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容 紫云轩,慕青容站在一间屋子前,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声冷笑。 “砰”! 屋子的门被慕青容身后的侍女撞开,正对她的,是交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刺眼的白光透过门槛照进屋子的时候,床上的男女各自眯了眼,继而是手足无措的慌张。 “公主。”那女子缩了缩身子,朝男人贴了贴,意图想受到保护,然而那男人却同狗一般披上 袍子爬下床跪倒了慕青容身边。 “公主,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贱婢勾引我!” 慕青容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不经意间,玉扳指从指尖滑落顺着衣冠不整的男人滚到了榻边。 那男人似要讨好,急忙跪着用膝盖前行去捡扳指,突然头顶一痛,有人扯住了他的头发。 “啧啧,驸马你如此狼狈,让本宫怎么安心呢?”慕青容的手腕稍一用力,房间里就传出两阵惊呼,“七颜,把他关去地牢。” 她身后被唤作七颜的侍女一俯身,抓住他一条胳膊用力一拉扯,地上就出现了一条人划过的痕迹。 “慕青容,我爹是当朝宰相,我是你的驸马!你敢私押我!” “驸马?”慕青容回眸微微含笑,“那是关系,不是官职,你好像,搞错了。” 这个叫做安世晟的男人,她从没把他当做过驸马,这一切,还不是她那个疑心重重的父皇为了绑住她下的命令。莫说慕青容,就是安家,也并不想有这么一个背着淫|乱暴戾之名的女子进入他安家的大门。 慕青容一点都不稀罕。 淫|乱?暴戾?她连正眼都没有瞧榻上瑟瑟发抖的女子,直径踏出了紫云轩。 大成昌荣公主,传闻裙下面首三千,却没有一人能在她身边呆过三天,凡是被送到昌荣公主府的男人,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到。 慕青容微微抬起下颚,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笑容的弧度太浅,以至于,似乎那只是突然间的走神。 远处有高楼,除了大成宫殿之外最高的楼,三宝斋。 这是一座酒楼,因为高,所以远远地能够看到模糊的昌荣公主府的影子。 临窗的阁楼里,青衣男子悠然漫步上了高楼,小二撩开阁楼的帘子,里面坐着一个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看到青衣男子,起身点了点头,待到小二离开,那青衣男子已然落座指着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盏。 “祁先生,你真的要去昌荣公主府?” 青衣男子侧过脸,远远眺望视线中的公主府,似有流云落在眼底,淡淡抹开一片,通透洁白。 “当然。”声音很淡,淡如落花寥寥数片,淡若水晕打开几圈。 “可传言……”白衣男子拧眉望着祁应,“连尸骨都不存。” 祁应端起酒盏一饮而下,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勾起一弯并不明显的微笑,“你们看到的是荒淫和血腥,而我看到的,是她用荒淫血腥伪装起来的野心,昌荣公主慕青容,看似离大成的政治中心最远,事实上,她才是那个能够掌握住江山运势的人。尸骨?面首三千,你觉得把公主府掘地三尺,可能埋得下几千几万的尸体?” “祁先生的意思是?” 祁应伸出手,干净深刻的掌心纹路和纤长的手指与檀木桌子对应的那么强烈,“东西呢?” 白衣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恭敬递上,“昌荣公主会收下的。” 祁应接过之后拂袖站起,翩然之姿彷佛于半空中的凤雏,那般的绝艳之姿忍不住让人多看上几眼。 这个男人,不简单。 “殿下。”七颜刚解决完安世晟,路过公主府大门的时候,便看见了祁应站在门口递了一封信过来说要见慕青容,“门口有人要见您。” “见我?”慕青容打开信纸粗略的一瞄,“又是凤鸣轩送来的人?” “可您没有要人。”七颜提醒。 慕青容猛然直起身子。 那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所谓面首都去了哪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那些传言专门为她物色面首的楼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既然之前根本没有打过招呼,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难道有什么事被发现了! “长得如何?” 七颜垂下头,突然有点脸红道,“比以往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带进来。” 说话间,慕青容坐在殿堂的鎏金宝座上,轻抿了几口茶,直到七颜带着祁应走进公主府的大殿。 无须抬头,她便能看见这个人的样貌。 祁应负手而立,丝毫不怯地对上慕青容的眼神,交错的一瞬间,他突然垂下眼眸低下头,故作恭敬地道一声,“参见公主。” 慕青容挥了挥手,七颜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去,迤逦的裙摆盛开在台阶上,将纤瘦的身子包裹,当世人谣传她的淫|荡和凶残的时候,往往忽略了她原本的容颜。 大成慕式皇族的血统极为优良,慕式的皇子皇女,个个都绝代芳华。 身为公主的慕青容,仅在一眼之间,就察觉了这个男子独立特殊的华贵气质。 “你要见我?你是凤鸣轩的人?”她停在祁应面前,抬头看着这个比她半头之高的男子,露出近乎温柔的,却满含杀机的笑容。 “纸上说是,那便是了。” 慕青容转过身可怜的摇头,“你连自己的身份都说不清楚就来我这里,当真是没听说过什么可怕的传言吗?我可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妖魔。” “嗯。”祁应点头,“首先,你要能吃了我。” 慕青容再次回过头打量这个男人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深邃的让她感觉心悸。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便是他笑得云淡风轻,却让她感觉到内后有寒意一点一点袭来笼罩全身。 这种寒冷让她觉得危险,让她袖中的剑惊慌得嗡嗡作响。 直觉告诉她,危险的人,不能留在身边。 让危险真正去除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在她意图出手的一瞬间,祁应突然动了一下。 一点点的动作,让慕青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强大的压迫感,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在紧要关头出现的身份不明的人,是哪边派出来的? “公主,您似乎,还没有问我的名字。” “哦?本宫忘了。名字不重要,因为本宫兴许压根不会记得。”慕青容沉下气静静地回答,“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来时路的方向。” 祁应一愣,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东边。” “我喜欢诚实的人。”慕青容突然冷下声音,仅在刹那,袖中短剑如光影出现直直刺向祁应所在的位置! 祁应的反应极快,他本就对慕青容存了提防之心,身子略微倾后一路退到大殿的墙角。 “砰”! 身体撞击墙壁的声音,慕青容的短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慕青容感觉到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透过衣物的温度很暖,力度却很大,彷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目光交错的瞬间,祁应已经放下了他出于本能自卫的手,任由她的剑抵住自己的脖子。 这是一种自信,自信他有足够的筹码抱住自己的命。 一招过手,慕青容就知道这个男人身手不凡,这样的身手来做她的面首,真是,太过浪费! “你不怕?”慕青容的笑永远都是那样,看似只是淡淡一抹,眼神里却填充了太多的威胁、杀意、恐吓和血腥。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就彷佛被地狱的鬼差勾住了灵魂,挣不脱解不开,只能被拽进忘川河中。 祁应提起手,慕青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却听到他依旧清淡的声音,“你不会杀我。” “我杀人,从不需要理由,也从没有顾忌。”她手中的短剑剑身一转,祁应的脖子上被勾勒出一条淡淡的刀痕。 “没有顾忌,你为什么要后退?”祁应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本拓本,“这就是我的筹码,拓本,要不要看看?” 慕青容没有接,所有从危险人物手中递过来的东西,都有可能是致命物品。也许要人命,也许,还有更可怕的。 她的直觉没有错。 祁应的鼻尖轻轻地哼出一声,彷佛早就知道她的心思。 她的眼神再警告他,而他却毫无顾虑地展开了那张泛黄的纸张,然后平摊在慕青容的面前。 一瞬间,慕青容手中的短剑颤了一颤,然后慢慢地收回。 她从来肆意嚣张的脸上出现的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无法相信的恐惧,“你怎么会有……” “拓本。”祁应将纸递给慕青容,“我想一个拓本,足以让公主你知道自己的处境。” “真迹呢?”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有烈焰燃烧在她的眼眸之中,这个人是谁?无论他是谁,他必死无疑! “在安全的地方。”祁应无所谓地一笑,“这个筹码够不够重?我死,你也必死。” 慕青容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做了万分的准备来见她,告诉她有把柄在手,这个人实在是,太难以估量。 她睁开眼看着拓本上的四个字出了神,“你想干什么?” “做你的面首。”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比慕青容,更加危险。 第2章 昌荣 慕青容的脑海里瞬间闪现过无数种想法,然而最后,她却微笑着朝祁应点了点头,眼神中却分明在叫嚣着挑衅。她天生自带的,漠视和张扬的眼神,和她的骄傲一样高高在上。 待到让人将他带下去后,她方才收起笑容对着刚进来的侍女道,“七颜,去查一下他的身份。” 她的手中还拽着那张纸,纸上只有四个字:昌荣盛世。 昌荣,她的封号,昌荣盛世这四个字,意味着太多东西。 她曾在愤怒间写下的四个字,却不料那张纸突然消失。从那一天起,她就辗转难眠,似乎整日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盯得她毛骨悚然,甚至于,觳觫惶恐。 它去了哪里? 直到几年后的今天,虽然之前没有任何消息显示那张纸落在了她父皇或者几个皇兄的手里,但她没有一天忘记这东西。 留着太可怕,她那疑心重重的父皇若是看到这东西,必然会找机会杀了她,谁叫的她的身份,如此特殊。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个男人手里? 他想要什么,才会冒险进入公主府,只为做她的面首?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的东西? “刚才那个人,他叫……叫什么?”慕青容低下头细细想来,却发现至始至终自己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她愤愤地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迈开步子朝暮雪阁走去。 朱漆长廊的廊檐上吊着各种名贵的鸟笼,鸟笼里是从各地搜寻过来的鸟儿。慕青容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如同她的三千面首一样,她必须伪装出自己的骄奢淫逸来抵消来自皇族的顾虑。 长廊的尽头,站着青衣男子,修长匀称的身材,翩然飞舞的衣袂,他对着廊上的鸟儿吹着口哨挑逗,似乎根本就没看见迎面过来的慕青容。 “不是让你人带你去暮雪阁么?站在这里干嘛?”慕青容沉下脸色,站在一边的丫鬟便立刻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公主饶命,是,是公子不愿意走,说公主殿下您会来找他,所以……所以……”丫鬟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地磕着头,直到额头上磕出淤血,慕青容方才挥了挥衣袖,示意她退下。 祁应转过脸,对着慕青容露出薄如落花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慕青容并没有看他,反倒是转过身子看着廊下翠绿的碧玉竹和远处荷塘上娇艳欲滴的荷花,看风吹撩起花瓣抵挡开水面,那样子太过宁静,宁静地让人失去了战斗力。 祁应便学着她将手抱在胸前,看着水光潋滟露出点星碎的笑意,“你忘了问我的名字。” 慕青容挑了挑眉毛,她真是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她问他的名字,好似他的名字中蕴含了什么惊心动魄的秘密。然而看他那副淡然的模样,慕青容却觉得这张精致面孔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不亚于她这般肮脏的内心。 是的,肮脏,身在其位,何来干净。 “那好吧。”慕青容轻轻地哼了一声,“你都说了两遍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祁应转过身,看着慕青容的侧脸,那张彷佛神来之手一笔勾成的轮廓,似笑非笑,“在下祁应。” 慕青容猛然间一震,不可置信地仰起脸,笑容慢慢收敛,手掌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祁应。 他叫祁应。 因为他叫祁应,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来公主府,所以他才三番两次地让她问他名字! 他叫祁应又如何!她慕青容何时怕过别人! “原来是祁先生。”慕青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祁先生不在奉城做您万人景仰的先知,跑到我小小的公主府来做什么?” 先知?慕青容从不相信这个。 曲河河水泛滥之前有人在奉城落下一纸预言,说奉城曲河于六月间有洪涝,吞噬河边庄稼矮房,奉城没有人信,结果那一年洪涝来了,死了奉城千人。后来奉城百姓便传言曾经有个先知在这里留下了预言,那洪涝便是人们不相信先知的代价。 奉城每年六月都有强大的降水,这时候曲河水面上涨到堤坝的高度,那年也一样,只是祁应正巧路过,发现曲河堤坝的施工有问题,河坝已有坍塌的迹象,所以随口一说。就这,慕青容她也可以。 “我不是什么先知。”祁应听得出这是慕青容的嘲笑,“但我有比先知更加让你需要的能力。”他突然弯下腰附在慕青容的耳边。 慕青容不自觉地便往后退去,只在她退后一步的时候,祁应已经早先按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吹出暖暖的气息,“昌荣盛世的盛世,你忘记了吗?” “豁喇”! 回廊上响起金属和*摩擦的声音,祁应腹下一冷,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慕青容握着匕首的手流了出来。 “嘀嗒,嘀嗒”。 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却因为寂静的四周变得那么明显。 祁应按住慕青容肩膀的手愈发的用力,又是“豁喇”一声,匕首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拔出。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伤口,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无论你是谁,在我府上,就是我的人,你生或者死,全看我心情。”她从怀里拿出一方没有任何点缀的帕子,慢慢擦拭过匕首刃上的血。 金属色的刀刃在光阳下折射出一道亮点,从祁应的脸上拂过,那一方白色帕子上鲜红的血,变得那么刺眼。 这个慕青容,还真是…… 祁应忍着痛微微勾起唇角,“腹腔干下三尺,不至于致命,不过这一刀,我记下了。” “欢迎随时来取,如果你可以。”慕青容抬起头正对着祁应的脸,她在笑,笑得美艳不可方物,却笑得又如暗夜里的狼那么危险。 “三年之内必还。”祁应回答,“但这是后话,不过现在,我还是要助你。” 慕青容看着他的眼睛,他太认真,说得一点都不像在唬她,给她一种刀入腹腔的疼痛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帮她,帮得还是一个完全没有势力的女子。 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没有不需要代价的援手。 她清楚这个世上的交易,金钱,权力,*,凡是人能触摸到的能想到的,可以成为一切罪恶的源泉。 她本就不是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何况还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人。 站在远处候命的丫头们把脸低得就差贴近地面,不敢看,也不能看。昌荣公主虽然并非真如传说中那般凶残,但对待仇人,却从不手软,无论这个仇人是谁。 “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祁应已经坐在了长廊的石凳上,慕青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隐若现的一丝讥嘲和同情,“若是真的死了,就没人找我报一刀之仇了。” “想找你报仇的人还少么?”祁应的言语中有了一丝狼狈,血还在溢出,他的脸色开始泛白。 慕青容半蹲下身子,举起手在他姣好的脸上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瞬间肌肤的相触,却彷佛触电般让人不能自已。 但她毕竟是冷静的,见过的美色太多,哪怕是谪仙降临,她怕也是不稀罕的。 美有什么用的?她要的是手段,心狠手辣的残忍手段。 于是她彷佛摸小狗一般拍了他三下,语重心长道,“我的刀,从来不会刺向自己人。” 那分明是在警告他,你不是自己人,所以我不会顾虑你的生死。 “但是我的剑,也许会刺向自己人。”祁应冷清清回答,然后支撑着站起来,慢慢走向暮雪阁,落下一句听似轻飘飘,但足以让慕青容记住的话,“我们很快就会成为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蕴含了太多的意思。 慕青容想想自己身边的人,发现所谓自己人,也不过寥寥数人。 看着祁应离去的背影,狼狈中不乏一点雍容的气质,慕青容的脑海中飘过数人的影子,却终究没有找到略有相似的人。 祁应,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否则如此出名的人物,为何她会没有掌握一点资料。 “找个大夫去替他处理伤口。”慕青容随便唤了一个不远处的丫鬟,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没过一会儿,丫鬟来报,说祁应不需要大夫,所以将大夫轰了出来。 听到消息的慕青容顿时一怔,但随即冷嗤了一声,既然自己能处理伤口,便随他去吧,不过,他为何不让大夫替他处理。 “殿下。”七颜走进屋子,附在慕青容耳边轻声道,“萱妃娘娘派人秘密送来了口信,让您立刻进宫一趟。” “知道了。”她靠在美人榻上转了个身,继而缓缓起身揉了揉方才被祁应按得有些痛的肩膀,换了身衣裳。 萱妃周笑萱,她很久以前送进宫去安置在她父皇身边的女人,慕青容笑了笑,这个,才是自己人! 第3章 青衣 “青容你来了。”披香宫内,珠箔银屏金玉满堂,娟秀的阁楼,周笑萱看见慕青容便站了起来,匆匆关上门带她进了书房。 “什么事那么着急?”公主和皇帝的宠妃之间难得的和谐,这独属于慕青容和周笑萱之间的默契,别人并不晓得。 “这几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今早在御花园撞见金沁的时候隐约听到她和老五讲到些事,便想找你来问问。”周笑萱谨慎地看了看周遭没有什么人,这才放心说道,“东宁国内有异动,在两国边界屯兵十万,虽然没有进攻,但是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东宁,位于大成以东,栾式皇朝,太子栾风久不出关,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东宁皇族的皇权非常稳固,大成向来视东宁为劲敌,只要边境有风吹草动,都将成为大成的首要关注。 慕青容太远离大成的政治中心,所以她需要一个能够时刻得到消息的人,其中一个,便是周笑萱。真正好色*的,不是她慕青容,而是这个一国之君,慕连世。 “现在不行。”慕青容沉思良久,“东宁暂时不会有所动作,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现在一旦开战对东宁是不利的。不过金沁为何会和老五谈论此事?” 周笑萱咬咬下唇看着慕青容,“青容,我觉得你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五皇子慕新霁!” 慕青容认得金沁,是她父皇的宠妃之一,和周笑萱势同水火,金沁是皇后物色的美人,放在皇帝床上吹枕边风,而慕新霁是皇后亲生的小儿子,自然金沁对慕新霁是服帖的。 许是金沁打探到了什么,所以先告诉了慕新霁,但是如果一切要从慕新霁身上开刀却委实是件难事。 “笑萱,我把安世晟关起来了。”慕青容想到她那个名义上的驸马,以及她捉奸在床的情形有些反胃,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向来是冷冷清清听不出一点感情的。 倒是周笑萱先愣了一愣,“你关他做什么,不怕安相在朝中兴风作浪?” “暂时不会让安鑫正知道,我有我这么做的理由,安鑫正问起来便说病了就好。”慕青容回答,“我的公主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祁应,你应该听过。” 周笑萱仰起脸看着慕青容,她的脸上极少有让人看得透的表情,在她的父皇面前那伪装的微笑和顺从,是周笑萱唯一能摸得准的厌恶。 可为何她在提到整个人的时候竟有一丝蹙眉,这微不足道的情绪落在周笑萱的眼里,是不解的。 “我知道,似乎名声很大,这样的人你还是保持距离吧,否则容易被人盯上。” “但是他要留在我身边。”慕青容习惯性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有些恍惚。 她没说他要帮助自己,但是在他坚定道一声做你的面首时,慕青容竟真的有点相信了。 因为面首。 世人皆知昌荣公主好美色,以面首的身份留在她身边,才是最不会引人注目的。但这就像一个陷阱铺在自己家里,让人又不得不防备着。 即便能用一次为己所用的机会,她也绝不会放弃。 有一种东西,叫做考验诚心。 “过几日围猎,”周笑萱试探地问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竟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 慕青容一转身,正要开口,门口突然发现细微的响动。 “谁!” 周笑萱话未出口,门已经被人推开,是个公公,端着碗还冒着烟雾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周笑萱松了口气,自个儿过去端了碗就将那公公打发了出去。 每天的这个点,都会有人送来点心。 慕青容看着那公公出去的背影,闪过一抹杀机。 “放心,披香宫的老人了。”周笑萱说道,“咱们没说关于围猎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自己清楚。” “我先回去了,免得别人说闲话。”慕青容很少在来披香宫,即便来了,也是坐坐就走。 天知道她慕青容踏进皇宫的时候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披香宫外,那个送莲子羹的公公正端着盘子走向西边。 飞奔而来的少女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哎呀我的小祖宗。”那公公顿时吓坏了,联盟扔掉盘子去扶摔倒的少女,“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姑娘揉了揉脑袋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撞疼了,正要开口怒叱,一看到那公公便愣了一下,“起来吧,本公主自己没走好,你这是去哪里啊?” “回公主殿下,敬德殿那厢叫小的过去搭把手。” 大成有两个公主,大公主昌荣公主慕青容,小公主荣安公主慕青衣。 慕青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众人看在眼里却也不能道破,但慕青衣不同,她是最受宠的小公主,无论在皇帝眼里,还是在几个皇子眼里,这个活泼的小妹妹比慕青容这个清冷又残忍的女人要可爱得多。 “你是披香宫的吧?”慕青衣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本公主记得你,你就是萱妃娘娘身边的那个……那个……李公公吧!” 李公公差一点就没老泪纵横了,慕青衣很能拉拢人心,加上年纪小模样好,不像慕青容这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所以宫里人自然对慕青衣总是刮目相看。 你看,人家得宠的公主都那么平易近人,她慕青容弃妃的女儿何必装模作样自命清高,说来她母妃不止是个弃妃,还是个亡国公主。 “奴才就是披香宫的李土儿,被公主殿下记得那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李公公点头哈腰奴颜媚骨,生怕得罪了这个金主。 如果能攀上荣安公主……他突然觉得自己马上能功成名就升官加爵,调到皇帝身边,结识高官忠臣,迎娶隔壁宫里的小丫鬟,成为总管,登上人生巅峰。 “本公主好久没有看到萱妃娘娘了,她最近还好吗?一会儿你替本公主问候一下萱妃娘娘。”李公公一边点头连连应和,便听见慕青衣自顾自说道,“哎呀,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李公公顿时心下一紧,连忙拦住,“公主殿下,这会儿怕是娘娘已经休息了,奴才定把您的问候带到。” 慕青衣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了。” 李公公松了一口气,端着木盘子哼着小调子继续走向敬德殿。 登顶人生的事,还是梦里想想吧,人啊,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没必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李公公的身影一消失在转角处,慕青衣突然折了道,走向了披香宫的大门。 慕青容一路从披香宫出门便择了小路快速出宫回到自己的府上。 七颜在门口候着,看见她便迎了上来,然后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祁应呢?换好药了?” 七颜低头轻声应答,“换好了,他自己换的,只让人送去了点药就又把大夫赶了出来。” 慕青容心里笑笑,他身上还藏了武功秘笈不成?还是凝肤玉脂连男人都看不得? 这般矫揉造作是为哪番,还是他觉得她慕青容绝不会扒了他的衣服? 慕青容想着,便直径去了暮雪阁。 祁应的房间门紧紧地关着,大夫和丫鬟都候在门外,听得他里面发出细微的动静却不敢上前, 直到慕青容出现在暮雪阁门口。 她挥了挥袖子,所有人便会意轻轻退了下去,连同七颜一起,一个都不留。 这样子一看便像是哪家大爷要临幸小娘子,可惜慕青容没安这个心。 “砰”!门被她一脚踹开,撞在墙上还吱呀吱呀地摇晃了几下,透过薄薄的床幔看得清里面坐了个人。 光滑的蜜色肌肤裸露在外面,脚边是被血染红的纱布叠了厚厚一层。 如果不是那暗红的血太过耀眼将一切美感比了下去,大抵会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慕青容并不觉得自己下手有多重,也不晓得过了大半天他伤口的血竟一点都没有凝固。 祁应在换纱布,苍白的脸上带着点细小的汗珠,正一层一层地缠着自己的腹部。 慕青容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温热,心跳变得急促,也许,连脸色都变得绯红。 但她并不晓得。 祁应被她这毫无征兆地冲进来给震住,手上却依然没有停下包扎的动作,看着她突然一点一点变化的脸色,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化。 慕青容原本是轻蔑的,大男人矫情个什么劲? 祁应是惊慌的,怎么会有人冲进来! 继而慕青容是疑惑的,我捅得那么深?血流了不少啊! 祁应脚下带血的纱布正在哭诉着她的无情。 最后慕青容是赞赏的,身材不错,果然适合做面首。 祁应是惊慌的,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喊出一句,“流氓!”不过这对慕青容是无效的。 思前想后,祁应对着站在门边看着他沉默的慕青容颔首示意,“公主殿下,看够了吗?需要我再拉下去一点吗?” 第4章 威胁 慕青容淡淡地瞟了一眼,双手抱胸靠在门柱上,夕阳的余光挥洒进来,彷佛揉碎的金子洒满了整片大地,亦撒到她的脸上。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本公主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我若死得这么容易,这大成天下就被你的几个皇兄坐稳了,你占不到便宜,不如来祈祷我的伤口快点好怎么样?”祁应那般玩笑地表情落在慕青容的眼里,彷佛充斥着他的不屑和讥笑。 这种讥诮让她很不舒服。 多年之前,她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这样轻视地嘲讽和不知轻重的下手,她忍了一切的苦楚从不反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这些唾弃和伤害加倍奉还。 “收起你的表情。”她说话间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最好记住了你初来时说得话,面首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挂个名而已。”祁应悠悠地拉上衣衫,举手投足间尽是无处放置的优雅,“你根本就没有面首,我也不需要做什么面首,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可笑。”慕青容向前一步手支撑在桌子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在打量这幢熟悉的小楼房,她的眼神驻留在屏风后,却又很快收了回来,一步一步地靠近祁应。 彷佛近在眼前的不是一个貌美的男子,而是一只凶残的猎豹,她向来很爱惜自己的性命。 足尖落在榻边的时候,她的脚腕碰到了地上的纱布。祁应盯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他的眼神并不善意,似乎在提醒她保持距离,偏生慕青容最讨厌别人略带威胁的样子,挑衅,勾起她的战欲。 她就站在祁应身边,突然弯下腰来,在他抬头的瞬间,温热的呼吸扑面,她能听到一个人的心跳。 隐藏在美貌皮囊下的,是危机。 她坐了下来,就在榻边,在他身边,一手制住榻檐俯身倾了过去,缎子般柔顺的长发从肩上倾泻下来,正有几根落在了祁应的脖子上。 一点点轻微的痒,偏偏越是若有似无,却越能勾起身体的反应。 他平日很淡定,却不知为何手掌支在榻上开始用力,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铃兰花的香味,是慕青容身上的味道。这张倾城的脸若是不笑,那便是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藏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剑,随时可能贯穿对方。 她抬起手,原本该是葱白柔荑的纤纤玉指却因为常年握剑被磨出了一点茧子,然而指甲却是干净透明的。她一动,祁应便也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慕青容的唇角勾起淡若流云的笑意,指尖却触到了祁应的衣领上,稍一用力,便扯掉了他刚套上的外衫。 祁应没说话,任凭那一截手指游走在自己的身体上,从锁骨慢慢下移。 原本她的动作极轻极柔,彷佛是一根羽毛飘落在身上,然而越往下,手指的力道却越大,祁应的眉头紧蹙,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慕青容的脸上掠过一丝讥嘲,看起来有些冷森,传言中,她是喜怒无常的,传言太多太假,谁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慕青容。 祁应的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冒了出来,他越是难熬,慕青容却笑得越是猖狂。 “好玩吗?”明明是迷离而慵懒的声音,祁应却能感觉到浑身上下如无间地狱冥火焚身的痛苦,他已经回答不出来。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一刀的伤口之上,琉璃珐琅的甲片,从本就没有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中嵌了进去。 祁应不回答,慕青容的下手更加用力,他额头上溢出的汗渍已经变成了豆大的汗珠。他只想快点把她的手挪开。 多么美的事物在生死边缘,都是风中摇曳的罂粟,带着剧毒和瘾。 慕青容就是一束带毒的罂粟,至少现在祁应觉得,她是。 “你知道不回话的后果吗?”慕青容明知此刻祁应已经痛不欲生,偏偏她突然爱上了这种折磨的痛快,这种快感,彷佛能将小时候受到的虐待通通发泄出来,现在,她喜欢看着别人用仇恨的眼神对着自己。 祁应突然撤掉了支住自己的手,耗尽了全力在电闪雷鸣的刹那抓住了慕青容的手腕。 一下子失去支撑的身体斜着朝榻上倒去,慕青容没想到这种状态下的祁应还会做出反抗,立即松手想要扯掉他箍在自己手腕的手掌,两个人同时失去重心,慕青容下意识地松开自己的手想要保护自己,祁应的另一只已经抱住了她。 两个人同时倒在榻上,慕青容伏在祁应的身上,轻轻地哼了一声。 当背靠在柔软的榻上时,祁应第一时间放开手,右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伤口,却依旧没有发出声响。 那种贯彻头尾的痛楚,慕青容感同身受,并非她有多在乎眼前这个男人,而是记忆又开始一遍一遍冲刷脑海。 那种固执的坚强,和她当年一样。 她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和头发,余光瞟过躺在床上缓冲伤痛的祁应,突然不知道自己留下他是对还是错。 他分明告诉她他有目的,偏生慕青容无法查到他的底细。 天知道向来自负的她为什么会答应这个男人的请求,真的只是因为“昌荣盛世”吗? 那是一个借口,还是因为这借口所勾起的挑战欲。 她想看看他如何看穿她的心思,如何帮助她夺权。 慕青容拿过榻边桌上的药,重新坐回了榻上。 祁应平躺着,用镇定来缓冲此刻的伤痛。 刚才进来的时候,祁应并没有包扎好,慕青容糊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点膏药,便去帮他上药。 祁应躲了一躲,被慕青容抓住之后带着点赌气的拖了过来,这次指尖落下的时候,带了膏药的凉意,让他舒缓了一点。 等到最要命的痛意过去了,祁应方才睁开眼,任凭慕青容替他包扎伤口,眼里满是诧异。 一见面就给她一刀的女子,身份高贵的昌荣公主,竟有一手如此地道的处理伤口的手艺! “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保证我会立刻在你身上插一把刀子。”慕青容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来自祁应的震惊。她的感觉向来很敏锐,她讨厌被人盯着。 祁应笑了笑挪开眼坐了起来,一边揉着伤口四周一边回答,“你真奇怪。” “你来公主府之前不知道吗?”慕青容回答得云淡风轻,敢来公主府,祁应定是将她查了个底朝天,如今表现出诧异,真叫她觉得做作。 “传言都不可信。”祁应说道,“比如,没人知道堂堂昌荣公主,竟能将伤口包扎得如此完美,你以前常受伤么?” 慕青容转过身面无表情,“练武之人能不受伤么?” “你的武功谁教你的?”祁应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多了。 这些,他不该问,她也不会说。 谁料慕青容却只是冷冷清清地回答了一句,“一个恩人。” 祁应低头抿了抿嘴,便不再说什么。 慕青容从怀里拿出一封帖子往祁应身上一丢,淡淡地坐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等待祁应的回应。 “千燕山,围猎。”祁应对此很淡定,似乎一早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慕青容的眼角一挑,和祁应的眼神撞在一处,谁都没有回避。 祁应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不过并不确定能得手。” “我正在思考,你留在我身边是祸是福。”慕青容突然转了话题,“你就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我并不是那么想的呢?” 祁应沉思了片刻,玩笑道:“即便不得手也不会暴露你。” 慕青容的指尖敲在桌子上,紫色的琉璃珐琅发出“嘚嘚”的响声极有规律和节奏感。祁应的目光不曾偏离她的手,直到她停下来,手指平摊在桌面上。 “慕新霁?”祁应蹙眉道,“会不会太快了?” “办不到?”慕青容轻蔑地笑了笑,“后台硬,才更要快速拔掉。” 祁应低头默了片刻,他岂会不知,这是慕青容故意在试探他。 但是,他摸了摸伤口,现在他如何动手? 慕青容也随即想到了这一点,似乎原本她也不抱太大的希望,“没说一定要他死,试试何妨?” 祁应意会,点头应允。 慕青容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小会,又往屏风后看了一眼,这才悠悠道:“那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祁应目送她离开,直到慕青容关上了房门。 屏风后,走出一个妙龄女子,低头弯腰拾过地上带血的纱布,看着祁应理着自己的衣衫,关心又心疼,“公子,您大可不必这样。” 祁应挑了挑眉角,勾出一抹森森的笑意,一抹并不比慕青容安全的笑意,“书晗,去查一下千燕山的地形。” 书晗咬了咬下唇,不情愿道,“公子您真的要替昌荣公主做事吗?若是被……” “住口!”祁应突然一声怒喝。 第5章 北严 门外的慕青容冷笑了一声,从刚才进入房间开始,她就知道屏风后藏了一个人。 她并不想去拆穿,祁应这样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他那么张扬地说要帮她,就一定不只有他一个人。 慕青容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也查不到什么消息,便慢慢踱步出了暮雪阁。 月明星稀,夜晚的云稀稀拉拉地垂了几许,拉长的身影在地上飘荡地诡异。慕青容停下脚步,转了个身,便看见了身后高挑的男子。 “你一直跟着我?”慕青容皱了皱眉,略显不满。 “听说你这里来了一个人,所以顺便跟过去看看。”来者对公主府很是熟悉,和慕青容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什么时候从北严回来的?”她的声音比夜晚的风更冷一些,明明很轻,却又像千斤巨锤那般有力。 “一个月前,今天刚到昙京。听说这些日子你府上出了些事。”分明是听说,但他的声音却是肯定的。 慕青容知道,只要他一来,一个时辰的功夫,足够将公主府一年的事情都打听清楚。 “也没什么事,就是把安世晟关了起来,另外收了祁应而已。”慕青容一边走一边说,脚步没有慢下半点。 男人一直在身后跟着,她走得快些,他就快些,她走得慢些,他就慢些。 “安世晟关起来没什么,本来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冷森,“祁应你查过他的身份吗?” “查不到。”慕青容回答得简单明了。 “他不简单。”男人肯定道,“留着会出事,我劝你早点杀掉他。” 慕青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月色照在男人的脸上,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只是那张脸依旧那么俊逸,而年纪,却早已快有四旬。 若还是二十年前,必定是风华绝代,哪怕是如今,也足以羡煞旁人。 慕青容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随即有勾出嘴角一边的弧度,彷佛是在嘲笑,“不杀他,留着有用。” “你这是引火*。”男人蹙眉提高了声音,意图阻止慕青容疯狂的想法,“青容,你变了,你开始不听话了。” “雏鸟有长大的时候,再美的花也会凋谢,我长出了自己的翅膀你却已经荼糜,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慕青容丝毫不隐藏自己的锋芒,“你还是早点去北严吧,守着她的坟墓和我的将来,总比在这里受气好。” 男人眼底掠过一抹苦笑,世事苍凉,荏苒时光带走的不只是青葱岁月,还有一颗未曾磨灭的心。 “我来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不能让你身边出现任何危险和障碍。”他说得绝决,“如果你不打算动手,那么我去。” “姜柏深!”慕青容突然抬高了音量霍地抬头直视他,却看见深邃如苍穹般不可捉摸的眼眸中带着期许的深幽,轻颤了一下低下头,“师父,不劳您动手,相信我一次,他会是个很好的帮手。” 姜柏深意味深长地看着慕青容,看着她从不低下的桀骜的头颅,这一次却那么驯服。 他自然相信以慕青容的眼力能看出祁应的不同寻常,但把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变成肉中钉的人放在身边实在是太过危险。祁应的身份完全查不到,就完全说明了他的不同寻常。 在低下头的那一刻,慕青容自己也讶异了片刻。 向来冷血如她,方才还沉浸在折磨祁应的快感里,现在却分明不想杀他,这是为什么? 她只能拿“昌荣盛世”来给自己做借口,却又不止一次想起他咬牙执拗的表情。 太像以前的自己,以至于她想看看自己的忍耐力,当初那些人怎么虐待她才会让她不顾一切的奋起反抗而不是一直隐忍到现在。 连自己都看不懂的自己,太有诱惑。 但是她的面前现在站得是姜柏深。 她的恩人,她的师父,也是她的最后一道保障。 如果姜柏深坚持要她动手,也许这又是一件棘手却不得不做的事,慕青容无论如何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但他没有,只是轻叹一口气便负手离去。 背影无限寂寥,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个好年华里的绝世男子。 他没有坚持。 慕青容突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保下了祁应,却又围着古怪的庆幸感到烦躁。 这种带着私情的想法让她忍不住想杀了自己,但是她不能死。 “废物!愚蠢!”慕青容愤愤地骂了自己两句,转而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暮雪阁。 那里的灯火昏黄幽暗,在这一片混沌黑暗中画出了一扇小门。 慕青容突然加快了脚步沿着姜柏深的路追了过去,追上了半路中的姜柏深。 “怎么?”姜柏深看见慕青容追上来略感惊讶。 “北严怎么样了?”慕青容问道,“那些人都还好么?