,不断地哀嚎,不断地求饶…. 殷黎看得目瞪口呆,举起火把仔细看,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在他们俩中间。可卡尼的表现,却明明像是在被痛打。 抬眼,无数怪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自己,无数血盆大口和森森獠牙似乎要扑向自己,在火光的映照下,墙壁上的神与兽开始扭曲,变形,而卡尼的影子,就在他们的包围中翻滚、挣扎…… “走开~~~走开~~~~” 冲着卡尼的方向,殷黎举着火把左右挥动,试图驱散无形的敌人。恐惧,就像一只只黑色的蚂蚁逐渐爬满了四肢和身体。 “奈菲尔!奈菲尔,怎么回事?” 毛骨悚然的嚎叫和殷黎惊慌失措的身影,把巴塔和伊芙琳引了过来。 “有人,有人在打卡尼,一直在打他!”殷黎语无伦次。 巴塔和伊芙琳一时弄不清状况,只见卡尼已经躺在地上翻着白眼,细细白白的沫子也从嘴角慢慢溢出。 “没事,没事的~~奈菲尔,我们来了!”巴塔没有去管卡尼,夺过殷黎手中的木棍递给伊芙琳,然后一把搂过殷黎,紧紧地抱住。 “她被吓坏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伊芙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冲到卡尼身边仔细查看,惊喜地说:“他身上没有伤!” 巴塔的安抚让殷黎回过神来,听到伊芙琳的话,有些诧异地跑到卡尼身边,仔细查看刚才他用手捂住的胸口和腹部。不可思议,的确看不到任何伤痕,可卡尼刚才明明在被胖揍啊,那惨状绝对像是在被群殴。 “没受伤也好,先想办法让他尽快清醒!”巴塔急促地说道。 第39章 卡尼的噩梦 三人合力,顺利地给卡尼喂服了草药。人高马大的卡尼蜷在巴塔怀里,不再歇斯底里地喊叫,一双眼睛像备受折磨的动物,呆滞而空洞。 “卡尼……”确定卡尼的目光对上了自己,殷黎继续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我问你话,是就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好吗?” 卡尼盯着殷黎看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还认得出我们吗?”——点头。 “你还记得是怎么来这里的吗?”——摇头。 “那,你还记得阿莱吗?” 听到这个名字,卡尼怔了一下,继而点了一下头。 “我觉得卡尼应该恢复神智了,只是还很虚弱。”殷黎对巴塔和伊芙琳说道。 “嗯,这草药效果不错,我有体会。”巴塔顿了顿,对卡尼说道:“我们找遍了这里,并没有发现阿莱。” 卡尼闻言又是一怔,有气无力地说:“……他,他不在这里?” 伊芙琳见卡尼终于开口说话,也忍不住问道:“复活仪式结束的时候,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卡尼看了一眼伊芙琳,闭上眼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他说,他说……我不用再在军队出生入死,可以跟他一起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阿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只是因为思念自己的兄弟,希望他退伍回到家乡吗?可见他断定复活仪式结束之后,卡尼就不会再回到军队。可留下来做什么呢?商人?如果是这样,与卡尼商量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下药?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兄弟被乌瑟斯害死? 想到这里,殷黎也有些迷惑了。 “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我就有点头晕脑胀了,有没有可能是阿莱在鲱鱼汤里下了药?”巴塔沉不住气了。 刚说完,就感到卡尼哆嗦了一下,连连摇头:“不,我不相信,他不会对我们下手。他有什么理由下手?” “……卡尼,先冷静一下……” 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没用,殷黎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建议道,“不如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回到玫瑰大厅等待草药商的接应吧!”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地方,当即同意了殷黎的建议。巴塔把卡尼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站了起来。 “等等,我们得先伪装一下。”殷黎边说着边环视四周,发现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动物装饰。 几分钟后,一个河马男和一个野驴男搂着两位妙龄女子走出了荆棘大厅。 ………… “无论在玫瑰大厅看到什么,都不要慌乱,演好各自的角色。” 去往玫瑰大厅的路上,殷黎想起狗头男和鹰头男的放-荡,忍不住叮嘱了一番。 “如果乌瑟斯回了寝宫,岂不是能监视到我们?”巴塔低声说道。 “是的。” “那要演到什么程度?” “……” 听巴塔这样问,殷黎忽然想起了狮面男有力的心跳和厚实的胸膛,心跳骤然加速,有些心虚地答道:“你和伊芙琳商量着来吧……” 一句话出口,四个人都沉默了…… ~~~~~~~~~~~~~~~~~~~~~~ 重回玫瑰大厅,殷黎突然有了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短短一小时之间,就在天国和地狱走了一遭。每个身在其中的人就像一支支苍白的蜡烛,被欲望之火烤炙得柔软服帖,等待着乌瑟斯可怖的双手任意捏成他想要的样子… 不由感到脊背一阵发冷,要不是为了救巴塔他们,恐怕自己也绝无勇气在这种地方多待一秒,宁愿昏迷不醒,也比看到这噩梦般的景象好得多。 厅内暂时没有进去其他人,巴塔和伊芙琳进了凉棚,殷黎和卡尼则坐在了秋千椅上。 还没有落座,卡尼便警觉地看到了墙边花草丛中露出的那只脚,殷黎只好简要地给卡尼讲了下这只脚的主人是怎么找死的。 “奈菲尔……谢谢你。”沉默了一会儿,卡尼突然郑重其事地说。 转头看看身边的驴头,奈菲尔又想起了帝王谷里那只不肯就范的倔驴,微微一笑, “不用这么说,换做是你,你也会去救我们的。” 驴头重重的点了一下,“奈菲尔……其实,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你是指,在荆棘大厅里……?” 殷黎有些不解,卡尼的诡异行为不都是幻觉引起的吗? 卡尼摇摇头,直直地看着放在腿上的手,说话很慢,像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四年前,我们在沙漠发起了一次针对贝都英人的突袭。那次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我们毫不费力地就俘虏了整个部落。” “按规定,所有俘获的财物和俘虏都要交给军队处置,俘虏一般会作为奴隶在集市上被卖掉或者留在军队服杂役。可当时的突击队头子对贝都英人极为仇视,便下令将男人们捆起来打,把女人……” 说到这里,卡尼绞在一起的手青筋暴起,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我那时还只是一名步兵,无法阻止他们,只好视而不见。可第二天清晨,我就被一声声惨叫惊醒了。冲出帐篷,才知道士兵们把几个贝都英男人全部埋在沙里,只露出了一个头。” “……” “一个士兵正用匕首一刀一刀,慢慢地在俘虏的头皮上划着,鲜血不住地从头顶淌下来……惨叫就是那个人发出来的….” “……太惨无人道了,难道埃及人对俘虏都这样残忍吗?”殷黎气愤难平地问。 虐待俘虏可以说自战争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存在,甚至在21世纪的局部战争中还存在着令人发指的虐-俘事件。对这种惨无人道和践踏人类文明的行为,殷黎一向是极为痛恨,有一次还参加了反对虐-俘的游行。 “不,不都是这样,埃及军队里有一部分人是雇佣军,他们有的是战俘、有的是罪犯、有的是奴隶…总之,非常复杂,也很不好管理。对贝都英人下手的,就是雇佣军。” 卡尼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吓坏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想要制止那个士兵,却被他们讥笑为胆小鬼,假惺惺……他把匕首塞到我手里,逼着我去割另一个俘虏的头皮。” “我扔掉匕首,跟那个士兵打了起来,可他们一拥而上,把我制服了……他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和手,用刀把另外几个人的头皮都削掉了……” 太可怜了,要是我被这样,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也比任人宰割好。殷黎叹了口气,被迫做出违心的事是多么无奈和痛苦啊,卡尼其实更可怜。 “……奈菲尔,你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有多折磨人吗?……很多天过去了,我还是整晚整晚做着噩梦,一闭眼,就看见那些男人和女人绝望恐怖的眼神。” “嗯,我明白……”殷黎用力握住卡尼微微颤抖的手;“你尽力了,卡尼,这不是你的错。” 原来,虐-俘事件发生后,卡尼长年经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这种想要赎罪的心理和无望的悔恨,导致在他的幻觉中,自己变成了一个任人殴打的俘虏。 卡尼没有做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十分疲惫地说道:“也许,阿莱说得对,我该离开军队了……” 没想到卡尼会冒出这个念头,殷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去旁边的木桌上拿来两杯葡萄酒,借酒消愁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卡尼,喝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战争是残酷的,每个卷入其中的人不过是庞大机器上的一个小零件而已,命如草芥,身不由己。 第40章 逃跑计划(一) 呷着葡萄酒,转过头看了看凉棚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巴塔和伊芙琳躲在顶里面了。挺好,这样还免去了“演戏”的麻烦,巴塔真是多虑了啊。 还没回头,就听见“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名胡狼头的执戈卫士大步走了进来。 不是狮面男?! 这一惊非同小可,殷黎条件反射般地扔掉杯子直接躺到卡尼的大腿上,眯着眼睛继续观察士兵的举动。卡尼立即会意,假意伸手抚摸殷黎的头发,身子却向秋千椅后面缩了一缩。不清楚士兵的来意,只好处静观动。 好在玫瑰大厅的女子有二三十人之多,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并不是很显眼,只要士兵不马上冲过来,还是有时间思考对策的。 两个士兵似乎没有发觉有何异样,不慌不忙地向大厅中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身边的女子,有时还勾起她们的下巴仔细看上两眼,好像只是在例行公事。 殷黎和卡尼只能凭着听觉判断他们的位置,不多一会儿,就感觉到两个士兵已经来到了秋千椅附近,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但这显然不是因为郎情妾意的缘故。 突然,一个士兵像是发现了什么,向秋千椅旁的花草丛大步走过去,蹲在了那只苍白的大脚旁。士兵辨认了一下,似是吃了一惊,三下五除二地,就将覆盖在上面的花花草草扒开了。很快,一个硬邦邦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 殷黎和卡尼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但也不能继续装作视而不见,只好娇呼一声,从卡尼腿上弹了起来,好像刚从暧昧的情味中惊醒,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藏着一个人。 卡尼站起来,抱起殷黎就往凉棚那边走,粗声粗气地抱怨:“搞什么名堂?!打扰老子的好事!”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卡尼脚步一顿,冷哼一声,仿佛压制着满腔怒火:“坏了我的兴致,倒还来找我的麻烦?活腻了?!”也不等士兵回应,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忽听耳边一阵疾风,接着,肩膀一沉,一个冰冷坚硬的事物架在了上面,余光一瞥,铜戈锋利的刃正微微闪着寒光。 “叫你站住,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以卡尼的身手,对付这两个士兵应该问题不大,可此时横抱着殷黎,又未占得先机,情况实在不妙。 正僵持不下,忽然听见“咣当”一声,一个金属物件砸到了地上,铜戈也随着这一声响从卡尼肩上斜斜滑落下去。 卡尼狐疑地转过身,发现一名士兵已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头上的面具也歪斜到一边,露出噙着鲜血的嘴角。另一名士兵仍然执戈而立,好像倒下去的同伴跟他毫无关系。 眼前的士兵高大魁梧,身穿皮甲和白色缠腰布,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殷黎有些诧异,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士兵将铜戈放在地上,轻松地将不省人事的士兵拖到了鹰头男的身边,然后熟稔地重新布置起花草来,将两人掩盖得密不透风。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殷黎不禁睁大了眼睛,溜下地来。 摆弄好花草,士兵径直向殷黎二人走过来。 卡尼赶紧拉住殷黎的胳膊,想要把她拽到自己身后,却发现刚才还像鸟儿一样轻盈的女孩,现在就跟一块石墩似的,怎么拉都拉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士兵已牢牢拽住了殷黎的手臂。 “不要跟我抢——她等的人是我。” 霸道的语气中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温存。这语气、这声音就算只听过一次,也会让人难以忘记。 “是你?”虽然这样问了,可殷黎心中已经知道答案。 男人没有回答,胡狼头面具后似乎又飞出狡黠的笑意,一眨眼功夫,自己就被拽入了带着草药香味的温暖怀抱。男人似乎要随时扛着自己飞奔似的,手臂揽得这样紧,导致自己的尖脚几乎都离开了地面。 卡尼愕然,怔怔地问道,“他是草药商?” 此时此刻,殷黎只想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顾不上回答,窘迫地点了点头。男人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牢牢把着殷黎的腰一点儿也不妥协,沉声问道:“他是谁?” “他是卡尼!”殷黎有点气急败坏。 闻言,男人深深看了一眼卡尼,手臂一松,把殷黎稳稳地放了下来。 呵——警惕性这么高,还把卡尼当成了恩客?殷黎有些哭笑不得。 “一共四个人?”男人侧头问殷黎,一副不打算理卡尼的样子:“你其他的朋友呢?” “在凉棚里,我去叫他们过来。”卡尼似乎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赶紧找了个活儿,一转身就跑了。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殷黎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胡狼头面具不如雄狮面具帅。 “怎么?觉得这面具丑?”男人突然开口。 “......谁有功夫想这个......”殷黎一副被抓了现场的窘样,“我们一会儿怎么逃出去?” “那我还是换回原来的面具怎么样?” 这姑娘一紧张就会转移话题,每次都惹得人想故意逗逗她。 “……随便你……” 执着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气定神闲的,看来他对越狱这件事胸有成竹啊。想到这里,殷黎也放松下来,转身看了看凉棚那边,巴塔三人正往这边跑来。 回过身,赫然发现这位已经换回了雄狮面具,还脱去了身上的皮甲。看着眼前这一身蜜色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殷黎只觉得呼吸一滞。 “现在我要演草药商了。”狮面男耸耸肩,把一个包袱扔到大家面前,里面是一些衣物、面具和其他小物件。 “男人换成胡狼头面具,穿上皮甲,伪装成士兵。女人换上干净的衣服,大家动作快点。”狮面男吩咐道。 ...... 五分钟后,大家换好了行头,一行人鱼贯而出。殷黎和伊芙琳一左一右,走在狮面男两旁,巴塔和卡尼手持长戈紧跟在后。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殷黎觉得有必要知道整个的逃跑计划。 “从这里的密道走到神庙的侧门,那里会有人接应。” “密道?” “对,乌瑟斯每天都从密道进入神庙。”狮面男顿了顿,“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41章 逃跑计划(二) “……万一碰到他了怎么办?” “不会,他每天都会在神庙待一段固定的时间,从信徒口中收集有价值的情报。”狮面男很有把握地说道。 “可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在没有手表和时钟的年代,要做到这么精确太难了吧。 狮面男没有说话,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陶罐模样的东西,举到殷黎眼前,“有这个水钟,就可以准确计时了。” 水钟一般为古埃及的天文学家、医生、建筑师等专业人士使用,殷黎只在博物馆见过,但那个文物与一个汤碗差不多大,眼前这个却只有核桃大小,上面拴着一个红色的亚麻细绳,玲珑可爱,比什么瑞士名表有趣多了。 还没看够,狮面男就把手钟重新挂在腰上了。 “对了,我的包裹……”殷黎想起了自己的帆布包。 “已经让人放到我的商船上了,那里更为安全,等离开这里我再还给你。” “好的,非常感谢。” …… “在埃及,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早就嫁人了,你是做什么的?” 狮面男云淡风轻地,就问出了这么一个具有查户口性质的涉及他人隐私的以及冒犯女性的问题。 怎么?就算在古埃及,女性12岁就可以嫁人,那也不代表所有的女人都应该这样啊!觉得我是剩女还是剩斗士啊?言下之意是我应该早点嫁人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随便出来瞎晃悠是吧!再说了,他怎么看出来我没嫁人呢? 这样嫌弃的语气,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迅速脑补了一堆反击的话,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我是医生……将来,可能,也许会是吧。”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为什么在他面前这么没底气?对自己简直失望透顶! “喔?医生?”狮面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得罪了某人,反而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了看殷黎,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似的,重新打量了一番。 “那——我们岂不是很配!” “咳咳!——咳咳!——”巴塔和卡尼都听不下去了,火冒三丈地在后面狂咳以示警告。 意识到这一点,狮面男继续云淡风轻,“喔,你们不要误会,我是草药商,你是医生,很好。” “我看你倒不像个商人,说说看,你都给乌瑟斯提供些什么东西?”伊芙琳问到了关键所在。 狮面男似是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说,“全埃及最上等的金合欢!要知道,这里的用量不是一般的大。” 金合欢?这么好听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可伊芙琳没有做声,也没有再问,殷黎有些沉不住气,又赌气不想跟狮面男说话,慢腾腾挪到伊芙琳身边,想知道这草药商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还记得达莉酒店吗?”伊芙琳悄声说道。 “当然记得。可那跟金合欢有什么关系?” “达莉酒店除了卖酒,还免费提供这种药剂。简单说,金合欢是一种植物,把它的刺磨碎以后加入蜂蜜和枣调,可以用来避-孕。” 殷黎有点懵,转念一想,也难怪,这里对金合欢的需求当然很大了,而且还必不可少,怪不得狮面男能在阿卜拉城混得开。可做生意也要挑一挑客户吧?挣这种黑心钱还好意思鄙视我? 回到男人左边,殷黎摸出那根贝壳针举到他面前,一脸嫌弃地说道,“还给你!” 狮面男也不推辞,拿起贝壳针就别到了假发里。 一路再也无话,几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一面巨大的石墙面前。 石墙上的浮雕表现仍是地狱审判的情形,威严的冥王,一丝不苟查看心脏重量的阿努比斯神,书写着数字的托特神等,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狮面男从包袱中依次拿出四个黑色石柱,一个个严丝合缝地插入浮雕上四个空洞的立柱上。 “杰德柱形护身符……”伊芙琳对殷黎低声说道:“这是与冥王奥西里斯密切相关的一种护身符,象征着他的脊梁和肋骨,代表着持久和稳定。” “每个石柱的上部都略有不同,在这里是被用作了密匙吧?”殷黎心里不禁感叹这个设计还真是精妙。 当最后一个石柱“咔”的一声嵌入石墙,随着一阵喀拉拉的摩擦声,石墙一分为二,向两边滑开。 ~~~~~~~~~~~~~~~~~~~~~~~ 重见天日,殷黎闭上眼,微微扬起头,双目中那一片橙红,像极了BJ香山的红叶,热烈而娴静,雅致又娇艳。 空气、阳光、自由……像溺水后沉浮数次终于冒出水面的人,用鼻吸气完全不够用,于是微微张开嘴深深的呼吸,迫不及待想要把在阿米特宫里吸入的香味腐味一股脑儿荡涤干净。 风拂过,发丝痒了脸颊,裙摆在脚边跳舞,就是在走出德尔麦迪那村的那一刻,殷黎也从未有过如此激动。 睁开眼,神庙依然恢弘,可高高在上的众神,为什么对眼底下的罪恶视而不见? 在阿米特宫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小伙伴们已被折腾地面容憔悴,精神不振。此时在蓝天白云之下重获自由,一个个两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接应你们的人还没到,你们认识回港口的路吗?”狮面男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认识!”巴塔和卡尼几乎同时回答。 “那好,你们先回到自己的船上,如果有需要,拿着这个去找带苍蝇标志的船,上面的人会帮你们!”狮面男边说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金色的挂件。 “你去哪儿?”殷黎感觉到了一丝告别的气息,终于绷不住主动问道。 转过身,狮面男看着殷黎,把金色的挂件套进了她纤细的脖子,仔细调整了一下,让那枚精致的挂坠垂在了低低的领口。 狮面男似乎非常满意,温柔地说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别担心。” 本来不担心的,经他这样一说,殷黎突然觉得脖子上沉甸甸的,就跟此刻的心情一样。 抬头望向他的眼眸,深沉如一片波澜不惊的海,闪耀其中的光芒,犹如偶尔掠过水面的优雅的海鸥。 “……多保重。” 手心里握着的小挂坠已经被捂热了,殷黎才说出这三个字来。 正准备鼓起勇气问问草药商的名字,就发现眼前那双美瞳里已没有了自己的身影,仿佛跃过了自己的肩膀看向远处,目光瞬间变得阴沉而凌厉。本能地想回头看看狮面男看到了什么,就被他猛然拽向身后,力道之大,差点一头栽到后面卡尼的怀里。 “你干嘛呀……”好不容易站稳了,回身一看,后半截话就咽回了肚里。 狮面男捂着后腰,大叫一声往前一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痛苦万分,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滚出好几米远。 这是玩的哪一出?卡尼附体了? “妈的!守卫来了!” 巴塔爆了个粗口,狠狠啐了一口,好像要把霉运彻底吐到地上。 第42章 是死是活,由棺材决定(一) 定睛一看,几十米开外的塔门左侧,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几个豹皮祭司的带领下,正朝自己这边狂奔而来。 左边,是神庙高墙,右边是阿米特宫,后面是神庙的附属建筑之一——9米多高的围墙,逃无可逃。意识到已成为瓮中之鳖,卡尼红着眼把面具摘下来拿在手上,怒吼一声:“跟他们拼了!就是死也不能被那些魔鬼摆布!” 巴塔也摘下面具上前几步,将殷黎和伊芙琳挡在身后,与卡尼形成攻防互守的姿势,严阵以待。 形势陡然逆转,殷黎只觉得一时间天光黯淡,一想到被活捉之后的种种,顿时觉得此刻与敌人拼命似乎是最快活的选择。可恨的是,手中连一根棍子都没有,怎么拼? 那一片明晃晃的大刀和铜戈还没有靠近,狮面男就哀嚎着连滚带爬地往前轱辘过去,冲着豹皮祭司大声呼救。 殷黎不禁怒火中烧,卖友求荣的叛徒!且不说突然出现的守卫和如此不利的地理位置,是不是他暗中与对方一起谋划好的,就算他是好心办坏事,有必要一遇到危险就表现得这样贪生怕死吗? “救,救命~~~~达达祭司,救命~~~”狮面男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手捂着后腰,一手不断地挥舞,向那豹皮祭司跑去。 奇怪!他的声音明明浑厚而富有磁性,是一种很有穿透力的男中音,怎么此刻却有点娘娘腔? 以为自己幻听了,殷黎不由竖起耳朵捕捉狮面男的声音。 果然,一阵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声音飘了过来:“达达,达达救我啊~~~我在玫瑰大厅正快活呢,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几个人,不但痛打了我一顿,还挟持我,让,让我带他们出来……” 狮面男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着,那软绵绵的语气使他高大的身躯居然有了一种花枝乱颤的效果。 他在演戏?此念一出,殷黎赶紧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难道,是他早就看到了守卫,装作被我们痛打的样子,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后再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手心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心脏也不由自主地咚咚直跳。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负隅顽抗只会干扰他的计划,两败俱伤,而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才是最合适的。可如果他并不是在演戏,真的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奸猾商人,我们放下武器岂不就是束手就擒? 拼,还是继续等待时机? 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辩论,不分胜负。时间一秒秒过去,眼看那些守卫已排成一个包围圈,越来越近。 拿起胸前的挂坠,似乎闻到了一丝独特的青草香。这是一只四五厘米的纯金昆虫,造型简单却质朴耐看。到底,该不该相信它的主人? “金蝇勋章??!!”右前方的卡尼偶一回头,就看到了殷黎手中的金色挂坠。 卡尼震惊的语气暂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枚小小的挂坠上。 两只大大的复眼,镂刻着竖条纹的躯体,一对展开的翅膀光滑而平整,上面一些轻轻的划痕,看上去还真是一只苍蝇的造型。 见大家不明所以,卡尼激动地快要语无伦次;“这是军中的金苍蝇勋章,由精金打造而成。每一年,法老都会亲自将它颁发给最勇猛无畏的战士!这,这是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绝不可能转赠他人。如果,如果这勋章真是那草药商的,他很有可能是军队的人!” 这个发现非同小可,进一步验证了殷黎一直以来的疑惑——狮面男根本不像一个草药商。那么自己刚才的推测,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卡尼的推测是对的,那我们现在最好不要跟他们拼得鱼死网破!狮面男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寻找对策。”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殷黎觉得可以再信他一次。 “对,他不是说有接应的人吗,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及时出现。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坏了他的计划。”巴塔沉声说道。 说话间,包围圈已像一个口袋一样越缩越紧。殷黎四人背靠着背,屏息凝神,唯恐这些凶神恶煞般的胡狼头守卫围攻上来。 “要活的。”豹皮祭司冷冷说道。 其实,就算巴塔和卡尼能抵抗一阵子,也绝不可能以区区两人之力战胜二十多个训练有素的守卫。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干脆就不要白费力气与他们纠缠,不如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 反绑着的双手动弹不得,手腕儿疼得厉害,越挣扎亚麻绳收得越紧。守卫毫不客气地推推搡搡,稍不注意就会摔个狗啃泥。 狮面男一直没有转过身来,不停地跟那个豹皮祭司比划着,时不时还扭一下腰,跳一下脚,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吐不快。 经过他的时候,才发现雄狮面具已被取下,可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和神情。红铜色的卷发闪着玫瑰金一般的光泽,脑后随意地用亚麻细绳绑着,几缕发丝垂在挺秀的侧脸旁,耳朵上还戴了两个小金环,有一种说不出的俊逸和潇洒。 要不是他令人哭笑不得的做作姿态,真想多看他两眼。 只见豹皮祭司从他手中接过一个金条,掂了掂,露出一种习以为常的笑容。 罢了,罢了,再看,他也不会像超人那样穿个披风飞过来救大家了。想起即将面对的乌瑟斯,殷黎脚下一软,差点摔了个跟头,真希望前面的路永远不要走完才好。 ~~~~~~~~~~~~~~~~~~~~ 从塔门进入神庙门厅,就像从花园来到了墓地,从白天潜入了黑夜。 大厅由几十根个巨大的石柱支撑,四面皆是执戈而立的胡狼头守卫。 柱厅正中是一座方形的高台,由各色鲜花装饰而成,可两侧却立着两只黑漆漆的鳄鱼木乃伊,只有眼睛部位露出了暗绿色的光芒。 镶嵌着宝石的金色狮脚椅上,坐着一个妖冶冰冷的男人,他赤脚踩在整张豹皮上,两手放在象牙雕刻而成的骷髅头扶手上,雕塑般纹丝不动。 高台四周,是一条五六米宽的深沟,其间水波荡漾,深不见底,隐隐有什么东西拱起又没入,与池水摩擦发出的独特声响,就像带着杀气的钝刃划过皮肤,又痛又痒。 深沟两侧,两列白裙女祭司席地而坐,有的轻拨竖琴,有的吹着簧管或双簧管,有的摇着叉铃,还有的击打着凹形鼓,灵动飘渺的乐声回荡在高阔的柱厅,余音绕梁。 待殷黎四人在大厅中间站成一排后,守卫们默默隐退在墙壁四周的黑幕中…… 第43章 是死是活,由棺材决定(二) 悠扬空灵的音符飘荡在火光上、浮雕上和人们的面具上,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如果说,乌瑟斯的沉默是为了让阶下囚们感到不安,或许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像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乌瑟斯似乎不屑于猎物濒死之前的丑态。求饶、挣扎、求生的欲望只会令人扫兴,而臣服、顺从和行尸走肉般活着只会更加无趣。 在这个自己一手创建的王国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能够让他感到兴奋的猎物了。 十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擅自走出几乎不设防的阿米特宫,也没有人想要走出去。谁会舍得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 眼前这四个人,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恢复了神智,还从密道逃到了侧门。不是有内奸,就是他们太有本事。独角戏演了这么多年,终于来了几个有趣的角色。 高台上的男人不发一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好像一只大鸟看着几只无家可归的蚂蚁,随时可能发起致命的啄击。 特别讨厌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那冰冷凌厉的眼神就像一条粘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蛇,湿冷而危险。想要怎样,说就是了,神秘兮兮地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八个胡狼头守卫抬着一个金色的棺椁从柱厅后部更深的密室走了出来。 棺椁通体用黄金贴片覆盖,四面镶着鲜艳的蓝釉饰板,上面雕饰着宗教象征图形。四面雕刻的女神伸开双翅托住棺脚,底座则雕刻着各式花朵,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矢车菊、百合花和荷花。 “你们谁能躺进这口棺椁,就可以活着走出去。” 乌瑟斯终于开口,眉眼间那抹漠然的神色,好像这生杀予夺之事对他来说,就跟决定是喝棕榈酒还是喝果汁一样稀松平常。 那华美精致的棺椁,怎么也比一张两米多的双人床还要大。自己和伊芙琳肯定能躺进去。巴塔和卡尼接近一米九的身形,努努力,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吧?可乌瑟斯又不傻,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放过我们? 一名守卫走过来给殷黎四人解开了缚手的麻绳,另一名守卫则将一个木制脚凳放在了棺椁旁。在这重重包围之下,别说解放了一双手,就算长出一对翅膀,也绝对飞不出去。 揉着勒出红印的手腕,殷黎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那几位豹皮祭司和草药商都已默默站在了左后的位置,只是烛光昏暗,完全看不清他们的神色。看来金条很有用,还能进入这严阵以待的神殿柱厅。 “你们谁先来?”乌瑟斯悠悠地问了一句,目光却直直看向殷黎,神情莫辨。 看着乌瑟斯诡异的笑容,殷黎横下心来,抬起下巴,上前一步。即使这次真的死在这里,气势上也绝对不能输! “奈菲尔!不能....”巴塔和伊芙琳他们都急了,试图阻止她迈出第二步。 “谁知道那鬼东西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万一暗算你怎么办?”巴塔急道。 殷黎回头,看着大伙儿担忧的神色,微微一笑,笃定地说,“放心吧,他应该没有必要这样做。” 乌瑟斯似笑非笑,不再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步步向棺椁走去。 踏上木凳,殷黎一抬腿就翻身滑进了棺椁。 漆黑幽深的柱厅顶部出现在眼前,好像沙漠中浩瀚无边的夜幕。彻骨的寒冷透过肌肤直达肺腑,原来木棺内里还贴着一层薄薄的花岗岩石板。浸入骨髓的冰凉似乎要把人体的温度都抽去,只留下如干絮般的冰冷,一团一团堵在心口。 绷直了身子尽量延展,双脚还是没有触到棺壁,往下挪了挪,直到双脚踩到棺壁。凭感觉,至少有一尺多长的距离!太好了,这样的长度,巴塔和卡尼绝对可以躺进来。 坐起身来跨出棺椁,守在旁边的胡狼头守卫朝着高台的方向点了点头。 …… 走近巴塔他们,三人就像绷紧的弹簧,紧张担忧地看着自己,迫不及待想知道具体情况。 “我量过了,大家应该都能躺进去。”殷黎极小声地说道。 “祝贺你,小白狐!” 乌瑟斯嘴角扬起,似乎对这个新绰号很满意,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殷黎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 几分钟后,伊芙琳也跨进了棺椁,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接着,胡狼头守卫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转向高台的方向,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难道伊芙琳躺不进去吗?不可能啊,刚才量过尺寸,她比自己最多也就高出四五厘米而已,应该没问题的! 伊芙琳走下脚凳,嘴唇变得跟脸色一样苍白,瘦高的身形越发显得单薄。神情凝重地走到大家面前,疑惑地低声说道,“我根本躺不进去,腿都没法伸直,巴塔和卡尼更不可能躺进去了。” “下一个!”守卫大声催促。 “可我真的量过了,躺平以后棺壁离我的脚还有一尺多长呢!”殷黎着急地解释,真想冲上去看看棺椁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杀我们还不容易吗?这不过是他玩弄人的下三滥手段!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到底!”说完这话,巴塔大步流星地向棺椁走去。 来到棺椁旁,巴塔一把推开守卫,朝里看了一眼,便冲着乌瑟斯吼道,“少跟我来这套哄小孩的把戏。这棺椁一共有三层内棺,尺寸都不一样,想让谁死全凭你操控而已。何必惺惺作态浪费时间?!” 巴塔石匠出身,精通石棺的设计建造,一眼就把这棺椁内部的构造看了个明明白白。内里的设计显然参考了法老墓葬所使用的多层棺椁。最外面一层是木制圣柜,里面是整块石英岩雕成的内椁,内椁里还有三层人形棺。只不过这个棺椁略微简化了一下而已。 只要胡狼头守卫操控外棺壁上的机关,就能选择不同尺寸的人形棺在圣柜内升降。显然奈菲尔躺进去的时候,内棺的尺寸最大,而伊芙琳进去之前,内棺就已被调成了最小的尺寸。 “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巴塔的话惊呆了,只有乌瑟斯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不大,却充满了感染力,完全没有诡计被揭穿后的狼狈和不堪,也听不出任何愤怒暴躁的情绪,那爽朗的笑声好像只是因为对弈时一招险胜对手,或是听到了金合欢全面降价的好消息。 “很好,很好…舍娅的眼光真不错。你居然一眼就看穿了我花费了好几天的心思。” 乌瑟斯慢慢站起来,亚麻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眼神变得犀利尖锐,像一只黑色乌鸦刚从巢穴中醒来,为外出觅食做着最后的准备。 “虽然我很欣赏你们,但除了小白狐,其余三个都得死。” 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乌瑟斯的微笑都如太阳般温暖和煦,可那海蓝色眸子射出的寒意,却像漂浮在极地之洋的座座冰山,沉默而危险。 第44章 让我心甘情愿 “奥西里斯就是这样死的。” 正在揣测乌瑟斯想要留下自己的原因,伊芙琳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 “对,是这样的…”伊芙琳的声音有些发抖:“在埃及神话中,乌瑟斯扮演的冥王奥西里斯,正是被他弟弟赛特神骗进了一座金棺才遇害的。” “喔?怎么骗的?”殷黎对这个神话依稀有些印象,但记不太清了,直觉这个线索非常重要。 “嫉恨奥西里斯的赛特按照他的身材订做了一个纯金棺椁,四处宣扬谁要是能躺进去就送给谁。在一次宴会上,奥西里斯中计躺了进去,赛特立刻命人封死了棺椁扔进了尼罗河。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丝女神在入海口找到了金棺,请求天神让自己的丈夫复活。” “可赛特闻讯赶来,把奥西里斯的尸体分割成14块,分散扔到埃及各地。后来,伊西丝女神四处寻找这些身体的碎片,最终拼在了一起,使奥西里斯重生成为冥界之王。”伊芙琳对上古神话非常熟悉,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大致情节。 可乌瑟斯却与赛特神的做法背道而驰,规定谁能躺进去就能活命,这又是为什么?这个神话故事与乌瑟斯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些什么联系? 殷黎苦苦思索,可心中一团乱麻,完全没有头绪。 “说吧,你们三个想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今天我心情不错,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权利。”乌瑟斯不以为然地说道。 仪式、神话、扮演、控制……难道乌瑟斯要颠覆神话,做埃及唯一的神?可在图坦卡蒙法老时代,埃及已经废除了他父亲埃赫纳吞法老推行的一神论啊。难道敛财、刺杀、获取情报,都是为了将奥西里斯奉为埃及唯一的神? 不论是推行一神信仰还是多神信仰,宗教信仰之争的背后,都是利益为先的残酷的政治斗争。那么,乌瑟斯和他的王国可能不仅仅是狮面男口中所说的杀手组织…… “成为这里的冥王之前,乌瑟斯究竟是什么来路?”越想越头疼,殷黎不由地喃喃自语。 “谁知道他是个什么鸟?我只知道我最喜欢打鸟!”巴塔紧握双拳,怒火中烧,看来已经开启了战斗模式。 不,没有那么简单。他浮夸的表演,精巧的布局,奴役人的手段,看人们在困境中怎样选择……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为了图财。他极有可能是一个具有变态心理的犯罪天才、一个幕后阴谋家,殷黎大胆地推测。抬眼看去,乌瑟斯的神情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看来你们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连一个死法都想不出来。”乌瑟斯邪魅地笑了一下,蹙起了眉头,“不如我来帮你们吧。背上有疤的大个子,就让人在你身上刻上一百朵玫瑰花吧,把那丑陋的疤痕遮一遮,血玫瑰应该会很美。” “闭嘴!”巴塔爆喝一声就要冲上去,被伊芙琳死死拉住。 乌瑟斯挑挑眉,不为所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那个当兵的,唔,好像阿莱是你的表哥,我差点忘了…一会儿就让他亲自一刀刀割下你的肉。” 此言一出,卡尼顿时明白,阿莱跟乌瑟斯脱不了干系,一时心情复杂说不出来话来。 “至于高个子美人儿……” 乌瑟斯飘忽的目光朝伊芙琳看过来,冰蓝之海瞬间化为一池春水,深情款款,好像他所看的女子是这世界上最夺目的珍珠,含在口中还怕化了。可那薄唇却说出了最恶毒的话,“可惜…这么美丽的尤物,你丈夫居然连一根手指头都不碰你……” “你……” 伊芙琳仿佛被惊雷击中,目瞪口呆,多年的隐秘和痛苦被揭穿,这跟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身赤果被人打量有什么区别?顿时,羞愤的泪水簌簌流下,恨不得一头撞向金棺,让屈辱随着死亡永远消逝。 混蛋!大家的幻觉他了如指掌,就算死也要让人不得好死么?以伊芙琳烈女子的性格,难保一时想不开做出冲动的事来。 殷黎赶紧用力握住伊芙琳的手,竟如寒铁一样冰冷。 乌瑟斯一挥衣袖,高台上那些即将凋零的花朵就无力地飘落在幽黑的池水中,他好像意犹未尽,继续以一种热忱的腔调说道,“要不,我赏你几个守卫,让你死之前好好享受一下?或者,你自己切断双腿,如果恰好能躺进金棺,我也可以饶你一命。” “妈的!你去死吧!!” 听乌瑟斯这样侮辱伊芙琳,巴塔再也忍不住了,咆哮一声旋风一般往前冲去。殷黎和卡尼赶紧拦腰抱住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拽。 “巴塔,巴塔,冷静!你听我说,听我说……”殷黎用尽全身力气坠在巴塔身上,气都喘不上来了。 “让我想想办法,先别,别动,求你!求你!”现在冲上去立马就会被四周的卫兵斩杀,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巴塔双眼赤红,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将乌瑟斯生吞活剥,好不容易才停下了脚步,可早已是汗毛倒竖,面容可怖,就算是在荆棘大厅,也不曾见他如此模样。 平复了一下呼吸,殷黎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乌瑟斯,我可以留下,但我有一个条件。” 乌瑟斯轻笑了一声,冷冷说道,“这位小姐,是否留下由不得你选。” “没错,我不得不留下,可只有你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 对乌瑟斯这种人来说,意志的屈服要比肉体的屈服更有吸引力。说到“心甘情愿”四个字时,殷黎故意放慢了语速。 乌瑟斯沉默了,似乎在仔细品味这句话的意味,过了好一会儿,才阴沉地说道,“如果是要我放了他们三个,你就不用白费口舌了。” 看着乌瑟斯冷若冰霜的脸,殷黎下定决心,朗声说道:“我的条件就是,就按你刚才的提法进行决斗,如果他们能赢,就放过他们。如果不能,再任你处置也不迟。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处心积虑要留下我,但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 殷黎顿了顿,心中五味杂陈,语速突然放慢了,声音也有一些颤抖:“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永远留在你身边。” 第45章 第一滴血(一) “奈菲尔!你……”心高气傲的伊芙琳此时已满脸泪痕,语不成声。 “要死就死在一起,你留在这里……唉!”巴塔狠狠别过头去,当初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她们一辈子,才下定决心拉着她们从工匠村逃了出来,可现在….. 乌瑟斯似乎被殷黎的话打动了,剑眉一挑,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留在我身边意味着什么… “好!我答应你。决斗不限时,杀死对方才算赢……背上有疤的那个,你的对手将是我的驯兽师,他已经好久没有检验训练成果了。” 乌瑟斯看向伊芙琳,幽幽地说道,“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我可舍不得让你这样的可人儿伺候那几个糙汉。不如你与他搭档好了,我还是很注重公平的,毕竟驯兽师也不是一个人。” 提出决斗,除了不想束手就擒再争取一次机会之外,还想拖延时间等待救兵。而且以巴塔和卡尼的身手,或许有获胜的希望。可让完全不会拳脚功夫的伊芙琳与巴塔一组,表面上看似公平,实际上是想让巴塔在决斗时为了顾全伊芙琳分心吧!真是恶毒! 乌瑟斯每说一句话,神殿柱厅就暗一分。他耸立在高台的身影,就像一个黑洞,即将把所有的人吸入黑暗之中。 “把阿莱叫来,他的兄弟马上就要跟他叙叙旧了。” 乌瑟斯简短地吩咐候在高台之下的守卫,然后看着殷黎,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流转,“你的条件我答应了,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的仁慈,嗯?” “仁慈?真正的仁慈还需要报答吗?”。殷黎针锋相对,一点也不买账。 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典型!还好意思说自己仁慈!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恶魔,殷黎并不是很害怕,更多的是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冰冷的目光扫过乌瑟斯那张绝美的脸,那不过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虚伪至极的面具。 面沉如水,不屑地说完这句话,殷黎转过头去,不再看乌瑟斯一眼,却感到背后那双冰冷又灼热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 ~~~~~~~~~~~~~~~~~~~~~~ 之前从金棺里走出来的时候,殷黎刻意放缓脚步,用余光仔细看了看阴影中的狮面男。仍旧模糊的五官和神情,却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旁的左手上赫然拿着那顶红铜色的假发!而他的食指,还做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假发套。 在乌瑟斯喋喋不休安排着大家的决斗时,殷黎一直在琢磨狮面男反常的举动。 好端端的,为什么把假发取下来?热的?显然不可能。那么,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肯定不是为了吸引乌瑟斯…..假设他是为了给我传达某种信息,又会是什么呢?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情势瞬息万变,精神高度紧张,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但也可能让人急中生智,脑洞大开,殷黎正是属于后者。 就在乌瑟斯宣布决斗即将开始的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也许狮面男想用藏在假发中的贝壳针帮我们?这个答案到底正不正确,殷黎心中并没有十全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由于即将与表哥阿莱决斗,卡尼明显不在状态,眼神游离,神情犹疑不决,显得心事重重。巴塔在一旁宽慰,希望他尽快放松下来,集中精神。 正在这时,一个瘦削而精壮的男人出现在塔门中间,他身穿黑色劲装,手拿一把弯刀,像一片枯萎的树叶,随着溪流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来人正是阿莱。 看见表兄,卡尼楞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选了一柄与他的佩剑相似的长剑,以便使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劲风骤起,仿佛传递着他们内心的信仰和选择。 “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做的?”卡尼盯着阿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阿莱面色一沉,咬了咬牙,缓缓点了一下头。 卡尼没有再追问原因,因为阿莱手中的刀即将说出答案。 高手对峙,往往沉稳冷静,不动则已,动则先发制人,一击而中。 阿莱耷拉着眼皮,嘴角紧绷,额头上的皱纹像车辙一样深而长,一日不见,似乎老了十岁。卡尼则双腿微弯,重心下移,明显采取了防御姿势。 不仅仅是空气,连若有若无的乐曲声也凝固了。 一眨眼功夫,阿莱骤然发力,一跃而起,弯刀似月,晃得人睁不开眼,裹挟着一股开天辟地之势向卡尼面门劈去。卡尼大喝一声,举剑格挡,殊不知阿莱虚晃一招,刀锋一转,直向卡尼双膝削去。 “啊…”眼看卡尼的双腿就要废了,巴塔三人均是一惊。 刀锋尚未挨着卡尼的缠腰布,已被长剑弹开。卡尼虎口一震,手上的兵器几欲脱手。 这一回合,阿莱凌厉的攻势和打斗策略,可以看出他的实力绝对不是三年五年的功夫就能练就的。 作为一名步兵,卡尼平时训练的只是基础拳法、踢法、摔打、匕首格斗和长剑格斗等,操练重点则在于方阵的演练和与车兵、骑兵的配合,并非单打独斗的技能。 尽管卡尼体格健壮,凭借艰苦的训练和胆识成为了士兵中的佼佼者,又在诸多实战中积累了不少经验,但已成为低级军官的他,平日的训练重点早就转移到排兵布阵的谋略,而不是仅仅是孔武之力和格斗之术。 尽管在第一回合中化解了阿莱的杀招,但面对这名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卡尼丝毫不占优势。 不等卡尼调整好气息和步伐,阿莱就展开了密不透风的进攻,步步为营,那把弯刀虎虎生风,就像一个金钟罩,不但护着自己周全,还能随时变幻成一个绞肉机,把一切生吞活剥。 而卡尼,不出十招就落了下风,虽然暂时没有挂彩,却以是被动招架,自己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了。 殷黎三人看得心惊肉跳,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暗暗祈祷阿莱顾及一丝血亲情义,手下留情。 “啊!”卡尼一声惨呼,右肋上已多出一条深深的血痕,瞬间,几乎整个右半身就被鲜血染红了。 第46章 第一滴血(二) 乌瑟斯不动声色地坐在狮脚椅上把玩着骷髅头,表面上好像在欣赏他一手促成的骨肉残杀,实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仿佛从昨天晚上开始,研究她已经成为了他新的兴趣。 一刀见血仅仅是个开始,阿莱手中那轮神出鬼没的弯月已变成一个血盆大口,一招得手,步步紧逼,一时间卡尼背上、腿上、大臂上已是伤痕累累。 见卡尼受伤,巴塔和伊芙琳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殷黎微蹙着眉头,紧张地盯着眼前游移不定的人影,她看的不是阿莱的刀,而是他的眼神。 那眼神闪烁着犹豫和不忍,他并不想杀卡尼。 在阿莱凌厉的攻势下,卡尼苦苦支撑,不出二十回合动作就已变形,破绽百出。这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决斗,可刀影如织,却并非招招致命,卡尼身上数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 如果阿莱真的想杀卡尼,那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机会。难道他心中还有一丝兄弟之情? “卡尼,坚持住!你还没见到姑母,她肯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殷黎冲着卡尼大声说道,表面上是给他鼓劲,实则是为了让阿莱分心。 两天前,在从阿莱的别墅回港口的路上,卡尼曾提到姑母的来信中并没有说起去疗养院的事,还计划去拜访姑母。现在回想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果然,阿莱刀势一滞,似乎想起了什么,攻势忽的就缓了下来。 卡尼却也想起这次回家,不但未见到姑母,连父母都没有祭拜,却即将与他们一同归于黄土,不禁悲从中来,大吼一声,剑影翻飞,将阿莱逼退数米。 此时,柱厅深处传来一声兴味索然的叹息。 拳脚生风,刀剑齐鸣,就算正常说话也未必能听得清楚,可每个人都觉得这轻悠的一声就叹在耳边。 