我们还要等多久?” “北严天气寒冷寸草不生,没有人会注意到那里,我在那里你大可放心,只是这里……” “过几天千燕山狩猎,我会安排。”慕青容回答,“你别露面。” “当然。”姜柏深笑了笑,“我可不想让你父皇认出我,你安排了谁,是七颜那丫头还是祁应?” “祁应。”慕青容点了点头,“一次试验。” 姜柏深没有回答。 他看着慕青容长大,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 她冲着他呛声,她横眉冷对,哪怕拔剑相向,姜柏深知道自己的分量,知道自己在慕青容心里还是个有用处的人,一切都好。 可他看着祁应却分明有些酸意,酸祁应的风华好年华,酸慕青容就这样把他留在了身边。 他从不曾知道留在慕青容的身边只需要这么简单。 还是因为,他是祁应? “你着手安排吧。”姜柏深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星光略带惆怅,“我在昙京待一段时间,北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来时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你过去。” 慕青容向来很放心姜柏深,也许因为他是为她传道授业解惑的师父,也许因为他的价值。 但这其中更重要的,她心里清楚。 有些感情不属于她,只是转接到了她的身上而已,背负着这些会很沉重,所以姜柏深一直都没放开。 前方的树下,黑影一晃而过。 几乎同一时刻,慕青容和姜柏深都抬起了头。 在他即将追出去的那一刻,慕青容突然拉住了他的袖袍,“不用追。” “什么人?”姜柏深犹豫了一下。 “祁应的人。”慕青容冷笑道,“他这样的人,手下藏龙卧虎呢,若是能借来用一用也无妨。” 姜柏深眼里的光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朝着暮雪阁深深一望。 “公子。”黑衣人半跪在祁应脚边,“姜柏深来了。” 阖眼小憩的祁应听到姜柏深三个字突然睁开眼,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姜柏深来了,便一定来过暮雪阁。慕青容身边有祁应这样的人,他一定不会放心。 “从北严来的?”祁应问道。 “是。”黑衣人回答。 祁应捂着伤口坐了起来,不出他所料,果然在北严! 如此说来,慕青容府上那些失踪的所谓面首,应该都在北严,这根本就是一支被偷偷转运到北严这个荒芜之地的精锐士兵! 北严在大成疆土的最北方,是囚犯的流放之地,那个地方还真是容易被人忽视。 躲得真好,若不是他祁应有各处安置的眼线,若不是他将大成建国前前后后的几十年历史读了个通透,若不是他从多年以前就开始追查,天下何人知姜柏深? “公子,请吩咐。” 祁应略一思考,“派点人去北严以南的平和县,不要让人发现了北严的动静。” “公子,您这是……”黑衣人不解。 “保护好慕青容的人,一旦出事满盘皆输,必要时可以替她招兵买马。”祁应回答,“不过小心着点,不要被姜柏深发现了。” “是。”黑衣人领了命,悄悄离开。 不过多时,慕青容和姜柏深便再次发现了这个隐藏得不怎么好的黑衣人从公主府离去。 按理说,看这个黑衣人的身形、功夫非常好,没理由就这么容易被两人察觉到踪迹。可他的步行却那么散乱,彷佛是故意让两人看到一般。 慕青容暗自好笑,祁应这是明摆着要让她知道他的人在四处活动吧。 姜柏深却甚感不爽,从来没有人在公主府敢如此招摇,慕青容也从未有如此容忍力。 “青容,你……” “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能多嚣张。”慕青容一眼看穿姜柏深的想法,“在我面前。” 姜柏深无奈地摇了摇头,“青容,你会把自己输进去。” “输?”慕青容用余光瞟了他一眼,“从小你可有教过我怎么去输?” “有些东西不需要教,只有做了才知道。青容,你太自信,还是因为,从小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姜柏深语重心长,“你赌不起,我可以答应你不杀祁应,但我在昙京的这段时间,我会亲自看着他。” “随意。”慕青容耸了耸肩,扬长而去。 暮雪阁的阁楼上,祁应远远眺望这这厢的两人,眼角带笑。 第6章 送药 夜入三更的时候,府外的打更人穿着蓑衣斗笠敲着铜锣慢悠悠地走过。 暮雪阁里,窈窕的身影晃过,慢慢地走向祁应的睡榻。 榻上的祁应翻了个身,似乎没有察觉。 然而就在那身影靠近床榻俯身伸手的一瞬间,祁应突然睁眼出手迅捷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书晗,你做什么!” 但他一瞬间立刻发现这根本不是书晗。 黑暗中女子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她意图将自己的手收回,却始终无法从祁应的手里逃脱。 祁应似乎想要去点蜡烛,但他身上的伤不轻,且这女子的身手不在书晗之下。 对方也想到了他身负重伤,于是从容地站在了榻边。眼睛一旦适应了黑暗,便能看见那道如海中礁石般若隐若现的轮廓。 祁应根本撑不住多久,一旦用力伤口便会再次裂开,慕青容的一刀刺得极准,不致命但一时半会却好不了。 “什么人?” 对方没有回答,她在等待着祁应的耐力极限。 但显然祁应的耐力要比她想象得好,以至于对峙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书晗!”祁应开口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她被我迷晕了。”女子终于开口,她将声线压得极低,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祁应对于自己的手下极为了解,书晗有几分本事,怎是能让人随随便便迷晕过去的。要知他当初从家里出来,带的可都是精挑细选精心培养的杀手。 事情古怪,他不敢大意。 来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他摸不准对方想做什么,“谁的人?” “祁先生料事如神,怎么会猜不到?”来人不带任何与其,平静得彷佛一潭死水,若说这昌荣公主府也藏龙卧虎,祁应大抵心里也有个大概。 “是他?”他微蹙眉头,“姜柏深!” 门口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道鬼魅般若隐若现的身影荡过飞檐画角的小楼,身手敏捷如水凫清逸如燕,明月下生辉熠熠。 姜柏深站在门口,轻轻地笑了一声,“七颜,回来吧。” 祁应松开了手,捂着伤口躺了回去。 七颜立刻回到了姜柏深的身边,一如她待在慕青容身边一样谨慎低头。 姜柏深慢慢踱步进来,环视了一下屋子,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子里,依稀能看见桌椅摆设,还有祁应唇角那一丝微渺的冷笑。 “祁先生贵临公主府,我怎么能不来探望一番?”他自如地坐在了一方的椅子上,“听闻青容让你受了点伤,所以带来些灵药,不妨试一试。” 姜柏深的袖口移动,有瓷瓶从袖中飞出,稳稳地躺在了祁应的手上。 “太客气了。”对待姜柏深,祁应显然没有对待慕青容那样的好脾气,“夜半三更来送药的,只有两种。” “哦?”姜柏深聊有兴致地发出一声疑问。 “毒药,或者春|药。” “哈哈哈。”姜柏深仰头笑了几声,“祁先生真是会开玩笑,我要杀你根本无需下毒,至于后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你很想杀我,不过慕青容难道没告诉你要善待我吗?”祁应冷笑道,“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昙京了。” “年轻人。”说道这几个字姜柏深顿时有种沧桑感,倘若他现在正是祁应这般的好年纪,又何必叹岁月流转年华易逝,“我曾经也和你那么自信。青容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可以完全钳制得住一个人的东西,尤其是青容这般的性子,你以为如果我决心要她杀了你,她会不动手吗?你以为她给你的这一刀,是闹着玩的吗?” 祁应摸了摸伤口,真疼。 他自然是知道姜柏深和慕青容已经开始追查他的身份,倘若他没有这个自信,又怎会只身入公主府。他把这两人查得太清楚,但之所以能查到这么多,也是一个巧合。 “不管你来是什么目的,如果敢动青容一根毫毛,凭我姜柏深的能耐,天涯海角杀一个人不难。”姜柏深起身慢慢靠近祁应,“这天下,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青容!” 祁应豁然睁眼,他看到的,是不属于姜柏深的愤怒。 姜柏深的话太耐人寻味,以至于让他感受到姜柏深对慕青容的关怀,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但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人,哪怕他如何的风华,都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 “你言重了。”祁应感受到那一步一步逼近的威胁,却始终坦然如故,“你是过来人,最明白权力的制衡和利用,我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既然来了,我自会让你们看到我的诚意,在大成。”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姜柏深身体一僵,停止了脚步。 祁应在暗示他什么。 “嗯。”姜柏深突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姜柏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暮雪阁。 祁应站了起来,感觉到伤口又一次有脓血流出,他立刻拆下纱布用了姜柏深给他的药。 姜柏深的医术可是举世无双,但世人所知道的那个人,却不叫姜柏深。 上完药的祁应离开了房间,找到了书晗。她睡得很沉,空气中隐约有一点残留的香味,看着书晗没事,他方才放心离开。 他一早便知道姜柏深一定会从北严回来昙京,却没料到他来得那么快。 他不是个自傲的人,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姜柏深,这让他的行动变得困难。 好在,当务之急是帮慕青容清掉障碍,对于这一点,祁应相信他足够能得到慕青容的信任。 这个女人虽然极度厌恶她父皇,却依旧遗传了她父皇的脾性。 蛮横专断,毫不讲理,疑心重重。 祁应有心现在去慕青容那边走上一圈,无奈身体实在不允许。 此刻的慕青容,依旧没有入睡。 姜柏深突然回来让她有些惊讶,而祁应那边,她从来固执的习惯被他接连打破,她甚至怀疑祁应是不是她的克星。 “七颜。”慕青容叫住了刚刚进来的七颜,“你刚才去哪了?” “只是……出去走走。”七颜低下头轻轻回答。 这三更半夜的还有什么值得逛的? 慕青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掖了掖身上的薄纱,“跟着姜柏深去暮雪阁了?” “是。”七颜不敢撒谎,她知道慕青容一准就猜到了。 “没动手?”慕青容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七颜回答,“姜大人要奴婢看看祁先生的伤口,被祁先生发现了,所以留下药就走了。” “送药?”慕青容一挑眉毛,诧异之至,“姜柏深去给祁应送药,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七颜怔了怔,“确实是药。” “是么?”慕青容垂下眼眸似笑非笑,“他也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她何尝不知道姜柏深的意思。 千燕山狩猎动手简直就是去送死,让祁应的伤快点好看看他有几分能耐,想要借用他的势力又不明说,各取所需相互利用,摆在台面上跟你商量,先给了好处,却又不让人记住那一巴掌是怎么来的。 说到底,姜柏深还是在为了她。 保存她的实力,至于别人,他不在乎。 对于姜柏深,慕青容无疑是感谢的,当年她的母妃,前朝的亡国公主常珮蓉后被慕连世霸占为妃,常珮蓉三番四次意图自杀未遂,引得慕连世心生厌恶将她打入冷宫,慕青容自然也变成了任人欺辱的孩子。哪怕她是公主又怎样,当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涌向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隐忍,然后等待着爆发。 好在没过几年昙京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被封为国师的神一般的存在,将她从荒芜的冷宫拯救了出来。那时姜柏深还不叫姜柏深,他将姜森。他利用十年前的西北大旱进言,将一切归为神怒劫难,然后带出前朝的千丝万缕,使得慕青容免受了之后的凌|辱。 但至少慕青容是上进的,她很能投其所好,哪怕她厌恶她的父皇,她依旧笑脸相迎。喜欢美女?那进献便是。东宁虎视眈眈?何妨,她能猜到慕连世心中所想,便将那些他不能出口的提议上去。 慕连世疑心重,却也不会对一个如此识大体的女儿过于苛责,不疼爱,无视便可,反正吃穿用度一切都少不了她昌荣公主慕青容的。 反倒是她的母妃,常年郁郁寡欢不久便离世了。也正是那时,姜柏深偷出她的尸身在雪中整整坐了两天两夜的时候,慕青容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但那都是前朝旧事,慕青容并不在乎。 常珮蓉后来被姜柏深带到了北严,也便是,慕青容所说的,守着她的坟墓。 这坟墓是她母亲的,她却从没对她的母亲有任何好感。 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 但对姜柏深不同,这个男人给了她太多,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曾经是依赖,而后,当时间慢慢推移,她能感觉到姜柏深把那份曾经心底的感情转移了过来。 不确定,她选择无视。 能让她兴奋的,是鲜血和阴谋。 七颜看慕青容突然有些失神,试探地轻轻喊了一声。 慕青容立刻转醒过来,“嗯,姜柏深在昙京的这些天你就跟着他吧,别让他动了祁应。” 第7章 挑衅 姜柏深和祁应在昌荣公主府的地位完全是天上和地上,姜柏深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公主府晃荡,祁应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不过好在他要养伤,并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来到处闲逛。 自打那晚被人迷晕,书晗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因为这不是祁应的主场,他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公子。”书晗站在祁应身旁,“换药。” 祁应放下了手中的卷轴,任由书晗替他更衣换药,眼神却始终飘荡在房间中央。 他的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暮雪阁远处的景象,那里,隐约有女子的窈窕倩影,是慕青容。 倘若就这么远远望着,当真是云鬓花颜天纵绝色,但她一动手,那便是一场繁华的颠覆,想来也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书晗直起腰顺着祁应的眼神看去,眼底的光色黯了黯,继而低下头一句话未说。 “千燕山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祁应收回了眼神问书晗。 “过几日围猎,如今千燕山被皇城军围得跟铁箍似的,费了好大的劲才混进去,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就待公子下令动手。”书晗做事毫不含糊,是个利索的姑娘。 “还有三日?”祁应叹了口气,“这伤养得,都快忘了日子了。” “公子,您何苦……”书晗被祁应的眼神给生生把话吞了下去,眼眶却开始泛红,“属下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有我的说法。”祁应的眼角落下一抹笑意,“我下去走走,你把千燕山的事再安排一边,切莫出了意外。” 容不得书晗有半句阻拦,祁应已经下了暮雪阁的楼。 暮雪阁不远处,慕青容一个人站在荷塘边,风卷起裙摆在微颤,她却彷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难得的安静,祁应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破这一幅画面。 但他的想法显然是多余的,无论慕青容此刻是不是在发呆,他靠近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找我来干嘛?”祁应借着伤患身份直接坐在了长廊的椅子上。 慕青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冷清道:“我找你?” “你不找我,难道是来暮雪阁下串门的?”祁应反问,“让我千里迢迢赶过来,莫非是约我赏花不成?” “我若抽出赏花的功夫,公主府现在早就被人夷为平地。”慕青容讥诮,“不好上去打扰你跟人缠绵悱恻,所以在下面晃了一晃,安排得怎么样了?” 祁应顿时有种复杂的心绪涌了上来。 慕青容知道书晗这并不奇怪,查不到祁应的身份,从他身边的侍女查起也是一条路。何况本就在慕青容的地盘,只是她刚才那一晃差点让他以为今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慕青容竟主动找上他了。 想来现在能让她担心的,也不过是几日后的千燕山围猎。 她的语气太过冷淡,让祁应完全没法琢磨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准备,你父皇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命比什么都精贵,要混进去可是得费不少功夫的。” 慕青容的眼神在祁应身上稍稍一扫,冷哼一声,“若是件简单的差事,你还有留在这里的资格吗?” “姜柏深可比你懂人情世故。”祁应显然没有将慕青容的挑衅放在眼里,“你最大的优势就是有姜柏深替你兜着,否则不过三五年,这世上不会再出现一个慕青容。” 慕青容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不啻的应和,他太猖狂,猖狂到敢在慕青容面前口无遮拦,猖狂到一点都不担心此刻若是慕青容再给他一刀。 不过显然她现在没有此等闲情雅致,她担的心,一点都不比祁应少。 慕青容站着,祁应坐着,他抬头便可见慕青容的表情,但那是冰冷的,彷佛天山之巅万年不化冰雪中的花孤傲地摇曳。 诡异的寂静,让祁应忍不住开口,“你早知道我带了自己的人,为什么不阻止?” 慕青容瞟了他一眼,“为何要阻止?你的那个侍女么?对于没有威胁的人,我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不重要,所以不在意。 祁应慢慢起身,扶着长椅的扶手撑在边上,突然抬头和慕青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只那么一刹那,慕青容已经挪开了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什么?”祁应淡定地没有做出反应,反倒是慕青容被看得有些暴躁,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被人注视的感觉尽是像一挂的模样。 “看你好看啊。”祁应笑答,“慕氏一族的血统不错,你还有个妹妹叫慕青衣是么?” 慕青容淡淡一瞥,冷哼一声以作回答,“你认识她?” “你好像对所有人都有恶意,除了姜柏深。”祁应靠近了慕青容,他原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微微躬身便将脸靠近了些,一指之距,连呼吸都是温热的,他能看见她精致的妆容和妆容下的国色天姿,还有一双带着零星笑意却分分钟都可能将他杀死的凌冽眼神。 这种贴身的感觉让慕青容很没安全感,以至于不经意间,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退了一步。 她后退一小步,祁应便上前一小步,等到慕青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退了多少路。 为什么祁应给她的压迫感那么强烈! 慕青容的腘关节碰到了冰冷的石凳,几乎在她向后倒去的一瞬间,祁应已经环住了她的身体。 祁应能感觉到那一刻慕青容的身体剧烈地一抖,隔着衣物的腰一僵,在她倒下去一瞬间抓住祁应的手在他的臂膀上掐出了一点淤青。 “你的手,说好听点,是凤爪么?”祁应算是受够了慕青容那双手,再漂亮的双手变成随时可能给人制造伤痕的利器都不会让人产生美感。 慕青容故作镇定地站直身体推开了祁应,理了理额前的发和身上的衣物。 原本她也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可偏偏祁应那般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游移,让她产生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羞涩直接变成了怒意。慕青容突然向前一伸手勾住了祁应的衣领往自己的一侧拖了过来,笑得比荷塘中的水芝花更加莞媚。 她踮起脚尖让自己能够平视祁应,挑逗的眼神和微仰的红唇就在他的眼底,微张开嘴吐出的舌尖在自己的唇边一扫,便扫到了祁应的嘴角。 祁应明显一怔。 他怎么会想到慕青容突然这般肆意,铃兰花的香味从他的唇蔓延至鼻端,他恍然发现自己何曾让一个陌生女子如此靠近。 这回是祁应倒退了一大步,慕青容却因为得手而更加张扬,直接一把将他推到了朱红的廊柱上,倾身压了过去。 “怎么?怕了?”慕青容媚笑道,“我以为我慕氏一族传承的美貌足以让天下男人倾倒,你这是要反抗呢还是要拒绝呢?” 这会儿祁应早就反应过来了,哪里还由得慕青容一个人张扬。 慕青容这般骄傲的女人,除非能将她死死地压住,否则根本就无法将她驯服。 他突然握住了她盈盈纤腰,慕青容分明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穿透薄薄的衣料传到自己的身体上,要命的是,它正在不断上移。 又是一个牡丹花下死的男人,慕青容突然心中暗暗地啐了一口。 “我以为要怕的不是我。”祁应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前方十丈处刚刚有一个端着茶水丫鬟经过,往这里张望了两眼,左侧有浣衣女经过,嗯,后方出现了一个熟人,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叫七颜的侍女……” 祁应还没讲完,慕青容立刻松了手离开了他一丈远。 她让七颜跟着姜柏深,七颜若是出现在这里,说明姜柏深也在。 “原来堂堂昌荣公主竟然怕姜柏深?”祁应笑道,“别看了,姜柏深不在这里。” “你……”慕青容愤愤地咬牙,却被祁应一把又拉了回去。 “怎么样?”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抱着慕青容,“公主殿下是准备现在就跟我承鱼水之欢还是今晚花前月下夜半私语?” 慕青容被气得不行,偏生她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拽了祁应的袖口嗲声道,“哪有这光天化日之下来得惊心动魄,放心,我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会咬嘴皮子。” “哦?是吗?”祁应挑了挑眼角,他的鼻尖一碰到慕青容的脸,慕青容却又快又准地张嘴咬到了他的唇。与此同时,她那双绝世凤爪也已经徘徊在祁应的背上勾撩。 美景撩人,美色更是撩人。 本就是抱着你死我活对峙心态的一对男女,却无意识地被对方拨撩出身体的*。 慕青容的脸上浮出一片绯红,祁应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着实让人难以拒绝,有一瞬间的想法是活在当下的温柔乡里,但他终不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慕青容同样不会让他失望。 那双手从背移到胸前,勾得他欲|火焚身的时候,突然腹下隐隐作痛,便是慕青容又拿着他的伤口做了文章。 “哟,姜柏深的药好用的很,这都好的差不多了。”慕青容方才还朦胧混沌的眼眸突然变得清澈犀利,“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男人啊,就怕死在花丛中,你也不过如此。” 说罢,她撤身一退,彷佛没事人似的已经走到了老远。 祁应看着她的背影皱眉冷笑了一声,女人啊,就怕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摸了摸被她咬过的嘴唇,那里还留着余温和残留的香味,心中却想的是,味道好像还不错。 第8章 迟到 三日后,晴空万里,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慕青容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贴身劲装。那身材本是流畅的凹凸有致,穿得利索的时候更是生生压下了莞媚变得霸气十足。 “公主,马匹备好了。”七颜刚从外头进来,对着正在梳妆镜前的慕青容行了个礼。 “你就别去了。”慕青容对七颜说道,“跟着姜柏深吧,我那边有笑萱。” “笑萱和你有身份之差,未必能帮得上忙。”门外,姜柏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让七颜跟你去。” 慕青容仰起脸用打量的眼神在姜柏深身上来回扫视,“谁允许你来我寝宫的?” 姜柏深淡笑道:“你这公主府,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你不过是怕我对祁应动手,放心吧,我不会动他的。” “嗯。”慕青容应和了一声,“他今天根本就不在公主府,你要动他,皇帝会先杀了你。” 姜柏深不变的脸上突然微微皱了一下,仅那么一小下,却落在了慕青容的眼里。 他的犹豫,换来的是慕青容的冷笑。多少年过去了,恩怨往事重新涌上来,何必动心又动情。 她理好装束,便不再管站在门口的姜柏深,擦肩而过,连头都没有回,彷佛未曾看见这个倚在门边的男人。 七颜跟在慕青容后面经过的时候抬头和姜柏深打了个照面,看见他略颔首方才安心地跟上了慕青容。 从她的寝宫走到府门口有一段路程,经过和暮雪阁相通的长廊时,慕青容有意无意地扭过头看了看。 长廊上空无一人,唯有笼子里的雀鸟懒懒地鸣叫几声,长廊下的花在风中轻颤,慕青容扬了扬手,示意七颜出府等她。 她独自一人在长廊尽头踯躅片刻,然后安静地坐在长长的石椅上。 不知道心中为何会有些等待,她很想知道祁应现在出去了没。 他的伤口如何了,若是没好,今天他会不会自己上千燕山,但想来姜柏深的医术这么高,这点刀伤算什么。 慕青容从不知道自己心里竟会有如此多的想法,而比起那些怅然若失和茫然,她更想知道的是祁应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她的手下竟没能打听到半分。 千燕山这般守卫森严,他是有多少通天的能力安排自己的人进去。慕青容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留下这样一个人,他兴许是神一般的队友,也有可能是神一般的对手。 “怎么,公主殿下是在等我?”慕青容还没回过神,耳边已响起这几日来足够让她熟悉的声音,祁应笑眯眯地站在旁边,她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自信自己身手极好的慕青容突然有种冷风吹过的危机感,哪怕她原本就知道祁应的身手不在她之下,但似这般飘无鬼魅的身形,委实能让心中有鬼的人无法安睡。 然如慕青容这般端得住架子的人,哪怕心中有点小小的不悦也不会轻易让人看出来,“我倒是以为,你是故意躲在暗处等着我过来的。” 祁应看着慕青容,眼中分明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就像在欣赏一株三途河中的曼珠沙华,妖冶的带着各种致命伤毒,却无人能够忽略她。 “我以为你会亲自去千燕山。”慕青容的声音冷若冰霜,“怎么,你是自信过剩觉得皇家军奈何不了你,还是缴旗投降准备做我的刀下亡魂?我很乐意再给你补上一刀。”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希望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属于前者。”祁应挑了挑眉角面带笑意,“你袖中的匕首,兴许奈何得了我。”他俯下身,和慕青容靠得很近。 “要不要再试试。”慕青容在他耳边轻轻一吹,袖中匕首已露锋硭。 祁应迅速地按住了她的手背,开玩笑,再挨一刀,从此他就要横着走了。 “谢过公主好意。”他的手灵活的将慕青容的手翻转了过来,接过她那把匕首,“出去走走总要有点防身的工具,公主这把匕首我喜欢得紧,不如给我留个防身可好?” 慕青容静静地看着他,竟有一丝不忍。 长得这么好看的,出去也确实不大安全。 她大成物阜民丰,她慕青容奢侈惯了,自然也不会把一把匕首放在眼里。哪怕是用习惯了,可她不是个恋旧的人,好东西,只有在丢到旧包袱之后才能得到。于物如此,于人也如此。 慕青容的手掌一松开,匕首就将将落到了祁应的手里。 祁应握着匕首玩味地看了几眼,方才悠悠道,“公主殿下要是再不过去,怕是要赶不及了,到时候可有你受的了。” 慕青容如同突然被醍醐灌顶,她差点忘记了时间! 一阵风掠过,慕青容已经消失在祁应的眼前,唯独祁应一人执着匕首靠在栏边,眼角的笑意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流云,渐渐消褪在百花丛中。 远处的树下,露出一角白色的缎子,同祁应的身影一起同步消失。 此刻的慕青容正在马上疾驰,从公主府到千燕山并不算远,昙京郊外唯一的一处山脉,也是皇家别苑的所在地。 她到达的时候,各家的护卫早已都守在了山脚,连同各位皇子和慕青衣的人一起。 原本慕青容身边也就带了七颜一个,七颜很是自觉地站到了一边。 昌荣公主虽骄奢淫逸,外出的排场却总是控制的极好,尤其是皇帝在的时候,她几乎算得上是众人之间最朴素的。 都说枪打出头鸟,只消让别人知道她糜烂的生活,却还得伪装得多么敬畏她的父皇,在昙京这些年,她觉得自己练就的最好的,便是演技。 “皇姐,你迟到了哟!”那厢是慕青衣清脆的声音,随着她的声音,前方的人全都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这看过来的眼神中有嘲讽的有挑衅的,有讥诮的有不屑的,却少有善意的。 慕青容不甚在意,千燕山的围猎每年都会来一次,这时候也便是慕氏皇族聚集地最齐的一次,她向来很懂得自己的站位,哪怕众人横眉冷对,她都得装作毫不在意。 “来啦?”慕连世看了看这个女儿,眼神一直在自己的正前方,那里有两个武士在比剑,他身边是一众皇子皇女和当今最受宠的两个妃子,其中一个便是周笑萱。 这种场合下,周笑萱自然不会和慕青容有任何交集,她坐在慕连世的旁边优雅得像牡丹,那气质便压过了金沁一大截。 慕青容坐在了慕连世右手侧的最下边,慕青衣便在她的对面。 “五皇兄。”慕青衣糯糯地跑到慕新霁身边,因为皇帝宠爱,所以慕青衣从来不顾什么规矩,皇帝就是天,这世上还有什么他动不了的? “青衣怎么了?”慕新霁抱过慕青衣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好一副兄慈妹善的场面。 慕连世看了一眼这两兄妹,满意地点了点头。 慕青容便是什么都懒得理,随手去拿茶几上的茶盏。 伸手的一瞬间,刚好和同样来拿茶盏的老四慕严彧的手撞在了一起。 茶水微烫,晃到手背上烫起一片红。 一旁的太监一看便急了,立刻准备上来打理,慕严彧却袖子一挥,自己将倒出的茶水擦了个干净。 “青容,烫到了?”慕严彧大约是这慕氏一族里唯一对慕青容没什么恶意的人,这大约也得益于慕严彧的母妃早故,在这众多兄弟中,他是平庸的,也并非是受宠的。 同病相怜的人,总是有无限亲近的可能。 “没事。”慕青容微微一笑,却没有对着祁应的那般凌冽。 众人眼里的慕青容,除了平日骄奢淫逸的作风,一旦到了慕连世眼前,那也是温顺和善的。 “皇姐烫到手了?”那边慕青衣却突然尖叫起来,好似被惊吓到一般,“太医呢,怎么还不来给皇姐上药!” “茶水不算太烫,应该没事吧!”慕新霁抱着慕青衣一动未动,话音确实淡淡的,“那么大一个人了,还怕烫不成?” “多虑了,我没事。”慕青容垂下眸子,那张画着笑容的脸皮底下早已有无数把刀对准了慕新霁。 没错,这个人必须早点解决掉,否则时常看见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话多就是罪。 慕青容突然想到了祁应,他是否会亲自过来,他究竟是否一如他所说那么自信满满。 慕新霁这张脸孔,让她无限想念祁应,无限想感受当刀子扎进他胸膛时的畅快淋漓。 然而当她把目光转移到那个恍若什么都没听见的父皇身上的时候,她很想笑,若这是慕青衣,哪怕只是碰到了杯子,那也必是要嘘寒问暖一翻。 慕青衣就算什么都没对她做,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 “什么时候比完?”慕连世问道。 “皇上若是不想看了,随时都可以叫停。”周笑萱笑吟吟回答地娇媚。 “那就停了吧。”慕连世挥了挥手,“朕来千燕山围猎,可不是来看剑的,走。” 一众人起身上马,停在了千燕山的猎场边上。 “今年是个什么玩法?”慕连世摩挲了几下周笑萱的手臂,“不如,就由爱妃来定?” 第9章 狩猎 周笑萱冲着慕连世甜甜地笑着,用余光瞟了一眼金沁,“每年围猎都是一个样子也太无趣了,不如今年换个把式?” “朕就喜欢看不一样的!”慕连世抚掌大笑,“爱妃但说无妨!” “臣妾听说千燕山里有一种特殊的鹿,它的身上有四瓣梅花状的图案,数量极少却珍贵得很,不如就比比各位皇子公主谁能先活抓到一匹献给皇上如何?”周笑萱说完,眼神掠过慕青容落在了慕青衣身上,“荣安公主年岁尚小,不如就跟着皇上看看吧?” “父皇我也要去!”慕青衣立刻否决,“儿臣要去玩!” “行行。”慕连世满嘴答应,“青衣就跟着老五一起吧,老五,你可要保护好青衣!” 慕新霁将慕青衣抱到自己的马上,哄着她逗玩。 慕青容却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前方是千燕山山腰茂密的树林,祁应他真的安排好了? 慕青容但凡一想到祁应,关于他身份的问题就一直萦绕在脑海,以至于她现在这般怅然若失的模样让周笑萱非常不解,但众人面前,周笑萱只能装作没看见。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她真不该相信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能帮她做多少惊天动地的事。 慕连世向来多疑,所以千燕山围猎的时候除了原先就安排在里面禁军,各位皇子公主都禁止带随身侍卫。 慕青容悠悠地骑在马上慢慢跑向树林的时候,其余人早就没了踪影。 千燕山的山林里古木参天遮阳蔽日,外头却是烈日炎炎干燥闷热,慕连世也带了人进山林狩猎,只不过他身后的侍卫可是有一大排。 山林里有蝉鸣蛙叫,时不时有动物从眼前跑过,这是近郊的山脉,所以里面并没有攻击性强大的野兽。 并不是每一次来都能有好运气猎到四瓣梅花鹿,何况周笑萱说要活的,那势必还需要有敏捷的身手。 别人尚且不说,慕青容向来将自己的身手隐藏的很好,毕竟一个自小在冷宫长大,十多年之后才得到公主待遇的她表面上并没有像众皇子那样有专业的武师和陪练。只是身为昌荣公主,若是连点花拳绣腿都不会,慕连世是断然不会信的。 纵然她在慕连世面前伪装地再好,恶名在外,别人也只当是为了讨皇帝欢心才故作乖巧,至于本性,十个有九个只能对空叹一声呵呵。 慕青容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下了马,心里已经算计好一会儿抓一只山鸡野兔的就当是任务了,心下悠闲,便四处寻找意图找到祁应所谓的安排。 树丛里一阵窸窣声伴随着树叶飘落,慕青容陡然一惊怕是途遇其他人,立刻装作寻找猎物的模样。 慕连世在哪里安排了自己的人她并不清楚,但是凭借着敏锐的感官,她完全可以判断出哪里是安全的。 姜柏深会从小教她那么多,是因为他早就在准备着有朝一日。 树林里窜出来一个人,身手矫捷行动凫乎,待到慕青容定睛一看,却是祁应。 “惊讶吗?”祁应淡笑道,“没想到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慕青容拧了眉头退了一步,她要时刻保证一旦有人出现便离开祁应三尺之距,这是她天生的忧患意识,危险往往出现在最不经意的时候。 祁应却并没有那么警惕,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不用担心,这个地方没有你父皇的人,他们发现不了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慕青容着实不悦。 “想进来有很多种方法,我若没有这个能耐,哪里会有那份自信?”祁应谈笑自如,彷佛这只是烟花柳陌酒肆茶坊,闲散随意的多了,到让慕青容也放松了下来,“你是故意来这里躲避的,想一会捉只野兔回去?” 还未等慕青容回答,祁应反倒先自问自答起来,“今个儿没必要,有人正在往这里过来,一会等着看戏便可。” “无论你演什么戏,我都会好好欣赏。”慕青容冲着祁应嫣然一笑,这一笑里却蕴含了太多的杀机。如果祁应暴露了她或是意图对她不利,她想她今天都有足够的把握在慕连世面前立上一功,至于“昌荣盛世”,慕青容觉得以祁应的身份,不留到关键时刻是断然不会用出来的。 祁应回了一个标准的笑,只是扯了扯嘴角,斑驳树影落在脸上的光圈将整张脸蒙上一层烟纱,美是世人追寻的东西,慕青容自然也不例外,但她却分得太清楚。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祁应挑了挑眼角略带挑衅,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在手腕上,彷佛在数着数字。 “我是不是个无情的人,你不妨问问你身上的伤口。”慕青容回答,看着祁应这般行动迅捷,再想想早上出来时他那么小心护着伤口不让她碰到,她突然觉得也许眼前这个人也是个演技派,和她一样。 “未必。”他靠近了些,在慕青容耳边轻吹一口气,那点酥酥|痒痒的落在耳垂上,让她很想再给他一刀。 她向来很讨厌别人主动的示好。 正在此时,祁应突然身影一闪,慕青容的视野被打开一片,而祁应已然消失,无影无踪。 她心中暗骂一声真贼,继而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落在树叶上踏出莎莎的响动,慕青容转身回眸,看见老四慕严彧。 慕严彧也是诧异会在这里遇见慕青容,当即愣了愣。 这是个太偏僻的角落,根本就不会出现四瓣梅花鹿。 “四皇兄。”慕青容象征性地喊了一声,低头去顺马鬃。 “嗯……你在这里……”慕严彧笑得很尴尬,显然,他的想法和慕青容一样,作为不受宠的子女,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去抢夺什么风头。所谓枪打出头鸟,尤其打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的人。 “我没有各位皇兄的好身手,也不想夺什么头魁,不如吹吹风看看景得过且过。四皇兄难道不是么?”没了慕连世的影子,慕青容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包括这个从来与她没什么交集亦没什么爱恨的慕老四。 慕严彧垂眸一笑略带自嘲,“那不如一道逛逛?” 慕青容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是牵着马漫步悠闲地朝前方走去。 这便是默许了,慕严彧跟在她身后。 “这里好像有股药味。”慕严彧突然停了下来在空气中嗅了嗅,“是治刀伤的药。” 慕青容的心提了一提,这个味道很熟悉,不正是祁应身上的味道! 糟糕! 然而她面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四皇兄的嗅觉好灵敏,我倒是什么都没闻到。” “没有?”慕严彧疑惑地问道,“大约是最近没休息好产生了幻觉吧,走。” 慕青容自若转身,起脚两步却乱了方寸。 跟在身后的慕严彧停了一停,古怪地看了一眼慕青容的背影,终是没有说话。 慕青容的心中却是忐忑的,慕严彧是几分意思,他发现了什么,她要不要先对慕老四下手? 说来慕老四和她没有过节,她曾在计划中一度将其遗忘,也因他太没存在感,所以才让慕青容对他的防备降到了最低。但正是这样的人,他发现了一点古怪。 千燕山有外人在,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一会的好戏,看客不只有慕青容一个。 离刚才那地方不过一炷香的地儿可就没那么安静了,远远的,慕青容和慕严彧便听到有马蹄声急,还有羽箭在空中呼啸而过。 驾驭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里,她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前方是谁。 没有四瓣梅花鹿还玩得那么起劲,慕青容忍不住浮出冷笑。 慕严彧侧过脸看了看慕青容的表情,瞥过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老五和青衣在前面。” “还有老三和老二。”青容指着另一个方向,“为何不见父皇的人马。” “许是去别的方向了,我觉得我们还是避着点比较好。”慕严彧善意提醒。 慕青容心中一提,她向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但她却感受不到来自慕严彧的恶意。 “嗯。”她应答一声,身子刚侧过一半,一支长箭划过半空飘落的树叶直直向她的背袭来!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划过无数场景,她本可以轻而易举地躲避掉,但若她刻意躲避她将无法承担这后果!姜柏深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让慕氏的人知道她的身手,她也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负责。 若是承受这一箭,虽不致命,却足够让她躺上个把月。 各种思绪撞击的一瞬间,慕严彧已然出手一把拉过慕青容撞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砰”! 巨大的撞击声,一边是慕青容生疼的背,一边是那支箭刺在了直对面的另一棵树上。 这两声声音足够将周边正在寻找四瓣梅花鹿的慕老二慕老三慕老五慕青衣以及慕连世安排的禁军的目光吸引过来! 本是不想惊扰他人的慕青容和慕严彧一下子暴露在了众人眼底。 等到慕新霁和慕青衣赶过来的时候,慕新霁看着慕严彧扶起耳髻鬓发凌乱的慕青容那般羸弱娇媚的模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传闻大成昌荣公主慕青容骄奢淫逸裙下面首三千。 第10章 毒药 慕青容抚了抚自己的发髻,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似乎有些无力。 继而她的眼神飘过慕氏一大帮男人,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样子。 “哟,老四什么时候和青容走得那么近了?”慕新霁的神色里分明写满了你们两个有私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的,“我以为这贱种只配和什么野男人杂交呢。” 这话慕青容并非第一次听到,她的记忆中,似乎非贱不足以形容她的母妃,自然而然的,她便成了贱种。 这便是大成对于前朝的蔑视,灭了的朝代还被如此提及,不得不说这里面还有忌讳。 慕青容慢慢地走了过去,如她外表所在那么柔弱,对于慕老五几乎没有压力可言,她依然在笑,笑得分不清真假,然后停在慕老五身边。 十二岁的慕青衣抬头看着慕青容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附在慕老五耳边挑衅,“慕氏一族都是贱种,我是,你也是!” 她说得很轻,笑容很浅,让人误以为只是在讨好,而慕新霁却浑身一震。 这是他从没看到过的慕青容,哪怕外人将她传得再不堪,他一年能见到慕青容也就寥寥数面,要从这几面中看出她的骄奢淫逸还真是太难。 但她刚才的话里火药味太重,一点都不像曾经那个一声不吭的慕青容。 “你……”慕老五咬牙切齿,“慕青容,你竟敢骂我!” 慕青容盈盈一笑,“五皇兄,我方才明明说得是不好意思,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慕老二慕老三和慕老四各自摇头,他们没有听见慕青容讲了什么。离得最近的慕青衣摊了摊手表示不知。 然而慕老五却着实没有那么好的心情,手中的弓一拉,箭头便指向了慕青容。 慕青容淡淡地看着他,纹丝不动。 他想看到她的求饶,那才是一场笑话。 “五皇兄。”慕青容慢条斯理道,“这一片林子里到处都是禁军,你若是不想把父皇招来,还是把箭放下吧。如你所说我就一条贱命,赔了你的颜面可是个亏本生意。” “老五别冲动。”那厢慕老三用余光瞟了一眼慕青容便按上了慕老五的手,“今个好日子,别沾了血腥。” “是啊老五。”慕老二上面将慕新霁的弓取下,“一会儿父皇就该来了,我们还要找四瓣梅花鹿呢,萱妃娘娘的花如今在父皇面前可好用的很。” “呸。”慕新霁啐了一口,“又是个贱人。” 慕青衣突然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纵然慕老五再怎么受皇帝宠爱,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去了。 慕老二和慕老三同时制止慕新霁,而两人却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眼。 这微小的动作逃不过慕青容的眼睛,让她的心里突然有了点得意。 权力争夺下,哪有什么血亲兄弟,在皇权面前都是个屁! 慕老五上马之前狠狠地瞪了慕青容一眼,看她依旧在那边若无其事心头怒火更甚,但他不能忘了他现在要找四瓣梅花鹿。 等到那四人走后,慕老四才走了过来,“我们也走吧。” 慕青容打心底里冷笑,但她也知道,慕严彧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在尽力自保,所以断然不会去跟他们产生矛盾。 只是——她垂下眸子想到了慕青衣,刚才那话,慕青衣可否听到。 远远的,她听到那边慕青衣清脆的声音,“看,梅花鹿!”继而是一阵马蹄声。 周笑萱着实给他们出了一道难题,活捉四瓣梅花鹿,可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 但她又皱起眉来,待到捉完了鹿交了差,到处走走看看这一天也就结束了,可祁应人呢?他方才仅仅出来露了个面便消失,究竟是做了什么。 慕老五那边可没有慕青容那么悠闲,马在山林中不好行走,他早已飞身下马开始捉鹿,一路都是被砍倒的树和践踏的花花草草,受惊的鹿儿在仓皇逃命。 “抓住了抓住了!”慕青衣拍着手喊叫,“五皇兄真棒!” 此时已经没有慕老二和慕老三的声音,琢磨着大约是两人被慕新霁比了下去心中委实不甘。 守在林中的禁军很快将消息带给了慕连世,听得有大部队赶过来的声音,慕老四便立刻示意慕青容一起过去。 两人在慕连世到达之前赶到,看着那匹在被慕新霁抓捕的关在笼子里的四瓣梅花里挣扎,她突然彷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慕连世人还未到,那一阵笑声已入耳中。这笑声停在其他人耳里也许是慈祥的,但慕青容觉得很是刺耳。 “老五身手不错!”慕连世拍了拍慕新霁的肩膀便走到了四瓣梅花鹿面前,半俯下身看了又看,挥了挥手道,“把笼子开了,拿根绳子系上!” 他话一说完,身后的行动派立刻已经将四瓣梅花鹿牵了出来。 慕连世拉住绳子的一段踱了几步,便将绳子交给了周笑萱,“爱妃来看看如何?” 这鹿本就没攻击性,周笑萱没有接绳子,反而是蹲下来抚着四瓣梅花鹿的啧啧称赞。 鹿这一身都是滋补圣品,若是就这么宰了,还真是可惜。 “不如送给臣妾去披香宫养着吧,平日里闲来无事逗玩也好。”周笑萱一笑,黯淡了满城春|色和林中蔷薇。 慕连世连连答应,周笑萱现在可是他的心头好。 慕青容站在最后面心中冷笑,若非慕连世好色,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自己的人。 他太珍惜性命,他身旁的每一个人都是亲自挑选,除了女人。 周笑萱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便被常佩蓉收养,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能活下来便是上天的恩赐,所以直到常佩荣死去,周笑萱便跟在了慕青容身边。而慕青容的另一个侍女七颜却是姜柏深带来的人,某种程度上,慕青容更相信周笑萱。 后来慕青容挑选了一批美女进宫讨好她父皇,周笑萱知道慕青容的用意,便自己要求进宫。她也是得了姜柏深几年教导,有些本事藏着,只是为了等到关键时刻。 谁都没有注意到周笑萱含笑眼角突然闪过的那一丝慌忙,她隐藏得极好,慢慢抽手接过绳子,慕青容却看到她在颤抖。 怎么回事! 她心中陡然一惊,周笑萱却已经笑着去招呼慕青衣。 慕青衣向来对周笑萱并不怎么友好,只是因着皇帝宠爱,所以周笑萱在慕连世面前总是不遗余力地讨好她。每每看到慕青衣不屑一顾,周笑萱心里在暗笑,慕连世总是以不懂事来推脱。 慕青衣退后了两步,没有去慕老五那边,一手却拉住了慕青容的袖子,“皇姐,你看小鹿那么可爱,我们去摸摸它好吗?” 这般纯真善良童真的模样,真是叫人打心底里怜惜。 然而慕青容却缩了缩手,将拳头藏在了袖子里去避开慕青衣的手,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慕青衣手里攥了什么东西然后突然松手,便有点飘飘然似蒲公英般的粉末从她的袖口滑落。 慕青容几乎是瞬间蹲下了身子将左手边宽大的袖子盖了上去,仰着脸轻轻拍了拍慕青衣的脸蛋十分疼爱道,“走吧。” 好一副姐妹相爱的画面,却没有人看到粉末滑落之后融进了地上的泥中。 这才是她真正的妹妹慕青衣,年芳十二却比那几个皇兄更加有心思,对待慕青容从不心软却偏偏一副欺骗世人的天真模样。 若非慕青容当年吃过亏,怎会对她有如此戒备之心。 只是那她故意想让人看见的从慕青容袖子里飘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慕青容便不得而知。 慕青衣一计不成,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周笑萱伸手想拉她,却被她愤愤拂开手。 她正要伸手去摸四瓣梅花鹿,周笑萱却突然整个人向前颠簸了几步。 没有人反应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彷佛只是周笑萱伸手,慕青衣后退,紧接着“砰”的一声周笑萱便倒在了地上。 连同慕连世在内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随行的打了许久酱油的太医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个个冲上来彷佛要解救前面的人于水火之中。 慕青衣是最受惊吓的,只那么一秒钟的功夫,一切都变了样,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慕新霁慌忙抱过慕青衣,现场乱成一片。 太医们都不是吃素的,一炷香功夫有人来报,周笑萱是中毒了! 慕连世顿时火冒三丈,一个月前便封锁了千燕山,周笑萱一直待在他身边,如何中毒!下毒之人又是谁?若连他身边的人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下了毒,那么他自己呢! “查!一定要给我查出来是谁,否则全部给我提头来见!”慕连世一句话让所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慕青容顿时想到慕青衣方才在她袖子里动得手脚,她已不知不觉便将袖子清理了干净,难道是毒药! 但是慕青衣根本没有碰到过周笑萱,周笑萱是怎么中毒的? 下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祁应。 他当时说,他想看看她是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那一刻慕青容想了很多,当她抬起头向去看看周笑萱有没有事的时候,猛然看见慕连世身边的那只小鹿。 难道是—— 慕青容还没有想出个头绪,那只小鹿和周笑萱一样踉跄几步栽倒在地上。 第11章 打探 当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金沁在一旁捂着嘴睁大了眼,看见地上的四瓣梅花鹿的七窍处流出了黑色的脓血。 禁军早已保护着慕连世准备离开,其他几个皇子公主也都纷纷随行,有专人上来验了鹿的毒继而让人将这里打理。 慕新霁的脸色惨白,这鹿,正是他猎来的! 慕老二和慕老三虽心底难免幸灾乐祸,面上却是哀恸的,今天这事,还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慕青衣抬头看了看慕青容,又低头看了看飘散在空中的白色粉末。 慕青容对着慕青衣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拂袖离去。方才她在自己袖间留下的粉末并没有完全清理干净,但慕青衣一声不吭,说明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 “全部都跟我过来!”慕连世离开前冲着他们说了一句,冷冷淡淡的,让慕新霁更是吓得心惊胆战。 慕青容和慕老四大概是最淡然的,他二人甚至之前连四瓣梅花鹿都没看到过。 只是对周笑萱下手,实在是令人想不通,慕连世想到之前他差点伸手去摸梅花鹿,突然觉得是周笑萱替他挡了一难。 因为这鹿太难捉,提前下手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而碰过这梅花鹿却没有中毒的慕新霁,自然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至于慕青衣,她差点就摸到了,却甩掉了周笑萱的手。 周笑萱除了是慕青容进献给慕连世的人以外,着实没有别的什么奇特的身份,这让慕连世不得不认为这只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慕青容此时心中也甚是疑惑,这真的是祁应做的?他怎么知道慕老五会率先捉到那鹿,又是怎么让慕老五不中毒,反而让之后才碰到鹿的周笑萱中毒的。 慕青衣故意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东西是什么?慕青容对药性有一定的了解,方才她抬起手的一瞬间就已经确定了这是毒药,但不同于周笑萱中的毒。 所以她肯定,慕青衣原本和对方下毒的人想到了一起,她故意去碰鹿然后毒死四瓣梅花鹿,又在慕青容身上留下了记号,一旦出事,一切指向慕青容。 可她没想到有人先动了手,在周笑萱倒下的时候慕青衣才是最讶异的,她一度以为有人看穿了她的预谋。但这个人是谁。 队伍变得异常安静,刚围猎时的热闹被不安代替,慕连世向来多疑,如今在场无论是谁,恐怕都难逃一劫。 队伍很快到了千燕山的行宫,慕连世身边的高手在暗中保护着,只是这一路上,居然没有任何关于祁应的踪迹。 想要逃出一众高手的视线着实不易,这让慕青容不得不又重新估算了一番祁应的价值。 刚到行宫的时候慕连世招手唤去了慕青衣,然后冷下脸色对着几个成年的子女冷声让他们在门外候着,而慕新霁自然最先被喊了进去。 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纯属猜测。 “啧啧,老五可真是倒了血霉,捕了只鹿就大祸临头,幸亏我们晚去了一步。”慕老三幸灾乐祸地低声对慕老二说道。 慕老二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慕老四和慕青容,对着慕老三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没我们什么事。”慕严彧低声对着身边的慕青容说道,“青容,老五不可能对萱妃下手。” 慕青容的余光瞄过慕严彧,周笑萱进宫以后但凡要和慕青容说点什么都是极为隐秘的,但身份放在这里,若说她从此跟慕青容毫无瓜葛是不可能的,所以慕新霁一直防着周笑萱。这一点,除了慕新霁,其他人也不曾否认。 “只要不是对我下手,其他人与我无关。”慕青容冷声回答,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让另一边的慕老二和慕老三听到。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撇开眼各自讥嘲一笑。 她慕青容有什么本事?威胁? 他们从没将慕青容放在眼里,唯独慕严彧的眼色暗了暗,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 慕青容也不管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低下头玩弄着自己指甲上的珐琅甲套。 本是无所事事地站着,却又不知为何想到了祁应。祁应的身份越不简单,就越让她有控制欲,然而心里的防备越来越深。失神的瞬间殿门被打开,慕新霁耷拉着头走了出来。 没有重罚,毕竟是皇后的亲子。 慕新霁走过慕青容身边的时候斜眼轻哼了一声,彷佛告诉她你等着好看。慕青容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等到慕连世抱着慕青衣出来的时候,她的脸色才缓和了点。 “回去了。”慕连世说了三个字便不再理睬等在门外的四人,唯有慕新霁更加拘谨了点,一路上一言不发。 慕青衣“蹬蹬”跑到慕青容的面前,四五十度明媚仰望,“我要跟皇姐一起。” “青容,带着青衣。”慕连世朝着慕青容说了一句,跨身上马直径离去。 慕青容半弯下腰一只手伸向慕青衣,一下子就将她拖上了马。 示威吗?慕青容拉着马缰踢动马腹,七颜便立刻跟了上来。 “皇姐皇姐,你说是谁给萱妃娘娘和鹿儿下的毒?”慕青衣纯真无邪地看着慕青容的下颔,彷佛早已忘记了猎场上的事。 慕青容根本不想理她,或者说,是不屑于。 天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里来那么深的心机,她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的是不甘,却不是狠毒。 只是白云苍狗,一转瞬她竟也成了别人嘴里的毒妇。 慕青衣见慕青容不回答,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皇姐,你知道我在你袖子里放得是什么吗?” “你最好少说几句,”慕青容的视线一直在前方的路上,小路蜿蜒如流水迢迢,心情却已不似阳光这么明媚,“等你在长五六岁,你就知道你现在所谓的阴谋有多么幼稚。” “皇姐这是看不起我吗?”慕青衣眨了眨大眼睛纯良无害,“你知道五皇兄被喊进去的时候父皇说了什么吗?” 慕青容扯了扯嘴角,有人陷害,多加小心,她用手指都能想出来。但是慕新霁岂会不知这般意思?慕连世嘴里不说,心里想得可多。 “皇姐你想啊,萱妃娘娘是你送进宫的,如果有人想陷害五皇兄还不被人怀疑,这人是谁?”慕青衣得意地咧嘴一笑,恰巧遇见慕连世转头过来,看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便点点头满意地回过身去。 “你想说我?”慕青容垂下眼看着慕青衣自以为是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那毒中在了萱妃身上而不是你身上觉得很可惜?” 慕青衣举起手在慕青容的眼前,指甲缝里仍留了一点白色的粉末,“你看,我都贴身藏着,皇姐以为我会中自己的毒?” 慕青容冲她笑了笑,若是其他小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那股得瑟劲上了也不管能说不能说都说了出来,可慕青衣说得话哪会那么简单,她比谁懂宫里的规矩。 “你以为扣点墙灰就能骗过我?”慕青容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慕青衣扣掉指甲缝里的粉末,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慕青容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暮雪阁里没有人,下人说祁应还没有回来。 他非昙京人,在这里无亲无故还能去哪里? “殿下。”七颜低着头谨慎问道,“要不要派人去找?” 慕青容抱胸在大殿上来回踱步,“不用了,你去三宝斋看看。” “三宝斋?”七颜讶异地抬头。 “他可不是凤鸣轩的人,那天我问他从哪里来,他说东边。东边有什么值得让人注意的地方?”慕青容眯着眼靠在靠椅上,“三宝斋能看见我这公主府,祁应喜欢盯着一个地方看,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要见人一定会去那里。” “三宝斋人多眼杂,他既然要隐瞒身份,怎么会去那里见人?”七颜疑惑道。 “人多啊,呵!”慕青容突然睁开眼,眼里的精光一闪唇角微微勾起,“三宝斋可是老五的地方,想对付老五哪有那么容易,祁应这不是打听去了。” 七颜依然不解,却不敢再问下去。 祁应手下的人不少,何必自己涉险查探。 与其说去打探消息,倒不如说是去消遣了。 慕青容向来都防着一手,七颜毕竟是姜柏深的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姜柏深立刻就会知道,姜柏深若觉得祁应对慕青容有危险,必然第一时间会想办法解决他。 她突然有些拿捏不准,为何自己竟考虑起祁应的安全来。 七颜刚一出去,门口就多了一个人。 居然是祁应! “不知道在我的地方乱走很可能会出命案吗?”慕青容依旧懒洋洋地半躺着,一点都不讶异他的到来。 祁应悠悠地走了上来,看着她半阖着的眼装作不屑一顾的模样不禁失笑,“我就站在门口,你却让你的人去三宝斋找我,你这个主子可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慕青容恍若未闻,手指却不断地敲击着扶手。 就在祁应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慕青容突然睁眼一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往自己身边一拉,本可以脱离她攻击的祁应却不做抵抗顺势倒在了她的身边占了半边的位置。 慕青容哪知他这么不要脸,正想把他踹下去祁应却突然转了过来半身倾覆在慕青容的身上。 “你想问我什么?”祁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彷佛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都这么问了,慕青容若是不问点什么当真是对不起这诡异的姿势,然她向来不拘一格,伸手抓住了祁应的前领又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三分,*蚀骨地媚笑撩人却更接近于毒蛇,随时可能张嘴咬上一口,“为什么要对笑萱动手!” 第12章 解药 祁应挑了挑眉角,任由着慕青容死拽着自己的衣领,向前靠了靠,“原来你还有在意的人?” 然后他话音刚落便发现她长袖中的金刺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腹部,这回的位置刚好是死穴,只要他再动一下当即丧命无疑。 祁应一点都不害怕,他自信慕青容还不至于是个不顾及后果的人。 “解药呢?” 祁应看着她的眸子,除了暗如深渊的死寂,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芳华豆蔻的少女情怀,没有悸动憧憬的懵懂未知,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只是个年芳十八的女子的眼睛。这双眼睛很漂亮,可大多数时间,它是死的。 “有姜柏深在,你还需要问别人拿解药?”祁应淡淡地回答,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姜柏深解不开的疑难杂症。 “这毒的来源是西边尽头的沙漠,在大成找不到解药。祁应,你不是大成的人,你是谁?”明知这问题简直是废话,慕青容依旧忍不住问了出来。 祁应伸手抓住了慕青容拽住自己衣领的手,那双手很凉,她却没有撤回。 就这样让他握着,然后由他将自己的手挪开放到她的身上。 静止的时间无声的相望,心跳的声音太过明显。 祁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话题重新扯到了周笑萱的身上。 “比起救周笑萱和知道我是谁,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这种二选一的题目,让人忍无可忍! 慕青容“噌”地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祁应,似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怎么做到的?”显然,慕青容暂时放弃了祁应的身份问题。 “很简单。”祁应笑着倒退两步走下台阶,慕青容便跟在他身边一起走了下来,“今年你父皇带了两个妃子,周笑萱正受宠,十有八|九他会让周笑萱出题,千燕山没什么好玩头,四瓣梅花鹿又珍贵的很,左右离不开这东西。我的人在里面潜伏了这么久想找到一只鹿不算太难,用他引诱慕老五也是轻而易举。” “毒不在鹿身上,而在系鹿的绳子上。更具体的说,毒只在绑鹿的一头,你父皇拿过的那一头是没有毒的。” 祁应此言一出,慕青容恍然大悟,既而更加的不可置信,“你……” 祁应将手指至于唇间,朝慕青容别有深意地一笑,“现在你信我能帮你?” “不。”慕青容回答,“现在我更想杀你了。” 祁应恍若未闻,他并不介意慕青容说得话而是继续解释了下去,“你得感谢周笑萱,她懂医毒,所以在她摸到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中毒了,她撑了很久想要拖慕青衣下水,可是慕青衣太狡猾。” 他突然想起慕青衣当时对慕青容动得暗手,“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慕青衣原本计划了要陷害你却突然闭口不言的原因了?” “她以为是周笑萱自己下的手专门针对她,如果慕青衣照她的计划行事反而露出了自己的马脚。” 慕青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个妹妹似乎和她有那么点像。 但是慕连世并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自己给自己下毒?简直荒谬。 如果将在场的一切物品被查验之后,别人就很快会发现那根有毒的绳子。 至于怎么弄进去的,很简单,祁应在皇家禁军里面安插了人。 这才是慕青容方才说更想杀了祁应的原因,因为此刻她突然觉得,兴许她跟祁应是殊途同归,只是一旦目的达成之后就是你死我活之日。 点到为止,祁应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放到慕青容的手心,微微弯下腰正好和慕青容的高度持平,“什么时候怎么做,你知道的。” 慕青容从容地伸回手,一只手还拿着解药,另一只手已经一拳打在了祁应的怀里,她用了很大的劲以示她的不满,继而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这一拳,为了笑萱这些天需要吃得苦!” 祁应闷哼了一声揉了揉被打得部位,笑得很得意,“看来你还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这几天管好你自己的人,老五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 “那是你担心的事。”祁应笑道,“不如想想怎么解释突然有一个男人在你身边待了三天以上还没有死的。” “简单。”慕青容淡淡回答。 几天之后,昙京传言,昌荣公主慕青容最近身边多了一个长得极好的男人,昌荣公主对他宠爱有加,以至于一个月,这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问这个人是谁?立刻有人回答,不就是那个叫祁应的吗?前年名头很响,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原来是勾搭上了昌荣公主。 大小赌坊多了一个新的赌局,这回的这个男人,还能活上多久。 祁应听闻后不过淡然一笑,书晗却气得只想哭,这般败坏名声,若是被家里知道了…… “派人去慕青容府上盯着,尤其是那个叫祁应的人。”这是慕老五听闻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此时宫里,周笑萱中的毒正让一众太医束手无策,除了慕青衣以外,慕氏皇族的成年皇子都有自己的府邸。 慕新霁这几日消停得很,连皇宫都去的少,倒是慕老二偷偷背着慕老三去了不少次,说好听了就是刷刷存在感。期间慕青容去过一次,她若是不去看周笑萱,那也演得太假了些。 慕新霁派人盯着慕青容的时候,慕青容也同样派人盯着慕新霁,他没有动作,让慕青容反而更加难过。 她并不知道祁应下的毒能拖延多久,她绝不能失去周笑萱这个左膀右臂。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暮雪阁。 刚踏进去的时候,她很想退回来,可是脚步一收回来,她又很想进去看看。 她从没在自己的地方那么踌躇。 正在犹豫的时候,书晗刚好走了出来,看到慕青容愣了愣,随即低下头,“主人叫我来请公主进去。” 慕青容当即也是一怔,祁应竟然已经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了吗?虽说她不管他的人,可也不需要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她面前吧? 慕青容看了看书晗,柳腰款摆面若幽兰,她当真怀疑这样一个大美人放在身边真的只是个侍女?或者只当做侍女? 这就跟她慕青容似的,若是把祁应牵出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她昌荣公主的面首。 慕青容嗯了一声大步走了进去,刚走进去几步,她却听到了两个声音! 姜柏深也在这里! 等到她走到院子的时候,祁应正和姜柏深在石桌上下棋,这场面太和谐以至于慕青容都不敢去看。 要知道两只狐狸在一起能说些什么?明里哥俩好,暗下狂较劲罢了。 不过看他俩边下棋边聊天边喝茶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想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祁应和姜柏深同时抬头看了眼慕青容,一个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夹起一颗棋子,一个端着茶盏一副公主你好公主再见的模样。 慕青容觉得,自己现在不走去过一把掀了棋盘,那是她脾气好。 不过姜柏深和祁应很快让她证明了她的脾气确实很好,因为两个人又瞬间开始专心棋局,不再关注这个地盘的主人。 她慢慢地踱步过去站在石桌旁,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子黑白棋不发一言。 “青容,坐。”姜柏深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祁应作为寄居在这里的人,似乎还真没什么资格来请慕青容坐或者站。 慕青容安静地坐着,看两人你来我往却暗藏杀机。 正如她所想,祁应怎会和姜柏深如此和谐共处。 “祁先生认为如今昙京之势,胜负未定,逐鹿雄心,谁会一举踏平?”姜柏深落下一子,问道。 “你知,我知。”祁应故弄玄虚,“府外至少有三伙人在盯着这里,暮雪阁离外墙不远,姜大人此刻问这话,不怕隔墙有耳还是嫌我祁应命长?” “尔等惊才,居然在大成国内查无可循,我想祁先生的身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你能想到的不过是你手之所能及,别忘了大成江山姓的是慕,就算你有通天之力,可总有你到不了的地方。” 姜柏深微微一怔,抬头,“哦?比如?” “皇宫。”祁应一语直戳他痛处。 慕青容虽没有反应,心里的诧异却不输于姜柏深,方才祁应说那两字的时候看向了慕青容,彷佛早已知晓她的来意。 姜柏深年长,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又怎会让祁应一句话吓回去。 “年轻人,这个世上,你知道的东西越少越好,否则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祁应淡定落子,“我从出家门的一刻开始,就已经踏上了刀山火海,生,我幸,死,我命。” “家?”姜柏深听到这个字有些恍惚,无论是慕青容还是姜柏深,都未曾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祁应推了一把棋盘,“你输了。” 就在姜柏深失神的时候,他走错了一子。一子错,满盘皆输。他所下的这场赌注,何尝不是如此。 姜柏深站了起来,面朝祁应道,“今日拜托祁先生之事,希望来日不要让我失望。” 祁应亦站了起来,“当然。” 不知情的慕青容两顾茫然,这两人居然背着她在一起做了什么深入的交流? 姜柏深笑了笑,没有要让慕青容跟他一起走的架势,说了一句有事便先行离开,这让慕青容更加无法接受。 “你们俩说了什么?”慕青容坐在了姜柏深之前的位置。 “没什么,男人之间的事。”祁应整着棋盘回答。 “男人之间?”慕青容沉吟片刻,笑道,“我可不觉得姜柏深会给你什么好交代。” “我也不觉得。”祁应收了棋子看向慕青容,“不过我觉得,他比你可靠。” “才过了多久就忘了你刚来时的话,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慕青容拿出拿包解药丢给祁应,“我觉得,这事还得你来做。” 第13章 小曲 祁应两指夹着解药包漫不经心地看着慕青容,“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慕青容很想一把撕掉他那张伪装的面具,他如今笑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在给她解药的时候就知道她一定会在将这东西拿回去。 周笑萱昏迷几日不醒太医束手无策,若是突然转好没有一点前兆,很明显就将这场阴谋暴露。慕新霁为了防止再次被栽赃陷害所以几日不去皇宫,若是周笑萱死了,最着急的肯定是她慕青容。 慕新霁按兵不动,慕青容就没办法下手,而她自己亦不能无缘无故跑去披香宫。 所以注定又有一个人要倒霉。 慕新霁既然让人盯着昌荣公主府,哪怕现在慕青容派七颜出去也势必会被盯住,姜柏深更加不行,他才是她慕青容的底牌,底牌若是亮出去,就跟穿着亵衣在大街上奔跑一样。 所以只有祁应。祁应却也不能自己动手,还得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才行。 他抬头看了看倚在门栏边偷偷用余光往此处张望的书晗,慕青容便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这个姑娘。 书晗鼓着腮帮子偷偷挪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靠在柱子旁啃着苹果,心里却嘀咕着把慕青容给骂了一遍。 别人不知道,她还会不知道祁应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且不论身份,有人敢在祁应身上动刀子,那绝对是五马分尸的下场。慕青容倒好,下手不知轻重罢了,还驱使祁应帮她做事。书晗思考着什么时候是不是该给家里一点消息。 慕青容淡淡地嗤笑了一声,“你的侍女好像不想理你,你这个主子也没比我成功到哪里去。” “有点道理。”祁应起身走向书晗,慕青容则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走了过去。 书晗一看祁应过来就知道慕青容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掸了掸衣服若无其事地想要离开,被祁应一把抓住了肩膀,“你去哪里?” “我……”书晗看着自己的脚尖嘟囔道,“饿了,拿点吃的。” 祁应也没有责怪什么,把解药包塞到了书晗的手里,“去帮我办件事。” “公子的事我一定去办,可是……”书晗瞥了一眼淡定喝茶的慕青容,“这事我不去。” 祁应“嘶”的一声吸了一口气,“当初是谁死活要跟着我出来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的?要不你回家,我自己去?” “那不行!”书晗仰起脸看着祁应,“公子去哪我去哪,反正我不走。” “我让慕青容赶你出去?”祁应挑了挑眉戏弄道,“这可不是我的地盘,你说咱在这里白吃白住好歹要帮人做点事吧?” “那我给钱就是了。”书晗一撇头,摆出一副我就是不去的模样。 祁应一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她慕青容缺这点钱还需要租房子给别人? “我还是自己去吧。”祁应故作无奈,“反正我一出去就会被慕新霁给盯上,然后他们看着我潜进皇宫找到披香宫出现在周笑萱的床前,你觉得慕连世会给我定个什么罪?猥亵罪还是刺杀罪?” 书晗哼了一声从祁应手中夺过解药,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慕青容,一转身快速离去。 祁应无所事事地耸耸肩,出现在了慕青容的面前。 慕青容放下茶盏,抬起头面对祁应展现出点薄如落花的笑意,可祁应知道,这笑意里没有善意,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对他放下戒备。 “我记得你的手下有好几个。”慕青容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怎么,那些夜晚行动的暗卫都是以后用来对付我的?” 她的挑衅里带了点不屑,“你这个侍女跟你的关系不一般啊。” 意味深长。 祁应朝她靠近了几步,在她转身的时候两个人仅有一指之距。 慕青容的眼睛正好对着他露出一截的脖子,呼吸暖暖地喷了上去,给他一种麻麻的感觉。 “公主殿下好像忘了我的身份。”祁应似笑非笑,调戏慕青容这样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反应的女子着实有些意思,因为永远猜不到下一刻她会欲拒还迎还是给他一刀。 慕青容伸手扯在了他的衣领上,声音软软糯糯,双眼秋水迷蒙,然而吐出来的话却那么违和,“你最好叫你的手下好好办事,否则……” “慕老三去了宫里。”祁应回答,“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慕青容松开手转身背对祁应,“一步一步来吧,要不要我让人在里面接应你的那个侍女?” “不用。”祁应自信满满,“书晗做事大可放心。” 转过身的慕青容脸上出现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她倒不是不放心祁应的手下,相比之下她更担心长时间中毒会不会对周笑萱的身体产生影响。 “跟我走一趟。”慕青容丢下一句话大步走出暮雪阁直径走向府门,祁应立刻跟上。 门口栓了两匹马,慕青容翻身上马和祁应并肩而行。 她在宫外向来那么猖狂,这才是昌荣公主在百姓眼里的样子,飞扬跋扈,嚣张横行,这般传言传入慕连世的耳里才不会受到太多的猜忌。 两匹马并驾齐驱直到到了三宝斋下,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这不正是这些天传得纷纷扬扬的那个祁应? 祁应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慕青容要他赔做戏,那就演呗。 临近傍晚正是三宝斋生意最好的时候,来昙京做生意的外地人或是昙京本地人,还有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但凡有些空闲都爱来这三宝斋。不仅是这里名扬千里的大厨手艺和歌舞说书齐全的闲余,更重要的是,这三宝斋既然能建成昙京第一的高楼,定然是有皇家支持的。 而这个真正的主人,是慕新霁。 但即便众人知道,非特殊情况也不会避着,吃个饭只要不吃出杀头的事,谁管这是谁的地。 三宝斋的伙计那可都是见惯了高官达贵的,一看见慕青容便知道昌荣公主来了,立刻给领到了楼上靠窗的位置。 伙计临走前多看了祁应几眼,他的手好好地搭在慕青容的肩上,这模样像极了一对坠入爱河的男女,只可惜昙京人都知道昌荣公主的驸马爷那可是当今宰相的独子安世晟。 老宰相常常一个人扼腕叹息,无奈慕青容从不给他面子。 自从昙京传出祁应的消息以后,众人似乎开始注意起那个被带了一顶又一顶绿帽子的驸马,可是他却销声匿迹了般再未出现,昌荣府上的消息说他重病卧床,请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只说是不宜见光,然后就没了别的消息。 两个人随便点了点酒菜,就当做是家常便饭,盯着他们的人立刻将慕青容和祁应去了三宝斋的事告诉了慕新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慕新霁便出现在了三宝斋。 起初慕青容只是淡淡地望着窗外,看到慕新霁的轿子一停下,她当即拿了酒壶朝窗外一洒,“来人!” 三宝斋哪怕有慕新霁撑腰,也不敢怠慢了慕青容。 “这什么酒?你们就是拿这种酒来应付本公主的吗?”慕青容拿着酒盏朝地上随手一丢,酒盏在地上滚了两圈,可把伙计吓了一跳。 倒是祁应镇定地起身捡起酒盏交到伙计的手里,轻轻拍了两下肩表示同情,继而坐了回去朝窗外一望,刚才慕青容随手洒下的酒正好浇了从轿子里出来的慕新霁一脑袋。 他能从慕新霁抬头的眼神里看到怒火,谁特么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倒酒,浪费美酒跟浪费粮食一样是不道德的! 就在伙计匆匆跑下楼换酒的时候,慕新霁正好走了上来。 “四楼靠窗边是谁?”慕新霁皱着眉问道。 伙计一看,不得了了,大老板来了! 这回哪里还管的上要跟慕青容换酒的事,立刻一脸奴样的开始讨好,“五殿下,楼上那坐着的是昌荣公主。” 若是别人,慕新霁保不准立刻冲上去将人揪下来暴打一顿抄家暗杀,但是是慕青容…… 慕新霁冷下了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一挥手他身后的侍卫便在楼梯上排起了队。继而他悠悠地踱步上去,顶着一身的酒味。 三宝斋的包厢除了门还有一层薄薄的纱布当做门帘,若是没有什么隐蔽的事,客人门大多拉下门帘顺便还能看看楼上的表演,所以慕新霁上去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相谈甚欢”的慕青容和祁应。 祁应的名声太大以至于上至官员下至平民无人不晓。 慕新霁私以为慕青容将祁应曝光于众人眼下真是一件愚蠢的事,但也正是这般愚蠢才让他相信慕青容是个狂妄的玩不了阴险的人。若换做他,越是信赖的幕僚越是需要隐藏,否则他将成为众矢之的,下一刻就会尸骨无存。 可慕青容偏偏不,她就是要让别人知道她身边有个叫祁应的人,这样才能让她的几个皇兄将目光从她的身上转移。 祁应一手执着筷子含情脉脉地给慕青容夹了点菜,直到慕新霁站在了门口,两人都似乎没有察觉。 “哟,青容你可真雅兴,居然带着一个小白脸在这里喝酒谈情。”慕新霁笑里藏刀不怀好意,“要不要皇兄我给你叫个唱小曲儿的,否则怎抵得上这郎情妾意?” 慕青容故作讶异地转过头将慕新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方才开口吃惊道:“皇兄您这是刚沐浴完来没来得及把自个儿晾干听闻皇妹我在这里所以马不停蹄地给我找人唱小曲儿来了?” 第14章 机会 祁应掩嘴一笑,根本不顾及火冒三丈的慕新霁好像没听见一般,倒是慕青容站了起来转了个圈就坐到了祁应的腿上,“比较挤,五皇兄不如将就将就。” 祁应的手一揽,慕青容就好好地被他揽在了怀里。 她可从来不管面前是谁,想演戏,总要把戏演得真切些。 慕青容从来不和慕新霁私下打交道,即便有,那也是针锋相对,可今天的话却分明是想和慕新霁唠唠。 慕新霁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中诧异,可看慕青容任由祁应喂着她吃东西丝毫不在意旁边还有闲杂人等的模样,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留了多少底。 他一挥手,一大排的侍卫退到了门外,顺便带上了门。 慕新霁坐在慕青容和祁应的对面,目光掠过慕青容直盯着祁应。如果祁应真是传言中的人,他并不相信祁应会甘心做慕青容的裙下之臣,除非他有其他的目的。至于慕青容,哪怕慕新霁对她有再多的不屑,一个从小吃了许多苦头的人也不会轻易的相信一个人。 “三宝斋的酒还不错。”慕新霁给自己满上一杯,向上举了举,便看见祁应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慕新霁心下暗爽,看来祁应不会在慕青容身边待太久。若是能安抚到自己的阵营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慕青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菜。 “酒也就马马虎虎,哪里有千燕山的毒药好喝。”慕青容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却吓得慕新霁刚喝进一般便猛咳了一声。 “慕青容!是你下的毒栽赃给我!” 慕青容嫌弃地抬了抬眼皮,正眼连看都没看他,“五皇兄真是太高看我了,我下毒有什么好处?周笑萱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你以为把她毒死了对我有好处?” 慕新霁单手摸了摸鼻梁,慕青容说得没错。 她在慕连世身边安放了这么一个能讨父皇开心的女人,才使她这几年在昙京怎么作威作福都安然无恙。若是周笑萱出了事,她慕青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会一降再降。枕边风是这个世上最好用的东西。 “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慕新霁冷笑道,“无论是谁想诬陷我,我清者自清,父皇也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是么?”慕青容动了动筷子手肘搁在桌子上,“真这么想你就不会连皇宫都不敢去,父皇的疑心有多重你最清楚,现在谁的地位岌岌可危?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慕新霁突然觉得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这个妹妹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慕青容放下筷子抬起头用近乎温柔的笑容对面着慕新霁,“有人想要一箭双雕,五皇兄你可想清楚了,我和你的情况没什么差别。周笑萱要是死了,你和我,都没有好处。” 一旦周笑萱出事,慕连世肯定不会放过下毒之人,就算慕新霁是被冤枉的又如何,只要祁应做的够干净他们找不到确切证据,那就像一根刺卡在了慕连世的喉咙。何况慕连世始终觉得这并不是为了针对周笑萱,而是周笑萱替他挡去了一劫。 慕新霁不傻,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透,他这二十多载当真是白混了。 看慕青容的样子,他觉得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找自己是因为时间太久周笑萱危在旦夕,被人砍掉了左膀右臂的慕青容一定不甘心,所以要趁此机会找到同盟干掉对方。 可他心中一直在犹豫,毕竟他和慕青容以前的关系实在太僵,有时候他觉得,慕青容这种人真该被捏死在襁褓里。 “和我合作,你有什么好处?”半响,慕新霁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慕青容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我要是诚心诚意和你合作,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不过对于我来说,你们谁会登九五之顶都和我没关系,我的差别只在我是公主,还是个长公主。” 她半靠在祁应身上双手游移在他的胸膛戏弄,扬起脸正好和祁应相视。 这样风流不羁的慕青容,才比较像昙京传言中的慕青容,怎么都和一个色字离不开。祁应也极度配合慕青容,那一只手掌在她的腰上摩挲,一点都不负她的淫|乱之名。 “其实,你心里怎么会一点头绪都没有呢?谁会对你下手,你早就去查探了吧?”慕青容看着祁应,话却是对慕新霁讲得,“老大常年在大成和东宁两国边境作战,是战功最多的皇子,可惜父皇似乎没有要调他回京的意思。老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副天地将倾与我何干的样子,老二和老三平日里倒是统一战线,可惜同床异梦,否则老三怎么会这几日天天往宫里跑却不跟着老二。你还不错,有皇后撑着腰,还有金沁和笑萱平分秋色,若不是这回被陷害的是你,恐怕你巴不得笑萱早点死。” 