阿莱仍旧沉默不语,额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虚晃一招,向卡尼的手腕削去。 这时,一个黑影旋风般地俯冲而下,啸叫着扑向缠斗的两人。 “啊!——啊!” 阿莱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痛呼,弯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等他抬起头来,双眼变成了两个黑窟窿,汩汩地冒着鲜血。阿莱双手乱舞,惨叫连连,疯了一般四处乱撞。 这时才看清,袭击阿莱的是一只巨大的黑鹰。刚才就是它闪电般啄瞎阿莱,并叼出了他的眼珠。光滑的地面上,连带着一些血管体液的球状物骨碌碌滚到了一边。一击而中之后,大鸟扑闪着翅膀又没入了屋顶中的黑暗。 见此惨状,殷黎三人惊骇万分,难道是黑鹰袭击错了人? “阿莱,阿莱!”,震惊之下,卡尼扔下弯刀,冲到阿莱身边牢牢扶住他几近痉挛的身子。阿莱的惨叫由强变弱,逐渐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呜咽。 “现在,你再也看不到你兄弟了,也就不会感到为难了。”乌瑟斯冰冷狠厉的声音响起:“继续!决斗还没有结束。” 什么?殷黎难以置信地望向高台上的男人。 这是什么逻辑?就因为阿莱表现出了一丝迟疑,就毫不留情地剜去他的双眼?对敌人凶残无情也就罢了,可对自己一手栽培的人也如此残忍,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是人不是人!! 殷黎在心中狂骂,意识到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他做的一切,不断地挑战着人的极限和底线,只要略一分神就会彻底崩溃。 脸上的两个黑洞,让阿莱看起来就像一个活生生的骷髅,形同鬼魅。 乌瑟斯的话就像一个魔咒,阿莱似乎不由自主地挣扎着爬起来,大吼一声掐住了身边卡尼的脖子,猛然发力把他压在了地上。 卡尼紧紧抓住阿莱的手臂,双脚乱蹬,竭力挣扎,只感到血往上涌,喘不过气来。此时,阿莱气喘吁吁地小声说道,“我母亲,五年前就被他挟持到疗养院去了。咳咳……村,村子里很多老人都被关在那里,如果我们不听话,老人们就会被杀死,并且,并且不留全尸,不让他们重生……咳咳……” 卡尼感到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了,大量空气重新充满了肺部,忍不住一阵猛烈咳嗽。而阿莱的手也变得像铁箍一样冰冷,好像有一滴一滴的雨点打在脸上,咸腥的味道令人作呕,原来那是从他眼眶里滴下来的血。 “卡尼,如果你从这里走出去,一定要救出我母亲,她,她还活着,我感觉得到,卡尼!” 断断续续地说着,阿莱猛地从小腿的绑带里抽出一个匕首,无比迅速地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阿莱!”卡尼扶住像米袋一般歪向一旁的阿莱。 阿莱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渗血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一开始,我的确是被迫的,可后来,后来…..咳咳,后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呵呵,他要我对你下手,答应我不伤害你,可他没有做到!我出卖自己,但我最恨言而无信……” “阿莱,你为什么不早说……”卡尼痛苦地抱着阿莱,双眼血红,说不出话来。 “卡尼…”阿莱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空中找寻卡尼的手,紧紧握住:“原谅我…..” …… 阿莱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卡尼沉默着,缓缓将阿莱放平在地上,伸手拔出插在他腹部的匕首,盯着它,一点一点擦着上面的血迹。 “真感人…” 乌瑟斯轻轻击掌,“来人,把那个废物拖下去扔到河里,别忘了叫阿莱的母亲去看看。” 五年没有让卡尼母子见面,现在却让她去看着惨死的儿子被扔到河里,死无全尸? 殷黎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恨不得将乌瑟斯大卸八块,也扔到河里喂鳄鱼。 “真是可惜,你表兄为你死了,可这一局还是算他赢,因为他是自杀。”乌瑟斯面无表情地宣布了结果,完全无视参与者的震惊,看着殷黎微微一笑,“小白狐,你觉得如何?” “这不公平,凭什么所有的规则都由你定?”殷黎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愤,厉声质问。 乌瑟斯剑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盯着殷黎慢慢说道,“我没有遇到过公平,为什么要给你们公平?公平是这世界上最荒谬的东西,让人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还有希望。…….小白狐,公平和规则只不过是强者的游戏而已。” “就算你成了一国之君,成了众神之神,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算什么强者??你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乌瑟斯没有回应,默默地转过身去,疲惫地挥了一下手,冷冷地命令:“下一场。把那个女人吊起来。” 第47章 困兽犹斗(一) 没底线的人可怕,有底线的人更可怕。 在自己手下卖命的那些人,何曾不是有过底线的人呢?有底线,就有软肋,只要价码足够高,所有人都可以被收买。 乌瑟斯心中冷笑,质问自己的小女人简直太幼稚太天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还是赶紧结束决斗,带着她回阿米特宫,让她慢慢体会乌瑟斯大人的底线吧…… ………. 漆黑的天顶缓缓降下一个巨大的滑轮和几根粗麻绳,两名守卫走到伊芙琳身边,不由分说架起她往大厅中间走去。 巴塔眼疾手快,双手按上守卫的肩膀,对方便再也动弹不得。可就在他出手的一瞬,十数把弯刀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再挪动一分,便会身首异处。 原以为是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了乌瑟斯要被惩罚,没想到是要把伊芙琳吊起来。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怎么,不想比了?不想比,那就赶紧自己了断吧。”乌瑟斯终于有些烦躁了,长袍一摆,站了起来。 伊芙琳回头看了巴塔一眼,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被押到了大厅中央。守卫将绳索在她腰腹部紧紧缠绕了十几圈,又将双臂吊起,捆在绳索上,然后才一点一点缓慢地拉升到了十多米高的位置。 “伊芙琳……”不知道乌瑟斯又要怎样别出心裁地折磨人,看着在空中摇晃着的伊芙琳,殷黎紧张得呼吸都乱了。 伊芙琳的头低垂着,浓密的红色长发披散下来,像一株艳丽的水草,随波荡漾。饱满的胸部被薄薄的亚麻布勒出浑圆的轮廓,随着剧烈的起伏微微颤动。她纤细的腰仿佛断了似的,软软地折着,长长的裙摆下悬着光洁修长的腿,精致白皙的脚踝上,一圈圈环饰发出风铃般的叮铃声。 随着绳索的轻摆,伊芙琳像一纸轻鸢,空灵而高远,散发出一种令人绝望的美,一种致命的诱惑。 是的,这就是乌瑟斯想要的效果——把美好的一切毁灭给你看! 为什么救兵还没有赶到?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殷黎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狮面男所在的角落,对方并没有任何异常,还是纹丝不动地隐藏在黑暗中,那顶红铜色假发依稀还捏在他的左手中……真不知道把宝押在他身上到底是对还是错…… 两个守卫拉着绳索走到巴塔跟前,缠绕在他的左手臂上,就在众人不名所以的时候,一阵石板摩擦的声音骤然响起。仔细一看,大厅正中间的地板正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三十平米见方的水池。 一开始,那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不一会儿,一层层细小的浪花开始波动,浪花逐渐变大,一波一波撞向池壁,随着“哗哗”的嬉水声,一段段黑漆漆的木头逐渐浮出水面。 “尼罗鳄!”卡尼难以置信地惊呼。 鳄鱼?!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尼罗鳄的凶残人尽皆知,就算在现代的非洲,每年死于鳄鱼攻击的人也到了三位数! 池内嗜血的杀手仿佛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一个个微张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见此情景,伊芙琳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猛地颤抖了一下,便无言地闭上了双眼。 手臂上承载着伊芙琳的全部重量,巴塔完全顾不上分辨那池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憋着一口气,重心下沉,双脚抓地,竭力让绳索不再往下滑落。 殷黎瞬间明白了乌瑟斯的用意。 为了不让伊芙琳掉进鳄鱼池,巴塔只能用一只手战斗,并且无法灵活移动!这就大大降低了巴塔的战斗力,若巴塔不敌驯兽师,那么伊芙琳就会掉进鳄鱼池。 原本以为就算伊芙琳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助战巴塔,至少也不会成为这么大的制约和负担!这魔头真是宇宙第一歹毒! 不管了,要是巴塔坚持不住,才不管什么决斗规则,到时候一定冲上去拼命! 殷黎咬牙切齿地从地上捡起阿莱的弯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尚未干透的血液让掌心变得粘稠湿热。沸腾的热血冲向胸腔,冲向大脑,什么冷静、什么理智、什么缓兵之计,都见鬼去吧!一种大开杀戒的冲动喷薄而出! “啪!”——“啪!” 清脆的两声鞭响把众人从梦魇中惊醒,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随着越来越明显的“嘶嘶”声,一条细长遒劲的黑蛇迅猛地蹿到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了巴塔一口。巴塔闷哼一声,俊脸上已多了一道血红的伤痕,而那条如同鬼魅的蛇影却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接着,“嘶嘶”的声响又出现了,巴塔全神贯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左手把绳索又在小臂上多绕了几圈。 “啪!” 黑暗中射出一条蛇影,直取巴塔面门。 巴塔剑眉一挑,只一瞬,人便从原来的位置挪到了两步开外,右手赫然掐着那条黑蛇的七寸之处! 太好了!一击而中,抓住黑蛇了!!殷黎高兴地简直要蹦起来。 可定睛一看,才发现巴塔手中的黑影并非一条蛇,而是一条黑油油的蛇形长鞭,只是末端做成了蛇头的形状,眼睛上还镶着暗黄色的石头,闪着贪婪的光。 巴塔大喝一声,长臂猛收,一个矮小的身形在空中翻腾了几个跟头,借着长鞭的劲道弹到了吊着伊芙琳的绳索上。 只见他长臂一伸,敏捷地抓住绳索旋转了几圈,便攀附其上,嗖嗖地开始往上蹿爬。 原来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猴子! 难道是这猴子用鞭子袭击巴塔的?驯兽师就是这只大猴子吗? 殷黎和卡尼都看呆了,只有巴塔反应超快,长鞭一抖,将猴子的一只腿牢牢缠住,竭力将它往下拖。猴子尖利的爪早就将伊芙琳的长裙撕裂,几片碎布慢悠悠从空中飘了下来,要不是巴塔及时遏制住它,这凶残的猴子肯定会蹿到伊芙琳身上疯狂地噬咬。 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惧,殷黎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上看,握着弯刀的手也开始哆嗦。 忽然,一声不属于人类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慢慢睁开眼,发现那猴子躺在血泊中,已经成了一滩肉泥。 第48章 困兽犹斗(二) “巴塔,是怎么做到的……?” 猴子肝脑涂地的惨状引得胃里一阵翻滚,殷黎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卡尼盯着巴塔,难以置信一般,呓语似的说道:“猴子试图扑到巴塔头上,可没想到他避开后一脚就把它踢飞了,然后鞭子一扬,猴子就重重砸到了地上,然后巴塔高高跃起双膝砸下……” 随着卡尼的叙述,一帧帧画面迅速在脑海中回放,不由得庆幸自己当时闭上了眼睛,不然看到如此惊悚血腥的画面,岂不是以后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猴子死了。 那么,战斗结束了? 殷黎望向高台上的男人,等待他极不情愿地宣布决斗结果。可那男人却不以为然地弹了弹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 正想质问乌瑟斯怎么回事,就感到脚下忽的一颤。 以为是自己耗费了太多体力,双腿软了一下,可下一秒,整个大厅都开始震颤起来,仿佛十几个女祭司合力敲击着一面巨大的皮鼓,发出沉闷而缓慢的咚咚声。 循声望去,一只硕大的黑犀牛从柱厅左侧的大门中冲了出来,上面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头上光秃秃的,只有右侧的一束头发被梳成了发辫,垂下来挡住了耳朵,正是埃及孩童最常见的发辫——“青春之锁”。 虽然梳着如此俏皮可爱的发型,但少年的神情却比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还要沧桑,眼中看不到孩童特有的天真,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谲和冷漠。 坦克般庞大的犀牛停在了大厅一侧,时不时喷着鼻子晃晃头,炫耀那闪着乌黑光泽的粗壮利角。 一看这阵势,巴塔赶紧把手臂上的绳索牢牢缠绕在自己腰上,这样就能腾出双手搏击,总比独臂抵挡要好得多。 “呜——”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余音未落,一群黑影就从侧门冲出,直奔巴塔。 他才是驯兽师,之前那只猴子不过是打头阵的炮灰罢了! 等那群黑影冲到大厅中间,才看清是四只健壮的非洲斑点鬣狗! 虽然只在动物园见过这种猛兽,但因为动画电影《狮子王》中的鬣狗形象,殷黎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鬣狗非常恐怖。它们擅长群体狩猎,强劲有力的颌骨是其赖以生存的致命武器,刚出生几分钟的小鬣狗就可以咬裂羚羊的腿骨!成年鬣狗的咬合力比狮子还要大。 看清来物,卡尼脸色大变,紧张地拉着殷黎往后退了好几米,有些慌乱地说道: “这些猛兽是不祥之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如果埃及发生****,民不卿生,鬣狗就会成群出现,抢夺食物,威胁人们的安全,所以埃及人都相信鬣狗的出现预示着统治者神力的衰减……” 鬣狗在埃及人心中是如此可憎可恶的存在,可这驯兽师居然把它们调教地像军人一样令行禁止! 只见那几只嗜血猛兽冲到巴塔身前,低吼着,试探着,跃跃欲试。 殷黎努力地睁大双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等睁开眼就看到巴塔被撕扯地血肉模糊。情急之下冲到后面的守卫身边,不由分说夺下他手里厚重的木制盾牌,往地上一放,拼尽全力向前一推,将盾牌滑给了手无寸铁的巴塔。 看到这一幕,乌瑟斯感到有些意外。 这个瘦弱的小女人明明吓得脸色煞白,原本挺拔的背也有些微弯了,其他的似乎还能掩饰,可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怎么也假装不了。 在这样恐惧的情形下,她居然还身手敏捷地抢下一块盾牌扔给了同伴,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很有潜质…… “咻——咻!” 驯兽少年的口中又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声响。 鬣狗们仿佛听到了进攻的号角,龇开森森白牙,喉咙里发出进攻前的低吼。 一只最为高大强壮的鬣狗后腿一屈,往前高高跃起,嚎叫着咬向巴塔的脖颈。巴塔暴喝一声,虎臂生风,厚重的木盾在千钧之力的裹挟下,犹如一个咆哮的战车呼啸而出。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条强出头的鬣狗! “嘭”的一声巨响,它敦实的身体如一枚炮弹横飞出去,抛物线一般砸进了旁边的鳄鱼池,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池中看似僵直的巨鳄像被惊醒了一样,张开大嘴抢夺着从天而降的美味。最终,一只硕大的尼罗鳄死死咬住鬣狗,翻滚着潜入池底,准备先将猎物淹死,然后再大块朵颖。 为首的鬣狗瞬间殒命,剩下的三只并没有退缩!反而被血腥味撩拨地更加疯狂,狂叫着从不同方向扑向巴塔,可后者早已缩成一个球形,整个躲在木盾下。 鬣狗们扑了个空,却收不住冲劲,个个砸在了大盾牌上。还没调整好姿势,三只猛兽就像礼花弹一样向四面飞了出去,嗷嗷叫着砸到了地面。 等它们缓过神爬起来重新冲向巴塔时,巴塔已捡起猴子的半边尸体当做武器,以盾为轴与鬣狗们周旋,然后寻找机会击打鬣狗的头部。如果是普通人,拿一根铁棍也未必能把鬣狗怎样,可那是巴塔,就算他手里只有一根树枝,杀伤力也是常人的四五倍,何况现在手里是半具带骨尸! 三下五除二,鬣狗们就被打得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盾牌上已血迹斑斑,巴塔抬头看了看悬在空中的伊芙琳,担忧地回头盯着犀牛背上的驯兽师,不耐烦地吼道:“还有什么鸟,赶紧放出来!” 少年不动声色,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潜伏在黑暗中的巨鹰应声而动,从天顶俯冲而下。 这不是啄瞎阿莱眼球的黑鹰吗?! 那团快速移动的黑云让整个大厅又暗了几分。巴塔见识过它的迅猛,不得不以木盾护住头部,警惕得注视着它。 没想到,黑鹰并没有向巴塔俯冲过去,而是飞向伊芙琳。 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殷黎突然想起了被老鹰啄得体无完肤的普罗米修斯,恨不得立刻拿一把弓将那恶鸟射下来! 可那鹰并没有直接攻击伊芙琳,而是用利爪勾住绳索,扑闪着翅膀保持平衡,一口一口狠狠啄着亚麻绳! 驯兽少年对众人的惊诧反应很是得意,跨坐在犀牛背上,猛拍它盔甲般的皮肤。犀牛马上跺脚刨蹄,喷出污浊的臭气,看样子是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 此时,巴塔仿佛被定住了,即使双脚能够灵活走动,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轻微的动作便将绳索扯断。 犀牛终于锁定了目标,像一股轰鸣作响的泥石流,奔腾而出,所经之处颤动不已,尘土飞扬,雷霆万钧之势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胆战。 颠簸中,那驯兽少年居然稳坐犀牛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柄狼牙棒,杀气蒸腾,似乎要把眼前的敌人一击毙命。 第49章 困兽犹斗(三) 黑鹰利喙如刀,眨眼间就割断了一根亚麻绳。 由于长时间悬吊,伊芙琳被勒得呼吸困难,全身疲软,早已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黑鹰挥动翅膀的风太强劲了,伊芙琳好像被惊醒了,一抬头就看到颤巍巍的绳索在利爪尖牙的撕扯下快要一一断裂,顿时惊呼起来,又引得绳索一阵晃荡,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下来。 头顶是无法射杀的黑鹰,眼前是气势汹汹的犀牛,巴塔腹背受敌,一筹莫展。眼看犀牛马上就要冲到巴塔身前,强壮尖利的犀牛角就像一把巨剑,瞬间就能把任何凡胎肉身开膛破肚! 殷黎的脑袋一嗡,心跳都快停止了,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这一击,雷霆万钧,就连柱厅的守卫们也被骇到,无法保持直立的站姿,惊惶地盯着犀牛,唯恐它冲撞到自己。 千钧一发之时,空中那只黑鹰突然怪叫一声,挣扎了几下,头重脚轻地跌落下来,黑色的羽翼痉挛着,无法再让它重振雄风。 几乎就在黑鹰坠落的同时,巴塔闷哼一声,借助绳索的弹力高高跃起,一脚踩在那粗壮的犀牛角上,木盾横扫。 罡风扬起驯兽少年垂在耳边的发辫,他只得大喝一声,举起双臂…… “咔”的一声,狼牙棒齐齐折断。 与之一起折断的,还有少年稚嫩的脖颈。 年轻的头颅飞旋在空中,怒目圆睁,惊疑恐惧的神情还挂在脸上。就在他的头颅滚落到地上时,那团黑云也无声无息地落到了鳄鱼池中。 一击未中,主人身首异处,暴躁的犀牛被血腥味刺激地更加疯狂,挺着长角转着圈地搜寻着仇敌。 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一跃而起的巴塔已落到了犀牛背上,稳稳抓住了两只牛角。 直到这时,殷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远距离冲击才是犀牛最具杀伤力的攻击,然而这一击却没有得逞。视力极差的犀牛在近战中并没有优势,虽然牛角犀利粗壮,但它并不像野牛那样具备猛抬头挑刺人的能力!何况没有了驯兽师的指挥,笨犀牛也无法立即采取更有效的攻击。 果然,背上坐了一个人,犀牛反而渐渐地平息下来,不再横冲直撞,想必是经过长久的训练,熟悉了驯兽师骑在背上的感觉,以为自己的主人又回来了。 这简直跟做梦一样! 没想到巴塔不但击杀了驯兽少年,还驯服了如此暴躁凶狠的犀牛,真是如有神助!可那黑鹰如果一直在半空啄切绳索,巴塔难免会因为顾及伊芙琳无法施展拳脚,这样的话,别说取胜,自身也难以保全! 关键时刻,黑鹰怎么会莫名其妙掉了下来死翘翘了? 忽然想到了神秘的狮面男,殷黎看向那个幽暗的角落,发现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可为什么感觉到他在得意地笑呢? 再仔细看去,他已将那个小小的水钟挂在了左手手腕上,时不时还轻轻晃动一下。 这又是什么意思? “快把她放下来!”巴塔盯着高台上的黑影,声音沙哑,毫不客气地说道。 乌瑟斯眼神一凛,精光毕露,苍白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终于,他挥了挥手,柱厅中间的石板缓缓合拢了,令人胆战心惊的鳄鱼池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巴塔从犀牛身上跳下来,正发愁这庞然大物如何处置,另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就出现在了大厅左侧。 他的打扮与殒命的驯兽少年无异,面色淡然地径直走到犀牛面前,抚上犀牛角,对着它的耳朵叽里呱啦说了一些什么,犀牛就缓缓地跟着那少年向侧门走去。 整个过程中,少年对地上身首异处的同伴视而不见,好像那不过是一只被拍死的蚊子。 巴塔不顾鏖战后的疲惫,一把将解开束缚的伊芙琳打横抱起。 由于惊吓过度,体力耗尽,从高空下来之后,伊芙琳一直双眼紧闭,说不出一句话来,柔弱得像一株纸莎草,软软地窝在巴塔怀里昏沉地睡了。 巴塔看着伊芙琳的睡颜,无比痛惜地用脸颊蹭了蹭她凌乱的头发,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才将视线挪开。 “好样的,巴塔!公牛神的名字还真是取对了!”卡尼在巴塔肩膀上捶了一拳,“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天生神力,就是块打架的料!” 殷黎这才知道,“巴塔”原来是公牛神阿匹斯最初的名字。 正说着,十来个守卫已经迅速把决斗留下的污迹清洗地一干二净。 乌瑟斯注视着高台下的一切,阴鸷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各位高兴地太早了吧,胜负已定,输了的那一个,还要我等多久?” 其实,这几个小人物根本不值得自己投入半分精力,又怎么会在意谁死谁活?这场闹剧,只不过为了满足一下小白狐的请求,以免以后自己天天对着一个苦情脸。 “慢着……我请求与你手下最厉害的杀手决斗,如果我胜了,就把阿莱的母亲放出来,好吗?” 见乌瑟斯催促卡尼自行了断,殷黎神色一凛,突然开口。 谁也没有想到殷黎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巴塔从没见过她骂过人打过架,从来都只是对各种花花草草和药剂感兴趣而已。虽然这段日子她这方面有所进步,但以她的小身板,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都打不过,别说什么最厉害的杀手? 这种时候怎么能信口开河,岂不是拿生命开玩笑? 乌瑟斯闻言一怔,继而嘴角一扬,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神情好像在假意责怪一个调皮的孩童,似乎肩膀都不可抑止地耸动了起来。 他低着头,无声地笑了好久,才收起笑容,缓缓抬头看向大厅中那个口出狂言的女人。 她神情倨傲,清丽的面容像雾中的白莲,朦胧而神秘。浓密漆黑的头发柔美地就像天上的乌云,而眉角眼梢却英气逼人。宛若无骨的身子,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纤腰如柳,铮铮铁骨,她真是一个不可意思的矛盾体。 “你没有必要送死。”乌瑟斯以少有的耐心循循善诱。 “如果我没死,挣来的一条命能不能换回阿莱的母亲?”殷黎坚定而执着地问,可语气又是那么楚楚可怜。 她到底哪来的自信?他们就真的值得她赌上性命? 没来由的,一股怒意从心底腾起,乌瑟斯眼中寒光一闪,狠声说道:“好,如你所愿。” 第50章 重剑选手 最厉害的杀手,会是乌瑟斯吗? 如果是他,以目前的形势看,他可能会留自己一条小命,最多把自己打地满地找牙吧。 可如果不是他,结果就不可预料了…… 就算自己苦练了八年的重剑,但那只是一项体育运动,真正拼杀起来的话,肯定连阿莱都打不过。而他,不过是这里最不入流的杀手罢了,否则也不会被乌瑟斯毫不留恋地废掉。 或许,真的是有些不想苟活了。 自从莫名穿越到这上古时代以后,就没有过上一天舒心日子。 逃亡、挣扎、煎熬……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就算败了,至少还为大家争取了一些时间…… 殷黎默默捡起阿莱的弯刀,用裙裾仔细将刀把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像平时训练和比赛时那样,开始举刀热身。 十二岁时,因为一场精彩的击剑比赛爱上了这项运动,尤其钟爱对技巧要求极高的重剑。从此不论寒夏,一直刻苦练习基本功,加上身长臂长的身体条件,自己的击剑水平逐年提高。升入大学后,还作为业余选手还拿过两次全国大学生联赛的个人冠军。 这也正是自己敢于提出决斗要求的根本原因——至少在敏捷性、准确性和技巧性上,还有一定的把握。 可这把弯刀,并不是最理想的武器。 殷黎熟悉的重剑,主要是用来“刺”的,可阿莱留下的弯刀,却主要用来劈砍。虽然它重量不大,可以加快攻击速度以节省体力,但毕竟从来没有用过,打斗时轻微的动作变形就可能导致身负重伤。 可现场并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武器。卡尼使用的青铜短剑已被削断,守卫们都拿着长矛,更是难以驾驭。 功夫高,使什么都好,即使是菜刀也能所向披靡。自己又不是杨紫琼阿姨那样的高手,挑三拣四有什么用! 殷黎叹了口气,开始全神贯注地做准备活动。 一看殷黎的架势,巴塔和卡尼反而诧异了。 握着弯刀,手臂还能伸展地笔直沉稳。每一个动作都干练精准,毫不拖泥带水。步子轻盈敏捷,进退自如能攻能守,尤其是那双眼睛,精光四射却又极为内敛,看不出一丝慌乱和浮躁,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偷练的? 乌瑟斯也略微有些吃惊,刚刚还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默默擦着弯刀,现在却视死如归,有模有样地比划起来。 骨骼清奇,气度不俗,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架势绝不是两三年就练成的。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是真如情报所说的名医之女,还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刚才黑鹰的坠落很是蹊跷,本想赶紧结束决斗好好查查怎么回事,这小女人却得寸进尺还要缠斗…..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还有些为难,没想好到底派什么人跟她决斗。如果她完全不懂格斗,随便派个守卫,不出几招就可能让她缺胳膊少腿,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派个扫清洁的普通人,没准会打个平手…… 现在不用纠结了,这小女人搞出的难题有了解决办法:既然她看上去有一些格斗基础,不如就趁机探探她的底。 主意已定,乌瑟斯一挥手,一名正在乐队中演奏着叉铃的女祭司站了起来,莲步如花,向殷黎走去。 至少,性别还是得一样。 乌瑟斯满意地坐回狮脚椅,微微向后靠着,准备看场好戏。 ~~~~~~~~~~~~~~~~~~~~~ 女祭司带着神圣的微笑像殷黎走来,曼妙的身姿在薄纱裙中若隐若现,浑身上下充溢着一种韵律美。 若不是她手中的那把现出原形的叉铃,所有人都不会把她与杀手联系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迎面而来的,只是一阵和煦的春风,一朵纯洁无暇的莲花。 那把镀金的叉铃是演奏宗教乐曲时常用的乐器,本无特别之处。 可在得到乌瑟斯的命令之后,女祭司迅速将叉铃拆成了两半,左右手各握一截,上部就变成了一尺来长的尖刺。于是,这缔造美妙音符的物件就变成了狠毒的杀人利器。 一开始,殷黎就打算防守反击,毕竟在重剑比赛中,她经常用这种战术击中对手得分。何况对方使用的武器这么怪异,出招不慎太容易暴露自己的劣势。 两人正屏息凝神对峙着,忽听阴恻恻一声长笑,那女祭司如风如电一般欺近身来,倏忽就转到了自己身后。 一股寒气直逼后背,大惊之下,殷黎如兔子一般,使出全身力气向前奔去,与女祭司拉开距离。 要是刚才那叉铃插中后背……殷黎不禁哆嗦了一下。既然女祭司身手如此敏捷,不如变被动为主动,尽量打乱她的节奏。 身形还未站定,殷黎便大刀一抡开始反攻,弯刀竟然被舞得“呼呼”有声,一连三刀,砍向女祭司上盘、中盘、下盘! 且不论这三刀方位不变,却连击对手上、中、下三盘,单是这强劲的臂力和迅猛的刀法,己属难得。 巴塔刚叫了一声“好”,忽见刀光一灭,女祭司眼明手快,以叉铃紧紧箝住刀身。这样凌厉的攻势她一招就制住了,巴塔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攻势被阻,殷黎干脆腰腹发力,长腿一抖,将巨大的力量聚集在脚上,朝女祭司的私密部位猛踢过去。 这一脚毫无章法可言,甚至可以说特别阴险。 只过了两招,殷黎便感到这种生死格斗与竞技比赛太不一样了! 比赛时,选手们护具在身,一招一式都有章法可循,且有裁判根据规则进行判定和计分,即使因为紧张或身体不适等原因导致水平发挥失常,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都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击剑比赛前,选手们会通过观摩对手的竞技视频来了解彼此,也有教练帮助分析对方的技术特点和战术打法,很少在对他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上场比赛。 可现在,完全是盲打,而且这女的一上来就下杀招,想要中规中矩跟她缠斗只会死得很惨!必须抓住一切机会予以打击才有活命的机会。 女祭司刚才正是稳住下盘,才得以用双手格挡住殷黎的刀势,此时想要闪避也是来不及了,只好生受住了这一脚。 剧烈的疼痛让女祭司的俏脸都变了形,银牙一咬,双叉用力将弯刀弹起。 见殷黎胸口露出破绽,女祭司岂肯轻易放弃,收回一支叉铃往前猛刺,想把对手扎个透心凉! 眼看殷黎的胸膛就要被洞穿,女祭司却忽然大叫一声,一对叉铃竟然“咣当”掉了在地上! 第51章 又见飞针 女祭司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她强忍着痛楚迅速俯身,却无法拾起地上的叉铃。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殷黎立即挥刀,向女祭司的头顶劈下去。没想到女祭司依然敏捷如豹,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一进一退之间,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又拉开了距离。 不知女祭司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从容甜美的神态早已变得狰狞不堪。 她低吼一声,咬牙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捷若游龙,势不可挡地冲到殷黎面前。而殷黎只能抡刀挥舞,尽力构成一个保护网,让女祭司不得近身。 虽然弯刀重量较轻,可照殷黎这样抡,不出十几下便有些微喘。 即使前几场决斗的血腥和残酷多少让自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亲手杀死过什么小动物,更别说不管不顾地砍杀一个大活人了。潜意识的怯场,让殷黎有些力不从心,不自觉地就采取了保守的防御姿态。 可这样费时又耗力的打法除了能够暂时自保以外,并没有什么好处! 正想变幻刀法采取更为有效的进攻,伺机而动的女祭司突然僵住了。 她怒目圆瞪,瞪得两只眼睛快要滚了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用尽全身气力也吸不进多少氧气。 在面颊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以后,女祭司终于直直向后倒去! 自己的刀锋明明没有碰到女祭司,她怎么?…… 殷黎呆立当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到一个最可能的答案:女祭司心梗了? 一眼望去,高台上的男人看起来不为所动,好像结局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奇怪,难道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可他也不可能隔空打牛啊? …… 竟然有人暗算女祭司!——乌瑟斯吃惊不小,却仍然面不改色。 敌明我暗的时候,流露出真实情绪,就是落了下风。 几分钟前,在女祭司就要刺穿那小女人单薄的胸膛时,的确是自己射出银针击中了她的手腕,使得她叉铃脱手。 可现在,居然有人用同样的手法杀死了她! 遒劲的飞针射入颈中,看似无声无息,却能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窒息而亡——这是自己钟爱的一种杀人方式。女祭司的死状,自然再熟悉不过。 用针杀人于无形,刚才参与决斗的几个废物绝对做不到。 柱厅之中,隐藏着一个极其危险的高手。 …… “没想到小白狐这么厉害!呵呵…你放心,我这就让人把阿莱的母亲送回家。”乌瑟斯一副皆大欢喜的神情,好像终于熬完了这又臭又长的决斗,准备把殷黎收入囊中了。 说话间,乌瑟斯已锁定了潜伏在黑暗中的敌人。 可必须让人带走那小女人之后再动手,以免节外生枝! “……那个当兵的,赶紧回去照顾你姑母吧,死在这里反而弄脏了神庙。除了小白狐,其他人都可以走了。”乌瑟斯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像一个大赦天下的王者。 见乌瑟斯不再纠缠,不但信守承诺,还放了卡尼,巴塔和殷黎都松了一口气。 这大魔头真是变幻莫测,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可一想到自己就要留下与这个阴晴不定的变态杀人狂朝夕相处,殷黎突然觉得心跳漏了好几拍。 无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要是乌瑟斯一心想杀巴塔他们,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这样也好,之前提出决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出大家吗?现在得以脱险,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想到这里,殷黎转过身,走到巴塔身边,伸手拂了拂伊芙琳的头发。 同生共死经历了这么多,却不得不就此道别,天各一方。从此以后,在这陌生的国度,自己身边就再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不会有家了。 想到这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殷黎一把搂住巴塔,将鼻涕眼泪全部擦到他身上,似乎这样就能留下不灭的印记,让他俩永远记得自己。 “奈菲尔,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巴塔小声说道。 将伊芙琳抱给身边的卡尼,巴塔回过身来,依依不舍地摸了摸殷黎的头,决绝地看着她:“让卡尼和伊芙琳先走,我再想想办法。” 殷黎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哽咽了好几下,急急说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用力擦干眼泪,挤出一丝笑容,故意自信满满地说:“我这么好命,不会有事的!好不容易才能走出去,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生离死别,最为煎熬。 两人难分难舍之时,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她是我的人!留不留,还得我说了算!” 此言一出,整个柱厅都安静了,静得连一根羽毛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接着,便是几声闷哼,说话者身边的豹皮祭司和守卫,已全部躺倒在地。 …… 怎么这时候才出手……难道刚才的打戏很好看么?谁不是拿命在拼啊? 殷黎哭笑不得,说不出是惊还是喜,是怒还是怨,总之这个男人每次出现,都让自己心里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 在心里狠狠埋汰了狮面男几句,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难怪女祭司猝死的情形这么熟悉,现在回想起来,玫瑰大厅里鹰头男的死状与女祭司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一想,之前的许多疑问都迎刃而解。 取下假发发信号是想告诉自己将要使用藏在其中的贝壳针,莫名其妙跌落的黑鹰、突然脱手的叉铃以及女祭司的猝死,应该都是狮面男暗中偷袭得手。 敌强我弱,的确只有这样才能帮到我们,顺利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殷黎不由感激地看向那个角落,隐藏在暗影中的男人正稳步向自己走来。 挺拔高大的身形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越发显得修长,也许是刚动手放倒了几个人,他结实的肌肉更加贲张,充满了力量。他的步子沉稳而敏捷,好像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他都能毫发无伤地走过去。 红铜色的假发依旧随意束在脑后,饱满的额头下剑眉微蹙,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子透着琥珀般的光泽,英挺的鼻和微抿的嘴角,散发出一种旷达不羁的味道。 这无疑是一张蒙受众神眷顾的脸,精雕细琢,没有任何瑕疵,除了…… 殷黎的目光胶着在男人的左脸,一道长长的疤痕自额头蜿蜒而下,穿过左眼,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划向颧骨,差一点,就要与那唇边完美的弧度相接。 这样一个男人,到底是众神眷顾他,还是众神嫉妒他……? 第52章 冬天里的一把火 直到看清狮面男的脸,殷黎才发觉之前把他想象得过于完美。 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情绪,并不是失望,更不是同情。 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便有着一种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场。即使是那道令人惊心的伤疤,也无法削弱那耀眼的光芒一分一毫。 自己也说不清这淡淡的情绪到底是什么,看到他的脸时,内心深处好像被柔嫩的树枝轻挠了一下,那种悸动的感觉就像一颗成熟的松果,不经意地落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男人迎着殷黎的目光,那眼神很暖又很淡,很近又很远……才一对上,便被他的目光捕捉,如同不慎扑向蛛网的小虫,再也挣脱不得。 他好像并不介意她看到他的真面目,这种轩昂的自信,似乎比任何语言都要打动人。 …… 见小白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不速之客,一双美目不露光华,却隐隐有一层温润的晶莹。双颊泛着红晕,神色中有三分娇嗔,七分腼腆,原本苍白的小脸竟然因为那个男人变得娇艳无伦。 虽然这神貌转瞬即逝,但也足以让乌瑟斯火冒三丈! 死几个守卫根本不算什么,但那混蛋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混了这么长时间!盯着小白狐看得起劲就该千刀万剐,而她居然也盯着他两眼放光,这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们早有勾结? 一念至此,乌瑟斯脸上便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中的狠厉诡谲让所有守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乌瑟斯冷哼一声,柱厅左右侧门中分别奔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将狮面男和殷黎他们团团围住。 “……小白狐,不要怪我反悔,要怪,就怪这个不该出现的人。” 虽然乌瑟斯动了气,但话一出口,就立刻感到一丝后悔。 这样一说,岂不是把小女人跟那混蛋推到一个阵营了? 气急败坏的感觉很不好受,乌瑟斯把账都算到了狮面男头上,暗暗发誓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听乌瑟斯要反悔翻脸,殷黎一时也有些懵了。 难道白忙活了大半天?……现在身陷重围,绝对逃不掉啊!伙伴们搏命换来的机会,瞬间就被这个爱出风头的男人给破坏了! 为什么不给乌瑟斯来几针呢? 为什么不给周围的守卫都来几针呢? 虽然知道这样要求狮面男完全是强人所难,但既然不能全部搞定就不要强出头嘛! 狮面男仿佛读懂了殷黎的眼神,嘴角微扬,居然笑了出来。 “你以为一顶假发里面能插多少根针,嗯?” 殷黎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红铜色的刺猬…… 正在此时,柱厅外面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那声音一次比一次间隔的时间长,却一次比一次震耳欲聋。 乌瑟斯面色微变,然而却在一瞬间就恢复如常。 神庙的塔门通常由高数十米,厚十几米的石墙建成,并没有“门”的存在。 可乌瑟斯在督造这座神庙时,命人花数月时间打造了一扇及其坚固昂贵的大门——先用特殊工艺炮制优质木料,使之更为紧实。再将用重金从赫梯国换回的铁矿石,冶炼浇铸成厚重的铁条,把厚重的木板固定起来。 在埃及,恐怕连底比斯皇宫的大门也没有如此登峰造极。要攻破这扇门,除非用特制的攻城锤,否则完全是以卵击石,白费力气。 而一般只有军队才拥有这种攻城利器,早在复活仪式举行前半个月,就已经封锁了港口,所有停泊在内的船只都只是商船和客船而已。 乌瑟斯眉头微蹙,盯着柱厅中央那个可恶的男人,并不担心塔门被攻破,而是好奇,谁敢如此在他的地盘撒野?! “砰!——砰!————砰!!” 塔门每响一声,在场的人就更惊诧一分,只有狮面男面沉如水,似乎不为所动。 “哼,小白狐留活口。其余的,杀无赦!” 听见乌瑟斯的命令,守卫们便像漆黑的圣甲虫一样涌向了殷黎他们。 伊芙琳此时已醒转过来,与殷黎并肩站在一起。巴塔、卡尼和狮面男立即形成三角之势,将两个女人圈在中间保护起来。 三个壮汉背水一战,竟然比刚才决斗中的表现更为神勇,短短几分钟内,便有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在地上。即使守卫们毫不惧怕,前赴后继地往前冲,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伤及被围攻的人。 “大人……乌瑟斯大人……不好了……” 酣战中,只见一个浑身冒烟黑炭似的人从侧门冲出来,一边哀嚎一边时不时转身拍着身上的火苗,跌跌撞撞地向乌瑟斯所在的高台跑去。 刚冲到高台下,那人就纵身跳进了水池。 殷黎仿佛听到了“嗤——”的一声,但只过了几秒,那人又忙不迭地拼命爬上了地面,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水面上漾起阵阵涟漪,那泛着寒光的森森白牙在黑色的池水中尤为显眼。 原来环绕高台的池水中也有尼罗鳄! “大人,草药,草药库被烧了!火太大了,我们几个人根本救不过来呀!大人!”那人仿佛一下子从惊吓中回过了神,忽的一下跪拜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着,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真的伤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刚轮班吃完饭,就闻到了烧焦的草药味,冲进去一看……所,所有的大,大-麻和金合欢都烧起来了……太可怕了!众神发怒了,他们,他们要惩罚我们……” 殷黎还想听得更清楚一些,那人却一头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高台上的那个男人收回手臂,全身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可怕的黑雾中,他的眼神透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苍白的脸色因为愤怒染上少有的血色,而高台四围五颜六色的花朵竟然都开始在颤抖,簌簌下落。 他发怒了,这次是真的怒了! 殷黎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乌瑟斯的眼睛,生怕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来,下意识紧紧抓着伊芙琳的手,集中精神配合三人战队的步伐灵活地移动。 刚才那人口中提到的大-麻,估计就是乌瑟斯控制人的工具。从他的神情来看,这“草药库”的重要性非比寻常。这一把火,难道这也是狮面男计划的一部分? “大-麻是他从中亚运过来的,这种东西别处都没有,价值不菲!……” 说了一半,狮面男突然收声,挥剑弹开迎面而来的一根长矛,然后右手顺势一划,将正在攻击巴塔的守卫腰斩在地,然后才继续说道: “‘草药库’原本常年都有重兵把守,可你们在柱厅闹出这么大动静,大部分人都调到了这里,我们的人就趁虚而入了!” “嚓——嚓——!” 又有两个守卫应声而倒。 第53章 后会有期 塔门出现的意外状况并没有令乌瑟斯太过担心,可“草药库”的失守却让他无法再淡定下去。 名为草药库,实则用来储藏大量从中亚偷运过来的大-麻。这些大麻价值千金,是维系整个杀手组织最重要的资源之一。 小女人居然与那混蛋的人里应外合! 什么决斗,什么救人母亲,全都是为了拖延时间,调虎离山!虽然心底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狂怒,但乌瑟斯并没有失去理智。 那伪装成草药商的男人极可能是军方的人!那么,今天发生的事就绝非偶然,而是军队蓄谋已久的计划。也许,前段时间针对军方高层的几次暗杀活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如果是这样,塔门根本经受不住攻城锤的撞击,很快就会失守。而阿卜拉的防御力量绝对无法与军队抗衡。很快,整个阿卜拉都会被军方控制!自己苦心经营数年的基地就会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乌瑟斯反而冷静了。 这样的绝境,自己又不是第一次遇到,难道会怕了吗?每个月转移到伊朗北部山区的黄金,都够建造十个阿卜拉城了。 但不得不说,这次的确是自己大意了……也好,本想再蛰伏几年,可现在看来,自己的计划似乎可以提前开始了。 其实乌瑟斯的推测,只对了一半。 狮面男跟军队的确脱不了干系,但小女人并没有在知情的情况下与他联手,里应外合。她只是凭着本能和判断做事,却无形中帮助狮面男完成了他的计划。 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殷黎,乌瑟斯迅速在心中做出了取舍——小白狐,后会有期! ……… “砰!”——随着这声巨响,原先被高墙隔绝在外的嘈杂声突然清晰了起来。 这声音殷黎怎么都忘不掉——之前在帝王谷仓皇逃命时,身后就是这样兵胄摩擦的声音。 回头望去,攻破大门的士兵们正穿过高高的廊柱,向柱厅蜂拥过来。他们见到胡狼头守卫就砍,一路所向披靡,不一会儿就冲到大厅,将胡狼头守卫们团团围住。 弓箭手在包围圈的第一层,他们各就各位,单膝跪地,瞄准目标拉弓就射。一支支利箭呼啸而过,弹无虚发。 原本危急的形势立即扭转,短短几分钟内,整个柱厅就只剩下两三个守卫还在负隅顽抗,其余的人,不是倒在地上呻-吟扭动,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就是已经气绝身亡。 弓箭手们旗开得胜,纷纷瞄准了高台上的男人,却好像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手下的人非死即残、草药库被烧、黄金被查封、阿米特宫被控制……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通常情况下,处于这种境地的恶势力头子,要么穷凶极恶地负隅顽抗,拼个鱼死网破。要么束手就擒,老实交待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等待着司法的严惩,并在众神的诅咒中过完忏悔的下半生…… 可为什么,在那个男人脸上,一丝畏惧和慌乱的神色都看不到? 救兵及时赶到,一举捣毁邪恶势力的老巢,小伙伴们悉数得救,被乌瑟斯奴役的人们即将恢复自由,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可看着乌瑟斯,竟然开心不起来,心中反而有一丝担忧。 万箭穿心,会是他的下场吗? 垂下眼帘,想要逃避他灼灼的目光——恨?抑或是疑惑和痛心? 殷黎用力摇摇头,可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乌瑟斯那对眸子就更加让人心绪烦乱。 狮面男面向高台,神情肃穆,俨然成为了现场唯一的掌控者。 “投降吧,你还有机会在法庭上为自己辩解。” 他的语调威严而沉着,一点也不像那个在玫瑰大厅跟自己耍嘴皮子的家伙… 乌瑟斯沉默片刻,唇边泛起一个无比诡异的笑,殷黎只感到那灼灼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小白狐,我们会再见的。” 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狮面男的最后通牒,自顾自地说出这句殷黎最不想听到的话来。 随后,他长身一展,跃入了高台下黑漆漆的水池中。 池中有鳄鱼! 他……这是畏罪自杀了??? 水花溅起,一转眼,乌瑟斯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水池瞬间就恢复了平静,既没有血水翻滚出来,也没有浮现出任何残肢。难道之前只是自己的错觉,池中根本没有鳄鱼? “水池可能与地下水道相连,这样他就能够顺着水道逃到尼罗河中,再想抓到他就难了。” 狮面男阴沉着脸,迅速下令:“马上沿河道严密搜查此人,如有反抗可以攻击,留活口即可”。 “之前明明看到水池中有鳄鱼,谁知道他敢往下跳呢?” “我也看到鳄鱼了!”伊芙琳在旁边补充。 “嗯,他精通机关设计,其中的奥妙就不得而知了。”狮面男遗憾地说。 长时间的搏斗后,狮面男的头上、背上,都渗出了大粒的汗珠。火光之下,全身好像涂抹了橄榄油一样,亮泽光滑。完美的侧脸带着一丝怅然若失的神情,深邃的眸子闪耀着点点火光,好像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正在殷黎看着他有些发怔的时候,狮面男一把扯下假发,用它擦着脸上和身上的汗水。 光头?? 光头刀疤男?? 眼前的男子瞬间从希腊雕塑的雄俊画风中跳脱出来……一时间,殷黎满脑子都是“唐僧”“天津饭”“光头强”等人亮闪闪的大脑袋。 “该走了!小白狐~~”狮面男学着乌瑟斯的语气,差点让殷黎呛到了自己的口水。 ~~~~~~~~~~~~~~~~~~~~ 神庙外的广场依旧宽阔洁净,之前压抑阴霾的气氛一扫而光,似乎更加明亮恢弘了。 卡尼打算先去疗养院接姑母回家,安顿好之后再返回港口,巴塔和伊芙琳则先回船休息了。 高高的河堤上,只剩下殷黎和狮面男慢慢地走着。 几天前进港时,几十艘商船还静静地泊在港湾。如今却严阵以待,士兵们穿梭其间,搬运着搜查来的赃物,书记官则在一旁详细地记录。 “你们伪装了商船,实则运送了大量兵力过来?”殷黎问道。 狮面男点了点头,将殷黎的帆布包递到她手上:“我们早有准备了。” “你是军队中的人?” “算是吧。” “哪个部队?” 狮面男温和的笑了,却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身份,保密!” 第54章 你的名字 看来他可能属于便衣或特工一类的人…… 殷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背包,由衷地说道:“这个,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们要去孟斐斯军区吗?” “是的……” “你是军医?”狮面男仍然有些不确定。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说起这个,殷黎就没来由的心虚。 狮面男静了一瞬,眼中浮现浅浅的笑意。接着,他麻利地摘下手腕上的迷你水钟,递到殷黎眼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水钟,喜欢的话就拿去吧,对医生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呢。” 殷黎感到有些意外,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接受,迟迟没有伸手。 “拿去吧!”狮面男大大咧咧地抓起殷黎的左手,试图将那个精巧的小物件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他的手略显粗糙,长期使用武器磨出来的薄茧,像一只只小甲虫在皮肤上爬行,有些痒;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三股细绳在他手中无比顺滑服帖。专注的神情,使那刀刻般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原本有些严肃的脸,也因此多了一分孩子气。 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好久,殷黎微赧。 再一看,手腕上的细绳居然被他编成了两缕麻花辫,还系成了一个蝴蝶结。 看到这个令人少女心爆棚的蝴蝶结,殷黎心中的惊讶丝毫不亚于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既好看又结实,不容易散掉。”男人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假装没看到殷黎红扑扑的脸。 “……对了,还你这个……” 殷黎从脖子上取下金蝇勋章,小心地放在手心递了出去。 这一磅精金打造而成的勋章,是他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劫难才获得的荣誉呢? 男人的眸光变得更加幽沉,慢慢从殷黎手中拿起那枚勋章,放回了腰间的布袋,认真地说:“也许有一天,你也会获得自己的金蝇勋章。” 眼前的女孩,绝对配得上这枚勋章。 自从在玫瑰大厅遇见她,这个女孩就在不断挑战着自己。战场厮杀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一名优秀的战士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临危不惧,勇敢沉着。 男人以职业军人的眼光评判着眼前的女孩,却不得不承认她打动他的,绝不仅仅是这一点。 微风扬起女孩的头发,拂过她酡红的脸颊,全身笼罩在落日余晖的薄纱中,正如她给人的感觉,有一些神秘,有一些忧郁,又是那样充满生机和无限可能。 拉神向这片土地倾尽了爱的余晖,此时的太阳已漂浮在海面上。原本灰蒙蒙的海水粼光闪闪,与炽焰一般的晚霞交相辉映。 茫茫人海,此地一别,也许今生都不会再见……头一次希望,伟大的拉神乘着太阳船继续远航,永远不要进入冥界,永远不要落下。 …… 过了今晚,卡尼将带着大家继续北上前往孟斐斯。而眼前的男人,将留在在这里善后,等待接管阿卜拉城的人到来。 看着深紫色的天空,殷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几天来,没有一刻不想逃离这炼狱般的城市,可为什么现在却迈不开步子…… 有些人,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吧。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好像无言地抗拒着即将到来的告别。 ……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男人终于打破沉默,温柔而谨慎地问道。 殷黎刚准备回答“奈菲尔”,就想到了之前伊芙琳所说的“名字对埃及人的重要性”,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把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名字告诉他。 “我叫殷黎。” “一粒?”男人跟着重复了一遍。 可能这个名字在埃及很少见吧,殷黎微笑着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略表歉意地笑了笑,表示记住了。 “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殷黎却紧张地心砰砰直跳。 之前也问过一些关于他的事,他礼貌而简要的回答让人感到了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如果他真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想必名字也不能轻易透露出去吧。 谁知男人毫不避讳,直率地说道:“就叫我普拉美斯吧。” 普拉美斯?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殷黎默念着,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却毫无所获。 记忆的原野上,唯独荒芜了某一片林地,自己明明曾在里面足停留,看过青草发芽,听过蚊虫鸣叫,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样子。 看着殷黎若有所思的样子,普拉美斯微微有些晃神,约莫是这个女孩太娇美,而神色又太淡然。或许,她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名字吧。 殷黎——只要记住你的名字,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一定会,再去见你。 ~~~~~~~~~~~~~~~~~~~~ 阿卜拉城矮矮的城墙和高高的神庙,终于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月光笼罩下的银色城市,再也不会出现骨肉分离的痛苦,也不会再有歌舞升平的奢靡。恐怖的阴云消散了,华灯初上,莹莹点点让人倍感温馨。 普拉美斯和殷黎沿着河岸慢慢走着,尼罗河凉爽的微风带走了连日的紧张和疲惫,这份惬意和放松的心情,使得最初的矜持和陌生感也渐渐消失了。 两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畅快地聊起了军旅生活和德尔麦迪那村的历险。 “你12岁就从军?扛得起那么沉的武器吗?”这不是闪闪红星里的潘冬子嘛? “岂止是扛武器,还要抗干粮、水袋、盾牌……” “不打仗的时候你最喜欢干什么?” “用飞镖打蚊子。” “……” 普拉美斯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军人的生活其实很枯燥,所有时间都用来训练、打仗、休整。你要有心理准备。” “没有任何消遣吗?” 没有网络、电影、美食的日子已经够惨的了,难道从此以后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现代社会,连寺庙里的和尚都有手机电脑以供消遣啊! “有啊!可以摔摔跤,溜溜马,或者在固定的假期去孟斐斯市区逛逛。” “喔,这还差不多。”一听到可以逛街,殷黎顿时觉得生活还是很有盼头的。 “你呢,你喜欢做什么?” 殷黎一时无法回答,她喜欢的事情很多,可说出来的话,恐怕大部分这位都听不懂吧,于是挑了几个最普通的:“看书,画画,吃东西,击剑。” 唔,诊治病人、缝纫、做面包、酿酒……一样也没有。 常年呆在军队,对女孩子的了解简直太少了,原来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当然的那样,普拉美斯默默地想。 第55章 抵达孟斐斯 “你在军队是不是很有名?”殷黎想起卡尼的话,得过金蝇勋章的人都非常了不起。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很少关注。”普拉美斯耸耸肩。 “那你打算一直在军队服役吗?” “估计是吧,从入伍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想过会离开军队。” 普拉美斯毫不迟疑地说,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探询地问道:“你不想在军队长久地待下去?” 殷黎沉默了,何止是军队,她连这个国家也不想长久地待下去。 这么长时间,家人肯定以为自己“失踪”了,他们承受的煎熬和痛苦,自己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对自己来说,“失踪”的是爸爸妈妈和殷明,是所有的朋友,只要闲下来,没有哪一刻不想回到他们身边。 从军不过是命运的驱使,完全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很多次,在夜里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做过的梦总是回想不起,只是真切地感觉到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 命运若如此残酷,那么我会怀着寂寞和思念,带着这唯一的感情永远地挣扎下去。即使相隔千年的时空,即使再也无法见面,也会挣扎,永远不可能向命运妥协。 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脚步也滞了,殷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再说话。 普拉美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刚才还笑着说话,怎么现在却满脸落寞,难道自己的问话有什么不妥? 这个女孩看上去单纯善良,言谈举止坦诚而直爽,可为什么眉间总是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愁绪? 普拉美斯很少花时间去揣摩一个人的心思,尤其是女人,越想越没有头绪,突然觉得跟女孩子打交道比疆场厮杀要难上千倍。 “你的朋友,都很勇敢,他们都要去军队吗?”普拉美斯终于想到了转移话题这一招,也算是跟殷黎学来的。 果然,殷黎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方帆船,不无骄傲地说道:“嗯,我们一起去!……真希望以后我们能平平安安的,永远不要分开。” 经过这两次生死劫难,自己与巴塔和伊芙琳的感情已不可同日而语,这的确是殷黎目前最朴素的愿望了。 “别担心,肯定会的。”说完这句话,普拉美斯停下了脚步,殷黎也跟着站定了。 “你的船就在前面,我也该归队了。”普拉美斯颇有风度地微笑着,尽量让告别显得轻松一些。 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 殷黎望定眼前的男人,再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张脸只需看上一眼,便不会忘记,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普拉美斯,他是自己不能忘记,也不想忘记的人。 手腕陡然一紧,立即有温热的触感传来。 普拉美斯修长的手指,已稳稳地握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腕。殷黎讶异地抽了一下手,却发现他的力道又不容分说地大了几分。 男人的眼神依旧锐亮深邃,正眸色专注地看着自己,坦然真挚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掩饰和窘迫。 迎上他的目光,殷黎眉头微挑,眼带疑问——“救命恩人还有什么事要叮嘱?” “到了军队,不要强出头。”普拉美斯的眼中满是担忧。 这是怕我惹祸么?咳咳,好像自己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乖乖女,至今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当然,这样的青春也是不完整的。 沉吟一番,却不得不服,罢了,罢了。 以自己不服输的性格,再加上时时刻刻的怀疑精神和对自由的热爱,恐怕在军队里的日子会不好过! “好啦,别跟个大叔一样,放心吧,我会遵守纪律的。” 傻子也听得出这话有多违心。 普拉美斯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把殷黎紧紧揽入怀中。 头脸全部埋在了他厚实的怀里,却闻不到清新的草药味,钻入鼻中的,是一种清冷的,月光的味道。 ~~~~~~~~~~~~~~~~~~~~ 回到船上,大家已经开始吃晚餐了。 伊芙琳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精神已恢复的不错,只是腰上被亚麻绳勒出的血痕还没有完全褪去。 卡尼决定在护送殷黎他们到达孟斐斯军区后,先请假返回阿卜拉城照顾姑母,同时申请调令,希望能够在当地的驻军服役,这样也方便照应姑母。 席间,卡尼和巴塔向士兵们讲述了在阿卜拉城发生的事,大家极为震惊。 两天前不见船长卡尼回来,大家都以为他们一行留宿在卡尼表哥家。直到今天上午,看到从停泊在旁的商船中出来好多弓箭手才感到不对劲。询问港口的守卫,才直到城内出大事了。虽然感到事态严重,但都对整个事情的细节一无所知。 现在从亲历者的口中得知了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个个都按捺不住,不想在此地多逗留,宁愿连夜出发赶路。 于是,卡尼建议一路上大家尽量省吃俭用,减少上岸补给的次数,争取早日抵达孟斐斯。 夜幕中,方帆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阿卜拉城的港口,驶向了深沉幽黑的河道。 殷黎与巴塔和伊芙琳说了一会儿话,便感到有些疲惫,于是独自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彻底放松下来之后,才发现全身像散了架似的酸痛难耐,仔细看去,胳膊,小腿,还有手上,也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和淤青。 倒在床上,刚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那道长长的疤痕不但没有将他的风姿减弱一分,反而增添了一丝不羁和狂野。 临别时的拥抱那样突然,那样霸道,好像要把自己揉到他的心里去。 贴着他沁着薄汗的胸膛,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砰砰地越跳越快,一瞬间只觉得血往上涌,脸上烫得厉害。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自己就被火速推开了…… 抬头看着普拉美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原本沉静深邃的眼睛,像被搅乱了的湖水,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颜色,轮廓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热切而又隐忍的神情。 他看着自己,沉默着,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一直在说话…… ~~~~~~~~~~~~~~~~~~~~ 离开阿卜拉之后,天气出人意料地好,常年航行在尼罗河上的水手们熟悉如鱼得水,将方帆船的航速调到了最大,不出十天,便一路顺风顺水地抵达了孟斐斯著名的港口“佩鲁纳弗”。 孟斐斯,埃及第一大城市兼行政首都,由第一个统一了上下埃及的法老美尼斯创建。与南方遵循着崇拜阿蒙神传统的底比斯不同,位于北方上下埃及交界处的孟斐斯,已接受了亚洲与地中海文明的洗礼。 卡尼带着殷黎一行在港口下船,只见数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靠在热闹的码头,而一队队的船工正在把各式各样的货物运往仓库。 他们继续往北走,经过了成排的谷仓和存放着金银铜、布料和香脂等物品的国库。经过市中心时,著名的手工艺匠守护神普塔赫的神庙令人叹为观止,可惜殷黎没有时间素描了。 第56章 木乃伊猫 孟斐斯实在太大了。 平民百姓的小房子中间,交错着贵族们豪华的花园别墅,高高的廊柱前还有门房看守,花园里小路交织,高大的棕榈树掩映着别墅白色的阳台,带去一片片荫凉。 十几天的航行,看惯了河岸的景色,此时来到心仪已久的孟斐斯,独具特色的建筑和生活画面,与沙漠小镇有着天壤之别,殷黎只觉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 刚走到集市边,一阵阵极为凄惨的嚎叫传入耳朵,听得人心头发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喵呜——喵——嗷——”殷黎真想把耳朵堵住,却又忍不住搜寻着惨叫的来源。凝神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前方似乎有个小动物在树上拼命地挣扎。 一个瘦子站在树下,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东西,对着树上的动物比划着,时不时变换方位,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集市很嘈杂,仔细听了一小会儿,才确定那渗人的叫声的确是挂在树上的小动物发出的。 大事不妙!殷黎顾不上跟卡尼打招呼,便撒开脚丫朝那商铺跑去。 果然,一只小黑猫被吊在粗壮的树枝上,缠绕在脖子上的亚麻绳上斑斑血迹。可怜的小家伙正拼命挣扎,四只爪子竭尽全力在旁边的树干上划拉,试图借力撑起自己的身子,以免被活活吊死,四只肉垫已经被树皮磨得血肉模糊。 树下的男人个子很高,每次试图接近小猫时,都被小猫挥舞的利爪逼退。他脸上的几道血痕,想必就是靠近小猫时被挠伤的。 男人早已失去耐心,骂骂咧咧地拿匕首向小猫挥去。 而小猫似乎也快要筋疲力尽,哀嚎声渐渐弱了下去,四肢无力地划拉着,直到被绳子勒得快要窒息,才继续用爪子死命撑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无奈体力不支,很快又滑了下来,被绳子高高吊起。 小猫的惨状深深刺激了殷黎,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这样虐待小动物!而周围的人竟然无动于衷? “你干嘛呢?!快住手!” 不知道嗓门怎么会变得这么大,一声吼出去,那高个男子像是被吓愣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趁他犯迷糊,殷黎迅速从商铺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树下,踩上去后用双手托住小猫的身子,暂时让它缓解一下。 男子终于看出殷黎想干嘛了,顿时不客气地开始拽她的裙子,想把她从椅子上拖下来。 “放手!你快放手!”裙子都快被拉掉了,殷黎怒从胆边生,恨不得用脚踢飞这男子。 “这是我的猫,你管得着吗?再不下来我连你一块儿打!” 拉拉扯扯好几下,也没把这多管闲事的女人拉下来,男人又气恼又窘迫,嘴上也开始不客气地骂了起来。 刚准备动手把这疯女人抱下来,便觉得手腕处一阵钻心地疼,匕首掉在了地上。还来不及喊痛,就挨了一记大耳光,顿时耳鸣眼花。 巴塔将地上的匕首一脚踢开,沉声说道:“谁对女人不客气,我就对谁不客气!” 刚才看见殷黎往前猛跑,巴塔哪里放心,赶紧跟了过去。果然这丫头又在打抱不平了,这次的对象是一只猫。 卡尼举剑一挥,小猫颈上的亚麻绳就断了。 殷黎只觉得手上一沉,一个毛茸茸的圆球就落到了自己怀里。 小家伙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落入殷黎怀中的一瞬间,条件反射般的伸出瓜子扑腾起来。 殷黎暗暗用劲儿,用胳膊箍住小猫,腾出手轻轻抚摸小猫的下巴和脑门,嘴里温柔地唤着:“咪咪,咪咪,没事啦,好了好了,没事了……乖,乖~~” 这一招还真灵,原本躁动惊慌的小家伙慢慢放松了戒备,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便低呼一声,把头深深埋进了殷黎的腋窝,还发出了“呼呼”的喉音。 见小猫终于镇定下来,殷黎才从椅子上下来,看着坐在地上握着手腕呻-吟的瘦高个男子,心里的怒气又腾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虐待猫咪?它哪儿招你惹你了?” “我怎么虐待它了?!”男子突然大吼,要把满腹的委屈发泄出来:“买它来就是要把它做成木乃伊的,这是我的生意!” 木乃伊猫?有没有搞错,不是猫正常死亡以后才会被做成木乃伊吗? 埃及人崇拜很多动物神,猫神贝斯特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有些猫在死后会被做成木乃伊,供奉在神庙或者主人的墓穴中。 “难道你要吊死它再做成木乃伊?是不是太残忍了!谁给你这权利啊!”殷黎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没来过埃及吗?大城市早就流行杀猫做木乃伊猫了,有钱就可以!” 瘦高个一脸不屑,正想反唇相讥,又害怕身边的几个壮汉,只好转而用忿忿不平的语调抱怨:“我这是正经生意,你们能不能问清楚了再动手?这猫是城里的有钱人预定好了的,要做陪葬用,你让我怎么跟顾客交代?” 殷黎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走到伊芙琳的身边小声询问。 没想到伊芙琳解释说,原本埃及人的确是等猫死了以后再做成木乃伊的,可由于对猫神贝斯特狂热的崇拜愈演愈烈,供宗教和祭祀活动使用的木乃伊猫极为短缺,所以人们才逐渐开始捕杀活猫制作木乃伊。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殷黎一直以为埃及是猫的天堂,埃及人尊崇贝斯特神,可没想到走入极端以后却造成了猫咪的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责问这个商人也没有用了,只能把猫救走再说。 “你这里还有多少只活猫?” “……十来只。”男人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全买了。”殷黎从背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豪气地在男人面前晃了晃:“够吗?” 一看到金子,男人的眼睛顿时闪得比金子还灿烂。 “够,够,当然够了。”男人说着就伸出手去。 殷黎虚晃一下,收回金叶子,义正辞严地说道:“这可不是十只猫的价格,我要你一年之内都不能再杀活猫制作木乃伊!” 这金叶子,够这男人一家老小吃个三年五年都没问题,这个要求委实不算过分。 男人闻言一怔,眼睛快速地眨了眨,在心里算清楚得失之后,腆着脸点了点头。 殷黎冷哼一声,转向围观的人群,大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听到了他的承诺,小女子在这里麻烦各位监督一下,但凡发现他违背约定,随时到孟斐斯军区找我,我肯定会重谢!到时候,就说找……” 殷黎想了想,接着说道:“就说找黑眼豆豆的主人。” 第57章 安营扎寨 黑眼豆豆,是个什么鬼? 一个漂亮姑娘抱着一只即将被行刑的猫不撒手,还用珍贵的黄金换猫! 集市里的人们还从未见过这等怪事,早就纷纷过来围观。 听见殷黎举报并有重赏的承诺,有的人愣神,有的人点头,有的人窃窃私语。 瘦高个儿也是从来没见过这等阵势,又发现卡尼等人是军人装束,之前嚣张的气焰已消失殆尽,垂头丧气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 殷黎把金叶子扔给瘦高个儿,直接走进他的店铺。 经过巴塔身边时,殷黎那张义愤填膺的脸迅速堆满了甜死人的笑容,“巴塔哥哥,那金叶子就算我借你的咯~~等我赚到钱一定还你!” 巴塔一撇嘴,省吃俭用积攒了二十多年的私房钱就这样打了水漂,他还能说什么呢?真是交友不慎啊! 殷黎抱着小黑豆走进商铺,只见层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手工艺品,琳琅满目。 一直走到里屋,才看见地上摆着一排又矮又小的笼子,里面都是花色不一的猫咪。 见到同类,黑豆(黑眼豆豆的简称)变得不老实起来,躁动地在殷黎怀里钻来钻去,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好不容易被殷黎的抚触安抚下来,也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同类,嗷呜嗷呜地小声呼唤着。 笼子里的猫见到陌生人,也开始蠢蠢欲动,有的来回走动,使劲儿蹭着笼子;有的盯着黑豆喵喵直叫,还有的只是躺着,虚弱地晃了晃尾巴。 来的真及时,不然这些猫咪都要被活活吊死。 卡尼和士兵们帮忙把笼子都拎了出去,准备找合适的地方全部放生。 “你要把黑豆带到军队去吗?”伊芙琳有些担心,军队里应该不允许养宠物吧。 “嗯,它太小了,又受到了惊吓,就这样放生恐怕活不长呢。” “万一军队不允许养怎么办?” “我们去求求卡尼,让他帮忙通融一下,可以先养在厨房里,它正好可以捉耗子呀!” “嗯,也好,我们尽力试试。” 伊芙琳摸了摸黑豆的耳朵,小家伙连忙拿头去蹭伊芙琳的手,还谄媚地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她细长的手指。 “哈,好可爱。”伊芙琳被黑豆舔得痒痒的,忍不住开始逗弄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以黑豆的亲妈和亲姨妈自居,热烈地讨论起黑豆吃喝拉撒的诸多事宜来。 ~~~~~~~~~~~~~~~~~~~ 不一会儿,殷黎一行人就抵达了孟斐斯军区。 在卡尼的带领下,得以顺利进入这一片戒备森严的区域。 一排排武器铺里炉火正旺,工匠们挥汗如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金属,里面显眼的位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高大的木棚里,好几艘战船已快要完成,造船工们正有条不紊地组装着巨大的风帆。 再往前走,便是一块块四四方方的训练场。放眼望去,起码有好几千士兵在热火朝天地训练着。 士兵们有的在排演阵型,有的在进行基础的体能训练,还有的在练习摔跤、格斗、射箭和驾驭战车…… 接着,眼前出现了一列列整齐的营房,全部由泥砖建成,比起老百姓住的泥巴房,要稳固结实多了!可见国家对军队建设的确很重视。 营房四周,还有两个超大的军械库,分门别类地罗列着战车、剑、长矛和盾牌,大门处有专人看管,隐约看见军械库里面还有一些人在领用武器。 第一次深入军事禁区,耳边充斥着士兵们的口号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肃杀的气氛和热血激昂的氛围感染了所有人。 黑豆很乖,待在帆布包里一动也不动,呼呼大睡。殷黎就像背了一个热水袋,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起来,但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兴奋雀跃的心情。 九死一生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小伙伴们都目不转睛地四处看个不停。 突然,殷黎的视线被一个环形的建筑吸引了,在相对坦荡没有高大建筑的军区,这个建筑非常显眼。 “卡尼,那个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殷黎小跑几步,追上在最前面带路的卡尼。 卡尼看了一眼殷黎所指的方向,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巴塔,转头对殷黎说道:“还准备等你们安顿好了再说这个事儿呢。那个建筑是格斗场,每年的新兵招募结束以后,如果还有人想入伍的话,就得通过格斗场竞技来获得资格,也就是说,格斗是除官方大规模常规征兵的一种补充形式,也是从军的一种捷径。” 听卡尼说起了格斗和入伍资格,巴塔也赶紧凑过来仔细听。 “你们虽然是在大赦之后应征过来的,但已经错过了全国性招募和新兵选拔,而且巴塔和伊芙琳当时是作为你的助手才离开工匠村,现在如果要改做步兵和厨师,肯定需要参加格斗场选拔才能获得入伍资格。而军医就更不用说了,必须首先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才行……” “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都要去格斗场,获胜以后才能成为新兵?” 殷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要走这个流程,不是说军医极其匮乏吗,难道还不能直接录用? “对!这是孟斐斯军区的传统,别小看了格斗场,这里走出过很多卓越的将领!” 巴塔倒是很感兴趣,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格斗的规则是怎样的呢?通常都是些什么人参加?” “规则很简单,按体重分组,每个组的人都要两两比斗一番,最后按积分多少排出名次,至于最终招募多少人,还得看当季报名人数的多少。” “是真刀真枪地比斗吗?”殷黎最担心的还是安全问题。 “不是,都用木制武器,也可以选择徒手格斗和摔跤。” “如果这次没有多少人报名,那我们怎么办?” “那你们只能跟军队的职业教官比斗,再有裁判判定是否具备入伍资格。” “如果,我说万一,我们没有通过格斗,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啊?”殷黎最怕的就是被打回原籍。 卡尼顿了顿,斟酌着说道:“最好的情况是能留在孟斐斯好好准备,参加下一次举办的格斗竞技。最差的结果就是那村长不依不饶,追到这里把你们都带回去……巴塔一点问题没有,我倒是有些担心奈菲尔和伊芙琳……” “多久以后我们就可以参加格斗比赛?”一提到迪亚斯,殷黎忽然觉得格斗完全不算事儿…… “每个月的月末都会有,如果你们要参加这个月的格斗比赛,大概只剩下十天左右的时间。” “怎样才能请到最厉害的格斗教练?” 第58章 速成格斗士(一) 孟斐斯军区,是埃及陆军最重要的军事基地。 首要原因是其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作为连接上下埃及的大城市,孟斐斯不仅是水上交通枢纽,也是重要的行政管理中心。 经过层层选拔和严酷训练培养出来的陆军、水军以及战备物资,可以在孟斐斯的大型港口经由四通八达的尼罗河航线,源源不断地派往战事频发的三角洲地区,上埃及地区和努比亚地区,使得兵力和后勤物资的调度十分便捷高效。 其次,历史悠久的孟斐斯深受尼罗河的眷顾,物产和资源都极为丰富,更是著名的贸易城市,各国商人在此集结,贸易市场的规模也相对庞大。 制造武器、战车和战船所需的各种金属,木材都能在此及时获得,不需要在国内进行二次运输。并且,埃及皇室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将重兵驻扎在孟斐斯也能够确保这个全国行政中心的安全运营。 可以说,孟斐斯军区就像一个强大的造血器官,也像一艘大型的航空母舰。 整个军区建造地恢宏大气,合理地划分了不同的功能区域,成千上万人在此地集结,训练,生活,所有的一切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殷黎不由对军区的管理者产生了敬佩之情。一进入这里,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好像每个人都在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卡尼将殷黎三人带到了新兵营房,分别安排好住宿,便去向上级长官复命了。 由于殷黎他们是特召来的,虽然没有正式成为新兵,也可以暂时住在营房里,如果能够顺利通过格斗选拔,就要按新兵编队重新分配营房,到时候,殷黎与伊芙琳可能就不能住在一起了。 这个营房暂时没有其他人入住,房内陈设非常简单,仅有十张木床,每张木床旁有一个草编的小柜子,墙边放着一个长长的条凳,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水杯和陶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物件。 选了靠里的床位后,殷黎赶紧把黑豆从包里抱出来,给它弄了点水喝,然后给它好好清理了一下受过伤的脚爪。 做完这些,殷黎感到有些疲惫,困意也涌了上来,便抱着黑豆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了敲门声。迷蒙中睁开眼,看见伊芙琳已经过去开门了。 原来是卡尼复命以后,就急忙到训练场去给殷黎他们寻摸合适的格斗教官去了。 一路上,卡尼与殷黎三人的感情日渐深厚,就想着在自己调离孟斐斯之前尽量帮朋友们解决好棘手的问题,好让他们顺利入伍,能够在军队安定下来。 训练场上扬起的沙与尘铺天盖地,人人又穿着相似,灰头土脸的,要找一个人实属不易。幸运的是,卡尼要找的人,号称“血腥侏儒”,身高不过三尺而已,非常显眼。 之所以有这个称号,是因为此人虽身量矮小,却精通各种兵器,冲锋陷阵时往往一马当先,其凶残狠辣的作风令敌人闻风丧胆,而他的屠杀记录更令人毛骨悚然,曾在一次海战中手刃了百名海盗,还带领战车军团碾压过利比亚联军,攻克城市以后,无论是士兵和平民,他都不会放过。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在马贼和海盗频繁出没的三角洲地区提及他的名号,那帮人就会考虑再三或者改变作战计划,而卡尼正是在一场战斗中,与他成为了过命的兄弟。 三年前,霍姆将军为了推行新兵训练改革,也为了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便将“血腥侏儒”调到了孟斐斯军区,专门负责新兵的格斗训练。如果能请他为殷黎三人做临时指导,应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看着卡尼身后表情木讷的矮个子,巴塔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军中最厉害的格斗教官。 “你们应该庆幸,他现在的职位是教官……”卡尼简单介绍了血腥侏儒以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教官好!”出于对卡尼的信任和对教官的尊重,尽管心中有一些疑虑,巴塔三人还是毕恭毕敬地向血腥侏儒问好。 侏儒没有回应,只是那一双圆圆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盯着巴塔三人细细打量。那锐利阴沉的目光盯得大家心里直发毛,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哪里,身体的那个部分就隐隐开始冒汗和发热。 “十天后,如果你们输了,我可能会杀了你们,因为你们的存在就是我的耻辱。”侏儒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他皮肤黝黑,五官扁平,头发稀疏而微卷,眼白明显多过瞳仁,还有些发黄,满脸散发着常年劳作后累积的疲惫和倦怠,与最普通的农民或工匠并无二致。要不是一身精壮的肌肉和不怒自威的气质,很难将他与格斗高手联系起来。 可现在,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听到这毫无余地的话,卡尼与巴塔他们的反应一样,都有些微怔。见血腥侏儒毫无调侃的意思,卡尼忽然有些后悔,怎么只考虑了最好的训练效果,却忘了血腥侏儒用鲜血和尸骨堆积出来的名誉? 如果巴塔他们最终败了,传出去的话,侏儒脸上肯定挂不住。可因为这个就杀掉徒弟,也未免太残忍吧!罢了,他的世界里就没有残忍两个字。 “呵呵呵,舒特教官向来以严厉著称,你们不要负担过大,好好跟着学就是了!”卡尼见三人懵一脸,只好打着圆场缓和下气氛。 “每天午夜,在第三训练场等我。”别看侏儒对卡尼几乎有求必应,可嘴上从不服软。 殷黎心里不禁叫苦连连,半夜训练?睡不好觉练起来会像梦游的!难道真的这么害怕别人看到他私下授课吗?他那么黑,半夜还能看见他本人吗? 不情愿归不情愿,三人还是低头敬礼,送走了血腥侏儒。 不过,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见过放狠话的人了,他狠得过乌瑟斯吗?光是想想那魔头,身上就要褪一层皮了。 照殷黎的思路,闯过了乌瑟斯大魔王这关,自己的斗争经验理应嗖嗖嗖增加了十好几倍,大boss都能应对自如,还怕了这小教官不成? 殊不知,大boss是有钱任性,又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产生了一点兴趣,才有兴致陪玩到底的…… 而这个血腥侏儒,除了杀戮,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爱好了。 第59章 第59 速成格斗士(二) 万籁俱寂,只有月亮那无忧无虑的圆脑袋在天边徜徉。 殷黎揉着有些肿胀的腿,躺到硬邦邦的床上,头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三个小时之后就要去第三训练场接受血腥侏儒的专项训练,不得不抓紧时间补觉。 忽然,一匹高大的白马从身边飞驰而过,马背上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接着,一匹雄健的黑马四蹄生风,追着白马而去,一时间看不清马背上是谁。 白马上的人忽然侧身回头,一道醒目的疤痕几乎贯穿了那张冷峻的脸,让人过目不忘。只见他虎臂一挥,一个硕大的飞镖如一道闪电劈向那黑马。旋即,一个矮小的人影从黑马背上跌了下来。 那是血腥侏儒舒特!原来飞镖击中了他的脑袋,他的两颗眼珠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来滚去。 “你为什么跟这样危险的人在一起?!”男人策着白马呼啸而来,一把搂住自己放在了马上,责备中带着一丝后怕和不安。 白马嘶鸣,踏着沙尘奔向天边的落日,并没有因为背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减慢半分。依偎着的两人,就像轻盈的双燕迎风斜飞,舞动的发丝和耳畔的呼吸,搅得脸颊微痒,心情飞扬。 就在这时,殷黎醒了过来,原来是黑豆在用小舌头舔着自己的脸。 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殷黎有些怔忪,难道潜意识中已经把普拉美斯当成了自己的大救星?动不动就梦见他身骑白马,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 伊芙琳觉察到动静,也起身坐了起来。 “差不多该出发了!”殷黎看了看手腕上的水钟,时间所剩不多。 趁伊芙琳在穿戴衣服,殷黎从陶罐中拿出晚餐时刻意留下的一些食物,喂黑豆吃了,才出门与巴塔会合。 ~~~~~~~~~~~~~~~~~~~~~~ 白天漫天飞扬的尘土早已落定,训练场出奇地静谧,尽管训练场之间的小路上燃着一些火把,但那微弱的火光根本无法用来照明。 直到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殷黎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来者正是血腥侏儒舒特,他还带了另外三个人。不等殷黎他们跟他打招呼,就开门见山地说起来: “格斗比赛设置了一个终极对决,参赛双方需要蒙着眼盲打,只要打赢对手便可获得入伍资格,无须再与其他选手打循环赛。这种比赛对选手要求极高,但可以速战速决。一般情况下,选手可以选择是否参加这种对决,不过你们已经没得选了,我只会教你们怎么打盲赛。” 难道半夜训练就是为了让我们适应黑暗?? “教官,为什么要打盲赛?比循环赛更有优势吗?”殷黎忍不住问道。 血腥侏儒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只是我觉得盲赛更刺激。我的学员从来只打盲赛。” 只因为刺激?刺激你妹……拿别人的前途甚至生命来玩刺激? 殷黎瞬间有点气血不通的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顺不过来。直到身旁的伊芙琳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才忍住没有继续发难。 不过仔细一想,血腥侏儒以前可以在战场上追求刺激和成就感,如今只能窝在孟斐斯军区老老实实做教官,每天的工作重复而枯燥,不来点刺激怎么活得下去? 三人再也无话,默默杵在黑暗中,等待血腥侏儒的训练指令。 第一轮,所有人都用拳头去击打舒特带过来的三个人。这三个人早就用皮革和亚麻布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看来是专门的陪练人员。 第二轮,所有人都用剑去攻击那三个陪练。 当殷黎三人气喘吁吁地按吩咐打完之后,血腥侏儒绕着他们慢慢转了一圈,还用手捏了捏巴塔的手腕,拍了拍伊芙琳的背。 “你打拳!你们两个女人用剑!”侏儒简短地说道,同时冲着巴塔低声说:“本来你摔跤也可以,但你用拳,格斗时应该更刺激。” “为什么会更刺激?”巴塔从小就喜爱格斗,身体里流淌着战士的血液。此时反被血腥侏儒勾起了兴趣。 舒特看了巴塔一眼,众人只觉得黑暗中白牙一闪,虽然看不见他的笑容,但却感觉到了一个意味深长却又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笑。 “因为,你的手腕比我见过最厉害的拳手还要粗。呵呵呵……加上你的身体素质,这意味着你的重拳将是无人能敌的。” “那为什么我们俩要用剑?”见舒特给出的理由还算说得过去,殷黎也趁机提出疑问。 “力量不够,但都身长手长,其他几种方式不适合你们…”舒特顿了顿,看着殷黎,声音不再那样生硬:“而且,你有很好的基础。” 解答完疑问,舒特面向殷黎三人继续说道:“要想赢,就要消除心中的恐惧,也不要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老生常谈!道理人人都懂,可正常人就会有恐惧和退缩啊,如何才能做到毫无畏惧? “从明天太阳升起时开始,大块头每天与陪练员训练3小时拳击技巧,完成1000个卷腹,800个蹲下起立、500个俯卧撑、500个负重耸肩。坚持下去,上场时你就不会感到恐惧了。” 听完这话,巴塔的眉毛绞成了一团。 这些训练项目自己倒是经常练习,可这训练量也太逆天了吧!就算当年自己在工匠村拼了命自虐,连这个强度的一半都达不到! “你们两个,每天与陪练员训练6小时剑术,其他项目按大块头的训练量减半进行训练!” 不详的预感果然是真的,殷黎好像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轻微碰撞发出的声音。要是真按血腥侏儒的要求去做,会不会等不到比赛那天自己就累死了? 仿佛看穿了殷黎的心思,舒特又说了一句让人崩溃的话:“所有人,在第六天的时候,跟我一起练!” ~~~~~~~~~~~~~~~~~~~~~~ 接下来的日子,殷黎很少说话,因为没日没夜的训练已经让身体濒临极限,根本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一开始,胳膊和腿有时会不受控制,很多击剑动作都变形了;接着,大脑有时也会浑浑噩噩,意识混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甚至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殷黎嚼着烘饼就一头倒在桌上睡着了,而清醒的时候,觉得整个魂魄都飘出身体之外了,明明觉得已起身走向训练场了,怎么身子还死沉死沉得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呢? 巴塔和伊芙琳的状态与殷黎差不了多少,尤其伊芙琳,本来基础就差,现在更是吃不消,一回营房就瘫软在地上,连床都爬不上去。 这几天,殷黎深深怀疑他们已经沦为了僵尸,只是还有自己的意识而已。 第五天清晨,殷黎一出门便差点与巴塔撞了个满怀。 看见殷黎,巴塔激动地说:“一场,刚才我跟陪练打了一场,你猜我出了多少拳?” 没等睡眼惺忪的殷黎回答,巴塔接着说道:“一千多拳!他们说,从来没有人能做到!” 第60章 速成格斗士(三) 一场拳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吧,平均一两秒就挥出一拳? 这意味着巴塔提前一天达到了血腥侏儒所要求的拳速,马上就要接受教官亲训了。 为巴塔高兴的同时,殷黎也有些心疼他的陪练。 按说,拳击训练都很有针对性,该练力量的人,就得找个高大耐打的陪练,该练速度的人,就得找个灵活轻盈的对手。 可巴塔的陪练却是个轻盈的大个子,身量与他不相上下。四天内,他每天承受数千下沉重的击打还能完好无埙地出现在训练场,可见也是一个狠角色。 午夜,第三训练场,月亮反常地隐藏在厚厚的乌云中。 银河灿然,可夜却更黑了。 殷黎和伊芙琳仍然按部就班地练习着,休息的间隙,不由自主被舒特和巴塔的对练吸引了。 他俩眼睛上都蒙了一条黑布。巴塔握紧了拳,凝神听声,判断的方向虽然很准,出拳也很快,可舒特总是比他更快一步,次次轻松躲过。 难道舒特听力超绝,异于常人? 巴塔的眉头深深皱起,停了几秒钟之后才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沉声说:“教官,还是你先出手吧。” 即使舒特蒙着双眼,殷黎也仿佛看到了他那凶狠的目光。巴塔话音刚落,他身上的肌肉猛地一块一块横溅出来,充满了恐怖的力量。舒特一声不吭,听声辩位,直接就冲巴塔来了一拳。 这一拳迅猛无比,巴塔避无可避,腹部发出了令人心惊的一声闷响。 舒特一拳击出,就不再停手,动作如行云流水,拳头如雨点冰雹,尽数砸在了巴塔身上。 巴塔用双臂护住头部,一边抵挡一边挪动脚步,却仍然难以招架。眼见舒特一记重拳攻到,殷黎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可巴塔居然闪身多开,旋转中变换了两人的方位。 “嗬!”舒特一声暴喝,拧腰一脚横扫。巴塔毫无防备,正中下盘,幸运的是,巴塔只是摇晃了一下,并未摔倒。 一招没有得手,舒特更是势不可挡地拳脚相向。别看他是一个小小的侏儒,可从巴塔挨打的状态看,他拳脚上的力道一定是非常浑雄遒劲。而巴塔预判不了舒特进攻的方向,一身武艺完全施展不出来。 舒特打得兴起,又是一拳重重地勾中巴塔的腹部。这一次,巴塔惨哼跪倒,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护住头部。可舒特仍不依不饶,一记横拳从巴塔右侧挥出。 没想到,巴塔强忍疼痛,一个侧头避开,顺势连续打了几个滚,躲开了攻击。 要是头部被打个正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还是训练吗?怎么看上去是想要人命啊?! 殷黎急得直跳脚,心中暗骂:“欺人太甚!” 此时,舒特也已满头大汗,恶狠狠的面容扭成一团,戾气十足,他偏头听了听,不屑地问:“怎么?没气了?” 原来,巴塔躲过攻击之后,强行压制住了沉重的呼吸,再次摆好战斗姿势,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舒特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条,盯着巴塔严肃地说:“动作要快,但心要静。每个对手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要善于捕捉。” 巴塔也扯下了布条,脸色很难看,可看向舒特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由衷的敬佩。 “算是不错,躲过了两次!以后每天都是你跟我们四个盲打,当然,我们是不蒙眼睛的!” 呼~~终于结束了! 殷黎不怀好意地认为,这一场对练纯属舒特为了杀鸡给猴看,不然干嘛往死里打啊?这下子,谁还敢不服? ~~~~~~~~~~~~~~~~~~~~ 不得不说,巴塔的领悟力是超绝的。 自从头天半夜挨了揍,他的感受力好像突然增强了,训练也更变态了。不论白天还是夜晚,不论吃饭、训练还是洗澡……这个牛脾气都在眼睛上蒙着黑布条。 有一次,殷黎只不过想把自己不想吃的菜扔到他盘子里,居然被他一伸手,凌空将那菜抓住了…… “武痴!”殷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笑归笑,就算24小时都用来练习,五天之后,胜负就要见分晓了。 第六天午夜,当殷黎蒙着黑布条与舒特对决时,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金庸爷爷笔下的“打狗棍法”。 自己完全就像一条落水狗,每次冒出水面,无数的棍子就雨点般落了下来。 舒特手中的木剑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击中自己的手腕、腰背和脚踝。而自己连他的一根毛都挨不着!就算自己全身心地凝神辩位,也听不见舒特发出的任何声音。武侠小说中描写的拳脚生风完全是骗人的! 几个回合下来,殷黎恼羞成怒,完全失去了方寸,只要身体哪个部位吃痛,便立即挥剑向痛点周围乱砍,令人沮丧的是,没有哪一次能击到对方。 这种愤懑最终化为了深深的挫败感和无力感,继而变成一股强烈的郁闷和绝望。前几天惨无人道的练习难道一点进步都没有吗? 舒特就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猫,逮着耗子以后不着急吃掉,而是尽情地耍弄。 在脚踝感到一阵刺痛之后,殷黎大叫一声,将木剑狠狠扔向地面,一把扯掉黑布条,蹲在地上埋头痛哭,不知情的人绝对会以为这是一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 大家都没有想到,一向精灵古怪乐观开朗的奈菲尔居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立刻停止了训练,围拢过来。 伊芙琳一想到头天自己也是被打得惨叫连连,触景生情,抚着殷黎的背也暗暗抹泪。 巴塔吸了吸鼻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小到大,但凡有人欺负奈菲尔,他肯定不会轻饶。别说痛哭,就是奈菲尔瘪一下嘴都够对方吃几拳的。可如今她是被舒特打哭了,难不成冲上去再挑战他一次,然后也被打得鼻青脸肿跟她俩一起抱头痛哭么? “让对手感到绝望,你就赢了!”舒特摘下黑布条,有点搞不懂女人怎么动不动就哭:“这是一种特别的打法,但基础是你要在开战后迅速找到对方的弱点,打乱他的节奏。” 见舒特在进行总结陈词,殷黎不由哭得收敛了一点,好听清这惜字如金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可他的话,通常是听清楚了,也一时半会儿无法领悟透彻,更是很难贯彻执行。 “明天晚上继续练,但不准哭,谁再哭我就打到他哭不出来!”舒特以一种恐吓的口吻说道。 …… 整整十天的特训终于结束了。 格斗比赛的头一天晚上,卡尼带了些水果过来,给大家鼓鼓劲儿,顺便简单讲了讲本次格斗比赛的报名情况,然后就拿着几瓶棕榈酒去了血腥侏儒的营房。 “要是他们输了,你真的要杀死他们?”卡尼呷了一口酒,试探着问。 “呵呵呵……我现在已经杀不了他们了。”血腥侏儒似笑非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61章 黑暗中的舞者(一) 在黎明前的薄雾里,远远的尼罗河模糊地闪着光。 河水冲刷着岸边的石子,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岸边的河水是宁静的,平滑的水面泛着淡淡的银灰色,凝滞不动。 圆形的格斗场,静谧地矗立在薄雾中,像一艘随时可能飞走的UFO,若隐若现。 近看,格斗场由一个个拱形建筑组成,造型与古罗马的角斗场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那么高大恢弘。每个拱形的门都有编号,根据门的编号走入剧场,就能找到对应的区域和座位。格斗场顶部还设置了能够遮挡风雨和阳光的棚子,像船上的风帆一样伸缩自如。 精神抖擞的格斗士们排成整齐地一列,在军区入口处经过名单核实和安全检查,才得以在士兵的带领下,进入格斗场的休息区,等待格斗的开始。 冬天的清晨,五彩缤纷的草木瑟瑟地在寒风中颤抖;明净的天空中,有一两只白鹭翩然飞过。 寂静和秩序充斥着整个空间,持续了一整晚的压抑和紧张渐渐消散了。看着眼前空旷的场地,殷黎只觉得神清目明,体验到一种万物皆虚,万物皆允的状态。 不再被输赢牵绊的时候,才发现前面的路不会只有一条,而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不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进入女格斗士的休息区,殷黎和伊芙琳选了一个角落开始默默地小幅度热身。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女选手,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大部分女选手身材健壮,不修边幅,发型和穿着都较为中性。动作也是大大咧咧的,甚至还有些野蛮。有的表情木讷,有的眼神却无比犀利,好似一匹头狼,只要被她盯上,就再无逃脱的可能。 殷黎默默观察着这些潜在的对手,一刻也不得放松。 休息区的角落,一个女拳手正专注地练习着,从扭胯、转身,到最后出拳,全身的关节在相继时间点爆发,时间绝对没有超过1秒。 看巴塔练拳练了十个晚上,对拳法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殷黎不禁暗暗吃惊,巴塔在第五天才达到这个速度! 正想多看几眼,却发现女拳手忽然变得黯淡无光。 原来,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正在她旁边舞剑。一出手便惊动四方,灼灼如后羿射九日,矫健如群龙飞舞。 又是一个高手!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遇强则强”,但愿自己有这个天赋!殷黎默默安慰了一下自己。 这时,五六个“奇装异服”的女格斗士走进了休息区。说是奇装异服,主要是因为她们的穿着太不适合打斗了。 全身上下用于遮体的材料加起来还不如殷黎的头巾大! 虽然她们身上都穿着坚韧的皮甲,但几乎就是比基尼泳衣的造型,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皮甲上还缀满了亮闪闪的铆钉,是要晃瞎对手的钛合金狗眼吗? 几位女选手身材修长,丰乳肥臀在皮甲的禁锢下更为凹凸有致,罗露在外的皮肤白里透红,好像掐得出水来,光滑圆润的长腿好像还抹了一层橄榄油,闪闪发亮。这模样,一看就没有经受过长期的严酷训练。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目不斜视,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猫步婀娜,分外妖骚美艳。她涂着墨绿眼影,黑色的眼线长入发鬓,低垂着的眼眸漾出媚丝丝的眼神,玫瑰色的厚嘴唇尤为性感迷人。 这几个妖娆美丽的尤物走进来的时候,休息区入口处的士兵,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从下而上…… 这是来选美的,还是中场休息时路演的? 殷黎想不出别的理由。 “哼,穿得跟妖精似的,小心一会儿被打出原形。” “你不懂,她们才不会正经比赛呢,不过是在军方的格斗场出出风头而已,如果被一些观摩比赛的军官看上,说不定就攀上高枝了……” “何止这些,她们很多都是地下格斗场的舞娘,在军队的格斗场混出点名声,外面的价码也会高很多!” …… 一不小心,身边几个女选手叽叽喳喳的八卦就传入了耳朵。 殷黎和伊芙琳对望了一眼,做出一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表情,就开始专注地进行热身了。 ~~~~~~~~~~~~~~~~~~~ 没想到,盲打的比赛居然被安排在最后。 大半天过去了,太阳在头顶上照得人发困。干脆,殷黎也不再硬撑着,而是歪在墙根,借着点巨石的凉气儿,沉沉地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潮水般的掌声将殷黎吵醒,原来最紧张刺激的盲打比赛已经开始了。 看台上的军官和士兵们发疯似地鼓起掌来。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活中,观赏每月一次的格斗比赛简直就跟过节一样! 格斗场上瞬间发出了好几千人的哄响。 上一场已分出胜负的格斗士们回到休息区去了。 三五个士兵们从休息区冲上来,快速从几个小口袋里倒出亮晶晶的粉末(这是用石矿里开采出来的大理石磨成的细粉),不一会儿,场地整洁如新,又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 巴塔的对手是一个黑人。 他身材高大,有着强壮的胸膛,宽阔的肩膀以及肌肉超级发达的臂膊和腿。丛莽似的短卷发下面是一张精力充沛的黑脸。一条隆起的粗大静脉横过他那宽广的前额直到鼻梁上面。棕灰色的眼睛里,蕴藏着残忍和刚毅的神色。 “万物之主拉神,美丽的哈托尔女神……请你们保佑巴塔顺利过关,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一看到巴塔的对手如此孔武,伊芙琳连忙双手合十于胸前,闭上眼睛开始虔诚地为巴塔祈祷起来。 