慕青容一语道破根本没给慕新霁留余地,慕新霁一直都低着头晃着酒杯听着,期间手顿了顿晃出了点酒却好似没察觉一般。 慕青容说了这么多,慕新霁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你觉得是老三?” “那也未必。”慕青容摊了摊手,“谁都有可能,但这不重要,因为谁都是你的对手,而不是我的。” 确切来说,慕新霁目前的境况可比慕青容困难的多。如果周笑萱死了,慕青容不过是多花点时间继续培养自己的势力,而慕新霁想要打消慕连世的疑心就没那么简单了。他的疑心有多重,慕新霁非常清楚。 “还不是白说。”慕新霁蔑视一笑,他就不该指望慕青容手里有多少证据,可她说得也没错,无论是谁,总有一天慕新霁不会放过他们。但是他要这个根本没有自己羽翼的女人做什么?这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如果他能继位,慕青容还能坐着长公主的位置享受荣华富贵? “其实很简单。”慕青容勾了勾唇角,哪怕她心里有再多不屑,“你何必管是谁想陷害于你,既然要除掉,早晚都是死,除非你想留下谁一条命。你觉着谁比较容易除掉,现在出手还可以假借千燕山事故的由头,到风波过了你才想下手,岂不是还要继续制造由头?” “慕青容!”慕新霁一拍桌子,桌上的盘子都微微一震,“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话我若是像父皇禀报,你就是九条命的猫妖也得死!” “知道啊。”慕青容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你什么时候想让我活过?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慕新霁浑身一震,慕青容既然看得这么透彻,何苦来他这里热脸贴冷屁股。 “五皇子不必动怒。”一直保持沉默的祁应突然开口,然后他的语气却和慕青容相差无几,慕新霁意外地发现这两人的动作极其合拍和默契,“良禽择木而栖,对于公主来说谁都没准备放过她,所以她只需要挑最保障的一方。而对于你来说,你的敌人不是公主殿下,所以你为何不把活力集中对向你的对手,比如,陷害你的人?” “祁先生有何指教?”祁应一开口,慕新霁便给了几分面子。 慕青容丝毫不在意,低下头只顾自己。 “你现在缺的,只不过是一次名正言顺进宫捉贼的理由罢了。”祁应莞尔一笑,笑里百媚丛生。 慕青容默默地举起手顺了顺他的唇角,竟可能让他……笑得难看一点。 慕新霁一怔,继而看向祁应透彻的目光,突然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可他现在缺的不只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和祁应单独相处的机会。 慕青容托着腮看着窗外,没有看到祁应会意的微笑之后给慕新霁比了一个手势,慕新霁心领神会,只吐出一个字,“好。” 慕青容从祁应腿上下来,娉娉袅袅地走到慕新霁前面,她自然知道慕新霁更看重祁应,否则不会尊他一声祁先生,她自然也知道慕新霁现在打得注意。 “青衣向来和五皇兄玩得最好了。”说罢她嫣然一笑,“这里可不乏老三家的人,你若在我这里待了这么久,一会儿出去还不得听到些风言风语?” 祁应一抬手将桌子掀了个翻,“哗啦啦”一声整张桌子在地上大卸八块,盘子碟子碎成渣子,门口一听里面有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他们看见的是里面一片狼藉,慕新霁的剑架在祁应的脖子上,祁应的身子护着的是慕青容,似乎刚刚打了一架,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不过看样子慕新霁占了上风,祁应要护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慕青容,自然不那么得心应手。 这般模样也不需要护驾了,真要护驾护得是公主的驾,慕青容出去鲜少带护卫,今日连平素寸步不离的七颜都没跟着,这群人若是还上来帮忙也着实过意不去。 慕新霁一剑回鞘,对着祁应冷哼了一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一招手愤愤下楼,众人一看,哎哟,昌荣公主在五皇子手上吃了亏,外地来的客人觉得这个皇子真是丧心病狂居然对绝色倾城的女子这么凶残,听信了慕青容骄横的人却觉得慕新霁干得漂亮! 慕青容悠悠地理了理衣服和发髻,挽上祁应若无其事地走出三宝斋。 两人刚一踏出三宝斋的大门,后面一阵轻微的风声,祁应低下头在慕青容耳边低声道:“慕老五的戒备可一点都不比你低啊。” “当然,”慕青容轻启朱唇对上祁应弯下来刚好能让她够着的耳廓,“所以,跟着他未必会比跟着我好。” 第15章 交易 入夜。 暮雪阁那边没有一丝动静,慕青容独身一人披了件衣裳出了寝宫到处转转,刚出寝宫门,便看见有个白色的影子飘过。 “姜柏深!”慕青容一眼便认出那是谁,本在前行的姜柏深突然停了下来。 “你去哪里?”慕青容走到他身边,看他一副装备齐全像要出去的样子。 姜柏深朝暮雪阁的方向张望了一眼,欲言又止。这一举动让慕青容立刻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祁应还是出去了。 她不想拦着祁应,她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让他去的。”慕青容对着姜柏深说道,“你大可不必一直盯着他,我觉得以他的本事若不想被我们察觉,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因为千燕山一事,慕青容深深觉得如果祁应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千燕山下毒,还可以在慕连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那么她和姜柏深对他的提防都是多余的。 昌荣公主府若是和皇宫比起来,那可真是天差地别,祁应就这么没事人似的让书晗进去说明他的手段真不是一两二钱这么简单。 “你让他去的?”姜柏深显然不相信,“青容,你觉得,你有可能骗过我?” 慕青容低着头看着地面,天色很黑,地上除了深浅不一的黑色斑驳树影别无他物,但是黑色让她觉得安静。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和一颗黑色的心。 “我说了你不用管,你就最好不要管。”慕青容冷声坚决,“否则你就给我滚回北严!” 她掷地有声,一句话说完也不管姜柏深什么反应转身就走,她太了解姜柏深,哪怕姜柏深俨然一副长辈的样子,可永远都不会做真正让她不开心的事。 转身的时候风从侧面吹到脸上,吹卷额前的发丝,慕青容突然感觉手臂一重,人已经被姜柏深拉了过去。 “干什么?放开!”慕青容蹙眉厉声呵斥。 然而姜柏深一动未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复杂的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情感像万花筒一般的一幕幕流转,这里面有常珮蓉的一颦一笑,还有那个曾经蹒跚学步的她。 他一直拿着这一段过往将自己埋藏,让慕青容时而会有一点心软。 但是今晚她很烦躁,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发泄却无人让她发泄,姜柏深却偏偏撞了上来。 僵持不过一刻钟,姜柏深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慕青容早已没了耐心,愤然甩手姜柏深的人一晃,他才发现自己失态太久。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她有你这般烈的性子和狠辣的心,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姜柏深苦笑,他突然想起常珮蓉,慕青容和她母妃长得太像,性格却截然不同。 轮到慕青容冷笑的时候,她只是轻蔑的哼了一声,“她就不该多活这几年,不该把我生下来。” “青容。”姜柏深看着慕青容愤然离去,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怨念。 他看了看府门,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追上祁应。 离开公主府的祁应观察了四周,发现姜柏深没人追上来,淡淡地笑了笑。 看来慕青容还是很相信他,或者说她现在有些放任他,能让姜柏深停止脚步的除了慕青容绝不会有第二个。 晚上的三宝斋依旧热闹非凡,祁应在楼底转了一圈拉上大氅在墙角站了片刻,便有人上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对方没有讲话,低头疾步走了一段路,祁应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保持了点距离,直到那人将他带到了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 一座普通的宅院,看起来像是个小户人家的住处,屋子里点着灯,祁应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子里,慕新霁喝着茶正在等祁应,看见祁应到来,顿时堆上了满脸的微笑站了起来。 “五皇子不必那么客气。”祁应从容不迫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半靠着端起茶盏浅酌一口。 慕新霁看着祁应这样大胆,不禁好笑:“祁先生不怕我在茶里下了毒?” “杀我不必下毒。”祁应吹着茶盏上的烟气慢条斯理,“你满屋子的杀手可都比这茶要好用的多。” 慕新霁尴尬地笑了笑,他不防祁应一进来就发现了设得埋伏。 交易需要诚意,祁应一来就给他看到了诚意。 没有什么人能够一眼就看出茶水有没有毒,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喝,只是为了让慕新霁看到自己的诚意。 慕新霁有些过意不去,挥手示意暗中埋伏的人都退了下去。 “祁先生能来我很高兴。”慕新霁如是说,“我一直很好奇祁先生这样的人为何会折服于慕青容,我觉得祁先生是时候为自己谋求点福利了。” 祁应淡淡一笑,手中的茶盏一晃,水里倒影着他含笑的眼眸,“比如?” 比如替慕新霁办事,“比如”这两个字问得太露骨,祁应早就知道慕新霁的意思。 这就好像是祁应在向慕新霁索取条件,如果没有更好的待遇,他觉得自己没有归降慕新霁的必要。 慕新霁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能作为诱惑条件的东西只有四样:名、钱、权、女人。 祁应不缺名声,就冲着他家喻户晓的名号,慕新霁也给不了他更多的名,至于钱,慕新霁打量了一番祁应的衣着和身上的配饰,价值不菲,显然他也不缺。 权力和女人,大概是男人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慕青容给不了的是权力,那么能让祁应臣服她的条件便是美色。 慕新霁不得不承认慕青容的美貌,可再美都有老去的一天,美女却永远都不会少。 “祁先生不肯离开慕青容的原因难道是女人?”慕新霁的脸色沉下了一半,“若是这样,我可觉得我看走了眼。” 祁应似笑非笑地吹了一口茶上的热气,“难道五皇子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他的话音带着讽刺,却没有承认到底是什么原因。 慕新霁这回整个脸色都拉了下来,祁应这是赤|裸裸的在嘲讽他。 美色,几个男人把持得住? 但他很快沉住了气,“祁先生若是喜欢美色,昙京有美女千万,只要你看上的,我都可以替你搜罗过来,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慕青容丢到了大好的未来,你说呢?” “有道理。”祁应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交叉看着慕新霁,“但是首先,我要确定我的选择会不会错。” “怎么说?”慕新霁皱了皱眉显然很不开心。 “有一点昌荣公主说得没错。”祁应起身在房间内踱步,“如果我想助你,那么势必要替你拿下这大成的江山。慕氏五个皇子,每个都是你的对手。我向来认为成大事者必定心狠手辣,无论是谁,只要阻碍在你的道路上必除之而后快,我不知道五皇子有没有这个心?” 慕新霁看着祁应身上突然张扬的凌冽的杀气,顿时一惊。惊讶之后的他突然很庆幸,若果老二老三先遇上了祁应,那么这番话的听众就不是他慕新霁。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慕新霁也是那根刺,必除无疑。 “当然。”慕新霁站起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那么,这个机会,你还会放弃吗?”祁应轻笑了一声,笑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今晚三皇子在宫里,萱妃娘娘撑不了多久,皇上龙颜大怒,听闻五皇子和荣安公主有特殊的交流方式,我觉得你大可以进宫一趟做点什么。” 慕新霁看了祁应,突然有一个恐怖的想法。 如果周笑萱中毒是拜祁应所赐…… 他混进了千燕山,用了不知何种方法让周笑萱中毒嫁祸自己,然后借慕青容来靠近自己利用自己的现在的尴尬和老三的急功近利建立最好的决杀时机,又借自己的手去杀了老三或者是其他人,这样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了一个。 太可怕,光是混进千燕山就很困难,他突然希望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真是这样的人,哪怕留在身边都是个祸害。 死,必须要死! 但无论他什么时候死,慕新霁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干掉自己兄弟的机会,祁应说的没错,心要狠手要快,若是他今天出了这道门找了别的皇子这么说一遍,借了别人的手干掉了老三或者让老三干掉了别人,这个罪名依旧可以转移到自己的头上。 “祁先生有何高见?”慕新霁这会儿不敢多想,他总觉得这个人若是自己不能掌握,那将是一个大麻烦。 “有。”祁应回答得很干脆,“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谈一个条件。” 慕新霁哪里还敢拒绝。 “昌荣公主府是一个好去处,我暂时还不想离开。”祁应朝着慕新霁露出笑意,笑里眼神缱绻,眸子里倒映的都是慕青容的身影。 慕新霁也便随着他笑了笑,确实,昌荣公主府才是一个能够隐藏身份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至少对于祁应来说。 第16章 是她 祁应和慕新霁的面谈还算顺利,虽然慕新霁始终放心不下,但他现在并不想动祁应。敢于这样站出来的人若说他身后没有底牌,那是不可能的。 时至三更,祁应出来以后若无其事地回了昌荣公主府。他原以为他可能会在门口遇见姜柏深,但是没有,一路进去除了巡夜的侍卫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暮雪阁里一片黑暗,书晗被他差了出去,雾气迷蒙笼罩着整片天空,抬头连星辰都望不见几颗,祁应向远方眺望,然后低头走进阁楼里。 踏入小楼的第一步,他便慢下了动作侧耳细听,继而抿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推开房门。 他没有去点烛火,反倒是悠悠地走到榻边坐了下来,床上有人,他刚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铃兰花的香味,是慕青容。 慕青容转了个身单手撑着头,一条腿已经勾上了祁应的腰。 “怎么,看起来谈得很顺利?”她的言语中带了点讥诮,好似早已窥破那点不足以拿出来咀嚼的事情,“老五许诺了你什么?” 祁应坐在榻边一只手不太老实地握住了慕青容的小腿,手顺势向上,慕青容的另一条腿抵住了他的手掌向床头一带,祁应已经趴在了她的身上。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猜。”祁应将她的腿从自己腰上拿下,脸贴得很近,即便是轻到微不足道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入耳,“猜猜我的身价是多少。” 即使看不见,她都能想到祁应脸上的得意和张扬。 “半壁江山还是三千佳丽?”慕青容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分明暧昧的姿势却谁也没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那是黑暗中的刀子,贴得越近就越危险。 无论是祁应还是慕青容,他们都防着对方,尤其是祁应,他一点都不怀疑若是慕青容现在会不会从他的背后插入一把刀子,那才是她的风格。 “半壁江山?”祁应似乎仍有吃豆腐的闲心,手沿着背脊一路下滑,他清楚地感受到慕青容身体的微颤,“凭慕老五的本事若是能拿下半壁江山那也肯定是一片废墟,他只有做孤家寡人的份。”他的手定格在慕青容的腰上,“至于三千佳丽,怎抵得上你一个?” “是么?”慕青容在他的身边轻声道,“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讲的话很动人?” “你是第一个。”祁应似笑非笑,“一般人得到的只有我的威胁,他们往往觉得我讲的话很要命,比如慕老五。” “看来你今晚是在为我吸引火力,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慕青容佯装从容,腰被他箍得死死的,她突然很没安全感。 “怎么感谢我?”祁应挑逗道,“所以你今晚在这里等我是要以身相许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脖颈一疼,不是金属入体的冰凉,而是带着粘腻的唇齿的湿濡,慕青容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她咬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嘴边有一股腥咸的味道,瞬间松开口用手擦了擦嘴角推开祁应坐了起来,“这就是感谢。” 祁应摸了摸脖子,慕青容的礼物从来都是见血的,他觉得这辈子他出现在慕青容的面前总是逃不过血光之灾的。 慕青容站起来松了一口气,冷下声道:“你最好保持你的立场,否则我想除了我,应该还有许多人想杀你。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想要在昙京毫发无伤倒不如做事低调着点。另外,今晚我拿到宫里的消息,太医说如果没有解药,笑萱熬不了三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你拿命相赔!” 祁应完全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不是还有三天么?急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慕青容便梳妆打扮准备进宫,哪怕她知道祁应做了准备,可出了状况的是周笑萱,所以她一点都放不下心来。 这不仅是她在慕连世身边最重要的人,也是她这十八年来身边出现的为数不多的重要人物之一,她保证,若是周笑萱真有三长两短,哪怕祁应能赤手空拳打下替她打下大成的江山她都要把他碎尸万段。 等到慕青容到了皇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行动有多慢,从慕老二到慕老五,不知吹了什么风今个都在这里。 这可是除了重要节日外极少见的几个在京的皇子公主齐聚的现象,若是这都不算大事,那么皇宫近几年发生的都不算是大事。 “哟,昌荣公主来了。”慕新霁一改往常对慕青容视而不见的模样,虽然语中嘲讽却比从前的敌意淡了几分。 在场的都是看惯了争锋相对尔虞我诈,一听这口气顿时觉得气氛微妙。 “怎么,都是来看望萱妃的?”慕青容站在披香宫外,这里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萱妃好歹和我是故交,我来看看没什么不妥吧?” 说得好像她以前从不来披香宫似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连老五都没说什么,有些事还是不做出头鸟为妙。 “往日怎不知三皇兄竟和萱妃有一番交情?”今日慕青容心情大好,虽着急周笑萱,可这些人哪里会将自己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慕老三一听顿时大感不妙,慕老二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谁都知道萱妃跟你慕青容的关系好,怎么,今天想拖老三下水?”慕新霁冷哼一声抱臂而立,这披香宫除了慕青容,几个皇子从不踏入。 “就是。”慕老三很是不爽地瞪了一眼慕青容,“你还不如想想没了萱妃你自己的处境吧。” 慕青容低头看着地面,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怎么听说这几天三皇兄你一直在到处搜罗药材,这天下名贵的药材宫里还少么?若不是有什么私下的交情,我可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表现得那么尽心。奥,我知道了,难道是想趁机替父皇解忧好让父皇重视你?” 慕老三脸色一沉,他倒是真跟周笑萱没什么交情,不过最后一句说得没错,这年头这些个皇子做事谁不是为了在慕连世面前刷一把存在感? 只是这道理大家都懂,根本无需慕青容说出来,慕老二很是不满慕老三这几日的举动,被慕青容这么一说皱眉古怪地看了慕老二一眼,便自顾自站着没什么好脸色。 慕老四一直站在最角落没怎么说话,视线却一直集中在慕青容的身上。 不讲话的那个,才是将事情看得最透的那个。 慕新霁拍了拍老三的肩膀一脸嘲讽,“我说怎么这几日昙京大大小小的医馆都缺药材,原来是被三皇兄你给搜走了。不过这献宝也得是宝,我府上有株前几年宣州太守敬奉的血灵芝,三皇兄你看要不要拿来给太医院的看看?” 慕老三憋得一脸通红,他本就没什么谋略,从来只是跟着慕老二混,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本想好好表现,不料弄巧成拙。 慕老二和慕老三看起来是一条船上的,事实上慕老二也多有看不惯他的时候。之所以能成群结伴也不过是因为每个皇子身后都有自己的一股势力,如果慕老三不行了,慕老二就是他身后势力最好的选择。 不过此刻他是真的很厌恶慕老三。 这几日慕老三频繁出现在宫里,几人不说,其实没人的情报会比慕青容少。 “我看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慕新霁瞅着披香宫里忙成一团可他们几个却站在门口无所事事,慕连世在里边,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敢进去。 “畔亭坐坐吧,要真在这里晒上个一日半载明个就见不了人了。”慕氏这一家子长得不错,对自己的样貌也都注重的很。 一行人去了离披香宫最近的畔亭,留了几个侍从在披香宫门口随时打探消息。 慕老四走在最后,听过慕青容的时候垂目和她的眼光撞在了一起,慕青容看到他眼里的不可思议,遂低头自顾自往前走。 她从不和这帮人走在一起,但是今天却不一样。 慕新霁的火药味明显降了很多,慕老二和慕老四要是看不出什么情况也当真枉做了一世皇子。 湖水在阳光下潋滟生辉,水面下偶有鱼儿打破这少有的寂静荡出几抹光晕,畔亭里边凉快的很,只是这些人的心思都不在赏湖游玩上。 谁叫周笑萱是慕连世现在最宠爱的妃子,倘若只是个冷宫嫔妃,就算烂死在宫里也指不准无人问津。更重要的是,周笑萱在狩猎中出事,谁都想洗清自己的嫌疑。 为什么慕连世没拿慕新霁开刀?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如果有人想杀他会蠢到直接暴露自己,这是嫁祸无疑,但并不证明慕新霁是清白的。 “来玩个游戏如何?”慕新霁靠着亭子朱红的珠子漫不经心。 “什么游戏?”慕老二问道。 “让我们来猜猜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慕新霁意味深长地看着亭子里的几个人,似乎早就找到了凶手。 “这怎么玩?”慕老三开口问道,“难道不是老五你下的手吗?那头鹿可只有你碰到过。” “你觉得是我?”慕新霁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慕老三,“如果是我,那么抓住那头鹿的人就一定不是我,我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那你说是谁?”慕老三想想觉得没错,若是自己,也不可能这么高调的出来让人怀疑。 “是……”慕新霁的手随处一指,突然扬了扬唇角,“是她!” 第17章 含月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慕新霁的手移到了慕青容的身上,慕青容却只是扬了扬嘴角卷着自己的额前的长发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 “你……是你!”慕老三激动了起来,“我要去告诉父皇!” 正在他准备大步离开的时候慕新霁却挡住了他,“三皇兄听岔了,我是说,游戏。”游戏这两个字慕新霁咬得很重,彷佛就怕别人没听清楚一般。 慕老三茫然不知所措转头去看慕老二,慕老二冷着脸示意他坐下。 慕新霁一步一步晃到慕青容的身边坐了下来,“如果是你下的手呢,一切就很好解释了。萱妃是你敬献给父皇的人,谁都不会怀疑你对自己人下手。这样一来你首先将自己的嫌疑洗去了,继而所有人的怀疑在我的头上,我就一定会极力去洗白自己。” “目的呢?”慕青容冷笑了一声余光瞟过慕老四,他坐在一旁看着水里的鱼儿,似乎没有在听,但事实上却听得很仔细。 “目的?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似乎有理,慕老二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完全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一直没有动作的慕老四突然反驳慕新霁的话,“青容做不到。” 慕青容刹那间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慕老四,但凡她遇见难处从来只有孤军奋战,何时会有人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抵挡那些流言蜚语?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涩涩的,原来她还是那个会动容的人。 冷漠不是因为她想,而是这些年来没有人让她感动。 可慕青容片刻又自嘲地笑了笑,她真是想太多,老四有什么理由来帮她?交易?地下交易?为了什么? “鹿是你先捉到的,至始至终青容都和我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对鹿下手。”慕老四瞟了一眼慕青容回答,“活物是随机的,没有提前准备的可能。” 慕青容垂下眼眸看着亭子外的寂静湖面,决然否定,“这不是理由,如果想下手每个人都能想出无数种办法。我不是没有那个机会,而是没有那个动机。” 几个皇子为了争权夺位,而慕青容能做什么? 老二和老三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对。”慕新霁站了起来,“她没动机,死了谁都对她没好处,所以也有可能是你!”慕新霁站在了老四的面前。 越是想要独善其身的人,往往身后会有更大的举动。 慕青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再去理会慕新霁所谓的游戏。 其实他心里没底,就像荡在水面的浮萍找不到落脚之处,水若是一晃下一刻他就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所以他紧张。 但更多的紧张是祁应带给他的,但凡昙京还有一个能人异士却又没有落主,他就会心慌。 千燕山的事,若是真想在里面动些手脚,谁手下都有几个得力助手,慕新霁也是随口一说,倒不想真的把人抓出来,毕竟祁应说得对,无论凶手是谁,反正这些个人都是他路上的绊脚石,一个都活不了。 慕老四无辜地看着慕新霁,他甚至不想辩解。 老四向来低调,他若是真想做点什么,就完全没有必要事事都袖手旁观,说来嫌疑最大的也不过就是老二和老三。至于老大,离着昙京十万八千里,就算手够长也怕当中被人截断。 慕新霁坐到了老二和老三的身边,眯着眼盯着他们看了很久。 老三被盯得有些毛,老二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也就是慕新霁的后台硬敢这么嚣张,换了是别人,分分钟作死的节奏。 “你不觉得漏了一个人么?”慕青容瞧着畔亭远处的回行长廊悠悠道,“这不是还有一个荣安公主么。” 慕新霁一转头,看见慕青衣正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走过来,还没有走到便看见慕新霁回了头,喊了一声“皇兄”就跑了过来。 慕青容站了起来理了理裙子淡淡道:“太阳都下山了,一直坐着也闷得很,我还是去到处逛逛看消息吧,四皇兄,一起么?” 她都主动邀请了慕老四,慕老四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说昌荣公主嫉妒荣安公主也好,说两人不和也好,反正慕青容一点也不在乎,身姿摇曳地晃荡出畔亭连看都没看慕青衣一眼。 慕青衣看着慕青容和慕老四走出畔亭,爬到了石凳上从果盘里摘了葡萄,“父皇已经离开披香宫了,太医们说是萱妃娘娘只剩了一口气怕是撑不住了。” 畔亭里的三个男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立刻走了出去。 他们倒真不在乎周笑萱是生是死,他们在乎的只有这个时候是安慰慕连世的好时候。 如果周笑萱死了,下一个,就不知道是谁受宠了。 慕青衣擦了才手目送他们离开,嘴里却轻声呢喃着:“怎么还不动手?” 慕青容和老四走到了御花园,他们现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到处闲逛,两人也没什么能聊的,一路上寂静的很。 倒是慕老四先打破了这寂静:“青容,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慕青容走在前头没有停下脚步,她总觉得老四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哪怕他一直想要明哲保身。 有的时候自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旁人不给你机会,慕老四心中最清楚不过,这几个兄弟谁心狠谁心软,到头来也抵不住一刀子的事情。 “千燕山那天,你是不是安排了人在千燕山?” 他看不见前头慕青容的表情,只是听见她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是我下的手?” “不。”慕老四回答,“我只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昙京?” 离开昙京?慕青容不知道慕老四在说什么,但他突然低下去的嗓音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果然,慕老四才是那个看的最透的人。他若真无心权位一切好说,他若有呢? 慕青容转过身郑重地看着慕老四,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也许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绝不会成为队友。 “你觉得,无论是谁上位,我还有活着的可能吗?”她压低了声音,周围没有人,在皇宫里说这话,她觉得自己的胆子真是渐长。 “有。”慕老四吐出一个字,很坚定。 “谁?”慕青容笑问,“你?老大?还是……” “你心里最清楚。”慕老四没有明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给自己留点余地。” “余地?”慕青容摊了摊手,许是那天在千燕山他闻到了药味,又许是他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反正她现在唯一相信的是,如果慕老四打算出手,就算老二老三老五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是对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老四低下头抿了抿嘴,“你知道。”他继续在园子里漫步,这回他走在了前面,慕青容却一步抬一次头看着他的背影沉思。 慕老四平日里从不多讲话,为何今天对她讲了那么多不该讲的? “对了。”他突然转过身,“祁应,我查了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然而这一句话带给慕青容的冲击远比前面的任何警告都要大。慕老四为什么要去查祁应! “查不到。”他耸耸肩转过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不是大成的人。”慕青容坦然陈述。 如果她和姜柏深,现在加上一个慕严彧都查不到一个人的话,他的身份就一定不在大成。 那边慕老五并没有一个人前行,而是破天荒的和老二老三一起走向敬德殿。 还未到敬德殿,就看见一个丫鬟低着头匆匆从他们面前走过。 皇宫里的丫鬟向来走路都是有模有样的,从未见过这般仓促的女子,她的头埋得很低,像是刻意不让人看见似的。 “站住。”慕老三叫停了她,“哪里的?” 那丫鬟停了下来,垂着脑袋不看三人,“奴婢是太医院的,方才项太医让奴婢来敬德殿传话说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可是皇上他不在敬德殿,所以奴婢正准备去回禀。” 刚才慕青衣还说皇帝回了敬德殿,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竟不在了! 三个人的行走的速度并不慢,哪怕畔亭离敬德殿远了点,可这一路上也没有撞见慕连世,他去了哪里? 慕老三越是靠近那个丫鬟,那丫鬟的头就垂得越低,慕老三还没有动手,慕新霁已经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往上一抬! 一张清秀的面孔,标志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一双秋水盈盈的眼无辜地望着慕新霁。太美,美得不像一个丫鬟! “叫什么名字?” “奴婢含月,项太医手下的医女。”那丫鬟回答了一句,镇定地看着慕新霁。 “这样?”慕新霁笑着松开了手,“你去吧。” 含月福了福身子疾步消失在这三人的面前。 等到三人走了几步,慕老三突然拍了一下手掌惊道:“糟糕!要出事!” 慕老二和慕新霁相互看了一眼,还没说话,急性子的慕老三已经冲出去追赶那个自称含月的人。 然而他追出去的时候,慕老二和慕新霁却出奇地站着没动。 此刻他们心中暗笑的是慕老三这个蠢货! 他以为就刚才那丫鬟镇定如斯的样子,他慕老二和慕新霁会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一般丫鬟若是同时看见了他们三个早已吓得哆嗦,能像含月那么淡定的绝非普通的医女! “怎么,你不追?”慕新霁瞧了一眼慕老二,这个看似跟慕老三关系最密切的皇兄。 慕老二抱臂看着慕老三的身影,若是他出了意外,那么他身后所支撑的势力…… “老三好美色,刚才那个小医女长得不错。”慕老二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一句,“我去敬德殿看看,青衣不会撒谎。” 慕新霁冷笑着看慕老二若无其事的走向敬德殿,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连装都不想装,也是,若是他身边有这么个猪队友,也巴不得他早点死吧? 慕新霁踌躇了一会,觉得自己大抵还需要慢慢走去披香宫的。 刚才那个小医女……长得确实不错,若是慕青容在的话,大抵会吃上一惊,那不正是书晗么! 第18章 陷害 慕新霁走得足够慢,顺道去别的地方晃了两圈,走到披香宫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经变了样。 一批禁军守在了披香宫的门口,里面好像出了大事! “怎么回事?”慕新霁问门口的侍卫,此时慕青容和慕严彧也刚好到了门口。 三个人两两对望了一眼没有招呼,侍卫支吾了许久都没有说出半句话。 说来从刚才慕新霁和老二分开到他到达披香宫也不过一个半的时辰,如今天色已黑,门外的他们分明地看清楚披香宫内灯火辉煌,下人来来往往,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凄凉。 “请二位皇子和公主自己进去看吧。”那人思索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 慕新霁冷笑了一声,负手悠悠地迈了进去,身后是慕青容和老四。 披香宫内一片狼藉,桌椅倒了一地,虽是狼藉,可气氛却不似早上的忧郁,一进门的慕青容便看见了慕连世坐在榻边,周笑萱软软地靠在他肩上。 周笑萱第一时间便看见了慕青容,眼神一晃而过,他人未察觉,慕青容却已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一切都好。 宫内唯独不和的是一脸煞白的慕老三和木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医女,那医女穿着和书晗一样的衣服,慕新霁走进了一看,才发现人已经换了一个。 刚才那个敬德殿外看到的女子一定是祁应安排的,慕新霁的心中下了结论,扭头看慕青容,她依旧一脸不悲不喜,看向地上的人时没有一点儿情绪。 她并不知道慕新霁在敬德殿外碰见了书晗,她只知道这一幕在意料之中,甚至连让她微微的惊叹都没有。以至于披香宫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几乎用手指头都能想到。 老三追书晗去的时候书晗并没有直接去披香宫,而是先去了御药房。御药房的医女正在里面煎药,这里进进出出的医女很多,谁都没有注意到书晗的到来。 “药煎得怎么样了,项太医让我过来问问。” 这个时候御药房的所有人都忙的满头大汗,似乎从周笑萱出事开始这里就没有休息的日子。她看煎药的医女已经忙得大汗淋漓于是便假装帮忙:“我来帮你吧。” 那自然是好的,小医女立刻将这里交给了书晗。 “把三皇子拿来的药材给我看看。”书晗对旁边的人说道,“太医说需要用点里面的东西。” 既然是太医院院长的吩咐,谁都不敢怠慢。 太医院太医身边的医女和御药房煎药的人不是同一批,他们互相之间并不熟悉,太医院的医女要比在御药房打杂的人地位高些,这紧要关头还真没人出来质疑穿着和她们一样衣服的书晗。 所以书晗很顺利地在里面加了点料,比如毒药。 这药本就是熬好了的,所以很快她将药倒了出来,熬好之后的药够盛两碗,药送去披香宫的时候都有人会试一下是否有毒。 试药的太监还没开始试药慕老三已经冲了进来。他没有理会试药的太监冲进了药房内,药房里的人正在继续配药。 他一个一个看了过去,但现在哪里还能找到书晗的影子? 药一熬好,书晗已经从御药房的后门出去了。 慕老三正在寻思,门口却出了动静,试药的太监中毒了! 这下子本就乱哄哄的药房更加慌乱了,有人在萱妃的药里下了毒,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整个御药房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原先那个无辜的熬药的医女被揪了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慕老三一看这个女子,这不是书晗。 但是御药房的人现在都想自保,谁还理会刚刚那个来的自称项太医身边的女子是谁,事实上项太医身边根本没这个人。 凡事都得有个替死鬼,这小医女倒了大霉。 慕老三就算再愚钝,他都能意识到这件事里的阴谋。果然,御药房的人说这药里添了之前他让人送过来的药材。 众人口径一致,普通人哪能发现书晗这样出手敏捷的女子在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小动作。慕老三突然觉得这可能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为什么老二和老五不追来,只有他来了? 御药房出了事很快就传到了慕连世的耳朵里,这生死关头居然还有人非向周笑萱下手不可,难道本来就是针对周笑萱而不是针对他?向来多疑的慕连世此刻又开始思考,当务之急是先去披香宫。 刚离开披香宫没多久的慕连世重新折返了过去。 项太医一直都在披香宫里,他从没有叫人去过御药房,这一点慕连世非常清楚。 等到那个医女和慕老三一起被人带过来的时候,老三清楚地看到慕连世脸上的阴鹜。这些天他出现得太勤快,勤快到没有目的说不过去。 那碗毒药也被端了过来,项太医是第一个过来的,他端起药嗅了嗅皱起眉头,他越是迟疑,慕连世的颜色就越难看。 慕老三解释他只是去追一个小医女,那个医女不是这个人,老二和老五可以作证。 所以慕连世派人去把老二和老五带过来,这不老二还没到,慕新霁自个已经串上门了。 项太医始终没有把药放下来,他犹豫了很久,突然跪在了慕连世的面前。 这碗药是毒药,但又是解药。 他跪下来并不因为这是碗毒药,而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嗅出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一碗成品药,太医院院首都无法获悉其材料,更何况别人。 医术讲究严谨,但行医几十年的项太医却认定这是碗解药,因为周笑萱熬不过两日,哪怕有一丝机会都要尝试。 慕连世不可置信地听项太医的解释,但是最后达成了一致,死马当活马医,还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慕青容才能看见那个坐起来的周笑萱,因为这确实是书晗放进去的解药。 也正是因为解药亦是毒药,所以祁应下此计策让书晗暗入皇宫。 周笑萱醒了是好事,可对于慕老三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御药房一众人一致表示还是原来的药方,只是有人在里面放入了慕老三送进宫的药材。 老三的药里为什么会有解药?或者说,为什么会有毒药?是预谋还是巧合?向来疑心重重的慕连世又开始怀疑了。 他不讲话,慕老三就更加害怕,所以慕新霁慕青容他们进来的时候便是这副场景。 “正好,你来了。”慕连世诧异于慕新霁的速度,同时也诧异于慕新霁是和慕青容一起进来的,“老二呢,没和你在一起?” “没有。”慕新霁回答,“方才边走开了。” 慕连世看了看老三,“之前你和老三在一起?” “是,还有二皇兄。”慕新霁回答。 “路上可有见过一个医女?” 慕新霁早就知道慕连世会问道这个,回答之前他偷瞄了一眼慕青容,慕青容虽面无表情,但心里比他还紧张,只是这份紧张只有她一个人懂。 慕新霁大可以以为祁应没有告诉过慕青容,但想来又觉得蹊跷,如果之前那个女子是祁应的人,那么慕青容知不知道祁应身边有这样一个侍女?如果知道,慕青容若是不杀了她那可是一大奇闻。 他的推测,只基于他们眼中的那个慕青容而已。 “见过。”慕新霁回答,“三皇兄去追那医女了,所以才和我们分开。” “是是!”慕老三立刻跟上,“我看那个医女奇奇怪怪的,所以跟上去看她到底想干嘛,可我进了御药房却没有找到她,御药房里又出了事,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那么老二和老五为什么不去追赶那医女?”慕连世问道,随即他又看向慕新霁,“是这个医女?” 慕新霁一动未动根本没看那个医女:“回父皇,当时只见有医女走过,衣服倒是这身,但是儿臣并未看见她的模样。” “你……你撒谎!”慕老三立刻紧张起来,“你还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二皇兄也看见了!” 正说着,慕老二已经被人带了进来。 他看到披香宫的情况时略有震惊,慕老三顿时觉得自己的救星来了! “二皇兄,我们看见的不是这个女人对不对?你看见了她长什么样子的!比这个医女要好看许多的一个女子!”慕老三开始解释。 慕老二看了一眼狼狈的慕老三,怪不得他想把他踢开,如果是一个聪明的搭档,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想害对方,只可惜慕老三太蠢,若光蠢也罢了,只消听话就行,可他蠢却又不肯听话。 刚才那几句解释的话本是好好的,他只需要把书晗的样子形容一遍,可紧张到那地步他却只知道对方长得漂亮。 漂亮如何?慕连世也是个男人,女人给男人的第一眼感觉是什么他会不知道?