一阵喇叭声响了起来,提示大家这一场格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话声、祈祷声、哄笑声顿时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格斗场上的两位壮汉身上。 拳脚还未施展,双方的气场就开始拼上了。 虽然两人都蒙着眼,但在极度寂静的空间中,这种气场的接触产生了更为摄人心魄的效果。 突然,只听见一阵急骤的、重锤落在沙包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木棍击打在花岗岩上的声音。 尘土和鲜血,像随性的泼墨画一样,在场地上印出种种抽象的图案。 伊芙琳早已闭上眼睛,而殷黎虽然鼓起勇气睁大眼睛仔细看,也没有看清到底谁打中了谁。 碰撞,跳开,周旋,碰撞…… 两人如猛兽般沉重地喘息着,同时争分夺秒地朝对方施展着必杀技。 虽然只是选拔性质的格斗,可殷黎早就看出,黑人凌厉的攻势只要挨上一下,骨骼碎裂就算是最轻的伤了。 巴塔的胸膛急骤地起伏,大颗的汗珠沿着他那有些苍白的脸滚下来。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燃烧着对胜利的渴望。 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盯在交战双方的身上,注视着他们最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第62章 黑暗中的舞者(二) 惊心动魄的对决已经持续了快五分钟,虽然巴塔凭借难以被人捉摸的矫捷身手和敏锐的听力,躲开了对手好几次致命的攻击,但这样鏖战下去并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从对手冷静沉着的表现看,应该不是格斗场上的新手。 果然,当看到黑人一记重拳击中巴塔腹部的时候,不远处的几个舞娘格斗士忍不住欢呼起来,好像被惊动的鸵鸟一样,猛地站起来,抖动着身上丰满的肉团。 “好样的!大斧!” “果然是格斗场上的霸主啊,哈哈哈,上次我在贫民区的地下格斗场押了他赢,结果赚得够吃一整年。” “可不是吗?大斧这个绰号名副其实呀!” 女人们有些得意忘形,而殷黎听了却暗暗着急,在格斗经验方面,巴塔显然略逊一筹。 正在这时,巴塔忽然放弃了高强度对抗,撒腿就跑,开始全面撤退。 黑人挥舞着拳头紧追上去,可此时的巴塔就像猴子一样敏捷,黑人怎么也打不着他。 在场的观众不干了,嘘声阵阵。 突然,像一个大蜂窝一般嗡嗡作响的观众席一下安静了下来。 只见巴塔突然回身,高高举起长腿,朝着黑人头顶劈下去! 黑人摇晃了一下,挥动着臂膀,好象在探索什么支撑的东西,接着就仰天倒了下去。这时,巴塔如猛虎一般扑了过去,骑在黑人身上开始抡着拳头猛打。 “哎,我宁愿被铁锤砸,也不愿意被那家伙的拳头打。”入口处的守卫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伊芙琳激动地不能言语,好大一会儿才语无伦次地对殷黎说:“他成功了!血腥侏儒,虽然他教的是拳法,却一直让巴塔用花岗石练习扫腿。昨天,他一脚踢断了一棵大树……” 听到这里,殷黎总算明白了血腥侏儒的目的——巴塔不但拥有无人能敌的重拳,还有一双大长腿啊!不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是很亏? 刚才巴塔假意落荒而逃,不过是为了消耗对手的气力。 一般来说,越是厉害的格斗士,在打斗刚开始的几分钟,甚至几十秒内,攻势是最凌厉最致命的,可那黑人的爆发力和杀伤力却在巴塔的消耗战中锋芒尽失。 等到他最有威胁的进攻落空以后,巴塔才一记扫腿飞来,如果在五分钟以前,黑人可能都用不着躲避,直接用那“大斧”般的铁腿高速出击,就可以迎击过去,将巴塔的腿砍断。 但是刚才,黑人却丧失了敏捷和力量,无法躲避巴塔势不可挡的攻击,像折断了的树干一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裁判跑过去拉开巴塔,开始计数,可数到二十以后黑人还是没有醒来,于是当场宣告对决结束,巴塔胜出。 巴塔双拳一对,向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便在看台上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终于,他的目光扫了过来,看向了自己和伊芙琳所在的区域,那狠厉冷酷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忠犬八公一样温柔。 殷黎和伊芙琳忍不住站起来使劲儿挥手。 …… 几轮对决结束,终于轮到殷黎上场了。 蒙上黑布条之前,殷黎才看到自己的对手,就是那一名舞起剑来好似游龙惊凤的女子。 此时,一轮圆月,仿佛就挂在格斗场天顶的边缘,人很多,却没有人声。 就连聒噪的女人们、哈欠连天的守卫和看戏不怕台高的人们,都已闭上了嘴,他们或许是被场中白衣女剑客的气场感染了,或许是也感受到了那逼人的压力。 一黑一白,却令在场所有的缤纷黯然失色。 白衣女剑客修长而又结实的身躯略微显得单薄、硬气,可她的腰却那样细柔,仿佛用两个手指就可以把它整个儿箍起来。 如雪花石膏一般白皙光滑的脸上,晕着一抹可爱的酡红。光洁的前额上,覆着柔软乌黑的头发。两只黑曜石一般深邃清亮的大眼睛灿若晨星。 她雪白的脖子,匀称的双肩,可以与贝斯特女神媲美。她那轮廓分明的手臂和脚掌,纤柔得就跟孩子一般。笔挺的,线条优美的小鼻子,还有那紧抿的,湿润又饱满的红嘴唇,仿佛使她那勇敢果决的神情更加显著了。 这样的姿容与气度,只会让对手无端地生出嫉妒和杀意。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对面的黑衣女子剑已出鞘。 白月光,白衣衫,白的剑。 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女人手中的剑上。 殷黎的剑,也已刺出!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 可逼人的煞气和剑气,让人们心中的压力骤然增大了无数倍。 …… 格斗场上,无论多小的弱点,都是足以致命的。 她们的剑锋还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变换。 殷黎密不透风,环环相扣的剑法,境界已与血腥侏儒相差无几。 剑起,像是雷霆震怒,气势如虹;剑落,又像江海无风,凝结着一片清光。 而黑衣女子见招拆招,步伐灵活而稳健。 几个回合过去,观众似乎有些失望,在别人看来,这对决既不激烈,也不精彩,可巴塔和伊芙琳却都已经流出了冷汗。 两把剑胶着着,风却突然袭来。 深紫色的天空中,仍能看清灰色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地面上。 大风吹过,格斗场的顶棚发出了呜呜的怒吼。风追逐着树叶在格斗场中飞速盘旋、凄厉地呼啸,搅得大家都闭上了眼睛。 这无疑对盲打选手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大风的干扰,让两个人暂时收起了攻势,转而凝神辩位,伺机而动。 又是一阵疾风拂过,终于,两柄剑忽然都全力刺出! 即使是及其细微的差别,巴塔还是发现殷黎的剑慢了那么一点点。 她的剑不如对手长,这意味着即使她的剑能刺到对手的胸膛,对手的剑也必将刺中她的咽喉。谁面临的情势更为危急,一目了然!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发现女剑客的剑势有了一两寸的偏差,可这细小的距离,却已是胜与败之间的距离。 女剑客失误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殷黎早已在极短的时间内,瞬移到了半步开外的位置,而对手并没有判断出来,仍按着原来预判的方向刺出了那一剑。 木剑,也是冰冷而坚硬的。 剑锋刺入了女剑客的左肩,她惊呼一声,后退数步,左臂似瘫痪一般垂在了身旁。 而在最后一瞬,殷黎的剑也慢了,收回了一多半的力道,可这一剑即使不致命,这伤口也会让人疼痛难忍,数月难愈。 月亮似乎被狂风吹得消失了,星光也已经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光中。 拉神已快要苏醒,可天地间却仿佛更加苍凉。 一袭白衣的殷黎,斜斜地握着短剑,仿佛像这一抹刚露出的曙光一样,寒冷、神秘而朦胧。 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呼喊,仿佛那一剑刺中的是自己一般,虽不觉得痛,却感到了一种比痛更为震撼的东西。 第63章 宝剑与石柜 血腥侏儒没有出现在格斗场,而是去了军区里的武器铺。 上个月,他在武器铺定制了一把上好的青铜短剑。 因为寻遍孟斐斯,只有这里的铸剑师,能在铸剑过程中,精准把握铜和锡的配比,让青铜剑的硬度和韧性结合得恰到好处,从而极大提高其攻击性能。 这把30厘米左右的短剑,锋刃锐利,组织细密,剑身表面经过了精细的锉磨、抛光,极为平整光亮,一次就能划破十几张莎草纸。 在格斗中,短剑的首要功能是穿透敌人的铠甲进行刺杀,并不是劈砍和划拉。血腥侏儒迷恋利器刺入肉体的感觉,因此,短剑是他最喜爱,也最擅长的一种武器。 他手握短剑,手感和重量都刚刚好,冰冷的触感像极了杀手独有的无情和冷酷。 血腥侏儒不禁技痒,连着做了好几个刺杀动作,然后满意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玛瑙石递给铸剑师,作为额外的奖励。 这柄神兵,是时候去追随它的新主人了。 …… 在殷黎结束格斗后不久,伊芙琳也上了场。 她的对手居然就是那个妖娆的舞娘格斗士。尽管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具备格斗士的特征,殷黎还是十分谨慎地提醒伊芙琳不要轻敌。 幸运的是,舞娘真的只是舞娘,舞剑的动作时而飘逸绝尘,时而妩媚勾人,的确很有观赏性,可这些在格斗场上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伎俩。 很快,不到三五个回合,舞娘就被伊芙琳彻底击败了。 奇怪的是,舞娘一副终于完成任务的姿态,略微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胸前的皮甲,朝着观众席的某个方向送了一个秋波,就绝尘而去了。 当格斗场的每一处都洒满阳光时,本次的格斗选拔也落下了帷幕。 所有场次的对决都已分出胜负。巴塔、殷黎和伊芙琳,与其他一百多名格斗士一起,都顺利获得了新兵资格。 登记详细资料时,看着书记官一笔一划在新兵名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奈菲尔”,殷黎心中颇有些感慨。 这样,算不算跟普拉美斯成为了同一类人? 第二天,所有新兵就要在教官的指导下,开始为期三个月的训练,结束之后,根据考核情况划分兵种,然后再在不同的兵团接受更具体的专项训练。 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可殷黎突然发现,格斗场内那几名舞娘格斗士居然也在新兵队列中。 以她们的格斗成绩,绝对不可能获得入伍资格,怎么也混了进来?这背后肯定有人暗箱操作了,可目的又是什么呢? 虽然心存疑惑,但殷黎并没有声张,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弄清她们的底细,过早与人结怨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只是私下与伊芙琳约定,与那几人保持距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女兵营房离熟悉的第三训练场很远。 本次格斗选拔出来的二十名女兵,跟在负责后勤的官员身后,快速向营房走去。 经过第三训练场的时候,殷黎忍不住东看西看,想要寻找那个矮矮的身影。在经历了不服、不得不服和不能不服的过程之后,短短十天的师生之情酿成了一坛陈年老酒,别有一番风味。 整整一天,血腥侏儒没有出现在格斗场。此刻,殷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三人全部通过的好消息。 频频回头,可直到走过第四训练场,也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 到了女兵营区,每到一间营房门口,军官就按事先分好的名单点名,将十名女兵分配到一间营房。 殷黎和伊芙琳并不住在一起,而是与那几个舞娘格斗士分在同一间。 营房内的陈设与之前暂住的地方并无二致,只是多出了一面铜镜,还算比较人性化。 那几个舞娘格斗士一进门,马上占据了靠窗的几个床位,那边的采光和通风都要比其他床位好很多。 殷黎也不跟她们计较,干脆选了一个靠门的床位。 环顾四周,屋子里都是陌生人,毫无隐私可言,自己的帆布包放在草编柜子里根本不安全。而且,床与床之间大概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平时活动都不太方便,更别说紧急集合时加快出动速度了。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殷黎也没闲着,发现营区营房、部队集结点和训练场都规划地不太好,出入口和集结场都很少,并且也没有纵横交错的、能够满足战车和物资运输车出动的环状道路。 从专业角度看,道路的宽度至少应该能够容纳3匹战马齐骋,5名士兵并行,也应该便于战车和攻城锤等的紧急机动和力量支援…… 正坐在床上思考这些问题,就听到卡尼在门外叫自己的名字。 殷黎只好将帆布包放进草编柜,走了出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无花果树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军官,正是有着最萌身高差的卡尼和血腥侏儒。 恩师特地来看望自己,殷黎喜出望外,马上像蝴蝶一样飞了过去。 由于军务繁忙,卡尼也缺席了格斗选拔赛,此刻见她状态不错,也就放下心来。血腥侏儒还是那张臭脸,眼神却柔和多了。 没等殷黎开口,侏儒就布置了任务:“我特训的项目最好坚持下去,对你们有好处!” “是啊,一上战场,两手两腿都不够用的,关键时刻,那都是救命的招数。”卡尼微笑着说道。 “是,长官!”殷黎毫不犹豫地表态了,事实证明,卡尼的话很有道理。 “对了,过段时间我让人给你搬一个石柜过来锁东西用。”卡尼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石柜?” “嗯,巴塔让我给他找了一块大石头,打算给你凿一个柜子,这样就算有人想偷你的东西也搬不动。” 殷黎心头一暖,感动极了。 粗中有细的巴塔,早就想到草编的柜子不安全,可要亲手打造一个“保险柜”谈何容易!训练那么累,工具也不多,可能只有凿刀和锤子,要利用极少的空闲时间造出一个石柜,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 想起巴塔那双粗粝结实的大手,眼眶立刻酸涩起来。 “哎,又要哭!这个,给你!”见殷黎眼睛发红,血腥侏儒一脸不耐烦,爱哭的女人真麻烦。 “给我的?”看到恩师递给自己一个华丽精美的剑套,殷黎也有些不敢相信。 慢慢拔出短剑,柳叶状的剑身,脊略凸起,刃上似乎浮着一层霜雪,刃内的三个血槽还刻着花卉图案,十分精美。剑柄是一个包裹在披风中的男子的造型,华美中透出一丝阳刚之气。 即使对冷兵器不太了解,殷黎也被这把短剑吸引住了。 卡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款短剑,颇为惊讶,没想到血腥侏儒对爱徒这么慷慨,两人认识几年,也没见他拔过一根毛啊。 “剑柄上的男人雕像是战神赛特,同时也是力量之神与风暴之神。”仔细打量了短剑之后,卡尼极为欣赏地说道。 第64章 奇葩室友 “这把剑,就放在你的床头,应该就没人敢惹你了。” 血腥侏儒个头极矮,可每每开口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即使是一句关心人的话,听起来也会觉得他施舍了你一个大人情。 精美的佩剑往往是高阶军官的身份象征。 这把剑虽然是血腥侏儒自己锻造的,但不论材质还是工艺,都比高级军官们的佩剑还要略高一筹。 殷黎初来乍到,就能拥有这样的宝剑,至少可以传达出一个信息:短剑的主人非富即贵,军中还可能有人罩着。 这样一来,兵油子和兵痞子势必不会为难自己,从而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血腥侏儒不但没收授课费,还送了自己这么一个能够起到威慑作用的豪礼,殷黎感动得无以复加,但又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大恩不言谢,好一会儿以后,殷黎才冲着恩师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 女兵营房不能养黑豆,殷黎只好拜托卡尼将它暂时寄存在厨师长那里,约定等伊芙琳到厨房工作以后,再由她来接手照顾。 回营房的路上,殷黎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片女兵营房正好与男兵营房相邻,中间只隔了一条泥巴路。 营房四周还有一些简易建筑,木板做成标识上写着厕所、浴室、饭厅、训练场等大字,看来生活起居倒也方便。 一进营房大门,便有些大跌眼镜。 窗户没有窗帘,可那几位舞娘格斗士也不避讳,直接脱个精光开始换衣服。 她们嫌弃地把硬邦邦的皮甲比基尼扔到了床下,然后从包裹中拿出了薄如蝉翼的亚麻睡衣,曼妙的身材显得更加朦胧而性感。 再一看,原本只放着陶罐和水杯的条凳上,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银发女子已经坐在小凳子上,对着铜镜仔细地在脸上涂抹着一种粉色的香膏。 太讲究了! 殷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差点忘记真丝睡衣爽滑的触感了! 多少个夜晚都是和衣而眠,多少天没有用过防晒霜和保湿水了,有时连着七八天都没法洗澡……跟她们相比,自己简直已成功蜕变为了一个糙娘们儿! 不过,倒是一点也不羡慕她们,自从不再抹那些化妆品,皮肤反而更有弹性,更有光泽了。 这段日子以来,虽然不得已将自己的日常需求降到了最低,却也逐渐发现,经过大刀阔斧的“断离舍”之后,身心反而更舒坦,注意力反而更容易集中。 没有暴饮暴食的机会,肠胃逐渐得到了修复;没有电子产品,视力恢复了不少,连长年困扰自己的黑眼圈也消失了;只有那么两三件衣服可选,不用出门前花大量时间搭配衣饰了;没有奢侈品,所以再也不用惦记各大品牌每年推出的限量款….. 逛街少了,阅读时间多了;没有网络,与朋友面对面的交流更多了…… 不知不觉,现代生活的痕迹渐渐淡去,简单朴素的生活方式却越来越有魅力…… 见殷黎进来,有人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人冲她友好地笑了笑,而舞娘格斗士们则是我行我素,当她是空气。 殷黎有些反感这几个女人,倒不是因为她们傲慢的态度和做作的行为,而是直觉她们混进新兵营,很可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于是,殷黎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径直走到床边,按血腥侏儒的吩咐将短剑牢牢绑在床头,然后极其坦然地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 “你们看啊,她就是那个走后门的人。” 似睡非睡时,好像听到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刚才我看见两个军官来找她……好像跟她熟的样子。” “这么说,她有背景咯?” “还用问,看她那把剑就知道了,地下格斗场上的有钱人多了去了,我也没见过有人用过这种宝剑。” “有什么好议论的,别忘了你们来这的……” 一个冷峻威严而又充满了磁性的声音传入耳朵,她一开口,房间里立时静了下来。看来是她们的“头儿”,后面的话怎么都听不太清了,殷黎也懒得费神,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下午是自由活动,但不能走出营房区。 殷黎到隔壁找到伊芙琳,说了说黑豆的情况,又一起到营房四周的公共设施转了转。 可惜,虽然只隔了一条泥巴路,但也不能去找巴塔,营房内又挤又不自在,于是两人干脆跑到无花果树下,靠着树干闲聊天。 一直到士兵前来通知晚餐时间到了,殷黎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树荫,告别了这久违的悠闲时光。 所谓的饭厅,其实就是一个硕大的棚子。 由于埃及的气候变化不太大,尤其是少雨少风,这种造价低廉又容易搭建的遮阳棚随处可见。 进入饭厅,才知道除了厕所、浴室,其他公共区域是不分男女的。 所有新兵都换上了新发的制服,排着队准备按次序领餐。 男人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及膝缠腰布,躯干上缠着硬化的织物带子,但只是绕在单肩上。女兵们则是一水儿的亚麻裤和宽大的短衫。 所有人都不允许佩戴任何假发和首饰。 大棚的正前方摆着两个石桌,上面放着大盆大盆的食物,摞着高高的烘饼和陶制的餐盘。除此之外,整个大棚就只剩下整齐排列着的小石凳,并没有饭桌。 一个膀大腰圆的长官站在石桌旁,形似伙夫却有着不怒而威的军人气质。 “停下!”他突然大声吼道,声音像利剑一般穿透了嘈杂声形成的混沌。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狐疑地看着他。 “稀稀拉拉的,成什么样子,你们现在已经是军人了,知道吗?”他怒视着眼前毫无军人气概的乌合之众,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毫无秩序,拖拖拉拉,像什么话!全部出去,重新列队,什么时候走整齐了再开饭!” “咕~~~~”殷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抗议。 还好,除了周围几个人侧目看了她一眼,其他人并没有听到。 唔,有肉,绝对有肉! 殷黎尽量张开鼻孔深深呼吸,像抽油烟机一样强劲地吸收着大棚内层次分明的香味。 除了格斗前囫囵吞枣吃下的早饭,基本上一天都没有吃着什么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现在却要遵照命令,从这么浓郁的香味中全身而退,退到大棚之外重新来一遍。这就像好不容易等到服务员片好了烤鸭,在薄饼中仔细码好了葱丝、沾了甜面酱的鸭皮、鸭肉、黄瓜条之后,美滋滋地卷好了饼,刚准备一口咬下去的时候…… 美梦醒了。 第65章 教官的下马威 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也是最好的训练诱饵。 光是一个列队进餐,就折腾了约莫一个多小时。 所有人领到晚餐以后,只能并排坐在石凳上,端着盘子快速地吃,不能来回跑动,也不能交头接耳。 好好一顿饭,折腾到最后直接变成了冷餐。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集结号就吹响了。 五分钟之内,所有新兵都必须在在营房门口集合完毕。 刚冲出门,殷黎就看见一个健壮威武的男人负手站在不远处。 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体格魁梧。粗壮的脖子上,生着一个跟他那强壮的身躯极为相称的大头,青铜色的脸却显得相当瘦。 他有着一个引人注目的鹰钩鼻和一个向前凸出的、轮廓分明的下巴,灰色的眼睛好像发着一种淡黄色的光亮。 他应该就是女兵们的教官了。 等所有女兵终于安静下来,教官大步走到队伍正前方,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根据女兵们的身高,将队列又重新排了一遍。 殷黎的个头在这群女兵中中等偏上,于是站在了第二排右边倒数第三个。 接着,教官介绍了训练内容,上午为基础训练,下午为各种兵器的专项训练,休息间隙为军规军纪的介绍,晚餐后为军事历史的学习和典型战役的分析。 三个月期满后,军队将对新兵进行考核和兵种的分配,种类包括步兵、骑兵、战车兵或者弓箭手,继续更为专业的训练。 …… 到达第十训练场以后,教官并没有立即下达训练指令,而是让女兵们自报姓名,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 第一天的训练内容只有一项——站姿。 示范了标准动作之后,教官开始逐个矫正姿势。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加上烈日当头,没多长时间,一些人就开始塌腰弓背,甚至开始抖动双腿来放松。 当教官走到一个舞娘身边时,殷黎记起刚才她自称莱莉,也是格斗场上气势最盛的那个舞娘。 看到教官靠近了自己,她立即伸手拂了一下头发,挺起了那傲人胸部,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冲着教官眨了眨,与在格斗场的妩媚风骚和在营房里的冷傲不同,此时的她,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唉,三面夏娃,有些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 殷黎有些无语,如果她们把勾引男人的心思稍微多放一点在训练上,也不至于像绣花枕头一样吧! 教官的眼神暗了一下,突然伸手去扯莱莉的亚麻短衫,刺啦一下,短衫的下摆裂了一个大口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个教官怎么这么好色,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女兵? “以后乱改制服,就什么都别穿了,绕着训练场跑一百圈再说!”教官严厉地斥责道。 莱莉万万没想到会当众出丑,惊慌失措地看了教官一眼,随即又羞又恨,咬着牙低下头去,双手狠狠地绞着衣角。 这时,前排几个女兵赶紧忙不迭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原来,舞娘们为了凸显身材,私自将宽松肥大的短衫下摆系在腰间,改成了露脐装,还将及膝的马裤缝成了超短热裤,以便露出修长的双腿。 本以为这样秀色可餐的打扮能博得教官的青睐,谁知他不为所动,不但粗鲁地撕坏了莱莉的衣服,还扬言要严惩,从前屡试不爽的招数完全失灵,舞娘们顿时个个花容失色。 “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以前是干什么的,到了军队,就要严格遵守军队的规矩!”教官踱到队伍前面,威严地扫视了一番之后,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军队和战场本就是男人的世界,要想占据一席之地,最好忘记自己是女人! 你们肩负的任务很重,如果我对你们不严厉,不苛求,那就是把你们往火坑里推!等你们上了战场,就会感激我现在的残酷!” 所有人都被教官的话震撼了,仿佛听到了战场上的厮杀和哀嚎,顿时全都打起精神,按教官的要求重新调整好站姿。 训练场的寂静,犹如蜘蛛网般蔓延在挺拔、苍翠的枝桠间。数道阳光从树枝间泄下,只见点点亮闪闪的尘埃飞舞于光柱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殷黎觉得双腿逐渐像灌了铅似的,脚板麻木了,腰也快要断了,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流到锁骨,奇痒无比。因为不能动弹,只好用意志力强行忍住,可时间久了,脑袋也开始发昏。 恍惚间,只见前方训练场上出现了一个人。 他那擎天神阿提拉斯一般的身材,充满力量的匀称体形,以及万夫难敌的英武气概,刹那间令整个训练场变成了一片黄色沙漠,而他,则是闪耀其中的一颗琥珀,包裹着岁月酿成的神秘魅力。 他好像在与男兵的教官说着什么,棕色短发和浓密的胡子衬托着他那英俊、威武的侧脸,一对透亮深沉的琥珀色眼睛,充满了智慧、情感和火焰。 当教官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凝神倾听,剑眉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着非常重要的问题,而他骨节清晰的大手则轻轻覆在佩剑的剑柄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剑首。 莫名地,殷黎觉得这个小动作似乎很熟悉,细细回想了几秒钟,一个人的身形样貌浮现在眼前。 普拉美斯!是他吗? 殷黎像被打了强心剂一样,疲软的身体顿时绷得紧紧的,使劲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而那男子也正好转过身,似乎要向女兵训练场走来…… 正在这时,站在面前的一个女兵前后摇晃了几下,突然就直直向后倒来,要不是殷黎反应快,一个弓箭步站稳后牢牢接住她,估计得摔个半死。 女兵圆圆的脸像苹果一样红彤彤的,豆大的汗珠沁满了额头,呼吸心跳都正常。凭经验,殷黎判断她应该是体力不支,有可能中暑了。 教官见有人晕倒,当下解除口令,让大家到树荫下休息片刻,并让伊芙琳帮忙,和殷黎一起将女兵先扶回营房休息。 忙了约莫十多分钟,见女兵醒转过来,没什么大碍,殷黎和伊芙琳才向训练场走去。 经过树荫时,先前无精打采的女兵们正纷纷起身,准备返回训练场。 那几个舞娘格斗士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眉飞色舞地聊着。 “真不敢相信,军队里还有天神一般的人呢。”一名女子两颊绯红,一脸痴迷。 第66章 叫板 “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都快窒息了,好想上去摸摸他那结实的肌肉啊!” “切,什么向你走来,他有看过你一眼吗?明显就是在找别人嘛。” “你…..哼!自己吃不到还不让别人吃。我们到这破地方吃苦,不就是为了攀上这种年轻有为的军官吗?” 说到这里,几个女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她们,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好迷人,要是能跟他欢度春宵,哪怕只有一晚,就算立刻死了我也愿意啊~” “啊……我也是,一想到他我就心跳加速,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呵呵呵…” “那教官凶巴巴的,可对那帅哥却和颜悦色,恭恭敬敬,他来头肯定不小,我可得早打听清楚早下手。” “呵呵,那就看谁的手段厉害了……” 女人们的声音像一条条发情的春蛇,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知道她们谈论的到底是谁,难道是刚才看到的那位年轻军官? 殷黎的好奇心也被微微勾起,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大家叫苦不迭,一回到营房就各自瘫倒在床,连那几位走到哪里都不忘拌美的舞娘们,也顾不得浑身臭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正在几个光怪陆离的梦中切换,突然被巨大的喇叭声惊醒了,接着,就听见教官在门外高喊:“紧急集合!” 条件反射一般弹起,由于根本没有脱衣服,殷黎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门外。 可其他人却衣冠不整地,好一会儿才陆续冲了出来。 最后几个人进入队列的人,无一例外遭到了教官的痛骂。随即,教官下口令让队员们变换了几次队形,就解散了队伍。 后半夜,大家正睡得香甜,又是一阵聒噪的喇叭声。 这时,所有人的情绪都濒临崩溃,稀里哗啦地冲出门去! ……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夜,居然来了十次紧急集合! 最后一次列队集合时,看着已经隐隐泛白的天际,殷黎真想找一块砖把自己拍晕算了。 可教官对女兵们的集合速度和列队情况并不满意,极其刻薄地批评着大家。 殷黎闭上眼睛,原本打算争分夺秒地站着继续睡,可教官的话比那喇叭还要刺耳。也不知道是向谁借了胆,殷黎猛然睁开眼大声说道:“报告教官,我们动作慢是因为营房修建地不合理!” 教官闻言一怔,待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便踱到殷黎身边,阴沉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极为不满地说道:“原地200个俯卧撑!” “为什么?!”殷黎侧头,无畏地看着教官,拒不接受无凭无据的惩罚。 教官的腮帮鼓了鼓,显然是在咬牙忍着怒气,他死死盯着殷黎的眼睛,阴冷地说道:“因为,教官训话的时候,不能插嘴,军规手册上没有写吗?” “据我所知,军规手册上的确写了不能插嘴,但却说明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主动报告。紧急集合正好属于这种情况,而我,也的确喊过报告。” 殷黎被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鼓起勇气,不卑不亢地阐述着。 教官似乎没想到,一个新兵居然对军规手册如此熟悉,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驳斥殷黎,但这样被抢白又有失威信,不如…… “那你说说,集合慢跟营房有什么关系?”教官不动声色地问。 像这种不服管教的新兵见得还少吗? 有的家境优渥仗势欺人,有的自恃清高处处较真,有的性格逆反总是跟教官对着干,还有的,最喜欢当英雄,自以为是,觉得道理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呵呵,他们只不过还不了解军队罢了。 这就是一个大熔炉,不管你是纨绔子弟还是脱缰野马,扔进来以后总能被驯地服服帖帖,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果没有把握能治得了她,来硬的,并不能服众,反而让她得了人心,自己则落人笑柄。 这种带刺儿的,最容易鼓动大家挑战权威,不过,这也正是杀鸡儆猴的绝好机会。 要让她服软还不容易?连着罚做一个月的清洁,不让吃晚饭,绝对变乖。 殷黎见教官似乎并没有被自己触怒,松了一口气,不再冲动,语气变得谦逊起来:“嗯…据我观察,营房内床与床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如果真发生紧急情况需要快速集合,大家需要穿衣服、戴盔甲、拿武器,这样狭小的空间,势必互相干扰,耽误时间。” “其次,营房门口还有两级小台阶,大家匆忙向外冲去时,意识可能还不太清醒,手脚也不太麻利,台阶会增加摔倒的几率。” 殷黎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大家见她一点也不怯场,说得头头是道,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我的具体建议是,扩建营房,将床与床之间的距离拓宽到三米,并去掉台阶。如果对这个结论有怀疑,我们可以做一下试验。” 试验?大部分人都没听过这个词,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觉得殷黎说得很有道理。 教官一边听,一边眯起了眼睛,看向营房,似乎被殷黎的说法打动了,在思考着什么。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兵的说法很新奇,也有几分道理。 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营房还会影响到士兵出击的速度,回想起这几年带新兵的情况,紧急集合时在台阶处摔破头的情况的确屡有发生。 原来这女兵刚才并不是信口开河,故意挑衅,而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教官的怒气消了一多半,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兵,忽然想起这不就是格斗选拔时那个剑术超群的白衣女子吗? 看来不光是剑术不错,脑瓜也很灵光嘛。 “咳咳……你提出的建议,我会酌情向上级军官汇报……” 教官正想着怎么找台阶下,就听见殷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道:“教官,那200个俯卧撑还做不做?” 教官一听,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脸色变得铁青,冷哼一声:“你们都听好了,要是以后触犯了军规,就不是一个人受罚了,全部都要一起受罚!” 顿了顿,教官走到队列正前方,双眼如电:“今天的紧急集合只是摸底,你们的反应能力完全不合格。以后我会经常在夜里进入营房,用鞭子抽你们。这样,你们才能训练出稍有响动就迅速反应的能力!” WTF?谁发明的这种变态训练法? 第67章 浴室里的香艳 日常训练较之血腥侏儒的特训,在强度上并不算太大。可与之前的特训不同,按个月的新兵训练注重的是细节。 教官对每项训练的要求几乎到了完美主义的境地。毕竟,三个月后的考核,也决定着教官本人的前途和待遇。 对殷黎来说,训练再严格都可以接受,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几个拖后腿的舞娘们。 在头几天的投机取巧失败后,她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上等的棕榈酒,企图在休息间隙讨好教官,却被训斥了一通。自那以后,就更不受待见,好几次被训得哭晕在训练场。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们还老是犯低级错误,已经让全队成员被连坐两次,被罚做200个俯卧撑和500个卷腹。 殷黎真是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痛苦地坚持下去,难道是为了一见钟情的男神?显然不可能,从一开始,她们就是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混进来的,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训练过程让人苦不堪言,制服汗湿后马上又被烈日晒干,然后又马上汗湿。数次之后,每到晚上,衣服上就结了一层厚厚的盐。 因为累,殷黎头一个星期根本没顾得上洗衣服。 可有一天晚上,居然被自己身上的味道臭醒……自从那天起,无论多晚,殷黎都要去浴室冲凉洗衣,然后再回到营房休息。 浴室里没有现代人常用的花洒,只有十来个大型陶罐,里面配有木制大勺。 每天清晨,运水工用牛车将尼罗河水运进军区,装满陶罐,不会无限量供应。 所以浴室的水资源非常稀缺,每个人都要节省着用,可就算这样,在晚间的浴室使用高峰,去晚了要么没有位置,要么没有水。 这一天,天气格外闷热,全身上下的毛孔好像被湿热的汗水和盐分堵得死死的,很是难受。 于是,殷黎吃晚餐的时候少领了一些食物,并且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想在别人还没有大量进入浴室之前,占据有利位置,好好冲个凉。 …… 还没跨进浴室,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娇笑:“哈哈,我的办法不错吧,把烘饼藏在衣服里带出去,洗完澡再回营房慢慢吃不就行了,不然还要与人抢洗澡水…..” “就是啊,这破天气,热得我都快晕倒了,要是能一直泡在水里该多好啊!” “别睡着了啊,一会儿人来了就得赶紧出来,总有一些多嘴的混蛋向教官告状。” “切,我才不怕呢,大不了回去干老本行,让我眯一会儿,这样我就能在梦中遇见他了….” ……. 雀跃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一想到要跟这几个女人坦诚相对,殷黎就觉得很是别扭。 本想调头离开,可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诱惑力实在太大! 管他呢,浴室又不是她家的,难道从此就不洗澡了吗? 咬牙推开浴室大门,立刻被眼前所见气懵了。 四个女人居然每人霸占着一个大陶罐,全身都泡在里面。 一个在用木勺往自己身上浇水,另两个在互相泼水嬉闹,洒的地上到处都是水。还有一个金发女子,全身都泡在水下,只有头部半靠在陶罐沿上。 她紧闭着双眼,红唇微张,不知道两只手在水下做着什么动作,喉咙深处正发出一声声娇媚的呻吟。 水资源这么稀缺,大家都是用勺舀着冲身子,这几个居然泡在陶罐里,难道让后面进来的人都用她们洗过的泥汤吗? 喘息越来越沉重,她左右摇晃着头,高高拱起上半身,浑圆丰满的****,也化作了水波的样子….. 殷黎简直炸裂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敢情这女子熬不住营房的寂寞,在这里与梦中情人翻云覆雨呢! 要不是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殷黎就跑到外面搬起一块大石头学司马光砸缸了! 重重把门一摔,殷黎黑着脸走了进去。 砰地一声巨响倒是把轻松惬意的女人们吓了一跳,待回头看见进来的是谁,竟然一丝尴尬的表情都没有,仍旧赖在陶罐中没有起身。 殷黎好像没有看到这一幕香艳的场景,神情疏淡地向一个陶罐走去。 “哼,装模作样的小处-女,懂什么呀~” 金发女子瞥了一眼殷黎,十分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准备心满意足地起身擦干身上的水滴。 忽然,只觉得头皮一阵刺痛,头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猛地一拽,后脑勺就轰的一声撞在了陶罐的边缘,疼地整个人都快要抽搐起来,几乎浑身瘫软。 原来,殷黎在她话未落音的时候,就闪身过来一把揪住了她披散下来的头发。 女子只感到头痛欲裂,接着却发现整个脖子也动弹不得,心下大骇,不禁双泪长流,开始苦苦哀求殷黎放手。 另外三名女子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料到殷黎出手如电,可她们动也不敢动一下,平日训练时殷黎的彪悍和狠劲儿她们都看在眼里,谁敢惹一个肱二头肌比自己发达的女人呢? “你们还不快出来!一会儿别人还怎么洗?!”殷黎一声怒吼。 看呆了的女人们赶紧忙不迭,拖泥带水地从陶罐里爬出来,其中一个还不小心滑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丑态百出。 “你们要是以后还敢泡在罐子里,我就把你们的四肢剁掉,挖出眼睛……” 本来殷黎并不是一个暴脾气,可此刻真的没有耐心跟她们讲道理! 突然想起了汉朝的吕后对付戚夫人的酷刑——人彘,于是非常忠实于历史地进行还原: “……把你们割去鼻子和舌头,剃光眉发,然后把你们密封在这个罐子里,一辈子都不放出来!” 仰躺在陶罐里的女人,由于离殷黎最近,被吓得也最惨,早已脸色惨白,牙齿发颤,好像马上就要晕厥过去。另外三个女人也花容失色,有的还蹲在地上,还捂着耳朵拼命摇头。 埃及人极为珍视肉身,这种酷刑怕是从来也没听说过! 为首的莱莉较为镇定,仿佛看穿了殷黎只是在恐吓她们。 她优雅地披上一件亚麻布,遮住自己高挑丰满的身体,又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才注视着殷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如,我们做朋友吧。” 第68章 被偷窥了 朋友? 出来混,谁还怕朋友多? 只不过,此时此刻说这话,还真有点不合时宜。 殷黎看着莱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放开了女人的头发,饶有深意地说道:“顺其自然吧。” 碰了个软钉子,莱莉挑了挑眉,平静地笑了笑,柔声说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类型!” 然后也不再言语,转过身褪下衣衫,让两名女子帮忙她在身上涂抹起香膏来。 看着陶罐中的女子可怜兮兮地爬出来,抹着眼泪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殷黎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军队生活仅仅半个多月,怎么自己就变得简单粗暴起来,甚至觉得以暴制暴是无比正常的事。 不对劲,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警示着自己——即使成为了强者,也不能用强大去胁迫任何人。 …… 这时候,其他女兵也陆陆续续走进了浴室,打破了原先的沉闷。 殷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走到另一个陶罐前准备沐浴。 “啊!有人在偷看!” 尖利的声音响起,顿时引发了惊叫连连。 虽然没有看到是谁,所有女人的本能反应都是胡乱拿起身边的衣服遮挡住私密部位。 一个高个子女兵指着浴室墙壁上方的小窗,愤怒地吼道:“绝对没错!刚才我一转头,就看见窗外有一张脸!” “太可恶了!到底是谁?!” “被我发现就阉了他!” “艹,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 这帮女人,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有几个开始穿衣服,看样子是想追出去! 殷黎看了一眼那窗户,至少也有两米多高,扒在窗子外面偷窥的人难不成还会轻功?难道还能搭个梯子? 冲出门外,来来往往的人面色从容,看不出什么异样,哪里还有偷窥者的影子! 殷黎不甘心,绕道浴室后面,只见窗子下面的墙壁上,有几个小坑。 走近一看,墙上的确有两列交错着的,间距相等的小坑,显然是有人刻意用硬物凿出来的,方便用脚蹬在上面攀爬。 往上看,窗子上方也有两个更大一些的坑。 殷黎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场景:一个肌肉发达,尤其是上肢力量超强的男人,两手抠住窗子上方的坑洞,双脚踩着下面的坑洞,以四肢的力量支撑住整个身体,将脸贴近窗子朝里偷窥。 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坑,发现墙壁的材质比较硬,要凿出这十来个坑也得花费一些时日,而且白天人多眼杂,这人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地干坏事,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转念一想,长期高强度训练,人的荷尔蒙水平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加上古埃及的服役期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大部分普通士兵都不可能在此期间娶妻生子,作为正常男人,的确会憋得很难受。 于是,有人选择更高强度的训练消耗过剩的精力,有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架,有人在休假期间去孟斐斯的酒馆找乐子,还有的,则腐出了一个新世界。 这都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些行为没有妨碍到别人,只是个人选择。 可总不能拿荷尔蒙作为借口去干伤害别人的事吧! 偷窥者,会是什么人呢? 低头一看,窗子下方的土地上,有几个杂乱的,并不清晰的脚印。其中有两个不太完整的脚印特别深,可能是那人慌忙跳下来时砸出来的。 可脚印不完整,就无法量出具体大小…… 左想右想,也没有头绪,殷黎觉得有些懊恼,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这些脚印仔细看,突然发现其中几个脚印里,混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周围都是淡黄色的沙土,这些白色粉末是什么?? 殷黎赶紧用手指小心地夹了一小撮放到手心里,一边搓,一边捏,可还是不明所以。 “原来你在这儿!” 殷黎回头,发现伊芙琳正朝这边走来。 “我都听说了,有个色鬼在偷看女兵们洗澡!她们说你追出去了,我找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到你。发现什么了吗?” 伊芙琳说着说着,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殷黎手心中的白色粉末上。 “除了这些白色的粉末,还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殷黎摇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对伊芙琳说:“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伊芙琳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放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又往舌尖上快速一扫,细细品了品,然后十分肯定地对殷黎说:“是面粉,我确定!” “面粉?” 殷黎也舔了舔手指,没什么味道,尝不出是什么东西。可伊芙琳不但擅长做面包,还经常自己磨面粉,她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难道是?……” 殷黎觉得自己和伊芙琳想到一块儿去了,继续推测道: “准备完晚餐之后,厨房里的人相对清闲,而大部分人还在就餐,这一片人也比较好,正是偷窥的好时机。” “有道理!除了厨房里的人,其他人好像都接触不到面粉。” “可我们没有证据,也不可能直接去厨房调查,而且今天被发现了,估计那个人这几天不会再出现了。” 说完这话,殷黎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在伊芙琳耳边悄声说了,后者忍不住笑了起来,佩服地看着殷黎点了点头。 …… 三天过去了,偷窥者果然没有再出现。 女人们似乎淡忘了这件事,一心一意地享受着沐浴全身,净化心灵的美妙时刻。 可好景不长,军中传出消息:由于浴室太小,远远不能满足大家的需要,将于四天后进行扩建,面积将扩大两倍之多。用来储水的陶罐,也将增加数十个。由于工期可能长达十天之久,希望大家近期抓紧时间沐浴洗衣。 消息传来,女兵们都很高兴,毕竟,在完全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军队里,能痛痛快快洗上一个澡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浴室扩建的前一天,很多人训练一结束,顾不上吃晚饭,就拿着衣服直奔浴室,想要赶在浴室临时关闭前再痛快地洗一次。 可惜,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直接导致浴室门口排起了长队,里面也是人满为患。肤色不一,身材迥异的女人们尽情地用木勺将沁凉的河水浇在自己的头上,身上。有的三五成群互相帮着洗,叽叽喳喳说着话;有的洗得高兴,还哼起了歌来,场面颇为热闹。 忽然,浴室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一分,所有沉浸在沐浴中的女人都没有发现。而躲在一个大陶罐后面的殷黎,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69章 不愧是小白狐 古埃及普通建筑的窗,通常并不像现代民居里的窗户那样大。 因为既能够遮挡灰尘又能透光的玻璃,此时还只是精美的工艺品,通常用作饰品、摆件、护身符等工艺品的点缀和装饰,并没有大规模地用做窗户的材料。 为了防尘,古埃及的窗户都做得又高又小,长宽也就一尺左右。 浴室里的光线主要从墙壁上方的八个小窗子透进来。 暗了一分,只因为其中一扇窗被一张贪婪的脸挡住了。 那应该是一张大饼脸。 因为窗子虽小,也接近一尺来宽,居然无法框住那张脸,部分额头和下颔仍是看不见的,这也给人脸识别带来了困难。 殷黎不动声色,猫着身子轻轻地向门边挪去,还好女人们的果体组成了一面厚厚的肉墙,就像一幅幅精美的人体油画,把殷黎挡得严严实实。 看到殷黎从门缝中伸出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等候在门外的伊芙琳立即带着几个关系较好的女兵向墙后绕去,势必要捉个现形! 可等殷黎转头,从某个高个子女人的腿缝里再次看向那扇小窗时,发现那张脸已经不见了! 又跑了?? 殷黎转身就往门外冲,果然碰到了铩羽而归的伊芙琳。 那人就像长了八只耳朵一样,伊芙琳她们还没有拐过墙角,就闻风而动,一溜烟跑掉了。 女兵们摩拳擦掌,气愤难平,这一次让他逃了,只怕就很难再抓到了。 殷黎心一横,果断地问大家:“我有一个办法能捉到他!但必须马上去厨房对质,你们跟我去吗?” “去!当然去了!” “走!一定要捉住那混蛋!” 看殷黎的神色,似乎有八成把握,大家都有些兴奋,纷纷表态。 于是,五六个风一般的女子迅速消失在林**上。 …… 此时,所有人早已用餐完毕,厨房里的人们又开始忙了起来,有的收拾餐盘和残羹,有的在准备第二天早上的饭菜,烟火气将每个人熏得眼含泪光,颇有些铁汉柔情。 到了门口,殷黎示意大家先不要往里冲,而是让伊芙琳去厨房假装借刀具,把厨师长请了出来。 简单说明来意以后,厨师长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队伍里会出现这么一个败类,只是此事事关厨房全体人员的信誉,也不能偏听偏信。 于是按殷黎的计策,厨师长进屋,让所有人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列队站好,做出一副要训话的样子。 这时,殷黎和其他人才从正门走进厨房。 在厨房工作的士兵们成天不是跟各种动物的碎肉打交道,就是柴米油盐,真是满面尘灰烟火色,贸贸然看见几个美貌的姑娘走了进来,顿时诧异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殷黎快速扫视了一遍眼前的男人们,立刻锁定了三个嫌疑人,只有他们有着大脸盘和粗壮结实的双臂。 “各位,贸然来访,还请见谅。我就长话短说吧…….有个人经常在女兵浴室外偷窥,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以为自己上次逃掉以后就能永远得手……” 殷黎卖着关子,故意正义凛然无比自信地说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三个嫌疑犯。 “可惜,这次他跑不掉了!因为,我们在浴室外墙上的坑洞里装了炭灰,他的身上一定沾了不少!大家的制服都是白色,是谁干的,一目了然!” 男人们这才知道,美女们造访这里是为了什么。 偷窥女兵浴室? 谁这么大胆子……说不清是佩服,是羡慕还是鄙夷,男人们表情复杂,各怀心事…… “就是你!” 殷黎指着一个中等个子,虎背熊腰的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顺着她的手,大家纷纷转头看向她所指的人,上下打量。 那人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他的眼神就变成了一种受伤的神色:“我?你弄错了吧,怎么可能是我……我身上,也没有炭灰啊!”男人摊开双手,以便大家看清他的缠腰布。 的确,除了一些褶皱,他身上的缠腰布没有沾上任何灰色或黑色的污迹。 殷黎放下手臂,向他走近几步,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嘲讽:“噢?不是你?……你的缠腰布,当然不会沾上什么炭灰。因为,墙上的坑洞里根本就没有炭灰。” 男人露出惊讶的神色,跟所有人一样。 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阴郁地盯着殷黎,好像要把她捏碎一般。 “当我说到偷窥者身上肯定会沾上事先填好的炭灰时,只有你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缠腰布和脚。其他人显然还是一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表情。” “你隐藏地很好,那一眼最多只有0.1秒,可是,我早就锁定了你,所以能发现你眼神的变化。” 众人这才明白,殷黎刚才那样说就是为了打草惊蛇。 男人额上泛出白光,已是一片汗渍。 在军队犯下这种过失,轻则开除军籍,重则鞭打得半死不活然后关个一年半载,以后在军队也绝对是混不下去的。 男人突然目露凶光,将身边的一摞餐盘一把举起,砸向殷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跌跌撞撞地从后门逃窜出去。 幸好殷黎身边的女兵们反应敏捷,将她横着拉了过去,那些餐盘谁也没砸着,尽数落在地上,碎成了渣渣,就跟那正在逃跑的男人一样。 厨师长怒不可遏,当下操起一把菜刀拔腿就追! 平时这伙夫不言不语,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自己一张老脸往哪儿搁?看我能不能废了你! 偷窥者有罪,那也得军事法庭判,万一厨师长一冲动劈了那小子,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殷黎急了,顾不得地上刺脚的碎片,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等大家回过神来,这种立功的机会怎能错过,也呼啦啦地跟着追了出去。 一时间,林**上出现了令路人的回头率高达百分之百的画面。 一个矮锉壮在前面拔足飞奔,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黑着脸举着菜刀骂骂咧咧,几个青春无敌的女人跟在后面长发飞扬,一众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吆喝着不甘示弱….. 可能,那个偷窥者不但练过攀岩,还练过马拉松,已经快要绕着训练场跑了半圈,连个毛都没有碰到。 厨师长毕竟年龄大了,跑了十多分钟便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骂不出来一个字来。 “抓住他!抓住前面那个矮子!!” “让开,躲开!” …… 虽然一行人都在号召路人加入这追捕的行列,但无奈大家完全搞不懂这是在训练还是在比赛,基本都处于看热闹的状态,有的人还打起了赌…… 第70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每晚的军事历史学习马上就要开始了,可还有四五个人没有出现。 一看缺席的人里面有奈菲尔,教官就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走出讲学堂四处观望,很快就发现远处的训练场上,一群大男人正追着几个妙龄女子,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黑发飞扬,迅捷如鹿,不是奈菲尔还能是谁? 再仔细一看,所有人的前面,还有一个人在拔足飞奔,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追兵。这到底怎么回事? 教官满腹狐疑,决定从相反的方向堵过去。 …… 嫌疑犯见摆脱不掉追来的人,便不再沿着训练场跑,而是一拐弯,朝军区大门的方向跑去。 不好,只要他跑出军区,混进集市,搜索起来就困难多了,而且天色渐暗,要是他趁天黑找个地方躲起来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殷黎暗暗着急,咬牙发力想要往前冲。 可一天高强度的训练早就把能量消耗殆尽,加上又没有吃晚饭,折腾到现在,两条腿早已不听使唤,根本无法加速,反倒被后面的几个厨师超过了。 “千万不能让他跑出军区!” 喊完这句话,殷黎忽然看见了几颗小金星,这才意识到不能再逞强了,否则可能会当场晕倒。 伊芙琳气喘吁吁赶上来,拍拍殷黎的背:“不如,不如我们俩,就在这里守着,大门那边还有守卫,我就不信他能飞了!” “也好,我也跑不动了……”说着,殷黎往地上一坐,紧紧盯着数十米开外的那个身影。 忽然,一只黑色的鸟从头顶上方迅疾地飞了过去。 几乎同时,跑在最前面的嫌疑犯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撑在地上,双腿前后乱蹬,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只黑鸟又无比迅疾地沿原路飞了回来。抬头看去,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只鸟,而是一只黑色的三角飞镖。 顺着飞镖远去的方向看去,一个年轻的男人骑着白马呼啸而来,他修长结实的手臂在空中一挥,便接住了流星一般的回旋飞镖。 马儿没有停下,继续加速向前疾驰而去,劲风掀飞衣袖,扬起尘土,也送来一丝清新的青草味道,一时让人有些恍惚。 被飞镖击中的嫌疑犯,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发了疯一样继续往前跑。 马背上的男人掏出打好结的麻绳,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线,一击而中,牢牢套住了嫌疑犯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殷黎惊得目瞪口呆,一骨碌爬起来,向前面跑去,想要看个究竟。 只见嫌疑犯在绳索的控制下,根本无法再跑出半步,双手死死拉住脖子上的麻绳,以免被活活勒死。 男人似乎没有让马儿停下的意思,双腿一夹,命令马儿继续向前冲去。嫌疑犯只好跟着马儿后面,被麻绳拖着撒腿狂奔,好几次几欲摔倒。 “好!” “干得漂亮!” “弄死那王八蛋!害得我腿都跑快断了!” 闪电般的出击,招招得手,厨师们心头大快,个个拍手叫好! 这是哪里来的厉害角色?我们怎么没想到骑马追呢? 好吧,不知道哪儿有马,也不会骑…… 殷黎高兴地跳了起来,做了一个V字手势,然后转身拉着伊芙琳,想跟着马儿跑过去,看看那倒霉催的究竟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儿。 “奈菲尔!伊芙琳!给我站住!” 刚刚赶到的教官,也看到了这一幕,既然人已经抓到了,还凑什么热闹?自然有人收拾那混蛋。 “教官,那人……” “行了,归队以后再解释,现在是上课时间!没跑够,明天让你跑一天!” 每天的训练任务必须完成,一刻也不能耽误,其他的事都是次要的,而且,抓贼抓鸟的,也不是新兵该去管的事。 殷黎和伊芙琳讨了个没趣,相互递了个眼神,这么精彩的戏码看不成,真是太遗憾了! 自家教官是出了名的刻板严厉,跟他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两人只好悻悻地跟在教官身后,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讲学堂。 一看到奈菲尔和伊芙琳回来,大家忍不住用眼神询问追捕的结果,殷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一时间,群情激奋,终于把那个千刀杀的给抓到了! ...... 一点听课的心情都没有,殷黎看着手腕上的小水钟,回想着刚才激动人心的那一幕。 由于马儿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看清马背上的人长得什么样,可那背影和动作,却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黎头一次感到,骑术高超的人居然可以这么拉风,这么有魅力。 虽然以前在伦敦念书的时候,班上几个富二代同学的确邀请过她去马场骑过几次马,但那只是在草场随意跑跑而已,而且还有马术老师从旁指导,与其说是骑马,不如说是赏马。 那些有着名贵血统的高头骏马,动辄就是百万英镑的身价,真不是一般富豪玩得起的项目,不得不说,马术是属于贵族的运动。除了富二代同学,其他人基本都不怎么会骑马…… 在古埃及,没有马鞍和马镫,要练就高超的骑术,还要在马上进行击剑、射箭和套绳,谈何容易! 不知道,三个月的训练结束后,自己到底会被分配到哪个兵团呢?突然对骑兵产生了浓厚兴趣,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偿所愿。 摸着手腕上那个圆锥台形的小容器,殷黎看着上面的刻度发呆。 …… “好,今天就到此结束。奈菲尔,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教官看着殷黎,以少见的温和口吻问道。 殷黎站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大家,平静地说道:“对不起,我想给大家道歉,之前流传的扩建浴室的消息,是我伪造的。” 一阵哗然。 “我说呢,军队怎么会那么好心……” “教官,她岂不是在传播谣言?应该惩罚!” “可不是嘛,害我们白高兴一场。” 几个舞娘绝不放过任何中伤殷黎的机会。 教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殷黎继续说。 “偷窥者逃掉之后,几天都没有现身,为了早日抓到他,才想出这个办法引他出现。从偷窥者的心理来看,如果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作案的话,可能会抓住为数不多的几次机会。所以我才伪造了需要临时关闭浴室的消息。” “这几天,我和伊芙琳天天埋伏在浴室附近,可偷窥者很谨慎,也很狡猾,直到今天才出现!虽然最后顺利抓到了他,但谣言的事,我仍旧表示歉意。” 殷黎说完,给大家鞠了个躬,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第71章 黑豆不见了 “幸亏你想到了这个办法,不然我们洗澡的时候还要提心吊胆的!” “就是,应该谢谢你才对!” “这下好了,我都好多天因为害怕没去浴室了。” ……大部分人被殷黎的坦诚和机智打动了,满含感激地抒发着真情实感。 教官严肃地看着殷黎,语气严厉但眼神却透着欣赏和鼓励:“以后行动前,先跟上级汇报一下,不要擅做主张!” “是!”殷黎急忙起立。 “各位,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教官面对全体女兵大声说道:“昨天刚接到上级指示,营房附近马上就要动工再修建两个浴室,而原浴室还是照常使用。”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女兵们欢呼雀跃。 真的要扩建浴室?殷黎有些不敢相信。 上级非但没有追究她造谣的事,还做出了顺应民心的决定,大家以后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去沐浴了。 这样想着,心中对军队管理者的认同感又增加了一分。 的确,一切坚不可摧的忠诚,其实都由这些细小的事情积累而来。只有感到切身利益为人重视,才会真正去拥护这些利益的捍卫者吧。 …… 接下来的几天,气焰嚣张的无娘们居然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训练,在营房内也不再颐指气使。 殷黎觉得有些奇怪,直到伊芙琳说出了原委,才哭笑不得地知道了原因。 原来,被捉住的嫌疑犯对偷窥女兵沐浴的行为供认不讳,同时,还在法庭上对女兵营的那名金发女子表达了自己至死不渝的爱。 从他的供词才知道,那名金发女子在领餐时,为了多拿到一些肉,总是给那伙夫飞个媚眼,来几个飞吻,有时还借机蹭蹭他的手背,久而久之,就俘虏了他的心,撩起了他熊熊的爱火。对金发女子的渴望如燎原之势让伙夫无法自持,才想出去浴室偷看她的办法。 此事一出,军中再次三令五申:男兵女兵不得恋爱、偷情,一旦发现将开除军籍,甚至移交军事法庭进行判决。 想起雷姆教授,殷黎撇撇嘴,这一条军规,对自己来说完全没有压力。可这样一刀切,得伤了多少人的心啊,巴塔和伊芙琳怎么办! ~~~~~~~~~~~~~~~ 第二天是大扫除日,大家除了洗晒床单被子,还要对营房进行清洁和驱虫。 殷黎拿着一个陶罐,在墙壁和地面上泼上融化了苏打的水,再洒上碳粉和旋覆花的混合物。 这种混合物会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香味,防蚊虫的效果很好。殷黎曾经向教官申请,要求把驱蚊虫的次数由一周一次增加到一周三次,经过多次努力,后勤部才同意了这个提议。 殷黎记得在一则报道中曾看到过,科学家对古埃及木乃伊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发现有些人死于疟疾。 这是一种古老的疾病,一直到现代都是人类的致命杀手之一,而蚊虫叮咬就是传播疟疾的主要途径。 现代医疗不但注重治疗,更注重防疫,驱蚊虫这个环节不可小视。 可能奈菲尔是名医之后的身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终,后勤部不但提供了更多的驱虫剂,还补充了一种烟熏材料,以供对环境进一步消毒,并保持室内气味清香宜人。 这种材料伊芙琳并不陌生,她一闻便知道是混合了乳香、樟脑、香料、桂皮和蜂蜜的昂贵材料。 自从偷窥者被关押到军队里的大牢后,每天晚餐前,厨房就忙得天昏地暗。 考虑到伊芙琳想到厨房工作的志愿,上级决定让她在上午的训练结束后,便去厨房帮忙。 虽然伊芙琳的工作暂时只是清洁餐具和准备主食,但勤劳能干的她一到厨房,就把那里收拾地井井有条。 某天吃晚饭的时候,殷黎只咬了一口面包,就知道这面包肯定出自伊芙琳的巧手。发酵的时间和温度刚刚好,火候也刚刚好。既松软可口又有嚼劲儿,浓浓的麦香和木香充溢着整个口腔,越吃越想吃,一不小心就吃了两大个。 这种味道,多么让人感到踏实啊! 不知道巴塔能不能吃出来这是伊芙琳烤的面包,只怕那家伙知道了会舍不得吃吧,肯定会当个护身符抱在怀里睡大觉吧。 想到巴塔的样子,殷黎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先在厨房散养的黑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就此结束。 伊芙琳去了厨房以后,黑豆简直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不但一日两餐有粮有肉,还有美女给洗澡、按摩以及梳理发毛,滋润地都快忘了怎么拿耗子了。 这几天,殷黎快速吃完晚餐,就到厨房给伊芙琳帮忙,顺便看看黑豆。 “巴塔最近怎么样了?”殷黎看似不经意地问。 “在训练场上看到过几次,感觉还好啊。”伊芙琳也不经意地回答。 “……我是想问,你们俩,有没有新进展啊?” “……”伊芙琳手中的动作一滞,神情变得有些阴郁,没有回答。 殷黎想起了在阿卜城发生的事,叹了一口气,拿掉伊芙琳手中的莴苣,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亲爱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活在回忆中是不会幸福的。” 伊芙琳也看着殷黎,神情有一丝动容,可马上就被若有所失的神色取代了,她避开殷黎的注视,低声说道:“乌瑟斯的话,你还记得吗?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丈夫,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往事刺痛了伊芙琳的心,她低下头,几滴温热的泪珠落在了殷黎的手背上。 “听我说,伊芙琳,这不是你的错,千万不要怪自己,也不要自卑。”殷黎早就想跟伊芙琳聊聊这个话题,既然今天打开了话匣子,不如说开了,希望伊芙琳不要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 “亲爱的,有些事,不一定非要追问答案,没有答案,你也要打开心扉,珍惜身边的人啊!” 伊芙琳知道,奈菲尔所指的人是巴塔。 想起在那些危急时刻,巴塔看奈菲尔的眼神,那么宠溺爱怜,难道这丫头还感觉不到吗?为什么自工匠村遇险以来,她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我?虽然三个人从没有说破,可巴塔爱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傻丫头,还要我珍惜身边的人,她怎么这么迟钝? 伊芙琳擦去眼角的泪痕,看着殷黎,轻轻点了点头,也许只有这样,这丫头才会放心吧。 结束了沉重的话题,殷黎想让黑豆活跃下气氛,却忽然发现猫咪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听到她的说话声就冲出来求宠爱。找遍整个厨房,也没有黑豆的影子。 “别急,它可贪玩了,没准在外面玩儿呢,我们出去找找吧?” “伊芙琳,还是我去吧,耽误了你的工作就不好了,我速去速回啊!” 第72章 私闯民宅 黑豆刚到厨房那会儿,厨师们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照顾它,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动不动就被踩到尾巴,或者被烦躁的男人们呵斥几句。 所以黑豆并不喜欢在厨房待着,只要不饿,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晃悠,跟野猫相差无几。 伊芙琳去帮厨以后,它回厨房的次数才多了起来,渐渐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之前差点被吊死的经历让黑豆留下了心理阴影,别说爬树,它甚至不敢靠近任何一棵树。 发现这一点之后,殷黎每天都抽一点时间,抱着黑豆爬到大树上,陪着它磨爪子、晒太阳、玩树叶、逗小鸟。 一段时间以后,黑豆便克服了恐惧,爱上了最大的这棵金合欢树。 饱饱睡上一觉之后,黑豆通常会跳下树来,在自己的领地溜达一圈,然后钻进矮矮的灌木丛,痛快地拉上一泡,还很讲究地把便便埋得严严实实,不给殷黎做铲屎官的机会。 殷黎唤着黑豆的名字,在它经常出现的合欢树和灌木丛仔细搜寻,都没有发现黑豆的影子。 远处,是一片陌生的领域。白色的围墙后,一栋二层小楼在树林间若隐若现。 小调皮应该不会跑那么远吧?不如再到灌木丛仔细找找。 正在这时,沙地上几片黑色的东西吸引了殷黎的注意。 走近一看,原来是几片羽毛。 殷黎拾起一片仔细端详,辨识不出究竟是什么鸟。再一看,附近的沙土好像被什么滚过一样,依稀有一些梅花状的脚印。 这片空地没什么人来,那小小的梅花印保存完好,一朵朵开向远处…… 应该是黑豆的脚印吧?殷黎一阵兴奋,急忙沿着爪印走去。 跟到围墙下面,爪印消失了,殷黎只好沿着墙根,一边观察一边唤着黑豆。 忽然,一声软糯的猫叫在头顶响起。 抬头一看,黑豆正站在围墙上面低头看着自己呢! 见到主人,黑豆非但没有扑到殷黎怀里,反而一屁股坐下,起劲儿地舔起了爪子和身上的毛,专心致志地清理起毛发来。 殷黎这才发现,黑豆原本油亮顺滑的皮毛有些杂乱,有几处还掉了几撮,露出了粉嫩的皮肤。 “咪咪,快下来!要回家了~~” 黑豆摇摇头,伸出前爪在泥墙上使劲儿挠了几下。 “你看,这是什么?鱼干啊!好香喔!快来吃吧!”殷黎把鱼干举得高高的,来回晃了晃,浓烈的腥香味道立刻散发开去。 黑豆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子,嗷呜叫了一声,不为所动。 我看你是娇生惯养,不知好歹了,连鱼都不吃了吗?你娘都好久没吃过了哎!殷黎有些气恼,压低嗓子故意粗声粗气地威胁:“快下来,再不下来,我就……” 突然发现,其实没有什么能威胁到黑豆~! “再不下来,我就上来抓你了啊,然后关一个星期禁闭,不准出去玩~” 黑豆猛地站了起来,尾巴倒竖,背部弓起,炸开的毛让它看起来像一只大松鼠! 跟我发脾气?哼,不跟你废话啦,小子,你等着! 殷黎的倔脾气也发作了,准备退后几步,想要跳到围墙上抓住黑豆。 忽然,劲风拂面,一个巨大的黑影无比迅捷地扑向自己手中的鱼干。 多亏了这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殷黎的反应能力才足以让她应付这种突然袭击,虽然大吃一惊,但还是敏捷地闪身避开了。 一击未中,那黑影啸叫了一声,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飞向了院里的那栋小楼。而黑豆似乎见到了仇人一样,恶狠狠叫了几声,就纵身跃入院落,追着那黑影而去。 殷黎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雕,也许刚才沙地上的黑羽就是它身上的。 原来,黑豆和黑雕早就打过一架了啊! 那黑雕的利爪尖喙非常致命,黑豆是绝对敌不过的! 心急之下,殷黎跑到院门处敲门,想进去把黑豆直接领回去,可敲了十几次都没有人应。 顾不了那么多了,殷黎退后十数步,发力助跑,用尽力气往上一跳,双手扒住围墙顶端翻了进去。 院子收拾地干净利落,却空荡荡的,除了一株高大的金合欢树,没有民居院落里常见的层次错落的绿植和花卉。 黑豆和黑雕都不见踪影。 好吧,一只猫想跟我玩躲猫猫?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确定院落里没有黑豆之后,殷黎决定进屋去找,万一碰到房子的主人,只能好好解释一下了。 慢慢推开一楼的门,殷黎走了进去。 会客厅很宽敞,东面摆放着一个大木桌和两把木椅,旁边是一个柜子,整齐地码放着各种书籍,柜子顶上还堆满了捆扎起来的纸卷。 桌上摆放着常见的誊写工具:木头制作的调色板,上面的细槽里放置了一支芦苇笔,红黑两种颜色的墨水瓶整整齐齐摆了七八瓶,还有一些卷宗摞在调色板旁边,最左边是一盏煤油灯。 地上很干净,没有尘土和杂物,墙上挂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地图和一面包着金属边的木制盾牌。 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军区管理者的住处,普通的书记员可住不了这种大房子。 殷黎记得考古学家曾经推算过,在古埃及,大约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具备读写能力。由于很少有人能够读和写,书记员是古埃及非常重要的一种职业,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 “黑豆??小豆子?” …… “豆哥?豆爷爷!快出来吧!” …… 唤了一通,没有发现黑豆的踪影,殷黎只好顺着台阶走上去。 二楼也有一个小厅,高高的窗户下摆着一把藤制躺椅,旁边是一个小案几,上面有一个盛水的陶罐和一盏烛台。 里面,应该就是卧室了。 殷黎犹豫了一下,掀开了门帘,里面的摆设更为简单,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仅此而已。 所以,有没有黑豆,一目了然。 奇怪,屋里屋外都没有,跑到哪里去了?! 走出卧室,殷黎发现小厅西侧有一个小门。推开一看,原来二楼还有一个阳台,阳台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只大笼子,笼门大开着,上面夹着几根细小的绒毛,里面则放着一个小陶盆,里面的水略有些污浊。 一棵高大的金合欢树挺立在阳台一侧,粗壮的枝杈一直延伸到阳台上方,形成一个天然的凉棚。 簌簌抖动的树冠发出沙沙的声音,时不时就有一团团的树叶飘落下来。 第73章 美少年之吻(一) 此时天色已暗,根本看不清树冠中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听见一声声狠厉的猫叫和鸟鸣,殷黎才意识到在树上缠斗的正是黑豆和黑雕! 冲到阳台边上,终于看清,明显处于下风的黑豆灵活地在树杈间穿来穿去,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等到黑雕靠近,再躺倒在地,反身出爪,猛挠黑雕的头部,不等黑雕啄到自己,就扭身窜逃到别处。 殷黎赶紧操起一根长长的晾衣杆,用腹部抵着栏杆,将上半身悬在空中,尽量伸长胳膊,对准黑雕就是一阵猛打~ 这乱棍来得太突然,黑雕彻底被打懵了,扑闪着翅膀跌落了好几米。 黑豆见主人来救自己,急忙蹿到树枝前端,纵身一跃跳到了殷黎肩上。 黑雕缓过劲来,直勾勾盯着殷黎,黄澄澄的瞳孔骤然放大,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继而大翅一展,直升数米,向殷黎和黑豆反扑过来。 黑豆怎么惹上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饿鸟? 忽然,阿莱血流满面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脸上那两个黑漆漆的洞,不就是…… 惊骇之下,殷黎抱着黑豆就往屋里跑,才一刹那的功夫,就感到背后一凉,冰冷尖利的鹰爪似乎划破了单薄的亚麻衫。 殷黎几乎是弹进屋子的,阳台门被死死关上之后,黑雕有力的翅膀还不断拍打在门上,发出特有的沉闷的响声。 “天……以后看到它要赶紧躲得远远的,这种鸟很危险!知道吗?” 殷黎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架住黑豆的胳肢窝,举到自己眼前,语重心长。 谁知黑豆嗷了一声,挣脱开殷黎的束缚,跳了下去。 一点悔过的态度都没有?看我下次还救不救你! “黑豆,别乱跑!停下!” 也许黑豆刚才受的刺激太大,对主人的呼唤充耳不闻,跑得更快了,像一股黑烟消失在眼前。 一直追到一楼,小家伙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想着归队的时间,殷黎有些着急,一边唤着黑豆一边绕着圈地追。 好像下了决心要跟主人再玩一会儿,黑豆窜上窜下,一刻也不停,还开心地喵喵直叫,毕竟,平时哪有这么好的机会跟主人嬉闹呢? 黑豆跳上书桌,见殷黎已经气喘吁吁,决定坐下来休息一下,伸出爪子把芦苇笔在桌上拔来拔去。 “别动啊~~乖,来,跟我回去啦,伊芙琳阿姨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喔!~” 殷黎笑得很灿烂,轻手轻脚地向黑豆走来。 此时,芦苇笔已经滚到了桌子边缘。 “黑豆,停下!”殷黎正色道。 黑豆看了看主人,悬在空中的小爪子停住了,接着…… “啪嗒!” 芦苇笔被扒到了地上。 好吧,这就是猫,怎一个贱字了得! 殷黎一个饿虎扑食,拿出了训练时的稳准狠。 谁知黑豆早就料到这个恼羞成怒的女人会不管不问地扑过来,后腿一弹,就跳到了桌子另一侧。那一排墨水瓶顿时翻倒,淌出的墨汁马上就把纸莎草和一些卷宗染红了,还有两个墨水瓶直接落在地上,溅起了无数滴墨汁。 殷黎快要崩溃,顾不上收拾残局,继续扑向黑豆。 新一轮的追逐更惨烈,挂着的地图被黑豆蹦起来扯掉了,墙上的盾牌被殷黎的头撞歪了,椅子东倒西歪,连书柜上堆的文件都散落了一地……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殷黎愣住了,看着满地狼藉,只有一个念头。 拍拍肩,审时度势的黑豆听话地跳了上去,估计也认识到在人家地盘上撒野十分不厚道。 一楼根本没有可以躲的地方,殷黎冲上二楼,穿过小厅,抱着黑豆藏进了木制衣柜。 这衣柜就像个摆设,里面只有四五条缠腰布、几件短衫和一件长袍。 殷黎把衣服放在一旁,尽量避免弄脏,然后摸摸黑豆,示意它不要出声~~ 主人的怀抱又软又香,折腾累了的黑豆很快就眯着眼睛睡着了…… 楼下的脚步声表明,进来的人不止一个,接着,便是桌椅挪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来人拾阶而上,看样子是要到二楼来。 “会是谁干的呢?”一个爽朗清脆的声音问道,听起来像是一个少年。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冷峻沉着的声音回答:“军区内应该不会有窃贼,也没丢什么东西,估计是黑风干的。” “你救回来的黑雕?”少年有些意外。 “对,它伤好以后,训练量增加了许多,也许对我不满了吧。”男人的口气柔和了一些。 “小心它伤人,毕竟,它曾经是个杀人机器。”少年有些担心。 “我会注意的。”男人简短地回应。 黑风?blackwind?倒是跟黑豆的名字很搭,可惜两个却是死对头。 驯养这样凶狠的大雕的人,殷黎只见过一个。 想到那双冷酷绝美的冰蓝双眸,殷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莫名有些心慌。 ...... “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屋外的藤椅嘎吱一响,有人坐了进去。 从衣柜的门缝里向外看去,橙色的烛光让薄薄的亚麻门帘变得透明起来,不成形的影子在上面轻轻晃动。 “我有顾虑。”男人好像斟酌着字句。 “是顾虑,还是害怕?”少年急迫地接话,语气中却透出些许失望和冷意。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不要想多了。”男人依旧平和地解释。 一阵静默过后,少年落寞地叹了口气:“最近,你老躲着我,我不得不想多了。” 听到这里,殷黎觉得有些奇怪,他们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不然也不会到家里谈事情。可这两个大男人说话遮遮掩掩的,似乎又不仅仅是普通朋友。 难道?……一个念头闪过,殷黎反而释然了,就算他俩有什么“情况”,也不关自己的事啊。 “哪有的事,你也看到了,最近太忙而已……” 嘿,原来,男人对男人也用同样的借口,殷黎在心里不禁同情起少年来。 “好,我信你。就算你不想徇私,从军队的角度考虑,难道我不是副官的最佳人选?” 男人没有答话,似乎被少年的话打动。 “你还不了解我吗?如果不是真的对骑兵团有好处,我也不会求着你要进来。入伍以来,我有提过任何特别要求吗?” 藤椅又吱呀了几声,男人站了起来:“沙哈托,先喝点水。” 男人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低沉而富有磁性。 门帘上的影子动了动,卷发少年接过陶罐,仰头一饮而尽。 第74章 美少年之吻(二) “你父亲……他同意吗?” “只要你接收我,明天我就去找他说清楚。”似乎从男人的态度中获得了希望,少年的语调变得轻松起来。 “让我再考虑两天。” “你!……你怎么这么犹犹豫豫,都不像你了!”少年突然有些愠怒,听得出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凡是涉及到你,我必须慎重对待。”男人不温不火却回答地异常坚决。 殷黎在柜门背后瞥了一下嘴,这句话看似在解释,实则在表白吧! 果然,少年没有再质问什么,低着头不再言语。 门帘上的两个影子时而清晰,时而飘渺。 高大魁梧的身影逐渐靠近少年,男人极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说道:“太晚了,赶紧回营吧。” 少年抬头望着男人,突然扎进了他的怀抱,双手紧紧环住男人的腰身。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少年的话,有一半闷在男人的怀里,听不太清。 猝不及防被撒了一把狗粮,殷黎别开视线,忽然有些脸热心跳。 像这样在暗处窥探情人间的浓情蜜意可是第一次,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限制级画面,他们不会直接到卧室里来吧…… 男人似乎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将少年从怀里拉出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低沉而清晰地说道:“别高兴地太早,我有条件的……” 哎,早就料到如此,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儿都有权色交易! 如果不是这句话,那两个英挺的身影和俊美的侧面,还是能带给人美好想象的……殷黎顿时觉得无趣,忍不住暗暗鄙视了一番。 正准备专心琢磨逃走的法子,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将门帘掀起了一角。 仿佛太阳冲破朦胧层叠的朝霞,仿佛瀑布终于越过尖峭的岩石,绝美的胜景在这一瞬印入眼帘。 少年如雕像般的侧颜露出迷人的微笑,眼神中混杂着崇拜和幸福的光芒。一头金色的短短的卷发蓬松而浓密,让轮廓分明的线条有了些许柔和而娇美。他的鬓角很长,突显出下颔清晰而美好的弧度,高挺的鼻子让整张脸都充满了逼人的傲气和英武。 殷黎一时移不开目光,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俊俏又充满野性的美少年。 “都听你的!” 少年的嘴角勾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话虽然说得恭谦顺从,语调却透着得意而调侃。 对面的男人,大半个身子仍被门帘遮挡。他搭在少年肩上的手臂,健硕而匀称,蜜色的皮肤上似乎还有一些模糊的刺青。 不待男人回应,少年猛地踮脚,身体也借着力道向前倾斜,几乎就要帖在男人的身上。 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吻,像夜里悄悄盛开的一朵昙花,神秘而娇美,散发着不为人知的芳香。那芳香清幽淡雅,却异常诱人,在这暧昧的气息中,不可阻挡地飘散开来。 殷黎没看见少年到底吻在什么位置,可心里却认定吻在了男人唇上。因为后者陡然松开了双手,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地,怔住了。 “你不是还要去查营房?一起走吧。” 少年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后退一步,故作平静地说道,可微微颤抖的声音,已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暴露无遗。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走向藤椅边的案几,吹灭了晃得快要折断的烛火。 …… 把黑豆送回厨房,殷黎便和伊芙琳跑着去了讲习堂,幸好赶在教官进门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今晚学习的内容是埃及人驱逐希克索斯人的伟大战争。 早在从底比斯乘船前往孟斐斯的途中,卡尼就不止一次讲到这场战争,可他讲得并不具体,也不系统。而这次,教官把殷黎想知道的战争进程和重大人物都绘声绘色地梳理了一遍。 在兴起于底比斯的第17王朝与希克索斯王朝关系恶化以后,埃及的赛肯内拉王正式与之开战,随后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他的儿子卡莫斯王继续率领埃及人民,在阿发里斯取得了关键的胜利,直到他的弟弟阿赫摩斯彻底驱逐了希克索斯人,获得民族解放的胜利,埃及才开创了新的王朝——第18王朝。 教官对民族英雄的崇敬和缅怀之情深深感染了女兵们,殷黎也回想起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为争取民族独立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唏嘘不已。 不知道为什么,殷黎对战争和社会问题尤为感兴趣,就连电影和小说也钟爱此类题材,每次接触都欲罢不能,沉浸其中。 一直到趟在床上,习惯性地摸了一摸手腕,才发现迷你手钟不见了。 殷黎连忙起身,找遍了整个营房,也没有找到手钟。 仔细回想,手钟最有可能落在讲习堂、厨房和那栋白色小楼里。 手腕已经习惯了手钟的重量和它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此刻,腕上空落落的感觉直抵内心,让人如坐针毡。 在阿卜拉城的港口送别的一幕跳入脑海,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从未想过那个人,可此时此刻,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呼吸、他的温度……关于他的一切,就像潮水一般,不容分说地涌了上来,淹没了记忆的暗礁。 那个灵巧的手钟,就像是某种开关,当它消失不见,某种沉淀在心底的暗流,便不由控制地肆意流淌。 右手握着左手手腕,殷黎一分钟也无法在营房待下去,丢的不仅仅是一个手钟,而是自己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熄灯号吹响之后,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殷黎轻手轻脚地闪出门外,带着已许久没有用过的手机。 虽然手机在古埃及没什么用处,但殷黎还保持着用太阳能充电器给它充电的习惯,只为了在想家的时候,能躲在被窝里翻看里面的照片。这些照片已经看了无数遍,殷黎甚至记得每一张照片的内容和顺序。 打开手机上的手电APP,殷黎仔仔细细将讲习堂和厨房找了个遍,依然没有结果。 也许是与黑豆在那栋小楼里周旋时麻绳松了吧….. 把别人的家弄得乱七八糟却一走了之,本身就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还有一只凶狠难搞的黑雕,房主人的口味又如此特殊,种种原因实在令人望而却步。要不是手钟对自己来说如此重要,殷黎绝不会再次靠近那栋小楼。 还好房主人要去检查营房,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再不抓紧时间,手钟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第75章 就喜欢女飞贼 穿过厨房后的空地和树林,殷黎很快就走到了白色围墙下,四周寂寞无声,小楼矗立在银色的月光下,里面没有人。 跃上围墙,殷黎轻车熟路地走进一楼,打开手电开始仔细搜寻,原本被她和黑豆弄乱的物件都恢复了原状,甚至比之前更为整洁。 走上二楼,最终在衣柜的顶里面的角落找到了手钟,殷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赶紧拿起手钟放进怀里,然后将手机的手电亮度调到最低,迅速向一楼走去。 刚从围墙上跳下,就感到一股劲风从左侧袭来,殷黎连忙偏头避过,可左手中的手机还是被对方一拳打飞,落在四五米开外的沙地上。 四周顿时暗下来。 莫非是房主人?又或者是巡逻的士兵? 殷黎忙要开口解释,对方却不依不饶地招招紧逼,虽然力道遒劲,但对方似乎并不想真正伤到自己,每一招都只是擒拿手法,并没有致命的杀招。 殷黎顿时放松了一些,之前血腥侏儒的盲打训练正好派上用场,倒是轻松避开了好几招。 那人猱身而上,双手擒拿点拍,攻势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月光下,只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转了几转,移步向自己攻来。 情急之下,殷黎大喊一声:“慢着!我不是贼!”却已来不及避开,只好伸出手掌全力相迎,护住前胸。那人却收回掌力,铁钳一般将殷黎的手腕牢牢卡住,借力一拽。 殷黎只感到自己双脚离地,完全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手腕像要断掉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接着,便落到一个厚实柔软的怀中,只一瞬,另一只手也被对方钳制住,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来。 “今天晚上,你已经来过一次了,对吧?”一个低沉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同样的情形绝对发生过不止一次,这声音这语气熟悉得就像老朋友一般,殷黎如遭电击,脱口而出:“普拉美斯?” 抱住自己的人微僵,随即手腕上的疼痛减缓了,接着,一股更大的力道把自己转了360度,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你,你是殷黎?”男人不可置信地低语,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原本模糊的轮廓一一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形。 俊朗的轮廓,剑眉入鬓,深邃透亮的眸子,看一眼便无法忘记的脸,不是普拉美斯是谁?可这张完美的脸上,并没有那条触目惊心的刀疤,精心修剪过的浓密的短发,使得眼前的男人与光头的普拉美斯具有完全不同的气质。 可他分明叫着“殷黎”。在古埃及,除了普拉美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名。 殷黎困惑了,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却…… 此时,男人已看清了怀中女人的模样,与一个多月前在阿卜拉城离别时相比,更为沉静大气,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自信。怀中的她,似乎更瘦了,令人怜惜的柔弱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反而像一只随时会挣脱束缚展翅高飞的雏鹰。 “你真的,是普拉美斯?” 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看透了殷黎的疑惑,拿起她的手,握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左脸拂过:“去阿卜拉城执行任务时,我化了妆,那条伤疤,是假的。” 指尖传来一丝凉意,普拉美斯的脸好像融进了这寒冷的夜晚。微不可查的温度,在极度敏感的指肚上跃跃欲试,像是听到了春的召唤,沉睡中的冰,等待着阳光将它温柔地唤醒。 殷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此刻却真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自觉地将手往上移,轻轻触碰着男人耳边的头发,然后扯了扯:“看来头发是真的,全长出来了啊!” 当殷黎的手指抚上耳鬓,普拉美斯只觉得整个耳朵都麻掉了,随即太阳穴就被急速涌上来的血液冲击地突突直跳。 “你是怎么……”两人同时问出这句,却都止住了。 “你先说!”殷黎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 “从阿卜拉回来以后,我一直在孟斐斯军区找你,可查遍所有新兵入伍的名录,都没有你的名字,我以为,你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并没有来这里。” “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奈菲尔,入伍时登记的是这个名字。” 普拉美斯恍然大悟,摇摇头:“奈菲尔,很美的名字,可我还是更喜欢殷黎。”顿了顿,普拉美斯继续说道:“我还是不死心,只要有时间就会在新兵训练场上转悠,可还是没有找到你。你躲到哪儿去了?” 殷黎突然想起,前阵子的确有看到过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训练场出现,可那时她正好陪护晕倒的女兵回了营房。 “你是不是去过第十训练场?” “去过啊,还问了问教官女兵们的训练情况。” “那,你是不是还骑着白马,用飞镖和套绳抓到了一个偷看女兵洗澡的厨师?” “你怎么知道是我?”这回轮到普拉美斯惊讶了。 殷黎哑然失笑:“当时我和伊芙琳与那些男人们一起,在后面猛追了好长时间,追得快晕倒了,就坐在路边休息,忽然间看到一个人骑马冲到了前面,抛出绳索套住了嫌疑犯。本来我想上去看看的,结果被赶到的教官叫回去听课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开心地笑起来,原来事不凑巧,好几次都没有碰上面。 “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普拉美斯终于想起,自己是把殷黎当成女飞贼给活活捉住的。 “呃…一言难尽……”殷黎实在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避重就轻地说:“反正不是来偷东西啦,现在太晚了,回头再跟你细说。你又到这里来干什么?巡逻吗?” “回头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下次,或者某个合适的时间。” “喔,我就住这附近。你可要小心阳台上的那只黑雕啊,它的凶猛你也见识过,别乱跑!” “你是说,那黑雕是乌瑟斯养过的那只?”殷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它不是被你一针给飞死了吗?” 第76章 神箭手的诀窍 关于黑雕死里逃生改头换面的故事,殷黎直到新兵考核前夕,才有机会听普拉美斯说起。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重逢引发的巨大震惊让殷黎和普拉美斯都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导致两人之间的对话毫无逻辑,混乱不堪,以至于在紧急集合的号声响起的时候,双方才意识到他们没有说过一句有信息含量的话。 在朝着营房奔去之前,殷黎从怀中取出失而复得的迷你手钟,在普拉美斯眼前晃了晃,然后就像一只挣脱了猎网的小鹿,瞬间消失在密林中。 可普拉美斯心中的激动显然并未随着那抹白色身影的消失而消散。 自从阿卜拉一别,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便牢牢占据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连自己都很难解释,一颗早已心如止水的心,如何会因为一面之缘激起波澜。 想要再见到她的愿望如此强烈,那种感觉,有如夜空的闪电,明灭不定却又震撼心灵。 就像此刻,黑夜占据了所有的光芒,殷黎也占据了普拉美斯所有的想念,这一切来临得如此措手不及,以至于一回到孟斐斯,便开始苦苦找寻她的身影。 仰望夜空,星河璀璨,可这无上的光辉,也不及她钻石般清澈透亮的眼眸,那明媚的光,是晴空的颜色,似乎能够透过一切乌云和黑暗。 殷黎,你是否也在想念我?那闪烁的繁星,便是我寻觅你的目光。 …… 接下来的几天,殷黎忙得连去给伊芙琳帮厨的时间都没有了。 新兵考核在即,所有人都在卯着劲儿加强训练。殷黎也不例外,空余时间全部都拿来训练自己的弱项——射箭。 殷黎的姿势很标准,正确的动作养成以后,早已没有使用带保护功能的扳指和护臂,臂力和稳定性也不是问题,连射百来支箭,手臂也不会抖。 如今最缺乏的是准度,而在战场上,没有准度,就意味着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敌人,把死的风险留给了自己。 按侧立式站稳,殷黎目视前方箭靶,两只手臂用力扩张,将弦拉满,同时放松肩部,均匀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将气往下压,绷紧腹部,勾弦手渐渐贴上右脸。 “嗖——” 在箭离开弦的刹那,殷黎引弓的那只手轻柔地向后方伸展至完全伸直,一气呵成完成整套动作。 可,射出去的箭依然没有正中靶心。 这已经是今天射出的第200支箭了。 殷黎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动作,认为是瞄准的过程出了问题,于是继续拉弓,毕竟,没有量的积累就没有质的飞跃,2000次练习与200次练习的效果肯定有着天壤之别。 可这一次,一支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箭,直接在空中将自己的箭从尾端劈成了两半,然后直直钉在了靶心。 这不科学!! 殷黎转头,四处寻找那支飞来横箭的主人,发现普拉美斯正拿着弓箭向自己走来。 看来只要是飞的,他都无比精通,什么飞针,飞镖,箭…… 可现在,殷黎一句恭维话都不想说,练了一上午,只击中靶心3次,怎么通过几天后的考核?他是来炫技的吗? 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殷黎转身继续拉弓。 忽然,自己的肩膀、肘部、拉弦的手和推弓的手,逐一被重新矫正了位置。 “拉弓时,肘部,拉弦手和推弓手保持一条直线,会好很多,自己练习时往往会忽略这一点。”普拉美斯柔和地说道。 “注意力需要高度集中,但射箭时还必须观察环境,风力、敌人的位置等可能影响到你的因素。” 普拉美斯走到殷黎左侧,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突然半开玩笑地说:“比如现在,我在你身边,就可能影响到你的发挥。” “唔…”殷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嘟了嘟嘴,既然有免费的高手来教,何不洗耳恭听? “放下弓,重新开。” “什么?”殷黎有些莫名,但还是照做了。 “嗯,举弓的动作有些敷衍,一定要稳定以后再拉弓,身体绝不能后仰和摇晃。考核的时候,忽略这一步是要扣分的。当然,在战场上,只能随机应变了。” “……”这是在划重点么?殷黎心中窃喜,不自觉眉开眼笑。 普拉美斯露出满意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殷黎的食指,用一种哄小孩的口吻说道:“放松,放松!这里,这里,你的食指和中指将箭尾夹得太紧啦!” 说着,普拉美斯自然地接过殷黎手中的弓,将她的一根食指夹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间,停顿了一会儿,侧头向殷黎问道:“记住了吗,就是这个力度,两指需要轻轻地靠在箭尾上,但任何一指都不能对箭形成压力。” 虽然在这之前,两人已经有过一些更为亲密的动作,比如拥抱或者公主抱,可都是情势所迫,而且当时处于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为了逃生几乎是心无旁骛。 可现在,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便被普拉美斯拎起了手指,殷黎只觉得缠绕在一起的手指,像无数根坚韧的绳索将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耳边急剧加速的心跳声,似乎都透过血管,延伸到了泛红的指尖,突突直跳。 普拉美斯的话通俗易懂,可这一瞬,殷黎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又不好意思让他重说一遍。 普拉美斯见殷黎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忽然也有一些眩晕的感觉,好不容易移开目光,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手指没有颤抖起来。 她的手晒黑了许多,不如之前白皙细嫩,可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普拉美斯发现这种坚实而又真切的触感,不同于他想象过的任何一种感觉。 她的手仍是一双优美,好看的手,修长的十指,平滑光洁的指甲,干净柔软,如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鸟,安静,矜持,充满生机。 “你练了多少年才能百发百中?”殷黎率先打破僵局,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拿起弓箭。 “你是指站立不动射中靶心,还是指在骑马驭车时射中靶心,还是指从马上或者战车上跳下来,一边打滚一边射中靶心?”见殷黎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普拉美斯眼含笑意,忍不住要逗逗她。 “行啦行啦,知道你厉害。那,我这个水平,考核能通过吗?” 殷黎突然觉得好绝望,练了这么久,连普拉美斯一个小指头都不如。 “有我指导的话,肯定可以。” “那,能不能每天都来指导我?”厚脸皮,一定要用在关键时刻,殷黎十分信奉这句话。 “当然可以,只是最近我比较忙,只能在每天早上有一点点时间。” 普拉美斯没有言过其实,自从回到孟斐斯军区,他就忙得焦头烂额,忙得连家都很少回。 “那就早上吧,时间地点你定!”殷黎高兴地说。 第77章 没想到是他 经过高手指点,下午的训练颇有成效,射出十支箭,能有四五支正中靶心。 这突飞猛进的飞跃,像一杯睡前的热牛奶,暖心暖胃,让殷黎安然入眠,一夜无梦。 悄悄走出营房时,月亮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离开原先躲藏的云层,一心想要抵达泛白的,高远莫测的天际。 闪烁的繁星渐渐淡了,就像少女脸上可爱的雀斑,随着她泛红的脸颊消失不见。 在浴室梳洗完毕之后,殷黎看着即将日月同辉的天空,只觉得神清气爽,热血沸腾,新的一天还没有开始,全身却充满了能量和干劲。 快步穿过厨房后面的空地和树林,很快便来到与普拉美斯约定的地点。 远远的,透过凝固在空气中的寒雾,只见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在白色围墙下轻盈地跃动。 普拉美斯在全神贯注地练拳,背部的亚麻便装已被汗水湿透,显然已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 “抱歉,我来晚了。” 闻言,普拉美斯停下来,看着匆忙赶到的殷黎,肃穆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他的目光专注而热烈,使得萦绕在身边的沁凉空气,在接触到肌肤之前就已变得温暖。 总有这么一个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中温暖的光,从清晨到夜晚,由沙漠到书房,只要是他,就好。 “跟我来吧。”普拉美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殷黎引进院内。 小院依然收拾得干净利落,只是墙角多了一些常见的武器。 绕到后院,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马厩里,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安静地咀嚼着草根。见到来人,都摇头晃脑地喷了喷鼻子,算是打招呼。 马厩旁,是一片百多平米的空地,地上摆着十来个箭袋,远处立着三个箭靶。 “你住……这里?” 没想到普拉美斯的军衔这么高,居然能够在军区拥有独立的院落作为居所。 “嗯,暂时的。”普拉美斯轻描淡写地回答。 殷黎愣住了,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躲在衣柜里看到的情景。普拉美斯,他的身影和声音,与那天晚上的男人……分毫不差。 “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来过吗?”也许是不敢相信,所以还想要再确认一遍。 普拉美斯回头看了看殷黎,俊眉一挑,笑了笑:“当然有,大部分时间,我在一楼处理公务,总有一些人会来找我。” 听到这里,殷黎已感到浑身发冷,就像坠入冰窖一样,双腿如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 “你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吗?”普拉美斯见殷黎有些恍神,担心她是不是最近训练的强度太大,身体吃不消。 “没事。开始训练吧。”殷黎冷冷地回答,从地上拾起箭袋背在身上。 铁灰色的天空与此刻的心情一样,阴霾沉重,久违的孤独感又卷土重来,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刚才那句冰冷的回答,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听上去如此陌生、酸涩。即使能找出一千个理由,也还是骗不了自己,真真切切的失落和沮丧冲击着胸腔,最后凝聚成一个疑问。 普拉美斯,他爱那个少年吗? 回想那晚在烛光中摇曳的一双剪影,美少年欲语含羞的神情和崇拜追随的目光,他无疑,是喜欢普拉美斯的。那么,他呢? “凡是涉及到你,我必须慎重对待。”普拉美斯对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傻子也看得出他们两情相悦吧~ 殷黎迅速将小小的自我武装起来,暂时切断了与外界联系的所有通道,这是她从小就练就的,一种能让生活继续前进的有效方式。 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跳出令自己迷惑尴尬的困境,尽量保持客观冷静,从容应对,将可能受到的伤害尽可能降低。 每当父母因为生意上的分歧争吵的时候,每当自己的意愿与父母相违背的时候,每当因为特立独行受到排挤和孤立的时候,每当想起雷姆教授的时候……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就会“啪”得一声关掉。 然后,自己仍然可以像平常一样,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仍然能够按学习计划出现在图书馆,仍然可以对所有人露出笑脸,心平气和地讲话…… 普拉美斯带着一丝狐疑的眼神,默默拿起弓箭,漂亮的动作一气呵成,多么完美的示范。 所有动作完成之后,普拉美斯侧头,发现殷黎双眼无神,直愣愣看着前方,根本没有看他的示范动作。 不等自己发话,这姑娘就开始举弓、拉弓、勾弦……看似全神贯注,其实魂游天外,小脸绷得比弓弦还紧。 普拉美斯哪里想得到殷黎正在无下限开脑洞呢?