漂亮可真害人不浅。 慕老二低下头回答:“儿臣……并未看见那医女长什么模样。” 慕新霁会心地笑了笑,老三怎么解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栽在他最信赖的老二手上。 慕连世的脸色愈发黯淡,榻上的周笑萱一早便发现她醒来以后这批人当中的诡异气氛,正疑惑慕青容何时跟慕新霁联手的时候,慕青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微笑。 第19章 目标 周笑萱慢慢躺了下去,看慕连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站在老三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慕连世的身上,唯独慕青容朝着周笑萱扬了扬唇角比出一个放心的口型。周笑萱微微点头以作回应,一切都看慕连世如何处置。 老二老三和老五都跪着,慕青容和老四站着。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与他们两人没有关系,慕连世似乎都忘了这两个人。 慕老三全身都在颤抖,他有预感自己难逃此劫,如今连埋怨老二的心思都已经没有。 慕新霁看似畏惧心里却得意的很,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得意还太早。他不是老三不会这么傻,未定的结局不能代表任何东西。 慕连世俯下身直视着老三神色阴鹜,眯起的眼睛像是一条毒蛇游进他的心底,这模样太可怖,就连旁人都纷纷捏了一把汗。 “你这个不孝子!”慕连世一脚踹在他胸前,用力过猛,不敢反抗的老三一下子被踹到了殿门边上。 “来人,给我……”慕连世话音未落,披香宫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这边气未消,他根本无暇顾及,然而这回进来的是慕青衣。 慕青衣非一人而来,她的身后跟了几个侍卫,侍卫绑了一个跟地上跪着的医女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女子进来。 是书晗! “她……是她……”慕老三顿时指着书晗断断续续地说着,又爬到了慕连世的脚边抱住了他的大腿,“父皇明鉴,我在敬德殿外看到的女子是她!” 书晗面露惶恐不断想要挣脱侍卫,但外表看来,一个弱女子怎敌得那几个会武功的男人。 慕连世皱了眉头,眼神瞟过老二和老五,最后落在了慕青衣的身上。 慕青衣小步走到慕连世身边拽着他的龙袍糯糯道:“父皇父皇,方才孩儿去御药房旁边转转看到了这个从后门出来的鬼鬼祟祟的女子,听说披香宫出了事不知道跟她有没有关系,父皇你说怎么办才好?” 慕连世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恍然发现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替你煎药的人是她?”慕连世问哪个跪在地上的医女,那医女连连点头,没错就是他。 可老二和老五依旧咬定没有看见那女子的容貌。 “是你下的毒?”慕连世冷森森问道。 书晗只是瞪着眼看着他却一声不吭。 她哪里是下毒了,只是放了解药而已! “来人,不肯讲话,给我打到讲话为止!” 慕青容心中一惊,祁应可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派了自己身边的侍女过来干这事,免不了就是一顿皮肉之苦。 书晗被掌嘴,慕青容却撇开眼不想去看,虽然没打在她身上,可她知道有多疼。就像小时候有人拿着鞭子抽她一样,那种疼痛她感同身受。 祁应虽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得多情风流,其实他比谁都心狠。倘若是慕青容,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左膀右臂去受这种苦。祁应虽没说,但她早就看出来书晗在他手下的地位一点都不亚于七颜之于她。 书晗的嘴角溢出了点血丝,可她只是闭嘴不说。 “不肯说,那就拖出去杀了。”慕连世心知若这女子是别人派过来的,就算用酷刑也不一定会说出主谋。 死,就那么简单。 书晗的唇突然动了动,一看见似乎有转机,慕连世便叫人停了下来。 “说出来,朕可以饶你一命。” 书晗斜过脸将嘴角的血擦在肩膀的布料上,自古有人说这句话,等到供出真凶那还是死路一条。 她不信,她将不信明明白白地展示在自己的脸上。 慕连世冷哼了一声,他若想让一个人死是件多么简单的事。 “皇上向来一言九鼎,姑娘不妨如实相告,本宫可保你一命。”周笑萱受了慕青容的意先开了口。 书晗依旧不信。她既然来了这里,就必须保自己能全身而退。 “萱妃既然都这么说了,朕自然不会食言。”慕连世保证只要书晗不踏出昙京,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一定逃不过他的手心。一国之主若是连杀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那人生真是太失败。 绑着书晗的侍卫立刻解开了她身上的铁索,书晗朝这披香宫的四周看了看,活动了自己的手腕,这才一脸茫然地看向了慕青容身边的幕老四。 慕老四突然一震,彷佛是刚才老三的反应,他知道自己有危险! 慕连世的目光随着书晗投到了慕老四的身上,慕老四立刻跪在了地上低下头。 他说不清楚,无论书晗看向谁都是一样的下场。 这回倒是慕连世有些吃惊,慕老四是那个看起来最闲散的人,若说他想害周笑萱,那他真得思考一下。 慕青衣在一旁笑得得意,她就知道慕青容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死掉,那个下毒的人肯定会来送解药,所以当时慕新霁等人在畔亭的时候她已经让人守在了御药房后门。只是这女子太容易抓,让慕青衣有些奇怪为何要派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过来。 “你……”慕连世对着慕老四刚开口,话却被书晗打断了。 “他不是主谋。”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书晗的身上。 “放我走,出了宫门我就告诉你。”书晗没有一丝畏惧,“千燕山岂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自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慕连世微微点了下颔,一整队的侍卫跟在书晗的身后。 她早在进来的时候就摸通了整个皇宫的地图,确切地说,在她跟着祁应来昙京的时候,大成皇宫的地图已经在她的心底。 一个看似不会武功实则身手极佳的女子在对方的大意之下想要离开似乎并不困难,更重要的是,祁应和慕青容的人已经在各处关卡接应。 然而在书晗的脱身的前一刻,她所指出的主谋,竟然是慕青容! 等话带到之后,除了慕青衣,一溜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颇为壮观。 这回事情变得更复杂,牵连进来的人实在是太多。 “原来是你!”慕老三恨恨地说了一句,害他被冤枉这么久,没想到却是慕青容! 如果是慕青容,那么当初的目光根本就不是周笑萱,除了慕连世,还有可能是周笑萱一度要去拉的慕青衣! 慕连世站在慕青容的身前看着跪在地上的慕青容和慕老四,这两个人联手?继而他在看了看慕新霁,嫁祸给慕新霁?紧接着倒霉的是最无脑的慕老三。 千燕山围猎当天慕青容和慕老四一直在一起,他们俩完全有联手的可能,将四瓣梅花鹿引致慕新霁的面前转移注意力,又向自己人下手……慕连世将所有过程前后贯通了一遍,却发现了无数的疑点。 毒是不是周笑萱自己给自己下的?如果是,那么目标是谁?慕青容就算现在一不小心弄死了慕连世,大成的皇权也绝不会落到她身上,相反,她的几个皇兄分分钟会弄死她。对于慕青容来说,慕连世才是最好的靠山,对慕连世下手是个愚蠢的决定。更何况嫁祸给老五或者老三,还被慕青衣抓住了书晗,一切举动都显得十分笨拙。 一个会察言观色的女子,如果做出这般没水准的事? 慕青容并不解释,老四也闭口不言,似乎是在默许,没有一句狡辩。 可现在全场心里最害怕的并不是慕青容,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隐隐指向一个人,一个看似完全逃脱了怀疑的人! 慕连世每踱一步,都伴随着众人的心跳声,即便是父子也逃不过系在权力上的诱惑和猜忌。 他停在了老二的面前,几乎毫无征兆。 所有人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当脚步声停止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几个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曲河河水泛滥冲塌了周边的堤坝淹了许多庄稼,奉城的太守多次上奏请求朝廷拨款安顿百姓,这事一直搁了好久,我看这几天你就去奉城走一趟。”慕连世说得平平淡淡,慕老二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慕连世在怀疑他! 所有人都被拉下了谁除了老二,比起常年不和的四人联手对付一个周笑萱,慕老二嫁祸显得尤为可信。 事实上祁应一开始就没准备对付老三和老五,他要解决的是这个颇有心计却没有慕新霁这么大权力的慕老二! 他根本没把老三放在眼里,至于慕新霁,这不是个一下子能拔掉的刺,所以老二才是他的重点照顾对象! 别人不懂,慕新霁却早就知道了祁应的意思,所以在敬德殿外慕老二不顾老三的安危自己走的时候,他非常得意。 把老三拖下水,在最紧急的关头老二却说自己没有看见书晗的脸,这个仇慕老三怎么会不记在心里?他虽不太聪明,却也能看懂慕老二的意思。 自作孽,不可活。 慕老二忐忑地应答了慕连世,慕连世却已经没有了后话。 没有说拨款多少,没有说何时回来,没有说以什么身份去奉城,什么都没有说。慕老二知道,这是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离开昙京,如果他这几个兄弟想要对他动手,连生死都难说。 慕新霁想笑,可现在不能笑。他扭头看了看慕青容,如果不能把祁应从她身边夺过来,这真是浪费了一个人才。 慕青容抬起头时撞到了慕新霁的眼睛,两个人君一瞥而过,装作谁都没看见谁。 “都走吧,走吧。”慕连世厌倦地招了招手,“这事继续给我查,仔仔细细地查!还有那个逃走的女子,务必给我抓回来千刀万剐!” 第20章 答案 慕青容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深夜,原本她想去看看书晗怎么样了,可她一走进自己的寝宫却发现有人等在里面。 “你的侍女她还好么?”慕青容瞟了一眼祁应坐到了梳妆台前,取下发髻上的钗子淡然地做自己的事。 祁应慢慢靠了过来,“成功了?” 镜子倒映着两个人的脸,他能从那里看见慕青容冷冰冰的笑容,“如果没成功,你的侍女已经死在宫里了。” 慕连世太多疑,祁应牢牢掌握了他的脾气才敢如此大胆地让书晗指认慕青容。 祁应的手攀上了慕青容的肩膀,脸靠得很近,她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祁应的手指穿过青丝置于鼻下嗅了嗅,夜晚让这香气更加撩人。 “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感谢?”慕青容起身抬起头打量着祁应,“我觉得该感谢你的人是老五,不是我。” “嗯?”祁应笑得深不可测,“书晗在暮雪阁,我相信现在整个昙京都在找她,如果有人知道这个人藏在你这里,你知道后果的。” 他的话里带了几许挑逗和挑衅,让祁应的人去做这件事,慕青容早就料想到自己会被他抓住把柄。但福祸相伴,也正是有这么个人,如果祁应现在想要向别人动手也极为方便。 慕青容无所畏惧,她相信祁应还不至于在现在丢掉书晗,至于以后,她可真不确定他是否足够狠心可以放下一些负担让自己的功臣血战在自己的功成名就的道路上。 “哎。”祁应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让慕青容小小地感谢他看来一点都不容易。“慕新霁让人给我来了消息去见他,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慕新霁心里的那些算盘慕青容清楚得很,他是见识到祁应的厉害所以暂时不会对祁应动手,如果有一天他将势力清肃完毕,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知晓内情的人。祁应越是帮他的多,日后自己就越危险。 “老二被遣去奉城,父皇连归期都未定意思摆得很明显。不过就算是谪贬,他没杀了老二一切都有可能。老二现在最怕的是他去奉城的时候老五会对他动手。”慕青容勾住了祁应的脖子,“我想你一会儿去的时候,是想让老五撺掇老三吧?” 美人在怀,祁应顺手就将慕青容抱了起来,腰肢盈盈一握,体态曼妙生辉,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祁应觉得自己一定很难把持住。 慕青容一直拨撩他的情致,可每到让人按耐不住的时候她总能很好的抽身而退。 这是个让人难以把握的女人,只可惜她面对的是祁应。 “你说如果我现在让老五去撺掇老三,老五他会怎么想?”祁应似笑非笑,眼底荡漾地春水溢出,他抱着慕青容离床榻一步一步走进,慕青容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她向来只在关键的时候出手,让祁应总有一种美味在嘴边却让人夺走的惋惜。 “老五可不是老三,他本就对你有怀疑,父皇只是怀疑老二,一旦事情查明随时可能把他调回来,老五知道现在动手不是个好时机。”慕青容依偎在她怀里,“想对付老三很容易,想把老五拖下水却很难。”她话音一落却自嘲地笑了笑,最难对付的恐怕并不是慕新霁。 “你也觉得好笑?”祁应将怀里的人安放在榻上,俯下身子对着她的脸,“我手里有一个惊天的秘密,你想知道吗?”眼神游走在她胸前,让慕青容很想戳瞎他。 可他说得话让她很好奇,慕青容攀着他的脖子便坐起来躺进祁应的怀里,“说来听听。” “想知道?”祁应慢条斯理道,“亲一个先。” 慕青容瞪着眼看着他,一句话未说一动未动。 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慕青容面前谈条件的? 祁应也就这么悠闲地看着慕青容,他相信慕青容并不会放着这么一个天大的消息不听。 随即他看见慕青容的手臂举起,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身体向上一窜膝盖跪在榻上整个人的重力全部倾在了他的身上。 嘴角一痛,他不知道慕青容所谓的亲到底是什么样的,铃兰花的香味从唇角弥漫至齿间,他还是少估计了慕青容的洒脱。 她就这么撕咬着祁应的唇然后睁着眼嘲讽地看着他,所有对她的索求不过是一场红妆花腔的戏,她装作一点都不在乎。 可是心跳出卖了她,祁应静静地享受片刻的温柔缱绻,眼底的笑意化作满池的旖旎涟漪。 “该说了?”慕青容向后一退抹了抹自己的唇,她努力不让自己陷入祁应的圈套,可方才他不经意的将舌尖勾出来卷到她的时候她却感觉到全身触电般的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逃离的感觉。 祁应的指尖小心划过自己的嘴唇,倾身附在了慕青容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慕青容浑身一震,这次已然不是电击,而是彷佛天地将倾的——恐惧。 祁应带给她的消息太震撼,以至于她完全不敢相信。 “你是说真的?” 祁应挑了挑眉点了头,“骗你有什么好处?” “真是这样的话,”慕青容顿时收起了她方才的玩弄之色,眉间略有忧虑,“倒不失为一个拉下老五的好机会!祁应,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祁应摇了摇头。除了他没有别人,连书晗都不知道。 片刻前还沉浸于惊讶的慕青容一把抓住了祁应的衣领,“你是东宁人?” “有需要知道答案的必要吗?”祁应甩开了慕青容的手,“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威胁,我完全可以现在离开,然后,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她当然知道。 祁应若是现在想对付她甚至不用动什么脑筋,她倒不怕祁应现在对付她,若是老五或者老三被祁应利用,大成的皇权摇摇欲坠结局便难以猜测。 然而对慕青容来说大成皇权的没落是她最想看到的一件事,但若是落到别人手下她决不答应!纵然她和整个慕氏一族有仇,大成的皇权也不能落到外族人的手上! 何况,她现在完全不确定祁应是不是摸到了她在北严的势力和所有的准备,如果北严的事情暴露,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杀了他?恐怕没这么简单,祁应的人连皇宫里都来去自如,何况这小小的昌荣公主府? 不过慕青容并不介意能借用祁应这一把火,大家都是聪明人,祁应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慕青容一脸沉思地放开了祁应,“老五已经等你很久了,你还不走?” 祁应起身从容不迫地理了理刚才和慕青容一顿折腾弄褶皱的袍子,走得毫无压力。 “七颜!”怡情一离开,慕青容又坐回了梳妆台喊了七颜,“停止在大成搜索祁应的身份,找人去东宁看看!” “东宁?”七颜重复了一边“大成和东宁边境战火正盛,想派人潜进去不太容易。” “不容易也要去!实在不行,你亲自去一趟!”慕青容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弄清楚祁应的身份,哪怕将自己的得力干将派遣出去。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只要有一点挣扎的机会她就不会放弃。 昙京深夜的大街小巷空荡寂静,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在休息的时候唯有祁应安然地行走在巷子里,这个地方他来过一次,离慕新霁的府邸很远,处在一个偏僻的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今天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的灯都灭了,若是现在还燃着烛火怕才是最容易让人注意的。 大门半遮半掩,大约是为了方便祁应进来,他进门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关了。里面没有一丝响动,然而月黑风高下几缕若有似无的衣袂擦过瓦砾的声音彻底将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暴露了出来。 祁应只当做没有发现踱步进去,走到里屋的时候,一盏幽暗的烛火将慕新霁的身影投影在墙上。 “祁先生来了?”慕新霁转过身请他坐了下来,“先生高谋,请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请五皇子说说你原本想怎么做?”祁应一点儿都不客气,随手拿了茶几上的茶盏。 “老二三日后去奉城,离了昙京老二的势力就被减弱,如果这时候派人去暗杀老二的话……” “然后嫁祸给老三或者老四?”祁应摇头淡笑,“你觉得皇上会信?” 慕新霁低下头去把玩着扳指,这个时候人人求自保,老三自然不敢有什么动作。慕氏的皇子皇女就这么几个,梅花鹿那案子也只是怀疑老二,否则慕连世绝不会只让他暂且离开昙京。 要说是因为整件事中只有老二是完全脱离这个过程所以才有了最大的嫌疑,倒不如说慕连世这么做真正的目的是先将人发配到昙京外,最后留在昙京的那个人才是慕连世认定的凶手。 他太多疑,所以才不会急于下一个定论,老二一出去,肯定有人会动手,至于这个人是谁……慕连世没有过早地下结论,他要看看他这些个子女到底能给他玩出什么花头。 “那么祁先生的意思是?” 祁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将桌下余下的五只排成了一排,又把自己手上的这只放到了第一位。接着他取出最后一只放到了一边,直线排列的茶杯变成了五只。他拿起茶壶往第一只里斟满了茶水,端起茶递到了慕新霁的面前。 第21章 地牢 慕新霁霎时一愣,他没想到祁应的想法竟然如此深远。 如果只是对付老二老三或者老四,他本不会那么惊讶。之所以让他浑身一震,因为祁应的暗示是要对付远在大成和东宁边境守疆的老大! 谁都知道老大已经好几年没回京了,虽然这个年头东宁边境的军队又开始活跃了起来,可是今年之前边疆非常安全,哪怕是一只东宁的苍蝇都飞不到大成的地界。 朝中对于慕连世一直不唤回老大的猜测有两种:一是彻底放弃了他,给他高官厚禄却将他驱逐到荒芜的国疆线,这样一来老大在昙京的势力完全没法和京城的几个皇子相较;一是认为这是慕连世对老大的保护,昙京内各种势力分布,想要既保证安全又能手掌军力只有去边疆,况且老大战功赫赫,倘若来年慕连世将其突然召回他的影响力也不会低于其他皇子。 这是一个不见其人却存在感爆棚的皇子,慕新霁虽然正在动手解决其他人却也一直没有忽略老大,只是手不够长罢了。 祁应说得没错,这是个解决老大威胁力的好机会,就算解决不了,也可以明确地探出慕连世对于老大的态度。 “祁先生认为该怎么做?”慕新霁嘴角那点得意的笑容将他的心思一并暴露,祁应淡淡瞟过恍若未见,将那只倒满水的茶杯举了起来,继而将谁倒入了被移出去的那只。 一排的五只如果是老大到老五,那么周围那孤零零的一只就代表着慕青容。 他是想要…… 慕新霁突然放下心来,原来祁应一直都不甘于屈服慕青容,所以才这么急着要干掉慕青容吧! “过几天老二要走,老三这个昔日盟友一定会去送他。”祁应谈笑自如,“哪怕只是为了羞辱他。至于老四,他从来不想得罪任何人,所以要把台面上的兄弟情谊做得漂漂亮亮的。五皇子难道不准备去送一送吗?” 祁应都这么说了,慕新霁自然要考虑送送老二,那么慕青容…… “她不会去。”祁应给了慕新霁保证,“我有办法让她不去。” 他这句话说完,慕新霁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祁应用什么法子左右慕青容的判断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 就算要动手,也不可能在老二刚出发的时候就动手。 奉城偏远,真想下手等到了那里也不迟。 可慕青容和老大扯得上什么关系?如何从慕青容的身上出发让人联想到老大? 慕新霁私以为,那又是一场和千燕山毒药一样一环接着一环让谁都不知道目标在谁身上的举动。祁应他究竟是什么人! “祁先生有什么方法,不妨说来我听听?”慕新霁有些好奇,如祁应这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还能将事情办得稳稳妥妥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 慕青容根本无法为他在昙京大开方便之门,他的背后一定有别的力量,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当真是如虎添翼。 祁应没有要告诉他怎么做的意思,他这样骄傲自负的人从不希望别人能清清楚楚明白他的意思。 慕新霁手下有许多谋士,对于这种自命清高的人他向来都有一手。如果祁应想完全不借助他的力量而是通过慕青容来干掉老大让慕新霁坐收渔翁之利的话,这种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既然如此,那么预祝先生马到成功。”慕新霁笑得隐晦,“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来这里找我,这户人家的主人是我的人。” 祁应微微颔首,“在下告辞。” 风未动,人已消失在这幢小阁楼里。 原本幽暗的烛火在火盆里跳跃了几下渐渐归寂,整间屋子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良久,黑暗中有人开口:“你相信他?” “既然不准备用我的人,我有什么可不信的。”慕新霁回答,“我甚至都不用出面。” “可你别忘了,这次也不是你自觉出面的,而是有人将你扯了出来,就算你想躲都躲不成。” 黑暗中听得慕新霁一声冷笑,“那么你认为,他到底是想弄死慕青容还是老大,或者和这次一样,把那个最不容易下水的人拖下水?” 对方思考了很久,这才犹豫回答:“有可能是你。” “我?”慕新霁拍了拍黑暗中的人,“为什么你不说是你呢?” …… 慕青容在府中设了一个练功房,因为她一直伪装自己不会武功。 姜柏深没在的时候通常都是七颜陪着她练手,姜柏深来了,她自然是要向他讨教一二的。 祁应从慕新霁那里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便去找慕青容,可惜慕青容不在自己的寝宫。整个昌荣公主府都没有她的身影,门卫却说没有看见公主出去。 姜柏深也不在,祁应便负手悠悠地从花园边上绕了过去。 公主府这么丁点大的地方,慕青容若是要躲起来,也便只有地下了。公主府的地下除了私设的地牢以外,恐怕还有不少东西。 想到那个传遍昙京的绿帽驸马祁应突然有点想看看他,只可惜传出了这么个名声,却没有人知道慕青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他早就摸清了地牢的走向,寻找起来毫不费力,本想偷偷地进去,可地牢外却没人守着。 开门迎贼,祁应就当真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进去以后才发现地牢的侍卫不是设在门口的,而是在里面。 “祁先生。”侍卫恭恭敬敬地朝他点了点头,看样子就是授了慕青容的意。 慕青容早就知道祁应会来地牢,所以一早就没叫人拦着。这地牢里没什么人,若说最重要的也就安世晟一个人。 一个人独霸整个地牢,这待遇,让人无法想象。 不过慕青容想做一些别具一格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她。 从前昙京传言的慕青容裙下面首三千,只可惜人人都觉得这些人死了,只有祁应得到了真实的消息。 慕青容那个小身板若是承受得了这么多强悍的男人……祁应顿时觉得自己脑补地太多,反正这样不羁的女子,至少他很喜欢。祁应的口味一直很奇特。 地牢最深处有个男子埋着头坐着,虽说是地牢可这里的布置却一点都不像个地牢,宽敞、舒适,倘若如安世晟这样不受慕青容待见的,与其在地面上成天看慕青容的脸色,倒不如来这里睡觉做梦比较惬意。 “安世晟?”祁应坐在了他面前。狱卒悄然退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是谁?”看着安世晟依旧衣冠整洁一点不像是受到了虐待,祁应突然觉得这个驸马做得并不怎么狼狈。绿帽子是假的,囚禁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唯独不好的是碰不到慕青容,否则倒让他蠢蠢欲动的有取而代之的冲动。 至于安世晟知不知道慕青容的伪装祁应就不得而知了。 他现在很想回答我是你娘子的面首,不过这样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他觉得安世晟很有可能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向来计算精密的他最终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安世晟自嘲地哼笑了一声,“她的男人?” 这个她必然是慕青容。 祁应抱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安世晟,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表情,显然他对慕青容没什么感情,也没有面露凶相说明慕青容没虐待他。 这种存在的方式很奇怪,就好像安世晟早就知道了做慕青容驸马的下场,但是他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然后掉进了昌荣公主府又如同预料一般在地牢定居。 “我的脸上有花?”对于这个一直盯着自己却又一言不发的男人安世晟也颇为好奇,“你不是她的面首。”他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祁应笑了。 “慕青容根本没有男人。”安世晟突然笑了,笑得很诡异,他倾身附到祁应的耳边低声想要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她有病!” 祁应突然慌了慌,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安世晟。他确定安世晟没有发烧。 有一种比严刑拷打更可怕的东西叫做精神折磨。 祁应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慕青容身边有姜柏深,就算她身上千疮百孔姜柏深也有办法让她完好无损,若是有人说一句慕青容有什么绝症那他一定觉得是在开玩笑。 但是安世晟说得很认真,认真得一点都不像在玩笑。 “你知道大成的臣相是谁吗?” 安世晟的眼里尽是鄙夷,这家伙居然连他爹都不认识,是从哪里混进来的疯子! “我爹。”安世晟回答,“他不爱我,他卖儿子!” 祁应现在很确定慕青容已经把这个人折腾疯了,虽然没有*上的折磨,但是他的意识早已崩溃。 如果他记得没错,安世晟是在他来到昌荣公主的那天被关起来的,这些天他时刻注意着慕青容的举动从未发现她来过密室,那么安世晟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他想到一个人,然后立刻上前抓住了安世晟的手,脉象极乱。 如果安世晟是慕青容的一颗棋子,姜柏深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若是安相现在突然来公主府要儿子那该怎么办! 祁应突然觉得背后一冷,安世晟的眼里倒映出万分的惊恐和慕青容窈窕的身影。 第22章 男人 慕青容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安世晟不悲不喜,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一丝厌恶,平淡地彷佛在看一具尸体,可安世晟却已经向后缩了缩身子惊恐颤栗。 祁应站了起来看着慕青容,也是那般波澜不惊的平淡,“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点配合你的事情。”慕青容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捏住安世晟的下巴想要灌进去,可安世晟却咬紧了牙不松口。 她太恐怖,比梦靥里的黑白无常还要恐怖,没有生或者死,只有生不如死。 祁应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从她的手掌心夺过了那颗药丸。 他将药丸至于鼻下嗅了嗅眉头瞬间蹙了起来,“你给他吃这个?”语气里似有不悦,这东西是干嘛用的,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慕青容,他是个人。”他一并手指便将药丸捏得粉碎,“你没有必要对他这样。” “对我来说只有朋友和敌人。”慕青容的眼里少有神色,“朋友,我维护;敌人,生死何干?” “你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向来笑意盈盈的祁应突然有点愤怒,对于慕青容,他有的是*和心机,哪怕祁应觉得自己做事从不含糊手软,也不代表他会故意去折磨任何人,尤其是没什么价值的人。 安世晟对于慕青容来说算不得没有价值,但这个价值并不大。 这药物并不致命,起初服用时没什么感觉,久而久之就会腐蚀人的神经和身体,到最后每每痛不欲生却上了瘾。这里面的成分很复杂,慕青容对医术不太了解,只是姜柏深给她让她这么做,她便做了。 因为她从不怀疑姜柏深。 祁应并不觉得慕青容会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照做不误代表她心里享受这种折磨人的快感。一如她初见便捅了祁应一刀,她要的就是这种让人痛不欲生的感觉。 慕青容淡淡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看到最后祁应先叹了口气:“别这样了,安世晟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倒不如留着心思去对付你该对付的人。” “他对我没有威胁。”慕青容很赞同这句话,“但是我讨厌花心又没担当的男人。” 祁应刚来公主府的那天,安世晟和慕青容的丫鬟纠缠在一起被慕青容抓了个正着,也正是那天她下决心承担着安相随时可能弹劾她的危险将安世晟关进了地牢。 昙京的贵公子少有不纵情声色的,安世晟之前也没什么差别,只是娶了慕青容之后突然闭门不出了。这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慕青容却利用了大量的资源去圆一个谎言。 可慕青容她自己呢,看起来有什么差别?纸醉金迷沉溺男色,即便祁应知道那是假的,这话从慕青容的嘴里说出来都有些违和。 “专一深情的男人,这世上有几个?”祁应弯下腰正对着慕青容的脸,“就凭着你慕青容的手段,想要得到一个真心且全心的男人那就是个天方夜谭。” 看上慕青容的无非两种人,一为美色,二为权力。若除掉这两样,敢付真心者寥寥无几。 慕青容看着祁应的眼神,四目相对却寂如死潭,良久,慕青容轻启朱唇:“我不需要男人。” 简短的六个字,却一个一个地敲进了祁应的心里。 她说得太过虔诚,他知道她说得如她所想,没有一点虚假。 不需要男人吗?祁应瞟了一眼安世晟,他正恐惧地看着站着的两人一直在向后爬,想要离慕青容越远越好。 “你会需要的。”祁应的身体向前倾了倾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会让你需要。” 慕青容静静地站着,没有后退没有反抗,却也没有一点反应。 她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安世晟的身旁,替他解了身上的铁索。 铁索一解开,安世晟的行动就自如了,他只想跑,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就疯了般的向外冲去。可他始终没跑出地牢的大门,慕青容单手拉住他的衣领目光凌冽地直视着他。 “他疯了,疯子说得话是不能信的。”慕青容的嘴角扬起了点笑意,一如她之前对着祁应的笑,分明是美好的却暗藏了太多的杀机,“该放他出去走走了。” “慕青容!”祁应怒呵一声,“我看你才是疯了!” “我一直都疯着。”慕青容笑着把挣扎的安世晟拉到了祁应的身边,“既然你那么怜惜他,不如你来?” 她一松手,安世晟便撒丫子开始在地牢里冲撞,门被关上,地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无论安世晟怎么跑,他始终都在地牢里,而地牢尽头的慕青容和祁应却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跑不出去的安世晟很愤怒却又不知道怎么来泄愤,他回头看见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那身影很熟悉,熟悉得像是每天夜里都来折磨他的鬼魂,让他好生害怕却又暴躁。 杀了她! 安世晟一步一步在靠近,慕青容和祁应却谁都没动。 以他们任何一人的功夫想要感知危险的靠近都是小事一桩,但慕青容却恍若未闻,她只是看着祁应,不惊不惧,祁应找不到她眼眸中的颜色,亦找不到她心中所想。 安世晟在地上捡了根木棒,举起木棒朝慕青容的后颈砸去! 木棒离她只有一指之距的时候慕青容突然对着祁应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只听得“啪”的一声,棒子砸了下来,慕青容已经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成功了?安世晟有些不可思议,随即他欢呼雀跃,他打到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能出去了!安世晟手舞足蹈地朝祁应吆喝了一声,他觉得祁应是个好人,因为慕青容想要灌他吃药的时候被祁应阻止。 祁应没有拦他,只是看着他那般兴奋却踉跄的步子心中闪过一点不忍。 他还是妥协了慕青容。 安世晟一出去便有人暗中跟了上去,祁应抱起倒在地上的慕青容回了她的寝宫。 七颜不在的时候慕青容的身边总是冷冷清清的,姜柏深也不知去了哪里,祁应入慕青容的寝宫畅通无阻,将她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又怕伤到了她的脖子,于是将她的身子侧了过去。 本是想看看那一棍子伤得重不重,可蓦然间他发现那一棍子砸出的伤口下面有一道深红色的伤口一直朝她的背脊下方盘去。 那是一道陈年旧伤,伤口很深很重,光是看着从衣领里露出的那一小截就让人感觉疼痛无比。他突然想到当时慕青容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问过为何包扎手艺如此精湛,慕青容当时没有回答,但是根据他掌握的资料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若没有一段屈辱的过往又怎会铸就她现在这般狠辣的心思手段,连亲哥哥都要下手,慕青容从没给自己留过余地。 他不敢扯开她的衣服看看着伤痕有多深,只是坐在榻边看着这张宛如天仙的面孔,心却一沉再沉。为慕青容,也为自己。 人一生要做多少身不由己的事情才能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自己?当他们在做那些本不愿做的事情时就注定了这一路他们终归只是行尸走肉。也许没有那么恐怖,但实在有许多无奈。 醒着的时候诚惶诚恐,睡着的时候噩梦缠身,只有意识消失的时候才会安稳些。祁应走出寝宫便让丫鬟去寻了姜柏深过来。 姜柏深来的时候手里拿了药好似早就猜到了慕青容会受伤,看见祁应也没有在暮雪阁时那般和善,擦身而过的时候姜柏深停了下来,“你还不去?” 祁应自然晓得姜柏深在说什么。 安世晟能一路无阻地跑出公主府外自然是有人授意的,这颗原本还不准备开动的棋子因为祁应的出现走了一步奇怪的路,所以祁应必须得担负起安世晟的一切行为。这也说明了其实慕青容和姜柏深早就料到了祁应会和慕新霁说些什么。 姜柏深这么说不只是提醒他去看好安世晟,还在警告他不要低估慕青容和他的智商,祁应想走到哪一步他们就算计得到,之所以祁应的行动那么顺利是因为他没有做什么对慕青容不利的事。 祁应从没有小觑慕青容和姜柏深,“有人跟着,不怕。” “那么你是要留下来看着我给青容疗伤?”姜柏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直径走向慕青容的床榻。 “有些伤你也医不了。”祁应摊了摊手,“还有,姜柏深,你别意图走进慕青容的心里,除却师傅这个位置。” 姜柏深突然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你曾经爱常珮蓉,可是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当慕青容只是你的徒弟吗?”祁应靠在门栏上看着里边,“还是把那份感情移到了她的身上?”他指了指慕青容。 姜柏深没有回头,视线落在慕青容的身上未曾散去。 “慕青容说她不需要男人。”祁应悠闲地看着姜柏深的背影,本以为他不想说什么了,结果他又补了一句,“况且,你的年龄也不太适合。” 第23章 驸马 姜柏深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半个字,直径走到了慕青容的榻边帮她看伤口。 他刚一伸手掠过慕青容的头发却不知何时祁应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姜柏深心里一惊,高人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慕青容没有告诉他祁应可能是东宁人,但是姜柏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放开。”姜柏深没有刻意去脱离祁应,祁应也没有放开。 他只是慢慢地用另一只手挑开了慕青容的头发,然后一脸无辜道:“你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姜柏深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很想问问祁应的性别。 祁应却不慌不忙地又开了口:“你是她师父,我是她的面首,咱两身份不一样。” 姜柏深并不理会祁应的无理取闹,伸过另一只手想将他的卡在自己手腕的手撸下去,可祁应却加倍用力纹丝不动。 这会儿姜柏深终于知道祁应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了,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碰到慕青容而已! 一场腥风血雨在慕青容的寝宫拉开,两方都是高手,似有微风拂来吹用衣襟飘荡,可事实上两个人却一直站着没有动作。 躺在床上的慕青容已经转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前面站着两个男人四手相握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她突然觉得这画风有些不对。 两个人没有发现慕青容醒了,僵持不下间只听得床榻上传来慕青容略带鄙夷的声音:“你们这是要手牵手一起走?” 两个人如被雷击一同松开了手看向慕青容。 她揉了揉自己的后颈,那一下敲得真疼,幸亏她早有防备。 “没事?”姜柏深看着她,虽然只有两个字,祁应却能听出他的担心。 慕青容从榻上下来随意地哼了一句以作应答,祁应却已经接上了话,“跟我在一起能出什么事,公主殿下还能下来活动说明没有大碍,姜大人可以带着你的药箱回去了。” 慕青容斜眼看着祁应,眼神从头顶游移到脚底面露不屑,这一棍子还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被砸的?也没见得他出来替她挨这一棍子,她在心中默默地给祁应贴了个标签:不可靠! 姜柏深可从来不会把祁应当做一回事,不是慕青容叫他走他就不会走。 他走到了慕青容的身边确认她真的没事,方才和慕青容两个人抱臂围观祁应。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四只眼睛在祁应的身上扫视,但凡要点脸皮的人都站不住了,奈何这是祁应。 既不要命又不要脸的人才天下无敌。 祁应干脆坐了下来随手给自己倒了茶,迎着对方两个人的眼神看了过去。 慕青容揉了揉眼睛,瞪得有点酸…… “你真的不去追安世晟?”慕青容有些不太开心,明知祁应做事从来都留了几手,可一想到刚才那一棍子就满肚子气。 “这是昙京地界。”祁应说得很淡定,“我一个人出去可能会出事。” 姜柏深很想一掌拍死这个人,无奈慕青容在身边没有要打死他的冲动他就不能动手。 什么叫会出事?遇上混混流氓那也打不过祁应,难不成还会被人卖到倌馆去?不过就是不想让慕青容和姜柏深待在一起,所以想让慕青容和他一起去罢了。 可算算年头,慕青容至少和姜柏深待了十年,虽然那时她还没有及笄。 慕青容俯下身从姜柏深手中拿过药箱,“叫个人进来上点药,你们都给我出去!” 姜柏深略有诧异,倒是祁应很自觉地站了起来,拉上姜柏深就往外走,“我在门口等公主殿下去追驸马!” 背后“嗖”的一声一阵风,祁应快步闪了一下,那只从慕青容手中飞过来的瓶子摔在了地上。 真想砸死他…… 等到慕青容上了药出来的时候,祁应和姜柏深一个坐在回廊的长凳上逗着鸟,一个背靠着柱子低头思考人生。姜柏深若是没什么大事不会出公主府,毕竟他这张脸要是暴露在昙京很可能给自己以及慕青容带来麻烦。 “走咯!追驸马去!”祁应笑得诡谲,他把“追”字咬得很重,彷佛在确认他们是去追而不是去杀。 慕青容根本就没有理他,负手独自一人走下石阶牵过马匹。 一离开姜柏深的视线,祁应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变得正经起来。他一点都不喜欢姜柏深,和慕青容一样,他希望姜柏深快点回北严。 比起昙京,北严更需要他。 原本姜柏深的意思只是来昙京看看慕青容,结果一来却看到了祁应,这才是他不肯回北严的原因。 马上的祁应衣袂翩迁风姿卓绝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惜他除了看前方的路就是侧眼看慕青容,彷佛天地间除了这一个人和这一条路一切都是空的。若不是他的身份问题,慕青容大抵觉得自己会对他稍微动一点心。 慕青容故意不看祁应,依旧是她原来的语气,“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不怕撞到前面的墙?” 前面没有墙,何况马儿是识路的动物,祁应撇开眼,“我让人把他引到了大皇子的府上。” 安世晟自小跟大皇子的关系最好,早先老大没有去边疆的时候常和安世晟把酒言欢,那时安世晟还没有娶慕青容。老大和慕青容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对于这门婚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当时他没有赶回来,这让安世晟很意外。 昌荣公主府离相府很远,离大皇子的府上虽有距离却近了许多,如果一个疯子从昌荣公主府跑出来先躲去挚友的家里倒也是正常的。 安世晟出来的时候祁应就让人跟了他,只要一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安世晟一定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大的府里只有家眷,常年在外使得他的府邸比其他几个皇子府冷清了许多,既不在昙京许多事够不着手脚,京官大多也便托着些靠谱的关系。 慕青容和祁应下马的时候,老大府门口安静得很,倒是门卫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慕青容。 “你确定他在里面?”慕青容伸手按着脖子一副好疼但是我必须要来找驸马的模样,看得祁应抿嘴一笑。 “在里面。”他回答。 昌荣公主找驸马无可厚非,但是带着面首找驸马真是件千古难寻的事儿。 因是安世晟早来了一步,所以整个府上都戒备森严。前段时间还活得好好的安世晟一下子疯了,他爹安鑫正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朝上又是一波风起云涌。 老大的正妃和慕青容没什么交集,府中上下都是她一个人打理。 妇道人家只道是安世晟和老大关系好,看他进来时一脸慌张地喊救命以为是路上被人埋伏,可昙京天子脚下,谁敢对安世晟动手?安世晟思绪混乱,芸王妃一眼就瞧出了不对。 还没传令下去,门外有人来报昌荣公主来了。门卫来报的时候却没有提到祁应,因为祁应此刻已经不在慕青容的身边。 芸王妃心知事情不妙,立刻叫人将安世晟带去了偏房,只身迎了出来接待慕青容。 几年都不会有交流的昌荣公主来了府上,整个老大府上的人都觉得有些诡异。芸王妃既能孤身将王府打理得井然有序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王嫂。”慕青容站在庭院前向芸王妃点了点头,手一直捂着脖子没有放下来。 芸王妃一眼就看出她很焦急,“公主这是怎么了?今天脸色不太好,来坐。”她一脸平常模样,也不问无事不登三宝殿,只道是脸色不好却也不问为什么不好便将慕青容拉了过去。 慕青容没有闲心和她唠嗑,“不瞒皇嫂,我是来找世晟的。” “驸马?最近听闻他身子不好久病不出,怎么不在你府上?”芸王妃故作讶异。 慕青容放下手来一脸为难,“他……” “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来我听听。”芸王妃拉着慕青容的手一眼便看到了她脖子后的一大片紫红色的淤青,这下子是真的慌了,“你这是怎么了?我喊人叫大夫!” 慕青容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向来强悍的她难得眼中有了点氤氲水汽。 她是把戏都做全了,一颦一笑一悲伤都分不清真假,带着鼻音的语调若是让祁应看见大抵心会揪起三层褶皱,“王嫂,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可是你一定要帮帮我。世晟……他……疯了。” 芸王妃霎时心头一紧,方才她看见安世晟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神智有问题,如今慕青容亲口说出来到让她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老大和安世晟的关系好,芸王妃此前自然跟安世晟也见过不少次。虽说安世晟娶慕青容是迫不得已,可毕竟门当户对,只是若娶了别人家的姑娘,以安世晟风流的性子纳个妾是少不了的事,娶了慕青容,后果可想而知。 昙京盛传慕青容的种种劣行,却极少有人说安世晟的不是,毕竟慕青容恶名在外,安世晟纵然有千般不是在外人眼里都是公主的错。何况慕青容头上的名号是淫|乱。 莫非这里有什么难言之隐?芸王妃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她藏着安世晟也不是个办法。 第24章 伪装 芸王妃一旦犹豫起来就让慕青容抓住了可趁之机。 家事两个字就是最好的盾牌,不论外界传言怎么样,哪怕慕青容要安世晟死,那也是他们的家事。安世晟纵然是安鑫正的儿子,那也不能和昌荣公主比,倘若慕青容要给他安个什么罪名,皇帝要考虑安相的面子却也不能拂了皇室的脸面。 芸王妃看慕青容脖子后的伤痕太重,一大片的淤青里像是有血迹溢了出来,忍不住不去看却又时不时注意到。难道这是安世晟弄的? 昌荣公主不受宠那也是公主,打了慕青容等于给了皇帝一巴掌,安世晟要倒霉,这是她心里唯一的想法。 慕青容突然抓住了芸王妃的手楚楚可怜貌若白莲:“皇嫂,不瞒你说,昙京把我慕青容说成了什么样子我都知道,但是……但是我心里苦啊……你也看到我后面的伤痕,这是世晟刚刚打得,自从他得了病,他……” 一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芸王妃也见得可怜,忙拿了帕子帮慕青容擦眼泪,“世晟是什么时候得了这病的?” 慕青容停止啜泣,咬了咬唇想了想方才认真道:“早先他病得时候我让人给安相带去了口信,他本是要来看世晟的,无奈政务繁忙,况且大夫说这病不能见风不能见光,于是就给耽搁了下来。谁料没几天他就……他就……” 芸王妃峨眉紧蹙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是说,他早就疯了?” 慕青容点了点头。 “你居然把这事给瞒下来了!”芸王妃大惊失色,这人若是别人还好,可他爹是当朝的臣相啊! 慕青容垂下眸子轻声道:“我不敢说,请了最好的大夫,都没有效果,直到他今天打上了我跑了出来。” 那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慕青容之所以故意让安世晟得手,就是为了留下这个证据。当然,这可不是给芸王妃看的。 芸王妃叹了口气起身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偏房的方向瞅了两眼。 无论慕青容怎么说,她可不在乎昌荣公主的死活,她在乎的不过是老大一人。安世晟与老大交好,慕青容风评太差,能信她几分? 她偷偷看了一眼慕青容,却发现哭诉时满眼泪花的慕青容突然弯了弯唇角。 有诈! 老大的女人不止他芸王妃一个人,能在他不在的时候独掌大权的她向来懂得什么叫做勾心斗角,苦情戏?太老套了。 安世晟为什么会疯这里边一定有别的原因,若是让慕青容带走了销毁证据,安世晟就真的小命难保! 她走到慕青容身边拍了拍肩膀故作惋惜:“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我这就派人帮你一起全昙京找驸马,他都把你伤成这样,父皇和安相一定会理解你的。” 既然都已经委婉地告诉慕青容安世晟不在这里,慕青容真的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她起身向芸王妃表示了感谢,然后转身踉跄地走了出去。 背影萧条寂寥,一失昌荣公主平日的猖狂。 她前脚刚踏出门槛,芸王妃便转身勾起了一抹阴笑,和慕青容挂在嘴边的表情一模一样! 慕青容牵过自己的马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也便是之前和祁应说好的汇合的地方。 祁应还没到,慕青容便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前后的弄堂鲜少有路人经过,闭着眼的时候连树叶被风吹过的响声都那么清晰入耳。 耳廓一动,风里传来了一阵极细的脚步声,是祁应没错! 慕青容一睁眼便看到了他的脸离自己不到一指之距,方才明明还听着有段距离,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如何?”祁应笑问,“要不你别跟姜柏深过招了,我可以给你喂招。” 慕青容撇过脸推了他一把,时常这样神出鬼没油腔滑调,她想呵斥他却又呵斥不出,遂伸手划过灰白的墙壁故意不看他,“说正事!” “安世晟在里面,芸王妃已经喊了大夫给他把脉,姜柏深的药靠得住?” 慕青容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停下来,她自然相信姜柏深:“靠得住。” 芸王妃现在有两种做法,要么立刻派人告诉安鑫正和慕连世,要么偷偷藏着安世晟先找人把他的病看好。既然是姜柏深下得药自然不是什么大夫都能医治的,只是如果她现在把安世晟的行踪暴露出去,那么老大和昌荣府上的关系便会受到影响。 芸王妃有自己的考虑,老大若是常年不能回来,她自要替他打点京中一切。若是能从安世晟嘴里撬出点什么秘密……她决然不会现在去告诉安鑫正,怎么着也要将老大的病治好。 “我去宫里。”慕青容瞟了祁应一眼,“你看住他,该怎么做你懂的。” 祁应轻声应答,一把将慕青容拉进了怀里戏谑道:“任务完成了有没有奖励?” 慕青容看着他笑意盈盈,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如果你想活着。”言罢翻身上马直奔皇宫,独留祁应一人站在小弄里。 慕青容急急忙忙赶到皇宫的时候周笑萱正好从敬德殿出来,两人在殿外擦肩而过相互点了点头做了一个眼神交流,继而慕青容已经掩面站在了慕连世的面前。 “出了什么事?”慕连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遂又低下头翻阅奏折。 他没有得到慕青容的回答,抬起头来方才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慕青容极少去慕连世面前哭诉,这回亲自找了上来到让慕连世有些诧异。 毕竟是女儿,哪怕他不疼爱这个女儿。 “你这是怎么了?”慕连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慕青容极小心地走了过去,到他面前的时候故意偏了偏头露出脖子后面的一大片淤青。这大块的伤痕慕连世一眼便瞧见了。传言慕青容骄横,怎么的还有被人欺负的时候?敢欺负到当朝公主那就是践踏皇室的尊严,慕连世自然忍不得! “谁干的?”慕连世沉下脸色放下手中的奏折,在慕青容的记忆力似乎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万分之一,要不是为了托人下水她也不愿意看见慕连世。 慕青容垂下眸子不说话,慕连世便猜到了几分。倘若是外人,恐怕早就被慕青容拆了脑袋大卸八块,她这般委屈,那一定是他动不得的人。 “安世晟那小子敢打你?”慕连世一下拍在案几上,案几的折子都震了一下,女儿跟女婿的差异就在这里了,再好的女婿那也是外人,再不好的女儿那也是亲生的。“告诉父皇,父皇给你做主!” 难得慕连世开口一次,慕青容自然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瞬间泪如雨下,慕青容站在慕连世面前啜泣起来,“父皇,这事儿不怪他,都是我不好。” 慕连世皱着眉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昙京最近盛传的那个祁应,在你府上吧。” 慕连世一秒钟认为慕青容所说的不怪安世晟是因为争风吃醋,都说祁应是她的面首,这气一般男人哪里受得了,何况慕青容招摇撞市地带着祁应过街,若因为这个,还真不能怪安世晟。 纵然如此,慕连世也只能让慕青容低调点。 等慕青容突然跪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可能事情没那么简单。 “到底出了什么事?”慕连世声音一沉脸色一暗,事情八成很棘手。 “他……他疯了。”慕青容的声音放了很低,却依旧稳稳地传进慕连世的耳里,手中的笔一抖,慕连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月前安世晟病倒了,这事满朝皆知,但他疯了……这便不只是慕青容一个人的事,安鑫正那里如何交代? 慕青容故作悲伤地慢慢将安世晟是如何病得,请了多少大夫,又在什么时候疯的,因为害怕所以隐瞒了这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慕连世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边哭边讲,神色愈发浓重。 “他打晕了你然后失踪了?”得到慕青容的确认,慕连世站起来左右踱步,不过片刻,他突然挥了挥手。 这是在招呼他暗中保护的侍卫出去查这件事,到底他还是不放心慕青容。 一切细节落在慕青容的眼里,心中好笑,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十分信任祁应。她甚至一点都不怀疑万一祁应失手或者这是祁应针对她的一场阴谋。这种安全感更甚于姜柏深,却来自于一个才相识了一月的男人。 “你先退下。”慕连世又坐了下来,“派人去找,若能找到就带进宫里来医治,若找不到……”眉头又蹙起,这如何向安鑫正交代? 慕青容咬了咬唇从地上爬起,一脸的委屈和担心,没走几步眼前突然一黑,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闭着眼听着慕连世喊人找来了太医,随即自己被人抱出了敬德殿,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女人最优势的柔弱她能装,对付慕连世她还是绰绰有余。 没走出几步的周笑萱半路上又转道回来,还未到门口便听闻慕青容晕倒在敬德殿,立刻跟了上去。 第25章 送别 周笑萱和慕青容的关系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会儿慕青容晕倒在敬德殿,周笑萱立刻让人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披香宫。 她第一眼看见慕青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装的,若不能把戏演得重些又怎么能让慕连世更相信些呢? “没事了。”等到一干太医把完脉开完药告退之后周笑萱便将慕青容喊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演戏演到敬德殿去了?” 慕青容活动了一下脖子,为防隔墙有耳不敢说得太大声:“还不是祁应弄得。” “他?”周笑萱峨眉紧蹙,分明看出慕青容对祁应的感觉与众不同,“他给你出什么馊主意了?姜大人不是在你府上了,青容,凡事和姜大人商量着些。” 慕青容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哭戏可比笑来得难,“放心吧,祁应暂时值得我相信。明日老二就要去奉城了,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去送行么?” “你就算厌恶老二也大可装得兄友妹恭的样子去送送,切莫因小失大。” “不。”慕青容那双妖媚的眼中满是溢出来的阴狠,“不去事小,若是去了便没法把自己拉到漩涡中心,万一被父皇猜忌了那才事大。” “什么意思?”周笑萱走到她身边,“为什么要把自己拉下去?” 慕青容抬起头挑了挑眉角,“安世晟疯了,现在在昙京躲藏,父皇已经派人下去暗中搜查了,如果安世晟出现在老二离开的队伍里……” 周笑萱一点即通,虽知这样做的危险极大,却也知没有人能改变慕青容的想法。 “你这两天……”周笑萱话未说完,慕青容已经开口,“住在宫里吧。” …… 次日一早,慕老二便带人离开昙京,城门口,老三老四老五已经到达,连慕青衣都扯着慕新霁的袖子站在了一边,独独没有慕青容的人影。 他本就跟慕青容闹得僵,倒也无所谓她来不来。只是现在看到满脸笑容的三个弟弟心里郁结的很。 明知当日有人栽赃嫁祸,而凶手就在眼前却又无法指认。 慕老三哼了一声瞥过眼,他本以为老四老五不会来,他便可以当面羞辱一下老二,谁知人来得那么齐反倒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话题便扯啊扯的到了慕青容的身上。 “这昌荣公主可真是狂傲,怎么二皇兄要走她走不来送送?”老三一脸悠闲地靠在城门边上满脸不啻,老二也知道他是在生那天自己落井下石的气,当做耳旁风吹过便是了。 谁料平日里和慕青容最对立的慕新霁却拍了拍他的肩,“听说昨夜慕青容晕倒在父皇面前,真假不知,反正到是得了个好由头不来了,二皇兄可别往心里去。”嚣张之色尽显于脸,老二忍了一肚子的气才没补上一巴掌。 他到不认为老三这种傻头傻脑的人有本事陷害他,最大的嫌疑还是慕新霁,是他自己疏忽,才让人将了一军。 离开昙京,那么接下来的斗争便不再属于他,就和老大一样,远在边疆,即使昙京闹得风生水起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纸云烟。 不知这算好算坏,至少能活得太平些。至于昙京,老二抬头凝重地看了一眼城门上大大的两个字,他一定会回来的!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老二翻身上马,身后是他的随行侍卫,家眷一律没带走,显然回不回来只是慕连世一句话的问题。 临行前他瞧了一眼慕老三,似乎早已预见到了他的下场,又转头看了眼慕新霁,他倒要看看慕新霁还能嚣张几时! 老四倒是一言未发,他本就没什么存在感。 马蹄扬起尘土看远处秋意萧瑟,没有寻常人家亲人分别的难舍难分,有的只是阴谋和冷笑。这便是他们一直生活在皇宫里的人,不知感情为何物。 几个人反身进城,一行人在他们突然匆匆而过。 老三一路向前什么都没注意到,倒是老四和慕新霁两个人一起停下了脚步。 这行人有些面熟,他们神色匆匆赶往城外不知为何。 “好像是老大府里的人。”不知内情的慕老四轻声说了一句。 慕新霁已然回头,心里却在感叹祁应的神机妙算。“没什么事,老大也不在昙京,芸王妃一个人能搞出多大动静?我先回去了。” 慕老四点了点头看着慕新霁消失在人群中,继续回头看了一眼。 老大的府里好像除了什么大事,否则向来低调的芸王妃不可能突然派出那么多人在昙京晃荡。 他突然想到老二,老二刚刚离开昙京,为什么芸王妃派人去向昙京以外!这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 该不该跟上去看看?跟上去,这不符合老四向来的为人处事,不跟上去?他隐约觉得这跟慕青容有些关系。 一再犹豫,眼前已经没了那行人的影子。 此时的慕青容正和周笑萱在喝茶,她昨日醒了之后就没有出宫,一大早去敬德殿给慕连世请了安又回了披香宫,只说是太医开了方子,好好休息几天便可。 “青容。”周笑萱看着突然有些走神的慕青容喊了一声,“你已经夹着这块桃花酥一炷香的时间了,在想什么?” 慕青容从来不瞒周笑萱,这也是除了姜柏深之外唯二的一个全盘知她心思的人。可如今她对姜柏深隐瞒了关于祁应的事,那么周笑萱便成了唯一。 “动手了。”慕青容低下头,指甲在梨花木的扶手上有一敲没一敲,心里却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 她从来没有那么魂不守舍,她的紧张全然来自于祁应出现在她身边之后,连周笑萱这个常年不跟她在一起的人都看出了些许味道。 “你不是在紧张老二那边。”周笑萱一语道破,“你是在紧张祁应。” “没有。”慕青容想都未想一口否认,然而等自己的话传到了耳朵里,她的手突然颤了颤。 祁应没有出现之前,她偷偷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搜罗前朝留下的旧将运去北严,起初昙京上下觉得奇怪,慕连世和她的皇兄没少查她,可她从来没有慌张过。 一旦被发现了点蛛丝马迹那是五马分尸满门抄斩,她却淡定从容。 那时候周笑萱还说她冷血,可想来慕青容从小到大受到的待遇加之姜柏深刻意地引导,她若是被感情困住那才是奇怪。但她现在慌张了,周笑萱说得没错,她并不担心老二那边是否得手,她在担心祁应的安全。 哪怕他时常故作风流,她都没有一刻看见他真的偷香窃玉。祁应用多情来伪装自己,一如慕青容用无情为自己化妆。 “还说没有。”周笑萱笑着起了身,“御花园里的月季开了,你陪我去走走吧。” 她只是不想慕青容被那点突然而来的情绪扰乱了心思。周笑萱已经搭上了自己来替慕青容做事,自也不想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我倒是没见过他,前些日子皇上说起过这个人,他也听说了奉城预言的事,还笑庶人无才不知气候变迁。兴许祁应在水利方面有些了解,不过是不是真的惊才绝艳就很难说了。我还是不太放心他,你也别太轻敌了。”周笑萱婷婷袅袅地走着,“古人留下来的计策倒是多,你从小便看,总比我了解一些。” 慕青容蓦地抬起头,周笑萱这是在提醒她小心对方的美男计?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慕青容垂下眸子看着路面上的鹅卵石,她是没心情赏花的,只是不想负了周笑萱一番心意,“若只是美色倒也罢了,可惜他真是个能人,掌握了我不少资料,别看现在是他寄在我府上,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周笑萱一听便知道慕青容有把柄被祁应抓住了,顿时心中暗道不好。她只能在宫中尽量维|稳慕青容的地位,真要将手伸出宫外实在是太难。“不能暗中解决掉?” 慕青容苦笑,若能,当初她看到“昌荣盛世”的拓本时便不会留下他。 那是一个多月前,可现在呢?当真让她对祁应下手,狠着心为了前途她不会留情,可到底心里却留了余恨。 心一旦动了,很多事便不好在如从前那般去做。 她怎能说每次祁应挑逗她的时候,虽然她总能全身而退,可到底还是燃起了些*,那种别人无法带给她的感觉。 周笑萱不好道明,两个人只能无言走向御花园。途中但凡看到丫鬟太监都个个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到了御花园的时候,却见有人匆匆跑过。 “那是去皇后寝宫的路。”周笑萱有些疑惑,“那太监是金沁的人,出了什么事了?” 慕青容抬头一看,这都正午了,若算时间,难道是成功了? “有关系?”周笑萱问了半句话。 “派人去打听一下。”慕青容瞅着那边的路意味深长,“今天没去给二皇兄送行实在愧疚,待他回昙京的时候我这个当妹妹的还是得亲自登门道歉。” 那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让周笑萱的心里有了底,看来还真是跟老二有关系。 第26章 阴雨 老二的车马刚出昙京地界的时候便受到了一行人的攻击,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慕老二动手? 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哪怕再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他也不会挑在这个时间,万一因为受袭所以慕连世一心软将他召了回来,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劳。 连着昙京边界的是长广五省,这个地方离政治中心近,自然也当算得上是天子脚下。 然而当慕老二看见为首的一人时他顿时愣在了原地,那个人不正是昌荣公主的驸马安世晟? 是慕青容的人?老二失笑,安世晟不会替慕青容做事。 安世晟只是拿着刀见人就砍,使刀毫无章法,然而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人却进退有序纪律严明。这群人老二以前没有见到过。 慕老二就算被遣往奉城一切从简,他身边的侍卫也不会少待,去那种偏远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保命,没有什么比命更值钱。 除了安世晟以外,那队伍的人并不多,他们蒙着脸身手很好,砍了老二的几个侍卫却默契的谁都没有向老二下手。 慕老二终究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看出了这群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那么目的是何? 他看了一眼安世晟,难道是要对慕青容下手? 如果有人要对慕青容下手,慕老二会尽可能的靠在边上看着他们怎么折磨死慕青容而不会带有一点点的同情,但是除此之外,他不能让自己的人损伤过重。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在他维持队伍的时候,从昙京方向又冲过来一队人。这队人他认识,是老大府上的。 常年不出门的芸王妃怎么突然派了人来了这里?牵扯到的人越多,那么这件事就越是好玩。 芸王妃的手下看到老二的时候显然也产生了巨大的疑问,但他们是奉命来找安世晟的,领头的朝老二做了个揖:“二皇子,我等奉王妃的命令来寻找安驸马。” “哦?这是怎么回事?”老二退到安全的地方看着芸王妃的人和安世晟的人在一处交战,“怎么芸王妃突然关心起昌荣公主的驸马来了,这驸马走丢了,难道不是她昌荣公主的事?” “这……”领头该如何解释安世晟疯了以后冲了老大的府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这件事,而后芸王妃在急匆匆找他的时候得到眼线的汇报说安世晟去了城外?安世晟疯了这事本就没对外公布。 “也罢。我还急着赶路。”慕老二上了马故作姿态,“不过这驸马爷带着人来截杀我这件事该作何解释?” “这……” “怎么芸王妃的手下只会这这这的?”老二不啻道:“就说是昌荣公主的命令,和你家芸王妃没有关系。你看!”慕老二指着安世晟,“驸马爷似乎不愿意跟你们走。” 哪里是安世晟不愿意,他本就头脑不清,而是那批冒充他手下的人一看见芸王妃的人来了便立刻拉着安世晟边打边退想跑逃跑。 昙京是长广五省交界处可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有人在这里斗殴,不过三炷香的时间就能传到宫里去。 慕青容和周笑萱看见的匆匆去皇后那里的太监要汇报的就是这件事。 这事慕青容脱不了干系。 “你有麻烦了。”周笑萱悠悠地走了几步,“你要跟过去看看吗?” 慕青容眼都没抬自顾自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我要是现在跟过去了,岂不是在告诉别人我早就知道了这事?走吧,你不是要赏月季么,趁着天气晴好先去赏了,一会儿又是阴雨绵绵咯。” 慕青容和周笑萱在御花园里喝茶赏花的时候,慕连世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安世晟的消息。而那批看起来像是安世晟手下的人在打斗得过程中慢慢撤离,他们并不在意安世晟。只是伪装得太好,竟让人觉得他们是落荒而逃。 安鑫正也立刻得到了消息,安世晟刺杀慕老二,这可是杀头的罪!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安世晟已经被带到了慕连世的面前,旁边站着安鑫正。前边传来消息让慕青容过去一趟,她知道,这又是一出戏。 她到达敬德殿的时候慕连世刚跟安鑫正说完话,一国之相,他怎么的都是谨慎对待此事,若是处理好了也罢,要是处理不好,做了十几年臣相的安鑫正想要在朝堂弄出点事还是小事一桩。 项太医正在给安世晟把脉,显然他们看出来安世晟的异状,而慕连世早已知晓。 “脉象很乱。”项太医把完脉汇报,“像是失心疯,但又不好说。” “怎么个不好说法?”安鑫正担心儿子状况,看见慕青容进来也只是瞟了一眼,谁都知道慕青容和安世晟不和,就算面上的功夫做好,那骨子里是改不了的。何况慕青容带着祁应招摇撞市安鑫正就颇有微词,安世晟出了事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慕青容。 慕青容适当地表现出了哀伤和焦急,目光便落至慕连世身上寻求援助。 项太医再次确认了一番:“看起来像失心疯,但是脉象的浮动却有些怪异,不像是单纯的受刺激所引起,可能也有一点外物作用,比如过敏。” 经他一说,安鑫正立刻去思考安世晟有没有什么自小的外物过敏,安世晟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他突然想起来:“桃花?” “也是有可能的。”项太医回答,“若是安相放心,便让驸马留在太医院修养。” 一切都以安世晟的身体为重,安鑫正很快就答应了。 但是慕连世的脸色并不好,如果是失心疯,那么安世晟是怎么跑到昙京外刺杀老二的,还有他身后的一批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安鑫正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一看慕连世沉下了脸色,便道:“犬子无知,得病之事尚且疑点重重,城外刺杀一事更是让人不可置信,老臣觉得其中有诈。”安鑫正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慕青容,“不如等犬子病好之后……” 慕连世抬起手:“有诈,我让人去查。让世晟去太医院,我会让人看着他。” 他并不完全相信安世晟。 慕青容一言不发,敬德殿只到了她一个人,这不可能。 不出她所料,一盏茶的功夫,敬德殿门口来了一个人——芸王妃。 “你先带着世晟下去,如果世晟是清白的,朕自会给他一个公道。” 安鑫正踌躇了片刻,看了看痴痴抬头盯着天花板的安世晟,心中气愤却又无处发作。谁叫他突然去刺杀老二,若事情不能查明,即便等他病好了那也是要受罚的。 “过来。”慕连世看着芸王妃,“跟朕讲讲你为什么会派人去昙京外找安世晟。” 芸王妃看了看慕青容,她眼里噙着点泪花,再不受宠的女儿也是亲生的,和儿媳的待遇依旧不同。 “儿臣……”芸王妃不知如何作答,说她之前收留了安世晟?说安世晟一个疯子从她手底逃跑了?那天她对着慕青容说她不知道安世晟的下落,如今说安世晟在她府上那就是打脸啪啪啪。 “朕不想怀疑你,你把整个过程告诉朕。”慕连世看出她的犹豫,转而对着慕青容道:“你也是。” 慕青容乖巧地点头,心中已经有个五成把握。 慕连世并不是说说而已,他确实不想怀疑芸王妃,而他怀疑的对象,莫不过就是那些在争夺皇权路上各显神通的几个儿子。 把老二遣出去就是为了尽可能将目标缩小,谁知有人竟连这点时间都按耐不住。若等老二到了奉城再动手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慕连世的算盘打得可好,皇位迟早落到儿子手里,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在位期间打任何主意。至于成败,自古皇权路上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这个能耐,又如何抵挡边上虎视眈眈的东宁。 “皇嫂,那天我去大皇兄府上找世晟的时候他在你那里的是不是?”慕青容峨眉紧蹙追问。 芸王妃一直看着慕连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老大和安世晟交好慕连世一直都知晓,其实他也早就猜出芸王妃怕是慕青容对安世晟下手所以将他藏起来慢慢治疗。只是她不该隐瞒,倘若当时直接来告诉慕连世,那么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景礼多久没写家书了?”慕连世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这一句不问倒好,一问,芸王妃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回父皇,快一年了。” “这一年边疆不太平,他心念社稷无空惦记儿女情长,你莫要怪她。” 芸王妃连连点头,慕连世从没有那么和善对她说过话。 慕青容站在一旁看着这幅父慈子孝的模样,若不是祁应早先告诉她那件大事,大抵她也会讶异慕连世对芸王妃那么好的态度。 太可惜。 心底在嘲笑,面上却是哀痛的,芸王妃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慕连世瞥了一眼慕青容,老大的事就算与她无关,那么安世晟的事她一定动了手脚。安世晟是怎么从芸王妃手中逃出来的,那批帮他杀老二的人是谁,他是怎么疯的,这些都是谜,但谜底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些谜面抽丝剥茧将暗中动手的人拉出来。 “去把老三老四老五给我找来!” 第27章 做戏 慕连世多疑毋庸置疑,但作为江山的执牛耳者他断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怀疑一个人。慕青容来跟他哭诉的当晚他就派了人出去调查,此番他把其他几个皇子都喊了来就说明他早已有了点头绪。 老三老四老五来的进门的时候看见芸王妃和慕青容跪在地上小声啜泣,各自一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白天城外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晓,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此事和慕青容以及芸王妃有关。以慕连世的性格,无论查没查清,只要有一点线索,就会有倒霉的人。 “老二刚出昙京就遇了埋伏,这事你们都知道了?”慕连世坐在案几前没有去看芸王妃和慕青容,“这事你们怎么看?” 他心中有惑,老五他们便不敢随便回答。 慕连世分明是想套话,再想想今日,许是谁被抓住了马脚? 芸王妃哭得太伤心,就好像慕连世认定了这事和她有关。 老三没头没脑,他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想编都编不出来;老四白天就跟着芸王妃的人去了昙京外,心中一惊,莫非是被慕连世的人看到了?慕新霁则不同,他早就得到了祁应的消息提前知道了一切举动,心下最坦然,可怎么的都得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慕青容眼角红红的没有抬头,心里却已经开始拨起了算盘。 这事若成了最好,若不能,顶多也就跟消失在昙京的书晗一样麻烦慕连世的暗卫多花些时间去寻找。 “老三,你先说。” 慕老三瞪着眼看着慕连世摊了摊手:“二皇兄带了那么多侍卫还会遇埋伏,他的侍卫是怎么当的!” “没问你这个。”慕连世知晓这个儿子胸无点墨,自然也没指望他能说出点建设性意见,“你说说你觉得可能是谁想害老二?” 害字一出,分明就是告诉众人千燕山那件事其实他知道不是老二干的。 慕老三这回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看着前方跪着的慕青容和芸王妃,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们,“难道是……”手指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摇摆不定,最后放弃了。 慕连世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老四,你说说。” 慕老四还在担心自己跟出城是不是被发现了,又不能表现地太过不自然,毕竟往常他都不搭理政事,而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他完全不能置之不理。 “二皇兄在昙京和长广五省遇袭,为首的是安世晟。”他不自在地眼神往慕青容身上移了移,“但是我并不觉得他身后的人是他的手下。” “哦?”慕连世不经意间勾起一抹笑意,“那么你觉得?” “如果是安世晟的手下,就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来落荒而逃,若是安世晟落网他们的下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兴许是有人故意栽给安世晟的。” 慕连世点了点头:“发现安世晟的时候他已经疯了,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带着一帮人去刺杀老二,那么芸王妃的那帮手下呢?”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正在啜泣的芸王妃的身上,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看他神志不清所以留下他找了大夫,谁料他突然跑了,我怕他出了事就派人去找他,正巧有人看见他经过城门,所以……” 慕连世收回眼神:“你现在觉得呢?” 慕老四摇头:“儿臣不敢妄下断言。” “老五呢?”慕连世这回看向了慕新霁,他向来最看好他。 慕新霁何等聪明,就算心里明了这是祁应干得也不至于现在抖出来,于是跟老四一样的回答,不知道三个字简直就是万能答案。 慕连世站了起来走到他们面前悠悠地踱步,他一旦开始踱步,那么最后站到面前的那个人势必是要遭殃的,就如同慕老二一样。 慕青容斜过眼瞧着芸王妃依旧在哭泣,心道她的演技可比自己还好。慕连世在让老五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是说了句继续跪着,她便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要不怎么芸王妃就能在昙京落得半足之地呢,跟慕青容一样看着慕连世的脸色行事,投其所好这一招百用不厌。 他停在了慕老四的面前! 慕老三嘲讽地一笑,慕新霁则瞥过眼心中暗笑。 “白天你干嘛去了?” 慕老四的心被拎了拎,慕连世果然知道他跟出去了。 这时候若是撒谎显然是不明智的,老四只能如实相告:“儿臣……送完二皇兄看见芸王妃的人匆匆出了城,想芸王妃平日谨慎做事这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悄悄跟了上去。” 正在闷声哭得芸王妃肩膀抽了抽,她的人一直都没发现被人跟踪,果然天子脚下还需小心做事。 “你看到了什么?” “儿臣看到了安世晟神志不清地乱挥刀,但他并不是要砍二皇兄,而是见人就砍,当时我觉得似乎是……疯了。” 安世晟疯了的事并没有外传,所以除了慕青容芸王妃以及慕连世安鑫正以及太医院的人以外没人知道,只是这瞒不了多久。 “安世晟后面的人也没有杀人的心思,等到芸王妃的人到了之后他们就跑了,只是撤退很迅速,不是败走,故意将安世晟留了下来。后面的事,父皇您都知道了。” 慕连世没有什么表情地又开始踱步起来,老四说得和他知道的一点不差。 那帮看似安世晟的人是伪装的,安世晟兴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跟了这么一帮人,如果说这是慕青容搞的鬼,她又何必把自己牵扯进来。这件事不像千燕山那样牵扯太广,所有指示只指向芸王妃和慕青容两个人。 一个想嫁祸别人的人不会这么愚钝地把自己暴露且还不涉及到其他人。 若慕青容什么都没做,如她所说一般安世晟得了病又不知怎么疯了从公主府跑了出来去了芸王妃那里,芸王妃又骗她安世晟不在,接着故意放走安世晟把他引到城外去伏击老二,等到安世晟被抓最先被怀疑的一定是慕青容。 这事跟芸王妃有关? 老大一年半载不给家里写家书,若单凭她一介女流想在昙京折腾出点名堂可真是太难。 “朕怎么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人?” 慕连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大钟一样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无论那话是真是假有何用意,都能让这些皇子皇女咀嚼无数遍确保自己没有误会他的意思。 他走到芸王妃的面前蹲了下来,仔细盯着那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老大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做?” 芸王妃连连摇头:“没有,父皇冤枉,他已经一年没写家书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连世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又走到了慕青容的面前:“老大没给芸王妃写家书,那么信是不是都去了你那里?安世晟究竟是怎么疯的!” “父皇,我跟大皇兄没有任何联系,世晟的病我请了昙京最好的大夫你尽可以派人去查,只是不敢说出来所以……”慕青容也不知怎么慕连世突然又绕回了自己的地方,心中大惊。 而慕新霁此刻却再次心花怒放,祁应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慕青容到底是聪明的,如果慕连世认定了是她和芸王妃联手,那么完全没有必要把老五他们叫过来,也不会让芸王妃演哭戏。 老三突然顿悟,托着下巴一脸赞同:“说起来到真是,这安世晟跟老大的关系最好,安世晟出了事安相一定急得要死,老大这些年都没出现在昙京,这事要是闹大了必须得把他召回来,到时候安世晟的病好了又是一套说辞,但是老大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自以为自己说得很好,却完完全全把他们几个皇子私底下的意图给暴露。 慕连世的脸色越来越沉,慕老三等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说得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难道慕连世和老四老五会想不到?人有时候就是败在自己的一张嘴上。 “老四觉得呢?”慕连世今天特别喜欢问他们的意见,这可不是他平日独断的习惯。 慕老四认真地想了想,老三说得有些道理,反转剧神转折太多,想要在昙京跟几个皇子一较高下,慕老大就必须亲自出现在昙京。如今老二走了,老三是个没啥谋略的,老四本人无心权位,老五一人叱咤风云,现在不回来,过些日子可就晚了。 他点了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老五呢?” “有这个可能,不过大皇兄战功赫赫是我大成的顶梁支柱,又怎会做这种事,还望父皇三思。” 慕连世停下脚步诧异:“哦?你觉得不是老大?” 慕新霁谨记祁应所说将自己置身事外,便回答:“儿臣不知。” 他自以为自己回答得很好,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站着,而慕连世却已经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看着慕新霁的眼神渐渐地从平淡变成厌恶,里面蕴藏着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黑暗。 慕新霁顿时慌了,他说错了什么! 第28章 对峙 慕新霁回答的时候除了慕青容和慕连世以外,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慕连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不但让慕新霁感到恐惧,也让老三和老四感到疑惑。 慕新霁向来都这样,给自己留了余地又不将话说得过分满,尽管他极力想表示他并不怀疑老大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可其余人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你当真觉得和老大没关系?”慕连世强调了一遍,鉴于老五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他似乎有点想让他改变主意。 然而没有,慕新霁本以为自己说得没错,虽然老大确实有怀疑可作为弟弟他表现地相信大哥也非常正常,慕连世第二遍问的时候他的心被拎了拎,但若现在改答案更会引起怀疑。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祁应走后黑暗中的人对他说得话,如果目标是他慕新霁呢? 不可能,他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慕新霁确定地点头,心中惶惶不安。 而此刻依旧跪着的慕青容把头垂得很低很低,没有人发现她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她等得就是慕新霁的这句话。 以为祁应真的要把老大和慕青容拖下水?太天真! “边关来得一份密报被人劫了。”慕连世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之后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边关?是老大给慕连世的信? “信不是老大寄得,是他的副将发过来的三百里加急,但是中途役使被人偷袭了,等他醒过来以后一切完好,除了信有被人拆封的迹象。”慕连世不顾众人的眼光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信里的内容很重要,非常重要。” 除了慕青容,所有人都在思考着什么内容是非常重要,慕青容向来在慕连世面前举止得到,别人是何表情,那么她也是何表情。 