还以为是昨天指导时对她的要求太高,让她压力过大。 其实殷黎的射箭水平已远远超过同期新兵,只不过她天生聪颖又爱好骑射,对她的要求,不知不觉就稍微高了那么一点。 “嘿!”普拉美斯轻轻拍了拍殷黎的肩,顺手将箭杆握住:“放松点,你的基本功已经非常好了,稳定性也很不错,只不过动作衔接还不够流畅,多练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普拉美斯的脸如阳光般灿烂炫目,语调既温柔又高昂,任何人听了都会信心百倍,感到鼓舞而振奋。 可惜,现在他却是鸡同鸭讲白费力气,显然殷黎此刻并不在意射箭的动作流不流畅。 唇边挤出一丝笑容,殷黎依旧目不斜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动了动手指,表示自己要开始射箭了,麻烦普拉美斯把手挪开。 这笑容有些凄凉,也有些自嘲,看起来倒不像是情绪不佳,而像是她把这种笑藏在背包里,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拿出来。 普拉美斯的眸子暗了一瞬,拿开了手,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 殷黎的眼神,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将自己与她隔绝开来,至于其中的原因,普拉美斯决定等训练结束后再问个明白。 …… 其实,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命中注定的事情一件一件发生,最后把自己和普拉美斯领到了这天清晨,领到了事实面前,还不够吗? 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我们本就属于不同的时空,即使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找到某种坚实的东西。 一念至此,如释重负。 殷黎凝神静气,瞄准靶心,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勾弦的手指自然松开,随着弓弦轻微的震动,一支利箭呼啸而出。 第78章 发展为男闺蜜 连射三箭,全部正中靶心。 普拉美斯不禁击掌为殷黎叫好,可殷黎只是淡定地拂了拂额前的秀发,好像对此已习以为常,直接将弓箭往自己手中一塞,幽怨地说:“好饿,没力气练了。”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殷黎就去学校操场跑圈,或去游泳馆游泳,那些郁闷和小情绪便会随着汗珠一起被蒸发掉。可现在,她只想化悲愤为食量! 想起某一年,在美国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观赏完精彩绝伦的游行演出,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就被狠狠虐了一把。 因为演出结束后,让女观众们兴奋尖叫的“王子们”手拉着手,当众相拥亲吻……原来,一般童话结尾的那句“theylivedhappilyeverafter”现在指的是王子和王子。 颜值爆表的帅哥们都在一起了,怪不得自己在伦敦这么多年还形单影只…… 看着眼前无可挑剔的俊脸,殷黎有些惋惜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迅速调整好心态:发展为男gay蜜也不错! 这种阿Q心态,在很多时候都帮了自己的大忙,一味钻牛角尖,恐怕在古埃及活不过第二天。 …… 刚刚好不容易想出了几个哄人的办法,殷黎绷紧的脸上却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雨后的晴空,清丽可人。 普拉美斯摇摇头,再次告诫自己,以后训练时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否则这阴晴不定的脸色自己可吃不消! 这时候,食堂还没有开始提供早餐,普拉美斯将殷黎领进了一楼的餐厅。 进门时,二楼阳台上被关禁闭的黑雕不满地叫了好几声,殷黎心有余悸地抬头一眼,确保它的确老老实实地待在笼子里。 壁橱里有一些烤面包和腌肉,还有一些应季的水果和半瓶棕榈酒,对于殷黎来说,这样的早餐已经十分丰盛了。 “为什么要救那只黑雕?”殷黎拿起一枚晒干了的无花果,咬了一口。 “为什么要救那只黑猫?”普拉美斯顿了顿,笑着反问。 “不准用问题回答问题。” “……我出手时就没想着杀死它,”普拉美斯看着殷黎,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你在战场上打了胜仗,对于剩下的敌人,是杀了他们有意义,还是化敌为友更有价值?” “可敌人会这样对你吗?”殷黎明白了普拉美斯的意思,但慈不带兵,他的选择真的适合这个战火频发的乱世吗? “敌人怎样选择,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实上,战场上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有些事,只有当你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有道理,喝一个!”殷黎豪爽地举起了酒杯。 普拉美斯笑了笑,举起酒杯半开玩笑地说道:“在这里喝酒可以,在别处可不行。” “你到底在军区担任什么职务?怎么住这么大的房子?” “我也不想住在这里,是霍姆将军安排的。”普拉美斯斟酌着说,似乎不愿谈太多工作的具体内容。 “喔……”殷黎嘴上这么应着,其实还是不清楚普拉美斯到底是干什么的,只不过人家不愿意多说,也就懒得多问。 一时间,有些冷场。 普拉美斯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实则食不知味,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地去看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就像口干舌燥的人明知道水里有毒还要去喝一样。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重要的事情往往难以启齿,因为语言会让它听上去微不足道。 “殷黎,想加入骑兵团吗?”普拉美斯仔细衡量以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骑兵团?”殷黎有些错愕,不知道普拉美斯为何突然这样问。 “新兵考核结束以后,成绩优异的人会被分配到骑兵团。虽然这个兵种比较新,但十分有利于目前小范围的突击战,霍姆将军也非常重视骑兵团的组建。” 对于被分到哪个兵团,殷黎本身是无所谓的,目前最大的愿望无非是与伊芙琳和巴塔在一起就好。又不指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混饭吃,说到底,只不过是混混日子,保住小命,然后努力找机会回到21世纪。 如果可以选,最好什么兵都不当,天天宅在家里研究穿越之道,可要在古埃及实现这种不劳而获的目标,似乎首先得把自己嫁出去。 “加入骑兵团有什么好处?”听到自己的声音,殷黎吓了一跳,怎么把内心独白说了出来…… 似乎没想到殷黎会这样问,普拉美斯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定殷黎,慢慢说道:“这样,我才能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 不够真诚是危险的,太真诚绝对是致命的。 普拉美斯这句话,让殷黎差点呛到自己,猛烈的咳嗽过后,脸红脖子粗地看着那沉静深邃的眸子,他是认真的。 ~~~~~~~~~~~~~~~~~~~~ 新兵考核包括体能测试、格斗技术(自选两到三种武器,多选有加分)、军事知识三个大项目,每个项目都有五位行家依据新兵们的表现评判打分。而教官根据新兵们平时训练的表现打出的分数,将与考核成绩一起计入总分。 这个建议,是殷黎与普拉美斯共进早餐时提出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军区最高指挥官的,没想到这次考核就开始实施新办法了。 原来的考核方式只看考核时的成绩,并没有参考新兵们平时的训练表现,具有片面性和偶然性。采取新的考核形式之后,平时训练刻苦的人,即使临场发挥失误,也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考核现场热闹非凡,就像过节一样,很多没有训练科目的老兵,也都围过来加油喝彩。热血与青春的张扬、专注和拼搏的精神,就像大学里的运动会一样振奋人心。 可普拉美斯并没有出现。 投弹器、长枪、匕首、粗木棍、斧头、大头棒、四方木盾、弓箭、短剑……新兵们个个精神振奋,使出平生所学,真是十八般武器大显神通。 体能测试,殷黎轻松过关,有着拼命三娘称号的她的确毫无悬念。 由于大部分新兵都是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军事知识的考核则以口答的形式进行。主考官随机提问,一共三道题,答对两道即可过关。 虽然殷黎十分勤奋地学习了近900个象形文字,书写完全不成问题,但口答似乎更有效率,三个问题全部回答完毕。 可就在顺利完成了以上两项考核,准备进行格斗测试时,殷黎突然感到肚子一阵痉挛,疼得厉害,几乎只能蹲在地上,无法动弹,缓了好一会儿才蹭着去了厕所。 二十分钟以后,轮到殷黎上场了,主考官叫了三次名字,她还是没有出现。 伊芙琳有些担心,将殷黎事先选好的短剑、匕首和弓箭放在一边,向厕所的方向寻了过去,远远就看见殷黎面无血色地瘫软在墙边。 第79章 倒数第一? 突发的急性痢疾来势凶猛,让殷黎足足拉了两天肚子,并且畏寒畏冷,恶心呕吐,由于脱水严重,身体极为虚弱,别说参加格斗考核,连起床漱口洗脸都特别费劲。一直到新兵阅兵仪式的头一天晚上,殷黎还躺在军医院的病房里。 古埃及没有抗生素,腹泻恢复地很慢,只能老老实实卧床休息,每天按时服用医生用果汁、蜂蜜或以及一撮食盐按比例混制的液体补充电解质。 伊芙琳每天都来探望殷黎,在她的发热和腹泻症状好转后,按时送来精心烹制的面条、蛋羹、烧鱼和菜泥等清淡饭菜,希望殷黎的身体能早日康复。 “伊芙琳,我是不是倒数第一名?” 连着两天滴米不进,直到今天早上,才感觉到胃里空空,有了一点点食欲,殷黎端着汤碗喝了几口,感到一股热流自腹部升起,原先虚脱麻木的感觉慢慢消逝了。 不知道吃了什么被污染的食物,居然在关键时刻坏了大事,殷黎懊恼之余,更担心自己的考核成绩。如果成绩不理想,是不是会被分配到后勤部? 前几天,普拉美斯在指导射箭时,没少讲骑兵团的种种故事,逐渐让自己心生向往,对骑兵团产生了浓厚兴趣。可骑兵团招募的是精英中的精英,自己若是成绩落后,入选的事肯定是泡汤了。 伊芙琳给殷黎喂了一口蛋羹,笑了笑,宽慰地说:“怎么会呢,你平时的训练表现那么好,教官还特意推荐了你呢,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可马上就要阅兵式了,考核结果和分配名单应该早就出来了吧……不行,我得去问问教官最后到底是什么结果。”殷黎说着把碗往床边的小柜上一放,坐直身子,准备下床去找教官问个明白,省得天天在医院胡思乱想。 伊芙琳连忙起身拦着伊芙琳,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按回床上去。 殷黎的猜测没错,兵团的分配名单将在明天上午举行的阅兵仪式上公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肯定早已尘埃落定。 虽然在殷黎住院期间,教官已向负责新兵考核的军官详述了这次意外,并对殷黎平时的训练表现给予高度肯定,但他也无法确定,上层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 伊芙琳回答殷黎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气急攻心对身体的恢复没有任何好处。现在去找教官询问,于最终的结果也无济于事,徒增烦恼而已。 这次殷黎的痢疾发作得十分突然,因为她对一般人更注意个人卫生,连饮用水也是拜托自己在厨房烧开以后才喝。 出了状况之后,伊芙琳赶紧回到厨房仔细检查。 烹制早餐的大锅、案板和木勺等,事先都用清水洗净了。早餐所用的原料——面粉和蔬菜,是自己头天傍晚准备好的,并没有发霉的痕迹。面包和蔬菜汤也都是厨师们一大早起来现制作的,非常新鲜可口。 而且大家早上吃的都一样,为什么单单殷黎拉肚子?左思右想,伊芙琳也没有发现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殷黎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只是对她来说,此刻最紧要的事情,仍是兵团分配的结果,至于不明所以地拉肚子,既然已经好转,就暂时先放一边。 三个月的苦训,不就是为了进入最精锐的骑兵团吗? 这个念头,虽然只萌生了几天,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和急切,连殷黎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骑兵团的种种传奇,还是因为普拉美斯。 挣脱了好心阻拦的伊芙琳,殷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病房门口,刚迈出一步,便碰上前来探视的普拉美斯。 “普拉美斯?”一股王者之气迎面而来,不过一天不见,普拉美斯竟然越发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都这样了还乱跑?”普拉美斯见殷黎苍白的小脸又瘦了一圈,一阵心疼,不容分说就打横抱起了她,径直走向病床。 见这位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温柔地抱起殷黎,将她放到了病床上,而后者居然也一言不发地乖乖躺下,伊芙琳着实有些吃惊。 虽然之前听殷黎说过,在阿卜拉城一举捣毁乌瑟斯大本营的那位神秘军人已回到了孟斐斯军区,但自己并没有见过他本人,不知道他的样貌和气度竟是这样出众,更不知道殷黎这些天一直在他的住处练习射箭。 看两人的神情,有些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说生疏,却又像老朋友一样自然和默契;如果说亲密,又不像与自己和巴塔之间那样随意,反而有些拘谨和客气。 “伊芙琳,很高兴又见到你!”普拉美斯安顿好殷黎,主动向伊芙琳问好。 “你,你好……”伊芙琳有些局促地回应,回想起普拉美斯刀疤光头男的扮相,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这几天费心照顾她,辛苦了。”普拉美斯的口气,让伊芙琳觉得,他与殷黎反而是一家子。 “应该的……你多陪陪她,我还有些事,先走了。”留在这里似乎打扰了他们,这个重大发现很有必要与巴塔分享一下,直觉这个男人将是巴塔强劲的竞争对手。伊芙琳打定主意,收拾好餐具就离开了军医院。 …… “你来的正好,你知不知道最终的分配结果?”殷黎示意普拉美斯坐下说话。 普拉美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在殷黎的额头试了试体温,略显紧张的神情才松弛了下来。 “身体才是第一位的,你最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嗯,我会注意的。我到底是不是倒数第一啊?……” “怎么,很想进骑兵团啊?” “哼,就喜欢卖关子,不说拉倒!”殷黎还真是没有多少力气一直说话,有些气恼普拉美斯总是让人摸不清深浅。 伸出手指扣住殷黎的下巴,普拉美斯轻轻将她赌气扭到一侧的脸掰过来,直到确定她的眸子看向自己。 “对我来说,任何事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明白吗?考核成绩和分配结果都不用担心,因为你尽力了……” 普拉美斯认真而严肃地说着,似乎为了确认殷黎的态度,他慢慢俯下身去,靠近她的脸:“只要你尽力了,别的就都不用管,剩下的……都交给我。” 普拉美斯沉稳而炽热的呼吸轻柔地在脸庞跳跃,像炎日褪去以后河畔拂过的微风,那样舒适、飘逸。而他的眸子,则像傍晚时逐渐暗沉的玻璃一般的河水,闪着缎子般的光泽,静静地、缓缓地流淌。 这两天,焦虑就像黑豆毛茸茸的爪子一样,无时不刻地挠着殷黎,令人寝食难安。 “剩下的……都交给我。” 这句话,如同白雪皑皑的纵深峡谷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喊,使得千年不化的白雪和冻土,开始震颤、开始松动,从而一发不可收拾,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而日复一日在心中堆积而成的坚硬外壳,也在这场雪崩之中,化为乌有。 尽管战士是不兴哭鼻子的,可殷黎还是止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80章 阅兵前夕 即将举行的阅兵仪式,是霍姆将军在升任军队总指挥官之后举行的首次大阅兵,意义非凡。 古埃及人并不是好战和尚武的民族,自古以来,大多数人参军只是为了寻求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在反抗希克索斯人侵略的战争取得胜利之后,埃及人清晰地认识到,强大的军事力量对于维护国家的稳定与发展至关重要,从而由上至下掀起了军队建设的热潮,出现了一支强大而完备的职业军队。 除此之外,越来越多军人出身的人,开始在核心权力中枢、地方行省以及神庙内担任要职。 目前,集维西尔(埃及对首相的尊称)、首席大祭司和第一先知三重身份于一身的阿亚,也曾经在军队供职,与霍姆将军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从古王朝时期一直到第18王朝,无数神庙和陵墓中的巨型石柱和壁画上,都记录了战场上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的场面。 作为军队为之效命的最高统帅,各朝法老想尽办法一再展示自己驰骋疆场的英姿,就连从没上过战场的小法老图坦卡蒙,也把自己塑造成驾战车、攻破敌军的勇武军人。 大阅兵,不仅能够向国内外全面展示埃及军事力量的强大,作为一场具有强烈表演性质的仪式,还能加强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为顺利举行这次盛大的阅兵仪式,早在一个多月前,整个孟斐斯军区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步兵、骑兵、战车兵……各兵种争分夺秒地演练着阵型;武器铺不分日夜打造着铜斧、圆锤、长矛和盾牌等各式武器,大批精巧而坚固的战车也逐渐调集到了军区。 军方甚至还从地中海沿岸调集了海军的部分精锐部队,在巨大的战船上演练登船夺旗,厮杀奋战,场面尤为壮观。 殷黎的教官也曾三番五次强调,作为格斗招募进来的新兵,能够参与这次阅兵是多么幸运。他入伍近十年,不过就见过霍姆将军两次而已。 这位传奇的将领,出身于三角洲地区的普通军人家庭,却凭借超乎常人的胆识和谋略,恪尽职守,立下赫赫功勋,在上一朝埃赫那吞法老时代就已功成名就。 如今,他手握重兵,与当朝维西尔阿亚一起,成为图坦卡蒙法老倚重的左右臂,在皇室贵族、军中和民间的威望如日中天。 每当说起霍姆将军,寡言少语的教官总是滔滔不绝,虽然他尽量表现得平静,但说起那些激情澎湃的故事,他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荣誉,对军人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霍姆将军用他的智勇、热血与牺牲,铸就了军人的灵魂和血肉,如同一个不灭的传说,一个灵验的护身符,一个崇高的信仰,一个战无不胜的神,在军人们的心灵深处烙上了永远的印记。 这么难得的机会,殷黎不想错过。 普拉美斯说的没错,只要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对于结果,不必看得那么重要。 …… “哭够了?” 这次,普拉美斯反常地一句哄人的话也没有说,而是任殷黎汹涌的泪水一串串滴到枕头上,直到她红着眼睛止住了泪水,端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喝起粥来,才拿食指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以示关心。 男人不应该让心爱的女人流泪,但既然这眼泪不是因为自己而流,那就应该让她哭个痛快,否则总有一天,她的眼泪会比泛滥的尼罗河水还要来势汹汹。 “唔……感觉好多了,明天的大阅兵我肯定能参加。”殷黎放下空碗,舔舔嘴唇,回味无穷。 她不知道,这几日的“病号饭”都是普拉美斯按着自己的喜好,专门遣人做好以后送到厨房,请伊芙琳照料自己吃下的,还以为伊芙琳的手艺突飞猛进了。 普拉美斯笑了出来,故意用一种担心的口吻吓唬殷黎:“走方阵的时候不能上厕所,你可要想好了。” 看样子他是同意了,殷黎顿时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前的积郁一扫而光,掀开被单,将双腿伸出床沿:“放心啦,保证不会掉链子,今晚我就回营房准备准备!” “掉链子……??” 凭经验,一旦殷黎口中说出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词汇,就意味着她已经想好了一些事情,或者做好了什么决定。 与这种独立而又要强的女孩相处,对普拉美斯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不过相对于三个月前,现在他至少已经学会了一招——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强人所难。 “我送你回去,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如果觉得身体不适,就不要勉强。”普拉美斯体恤地说道,拿起一条薄毯将殷黎裹住,抱上了候在医院大门外的白马,慢慢地向女兵营房走去。 对于普拉美斯动不动就公主抱的行为,殷黎早已适应了,也许这就与现代社会中,好友相见动不动就要拥吻是一个道理吧。何况普拉美斯一身正气,举手投足没有丝毫的猥琐,他的怀抱坦荡而舒适,自己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 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十分惬意,林**上投下的一团团淡绿的树影,让白天的燥热尽数褪去。 天边的晚霞一改水粉画似的朦胧色彩,变得如油画般艳丽浓烈,在这除了黄色就是绿色的军区,如此绚烂多彩的颜色叫人移不开目光。 数月来,居然忙得连自己最喜爱的初夏,都忽略了么…… June,六月,多么美丽的季节,这也是殷黎的英文名字。只因为母亲觉得,出生在六月的她,粉粉嫩嫩的乖模样,像极了一朵盛开在初夏的睡莲,美得出尘。 而June的中文译名“琼”,是美玉的意思。当自己把英文名的意义解释给雷姆教授时,他感动地念了好几遍“琼”,还让自己教会了他这个汉字的笔划…… 此时此刻,回忆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殷黎与这三千年前的时空分隔开来,思绪就像一叶孤舟,在时间的洪流中随波逐流,哪怕下一秒就将倾覆在惊涛骇浪之中,也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殷黎当然没有注意到女兵营房外无数艳羡的目光和夸张做作的惊叹,而是任由女兵们心中的男神将自己抱下马来。 “如果发呆有利于身体恢复,我倒宁愿闪电一直走下去。” 一路上,普拉美斯见怀中的人儿沉默不语,神情怔忪,只有眼神中的光,忽明忽灭的,流露出那么一丝丝活力和生气,知道殷黎又陷入了天马行空的沉思,便也沉默着,没有打断她。 “闪电”是这匹白色骏马的名号,与它风驰电掣的速度极为匹配。只是殷黎已郑重其事地对普拉美斯建议,战场上绝对不要骑白马,在人群中如此显眼,您是要耍帅还是要性命呢? 所以,可怜的闪电,目前只能承担着护送美人的任务了。 第81章 意外入选 一走进营房,殷黎便看见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件内长衣、一件衬衫、一件外套、一个呈鱼鳞状的护胸甲,一个皮制护胫、一顶皮制头盔、一张复合弓和一个箭袋。 床边的小篮子里,还有两个面包、一些肉干和无花果。 “奈菲尔,恭喜你入选骑兵团!” 自浴室事件发生以来,莱莉一伙对殷黎还算客气,一见她进屋,便微笑着迎上来道贺。 殷黎有些诧异,自己不是中途退出考核了吗?成绩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怎么可能进入骑兵团呢? 见殷黎不置可否,一副装糊涂的样子,莱莉心里立刻腾起了一簇小火苗:哼,但凡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你在军队里有人罩着,真是得了便宜还装清高!试问有谁考核不合格还能入选威名赫赫的骑兵团? 莱莉心里冷笑,神色却关切备至,说话的功夫,已给殷黎端来了一杯清水: “你可能还不知道分配结果吧?今天早上,军区的书记官就公布了各大兵团的名单,你的确是在骑兵团呢。看来这次的选拔,并不完全以考核成绩为准啊!以后,我们还得互相关照喔。” 看来,莱莉也顺利入选骑兵团了......接过杯子,殷黎优雅地说了声“谢谢”,便将它放在床头小柜上,不再言语,开始埋头整理自己的新行头。 奇怪,之前一门心思想进入骑兵团,现在心愿达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进入骑兵团很有可能是普拉美斯帮了忙,可他为什么事先不告诉自己?莱莉话中有话,不就是暗示自己走了后门吗? 其实,习惯我行我素的殷黎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尤其是自己没有好感的人。心中的郁闷,并不是因为莱莉话中带刺。 虽然不拘一格降人才是军队的传统,可关系到普拉美斯,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生出了一些闲言碎语,对他的声誉可没什么好处…… 由于心不在焉,殷黎把衣服叠得乱七八糟,正懊恼地准备重新叠,就听见窗外响起了几声熟悉的鸟鸣。 殷黎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从篮子里抓了一把肉干就往外跑。 这鸟,名字叫巴塔。 …… 不远处的无花果树下,是一个越发魁梧英俊的身影。 三个月以来,多少次远远望见,都只能报以无言的微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开怀畅谈。 男人转过身来,唇边的笑容,像是初遇,又像是告别。 “好些了吗?”巴塔大咧咧地摸了摸殷黎的额头。 “好多了!已经可以吃肉干了!”殷黎把手里的肉干塞到巴塔的大手中。 “听说你去了骑兵团,祝贺你,小丫头。”巴塔的语气很是振奋,可眸中却闪过一丝难过。 “难道你没有……?可你的训练表现和考核成就都应该是出类拔萃的呀!” 捕捉到巴塔眼中的复杂情绪,殷黎瞬间猜到他肯定没有入选骑兵团。 “你说的没错……可兵团的分配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考虑士兵本人的意见,是我自己选择去战车兵团的。” 一片树叶落在殷黎肩上,巴塔伸出手,轻轻拂去那片叶子,却更想要拂去她眼中的焦虑。 “战车兵团?你怎么没跟我们商量就报名了啊?……我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跟你们在一起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殷黎感到错愕和伤心,语气也变得激烈起来。 “我知道……可,你确定那矮矮的西亚小公马扛得动我?”巴塔半开玩笑地说着,还刻意挺了挺胸,一九零的个头似乎又高了几寸。 怪不得,在帝王谷的时候,巴塔宁愿自己跑也不骑驴......他的话,似乎也有道理,骑兵团未必适合他。 殷黎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眼角分明觉得痒痒的,一滴眼泪缓缓滑过脸颊。 “别难过了……我们都还在同一个军区,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巴塔顿了顿,伸手将殷黎窘迫地擦着眼泪的小手拽到手中,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到男人前面,答应我!” ~~~~~~~~~~~~~~~~~~~~~ 一声嘹亮的军号迎来了万众瞩目的太阳。 所有人精神抖擞,列好方阵,在教官的带领下来到再熟悉不过的训练场。 十个训练场的正中筑起了高台,马上就要举行阅兵前的祭祀仪式。 高台下,五彩斑斓的旗帜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站得笔直的旗手们,高举着为阿蒙神、拉神、普塔赫神与塞托神效命的几个重要军团的战旗,充满了神圣感和仪式感。 高台正中,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亚麻布,上面用红黑两种颜色勾勒出一位高大神武的法老。他时而高举权杖击打敌人,时而幻化为一头公牛,横冲直撞地攻占着一座座城池。 “那是伟大的图特摩斯三世法老……”伊芙琳在殷黎耳边悄悄说道,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喔?那就是被后世尊称为‘古埃及拿破仑’的图特摩斯三世啊!” 每晚的历史学习,让殷黎对这位颇具军事天才的法老颇为熟悉。 著名的美吉多战役拉开了图特摩斯三世对外征战的序幕,随后的20多年间,这位勇武的法老,率军攻下了几百座西亚城池。他还率军南下进攻努比亚,把古埃及帝国的版图南扩至尼罗河第四瀑布。 正是图特摩斯三世,使埃及完成了从一个地域性王国向洲际大帝国的质变。 …… 不一会儿,所有参与阅兵的兵团全部各就各位,庄严肃穆而又高昂热烈的氛围笼罩了整个阅兵场。 待全场寂静无声之后,一名身穿豹皮长袍的高级祭司和几名白袍祭司缓缓登上高台,熟稔地开始了祭祀仪式。 古埃及法老通常都钟爱御驾亲征。 出征前,各地军队集合于底比斯、孟斐斯或者皮鲁塞姆,静候法老的到来。出征之前,需要先行祭神,祈祷神灵保佑取胜,祭祀完毕之后才吹响号角,拉开法老亲征的序幕。 这样看来,阅兵之前先行祭祀,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只是殷黎单纯的理解,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的霍姆将军居然因为这个祭祀仪式,而被政敌冠上了冒犯法老的罪名。 …… 约莫一刻钟左右,祭祀结束了。 在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和战鼓声中,几个人纵马从远处向高台方向不疾不徐地奔驰而来。 殷黎探头凝目看去,来者年龄似乎都不大,个个全副戎装,意气风发。还没看清他们的样貌,身边就响起了潮水般的欢呼。 “霍姆将军到了!” 一个年纪三十七八的男人跃下战马登上高台。他身姿刚健如松,气势沉稳如海,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透着至高无上的尊贵和威严。 刹那间,战鼓齐鸣、号角长啸,全军齐刷刷向这位备受爱戴的将军鞠躬致敬。 殷黎心中突然一震,将军身后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军官不正是普拉美斯? 第82章 大阅兵! 今天,普拉美斯的着装和神态都与平日里相去甚远,但殷黎相信自己没有认错。 高台之上,他左手扶着剑柄,右手低垂在身侧。透过薄雾的阳光,射入他琥珀般的双瞳,越发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普拉美斯的表情轻松平静,可殷黎知道,他正机敏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而他衣袖里的飞针,随时都能杀人于无形。 那深不可测的气场,仿若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壁垒,而霍姆将军,显然是普拉美斯此刻首要的保护对象。 霍姆将军站定之后,健步走到高台前端,向欢呼雷动的人群挥了挥手,整个训练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从巢穴中苏醒不久的雀鸟也停止了啁啾,无声地盘旋在淡蓝的天空。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 像没药的香味, 像微风天坐在风帆下。” …… 霍姆将军微微抬起头,眉头微蹙,神情肃穆地望向远阔的天幕,炯炯有神的双眼,饱含着向往和崇敬之情。 他温雅磁性的声音与其粗狂威严的外貌形成极大反差,才诵出几句诗行,便让人觉得如涓涓流水般,润泽了心灵。 ……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 像荷花的芬芳, 像酒醉后坐在河岸上。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 像雨过后的晴天, 像人发现他所忽视的东西。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 像人被囚禁多年, 期待着探望他的家眷。” …… 本以为阅兵仪式之前的致辞不过是走个过场,霍姆将军肯定会说一些冠冕堂皇而又意义非凡的话鼓鼓士气,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首诗。 清晨的雾气,攫住了那一字一句,引发的回音,萦绕在人们陶醉而沉重的神色间,仿佛死亡,真的近在咫尺。 直到霍姆将军结束了朗诵,台下的数千人仍旧静默着,有的蹙眉沉思,有的神色坦然……每个人都在回味这死亡的颂歌,猜测着,命运的车轮终将自己带向何方。 “我的兄弟姐妹们,当我们为了伟大的法老和脚下的土地穿上军装,死亡就像久违的亲人一样,将时时刻刻伴随着我们。 害怕了吗?退缩了吗?不!战士们,在众神的护佑下,在法老的带领下,你们将会成为真正的勇士! 我们必须用热血和信仰完成无上光荣的使命! 只有这样,我们的死亡才属于永恒! 在某一天,某一刻,当你们站在地狱之门,面对阿努比斯神的时候,我希望你们的心永远与玛特女神发间的羽毛一样轻盈,而你们的灵魂,将平安地抵达真理的殿堂!” …… 霍姆将军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耳边,他右手握拳,有力而恰当地挥舞着,令他的语气显得更为坚定而富有感染力,在场的人群情激奋,无不动容。 简短的演说结束后,霍姆将军便示意阅兵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出场的,是埃及引以为傲的陆军方阵。 弓箭手方阵、持矛者方阵和战车兵方阵依次从远处的大道整齐划一地向高台方向开进。 在战场上,这两种步兵各司其职,前者远射以压倒敌军气焰,后者则冲锋向前,与敌军展开近身肉搏。 令人称奇的是,在弓箭手方阵即将接近高台时,有人放出了事先关在笼子里的狐狸、野兔、鬣狗等十数只动物。 这些动物一出笼,就撒开腿向四面八方蹿了出去,尤其是那几只壮硕的鬣狗,一眨眼的功夫,便闪电般地向训练场东侧的树林冲去。 殷黎吓了一跳,鬣狗的凶残人尽皆知,这样放出来岂不是很危险?可仔细一看,鬣狗们喘着气的大嘴中并没有白森森的尖牙。看来,安全起见,牙齿都已经被活活拔掉了。 不容这些动物找到藏匿之所,数十只箭便呼啸着射中了它们。数秒钟内,所有的动物都中箭倒地,连一声痛苦的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随后,步兵们列队而出,把这些动物一一拾起来,抬上一个个小担架,两人一组,缓缓走在了方阵前列。 原来,这是古埃及阅兵仪式上一个特殊的环节,类似于某种祭祀,只为突显军队的神勇无畏。 “轰隆隆——轰隆隆——” 紧跟其后的战车方阵以无人可挡的气势行进过来,如同可以碾压一切象群,扬起阵阵尘土。 相对于西亚人的三人战车,古埃及的战车甚为轻便。每一辆战车都由两匹马牵引,可载两人。 驾车的人,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持盾牌;另一人则为弓箭手,还可以投掷标枪。 战场上,指挥官一声令下,战车呼啸而出,向敌军步兵洒下箭雨,待对方成片倒下或溃逃之时,骑兵和步兵再趁胜追击,实施多兵种联合作战。 怪不得巴塔想去战车兵团,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每个方阵都由该兵团的指挥官引领,在经过高台时,所有士兵随着长官的指令,齐齐转头冲霍姆将军行礼,而后者也以无比真诚敬重的目光扫视着这些甘愿为埃及抛头颅洒热血的好男儿。 接下来,便是传说中威名赫赫的骑兵团。 方阵前,五名骑士齐头并进,速度适中,非常有节奏感。 待看清这五名骑士,殷黎不禁快速地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普拉美斯,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情,正柔和地注视着缓缓行进的队伍。 他们必定是骑兵团身怀绝技的“五虎将”无疑了。 曾是普拉美斯手下败将的他们,虽然一个个性格迥异,还有一些不为常人所理解的怪癖,但最后都被普拉美斯收服,成为战场上种种奇迹的缔造者。 整个骑兵团又分为轻骑兵和重骑兵,包括战马在内,个个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看到如此震撼的一幕,殷黎想到自己也已是骑兵团的一员,不由得微笑起来,一种归属感油然而生。 方阵行进到高台左侧时,五虎将齐刷刷抽出锃亮的军刀,那明晃晃的刀刃正是一个明确的指令,所有的战马立刻抬起前腿,仅用后腿高高站起。 一时间,杀声震地、战马嘶鸣,将因为震惊而出神的人们再度惊醒。 致意完毕,骑兵团随即发起了冲锋! 骑士们纷纷抽出军刀,举起长矛,在一片震天的吼声中向并不存在的敌人冲杀过去。远处那一排排翠绿的树影,仿佛都被骑兵团的气势震慑住了,凝固在灿烂的阳光中。 这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和马蹄声,这势如破竹的气势,这志在必得的决心,使得在旁观看的数千将士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跟在骑兵团后面,去冲锋陷阵,去奋勇杀敌…… PS:诗歌中的“没药”,是指一种药名,为橄榄科植物地丁树CommiphoramyrrhaEngl.或哈地丁树CommiphoramolmolEngl.的干燥树脂。 PPS:霍姆将军朗诵的诗歌,节选自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诗歌《一个人与他的巴的辩论》。“巴”,即灵魂,被古埃及人画作长着人头,人手的鸟的形象,并认为人死后,巴可以飞走,但其尸体仍是巴依存的基础。没有了“巴”,人就不能在死后升天。 第83章 顶头上司 骑兵团的精彩表现,掀起了阅兵仪式的第一个高-潮。 直到漫天飞扬的尘土逐渐归于平静,殷黎才意识到,普拉美斯很可能就是骑兵团的最高指挥官。 所有方阵都由其最高长官率领,虽然“五虎将”是闻名军中的将才,但骑兵团不可能设置五名指挥官。 回想起来,普拉美斯不但对骑兵团的故事烂熟于胸,还讲过一些兵团管理的事情,这远远不是一个普通骑兵的眼界和视角。 这次自己被破格录取,似乎也只有普拉美斯能帮得上忙,如果他不是骑兵团的指挥官,怎么会有决定权呢? “哇——天呐~!” “快看那边!!” 身边的一阵骚动打断了殷黎的沉思,抬眸望去,一艘前所未见的巨大战船映入眼帘。 至少30多米长的战船全部用珍贵的黎巴嫩杉木制成,首尾高昂,巨大的风帆迎风招展。 这艘三桅大船,船桅前后以护桅索加固,船身用中央大索连接至船尾,并用绞紧法使所有索具异常紧固。船中的舱房接榫极为完密,船尾还有长桨作舵。 数十名士兵在前端拉着纤绳埋头前行,整艘战船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像一座壮丽的岛屿缓缓前行。 战船上的号手吹响了嘹亮的军号,训练场上的海军方阵立即响起了欢呼予以呼应,掌声雷动。 在场的数千名将士多为陆军,很少有机会前往三角洲地区或红海参与海战,虽然军区中有不少船坞,可很多人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艘完整的战船,个个伸着脖子目不转睛。 这种大型舰船,可容纳两百名士兵,船身不但庞大,而且非常坚固,所以在海上交战时,埃及海军经常采用以船首撞击敌舰的作战方式。 直到舰船靠近,殷黎才看清木船下面垫着数十根粗壮的圆木,不断有人将后面的圆木抬到前方,垫在船身下面。 这样就可以用滚动代替滑动,从而减少摩擦,以较少的人力就能运输极为沉重的物件。 建造金字塔时所用的巨石,通常也采用这种办法进行运输! 高高昂起的船头,并排站着三位长官,分别是海军指挥官、管理造船厂的“船舶建造长官”,以及负责向舰船运输步兵的“战船队首长”。 三位长官意气风发,齐齐向高台上的霍姆将军行礼致意。 海军方阵走远之后,雇佣兵团、军械院、军医院等多个方阵依次从眼前经过。 殷黎刻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军医院的方阵,毕竟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去那里报到了。 三十人左右的方阵相对于前面数百人组成的方阵,显得过于单薄,但却极有特点。所有人都身穿白色亚麻袍,头上戴着绿叶编织而成的草环,有人手中拿着厚厚的书籍,有人手中端着大大小小的瓶子,还有的人小心地捧着一束束植物。 殷黎猜测,不同的装扮可能象征着医生、药剂师和护士等不同的职业吧。 走在方阵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留着短短的白胡子,精神矍铄,应该是军医院的院长。 古埃及人的平均寿命是30岁至35岁,皇室、贵族和家境好的人,平均寿命也就能到45岁-50岁左右,这位老先生完全可以算是高寿了。可他却仍然能够昂首阔步地参加阅兵式,真是不容易。 …… 持续了近两小时的阅兵仪式结束之后,霍姆将军代图坦卡蒙法老,为最英勇的十名士兵颁发了该年度的金蝇奖章。 殷黎本以为捣毁乌瑟斯的老巢算是大功一件,可普拉美斯并没有名列其中。转念一想也对,当时普拉美斯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还为此改装易容,此刻更是不会暴露身份了。 接着,霍姆将军郑重其事地向所有人宣布,他即将率领部分精英部队出使中亚,这段时期内,军中事务将全权委托普拉美斯代为管理,直到他返回孟斐斯为止。 此言一出,训练场上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位年轻的军官究竟有什么本事,将军如此信任他?” “听说是骑兵团的指挥官,已经获得了好几次金蝇奖章,战功赫赫。” “可比他资历高的指挥官有好几位,这么年轻就成为全军区的最高管理者,能服众吗?” “闭嘴!”一个老兵忍不住回头呵斥:“普拉美斯长官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他跟随霍姆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会儿,你们还光着屁股到处跑呢!” 新兵们被老兵的语气镇住了,不敢再多说一句,可眉目间怀疑的神情并未消减。 士兵们的质疑并不是没有道理。 没有卓越的军事天分和管理才能,是无法胜任全军最高指挥官这个重任的。而普拉美斯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又不显山不露水的,不熟悉的人怎么可能了解他的卓绝的能力? 殷黎这才明白,这段时间普拉美斯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正是在为这次的任命做准备。 看着高台上正用双手接过将军印章的普拉美斯,眉宇间豪气冲天,满是自信,却又谦逊地微笑着,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九死一生的军旅生涯,能活着熬到退伍,靠着国家赐予的良田和福利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就已经是多少军人期盼的幸福了。 即使不退伍,在军中熬一辈子,也很难达到权力的顶峰,虽然这次只是代为管理,但这绝对是霍姆将军发出的一个信号,帮助普拉美斯在全军上下树立威信,为成为他的接班人打下良好基础。 本该为普拉美斯高兴的,可殷黎心中却无端地心疼起他来,军区总指挥官,意味着他会更忙,更累了。 …… 回到重新分配的营房不久,就有勤务兵过来通知殷黎去一趟普拉美斯的办公地点。 尽管已经去过那栋白色小楼几次,但这次的感觉却不太一样。一直走到小院的围墙下,也没想明白具体是什么原因,只是这些情绪一直压在心头,让脚步也慢了下来。 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普拉美斯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地阅读文件,他目光流转,神情极为专注,完全没有觉察门口的动静。 桌面上的卷宗摞得比以前还要高,二楼的躺椅也搬了下来,上面还搭着一条薄毯。 看来,最近他肯定老是熬夜,都不回卧室睡觉了! 殷黎不觉皱了皱眉头,立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 突然,一声拖长了的声音的“喵”叫传入耳朵,一个黑色的小影子迅速从普拉美斯脚边窜了出来,直奔殷黎腿边,使劲儿地来回蹭着那光滑结实的小腿。 “黑豆?你怎么在这儿?”殷黎立刻忘了局促,抱起多日未见的黑豆一阵腻歪。 再抬头,普拉美斯已经走到了面前,抱着胸,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我要说黑豆和黑风已经打得火热,难分难舍,你信不信?” 第84章 齐天大剩要拜师(一) 话刚落音,院外就响起了几声尖利的啸叫。 刚被抱起来的黑豆,立刻挣脱下地,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对殷黎急切的呼唤充耳不闻。 殷黎赶紧跟了出去,一眼就望见黑风在半空中盘旋,看上去比之前又强壮了不少。 黑豆蹿到空地上,仰着头冲着黑雕叫了几声,然后躺倒在地,露出肚皮,一脸期待地盯着黑风,那谄媚讨好的样子令殷黎都替它害羞。 黑风迅速锁定了地面上的目标,收起翅膀,像一颗黑色的导弹,以百公里以上的时速俯冲下来。 眼看黑豆柔软的肚皮就要被利爪撕裂,殷黎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跑过去救黑豆,谁知却被普拉美斯拉住了。 黑雕减慢了速度,而黑豆也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在鹰爪即将接近自己身体的时候,扑上去用前爪勾住了它们,一瞬间功夫,黑豆就被带到了几米高的空中。 接着,黑风继续往树林方向飞去,靠近树冠时,黑豆松开了猫爪,直直掉进了树冠中。 黑风绕着大树盘旋了几圈,便飞回了阳台上的笼子里。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殷黎却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都沁出汗来。 “它…它们…这是神雕侠侣吗?”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刺激的,这些天你错过了不少好玩的事情啊!”普拉美斯遗憾地说。 “黑豆现在是你这儿的常客?……普拉美斯长官?” 看过令人心跳加速的表演,先前的犹豫和尴尬也一扫而光,殷黎真心觉得这俩小宠物简直是主人肚子里的蛔虫。 “我这里,有肉有鱼,它能不来吗?”普拉美斯笑着回答,然后拉着殷黎回到了客厅。 “我希望,你也常来……” 普拉美斯顿了顿:“在我这里不要拘束……更不用叫我长官。殷黎,我们还是一切照旧,好吗?” 殷黎点点头:“嗯,好。” 普拉美斯本就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殷黎也不希望因为他的升职,两人反而有了隔阂,即使他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他却是先成为自己男闺蜜的呀。 见殷黎释然,普拉美斯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因为白天长久的日晒,殷黎染上红晕的双颊说不出的诱人,像一朵徐徐盛开的玫瑰,明媚而娇艳。一双水泽的大眼睛又亮又黑,普拉美斯只觉得喉间一紧,心跳也漏了两拍。 “……白天累坏了吧?”普拉美斯喝了一口水,平息了一下心跳,递给殷黎一个陶罐。 “还好,不是很累……” 提及阅兵式,殷黎正好满腹感概无人诉说,立即打开了话匣子:“幸好我没有躺在医院里,不然错过了这么难忘的阅兵式,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不后悔参军了?” 殷黎瞪一眼普拉美斯,虚张声势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后悔过?” 刚说完便觉得心虚:“呵呵,曾经,是有那么一点啦,毕竟人家是被逼无奈……” “唔,每次想起你的心酸往事,我都难过地吃不下饭……” 普拉美斯做痛苦状,十分配合,说话间,便从壁橱里拿出了烘饼、鱼干和羊奶酪摆在桌上:“先吃饭,边吃边说。” 见殷黎慢吞吞的坐下,普拉美斯等不及掰了一小块烘饼,夹了鱼干递给她:“尝尝我的手艺。” 殷黎接过,才吃了一小口,就满眼都是惊讶。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这么普通的东西居然如此美味。 普拉美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快表扬我”的神色。 “跟谁学的?我还以为你天天吃食堂,什么都不会做。” “我姐姐。”普拉美斯也掰了一块饼,就着啤酒吃了起来。 “你还有姐姐呢?她在哪儿?” 从来没听普拉美斯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姐姐,殷黎有些惊讶。 “也许,她在天堂吧……”普拉美斯平静地说着,可神色却暗淡了一分。 “……对不起。”殷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埋头嚼烘饼。 “很多年前的事了……你要想听,以后再好好跟你讲。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普拉美斯给殷黎倒了点啤酒,慢悠悠地说道:“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带你去见一个人。” “喔?” “他叫莫顿,是军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医生,我想推荐你去做他的学生。” “是吗?那很好啊!父亲去世之后,我脑子就开始犯糊涂,以前学的好多医学知识和技能都忘了,要是有名师指导,说不定还能通过资质考核。” “嗯,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才下了最后的决心啊。”普拉美斯的神情有些古怪。 “什么意思?莫顿很不好相处吗?” “他的医术确实无人能敌,可他为人傲慢,又桀骜不驯,私生活……也有些……”普拉美斯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他很招女人喜欢?” “或者,也可以说,他很喜欢女人。” 普拉美斯看了殷黎一眼,突然凑近了她,伸手将她嘴边的烘饼渣摘下来,不动声色地放进自己嘴里。 “女人对他来说,就像这个烘饼渣,只要他想要,几乎是唾手可得。” 普拉美斯的动作,令殷黎不禁脸上一热,有些不适应,但听他这样形容一番,才明白他的用意。当下轻嗤了一声,半开玩笑地打趣:“他这么有魅力?你是担心,我也会像这个烘饼渣一样?” 普拉美斯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幸好,他这个人从不对身边的人下手,还是那些皇室贵族的少妇小姐们更合他胃口。” 原来莫顿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主儿,还挺有节操啊! 殷黎不依不饶:“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想对我下手的话,就一定能成功啊?” 普拉美斯神色一变,看着殷黎,刻意压低嗓音,有些答非所问:“我不能让任何人有任何成功的机会。” “嗬!” 这口气,怎么像我爸?! 殷黎白眼一翻,觉得好笑:“拜托,在阿布拉的时候,你还嫌我是个不务正业到处惹事生非的剩女,现在又这样说,难道我一辈子嫁不出去才好?” 面前的女孩似怒反笑,完美的脸形更加娇美动人,狡黠的笑容,那如猫瞳般的眼睛泛着水润的光泽,修长白皙的脖子下,卧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锁骨…… 普拉美斯被堵得哑口无言,也不敢再往下移动视线,莫名感到一阵燥热和慌乱。 一想到她今后就要在莫顿身边晃来晃去,就没来由的不爽。可能的话,真想把她关在这里,不让任何男人看到她的姿容。 “你盯着我看干嘛?我说的不对吗?”殷黎把对面装鱼干的盘子拖过来,打算专心吃饭。 “谁在看你了……”普拉美斯有些生气,把盘子又拖了回来。 “我只是想提醒你,军队里不能恋爱,要是那个莫顿对你心怀不轨,你得及时告诉我!不然影响了你的前途就不好了。” “你这是在打官腔!”殷黎不买账地反驳。 “……” 第85章 齐天大剩要拜师(二) 打官腔? 眼前津津有味嚼着鱼干的女人,眉眼中透着些许得意。 普拉美斯不禁哑然失笑,瞬间意识到,也许是自己表现得过于紧张了,她才故意这样说。 正是由于禁止恋爱的军规,莫顿才没有在军医院沾花惹草,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囿于这条禁令,才时时刻刻压抑着对殷黎表白的冲动。 即使自己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爱她、保护她,她会接受自己的感情吗?就算自己可以放弃军中的一切,她会愿意像其他埃及女人那样嫁做人妇,过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吗? 从第一眼见到殷黎,她的与众不同就深深吸引了自己。 二十四年,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悸动和期待;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和犹豫不决;第一次为一个人睡不着觉,第一次想要自私地、永远地占有她,却也想为她付出一切……可她的医学天分,绝对不应该因为自己单方面的感情而荒废。 抿了一小口酒,普拉美斯没再与殷黎纠缠下去,尽量平静地舒出一口气。 现阶段,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军中站稳脚跟,没有真本事,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中。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只有成为强者中的强者,才能保护所爱的人——有时候,这一点是任何人也无法代自己去做的。 她,肯定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吧…… 十二年前那个令人绝望的夜晚,留下了一生的悔恨和痛苦,这种滋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殷黎再体会一丝一毫。 所以,即使莫顿是个风流浪子,即使他脾性令人捉摸不透,可他毕竟是整个孟斐斯乃至全埃及最厉害的医生,只要殷黎能学有所成,就好。 “什么时候带我去拜师?” 殷黎见普拉美斯默不作声,主动打破沉默。 普拉美斯一手撑起下巴,答非所问:“去年,霍姆将军的夫人举行了一次晚宴,也邀请了莫顿,结果令前去赴宴的贵妇和小姐都坐立不安。后来听人说,只有莫顿知道她们最真实的样子,所以她们心虚了。不过,要不是莫顿,她们可没法嫁得那么好。” “喔?莫顿还是个红娘??” “呵……他可没那闲工夫,只不过是给那些女人做了整形手术,都非常成功。具体的我也不懂,只知道想约莫顿的手术,是非常困难的。” 普拉美斯瞅着殷黎,一副“我看好你”的神情。 古埃及也有整形术?这个还真是闻所未闻。仔细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这里的气候炎热而干燥,为了防晒和防止皮肤干裂,各种树脂香料、荷莲子油和素馨子油等护肤品,成为古埃及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连用绿色或黄色的颜料涂抹眼影,最初的作用也是为了防止阳光的刺激和飞虫的侵袭。 