之前她一直没问祁应是如何得知那个惊天秘密的,现在看来,中途劫了役使的肯定是祁应的人,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是东宁人。祁应一定是在战役中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才让人偷渡边界拦截役使。他明明有机会将一切做得很完美,比如在役使休息的时候将信偷出来,看完之后还回去,可他偏不,他就是要告诉役使信被人拆了。 这只能说明,如今他所做的一切在还未来昙京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布局。如果一个人能将未来的事情算得如此精准,他到底有多恐怖?她还能怀疑他是个先知吗? 谁都不敢讲话,只能听慕连世一个人慢慢讲来。 “老五,去索玉台面壁三个月。”慕连世没有说什么原因,却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惊呆。 显然老五的待遇要比老二好,可为什么是索玉台?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索玉台比最冷的冷宫还要冷清,娇生惯养的皇子们又如何受得了。 “父皇!”慕新霁跪在地上,“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慕连世冷笑了一声,“边关来的信是不是被你劫走了?” 慕新霁不知所以然:“儿臣不知。” “不知?”一阵巨响,慕连世手中的折子已经砸到了地上,慕新霁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无疑也是他最了解的,若是平时这明摆着和老大脱不了干系的事情哪怕他真不相信,也绝不会如此坚决地表示他相信老大。 他的儿子都是些什么人他最清楚,这话要是老四说他还姑且相信,换做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他一个都不信! 这摆在眼前用脑子想想老大都不能摆脱嫌疑,可慕新霁说他相信老大,为什么?因为有一个观念早先占据了他的思想,而这个思想事实上是祁应嘱咐慕新霁的要将老大和慕青容拖下水还要让老五明哲保身不要去针对老大和慕青容!因为一旦针对,就可能像千燕山那样把大批人都牵扯了进来,最后谁都撇不清关系。 这一点慕连世并不知道,他以为的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是那封信…… 慕连世看了一眼芸王妃,声音却有些颤抖:“边关来报,景礼他……阵亡了。死在栾风手里。” 晴天霹雳,所有人怔在了原地。 死一般的沉寂,直到芸王妃哭出声来。怪不得老大快一年没写家书,因为他死了,早就死了。 这消息,便是祁应带给慕青容的。 栾风一直行踪不定,怎么会突然杀了慕老大?如果他出现在边疆,那么大成这里应该会第一时间拿到他的资料,比如画像。 地上的慕青容听到这个名字突然一惊,难道祁应是……若是这样,依照七颜的细心,她定然不会放过任何消息。她突然有点希望这事跟祁应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的慕新霁瞬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从祁应第一次在三宝楼见他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掉进了他的圈套。不,确切的说,他掉进了慕青容和祁应两个人的圈套。因为祁应从来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背叛慕青容。 他亲自选定的宿主,又怎会轻易背叛? 这么说来,其实千燕山一事的幕后主使其实也是祁应! 祁应只是利用他弄走了老二,而他真正要对付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老五慕新霁! 他早就看中了慕青容的傀儡驸马安世晟,想利用安世晟这个幌子和死掉的老大沾到边,而把安世晟从地牢弄到台面上的方法就是去刺杀任何一个皇室的人,这个人不幸是慕老二,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慕连世的意思。 所以最近昙京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祁应搞的鬼,还有慕青容! 一瞬间慕新霁看向慕青容的眼神里充满了憎恨和厌恶,亏他当时还真有点和她合作的意思,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可慕新霁他忘了一点,从一开始他就没把自己和慕青容放在同一个位置,就像慕青容说得,他根本不会放过她! “是她!”慕新霁指着慕青容,“是慕青容干得!” 慕青容突然抬起头,无辜地看着慕连世。 慕连世一直将争权的目光放在他的几个儿子身上,从未想过慕青容能成什么气候。即便到现在,因为慕青容每次都恰到好处的行为,他甚至都没怎么考虑过她,除了这回的安世晟。 “怎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慕连世叹了一口气,他得给慕新霁一个明白。 “千燕山的毒是祁应下的,劫信的人肯定也是祁应,都是祁应在嫁祸我!主使是慕青容!” 慕老四看了看歇斯底里的慕老五,也难怪,去索玉台这种地方,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三个月能熬,但慕新霁不想。 慕青容转过头疑问道:“五皇兄似乎和我府上的人很熟?” 慕连世没有说话,他在默许慕青容和慕新霁对峙。 “慕青容,那天早三宝斋你带着祁应过来说得话你忘记了吗!”慕新霁一心想把责任推给慕青容,可三宝斋是他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其他几家和慕连世的心腹在里面伺探。慕青容去三宝斋那天所有人都知道,但当时慕新霁的人都在门口守着,别人根本无法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我记得啊,那天皇兄你拔剑相向想杀了我来着,是祁应替我挡刀,皇妹我很感谢他。”慕青容垂眸一笑,所有的戏可都不是白演的。 慕新霁被呛了一声,确实,这一点慕连世知道。慕青容泼了他一头的酒,慕新霁给了她一剑,怎么看都不像是和睦共处的模样。 “所以皇兄你说千燕山的毒是祁应下的,难道说祁应跟你先前有过密谋,然后背着我想毒死萱妃?你想说明什么?你和我的人密谋了些什么?” 密谋。祁应作为慕青容的裙下之臣,她带着他招摇,慕连世早已得知。 有其父必有其女,否则慕连世的后宫也不至于到处都是莺歌燕语。 慕新霁顿时沉默了,他能说什么?说祁应确实和他密谋要干掉其他几个兄弟还意图拖慕青容下水?这话要是说出来,慕青容大可以说自己不知道然后交出祁应,而他慕新霁就不只是去索玉台面壁三个月了。 “皇兄若是不想去面壁,也不用拉我的人来诬陷我。青容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谋士,想陷害我很简单,何况世晟出了事我也难辞其咎,你总不能说是祁应把世晟弄疯了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慕连世皱眉问道。 慕新霁最好什么都别说,他说出来的任何话慕青容都有理由反驳,毕竟最早开始准备的不是慕新霁而是她慕青容。 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乖乖去索玉台三个月,三个月而已,出来还不至于天翻地覆,留下一个有勇无谋的慕老三和一个淡泊名利的慕老四,总比远去奉城的老二和战死沙场的老大来得好。 慕连世没把他弄出昙京,当真还是因为心疼他。 “儿臣去索玉台面壁。”慕新霁走前狠狠地瞪了慕青容,而慕青容却恍若未见。 “你们都下去吧。”慕连世挥了挥手,“芸王妃也不必难过了,嫡子继承老大的位置,日后你便好好抚养儿子。青容,你留下。” 所有人都离开了以后,只有慕青容还跪在地上。 “这个祁应什么来头?” “淮城孤儿,本名祁萧立。”自从上次慕老四说他查了祁应的身份之后,慕青容便知道无论祁应是什么身份,她都要给他捏造出一个合理的身份,否则总有一天慕连世会怀疑到他头上。 果然,今天用上了。 “祁萧立?怪不得查不到他的来历,原来是改了名字。”慕连世漫不经心地看着案几上的东西,“你自己的人,以后看紧一点。” 慕青容点了头,又要麻烦慕连世的暗卫跑去淮城查一遍祁应的身份了。 “另外,罚你今年一年的年俸,安世晟这事可还没完。” 这惩罚对慕青容来说不痛不痒,但若安世晟被治好了,那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29章 栾风 慕青容回到公主府的时候祁应正在回廊上逗鸟,她要去自己的寝宫就一定要经过这回廊,也便能看到祁应。 “这几天你别出去了。”慕青容经过回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老五在父皇面前提到了你,我想他一定会派人监视你,另外,让书晗搬去密室,暮雪阁现在不安全了。” 暮雪阁在公主府最偏的角落,从前极少有人过去,自从祁应来了以后因为慕青容经常会过去晃荡两圈,暮雪阁周围也便多了些丫鬟。 “放心。”祁应漫不经心地逗着鸟儿,“我心里清楚,这段时间我会尽量不出去。老五怎么样了?你父皇还没准备把他弄出昙京吧?” “老五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哪有这么容易就赶出去的。不过让他去索玉台三个月,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祁应撇过眼神看着慕青容:“你真是,下手不遗余力。” 慕青容没回答,慢慢向回廊深处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栾风?” 逗鸟的祁应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早就知道慕青容会将他和栾风联想到一起。 转过身他大步走到慕青容身边,半弯下腰正对着她的脸:“看清楚我的脸,我想七颜他一定会替你带来栾风的画像。” “你不是?”慕青容心中总有千般不信,还有万般不想。 如果祁应真是栾风,她更应该杀了他。 可惜她下不了手。 “东宁太子要是屈尊降贵来你这昌荣府上替你办事,那你的目光就不应该只放在大成这一片土地上。”祁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还有东宁。” 他说这话的时候慕青容竟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心事。 “你好像认识他?” 祁应又转过身,天气凉了,院子里的花谢了不少。 “认识不认识,这又如何?”祁应伸手指了指长廊的另一边,“你的寝宫在那,方向反了。” 慕青容回过头笑道:“我去找姜柏深。” 她的府上藏着三个身份特殊的人,一个书晗,一个祁应,一个姜柏深。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给公主府带来灭顶之灾,可任何一个她都不能随意放开。 祁应在这里书晗不会走,至于姜柏深,这才是慕青容去找他的原因。 老二去了奉城,该下手了。 一听是去找姜柏深,祁应立刻拉住慕青容大步向前。 慕青容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你干嘛?” “我也去!”他回答得很坚决。 对于找姜柏深这件事,只要他在,他就一定要跟着慕青容!谁叫姜柏深对慕青容心怀不轨呢? 慕青容耸了耸肩便走,她倒不是不知道祁应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想法略微幼稚。她跟姜柏深十多年的交情,祁应以为他在公主府几个月便能让姜柏深远离慕青容? 北严的权力掌握在姜柏深手上,他缺的只是一个名号,而这个,只有慕青容能给他。 祁应和慕青容一起出现在姜柏深的门口时他正在对着大成的地图发呆,看见两人一同进来只是略疑惑地看了一眼慕青容。 他看出了祁应的与众不同,看出的祁应对慕青容的与众不同,也看出了慕青容对祁应的与众不同。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雕刻的一件完美艺术品突然落到了一个陌生人手上,而这个人却没有花任何代价。 “进来吧。”姜柏深冷清清说了一句,心里很是不悦。慕青容一定不会主动带着祁应过来,是祁应这个从来都不要脸的人贴着慕青容罢了。 “拜托你一件事。”慕青容单刀直入,“老二去了奉城,你留在昙京也不安全,不如去奉城先把他解决了。” 姜柏深看着地图沉思了片刻:“昙京到奉城一个月的路程,到时候消息传到昙京又是一个月,你确定这个时间把握得准?” “三个月。”慕青容十分坚定,“安世晟身上的药效刚好三个月,你可以尽量放慢脚步,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回到昙京,这样,我们的计划就开始了。” 三个月之后安世晟身上的药物失效,那么慕青容逼他吃药的事情就会众人皆知。安世晟在公主待了这么久势必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到时候昌荣公主府将会迎来一场大难。 与其说安世晟是祁应来昙京之前算进计划里的一颗棋子,到不如说他是慕青容和姜柏深的计划中压轴的关键。 祁应一直坐在边上倾听,他知道姜柏深的眼神时不时扫在自己身上,慕青容和姜柏深的话一直都没有点明,可他却能猜到几分。 北严想要有所动作,就必须要姜柏深和慕青容同时出现,那是个偏远寒冷的流放之地,这一场不知多久才能完成的行动需要慕青容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过去,而这件事还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 慕青容早就想到也准备好了一切,只等除掉京中的阻碍。 姜柏深要是想离开昙京很简单,毕竟姜森是十年前的事,就算十年前,昙京的普通百姓也极少能见到他,他的脸在这里非常陌生。何况时光匆匆,那张脸已不是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哪怕路上有慕连世的安慰,姜柏深的身手也不是那些人能比的。 若是以前,姜柏深必定立刻起来说走就走,可现在不一样,因为慕青容身边多了一个祁应。 慕青容之所以将时间算得那么充裕,是因为身边的危险人物走一个她的危险就少一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理由将祁应打发走,但姜柏深不同,他得为北严的起事做准备。 姜柏深沉默了片刻,一步一步靠近祁应。 祁应只是坐着,手托着头一言未发,姜柏深的离开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我明天去。”姜柏深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慕青容,“你自己小心些吧。” “嗯。”慕青容应了一声,“老二身边有不少高手,你也小心。” 说完这话慕青容便转身离开,而祁应却坐着一动未动。 慕青容并不理会,直线径入自己的寝宫。 “你怎么不走?”姜柏深有些诧异。 “留下来跟姜大人说句话。”祁应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姜柏深,“安世晟的最后一颗药没吃,我从慕青容手里夺下来的,你自己的药剂用量你最清楚。只是善意地提醒姜大人,如果你不是诚心想帮慕青容而是有自己的打算,那么请早点收手。另外,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不要用对畜生的手段去对待他,人在做天在看。” “我不知道你想用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些话。”姜柏深背对着祁应继续看着路线图,从北严到昙京的路线图。 祁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明白了一点,眼前这个人对药性很了解,所以他从慕青容手里拿过那颗药的时候就知道了里面的成分。确实那东西太过伤天害理,但他从没有一点忏悔,哪怕这不是未来道路上的阻碍,也许只是一个路人。 善良这个词,早在慕连世霸占常珮蓉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身上消失,所有为大成王朝办事的人都该死。 而这个祁应,姜柏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你既然默许了青容去做,就不要把它说出来,毕竟你也是个帮凶,否则安世晟不会逃走。” 这些人的肠子都是九曲十八弯,祁应还未来昙京前就把主意打到了安世晟的身上,就像姜柏深在到达公主的第一个晚上看见祁应的时候就把计划放在了他的身上。 安世晟能顺利地逃走,姜柏深可是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与其说安世晟能在三个月之后被医好,倒不如说三个月之后没有药物支撑他会从一个人变成不是人。 这药性他从没跟慕青容说过,慕青容虽然乐意听从他的意见,但不代表会无条件听从。她讨厌安世晟,却还没有到憎恶的地步。 祁应这便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袍子,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只是不想慕青容的身边有一个神一般的恶魔。 神一般的学识,恶魔一般的手段。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从门外有人匆匆跑进来,然后通报了慕青容的丫鬟,不过一会儿慕青容出来之后就从对方手上拿走了一封信。 信很厚,这大冷天役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像是八百里加急拼命赶过来的,便知道这里面有重要的内容。 祁应不是个好奇的人,他想知道的消息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了暮雪阁。当务之急他要先安排好书晗。书晗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慕青衣下手太狠。 慕青容接过信后就回了寝宫,信是七颜让人加急送过来的,很厚的一叠,是东宁的消息。 她翻过几页纸看了看内容,七颜的动作很快,这么短的时间便搜集了一些东宁的状况,可似乎没有任何关于东宁有祁应这个人的资料。 连东宁都找不到资料,祁应的身份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后她打开了一张宣纸,上面是一个人的画像,画像的旁边注了两个字:栾风。 第30章 状况 画里的人剑眉星目玉质金相,带着一点柔美却又不乏阳刚,可无论慕青容怎么看,这个人都和祁应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栾风既然出现在了大成和东宁的国界线还出手杀死了慕老大,那么隐藏了多年的他从幕后转向了台前,不只是慕青容,大成皇室但凡有点势力的人都会想办法去得到他的画像。七颜是姜柏深调教出来的,慕青容极为放心她的做事。 祁应不是栾风,不知为何确定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些庆幸有些激动,她能给自己编造一个留下祁应的理由,和政治无关,她现在只是喜欢祁应在身边。 这种喜欢和对姜柏深的依赖不同,只是单纯的出自内心的喜欢。 整理好七颜的信件,慕青容走到了火盆旁看着信纸一点点烧成灰烬,火盆里的火光跳耀,这些东西不能被留下。 次日清晨慕青容出了寝宫的时候姜柏深已经趁着夜色离开了昙京,少了一个危险人物在身边让她觉得全身都很轻松。 这段时间她进宫进得频繁,一来得伪装得讨好慕连世,二来时不时去太医院转转看看安世晟的病情。项太医作为太医院之首他的医术自然是高明的,然而遇上安世晟这毛病却也束手无策。 慕青容又进了皇宫,慕连世在周笑萱的披香宫,于是她便去了趟披香宫。 “父皇,善乐坊最近新挑选了一批舞女,听说各个长袖善舞,您看……”慕青容侧眼看了周笑萱,她一直低头抿嘴,手指微微勾起。周笑萱在慕连世身边待了这么久自然最懂慕连世不过,善乐坊一直是皇家御用的歌舞坊,新训了一批舞女自然是要送进宫的。 周笑萱能在一种美色中脱颖而出靠得可不只是相貌。 “最近的事闹得乌烟瘴气的,宫里需要点新面孔。”周笑萱一边给慕连世捶着肩一边吹着耳边风,“皇上好久没去沁妃那儿了。” “你还惦记着我何时去沁妃那儿?”慕连世自然是知道周笑萱的意思,“过几日让善乐坊把人带过来,到时候让萱妃去给朕选着。”边说着用手刮了下周笑萱的鼻尖,他就喜欢她这般善解人意。 周笑萱选起人来总是按着慕连世的喜好来,若是遇上金沁,巴不得全把她们赶出去。 “儿臣这就去办。”慕青容行了礼匆匆出门,一脚还未踏出披香宫,迎面而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谁敢在披香宫放风筝! 慕青容第一时间想要一掌拍掉它,第二秒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出手,一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头倒在了门槛上。 她看见了慕青衣,那风筝也定是慕青衣的。 “皇姐你没事吧?”慕青衣扑了上来扶起慕青容,目光却久久定格在慕青容的手臂上。 慕青容心中顿时一晃,连忙遮住刚才不小心掀起袖子的手臂然后将袖子拉了下来,“我没事。” 她从来没在宫里走得那么快过,彷佛是——落荒而逃。 本还想着去看看安世晟的状况,可现在早已没了心思,只想赶紧回到公主府。 慕青衣看着慕青容略显仓促的背影露出一个纯真的笑脸,然后转身扑向慕连世的怀里:“父皇父皇,刚才小李公公把儿臣的风筝弄坏了。”完全无视周笑萱,就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你啊你,怎么跟奴才玩在一起?”慕连世拍了一下慕青衣的脑袋瓜子,随即被慕青衣死活拽出了披香宫。 周笑萱送走了慕连世,立刻关上了披香宫的人,她倒是希望永远不要看见慕连世,这让她觉得很恶心,可惜不能。 慕青容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把自己关了很久很久,谁都不见,包括祁应。 她从未有今天这么慌张,甚至于惊恐。 慕青衣在无意中发现了她最大的秘密,她隐藏了许久的秘密,她该怎么办? 本是看见慕青容从宫里回来之后的状态不对,可慕青容把殿门关得紧紧的,祁应进不去,连她的贴身丫鬟都进不去。 直觉告诉他,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在寝宫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月明星稀苍穹黛黑都没有听见里面有一点响动。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慕青容向来很淡定从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祁应想进去不一定要走门,他有无数种靠近慕青容的方法,却不敢轻易地动用。慕青容讨厌被别人窥探的感觉。可今天他忍不住,也许是大事降临前的先觉,他有必要去问问她。 即便天地将倾,至少他能给她一边的肩膀撑起足够容得下她的天地,至少他觉得自己的能力可以给她片刻的安全感。 祁应上了屋顶,然后轻轻搬开几片瓦,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从房梁落到了寝宫里头,可当环顾四周,他却没有看见慕青容的影子! 寝宫里有密道?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如慕青容这般怎会不给自己留下后路?正在祁应思考着要不要从密道去找慕青容的时候,他看见了榻上突起的褥子。 祁应无奈地笑了笑,慕青容早就知道他会进来,所以直接将密道的位置告诉了他,这就像在抛橄榄枝,他不得不去。 她一直比祁应想象的要聪明,算尽步步机关,也算尽他的心思。 他们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想法,随后无限循环于我觉得他会如何的死胡同,想让对方知道的时候便按照原来的思路去做,转一个弯就偏离了思想的轨道。 祁应打开塌下的机关跳了进去,地下很宽广,石壁上有水珠一点一点渗透下来,在公主府待了这么久他将每个位置都铭记于心,这条路很短,一瞬间他立刻判断出这条路通向公主府的花园。 在自己的寝宫建一条通向花园的密道,这种多此一举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浪费资源,可有的时候偏偏却用上了。 通道的出口在花园的假山上,祁应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慕青容一个人坐在石桌旁的背影。 风里带着一阵酒味,她的脚边满是酒坛子,在这里喝了很久很久,他才来。 本来是在用酒杯喝酒的,酒至兴处干脆丢了酒杯直接酒壶灌上,她果然有心事! 祁应走到她身边从手中夺过酒壶:“你干嘛?” “喝酒。”慕青容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她还没醉透,说话的时候却已然有点恍惚。 “发生了什么事?” 慕青容没有去抢夺酒壶,而是默默地抱起一坛子酒仰头便给自己灌上,祁应静静地看着她,月光下白皙的面容泛着点酡红色,三分醉态更加娇媚动人。 还是那个慕青容,没有杀气只有醉意,让人想将她揽在怀里好生保护,可是他不能。 良久,慕青容放下酒坛用袖子拭了拭嘴角:“想到一个人。” 祁应的手停在慕青容怀里的那坛酒上,慕青容却以为他又看上了自己的这坛酒,于是干脆松了手。 “哐当”一声,酒坛子打在地上碎了一地,将醉意朦胧的慕青容惊醒了几分。 然而她叹了一口气俯身又搬了一坛,“你要不要?” “你让我过来就是看你喝酒的?”祁应半蹲在慕青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别喝了。” 借着酒意慕青容甩开了他,仰头一饮而尽,“不陪我喝酒,明日我就杀了你!” 祁应伸手擦拭了她的嘴角,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你想到了谁?” “常珮蓉。”慕青容淡淡地回答,直呼其名,却突然有点滴泪水从眼角落了下来。 祁应一怔。 他以为慕青容和她母亲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慕青容处处体现出来的是对常珮蓉的不屑和蔑视,可到底是血肉之情,有时候一点一滴触及到那扇关闭了许久的心门时流露的是最真实的情感。 “想她了,就喝酒?” 慕青容摇了摇头,指着祁应的鼻子醉醺醺道:“我一想到她就恨死了她,恨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觉得我活着没有意义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惜不能。祁应,我把北严的兵权给你,你去推翻慕氏皇权,好不好?” 祁应叹了一口气,“你醉了。” “没醉。” “喝醉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祁应起身将慕青容拉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要!”慕青容踉跄了一步撞进了祁应的怀里,带着酒气和铃兰花淡淡的香味在他的鼻下氤氲缠绕,他没有喝酒,却已然醉了。 若从前都是演戏,那么此刻的心跳加快气血上涌分明告诉自己,他已经掉入了慕青容的情网。 但他一刻都不敢忘记自己靠近慕青容的目的,他不能沦陷。 “走吧。”祁应深吸了一口气搀着慕青容走了一步。 慕青容整个人都瘫在他怀里一点儿都不想动,他给她的那种想要依靠和被保护的感觉,只是从未挂在嘴里。 “不走?”祁应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我可不陪你露天过夜。” 慕青容突然抬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举起双手环住祁应的脖子嗲声道:“我命令你,抱我回去。” 第31章 圈套 倘若是平时慕青容对祁应说这句话,祁应定然二话不说抱起她回房然后调戏一番,但是今天他突然没这个心情。大约是被自己刚才突然的紧张给吓到了,又或者是因为她说得太真一点儿都不像调侃。 平日里做戏做得太多,以至于到头来真真假假难以分清。 慕青容得不到祁应的回答,仰起脸看着她,月光将脸颊照得静谧温婉,从嘴里吐出的酒气喷洒在祁应的脖颈上,赌气又带着点撒娇:“抱不抱?” 祁应长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骚动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抱慕青容,却是第一次那么想松开手。 如果她没醉,还用这般认真的口吻命令他,也许他根本不会纠结。 没去正门,他抱着慕青容从假山的暗道走向了慕青容的寝宫,然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慕青容一沾到枕头就闭上了眼睛,祁应松了口气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慕青容的脚在前方一绊,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 若是平时大抵他早就发现了慕青容的动作,可是今晚他心慌意乱,甚至于连路都忘了怎么走。 “慕青容。” 慕青容睁开眼,漂亮的眼眸中秋水盈盈,抹去杀气的时候那双眸子清澈的像一汪湖水,带着醉意的时候便添上了一抹缭绕烟雾氤氲袅袅。她一声不吭地自己钻到祁应的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 绵长的呼吸规则的心跳,好似在恳求他就这么安静的抱着。 “青容,你醒醒。”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青容,不带姓氏,不带封号。 慕青容抱着他软软地应了一声,脸在他的胸膛磨蹭了几下,说出的却是:“不要走。” 第一次,祁应不知所措,刚抬起来想要推开慕青容的手又缩了回去,任由她将整个人的重量施加在他身上半跪着吻上了他。 他还记得上一次他索吻时她如刺刀般想要扎死他的眼神,还有附上唇时的不甘和愤怒,那时候他故意挑逗她,可现在却变得那么无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放。 他如同雕塑般石化在原地,得不到回应的慕青容却得寸进尺地啃噬着他的唇,还不满足,便努力想要撬开他的嘴,然后触碰到软软的他的味道。 祁应在告诉自己慕青容醉了,但是谁又说醉的时候才知道你最爱谁,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所以她肆无忌惮地索求一点点的温存。 他能感觉到自己肌肉的僵硬,整个人的气血都涌到了头上,连伸手都变得困难。 “青容,你醉了。”想要推开她,可不知道慕青容从哪里来的力气。 “嗯,我醉了。”她回答,然后将脸挪开了一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祁应,“所以你不要惹我,我喝醉的时候会杀人。” 连醉了都想着杀人,可她现在哪有半点想杀人的模样,只有想吃人的感觉。 “放开我好吗?”祁应的手握在慕青容的手腕上却不敢用一点力道。 慕青容摇了摇头,膝盖挪了几步,彻底将祁应抵在了榻边。然后反抓住他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青容,你要干嘛!”一时间祁应有些窘迫,腰上的手在颤抖,慕青容一旦放浪起来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胸前一凉,慕青容已经扯开的他的衣襟,随即腰带也掉了下来。 “祁应,我喜欢你,你呢?”还未得到回答她的手已经抚上了他坚实的胸膛,穿着衣服的时候总觉得他清瘦蹁跹,有些人总是那么让人羡慕。 祁应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慕青容觉得今晚是自己得到回答最少的一次,于是嘟着嘴不满地继续问道:“说你喜欢我!” “喜欢你。” 三个刚落,慕青容已经半抬起身体吻上了他的喉结。 “青容,那里……”那里是男人的敏感区,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慕青容却好似偷腥的小狐狸得意地愈发用力,附着他的手延至自己的胸前。 祁应甩开她的手用力地将她搂进了怀里,带着加速的心跳和再也抑制不住的冲动。他一开始就该坚决,一再的忍受最后让自己忍无可忍。 大力的拥抱似乎让慕青容很受用,而祁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慕青容越拉越低,随即整个人往榻上倾倒,祁应伏在了她的身上。 年少冲动,他已经无暇顾及所有事情的后果。 如果这是她的圈套,他现在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她发髻上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几缕青丝贴在红唇皓齿之间,祁应伸手撩开头发,唇齿游走在耳髻沿着脸颊向锁骨挪去。 身上的轻纱变成一道阻碍,他已不想思考如何解开,便大力地将她身上的覆盖扯了下来。轻纱落在地上的时候慕青容整个人都贴在了祁应的身上,随即雨点般的吻从锁骨蔓延下去。 “祁应。” “嗯。” 她低声呢喃,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这种感觉很撩人,想再做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随他将自己摸索的完全,却只想再离得近些。 她一直都醉着,就像他一直没醒。 全身的颤栗和酥麻,双腿不自觉地勾上了他的腰间,好似敞开大门急切邀请,祁应却停在了外面。 “青容,我好希望你醒着。” “嗯。”慕青容轻轻应了一声下颔勾住了他的肩膀,“把我叫醒好吗?” “青容,你真的愿意?”他知道她一直都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哪怕伪装得多么淫|荡。 “这是,我的命令。”慕青容的气息很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祁应未答,只感觉到慕青容双腿搭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在将他越压越下…… 他想对抗住这中立很容易,却挡不住慕青容自己将自己送了上来。 春潮带雨晚来急…… 那一下他感觉到了一股阻力,慕青容一张嘴咬在他的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分开的时候却如同松了一口气一样,她也是个不要命的人,更是个咬得住疼的人。 两个人好像同时都卸下了担子,左右不过这些事。 寝宫内的翻云覆雨在一进一退间让满室靡靡,慕青容再不主动,只是随身上的男人发泄他心里挤压了许久的欲|火。 那一刻她看着榻顶的眼神无比的清明,其实她一直没醉。 身下一股暖流涌入,祁应翻身下来,慕青容已经侧了个身面朝内侧沉沉睡去。 她的背上有一条烙在肉里的深刻鞭痕,祁应盯着它许久,手指却不敢触碰上去。 那定是在很小很小时候受的伤,才随着年龄地增长被慢慢拉长放大变得如此狰狞恐怖,而这伤痕的主人却是大成的公主。 “青容。”祁应低低唤了一声,却没有收到来自慕青容的回答。 披了件大氅走到了殿门外,夜已很深,府里的下人都休息里,只留一轮明月照着单薄的影子和望月的人无限寂寥。 慕青容翻了个身揉了揉小腹,看着祁应萧条的身影突然升起了一股歉意。是她霸王硬上弓,是她推倒了他。也许他本身对慕青容充满了好奇和好感,但从不是为了她的身体而接近他。 片刻之后祁应的心静了下来,重新回到了慕青容身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慕青容一直装作已入眠,抱歉的同时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十八年孤枕入眠,第一次身边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祁应已经不在身边。床褥上留下了昨夜欢爱的痕迹,告诉她这不是一场春梦。 慕青容下了榻梳洗完毕,坐在梳妆镜前久久凝视自己的脸。来替她打理的丫鬟早早地候在了门口,看见今日慕青容起得晚了些不敢打搅。 “祁应呢?” “祁先生在暮雪阁。”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心里难免猜测为何慕青容一大早就问道祁应。 “备点汤水,我要沐浴。”不待丫鬟给她梳好发髻她就已经站了起来,“让人备好轿子,一会儿宫里会来人。” 丫鬟愣了愣不敢大意立刻下去准备。 慕青容的眼里闪现了一丝阴鹜,她可以连命都不要,又怎会独独守着贞操。慕青衣暗中做得事可不少,怪只能怪自己一时疏忽。 等她沐浴完将一切就绪,昌荣府上便来了一个太监。那太监慕青容略眼熟,便是那天她和周笑萱在御花园里时看到的那个匆匆去皇后那儿汇报消息的人。 果然慕青衣不会将这事跟慕连世讲,所以跑去问了皇后,若非当时在周笑萱的披香宫慕青衣不敢立刻拆穿,慕青容昨日恐怕就没法回到公主府。 “皇后娘娘请昌荣公主去一趟宫里。”那太监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喊得大声,生怕公主府里的人忽视了他。 祁应一夜未眠,今日一大早便回了暮雪阁,实在难耐又走出来转转,偏巧便看见了传话的公公。 心里顿时一惊,回头看到慕青容穿戴地格外正式上了轿子,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32章 3守宫 慕青容进了宫之后直接去了皇后那里,进去的时候慕青衣也在,慕青容请了安便听见皇后一脸和蔼地对她说道:“昌荣啊,本宫这里有些从南方进贡来的上好的牡丹云绣,给荣安做了件衣裳就想着给你也做了一件,快进去试试合不合身。” 慕青容平日里和皇后并不往来,就冲着她在慕连世身边按了金沁想抵抗周笑萱就知道她对自己并不放心。倘若真如今天那么慈祥,慕青容从小在宫里便不会受这么大的罪。 她的母妃是亡国公主,单这一点就足以让皇后恨她到死,前朝的王孙贵族逃的逃死的死只留下一个常珮蓉,她却还好好地受了两年慕连世的恩宠。只是那女人太不识趣,别人费劲心机想攀上的位置她却从来不屑一顾。 姜森的出现更是恶化了她的心中所想,尤其是当姜森救了慕青容之后。 今日这般和眉善目之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慕青容瞟了一眼慕青衣,她乖乖地靠在皇后的身边享受来自父母的宠爱,多让人羡慕的事情,而慕青容只觉得可笑。 但无论如何面子得做足了,慕青容谢过皇后便跟着她身边的嬷嬷去换衣裳。 牡丹云绣是大成南方特供的布料,这料子既舒服又昂贵,产量极少大多是进到宫里来的,昙京士族皆以有一匹牡丹云绣得意,慕青容向来不在乎这些东西。漂亮的人哪怕是粗布麻衣都漂亮,所以至小到大她都没有穿过牡丹云绣做得衣裳。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得到皇后的赏赐,却也不过是因为慕青衣的一句话。 嬷嬷帮慕青容换好衣服之后赞叹一番,若不是今个是皇后娘娘亲自嘱咐的,平日里哪怕做足了下人的规矩那也是趾高气昂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向来都是皇宫里不成文的信条。 “就这样?”慕青容颇好笑地问了一句。 “公主穿着云绣可真漂亮。”嬷嬷福了福身子便带着她去见皇后。 走了几步慕青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嬷嬷觉得是我漂亮,还是荣安公主漂亮?” 前方的嬷嬷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宫里干了一辈子,什么叫谨言慎行她还是知道的。慕青衣是皇后所出,她自然是偏向荣安公主的,可她也不能对着昌荣公主说她不如荣安公主。 看到嬷嬷一时间回答不出来,慕青容轻蔑地哼笑了一声自己走上前去,“嬷嬷要是一会儿也这么犹豫不决恐怕脑袋不保。” “奴婢不知道公主殿下的意思。” 慕青容掸了掸一身华裳,她向来不会去拒绝别人送上门来的东西,既然皇后赏了她也不介意穿着。 面对着嬷嬷慕青容稍稍弯下身子抱着手臂,“皇后娘娘让你看的,你可都看仔细了?” “奴婢……看仔细了。” “那一会儿可别乱说。”慕青容突然沉下了音色,仰天轻笑了几声便悠着步子走了过去。 走进去的时候皇后刚站了起来,看见慕青容便往前挪了几步,表情是真诚的,目光是赞许的,不得不承认慕青容的美貌,而且愈发的像常珮蓉。 “真漂亮。”皇后赞叹了一声,“可觉得合身?” 慕青容谢过了皇后,既然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又怎会不合身? 继而她瞥了眼看了看那个帮她更衣的嬷嬷,正巧看见她对着皇后微微摇了摇头。 “若是没别的什么事,儿臣先告退了。” 带到慕青容走了之后慕青衣立刻跳了起来,刚才嬷嬷摇头说没有。 “怎么可能,我昨天分明看见了,绝不会看错!”慕青衣抬头天真地看着皇后,昨天她在披香宫外放的风筝落到了慕青容的身上,慕青容摔倒的时候是她去扶的,衣袖卷起来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慕青容手臂上的守宫砂! 不会看错,血红的一点,当时里外都是周笑萱的人她不敢乱来,心里又怕慕青容毁灭踪迹所以忍着没说跑来找了皇后。 皇后不喜欢慕青容是有目共睹的事,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怎会不暗爽。 慕青容若还是个处子,那么所谓三千面首是假,那些人的来头都成了疑问,慕新霁的事她已然知晓,昨天还去慕连世那里求了情,心知三个月面壁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这事跟祁应有关,偏偏慕连世让人根据慕青容所说去查了祁应的身份,和慕青容提供的完全吻合。依照他的脾性自然不会就这么相信了慕青容和祁应,所以昌荣府外大抵已经被慕连世的暗卫占据了。 这也是慕青容急急地想让姜柏深走的原因,姜柏深一旦被人发现,公主府就保不住了。 “你确定看仔细了?”皇后敛眉质问。 “奴婢不敢有一点懈怠,昌荣公主的手臂上确实没有守宫砂。” “母后我真的看见了。”慕青衣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自己的手臂,“就在……就在这个地方。” “青衣不会撒谎。”皇后抚了抚她的头,“或许是手上染了别的什么东西所以看走眼了。” “不可能,我不会看错的。”慕青衣抱着皇后的大腿撒娇,“母后和父皇一直夸我的眼神好。” “娘娘,”嬷嬷犹豫了片刻,“方才路上的时候昌荣公主问奴婢有没有看清楚的,奴婢不知道她问得是什么。也许她早就知道……” 慕青衣一愣,确实,慕青容昨天匆匆拉下自己袖子的时候就可能想到了,但是,才一个晚上。 如果一个人穿梭在美男如云的色场却守身如玉这么多年,那么她是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被怀疑的理由在当晚就将自己送出去? 若当真是这样,一个连对自己都那么狠心的人对付起敌人来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当皇后正在思考嬷嬷的话时,慕青衣突然抬头满含歉意,“母后,兴许是儿臣看错了。” “没事,看错便看错了吧,可惜浪费了一块好料子。”皇后摸了摸慕青衣的脑袋,“去玩吧。” 慕青衣从皇后那里出来以后直径回了自己的府上。 但凡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她都做出了对策,哪怕有一点点可能性,她都不会让对手抓住自己的软肋。 也许这样,就真的没什么好担心了。 三千面首,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却没想到被慕青衣发现了。 坐在轿子里阖眼小憩却不知怎么的满脑子都是昨晚的场面,她对祁应动了心,当一个危险解除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危险。 祁应也许才是她身边最大的威胁,因为她知晓自己动了心。心一旦动了,立场便把握不住了。 祁应,祁应,你到底是谁,你来自哪里? 回到府里一切都好,慕青容没回自己的寝宫,却去了当初她嫁给安世晟时宫里特地来人准备的喜房。 那件屋子她只进去过一次,不到一个时辰便自己麻利地跑了出来,从没想过会去第二次。 