埃及人的爱美之心极盛,化妆和美容是他们极为推崇的娱乐和消遣。在塞尼德医生留下的医学文献上,甚至还记述了消除皱纹和染黑灰白头发的方法。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殷黎想当然地认为,莫顿的巨大魅力恐怕就来自于他的美容术,让那些出身高贵的女人们更美貌,这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管用。如果能学到这个,总比在战场上给人包伤口,接断骨,缝肚皮要好得多吧! ~~~~~~~~~~~~~~~~ 经不住殷黎软磨硬泡,普拉美斯便带着她来到了莫顿的办公室。 不巧的是,莫顿正在进行一个紧急手术,并不在办公室。他的助手恭恭敬敬地安排普拉美斯和殷黎坐下休息之后,便退了出去。 尽早把这件事定下来也好,毕竟第二天,骑兵团就要进行正式训练了,只要莫顿答应收殷黎为徒,她的军事训练和医术学习马上就能进入正轨…… 普拉美斯正寻思着,莫顿便推门而入。他进来得很急,但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看见屋内的两个人,莫顿只是冲他们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没想到将军来的这么快。请再等我一小会儿。” 莫顿简短地说道,然后从一个皮套中掏出了什么物件,在一个陶盆中仔细地清洗着。 普拉美斯站起来,慢慢走到莫顿身后:“莫顿先生,之前勤务兵送过来的信件您看过了吧?” 莫顿手中的动作不停,回头看了殷黎一眼,转头继续清洗,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将军推荐的医生……是这位女士?” “没错,她就是我向您提过的奈菲尔。” “我对她一无所知,而且您知道,我从没有收过学生,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挑战。” “她不会让你失望的。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我知道,不敢迎接挑战的医生绝对不会是个好医生。” 普拉美斯当然知道莫顿没有收过学生。 之前有不少年轻后辈慕名前来拜师,只是他第一天就把人带到伤情最严重的军区急诊室,很多人都被伤员的惨状吓得打了退堂鼓。 虽然作为军区指挥官,完全可以命令莫顿收殷黎为学生,但如果他心不甘情不愿,必然不会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索性用激将法试一试。 莫顿转过身,看了普拉美斯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走到一个木架旁,从上面拿起一块干净的亚麻布,开始仔细擦拭手中的物件。 殷黎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剪刀和一把手术刀。 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有一篇考古资料记载过,古埃及人在公元前3世纪就已经开始使用青铜铸造剪刀了。在孔翁坡神殿(Temple-of-Kom-Ombo)内的墙上,还刻画有剪刀和一些医学用具,但并不是现今使用的交叉样式。 莫顿手上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手术用剪刀? 在莫顿细心地擦拭下,那两件金属工具渐渐变得锃亮、光洁,完全可以判断出并非黄铜或青铜的材质。 还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莫顿已经把它们小心收入一个皮夹中。然后,他抱臂斜靠在书桌旁,盯着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黄绿色的眸子有些发散。至此,莫顿似乎才开始专心思考普拉美斯的话。 他脸部的轮廓很清晰,说不上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很好地彰显出一种坚毅的气质,一双浓眉总是微蹙着,眉心隐隐的竖纹让人感觉他随时都可能陷入沉思。 抬眼看人的时候,宽阔的额头还会出现几道更清晰的纹路。下巴上那一道深深的凹痕和刚刚长出来的胡茬,没来由的,让人感到一种,危险的男性气息。 他的发型也很独特,既现代又复古。殷黎几乎可以确信,埃及人绝对不会钟爱这种发式:两侧的头发剃得很短,顶部则梳成了一个大背头,好像还用某种香膏定过型,一丝不乱,而额前那个明显的“美人尖”则为他面部刚硬的线条增添了一分柔美。 有这副皮相,受女人们青睐,也不足为奇了。 莫顿绕过普拉美斯,向殷黎走过去,叉着腰站在她面前,低头审视着这个传说中的名医之女。 第86章 齐天大剩要拜师(三) 莫顿的目光,比他的手术刀还要锋利,还要冰冷。 他并没有从头到脚地打量,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殷黎必须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眼前的女孩,还真是特别。 柔和的线条勾画着清纯的脸庞,仿如黑曜石般的双眼透露着率真和倔强,纤细的脖子犹如天鹅般优美,从她身上的亚麻长袍,隐约可见她曲线完美的身形。 尤其是她的笑,虽然只是嘴角微扬,却如同春天的晨曦,夏日初绽的莲花,总之,是那种稍纵即逝,逼着人不顾一切想要抓在手中的美。 可自己刚进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她是如此的…..充满诱惑。 半响,莫顿转头看向普拉美斯,以一种不太相信的口吻说道:“你确定……你舍得?” 普拉美斯微愣,看了殷黎一眼之后,克制地说道:“莫顿先生,我认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从医本就是奈菲尔自己……” “不好意思,将军,打断您一下,我有话要说。” 不等莫顿转过身来,殷黎有些急迫,但又沉稳地说道:“医生,是死神的对手,莫顿先生,我并不想浪费您宝贵的时间,所以长话短说。” “普拉美斯将军认为您是孟斐斯,乃至全埃及最好的医生,所以才带我来此,恳请成为您的学生。请您,对这份信任,给予相应的尊重。” “其次,名医之女的光环徒有其名,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几乎遗忘了所有的医学技能,可以说,除了最近现学的一些理论和药学知识,我几乎就是一个医盲。” 说到这里,殷黎顿了顿,看到普拉美斯鼓励的眼神,于是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往下说。 莫顿一边听,一边慢步踱到桌旁,不经意地翻着文件,偶尔抬眼探究地看一眼殷黎。 “我,没有任何医学方面的天赋,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甚至不了解,成为一名医生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讨厌战争、讨厌暴力、讨厌流血和杀戮,可是,我能改变些什么呢?…这么久以来,白天的特训累得人直不起腰来,晚上还要抓紧时间自学医书,我到底图什么呢?” 殷黎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按着胸口,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些话,竟然像泉水一样喷薄而出,如此流畅地说了出来。 缓缓拔出血腥侏儒送给自己的青铜宝剑,细微而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像一首动听的催眠曲,让在场的三个人,呼吸都轻柔了起来。 “也许,我只是想证明,拿着剑,并非都是为了杀人。” 殷黎怔怔地看着剑刃,神秘的暗纹折射出幽暗的光芒,将她清秀白皙的脸染上了一种近乎神圣的色泽。 普拉美斯上前两步,伸手拍了拍殷黎的肩膀以示安慰,可一想到刚才她说的话,不禁一阵心痛,突然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 “既然这样,你们跟我来吧……然后,再做决定也不迟。”莫顿似乎有些动容,说话客气了许多。 不久,三个人就来到了军医院的急救室,还没走进去,隐隐约约的呻-吟就不绝于耳。 那是很特别的声音。 每一声都从身体最深处发出来,有的像牛叫,有的像鹿鸣,有的像猪哼……高高低低,时大时小,就是不像人的声音,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殷黎都不相信人类能发出这样诡异的声音。 而这些声音的相同之处,就是浸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三十多个从亚洲战场被送回来的重度伤病员都躺在草席上,有的腿折了,一根白骨戳穿大腿肌肉,直愣愣地翘着;有的肠子都流出来了,两眼紧闭,只剩下一口气,还有的,身上还插着箭,伤口汩汩地冒着血。这些伤病员不是呻-吟着,就是精神错乱地喃喃自语…… 殷黎彻底懵了,眼前的一切,以前所未有的惨烈冲击着她。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剧烈地难以控制,一握拳,手心里全是冷汗。 急救室只有一名医护官在忙碌,看到进来的三个人后马上行礼致意,然后便头也不抬地继续给病人喂药。 普拉美斯对这种惨状自然见得多了,可他还从没见过殷黎此刻脸上的表情,顿时心头一紧,生怕吓坏了她,拉了她冰冷的手就想往外走。 莫顿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是第几个了? 呕吐的、晕倒的、尖叫着逃走的、吓哭的……不知道这位美女,会不会失态?刚才演讲时的慷慨激昂哪里去了? 如果是别人,莫顿只会在心底冷笑,可现在,不知为何,却感到有些失落。 那么,今晚的折腾就到此为止了,赶紧回去早点休息吧。 就在莫顿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殷黎挣脱了普拉美斯的手,轻轻扒开莫顿迎面而来的高大身躯,径直向急救室里面走去。 走到药品架旁,殷黎迅速扫视了一遍,发现了曼德拉草的草根。惊喜之下,惊骇的感觉略有减轻。殷黎赶紧用医书中教的方法,将曼德拉草草跟研磨,萃取出一种即可止痛又可以麻醉的有效物质,然后将它轻轻涂在一个伤员的患处。 做完这一切,不过几分钟而已。 普拉美斯和莫顿都有些吃惊,看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已经恢复了镇定,并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为伤病员们减轻痛苦。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为他们止痛!”殷黎将剩下的药汁递给了医护官,然后又将芳香的莳萝、蜜枣汁和葡萄汁混在一起,加入葡萄酒中加热。 “麻烦您,这几天请让伤兵们服用这个药水,同样具有镇痛的作用。”殷黎礼貌地对医护官嘱咐着。 做完这些,殷黎仔细巡视了一圈,才跑到普拉美斯和莫顿面前,原先惨白的小脸已经恢复了红润。 “莫顿先生,这里所有人都需要好好清洗身子,整个急救室也需要彻底清洁和消毒。有一些伤员好像还得了痢疾,必须马上采取措施!” 莫顿似乎有些意外,继而点点头,赞许地说道:“你的建议很好,明天一早我就增派医护官过来。” 如果连心理关都过不去,那干脆就别入这一行。奈菲尔的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的确不错,看来,她是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莫顿转头看向普拉美斯,炽热的眼神中满是欣赏和爱怜,不禁唏嘘——这个男人是如何说服自己,才舍得把奈菲尔送到军医院来的........ “将军,其实,我带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让奈菲尔打退堂鼓。” “那么,你现在满意了?” “嗯,很满意。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莫顿挑了挑眉,饶有深意地看着普拉美斯,悠然说道:“如果奈菲尔真的适合学医,我要求增加学习时间。否则,耽误了她获取医师资格,可别怪我没尽心尽力……” “不行!”普拉美斯想都没想。 “……好,那就走着瞧。” 莫顿转身,朝殷黎轻轻一点头,算是告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不久,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87章 弼马温(一) 回到营房,殷黎惊喜地发现伊芙琳也在。 原来阅兵式结束之后,伊芙琳就接到了更换营房的通知,搬到了殷黎所在的营房。不用问,也知道是普拉美斯为了让她们彼此有个照应。 殷黎心头一暖,印象中,普拉美斯总是先一步替自己考虑周全,默默做好安排,说他心细如发,一点也不过分。 熄灯后,一阵一阵的虫鸣让夜晚更为寂静了。 躺在床上,意识昏沉却精神亢奋,难以入眠。即使在特训时期,殷黎也很少感到如此彻头彻尾的疲乏,眼皮沉得睁不开,想要挪动一下手脚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当曼德拉草草根的汁液发挥了作用,那名伤员终于缓解了疼痛慢慢入睡的时候,殷黎一颗悬着心,才略微放了下来。而工匠村中,小男孩麦迪刚刚醒转过来的脸,蝴蝶翅膀般美丽的睫毛,却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需要的感觉,如此简单,却足以让人做出决定了。 …… 第二天清晨,军号响过没多久,骑兵团的新兵们就迅速在营房门口集合完毕。 这是进入骑兵团后的第一天,所有人既兴奋又紧张地等待着指挥官的到来,都想给顶头上司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是一个没有风也没有雾的凉爽的早晨,远远便能看见普拉美斯和另外两个男人,骑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接近营房时,三人先后纵身下马,健步向队列走来。 普拉美斯只穿一条简单的亚麻缠腰布,上身斜背一个箭筒,皮质腰带上挂着一把短剑,显得极为清爽干练。健壮的肌肉和高大的身形,即使不着盔甲,也如雕塑一般完美,真是帅呆了。 殷黎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开始微笑,难道日理万机的指挥官还要亲自进行训练指导?看着那引人注目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还未走到队列正前方,普拉美斯便威严而又亲切地扫视着骑兵团的新兵们,短暂的眼神接触,一个也没有遗漏。与殷黎的视线触碰时,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嘴角随即带上了一抹浅笑。 殷黎很艰难地,才把目光从他胸脯微微渗出的汗珠上挪开。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一个眉目如画,清秀的脸庞透着一种让人并不讨厌的傲气,正是那天自己在普拉美斯的住处见过的美少年。 殷黎心里没来由地一沉,看来他真的答应了他,让他进入骑兵团了…… 另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一身红色的亚麻劲装颇为惹眼,只是上装非常短,似乎为了刻意露出精壮平坦的腹部。除了清晰的八块腹肌,右侧一只青黑色的狐狸纹身的确非常醒目。 他一头细碎的白发,身子精瘦,充满红血丝的双眼让人不敢直视,神情却慵懒而不屑。 “各位,”普拉美斯清脆洪亮的声音,拉回了殷黎有点儿走神的思绪。 “成为骑兵团的一员,意味着你们已经是强者,但这远远不够!你们必须忘记过去的成就、耻辱、辉煌或是骄傲!今天,是你们重生的日子,我相信,骑兵团会因为你们的加入,更加荣耀!” 短短几句话,令新兵们摩拳擦掌,群情激奋。 普拉美斯略一侧身,朝那位银发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位,是骑兵团五虎将之一的银狐,主要负责你们的日常训练。他的风格大家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不过,不要怕,只要认认真真训练,他是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殷黎心里犯嘀咕,怎么把传说中五虎将里最难缠的一位弄来当教官啊! 据说这位银狐,性格轻浮,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对感兴趣的东西,却会毫不犹豫地夺为己用。在被普拉美斯收服之前,是个偷盗抢劫的惯犯。他腹部的纹身,就是为了掩盖一个难以消除的伤疤,而这,正是普拉美斯所赐。 银狐向前迈出一小步,微微颔首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接着,普拉美斯开始介绍身边的那位美少年。 “这位,是从步兵团调过来的沙哈托,他是一位善于骑射的勇士。第一个月里,将由他指导各位如何与马儿成为亲密的战友。” 白衣美少年上前一步,极有风度地鞠了一躬,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特别的优雅和温柔。 殷黎注意到,在普拉美斯说话的时候,美少年不时向他投去热切的目光,不知这种追随是不是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感觉他正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毕竟心愿达成了,可以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处…… 而普拉美斯,说起沙哈托的时候,又何尝不是饱含着热情和欢喜。 这一刻,殷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说不清的、奇特的战栗。 那是一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嫉妒、悲伤或是空虚?也许,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完全地融入这个时空。 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也就在这一瞬,殷黎不动声色地下了一个决心——以后面临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尽量以旁观者的姿态,保持冷静,绝不可以纠缠太深。 “从今天开始,整整三十天的时间,大家每天都要在马场度过。战马,是我们不离不弃的亲人,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不了解它,不爱它,是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兵的!” 普拉美斯一边说着,一边把黑色战马牵了过来,准备与新兵一起步行至马厩。 这时,殷黎才注意到,沙哈托的坐骑,正是普拉美斯小院中的那匹白色骏马。 沙哈托打了一个响指,白马便乖乖走到他的身边,亲昵地拿鼻子蹭了蹭他英俊的脸庞。 出院的那天晚上,普拉美斯和自己不正是骑着这匹白马回到营房的吗? 他的体温、他臂膀的力量,还有他吹在脖颈旁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可今天,这匹白马却已换了主人。 身体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僵硬,殷黎面无表情地,随着队伍慢慢向前走着。 “是不是昨天太累了,感觉还好吗?” 不知什么时候,普拉美斯一脸灿烂笑容地放慢脚步,走到殷黎身边。 “挺好。”殷黎有些冷淡地答道:“真是没想到,骑术教官这么帅。” 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句话来…… “是吗?他一直……很受欢迎。”普拉美斯侧过脸来看着殷黎,居然露齿而笑。 余光瞥见那花痴般的笑容,殷黎心里冷哼一声,索性故意眯起眼睛,用一种护士的眼光,将走在侧前方的沙哈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唔,不但脸蛋漂亮,身材也超好,他结婚了吗?” 普拉美斯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继而强忍着笑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哼,你才看上他了!”殷黎就是想找机会说出这句话。 第88章 弼马温(二) 普拉美斯眉梢一挑,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抿着嘴笑了笑,然后指着前方说道:“快到了,前面就是马场。训练时如果身体受不了,不要强求,跟沙哈托说一声。” 没有回应,或许算是一种默认吧,殷黎这样理解。 并非一定要从他口中得到证实,也并不是热衷于打听对方的隐私,只是隐隐觉得,他的肯定回答,反倒能让自己觉得踏实一些。 顺着普拉美斯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开阔的空地,让日光一下子又亮了几分,略微有些刺眼。一排排马厩整齐地排列着,四周茂盛的树木伸出枝桠,形成一圈圈光斑。 殷黎郁闷地往前快走了几步,却又被整齐划一的队伍挡住了去路,只好慢吞吞地蹭着步子。 看着殷黎怄气的样子,普拉美斯也有点莫名,但现在并不适合深究原因,只好快步走到队伍前面,继续向银狐和沙哈托交代训练事项。 一匹匹马儿在马厩内悠闲地吃着草,十几个马倌忙进忙出。有的在给马匹梳毛,有的在检查马蹄,有的在清理马厩…… “各位,从现在开始,马倌做的一切,你们每个人都要亲自去做,对待马儿,要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和孩子一样!” 也许是看到了茁壮成长的战马,普拉美斯的心情似乎很好,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马场特有的干草味、尘土味扑面而来,看着那一堆堆金黄的马粪,殷黎有点缓不过神,难道弼马温的故事要在自己身上重演? 见普拉美斯带着骑兵团过来,马场管理者赶紧上前汇报工作,并领着他仔细巡视了一遍马厩。为了给骑兵团配备最合适的马匹,已经提前一个月将从西亚进口的马匹进行了筛选,现在,这批马已经养得膘肥体壮。 普拉美斯对马场的工作比较满意,命人迅速将马匹们分配给新兵,以便他们及早建立感情。 分到马匹的新兵们个个喜不自禁,有了自己的战马,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啊! 有的人轻柔地抚摸着马儿,有的人围着马儿绕了圈地看了又看,略微懂马的人,则尝试着发出一些简单的口令。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不一会儿,除了殷黎,所有人都分到了自己的马。 难道是马匹的数量没有弄对?怎么会少了一匹? 殷黎向普拉美斯投去困惑的目光,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普拉美斯正好看向这边,突然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殷黎只觉得脸颊像被一把刷子刷过,突然有些痒,也有些热。 普拉美斯牵着他的黑色骏马,大步走了过来,站定之后,拉起殷黎的手,将拴马的缰绳塞到了她手中。他收敛起明朗的神色,语气也变得有些郑重其事:“这是你的马。” “什么?” “它的名字,叫幻影。” “这不是你多年的坐骑吗,我不能接受!”殷黎胸口一热,但语气却很坚决。 “所以,我才放心啊。” 普拉美斯微微皱起眉头,用不容分说的口气解释道:“它经历过很多次战争,就像一个老兵一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它保护你,我会安心一点。” 幻影,是普拉美斯多年的亲密战友,无数次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人与马之间的感情,早就与至亲一般。这么多年几乎形影不离,自己怎么能夺人所爱? 殷黎打定主意,一把将麻绳塞回到普拉美斯手中,有些急了:“不,不行!我不能接受。你知道吗?对于幻影来说,你是它的全部!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 虽是急了,但语调却是软软的,透着感动。见普拉美斯没说话,殷黎的声音更软了:“再说了,你问过幻影的意见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也得相信我能够训练出一匹优秀的战马啊!” 普拉美斯定定地看着殷黎,轻叹一声,突然拿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怎么老是不听我的话?” “因为,我最终会离开你……”——这句话,殷黎忍着没有说出口,只是故作轻松地,回了他一个干巴巴的微笑。 这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对普拉美斯的依赖。难道,还能依赖他一辈子? “那好,让幻影自己选择,怎么样?”普拉美斯并没有放弃,微笑着说道:“幻影走到谁面前,谁就要收留它。” 说到“收留”两个字,他的语气变得可怜兮兮。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价还价,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他们身边的几个新兵已然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 军区总指挥官是要把自己的坐骑送给这名新兵吗? 这战功赫赫的黑马,我们连给它刷马厩的资格都没有呀! 然后,这位还斩钉截铁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么? 这几位新兵并没有与殷黎一起训练过,完全搞不清状况,想不明白她究竟有什么背景和本事,能让总指挥官这样特殊对待! 而他们身边的战马,仿佛也被幻影卓越的身姿吸引了,喷着响鼻,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嗅着,往前蹭着步子。 直到这时,普拉美斯和殷黎才发现了给他人造成的困惑,不约而同地,只想快点了结这件事。 “幻影,你想跟着谁?”普拉美斯拉过马头,与幻影面对面,很认真地问。 幻影漆黑的眼睛又大又圆,清澈、温柔,就像泉水中的黑色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当它注视普拉美斯的时候,即使不发一言,也胜过千言万语。 它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定定地看着普拉美斯,继而用黑得发亮的鼻头轻轻触了触他的鼻尖。然后,幻影扬了扬头,转过身,朝着殷黎一步一步走去。 阳光下,幻影越发黝黑亮泽,健硕的肌肉像暗河的波涛,随着它的步子暗暗流动。它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罩衣,闪闪发光。它昂首挺胸,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美得有些不可思议。 殷黎一时看得有些怔了,鼻子骤然发酸,过了一会儿才察觉,自己的眼角湿了。 越过幻影的脊背,殷黎看到了普拉美斯复杂的眼神,可他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轻轻在幻影后臀拍了一掌,“拜托啦!好兄弟。” 而幻影也迅速做出回应,如流云般蓬松华美的尾巴,高高甩起,轻柔地拂过普拉美斯的脸。 殷黎抚上幻影健硕的肩胛,它的体温令人感觉舒适,而手掌下它肌肉的轻微颤动,则表达了它的敏锐和情感。 马,这种豪迈而剽悍的动物,与主人共同分担战争的残酷和荣耀,也与主人分享快乐和忧伤。它勇猛无畏,斗志仰昂,却懂得节制自己的举动,是一种生来舍己为人的动物。 殷黎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幻影结实强壮的脖子,将脸深深埋入它飘逸、漂亮的鬃毛中。 第89章 令人炫目的沙哈托 所有人都分到马匹以后,普拉美斯便请掌马官为大家详细讲解照料马儿的细节,随后便由沙哈托为大家演示最基本的御马术。 沙哈托与白马配合地很好,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和潇洒。人与马之间,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有时,沙哈托才发出一个音节,白马就能预判出他的指令是什么。 前进、停止、跨越障碍、疾驰、冲锋、起立、转圈、后退…… 为了大家能够听清,沙哈托刻意大声而清晰地发出每一个口令,但时间一长,就似乎沉浸到与马儿骑行的乐趣中了。除了正式口令,还糅杂了一些个人化的小动作,教人不得不羡慕起,他与白马之间的亲密和默契来。 等他从马场远处折返回来的时候,已有些微喘,一头短发被汗水浸湿,服帖地垂了下来,使他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脸颊上薄薄的红晕,衬得他的双眼更加透亮。 “马的眼神并不好,远远不如它的鼻子和耳朵,所以,你们的首要任务是让自己的马牢记你们的声音和气味。”沙哈托跳下马背,走到队伍正前方,声音洪亮地说道。 他明明是对着大家说话,殷黎却感到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来,然而却像在湖面低飞的蜻蜓似的,在跟自己的视线接触的瞬间,轻点一下就迅速飞走,让人完全捕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从腰间抽出一块淡黄色的步,仔细地将白马身上的汗擦干:“马出汗以后,不要立即喂食,需要让它们先休息一下……” “训练时,让马的身体变得柔软很重要。我们可以从场地内的慢步开始,让它平静和放松。”说着,沙哈托请教官银狐领队,让大家牵起缰绳,按顺序跟着他绕着马场慢走。 “内侧弯曲可以让马变得顺从,当它的身体开始变软并放低了鼻子的时候,大家需要立即轻拍它的颈部。” 沙哈托顿了顿,提高了声音:“这样做非常重要,在马表示顺从的那一刻,应该表示奖励和鼓励。” 不知为什么,殷黎觉得自己明明在专心听沙哈托说话,可他嘴里的句子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怎么都记不住。 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却又内敛稳重,在如太阳神般灼目的普拉美斯面前,他就像月亮一般,周身散发出银色的平和光芒,清冷而疏淡,令人无法轻易靠近,却同样能够让星辰黯然失色。 那晚躲在普拉美斯的衣柜中看到的一切,以惊人的速度在脑海里又回放了一遍。等再看向沙哈托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和光彩,让人觉得他通身有着一种透明的质感,仿佛阳光会透过他的身体,举手投足间虽有一些稚气,却锋芒必现,无论怎么刻意,都隐藏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和灵秀。 喜欢这样的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吧。 殷黎看向跟在队伍后面的普拉美斯,正好他也看了过来,心底涌起难以察觉的失落,快速移开视线后,殷黎在幻影耳边低声说话,努力地让自己进入与马儿真诚交流的状态。 一天的马场生活结束了。当晚,营房区内并没有看见沙哈托。对此,殷黎既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也许此刻,他正与普拉美斯开怀畅饮,回忆峥嵘岁月并畅想未来吧…… 打住,殷黎使劲甩了甩头,不能再往下想了!不然脑海中的画面非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拿了一本医书,那些符号却不进脑子,反反复复读同一个地方。为何如此心神不定?还没想到原因,普拉美斯就浮现在脑海中。而自玫瑰大厅相遇之后,他说过的话,一句句取代了书上的字,井喷似的冒出来,塞满了脑子,翻腾起来。 殷黎无奈地扑到床上,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决定从明天开始,尽可能多地去军医院。想到每天都要见到普拉美斯和沙哈托,心里突然有一些抵触,虽然感觉到这两个人都吸引着自己,可又有些害怕与他们碰面。 第二天,普拉美斯并没有出现在马场。 上午的训练结束之后,殷黎给幻影添上新鲜的草料,清理了马厩,随便吃了点面包便来到了莫顿的办公室。 莫顿有午睡的习惯,只要没有外科手术,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休息一会儿。殷黎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靠着墙也小憩了一会儿,等到莫顿醒来,才敲门走了进去。 这是自前天晚上急救室一别之后,两人第二次见面。 莫顿用冷水洗过脸,将头发向后拢了拢,也不说客气的话,走到桌前拿起几页莎草纸递给殷黎。 殷黎仔细看了看,原来这是莫顿为她量身定做的学习计划,每天的学习内容安排地非常详尽。当然,学习强度也是很大的,读完整个计划之后,不自觉就产生了一种紧张感和压力。 “这只是参考,还要根据你的学习情况进行调整。我的任务,是让你通过医师资格,但不一定能让你成为一个好医师。”莫顿说得很坦诚。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医师?”殷黎真的想知道答案。 “你父亲,没有跟你谈过这个问题?” 莫顿给殷黎倒了一杯水,见殷黎没做声,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这个问题,他比我更有资格回答。毕竟,只有当你真正想成为一名好医师的时候,才有可能做到。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殷黎没有否认,翻了翻手中的纸,然后看着莫顿认真地说,“这个,真的很感谢。帮我做了这个计划,是不是意味着你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莫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殷黎,缓缓地摇着头,慢得好像一加速,脑袋就会掉下来似的。最后,他呼出一口气,“十拿九稳的事情做多了,生活也就变得很无趣了。我只是想试试看,其实对于你,我并没有太多把握。” “很高兴你这样想,也许这样我们都会轻松一些。不过,我会努力的,只要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不管喜欢不喜欢,我都会尽力去做。” “很好。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继续,请不要犹豫,一定要尽早告诉我。” “嗯,对了,我怎么称呼您?”殷黎觉得叫“先生”“老师”之类的头衔,似乎都与莫顿的气质不符。 “……军区最高指挥官你都是直呼其名,对我就随意好了。”莫顿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第90章 要命的牙病 殷黎冲莫顿微微一笑,探究地问道:“莫顿医生,今天主要的学习任务是什么?” 莫顿示意殷黎坐在书桌对面,自己也绕过去,以一个舒适的姿态坐下,靠着椅背,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得先看看你已经掌握到什么程度。” 一两个小时过后,莫顿便摸清了殷黎在医学方面的功底,比自己预想的情况好很多,她的理论知识非常扎实,最欠缺的就是实操技术和经验,于是莫顿决定不再给她讲授书上的内容,而是让她跟着自己,以助手的身份直接进入实习阶段,边干边学。 能得到莫顿的认可,殷黎感到很欣慰,数月来啃书本付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但毕竟是死读书,积累了很多理解不了的问题,正好借此机会一一请教,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餐时间。 傍晚,在食堂用过晚餐,莫顿带着殷黎回到军医院的办公室,拿上记录病情册以后,就直接去了诊室。 由于最近牙病患者比较多,莫顿便延长了看诊时间,每天晚上都持续工作到深夜。 这些有牙疾的病人个个愁眉苦脸,有的捂着患处默不作声,有的微张着嘴轻声叫唤,更有严重的,脸颊已高高肿起……显然,两个牙医都已经忙不过来了。 “这些病人大多来自乡里,埃及的牙医并不是很多,主要集中在孟斐斯这种大城市。”莫顿一边检查患者,一边解释。 “是龋齿吗?” 莫顿闻言一怔,转头看了看殷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摇了摇头,从小桌旁拿起一盏油灯小心地靠近患者的脸,嘱咐他扬起头,尽量张开嘴,然后用一面镜子找好角度,利用光线的反射,仔细检查患者的牙齿。 “看见了吗?他左右两侧的臼齿磨损得比较严重,牙齿中间的凹槽很深,最后面的一颗已经露出了神经。” 就着光,殷黎侧了侧头,调整了一下角度,才看清患者的牙齿的确如莫顿所说,状况堪忧。 “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不及时治疗的话,会缩短臼齿的使用寿命,满口牙齿又酸又痛,无法咬合,影响进食,发展下去还会影响到颞下关节,甚至,还可能引发全身性感染,危及生命。” 殷黎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牙病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心有戚戚地问道:“那,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毕竟古埃及人,尤其是寻常老百姓,应该没有条件吃那么多甜食吧! “面包和烘饼。” “什么?”殷黎有些错愕,自从穿越到古埃及后,自己就变成了主食杀手,顿顿面包烘饼,可这,怎么会成为牙病的罪魁祸首呢? 莫顿似乎料到殷黎会如此反应,耐心地解释道:“埃及风沙大,磨面粉和过筛的过程中,会夹杂很多细沙,人们常年吃这些主食,久而久之,牙齿就被磨得不像样了。” 的确,在德尔麦迪那村的那些天,吃面包时经常被里面的沙子硌到牙,后来干脆都不细嚼了。到了孟斐斯军区,这种要命的状况才改善了很多。 突然,殷黎想起了19朝大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死因:科学家对其木乃伊进行研究后发现,这位最长寿的法老,最后竟死于牙病引起的感染。 这么说来,牙病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请您坐到那边的折叠椅上去,往后躺一躺。”莫顿让助手将摆满手术物件的托盘端到了面前的矮桌上,准备为患者处理病情。 “你以前看过牙医吗?” “以前在村子里看过,是一个巡诊的医生。”病人含糊不清地说道。 “嗯,放轻松点!你的牙齿磨损了,我将用笃薅香脂、努比亚土、蜂蜜、石磨碎片、绿眼膏和少许铜的混合剂帮你补起来,这样的话,不适会减轻很多!但你近期不能吃硬的食物,多吃流食。” “好的,大夫,太谢谢您了!” 殷黎在一旁仔细听着,试着将莫顿说出的药品成分与托盘中的物品一一对应起来。其实莫顿大可不必给患者说这么多,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便于自己学习。 “笃薅香脂是什么?” “黄连木的一种,一些药品和宗教物品经常会用到它产出的树脂。” 莫顿技术精湛,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就把牙齿补好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患者的牙龈,交待道:“你其他的牙齿暂时还比较稳固,可要是再不注意,就得用金线把这颗牙与旁边的臼齿绑起来才行了。” 莫顿把患者扶起来,转头对助手说道:“给他一瓶漱口水和一些药膏,用一段时间,牙齿的状况会好很多。” 殷黎从助手手中接过那瓶漱口水,闻了闻,问道:“里面是不是有药西瓜、茴香和无花果?” 莫顿笑了笑,点点头:“对,还有一种树胶。这瓶漱口水已经露天放置了一晚上,吸收过露水,这样效果会更好。” 殷黎又拿起药膏,抹了一点点在手背上,用手指轻轻推开,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唔,这个药膏成分比较简单,好像只有蜂蜜、树胶和橄榄油。” “还有一种樟属植物,你闻不出来也很正常,以后经常去药剂室转转,跟着我去野外走走,就会认得很多药用植物了。”莫顿对殷黎主动学习的态度比较满意,不知不觉话也多了起来。 一个晚上,莫顿一共诊治了四个牙病患者。两人走出诊室的时候,已经星辰漫天。 莫顿揉着太阳穴,似乎硬生生把一个哈欠憋了回去,然后看着殷黎低声说道,“我送你回营房。”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你累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放心吧,我还带着短剑呢。”殷黎立即体谅地说道。 很奇怪,这个小小的诊室就像具有某种魔力。傍晚时分,两人刚进去的时候,还有着些许拘谨和疏远。可现在,却感觉像是熟识的老友一样,那层看不见的壁垒似乎消失不见了。 莫顿不再坚持,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儿,好像具备一种能力,轻易地,就能获取自己的信任。她眼神中的专注和自信,总让人觉得,一切在她那里都会很顺利。 “那好,明天见。” “再见。” 说完这句话,殷黎向莫顿轻鞠了一躬,便转过身快步向营房走去。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不仅仅是出于感谢的心情。 那个医术精湛,平日里吊儿郎当却对患者和颜悦色的男人,即使在不那么明亮的地方,也闪耀着独一无二的光芒吧。 当殷黎接近已经熄灯的营房外时,才发现门外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让她的心跳突地加速了起来。 第91章 神秘男子 银色的月光下,黑色的身影周围似乎弥漫着一层浅灰色的薄雾。他静静地伫立着,只有长长的头发随风舞动,时而魁梧高大,时而又纤细妖娆。 殷黎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那熟悉的令人战栗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两条腿也像得铅条般沉重,用尽力气才迈出了一小步。其实这只不过是在极度恐惧中产生的一种幻觉,自己并没有往前走,而是一直在原地簌簌发抖。 等意识到这一点,殷黎心中的恐惧更盛了,那一双冰蓝的眸子骤然出现在脑海里,那目光中的无情和冷漠,有着让人看上一眼就永远不会忘却的彻骨之寒。 是他吗?…… 殷黎屏住呼吸,全身都紧绷起来,就像一只与进犯自己领地的宿敌对峙的猎豹,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手。右手已暗暗握住剑柄,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进行致命一击。 一阵风吹来,后背沁凉,婆娑的树影发出了轻柔的沙沙声。 陡然间,那声音突然增大了!与此同时,一团黑影从树林中疾驰而来,直袭殷黎的脑门。 殷黎一个闪身,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鸟,一击未中的它并不恋战,而是直冲云霄,瞬间就消失在夜空中。 惊魂暂定之后,殷黎凝目看向黑影,那高大的身影也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殷黎不敢怠慢,仍蹲伏在原地,警惕地观察四周。营房周围的环境,她再熟悉不过了,即使是在夜里,任何异常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数分钟过去以后,殷黎确定那黑影的确已经消失,可心情依然不得放松。 刚才袭击自己的大鸟,正是被普拉美斯收养的黑鹰,即使只有一瞬间,殷黎也认得出它来。 想起这段时间普拉美斯对它的精心照料以及它与黑豆的相处,殷黎还以为黑鹰的野性与凶残正在慢慢褪去。没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证明这些努力都白费了。除了它曾经的主人乌瑟斯,还有谁能让它如此听话? 可孟斐斯军区戒备森严,陌生人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潜进来,况且军区住着成千上万的人,仅仅凭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也不能完全确定来者就是乌瑟斯。 可强烈的直觉却一再推翻这一点。 殷黎走进营房,睡意全无,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就算自己无法确定,也得把今晚的事情告诉普拉美斯,让大家提高警惕。乌瑟斯报复心理极强,这三个月他音信全无,没准就是在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 第二天清晨,军号还没有吹响,殷黎就急急忙忙来到普拉美斯的住处,想在上午的训练开始之前将这个诡异的事情告诉他。 还没有进入小院,殷黎远远看见黑云还好好待在二楼阳台上那大大的木笼里。难道昨晚它没有随着神秘男子消失?还是自己看错了,那只大鸟并不是黑云? 殷黎满腹疑惑地推门而入,楼上楼下找了一遍却没有看到普拉美斯。看来他早起晨练的时间又提前了。军中事务繁多,也只有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才能维持原来的习惯呀。 厨房里没有生火,壁橱里也只有几块无花果干,连面包也没有了。 殷黎摇摇头,不免有一些惆怅,回想起来,上一次一起吃早餐还是十多天前了,想起边吃边说笑的时光,殷黎心头一松,不自觉地笑了,突然有种想要给普拉美斯做一顿大餐的冲动。 自从跟着莫顿巡诊之后,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来小白楼了,这里除了堆积得越来越多的文件,倒也没什么其他变化。 晨训马上就要开始,殷黎只好把想说的话写在一小张纸莎草上,用墨水瓶压在木桌上,希望普拉美斯回来以后能及时看到。然后,殷黎又写了一张小纸条,装入芦苇管,来到了二楼阳台。 黑云与往常一样,仍旧用锐利而冰冷的目光看着殷黎,说不上友好,但也没有明显的不悦和排斥,而是任她将芦苇管绑在了自己脚上。 做完这些,殷黎关上门就向马场跑去,要是能在那里碰到普拉美斯就好了。如果乌瑟斯真的潜藏在防备森严的军区,情况将大为不妙。他超凡的蛊惑能力不但便于笼络人心,在军方高层安插自己的眼线,也有利于他收集军事机密,进行可怕的暗杀活动。 殷黎深深呼出一口气,如临大敌的压力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突然,殷黎想起了什么,马上改变路线,向厨房方向急急跑去。 当初在阿卜拉城,伊芙琳和巴塔都是乌瑟斯想要杀死的对象,昨天晚上会不会……殷黎不敢再想,恨不得脚下生风,一边跑一边暗暗发誓,如果乌瑟斯真的伤害了伊芙琳和巴塔,自己一定饶不了他! “砰”得推开厨房厚重的大门,一眼便看见伊芙琳正挽着袖子和面,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太好了,她没事! 殷黎奔过去,围着伊芙琳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了一下才彻底放了心。 “奈菲尔,你怎么啦?还不去晨训?”伊芙琳满腹疑惑,好朋友不是冒冒失失的性格,怎么今天早上这样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伊芙琳,你听我说……”殷黎表情严肃,语调也变得低沉,其实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那近乎窒息的感觉。 听殷黎说完昨晚的经历,伊芙琳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胳膊上曾经的勒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她强作镇定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脸上沾了不少白色的面粉也浑然不觉,“他到底还是来了……巴塔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刚才我去通知普拉美斯,也没找到他,要不一会儿你去找巴塔,让他最近要格外留心。” “好!你先去训练,我马上去找他。”伊芙琳说着话,就解下了围裙,与殷黎一起走出门外。 …… 令人烦心的是,马场也不见普拉美斯的踪影,而沙哈托也没有出现,整个上午只有银狐一人带着大家训练骑术。 殷黎颇有些心不在焉,一有空隙便四处张望,全然没有注意到银狐已经对她的表现很不耐烦。在进行障碍跨越时,要不是幻影经验丰富,殷黎早就被颠下来好几次了! 下午就要到莫顿那里报到,还不知道要工作到晚上几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普拉美斯? 强烈的日光也不比过殷黎心中的焦灼,她决定中午休息时再去一趟小白楼碰碰运气。 第92章 危险动作 片刻之后,殷黎带着问伊芙琳借到的面粉筛、一小袋面粉、少量鲜肉和一些调料,来到了小白楼。 孟斐斯军区占地好几英亩,去找普拉美斯难如大海捞针,不如一边做“试验”一边等他。 昨天,在从军区医院回营房的路上,殷黎就一直在琢磨如何去除面粉中的细沙,以改善人们牙齿的状况,刚有了点眉目,就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打乱了思路。今天正好有机会可以试验一下,普拉美斯就勉为其难当一次小白鼠好了。至于莫顿那边,如果去得晚了,晚上可以多工作一会儿。 果然,桌上的小纸条原封不动地压在墨水瓶下,普拉美斯还没有回来。 殷黎走进厨房,卸下东西,准备处理这小半袋粗面粉。 与一般回转式的磨盘不同,古埃及人使用前后往复运动的磨石或一把长柄杵来磨制粗面粉,接下来再经过几次过筛,得到更细的粉粒。 通常,只有富贵人家才买得起市面上用高档面粉制作的点心和面包,普通百姓只能食用粗面粉。 殷黎想了想,先把面粉装在一个大陶盆里晃动震荡,等出现明显分层后,小心地把面粉和细沙分离出来;然后用勺子舀上面粉,在离陶盆约二三十厘米的高度,慢慢将其倒出,让面粉如雪花飘落在盆里。最后再往面粉里倒一些清水,再次震荡陶盆,静置几分钟之后,便顺利分离出了底层的细沙,得到了纯净的面粉。 完成这个过程,殷黎感到胳膊都有些酸了。这种分离法固然有效,可太耗时耗力,推而广之的难度恐怕会比较大。 带着一丝遗憾的心情,殷黎往面粉糊里加了一点酵母,然后取出一个大口瓦盆开始揉面,一边揉一边加入盐巴、牛奶和水。 厨房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头顶仿佛冒出了热腾腾的蒸汽,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一滴汗珠缓缓流下,胸口痒痒的,殷黎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而懒得理会——约翰郡布丁,有多久没有吃到了呢? 以前在伦敦的时候,每每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去超市买上一兜子食材,然后心无旁骛地摘洗、切盘、备菜……苦辣酸甜,随心所欲,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焦虑,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消失殆尽了。 …… “这次是加盐还是加糖?” “加盐,可以吗?” 雷姆教授第一次请自己去他家做客,吃的就是这道菜。略带咸味的软面包,有着咖啡杯一般可爱的形状,每一次看到,都能勾起殷黎心中那一丝丝苦涩又甜蜜的感觉。加盐还是加糖,似乎这是一种特别的权利,回答时的心情,格外雀跃。 “即使没有烤牛肉,吃着也很香脆呢。”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英国菜的口味……” “这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曾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可如今回想起来,除了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竟然没有激起一丝情绪的潮涌。 ……普拉美斯,他喜欢咸味还是甜味呢? 殷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念一想,谁好心给他做饭呀,我明明是为了试验面粉过筛的方法嘛…… 厨房里的烤炉很深,必须把头和上半身探进去,才能在炉内摆上模子进行预热,这样的话,烤出的面包才会更松软。 殷黎在圆形的模具内侧刷上油以后,搬了一个小凳子踩上,才能勉强将上半身探入烤炉。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立刻感到脸上的细汗瞬间就蒸发了,眉毛和睫毛也卷翘了起来。本能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屏住呼吸,殷黎迅速将两个模子放在了烤炉里。出来时,整个上半身已烫得像高烧不退的病人一般。 面包师傅真不容易…… 几分钟后,殷黎将模子拿出来,发现并没有达到理想的热度,填上面团之后,殷黎探入身子,尽量伸长手臂,准备将模子放到烤炉深处。高温和热气熏得殷黎只能眯着眼,凭感觉寻找最佳位置。 刚刚将模子放到合适的位置,忽然觉得腰身一紧,继而整个人都腾空了,瞬间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扯出了烤炉。 条件反射般想回肘一击,却被转了360度,扎扎实实地被人箍在怀中。映入眼帘的,是普拉美斯隐忍着怒意的脸。 “你干什么?!”殷黎和普拉美斯同时问道。 不等殷黎回答,普拉美斯两臂的力道加重,几乎将她整个人嵌入了他的身体,“刚才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就在一分钟之前,顺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普拉美斯走进厨房,一个凹凸有致的身段出现在眼前。修长的双腿因为紧绷着,显得更为笔直,柔软的腰肢塌下去,不堪一握,平坦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只露出了一角,却让人怦然心动。 往烤炉里探入时,她秀美的小腿向后微微翘起,露出光洁雪白的皮肤,令浑圆的臀部越发显得翘挺。 普拉美斯脑子一热,几乎没有思考,就冲上去将这个调皮的女人抱了出来。难道她不知道,使用这种烤炉还需要一个助手专门拉着自己的腿吗?否则,一旦出现意外跌了进去,就会严重烧伤甚至丧命! 现在,怀中的女人浑身发烫,汗水淋漓。泛着红晕的面容上,一双猫瞳般的眼睛泛着光泽,湿润的发丝贴在饱满的额头。原本粉润的唇,因为炉火的炙烤,变成葡萄酒一般的深红,些许干裂的唇纹显得极为性感,犹如一朵渴望着滋润的娇花。 普拉美斯刚拼命抑制住想要吻上去的冲动,可一种肌肤相触,轻轻摩擦带来的不可思议的快感又袭了上来。 几乎要被这前所未有的致命的感觉湮没,说完那句话之后,普拉美斯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干嘛这样看着我?”殷黎被普拉美斯灼热的气息熏得耳根红红,脑袋晕沉,语气也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快放我下来……” 普拉美斯哪里肯听,一把托起她的臀,另一只手用力,横抱了她起来,大步走出厨房。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放我下来!”离开高温炙烤的空间,殷黎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率先从恍惚眩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普拉美斯一边回应一边坐到了椅子上,顺带把殷黎放在自己膝上。 “你能不能别扭了?再扭我可就……” 闻言,殷黎猛地停止了挣扎,乖乖坐着不再动弹。 不就是玩了玩他的私人烤炉吗?至于这么较真? “我小的时候,经常帮着我姐姐烤面包,每次我都使劲儿拉着她的腿,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普拉美斯轻轻捧起殷黎的脸,定定地望着她:“我不希望你受到一丁点伤害。” 女孩特有的气息,像尼罗河岸的阵阵清风,一点点拂过自己的心房。她娇美的脸颊,一如想象中美好的触感,那样光滑细腻。 普拉美斯只感觉自己醉了,原本想要对她说的话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第93章 小别离 脸颊传来阵阵灼热,尽管对方并没有用力,但殷黎却动弹不得,只得同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在玫瑰大厅第一次见面时,也曾这样近乎零距离对视,可那时候,他脸上还戴着一个狮头面具。面具后那神采奕奕的眼眸,透露出的自信、笃定和霸道,几乎让自己一瞬间相信,他是个好人。 那种神奇的直觉无法言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即使只有一次,也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这个少年得志,桀骜不驯的男人,平日总是纵横驰奔,决断千里之外,不怒自威的神情,永远沉静如水,别说是揣测他的心思,就连情绪也很难看得出来。 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眼中流露的担忧,仿佛暴露出这个战无不胜的男人唯一的弱点。这种反差,突然让殷黎产生了一丝怜爱之心。 普拉美斯粗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殷黎耳后的头发,她头一次没有想要躲开,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为猫,什么乌瑟斯,什么危险,什么未来……都在这轻柔的抚摸中消散了。 定定地看着他,想要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任何词汇。 沉默,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不得不承认,他的脸具有某种魔力,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很难再注意到其他。殷黎只觉得眼皮变得沉沉的,恍惚间,自己的头怎么已经靠在了普拉美斯的胸口? “乌瑟斯……好像来了……”殷黎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明说着一件令自己焦头烂额的头等大事,此时却好像喃喃自语地说着家常话一般。 “我知道……”耳边传来普拉美斯浑厚的男中音,“最近黑云经常消失,有时半天,有时一整晚,但它最终还是会回来。” 感觉到怀中人儿柔软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普拉美斯顿时有些心疼地紧紧了胳膊。 “别担心,我已有安排。” “可是……” 要是以前,听到普拉美斯这样说,殷黎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可今天,一颗心还是扑腾扑腾乱跳,一想到乌瑟斯那阴晴不定的脸,全身就像从头浇下了一盆冰水。 “咳咳!” 虚掩着的木门处传来年轻男人故意放大的咳嗽声,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殷黎条件反射般从普拉美斯怀里跳了起来,一下子蹦开了两三步远。 沙哈托怎么来了?! 莫名的,脸上烧得更厉害,怎么有一种被抓到现场的感觉?尴尬地想要钻到地洞里才好!希望沙哈托不要误会,自己和普拉美斯真的没有什么,只不过……只不过…… 殷黎在内心激烈地辩解着,实际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却是:“那个,面包烤好了,我去拿出来。” 还没迈出步子,普拉美斯已从椅子上站起来,闪身挡在了殷黎前面,“我去拿,你先歇会儿,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吧。” 说着,普拉美斯走到沙哈托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同时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亚麻袋,快步走进厨房。 屋子里显得更安静了。 沙哈托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桌前,倒了一杯水兀自一气儿喝下,然后擦了擦嘴角,突然问道:“你紧张什么?” 殷黎正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祈祷着沙哈托也进厨房,然后偷偷溜掉。一听到这个问题,还真是无法回答。 抬起头,对上沙哈托探究的目光,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嫉妒或者吃醋的况味,而是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情。 到底要不要解释? 如果解释,就说明我知道他们俩的事;如果不解释,他会不会误会我们俩? 不管解释与否,都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我……刚才,厨房的温度太高,我快晕倒了,所以……呵呵……” 殷黎干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仿佛这一切发生地顺理成章。 沙哈托用一个手指敲着墨水瓶的瓶塞,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今天上午训练的时候,你有些心不在焉,是对我不满意吗?” “啊,没有的事,我对你……挺满意的,我觉得大家都挺喜欢你的。”说完这句,殷黎马上感觉到马屁没有拍对地方。 “唔,喜欢我?” 沙哈托剑眉微挑,从桌子一边绕到另一边,离殷黎更近了些,“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话真的没法接! 难道他认为我对他的“男朋友”感兴趣菜如此郑重声明?殷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翻了翻白眼,继而满脸堆笑,非常真诚地看着沙哈托,“喔?那么……恭喜你了!” 真是越抹越黑!说完这句,殷黎便走到小餐桌前开始收拾,不打算再说一句话! “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进过厨房?”见普拉美斯端了面包、肉干还有水果出来,沙哈托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在厨房帮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普拉美斯笑了,“这面包闻着好香,这可是第一次品尝奈菲尔的手艺呀!” 经过仔细过筛的面粉,有着及其蓬松细软的口感,普拉美斯只吃了一口,便忍不住频频点头,“可怜,今后我可要挨饿了,别人做的面包估计吃不下去啦。” “……”殷黎决定不接茬。 “包括我母亲做的?”沙哈托挑衅似的,只吃肉干,看都不看面包一眼。 “你母亲……她近来身体好吗?”普拉美斯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沙哈托柔声问道。 像是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一样,沙哈托简短地“嗯”了一声,便看着桌上的陶盆不作声了。 “今天晚上,我要动身去一趟三角洲,四五天后回来。这是保密的,你们俩在军区要格外注意安全。” “我跟你一起。”沙哈托神色凝重。 “这次不行,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是因为乌瑟斯?”殷黎并不想普拉美斯离开军区。即使乌瑟斯集团受到毁灭性打击,那也是联合作战的结果,普拉美斯千里走单骑实在过于冒险。 “嗯,据线报,他最近在三角洲一带比较活跃,我得去了解一下。奈菲尔,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不要住营房了,搬到这里住,和沙哈托待在一起,这样我才放心。” “……”尽管知道普拉美斯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但突然要与自己的教官,尤其是对自己还有着“误会”和“敌意”的男性同处一室,殷黎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 “伊芙琳也会搬过来,巴塔那边,我已经着人安排了,他所在的步兵队,戒严等级已提升到最高级别。” 这家伙永远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太可怕……不太可敬了!殷黎感激地看了一眼普拉美斯,默默点了点头,有伊芙琳同住,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虽说是祸躲不过,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没错啊。 “你就这么忌惮那个人?……”沙哈托明白自己肩负的“更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眼前这个小妮子后,肉干也不啃了,冷冷的语气中颇有些不屑。 “如果是以前,我不会害怕任何人……现在不一样了……况且乌瑟斯的手段你也知道,上次我们重创了他,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沙哈托不说话了,站起身来,踱到普拉美斯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欲言又止。 殷黎见状,耳根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嘴里嚼的肉干也没了滋味。难道他俩要在我眼前依依惜别秀恩爱吗? 嚯地站起身,殷黎急匆匆地说道:“我吃饱了,得赶去军医院。将军……你多多保重!” “奈菲尔!……” 普拉美斯站起来,把殷黎拉到自己面前,俯视着她的脸,那目光温柔而不舍:“你也要多保重……不要强出头,听到没有?” “嗯。”不知为什么,殷黎鼻子一酸,突如其来的离别,无法说出口的话,迫使自己逃避似的,狠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94章 北非往事(1) 病人总是从前线,或是戍边阵地源源不断地送到军医院来。不论何时,医院里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医护人员非但没有固定的午休时间,有时连轮流进餐和休息都无法保证。 莫顿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从早到晚都在他负责的诊室埋头工作。一整天只吃一顿饭或者彻夜不眠,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但自从殷黎成了他的跟班之后,莫顿的晚餐就顿顿不落了。因为殷黎总会想尽办法弄些简单的吃喝堆到他面前,缠着莫顿解难答疑,见缝插针地将晚餐变成了理论课。 见殷黎如此有心,莫顿也不忍拂人好意,毕竟这个助手天资聪颖,值得投资自己宝贵的时间。 可今天,一直到太阳落山,殷黎也没见到莫顿。据急诊室的一名医护官说,莫顿医生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手术必须在今天完成,恐怕要到很晚才能结束。 手术?两个?殷黎觉得有些纳闷。 一般来说,除了急诊病人的突发性手术以外,莫顿的常规手术都需要预约,而且会事先通知殷黎,以便提前做好充分准备。可今天的急诊室收治记录上,并没有相关记载,而且昨晚在医院门口道别时,莫顿也没有提起手术的事。 可能是极少见的突发状况吧,殷黎这样猜测着,在结束了急诊室的护理工作后,便径直回到莫顿的办公室,打算一边翻看病例一边等他。可半小时过去了,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普拉美斯即将去三角洲的种种。 要不是沙哈托在场,当时肯定也会开口请普拉美斯带自己一起去吧。明知道会成为他的累赘,还是忍不住想陪着他吧。从中午知道这件事起,便开始感到不安和失落,仅仅凭借祈祷和想象,根本不足以让焦虑难过的心情平复下来。 去送他,不去送他,去送他,不去送他…… 殷黎翻着书页,在心里嘀咕,还是让老天爷决定好了。 只剩下薄薄几页,手中的书就快翻完了。随着莎草纸发出的轻微声响,殷黎的心跳逐渐加快,明明只是去不去送行而已,怎么像当年拿到AA建筑学院的录取通知时那样紧张…… “原来你在这里。”莫顿走了进来。 “喔,我在等你。”话到嘴边,殷黎又吞了回去,只是“嗯”了一声,毕竟,自己都不知道是真的在等莫顿,还是在逃避着什么。 莫顿不再说话,直接走到桌前,将一杯水一口气喝得精光。放下水杯以后,歇了几秒钟,才轻轻擦去了唇边的水滴。 殷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即使熬夜加班,也从没见过他如此疲惫的样子。微微发红的双眼,肿胀下垂的眼袋,目光也略显呆滞,仿佛定定地看着书桌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您,还好吗?” 莫顿点点头,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没事,手术时间久了点。” 见莫顿状态不好,殷黎便不想再与他谈论医学方面的事了,转而用轻快的口吻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不想吃了……”莫顿用力搓了搓手,将大而厚实的手掌覆在脸上,停顿一会儿后又用力搓揉了几下。做完这些,他直视着殷黎的眼睛,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 军医院后面,是一个种满了果树、鲜花和各种热带植物的公园。据说是为了让在此休养的将军们能有个散步的好去处。 淡淡的水果香味让两人的身心都放松了不少,可莫顿的步子还是显得格外沉重、拖沓,与平日里健步如飞的他判若两人。没走多远,他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 “今天做了两例整容手术,都是王宫里的人。”稍微沉默之后,莫顿淡淡地说道,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令他的面容更加憔悴。 想必,是无法推脱掉的事情吧,王公贵族的要求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医生能拒绝的。殷黎充满理解地问道:“这样的情况很多吗?” 莫顿缓缓地伸腿,舒展着身体,没有回答殷黎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倒不是非做不可,而是……” 而是老相好的要求?殷黎不禁想起了风流医生颇受贵妇人青睐的传闻。 “而是不得不把自己消耗地彻彻底底的……” 莫顿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殷黎,自嘲地轻笑,“否则我会疯掉。” 今天的莫顿看起来脆弱而无助,说的话也让人有些莫名,殷黎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沉默中,树林里的虫鸣声突然大了起来。不间断吹来的晚风,令树叶发出有规律的、清凉的声音。 殷黎看着地上倒映的模糊的树影,林间幽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驻留目光。 莫顿轻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些叶子,卷起来,点燃。他静静地吸着,然后缓缓吐出,在呼气中弱弱地说,“要来一些吗?” 殷黎本能地摇摇头,自己可不擅长吸食这么古老的烟叶,正想开口婉拒,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而炫目的视线看着自己。 莫顿的语气很柔软,可神情却变得狞厉起来。他闪烁的目光,有一种侵略的味道,而瞳仁旁的红血丝则更加明显了。 殷黎假装没有注意到,开始慢慢向后移动步子,笨拙地微笑说,“你怎么啦?” 莫顿盯着她,继续大口抽烟。呼出的烟雾,有一种霉香味,钻入鼻孔之后却又像猪油的味道,油腻腻的,令人不适。 他的肩头起伏猛烈,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高挺的鼻子因为鼻翼的煽动显得更大,紧锁的眉头下,凹陷的眼睛半睁半闭,嘴角微微上扬,显得舒服和欣快。原本英挺帅气的五官此时变得滑稽和矛盾,紧张中透出一种莫名的兴奋。 殷黎害怕了。一瞬间,她忘记了对面站着的是莫顿,还以为那是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某种不知名的怪物,随时会将自己拖入深渊。 “莫顿先生!”殷黎喊他的名字,想要证实这感觉不过是自己小题大做。 莫顿没有回答,而是猛然将燃烧的烟叶紧紧攥在手心中,熄灭了它。伴随着一股似有非有的焦糊味道,黑暗瞬间与莫顿融为一体,令人战栗。 殷黎心中一凛,转身就跑,但已经晚了。一眨眼功夫,手腕剧烈疼痛起来,一步也迈不出去。从来不知道,男人的手劲可以这么大,大到令自己动弹不得。 还没有叫出声,莫顿的身体就压了过来,轻易地就把殷黎按在了草地上,仰面朝天。莫顿的脸就在她的眼前,灼热得可怕。在夜露浸润过的草丛中,他热乎乎的喘息散发出硫磺似的气味。 “你干什么?!放开我!”殷黎扯着嗓子喊道,用力蹬腿。 可无论怎么喊,怎么咬,怎么扭动,都无济于事。 殷黎只觉得身上像压着铁块似的,越来越沉,隔着薄薄的衣衫,莫顿的肌肤仿佛要嵌进自己的身体似的,完全呼吸不了。 第95章 北非往事(2) “住手!” 意识到莫顿要对自己做什么,殷黎挣扎着发出惊叫。那一团团黑黝黝的树影挡住了天空中那一轮朦胧的月亮。四周响起连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莫顿发出剧烈的喘息,一只手将殷黎的胳膊交叉压按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则开始捏住她的下巴,试图固定她乱摆的脑袋。 刹那间,殷黎脑子里像快进电影一样,一一闪过了迄今为止自己所见到的莫顿的样子。 都是骗人的,她想。帅气、医术高超、有风度,众人口中令女人们倾慕的莫顿医生……全是骗人的,假象而已。 令人眩晕的愤怒涌上来,殷黎觉得头昏脑涨,手脚发凉,眼角迅速流出一行行热乎乎,黏糊糊的泪水。与其说是因为自己完完全全的信赖被背叛,倒不如说是因在这之前丝毫没有觉察到这种背叛而懊悔。 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愤怒,彻底取代了最初的惊骇,殷黎再也隐忍不住,像个婴儿一般大哭起来。 不知是汗水还是唾液,一点一滴地落在殷黎脸上。莫顿并没有做出更具侵略性的动作,而是死死盯着手中那张瓷娃娃一般的小脸,继而将头埋在殷黎的脖颈间,好像要从她身上寻找什么东西一样,用鼻子深深地嗅探着,用脑门供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的头只能向后仰着。 模糊的视野里尽是繁茂的枝叶,透过树梢的间隙,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还看得见眨着眼的星星,触不可及的光芒,像心中的希望一样,毫不留情地隐去了。 到目前为止,这应该是自己与男性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二十年来,对于男女之间情事的了解,仅仅来自于看过的众多影视剧、小说和偶尔翻阅的杂志而已。现在莫顿想要对自己做的事情,如此愚蠢,如此无聊,想想都令人厌恶。 正当胃里剧烈地翻滚,想要作呕的时候,殷黎突然停止了挣扎,全身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耳边传来男人一声声模糊的,梦呓一般的声音。 莫顿喃喃的自语,被他灼热的呼吸吹入耳朵,即使转瞬即逝,也让殷黎如雷击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Julia…Julia…I-miss-you-so-much…”(茱莉娅…茱莉娅…,我想你…) 英语...这句话是英语!!身为古埃及人的莫顿,怎么可能会说英语? 难道是自己惊吓过度,出现了幻听?殷黎赶紧屏住呼吸仔细辨别,发现莫顿虽然语不成句,断断续续的,但真的是在说着英语!全都是“我爱你,我想你,你在哪里”之类。 没猜错的话,自己应该是被他错当成了茱莉娅,这个被他反复呼唤的女人。 无数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可每出现一个,就被自己推翻,最后只剩下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是穿越到古埃及的现代人? 震惊过后,才发现身上的重量似乎又重了一倍,耳边的呢喃声也渐渐消失了。扭头一看,莫顿已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手臂仍然疼痛难忍,但好歹还能活动,殷黎憋足一口气,用力推开莫顿的上半身,再将身子从他的身体下面一点点挪出来。 看着身旁一动不动的莫顿,不知道他为什么失去了意识,但死里逃生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把身体掏空了,殷黎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 “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月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普拉美斯到处找你,真是没想到……” 嗡嗡作响的耳膜恢复了听觉之后,殷黎辨认出那是沙哈托的声音。 没想到什么呢?没想到自己跟莫顿有私情,在这美好的月夜幽会吗?即使产生了这样的联想,殷黎也没有想要立即跟沙哈托解释。 茱莉娅…茱莉娅…我想你…我想你……茱莉娅…茱莉娅… 现在,殷黎满脑子想的,就是弄清莫顿的身份。如果他跟自己是同一类人,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有可能找到回到21世纪的线索? 殷黎欠起上半身,拉拉弄乱的衣角,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尽量平和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以后我会解释清楚的……” 沙哈托的身体看起来很僵硬,又好像在颤抖着,他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根银针一般刺耳,“我不需要你解释,我只是替普拉美斯觉得不值。” 殷黎咽一口唾沫,才发现嗓子火烧火燎地难受,声音干干的,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普拉美斯……他,出发了?” “你还关心他吗?你知不知道,你们今晚的行为足够上军事法庭了?” 殷黎一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散散步而已……也许,他醉了?” 沙哈托疾步上前,以手探了探莫顿的鼻息,然后将他翻过来平躺着,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片刻之后,沙哈托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阴郁。 “他吸了大麻……并且,不是一次两次了。” “什么?”殷黎看向莫顿,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一个医生是不会不了解大麻对身体的危害的。 从殷黎的反应,沙哈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语气略有缓和。他站起来,低声说道,“当初在阿卜拉城捣毁乌瑟斯的基地时,我们焚烧了他储存大麻的仓库,这味道,我永远也忘不了。” “沙哈托……”殷黎上前,站在沙哈托的面前,带着恳求的语气,“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好吗?我觉得其中肯定有隐情。” 莫顿会英语,还吸食大麻,并且对自己动粗……这些事像一团团乱麻,在殷黎心里剪不断,理不清。唯一确定的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声张,如果莫顿遭受牢狱之灾,那自己就很难有机会彻查他的身份了。 沙哈托直直地盯着殷黎的眼睛,似乎想要洞穿她为他求情的原因。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很可能与乌瑟斯有关系,我不可能对普拉美斯隐瞒。要么你亲自告诉他,要么我去汇报。” “我理解,我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在他回来之前,请给我几天时间,好吗?”殷黎不放弃一线希望,“我保证,一有什么异常马上向你汇报。” 沙哈托再次看了看睡得香甜的莫顿,默默点了点头,“他可能都记不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你,不怕他再犯?” “怕。” “那你还逞能?” “这不是逞能……好吧,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沙哈托似乎有些动容,最终,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叫来两名士兵把莫顿扛回了他的住处。 “他没事吧?”在去营房拿个人物品的路上,殷黎问道。 “嗯,只是吸得多了一点。” “……今天,谢谢你。” “哼。” “普拉美斯有没有说点什么……” “等他回来自己问。”沙哈托突然有些不耐烦。 第96章 北非往事(3) 普拉美斯的住所仍旧是个不设防的所在。窗户透出淡橘色的烛光,静谧的院子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进到客厅内,殷黎一眼便看到许久未见的巴塔正在书桌旁整理着地铺,血腥侏儒和银狐教官则坐在餐桌上喝着啤酒。 算上沙哈托,这四个男人齐聚一室,就算乌瑟斯有滔天的本事,也无法在这里恣意妄为了。表面上波澜不惊的小院,实则防备森严,几乎滴水不漏。连大家这几日的饭菜,也将由伊芙琳亲自烹饪,以防有人下毒或是下药。 沙哈托向众人简短地吩咐了一些事情,态度温和而谦逊。他虽是现场最年少的一位,却自带一种威严的气场,俨然一名领导者的姿态,连两位老将都待他恭敬有礼。 在来的路上,殷黎忍不住地回忆与莫顿有关的所有细节:手术时用的剪刀想必就是不锈钢制造的了,他说话的方式、诊治病人的方法,仔细回想起来,都不是这个年代的医师所能具备的能力,还有他的发型——用一种特制的油脂做过定型的大背头,也绝对不是古埃及人热衷的发式。 之前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二楼卧室的门口。 一天不见,就变得如此心不在焉,可伊芙琳什么也没问,径直走进卧室开始整理衣服和日常用品。巴塔则走到外面的阳台,俯瞰着四周。银色的月光下,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像极了普拉美斯。 殷黎觉得眉间一紧,鼻子发酸,眼里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往外涌。不要哭,不要哭——越是拼命忍耐,嘴角越是不断地抽动。此时此刻才发觉,自己是多么需要他。 四周是无边的寂静,树叶间没有一丝微风吹过,皎洁的月如一轮银盘,和着白色小花朵似的星星嵌在深蓝色的天空里。 “有什么伤心事吗?”巴塔突然问道。 殷黎一愣,转过头来看着巴塔。按理说,刚才回到营房之后,已经把红肿的眼睛仔细用凉水敷过了,直到确信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哭过才出门的——巴塔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呢? “没有呀。”殷黎撒了谎。晚上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巴塔知道。 “是吗?没有就好。”巴塔顿了顿,悠悠的说道,“你小时候,一说起什么月亮啊、星星啊、花儿啊真美什么的,准是有心事的时候。” “唔,我自己倒没有发现呢。”殷黎莞尔,人高马大的巴塔,心细如发,每次说起小时候的事,即使自己并没有真正经历过,也会被猝不及防地打动。 “巴塔哥哥,你最近的训练怎么样?” “挺好的,只是偶尔也会有些无聊啊!” “是啊……”殷黎有些无奈地望着头顶那轮美丽的月亮,表面的阴影,让它显得更加神秘而静谧。 楼板处传来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伊芙琳走了过来。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望着高悬的月亮。 自从离开德尔麦迪纳村,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殷黎想这样一直呆多久,巴塔和伊芙琳都一直默默地陪着她。从未对她说过“别总是闷闷不乐的”或者“算了,想开点”之类的话,因为他们或许了解,每个人心里那些无法释怀的伤感,除了让时间冲淡之外别无办法这个道理吧。 *********************** “对不起。”莫顿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奈菲尔,请你原谅。”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殷黎就来到了莫顿的住处,要是再晚一些的话,就只能去军医院找他了。在门口相遇,莫顿略微怔了一下,“宿醉”的憔悴和苍白还留在脸上,神情却好似犯了错的孩子被老师逮个正着,窘迫而不安。 “看来,你没有忘记昨天晚上的事?”殷黎盯着莫顿的眼睛,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刻,内心涌起一种兴奋又害怕的感觉。 莫顿沉默了,欠了欠身,重新推开了房门,“进去说吧。” 昨晚几乎彻夜未眠想出来了几十个问题,此刻却一个也问不出来,盯着莫顿拿来的面包和水,殷黎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以后不会了……”莫顿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对着一名牧师,“有没有伤着你……” 殷黎摇摇头,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沮丧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谁,是茱莉娅?” 问完这句,她感到对方屏住了呼吸。 一阵如同真空般的沉寂之后,“我的恋人……”,莫顿压低声音说道,“我永远都忘不了的人……” 一定是自己吸食过量的大麻之后,产生了幻觉,对着她说了很多自己的秘密吧。莫顿这样想着,所以没有隐瞒。 殷黎的提问,仿佛施舍了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让自己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倾诉的冲动。 “她在哪里……” 沉默。 “为什么要抽大麻?” 莫顿仰起头,不知道是在看天花板,还是想让快要流出的眼泪倒回去,“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见到她,在梦里,在幻觉中……这种感觉,你是不会懂的,只有见到她,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Julia,I-miss-you-so-much.”殷黎用英文说出了这句话。 莫顿仿佛被雷击一般,震惊地看着殷黎,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昨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话。这不是埃及的语言,但我听懂了——茱莉娅,我很想你!没错吧,我听得懂。” 殷黎舔了舔嘴唇,一鼓作气地说道,“这是我所熟知的,流行于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所以,能告诉我你究竟从哪里来吗?或者,你应该能听懂,“Where-are-you-from,这句话吧……” 莫顿的脸色变得煞白,继而开始泛起红晕,他的上半身颤抖着,像是一个马上要呕吐的人。一两秒钟后,他好像开始摇晃起来,嘴里发出笑声,边笑边伸出双手捏住殷黎的肩头。 “你究竟是谁?你又从哪儿来?你是不是……”莫顿停了下来,好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一样,“你是不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不是来自未来的人?” 珠炮似的盘问,比殷黎想要听的答案更加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推测。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轻轻说道,“我来自21世纪……具体说来,是2016年。” 莫顿帅气的脸开始扭曲,汗泪俱下,拿手擦了,却还是湿乎乎一片。看上去完全不像近三十的大男人,简直就是一个发现了失而复得的玩具,喜极而泣的五岁顽童。 “啊……”他大口地吸气,想要平复自己狂跳的心。 第97章 北非往事(4) 莫顿的神情颇为怪异,眼中透出兴奋和惊喜的光芒,可眼角却迅速聚起了大颗的泪滴,他的嘴角向下拉着,微微抽动,似乎强忍着极大的痛苦,抓住殷黎肩头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下。 “不……不……我不相信,不可能……不可能……” 莫顿的反应,也着实让殷黎吃了一惊,但她自己的状态也好不了多少。 莫顿有可能与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这个想法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胸口,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呼吸全都紊乱了。两腿不敢绷直,只要一绷直就会不停地发抖,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力气来支撑。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来自21世纪?” 莫顿抬起已经**的好看的眼睛,像个孩子一般苦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颤抖着说道:“奈菲尔,我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啊。” 他猛地低下头,向殷黎深深鞠了一躬,“不管怎么说,我得向你道歉,请原谅我……拼了命地寻找像她的人,哪怕只有眼睛、身影、侧脸,只要有一丝她的影子,我就像找到了自己——1940年的自己啊。” 殷黎愣住,1940年……这是什么意思? 莫顿轻轻抬起头,咬着嘴唇说:“如果你来自2016年,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茱莉娅,如果在1940年的9月,没有跟随自己参与盟军的“罗磐行动”,应该会嫁一个爱她的人,养育几个可爱的儿女,在英国的乡村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吧。 即使能够回到从前的世界,就算茱莉娅长寿,也已经是九十多岁高龄的老太太了……短短几分钟内,这几年来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梦被击得粉碎,想到这里,莫顿的心一阵刺痛。 “你是说,你是从1940年穿越到埃及来的?”殷黎算了算莫顿的年纪,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真的可以算是自己的爷爷辈了。 所有的愤怒、不解、恐惧和轻蔑等等,全都从心里消失了,面对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殷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碰到与自己有着共同经历的人! 凝视着面前这个涕泪沾襟,显得既无助又脆弱的男人,不知何故,殷黎流出了眼泪,莫顿帅气而憔悴的脸,在泪水中晃动着。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1940年6月10日,意大利向法国和英国宣战了。当时,驻扎在埃及的英国军队由阿奇博尔德?韦维尔将军领导,被命令发起针对意大利军队的防御行动,我和茱莉娅则一直跟随部队作战,负责伤病员的抢救工作……” 讲述这些的时候,莫顿的语气渐渐恢复了平静,好像讲述的是几百个世纪之前的故事。 “到9月,意大利军队前进至迈尔萨——马特鲁以西大约130公里的Maktila,因为供给问题停留于该地。于是英军策划了一个为期五天的‘罗盤行动’,一个接一个地攻击意军的防御营地。总共三万六千人的英军在三个月内,虽然顺利攻击了意军10个师的前方营地,但也付出了巨大伤亡的代价。” “那些日子,我没日没夜地做手术,有时一整天都不吃不喝,直到双腿水肿,躺都躺不下去……茱莉娅作为护士长,更是超负荷地工作着……在给一个切除了双腿的士兵做最后的缝合时,一枚炸弹击中了我们的手术室……在被震飞的那一瞬间,我只感到全身被撕裂了一样,好像掉进了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莫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小块手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漠之中,一开始,我以为空袭结束了,而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后来走进了沙漠绿洲,碰到当地的菜农,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古埃及……”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花了几年的时间拼命寻找回去的办法……” 莫顿定定地看着殷黎,眸子有些黯淡,“茱莉娅,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天知道我有多想回去,可我找不到任何办法!绝望就像毒药一样蚕食着我……” “我跟你一样,无时不刻地想回去……我相信,肯定会有办法的!”殷黎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些信心。 莫顿摇摇头,一副认命的样子,“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让炸弹再炸我一次?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神庙,我参观神庙的时候撞见了神迹……” 回想起阿布辛拜勒神庙里发生的事情,殷黎再次感到不可思议,正是因为神迹的出现,她才隐隐觉得不该放弃希望,何况现在又碰到了同样穿越到古埃及的莫顿——一定可以找到某些规律的,一定可以! 殷黎向莫顿简单讲述了自己穿越到埃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但暂时回避了隐藏着秘密的塞尼德的日记本。虽然直觉莫顿不是一个坏人,但日记本事关重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有什么计划?”听完殷黎的故事,莫顿好像又看到希望一般,急切地问道。 “还是神庙,我觉得阿布辛拜勒神庙可能与时空穿梭有关,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至少是一个努力的方向。”殷黎若有所思地说。 莫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道,“奈菲尔,你思考的神情,特别像茱莉娅。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 殷黎一怔,继而笑了,“也许,这是知识女性的共同特点?” 莫顿不置可否,一丝羞涩的神情闪过,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可刚才你不是说,阿布辛拜勒神庙是拉美西斯二世时期才完工的吗?现在还是图坦卡蒙法老统治时期……算起来,应该是拉美西斯二世的高祖父呀。” “没错,所以我想促成法老提前修建神庙。” 莫顿倒吸一口气,有些诧异地看着殷黎,“这个想法不错……可不是我打击你,神庙哪能说修就修,除非你能说服图坦卡蒙法老,但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得到他呢?” “这个我也想过,所以我才要努力地成为一个医生啊!” 莫顿恍然大悟,“你想成为御医,以此接近法老?” 第98章 先定一个小目标 殷黎认真地点点头。这个想法从没有对人提起过,有时连自己都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莫顿猛地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转过身激动地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虽然成为御医及其困难,但凭着霍姆将军与阿亚首相的交情,如果你能获得将军的推荐,倒也不是不可能!” “阿亚首相?” “对,他是现在的大首相和第一先知,深得小法老信任,如果他能举荐你的话,倒是有希望成为御医。” “可这样说来,你比我更合适啊!恐怕我努力学上十年也达不到你现在的水平……” 莫顿耸耸肩,无奈地说道,“很多时候,时机和运气比实力更重要,仅仅水平高也不一定能当御医,他们怎么会让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待在法老身边呢?可你不同,你现在是塞尼德的女儿,医学世家,背景干净,又得名医真传,完全具备成为御医的资格。” “但我的专业是建筑设计,医学方面一窍不通,这个你应该已经有所体会了……有希望在短时间内学有所成吗?” 不得不说莫顿的分析有几分道理,可殷黎还是不太自信。御医肩负的责任非同一般,中国古代的太医,有不少就是因为误诊丢了性命,有的还连累家人,被诛灭九族,虽然也有一些太医凭借高超的医术和圆滑的处世深得皇帝恩宠,但那也太凤毛麟角了。 “我觉得,你可以。”莫顿一屁股坐到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还没有认真教你呢,从现在开始,我准备来真的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用英语教学的话,我认为效果会更好。虽然军队里的医生主要的任务是治疗战场上的箭伤和各种冷兵器造成的伤害,但埃及目前牙医匮乏,如果你专攻这个的话,成为御医的几率更大!” “牙医……?看来,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原来从古到今,牙医都是一个如此热门的职业啊,殷黎默默地想。 莫顿从桌子蹦下来,走到木柜前面,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到桌上小心地打开。 一个黄铜色的金属物件映入眼帘。 “啪”的一声脆响,金属件圆形的外壳弹开了。 殷黎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个做工精细的小怀表,内里椭圆形的相框里,嵌着一张年轻女子的黑白照片。 莫顿将怀表递到殷黎面前,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说道,“爆炸时,我怀里揣着这个,手里拿着手术剪,带过来的东西,就只有这两样了。” 接过怀表,仔细端详照片里的女人。 她有着一头浓密而柔软的金色头发,丰满的唇向上微微嘟起,圆润的脸颊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睿智而沉静的眼神中透出些俏皮。无疑,这是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 “我和茱莉娅认识5周年时,她送了我这个怀表。” 说起往事,莫顿的声音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每每说到后面,那半句话就像堵在了嗓子眼,听不太清。 “她家世好,不但人长得美,还是医学院的优等生,追她的人几乎有一个加强连那么多,可她却偏偏选了我这个浪荡子……” “本来准备毕业以后就订婚的,没想到二战突然爆发,家乡到处都在应征,我们响应号召参了军,为了能跟我在一起,她坚持要到最前线……” 莫顿摇了摇头,神情变得凄楚而黯然,眼中浮现出只有在墓园里祭奠亲人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目光。 不知为什么,殷黎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刺痛,不由得想起了仿佛几个世纪都没见过的父母和殷明。 “……你觉得她还有可能活着吗?”莫顿自言自语一般地问。 殷黎轻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么,我问你,现在真的世界和平了吗?原子弹到底是什么武器?现在的伦敦是什么样子?” 似乎不想把负面情绪过多得表现出来,莫顿强迫自己换个话题。 穿越到古埃及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可如今眼前的女孩居然告诉自己,二战已经结束了70多年,当年的轴心国和同盟国已经和平共处,莫顿一时觉得恍若隔世,急迫地想知道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 面对这个“二战老兵”,殷黎心中也感慨万分,可70年的变化太多太大,不可能一个早上就全部讲完。 回答了莫顿最关心的几个问题之后,两人决定先去军医院工作,等到空闲时间再慢慢交谈。 突然,殷黎想起了沙哈托的猜测和警告,感到极为不安,于是试探性地问道:“那个……你从哪里弄来的大麻?” 莫顿眨了眨眼睛,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忘了,大麻也可以药用,我弄点这个还不算太难。” “那,你今后能不能别吸了?!” 不等莫顿回答,殷黎赶紧补上一句,嘟囔着:“将来,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回去……我可不想看到你吸大麻吸得死翘翘了……” 莫顿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殷黎的脸,轻轻唤了一声她的真名,“殷黎。” 殷黎抬头看向他,等他接着说,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莫顿就会用英语与殷黎交谈。 共同的秘密,让两个人如同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般,迅速拉近了距离,变得更为亲密。 莫顿一改往日高冷的姿态,卯足了劲儿,想要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对殷黎倾囊相授。而殷黎,也因为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充满了斗志,拿出学霸的作风。 由于天资聪颖,很多知识殷黎都是一点就透,并且能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另莫顿也刮目相看。 当天,两人在诊室工作到很晚,随后又来到了药剂室。 “除了金字塔和坟墓,古代埃及文化的经典还包括生命科学。所有埃及人都热衷健康和保健,现代大多数非主流医学实践都是起源于古代埃及医学思想,其中之一,便是用草药治病——这也是我认为你最难通过的一项测试。” 莫顿领着殷黎来到一排排瓶瓶罐罐面前,娓娓道来:“要拿到医师资格,不但要学会配制各种草药,还需要懂得自己取药,比如去野外采药,甚至从毒蛇身上取出毒汁。” 这句话,殷黎仅仅想象了一秒钟,便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99章 蛇虺巫师(1) 觉察到殷黎的不适,莫顿笑了笑,“你怕蛇吗?” 殷黎点头如捣蒜。 初中时,曾与父母游历印度,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舞蛇的人,不少有胆量的人争相与大蟒蛇合影。可就在一次合影时,大蟒蛇突然张口袭击了身边的游客,将他的胸口咬得鲜血淋漓。那一幕,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觉得胆战心惊,自那以后,对蛇就有些避而远之了。 莫顿走到一条蛇的标本前,让殷黎用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尖牙和皮肤,“在埃及,蛇几乎无处不在。沙漠里、田园里、沼泽里、在尼罗河和运河边、在晒谷场上、在牧羊人家里、在畜牧场上,甚至在家里阴凉的角落都可能碰到。不仅仅是医师,每一个埃及人都必须学会如何与蛇相处。” “我要怎样做才能通过测试?” 标本的头部,那两个用彩色玻璃做成的蛇眼熠熠生辉,殷黎的影子倒映其中,好像那条蛇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没有捷径可走,但我认识一个人,他可以让你免于毒蛇的伤害。” “这么神奇?” “几年前,我刚穿越到古埃及时,差点死在沙漠里,不是渴死饿死,而是差点被蛇咬死,是他救了我。” “他是谁?” “他是一个蛇虺巫师,出生时是一个哑巴,不善与人交流,却懂得蛇的语言……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迷失了方向的我已经筋疲力尽,当一条眼镜蛇出现在我眼前时,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似的,好像我看见的不是蛇,而是死神。” “天呐,看来我们真是命大,从工匠村逃到沙漠时居然没有碰到蛇……” “我认命了,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可直到我快冻成冰棍儿了,眼镜蛇还没有攻击我。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眼镜蛇已经盘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他穿着钉满口袋的羚羊皮长衫,不修边幅,非常瘦弱,可那双眼睛却闪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 “那你们怎么交流呢?” “说起来也很奇怪,我不懂手语,当时也不会古埃及语言,可我们比划着却可以简单交谈。” “他教给了你免遭蛇害的神奇力量吗?” 莫顿摇摇头,“没有,他说,除了巫师,能够驾驭蛇的人,就只有法老王。” “那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教给我呀?” “所以,有一个人必须陪你一起去。” 殷黎微微一愣,脱口而出:“图坦卡蒙?” 这位神秘的小法老长年不出皇宫,关于他的事情几乎都来自于茶余饭后的传闻。况且,以他法老的尊贵身份,又怎么可能为一个小小的见习军医冒险? 果然,莫顿转过头看着殷黎,坚定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工科的女生历史这么差吗?古埃及19朝的第一位法老是谁?” 古埃及历朝历代的法老那么多,名字又长又绕口,谁会记得法老的真名呢,能记得封号就不错了。 见殷黎毫无反应,莫顿无奈,决定长话短说,“请普拉美斯陪你去吧……” “你是说?他将来会是埃及的法老?” 这一惊非同小可!毕竟18朝小法老正处于盛年,在首相阿亚和霍姆将军的共同辅佐下,埃及帝国呈现出蒸蒸日上的国运。 普拉美斯虽然战功卓越,但也只能算是新生代将军中能力卓越的一位,既没有皇室血统,也不是贵族出生,要成为改朝换代的新法老,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历史的确是这样告诉世人的。可现在,你我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说过,就是担心任何小事情引发的蝴蝶效应。” 听了莫顿的话,殷黎才恍然意识到,在历史的长河中,她这一叶小舟,也有可能掀起惊涛骇浪了。万分后悔没有好好了解埃及18朝至19朝的历史,如果普拉美斯最后真的成为了大埃及的法老,那么他的命运将与整个埃及的命运紧密相连,而自己,又将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应该为他高兴的,成为埃及的王,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啊!可不知为什么,殷黎觉得心里隐隐有些难受。好像在这一瞬间,普拉美斯与自己之间产生了不可跨越的鸿沟。他的一切,在成为王的那一刻,就不再为任何一个女人所独有了。 想要独占他的所有——这个想法,让殷黎感到害怕。直到现在,都不肯承认爱上他了吗? “也许,从我们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别说是历史,可能我们自己也已经改变了……” “月圆之夜,所有的蛇都会在一个古代的大墓场集合,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准时出发。如果你愿意,放弃也还来得及。” “不,我期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 回到小白楼的时候,黑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角落里窜出来,用蹭脚脖子的方式迎接殷黎,而是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绕着桌子腿儿,一边转圈一边不安的喵喵叫。 殷黎瞬间意识到,肯定是身上带着的这瓶药水,让敏感的猫咪感到不适。 莫顿吩咐过,这瓶用植物和碎洋葱制成的混合药剂,需要提前数天涂抹全身。毒蛇很怕这种味道,可以减少其主动攻击的可能性。而在医师资格测试的那天,还必须加量涂抹。 可怜黑豆这些天要泪眼汪汪了,据说很多演技很臭的面瘫明星,都需要洋葱这种催泪神器呢。 阁楼里的人们都已经休息了,但细心的伊芙琳还是在一楼客厅、楼梯拐角处和浴室给殷黎留了小油灯。 走进浴室的更衣间,殷黎脱去混合着草药味、血腥味和酸臭味的亚麻袍子,准备到前几天改制的莲蓬淋浴下面,好好冲洗一番。 烛光忽明忽灭,似乎马上就要被风吹灭。 弥漫着水汽的浴室中似乎隐隐站着一个人,一条轻薄的缠腰布盖住了他的关键部位,只看到洁白的双脚踩在水渍中,修长有力的长腿尤为健美,光滑无暇的背部,有一条深深的脊柱沟,优美的曲线一直弥散到他纤细的腰部。 他随意伸出手拨弄着他的碎发,晶莹剔透的水珠迅速溅开,接着,他拿起一条宽宽的亚麻布,仔细地缠绕着自己的胸部,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