公主府的下人都知道慕青容的态度,慕青容不进去便极少有人来打扫,一晃好几个月,里面积了薄薄的一层尘埃,从进门的第一步开始。 慕青容单膝跪在一只箱子前扇了扇前面扬起的灰尘,而后捂着口鼻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很空,只有一套大红色的嫁衣,是她出嫁那天穿的。 明晃晃的红色当初让她觉得很刺眼,可不知为何现在看来那真是一套华美艳丽的嫁衣。嫁衣压在箱子里很久没动过,一切都是崭新的。 回来的路上她便一直想到这件衣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一眼这件衣服,就只是进来看一眼罢了。 “你穿这件衣服的时候一定很美。” 慕青容立刻站了起来,不知何时祁应已经站在她身后,只是她没有发现。 “这是我当初最不愿意穿的衣服,再华丽的衣裳穿在不对的时间穿给不喜欢的人看那都是丑陋的,那是我这辈子最丑的一次。”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慕青容盖上了箱子。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会过来。” 慕青容低下头没说话,她回答不了。不喜欢,却心向往之。 “我很想看你穿一次。”祁应的目光久久的凝聚在慕青容的身上,“只穿给我看。” 慕青容抬起头正对着他,良久摇了摇头,“不会穿第二次。” 说罢便直径向前准备离去,祁应却伸手拦住了她。 慕青容抬头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各种表情一扫而过,而后十分尴尬地问道:“昨晚,你根本没有醉。” 她没醉,因为每一次祁应的动作都能得到她的回应,哪怕只是一声低浅的喘息,她身体的每一次颤栗他都能感受到。起初他以为慕青容真的喝醉了,但是后来他发现他错的,像慕青容这般警惕性极高的人哪怕身边只有最亲近的周笑萱,她都不可能放下一切防备。 她没醉,所以一切不是他一厢情愿,不是他太过纵情,而是慕青容在故意挑逗他。 “为什么?”哪怕祁应在看到宫里来的太监之后略有所悟,心底却只想听到慕青容用她最清醒的意识如同昨晚一样告诉他:我喜欢你。 第33章 3新的 为了回答这三个字慕青容想了很久很久。 她喜欢祁应,但她不能喜欢他。祁应连自己是谁都不能告诉慕青容,她慕青容为什么要担着可能的风险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她不了解的男人? 她从来都对自己狠心,包括感情。 “你是谁?” 慕青容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祁应沉默了。 这是她的最后通牒,如果他不肯承认,也许在感情这条路上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慕青容默默地数着时间,她的时间向来很宝贵,她不想让自己和所有的准备都付之东流。 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都在做思想挣扎,祁应几次想开口,却最终咽了回去。 他们在做的是同样危险的且代表一众人利益的事情,区别只在于祁应更了解慕青容。 “我……”沉默的这段时间慕青容的心一点一点沉入湖底,她觉着也许自己在祁应心里不过就是一个也许可以利用的工具,又或者只是跟路人一样可有可无,当她认定了这个答案的时候,她便给自己和祁应划了一道线,一道不能轻易跨过的基准线。“皇后找我入宫赏我云绣不过就是为了验我的身,给一个路人到不如便宜了我身边的人。” 慕青容抬头的时候已经毫无神色,她原本对着祁应时眼里的光彩也变成了初见时的黯淡,只是心里很疼,这份疼痛祁应却不知道。 “就这样。”她用三个字总结了一切,就这样,只此而已,从此以后即便你在身边,也不过和我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差别。 祁应垂下眸子看着她的裙摆扫过地上的尘埃,却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挣扎。也许当初的计划早在遇见慕青容的时候就改变了,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 如果她知道他的身份,那么结局就不只是离开而已。 “青容,你没有任何一刻曾经真心……”喜欢过我还未说出口,得到的确实慕青容冷冰冰的回答:“没有。” 周边的空气立刻冷了下去,心里是迷茫和纠结。若这个人不是祁应,她现在就该杀了他。 他有自己的罪证,昌荣盛世或者北严无论哪个公之于众都将把慕青容逼入绝境。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绝决冷漠,因为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如果姜柏深在呢?也许她现在会让姜柏深去杀了祁应,但祁应也不是这么好杀的,他在昙京到底留了什么后手。 “青容,如果有一天我能告诉你,我绝不会多瞒你一刻。” 慕青容并不想去看他的眼神有多真,袖中的金针一现而出急啸着朝祁应而去,祁应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完全可以抵挡,却不想抵挡。 金针停在他的胸口刚好触碰到了衣料,他看见慕青容的手在抖。 “昌荣盛世的字帖我让人烧了,你现在杀了我,这世上就会少一个威胁你的人。” 慕青容蓦地抬头,这暂时还能把住她命脉的字帖他一声不吭地烧了? “你……” “青容,我喜欢你。”那一句没有多少神情或者期冀,他只是在陈述心中所想亦知两人之间的鸿沟。 我喜欢你,无论你喜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无论我们之间隔着多少坎坷阻碍。 喜欢就是那么简单的事,身不由己。 慕青容的手心攥得紧紧的,她很想转身投入他的怀抱告诉他我也喜欢你,可她宁愿相信这只是祁应在骗她。 除非,他能告诉她真实的身份。 “以后不要来找我。”慕青容冷静地开口,“我不想管你在昙京做什么,只要不牵扯到昌荣公主府,这是我最大的容忍。”她相信只要祁应做事只要不是故意将她拖下水,他完全有办法让公主府置之事外。 “青容!” 慕青容恍若未闻大步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付出太多的感情,伤得只会是自己。 …… 而后几天慕青容总是一个人在偷偷练功,没有姜柏深和七颜的陪练一个人无聊耍耍,祁应便一直待在暮雪阁,偶尔看看书晗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平日里他总是在安静地微笑,自那天过后便再未笑过。 书晗毕竟是一直跟着他长大的,祁应的任何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公子,你好像有心事。” “没事。”祁应无精打采地站在房间里,“衍都来了消息,让我年后务必回去一趟。” 算算现在的时间将近十一月,年后回衍都辗转便是一月的时间,他们从衍都已经出来了四五月。 “为什么突然让公子回衍都?”书晗不解,祁应的行动向来不受拘束,如此急匆匆地让他赶回去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栾风那边有点事。”祁应锁眉沉思了片刻,“是该去把栾风的事解决一下了。” “他……”书晗更为狐疑,“他杀了慕景礼的事已经传开了,早已不是什么隐形人,做起事来怕是不方便了吧?只可惜最先知道的还是大成的人,东宁衍都的消息还是从大成传过去的,可笑。” “他大概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一回事。”祁应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讥讽,这表情哪怕是对付慕氏兄弟的时候都没有用过。 书晗张了嘴又合上,欲言又止。 这样的祁应让她很陌生,这还是那个她一直追随的公子吗? 慕青容在书晗受伤的时候来过一次,之后虽然一切都没有亏待她但也没再来过,祁应这几天来看书晗的时候总是闷闷的,她看得出来祁应的变化并不是因为衍都的事,这不过是一个拿出来搪塞的理由。 是因为慕青容吗? 书晗对慕青容的印象并不好,昌荣公主为人高傲冷漠下手狠毒,可她看得出来祁应对慕青容深深的好感。 这些日子她一直待在密室,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 祁应并非从未失败过,哪怕他出手失败了也便是反省之后再接再厉,可这段日子他有点心不在焉。 书晗的心很细,有且只对祁应一个人心细。 当身边一直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时,再多的人都变成了陪衬。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如此痴心妄想,她对祁应的感情绝不只是主仆的忠心。 可她一点都不羡慕慕青容,因为慕青容是一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人,无论她得到多少人和物,她都不会快乐。 有些人生来将困苦变成快乐,有些人生来只为体验苦难拒绝快乐。 “姜柏深离开了昙京,现在慕连世已经注意到我了。”祁应叹了口气,“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也该离开昙京了,我不日就会回衍都,到时候你再跟着我吧。” “不。”书晗立刻拒绝,“我跟着公子!” “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慕青容想要趁机杀了慕老五,慕老五要是死了有人不会放过我,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你呢?” 书晗低下头咬了咬唇,她跟祁应之间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想让慕青容护着她这绝不可能,到时候真有危险指不定慕青容直接把书晗丢了出去,至少目前祁应和书晗都不会怀疑她的当机立断。 任何阻挡自己脚步的人和事都该被掐死在襁褓里。 书晗哪怕不愿意,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可是公子,现在昙京里里外外都是慕连世的暗卫,别说出昙京,就是出昌荣公主府都有些困难。” 这话没错,因为祁应被盯上了,所以书晗想要离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也许,这还是需要慕青容的帮忙。 但是慕青容呢? 祁应离开了密室,前几天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他们这般风雨里打滚的人绝不会让任何因素困扰自己超过三天,等时间过了该想得想明白了却已经找不到慕青容的人。 昌荣公主府就这么点大,想找一个人并不难,除非慕青容不在。 昙京城里又多了点传言,说是昌荣公主的面首祁应不知做了什么事失了宠,如今昌荣公主对他乏味了身边又多了其他男子。 赌坊随之开盘,祁应还能活多久。 以前的那些人不过三天就死了,这回祁应打破了一个记录,不知还会不会打破另一个记录。 祁应的手下来跟他汇报的时候祁应站在长廊的尽头看着荷塘里枯萎的荷花出神,慕青容身边就算美男成群他也不会担心,恐怕又要让昙京的八卦人民失望了。 慕连世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也只是哼笑了一声,慕青容多精明的人,知道祁应被慕连世怀疑便立刻一脚踹开他以示自己的清白,偏偏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在慕连世看来,若是慕青容在这种时候选择杀祁应无疑是在告诉慕连世祁应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哪怕慕新霁真是祁应栽赃陷害的,她都不能动了这个被慕连世盯上的人。 慕连世聪明了一辈子,想法每每和慕青容背道而驰。 这会儿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男子,白衣如雪,清丽如诗如画,比祁应少了一份华贵气质却多了点莞媚和娇柔。 “吟凤,告诉本宫祁应是什么人,否则大抵你会成为下一个活不过三天的男人。” 第34章 老树 吟凤抬起头,莞媚的桃花眼微微勾起,却又轻轻垂下眸子低声道:“草民听不懂公主殿下的意思。” 慕青容的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凤鸣轩的头牌吟凤,暗里凤鸣轩是替慕青容做事的,可混进几个心思不明的让她如坐针毡。 “本宫前几日听到一个消息,说祁应有一天在三宝斋和一个白衣少年把酒言欢,你莫要告诉我这个人不是你,否则我很有可能现在就杀了你。” 祁应初来昙京那天进昌荣府上的信便是吟凤给他的,那日他们在三宝斋见得面,三宝斋是慕新霁的地方,如今慕新霁出了事他的手下正在收集指向祁应的证据,所以这大半年前的会面就被翻了出来。 对于慕青容来说这没有什么影响,毕竟谁都知道她身边的男人大多是凤鸣轩物色过来的,只不过初听闻的时候略有诧异,细一想来才发现当初自己一直忽略了祁应进公主府的介绍信。 当时七颜说,慕青容没有要人。 “我的耐心很有限,如果你准备等他救你,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自身难保。”慕青容俯□冷冷地看着吟凤,这个昙京新一轮传说中慕青容刚看上的男人,“一炷香的时间,要死还是活,你自己选择吧。” 她转过身点上一炷香,烟雾缥缈缠缠绕绕地飘向天空,鸣凤的拳头已经慢慢紧握。 打入凤鸣轩不过是为了有机会靠近慕青容,而这,本就是祁应的意思。 香灰一点一点燃尽,整个屋内充斥这淡淡幽香,慕青容睁开眼看着香越来越短,地上的人却依旧没有一点要说的意思。 “可惜了一张美艳的皮囊,在凤鸣轩怕是得到了不少朝中大员的资料吧?”慕青容半是嘲讽半是叹息,美貌对她来说不是诱惑,当自身拥有的时候,再美的男人都是浮云,“你是一年半前来的凤鸣轩,很难想象一个擅长琴棋诗画看似出身良好的男子会来凤鸣轩这种地方,你以为,我是个会随便收人的人?” 凤鸣轩是个什么地方?除了名义上里面的老板和几个慕青容派过去的手下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所以即便鸣凤打入了凤鸣轩也不过是一个看来不怎么特殊的专门为高官显贵物色美人的地方,是以当初在三宝斋他完全不懂祁应的意思。慕青容既然私底下做着的是谋反的大事,对于来凤鸣轩的人又怎会不一一查底。鸣凤的身份隐藏得再好也经不起这一年多被查个底朝天。 “一年前镇远大将军章莫的嫡子章继萧来过凤鸣轩看上了你,章莫跟着大皇子身在与东宁的战线上,也是大皇子身边为数不多的经验丰富的老将,他完全掌握作战计划,那会儿他写过一封家书,边关将士寄来的家书大多要经过检查,可是章莫战功赫赫是擎天之柱,为了表示尊重,他的家书不受检查,所以无意识间他可能会透露看似没用的消息。” “无论多没有的战场消息只要让某些人看到,都能顺藤摸瓜地找出许多关键。我在想大皇子并极少亲身迎战为什么会突然阵亡,想必这里一定有些什么关系吧?” 鸣凤依旧没有抬头,一炷香已经燃尽了。 慕青容轻轻地悠悠地慢条斯理地讲了这么多,无不是在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就算这些她之前不知道,当祁应第一次告诉她慕景礼早就死了的时候她便分析了出来。 她跟祁应是一类人,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能让她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凤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慕青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明白,眼前怀疑了他这么久却一直隐忍不说的女人一点都不比祁应来得羸弱。真正的慕青容,放诞不羁肆意从容,略一看纤纤玉质,却能一眼看穿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本质。 她若没有这般细心和张扬,当初姜柏深又怎会看中她? “我给你很多次机会,现在时间到了。”慕青容微笑着彷佛是去迎接曙光,而手中冰冷的武器却告诉眼前的人他的死期到了 “我说——” …… 鸣凤终究没有活过三天,离开了祁应的慕青容又变回原来的模样,那个三天必死的定律也在继续延续。而鸣凤到底死没死,这便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了。唯一不一样的是,鸣凤不是送去北严的。 老五的人既然查到了鸣凤的身上便会想方设法将鸣凤弄走,现在被慕青容抢先一步已死为借口丢到了乱石岗,当他们得知自己失手的时候无不扼腕叹息,第一天的时候他们就该注意。可惜谁都知道凡是被慕青容看上的,你永远都别想抢过去。 这几日昙京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部尚书因为奉城水利失事突然被谪贬,兵部两个侍郎皆因对东宁战争失利的事情降职,连禁卫军统领手下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头头都因为醉酒闹事等原因撤职的撤职降罪的降罪,原来小官的升降并不能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可这几日落马的人越来越多,这是暴风雨的小前奏,让人不得不注意。 “主人,昌荣公主开始动手了。”暮雪阁里,陌生的黑衣男子跪在祁应的面前,“我们的人突然纷纷落马,您看……” 祁应背靠着黄花木着实有些无奈,“这个慕青容,还真是……一抓一个准。” “我们会不会暴露了?” “不会。”祁应自信满满,“她想把我的人清出昙京,可她不知道我在昙京有多少人马,就算她一天抓一个,三个月也就百余人,只不过最先落马的都是高官,这倒有些难办。” “属下应该怎么做?”黑衣人请示祁应。 祁应沉默了一会,慕青容是个太有原则的人,从知道祁应是东宁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会在自己离开昙京之前先将东宁的势力清肃。大成即便要易主,那也必须是大成的人,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土地落在外族人的身上! 哪怕,她喜欢这个人。 “安排人来暮雪阁。”祁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今天晚上。” “是。” 祁应缓缓站了起来,他该去找找慕青容了。 出了暮雪阁一直走到回廊上,深幽的长廊那边有俪影忽至,风吹起裙摆是深秋的摇曳的竹影,她看着平静的湖面站了很久很久。 今年春天的时候她站在这里为的是看见祁应,到了秋天却变成了怀念。 心情和这个萧瑟的季节一样荒芜,她却希望祁应不要再出现。 不是不想,而是一旦出现,那份刚刚用忙碌深埋的记忆又会翩迁而至。 祁应走了过去,很轻很轻,一旦脚步重了,她就会离开。 枯黄的落叶吹卷到脚边,祁应低下头,将脚步移开了一点。也许此刻哪怕是踩上落叶的声音都会让人觉得尤为刺耳。 再走一步,刚刚站在回廊上的慕青容却突然没了身影。 彷佛有石子砸入湖面被晕开了一层一层的光圈,祁应四下回顾却已没了她的踪迹,她跑得太快,走得太坚决,坚决得让他怀疑是否曾经她也动过心。 秋天的地面很干燥,慕青容不知刚从哪里回来,脚下还有有水迹,踏在地上的时候便留下了很浅的脚印。 脚印两三,继而越来越淡,消失在这段路上。 祁应随即追了上去,半个月不见,情愁泛滥成灾想念延绵不绝,那晚旖旎缱绻尤在眼前,只是佳人以忘却。 无论目的为何,他只想说,无论成败,至少我能陪你一生。但他又太清楚慕青容的倔强,海誓山盟是过眼云烟,她不屑,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慕青衣那一眼,她断然不会献身给他,如果没有那一晚,祁应亦不会有心中的愧疚和愈发深入骨髓的爱恋。 他循着脚步走远了,地上的水印也慢慢消失。半秃的老树下,慕青容靠着树干抱着自己静静地看着祁应越来越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咬住了嘴唇。 不见不念,心里酸酸涩涩的却又哽咽不出,指甲深陷手心不觉疼痛,她败给了自己的一念之差,才会对他念念不忘。 老树下的女子出神了很久,第一次完完全全的走神,满脑子都是月下的暧昧气息,她只要祁应的一个回答:你到底是谁。 久到,她都不知道老树的另一端站了一个人,满眼的心疼和无奈径入心底却又不敢说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一棵树,却谁都不能埋过这一步的短暂间隔。 本是想找慕青容,哪怕就和初见时那样没有感情没有眷恋只有相互的算计来平心静气地讨论下一步该怎么走,到头来他觉得还是算了,也许他该为她做点牺牲。 如果慕青容可以像普通女子一样被他宠爱,如果不用在谋海浮沉颠簸歃血征伐。 冷风拂面,她的背影单薄孤独,静静离开。 不知是她在老树下看着他循踪离开,还是他负手而立看着她故作姿态。 祁应回去的时候,暮雪阁房间内的床榻边站了一个男子,一个和他身形相似的男子。 第35章 索玉 “来了?”祁应关上门瞧了瞧这个人,“今晚就在这待着,我出去一趟。” 这是他的手下,祁应特地找来的和他身形相似的人。昙京这个地方人多眼杂,何况他现在又被慕连世的暗卫盯上,不想给慕青容带去麻烦,只能自己将一切安排妥当。 无论暗卫有多厉害,慕青容和祁应的人都不是吃素的,能让暗卫好好地在公主府的某个角落盯着祁应,只能说是慕青容和祁应故意的。但是既能成为慕连世的暗卫,这群人自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公主府出去,祁应十分有把握,他要做的事很危险,所以必须有另一个“祁应”待在暗卫的视线之内,便是这个替身。 “白天的时候公主府很安全,一到晚上那些人就会出来活动。”祁应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夜行衣,“左角落有个细孔,白天会有人通过这里监视暮雪阁,是慕连世的人,晚上点着灯的时候会有成像倒映在远处,你尽量不要回头,戍时至亥时之间熄灯,子时我会回来。” 安排好一切祁应独自一人暗暗出了公主府。 确认暗中跟着自己的都是自己的手下,这才拐进了一扇小门走了进去。 “主人!” “安排得怎么样了?” “酉时一过索玉台的侍卫换班,那时候人手接替比较混乱,可以进去。” 祁应思考了片刻,无论如何要在姜柏深对老二下手的时候干掉老五,可惜老五既然在索玉台面壁,周边自然有不少埋伏,皇后不会任由儿子吃苦,一击毙命的机会实在太少。 他倒并不想今晚就杀了慕新霁,只是混进索玉台太难,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慕青容的意思是干掉老五的时间和干掉老二的时间相近,随便死一个就能在京中掀起翻天巨浪,两个一起出事昙京忙到不可开交,到时候周边有些举动便会被掩盖。若是现在慕新霁出了事,京中几个的行动会受到束缚。 慕青容和慕新霁的关系太差,哪怕是探望都轮不到她。她千方百计的想要派人混进索玉台无果,身边的得力干将又被她差遣在外,找个身手能让自己完全放心的人一时半会是个难题。所以祁应亲自来了,帮慕青容干掉慕新霁,这是他现在的目标。 深秋,天黑的特别快,酉时一过天色朦朦胧胧看不清前方的物体,祁应到了索玉台下。 正值换班的时间,索玉台多了许多侍卫,就在昙京城墙边上,不见得有多麻烦,形式倒是一应俱全。 值班的士兵刚刚下了城墙,城墙的墙道只够三人并肩而行,祁应掖着城墙走到了转角的角落里,铁爪向上一抛身姿敏捷地爬了上去。他的身手不在姜柏深之下,从几个武功平平的士兵眼下溜进去不成问题。 可问题出在,进了索玉台之后呢。 这个地方祁应从未来过,但有一点他能肯定,索玉台里面的设置不会比东宁的差,毕竟这上面困的大多是重要角色。而慕新霁来了之后,为保安全皇后一定会派人保护,并且在台下多设置些机关暗器。 慕新霁早已用过了晚膳,索玉台安静得可怖,一点点落地声都会在空旷中无限放大。 祁应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然后而当他上了一楼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狐疑。今日的索玉台好像被人动过了一般,所有的设置都没有开起来,楼上有很轻很轻的讲话声,似乎有人比祁应先到了这里! 一瞬间祁应以为是慕青容来了,侧耳倾听才发现,有人在和慕新霁讲话,窸窸窣窣的讲话声和可以压低的嗓音,祁应顿时一愣,是慕青衣! 慕青衣和慕新霁的关系好这没有错,可是作为慕连世的掌上明珠,她怎么会一个人跑来索玉台! 随即他想到了一件事,当初他跟慕青容提起慕青衣的时候,慕青容似乎对慕青衣抱着比几个哥哥更大的恶意。周笑萱在千燕山意图将下毒的人嫁祸到慕青衣的身上时被她轻松挡掉,书晗在皇宫的御药房是被慕青衣带人抓到的,慕青容的守宫砂也是被慕青衣看到的。这个看似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仔细想来可真是了不得。 若说她一点心机都没有,为何事事都能和她牵扯上? 脚步迟疑了片刻,祁应的身体已经跃起勾到了房梁上,他的轻功极好,落地轻出手如微风拂过,一步都未落地人已经到了阶梯上。 索玉台有六层高,慕新霁应该在五层。 走到第四层的时候祁应突然整个人贴在了阶梯以下的悬空处,这里除了慕新霁和慕青衣,还有别人! 待在五层的慕新霁可能没有发现,祁应却已经从里面嗅到了浓浓的阴谋的味道。这个时候抱着和他一样的目的来到索玉台的人是谁? 他来之前并不知道今天慕青衣会来看慕新霁,如果对方是来杀老五的,能得到慕青衣消息并且猜到今日的一切机关都会停止的人又是谁?除了慕氏皇族,他想不到别人。 老三、老四还是慕青容?又或者是身在奉城心在昙京的老二? 慕氏皇族可真是内斗不遗余力,主要矛盾放错了位置,难免对外上便会出现差错。 对方并不知道祁应的存在,来者一行三五人,看得出来身手极好,因是对方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他们的目的也在五楼,慕新霁有危险! 祁应悄悄跟上了这行人,到达五楼的时候他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从高处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慕青衣和慕新霁,侧耳细听,隐约还有他们谈话的声音。 慕青衣大约才是刚到索玉台,“皇兄皇兄,这是母后让我带来的你最爱吃的松瓤卷酥,你尝尝好不好吃。” 慕新霁从慕青衣的手中接过甜点,叹了口气又将它放回了碟子里,“青衣,你说得没错,皇兄悔不当初。” 他说这话的时候祁应皱了皱眉,当初指的是? 慕青衣收起了脸上天真的笑容,一旦板起脸来也是有模有样,那分明不属于她这年纪的老成让祁应突然找到了一丝慕青容的感觉。到底是亲姐妹,无论是模样还是心思都有三分相似。 “都过去了皇兄后悔也没有用,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新霁握了握拳头:“等我出了索玉台……” “皇兄。”慕青衣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咬了一口卷酥,抬起眼半讥讽道:“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出索玉台?” 慕新霁眸色一暗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那晚你在宅院里和祁应见面的时候祁应说要对付大皇兄并且把慕青容拉下来,我跟你说了什么?我说也许他要对付的人是你。明里让你置身事外,你倒是置身事外了,可是结果呢?父皇说大皇兄死在栾风手上,除了边关几员老将无人知晓,为什么祁应会知道?”慕青衣若无其事地舔了舔手指,“你说,会不会大皇兄根本不是死在栾风手上,而是死在祁应手上呢?” “你的意思是?”慕新霁显然现在不敢小觑慕青衣,这个比他小了整整十岁的妹妹完全在心思上碾压了他。 “我没那意思。”慕青衣舔舔嘴唇看似无心,“你不用怀疑祁应是栾风,我倒觉得这不是同一个人,如果依我所想祁应杀了大皇兄,那么他杀你,你觉得如何?反过来想,如果不是他杀了大皇兄,他却能得到第一手精确的资料,你觉得他杀你又如何?”慕青衣附在慕新霁耳边轻声道,“慕青容想杀你,只要一个祁应足以,你却还不能告诉父皇祁应的身份,一早跟祁应合作的时候你就已经被他拖下了水,他可比你想象的要难对付的多。” “索玉台有天罗地网,祁应不可能那么容易进来。”慕新霁说得有些犹豫,却不料那个人他就在门外。 “你也说,只是不容易,而不是不能进。”慕青衣拿着帕子擦了擦嘴,仰起头明媚而忧伤地仰望慕新霁,“索玉台也并不是完全处于警备状态,比如今天。”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的祁应浑然一怔,慕青衣发现他了?不可能,他隐藏得很好,除非她发现了另外一行不知是谁派过来的人。 一股寒意笼罩着慕新霁,他突然觉得今晚的风特别冷,慕青衣的话似乎别有用心。 一瞬间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插上了门栓,手心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染,慕青衣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好似并不关她什么事。 今晚索玉台的机关停止,为的就是慕青衣要来。索玉台的机关里外都能打开,却只能从慕新霁所在的位置关上。 祁应悄悄变换了个姿势,在监视慕新霁的同时,他还要注意哪些不善的来者。 原本只是要来探探索玉台的机关,今晚却让他有了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皇兄不必紧张,我是偷偷来的,没有人知道,索玉台要是一天不开机关就被人发现,城墙上的士兵可都是要掉脑袋的。”慕青衣走过去扯了扯慕新霁的袖子,“母后惦记你,说是过几日和父皇求个情亲自过来看你,你也不要这一副怨恨的模样,祁应的事,倒不如你和母后说一说,到时让沁妃给父皇吹吹枕边风,你又不是不知道萱妃和慕青容的关系,还不许咱来个嫁祸不成。” 门外的祁应默默地擦了擦冷汗,慕青衣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罢了,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既然今晚进出自如,他便放松了警惕看着能不能带去点有用的消息,还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那三五人突然开始了动作缓步靠近慕新霁的房门。 意第36章 意料 祁应屏住呼吸静静围观这一出没有他戏份的戏,那行人身上没有什么杀气,粗一观察随身携带的武器也不过只能防身用,这种配备根本就不是来杀人的。 不杀慕新霁,趁乱上索玉台是为了什么?祁应越发好奇,有慕青衣在的地方总是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比慕青容还有趣。 一想到慕青容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作痛,这件事他本不需要自己来做,也是只是因为——愧疚。慕青容这样的女子永远都不适合被一个男人揽在怀里小鸟依人的撒娇宠爱,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替她做一些事,比如杀了慕新霁。 “青衣,不知为何我今晚有些心悸。”房里传出慕新霁的声音,“我还是把机关开起来吧。” “开吧。”慕青衣稚嫩的声音带着点不屑,“皇兄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不过三月而已,这都快一个月了,等出去了就长点心眼。” “是是。”慕新霁按下了机关的开关,细听能听到轴轮的运转声,祁应可真是挑了个好日子,若是平时不费点里恐怕连索玉台的大门都进不了。 慕新霁一打开机关,门外似乎有黑影飘过,手上一顿,心中便开始发毛,“什么人!” 慕青衣立刻小跑了过来,“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人影闪过。”慕新霁提起了戒备,门和窗户都反锁着,除了顶端的通风口…… 他立刻抬头看去,正巧祁应的目光也直视了下来…… 祁应隐藏的位置很好,他能看见缝隙中的人,从房间里看去却是个盲区。慕新霁一阵发慌,自打他知道今天慕青衣要来所以关了机关之后,就觉得可能会有人闯上来。 慕新霁也算是艺高人胆大,索玉台下面有一营的士兵,按理说能瞒过他们的视线上索玉台并不容易,慕家几个皇子本身身手都不错,慕新霁取了剑,注意力集中在了门口。 四周很安静,慕青衣也得知周遭有异不再讲话。 寂静得可怕,这寂静中有细小的机关转动声,还有三两人的脚步落地声。确实有人! 孤身作战,慕新霁不敢大意。 “皇兄,我怕。”慕青衣扯着慕新霁的袖子眼泪汪汪,若不是之前她那样高傲难训的斥责慕新霁,祁应大抵现在还会相信慕青衣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现在听着这糯糯纯纯的声音怎么都觉得全身不自在。 慕家这几个人都是十足的演技派,慕青衣若是长大了,祸害程度绝不亚于慕青容。 慕新霁一动未动专心倾听对方的脚步,朝着慕青衣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空闲的一只手拉住了她的小手。同父同母的妹妹,慕新霁对慕青衣是完全的保护和纵容,否则他干得那些事也不会全部都告诉她。 里面的人谨慎得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外面的祁应却依然心中暗笑,若不是不能发出声音,大抵他会笑出声来。 慕新霁心里怀疑慕青容,但又拿不准老三和老四,尤其是老四。之前他看轻慕青容,但现在他一点都不敢小觑慕青容的心机,如果是她,那么这次她没派来祁应而是用了几个身手中等偏上的人实在有些失策。依照她之前的出手手段,慕新霁排除了她。 老三心思粗,除非上天眷顾,否则他断然不会算计到什么时候索玉台有破绽,老二身在奉城,各家按捺不住的已经派出人手,只怕他现在自己的事都应付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工夫给昙京的老五送上一道绊脚勾。是老四?那个平日不声不响的人是唯一一个对慕青容没有敌意的人。 人声交错而过,门上没有倒映出人的影子,慕新霁低下头靠在门上低头便能看见门槛缝里的几双脚。 五个人! “皇兄。”慕青衣靠在慕新霁身边微微发抖。 “嘘。”对方只是在靠近,他们自知已被发现,突然停下了脚步。 单论身手,慕新霁绝对在这群人之上,何况索玉台的机关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机关已经开启,如果把这群人引去机关阵中…… 慕新霁到底是聪明的,“青衣,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解决他们。” 慕青衣顺从地点了点头,又拉了拉他的衣角,“皇兄,记得留个活口。” 留个活口,到时候也好反扳对方一局,慕新霁若是这点觉悟都没有,当真小看了他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久。 门板“轰”的一声被他踹开,慕新霁整个人卷了出来,剑锋在空中划出凌冽的痕迹,随后浑身一震,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见鬼! 慕新霁心知有诈不敢大意,隐处的机关正在有条不紊的运行,对方有备而来能在一瞬间躲藏得了无踪迹,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 心中冷笑,果然是他这帮兄弟姐妹没说。落井下石可是他们最拿手的把戏。 剑在腰间一横,慕新霁蹲□看了看地板上的脚印,这里鲜少有人来,即便是送饭也无须通过走道。地板上的脚印凌乱地散布,慕新霁在观察的时候祁应也在看,那些脚印…… 醍醐灌顶,脚印有问题! 祁应按住房梁的手猛然一抖,慕新霁有危险! 将将皱眉思考的慕新霁突然被慕青衣一声尖锐的惊叫惊醒,“皇兄!有……有鬼!” 黑影一闪即逝,紧接着一道白影从慕青衣的眼前划过。 慕新霁一个回身剑已向那装神弄鬼的人刺去,剑刃一寸之距,白衣一飘被斩落半截袖袍,一段人的手臂,想在慕新霁面前装鬼太难。 慕青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华光自地而起,慕新霁凫乎一闪到慕青衣身边,单手将她扛到身上,金属光泽和兵刃的鸣声自面前而至,对方的目标竟在慕青衣身上! 带着一个慕青衣的慕新霁边打边退,一回头人到了五楼的楼梯扶手边,那群人似早知他要将他们引向机关所在,并不急着追赶。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半生半熟,祁应却已然在感叹对方的高明。 看对方不落网,慕新霁放下了慕青衣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刚才招数一过对方几斤几两早已摸透,这种角色再来几个他慕新霁也不怕,祁应此刻却已经连连摇头。 不是对慕新霁的伸手没有信心,而是对手太了解他。 慕青衣低头看了看楼道,半只脚已经悬空在楼梯上,她朝前走了一步死死拽着慕新霁,慕新霁却轻轻松开她的手,“青衣,在这里等着。” “嗯。”慕青衣低声应答。 对方五人处在五个不同的方向,慕新霁的长剑迅猛强悍,剑法周密严谨,一出手便将对方的阵型捣乱。他必须同时牵制住五个人才能让对方无法腾出手拿慕青衣威胁自己。 剑网密布如阴云笼罩,对方被克制死死的,祁应已经换了个姿势开始围观下方的打斗。慕新霁的剑法毫无破绽,倒是对方五人力不从心开始招架不住。 三,二,一! 慕新霁的长剑将要贯穿一人胸膛的时候,另一人突然冒着同伴的生命危险愤然不顾地冲向慕青衣! “青衣!小心!” 慕青衣眼中看着那一把短刀慢慢向自己逼近,整个人差点瘫在地上。 没有办法! 慕新霁果断放弃了最好的机会全身而退在中途拦截对方的攻势一把将慕青衣揽在了怀里。 “哧”! 一瞬间整个场面都安静的下来,只听见那一声摩擦回荡在空中。 心口一疼,慕新霁不可思议地看向怀中的慕青衣,他最疼爱的妹妹,她手中尖细的钗子刺透他的衣物刺进他的心口。 一滴血落了下来,慕青衣假装的恐惧消散,是淡漠和嘲讽。 当他防备了所有人的时候,却终究没有防备到最亲近的人,慕青衣。 “哧”! 又是一声,钗子从心口拔了出来,慕新霁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后向后倾倒,心碎的声音,“为什么?” “你总归是要死的,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慕青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刚刚为了救她奋不顾身的哥哥,“与其让别人来制造机会嫁祸,我还是先动手嫁祸给别人比较好。”她半跪在慕新霁的身边,“我来这里母后根本就不知道,不要担心,除了你,没有人会知道我来过这里。” 就是这副模样,高冷绝决,祁应突然间看见了慕青容的身影。 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慕青容,大抵她也是这一副鄙夷的模样,鄙视所有她的手下败将。 慕青容最大的敌人不是她的哥哥们,而是这个还未及笄的妹妹,祁应握了握拳头,大成的女人,都不简单。 慕新霁的眼睛一直没闭上,他不甘心! 若他不那么在意慕青衣的死活,刚才那一击便不会一招致命。 最心碎的不是败在敌人的手上,而是有一个神一般的对手伪装成了队友,最后他却死在最信赖的人手中。生命就这么脆弱,命运也就这么无奈。 慕青衣俯身阖上了他的眼睛,“安息吧,我的皇兄,我会为你报仇的。”她挥了挥手,“你们去打理一下。” 五个刺客立刻将慕新霁抬进了房间。 祁应盯着地板惋惜,若不是慕新霁太信任慕青衣,在他出房门的时候就该发现地板上除了五个刺客的脚印,根本没有慕青衣的脚印。慕青衣是从哪里进来的? 祁应微微玩起唇角,这个慕青衣,先将了慕青容*给自己,又杀了慕新霁,真是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下一步,她想要除掉谁? 祁应脸色惨白了下来,难道是慕青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每天晚上八点更新不会再改时间~ 如第37章 如果 他无所谓慕氏其他人的死活,但若有人对慕青容下手,祁应绝不答应! 慕青衣走进了房间在慕新霁的尸体上动了点手脚,随即让人清扫了地上的脚印和房间里的打斗痕迹。离开的时候她重新开启了索玉台的机关,楼下一阵细细的关门声,索玉台上只有祁应一个人。 他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确认安全这才进了里屋。 慕新霁的尸体被动过,之前他在房梁上看见慕青衣用钗子刺进了他的心脏,尸体被扛进来之后在原先的致命伤口处又加了一刀,钗子的刺口被刀口遮掩起来,伪装成凶器是刀。这让祁应有点不解,如果她想嫁祸慕青容,伤口根本无需掩盖。一旦被人发现慕新霁是被女子用钗子杀掉的,慕连世首先怀疑的一定是慕青容。 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他的目光落在了慕青衣带过来的卷酥上。 这卷酥刚才慕青衣吃了一块,祁应仔细嗅了嗅,没有毒,只是糕点而已。慕新霁喜欢吃这个?有点不可思议。 猛然间他想到慕青容的寝宫茶几上经常放着甜点,各式都有,似乎从未断过。 既然是她自己带进来的东西,慕青衣把卷酥留在这里一定有用意,不管她想害的人是谁,在祁应看来,破坏别人的布置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他随手把一盘子的卷酥包了起来,若是慕青衣一时疏忽忘记带走,祁应就当是自己做了件好事,若是故意,那怎么都得给对方加点难度。 至少慕青衣杀了慕新霁,虽然祁应的本意并不想让慕新霁死在这种时候。 屋子里的其他摆设都没有动,打斗的痕迹很少,祁应从里侧关了索玉台的机关独自下了楼,走之前关了门,却没有再把机关打开。 难度大点,才更好玩。 回到公主府已是子时,和他所说的相差无几,暮雪阁的烛火灭了很久,祁应刻意去暗卫隐藏的地方绕了一圈,没有人发现暮雪阁里的祁应掉了包。 …… 慕青容睁开眼已是清晨,梳洗完毕之后丫鬟捧着早膳过来,早膳很清淡,只是与平日不同的是旁边放了一碟卷酥。 “怎么大早上的拿这个过来?”慕青容嘴上是这么说着,却也不知不觉拿起了一块。 “是祁先生让奴婢拿过来的。” 刚到嘴边的卷酥又被慕青容放了回去,“你先下去吧。” 卷酥这种东西对于慕青容来说可有可无,祁应怎么会突然叫人拿这个过来,而且还是大早上。 慕青容对于吃的东西很讲究,所以刚才一放到嘴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碟卷酥并不是今天早上刚做的。 他在玩什么花样?心中恼怒,脚步已由不得思想首先踏出了寝宫。 早晨的风冷清清的,她莫名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寒意料峭,想将自己裹得严实些才发现出来的时候忘了披上大氅。 许是这两天迷糊着,总是忘了这个丢了那个,慕青容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大约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脑海里一直都是祁应的影子。 想当初祁应千百般挑逗她的时候她总是稳如磐石,原以为为了权力可以放下一切,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看高了自己。 脑中还在踌躇要不要去找祁应,毕竟祁应不会无聊到拿一些过夜的食物来膈应她,许久不见说不想那是在骗自己,可理智却让她不要过去。 “你来了。”慕青容只顾着自己低头寻思,却不料已然走上了回廊。 祁应负手站在那里一如他刚来昌荣公主府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庭前的花儿谢了,笼子里的鸟儿少了,说萧条倒也不萧条,却总觉得有些凄凉。 慕青容按捺住自己狂躁的内心,冰冷地应答了一声。 祁应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慕青容的身上,慕青容往外挪了挪,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时候身体便会有些异样。 祁应静静地看着慕青容,她刻意瞥过了眼,眼神凝固在庭前的枯叶上,好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他也就和她一样并肩立在那里,“慕新霁死了。” 慕青容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换个地方说话。” 慕新霁突然暴毙让慕青容整个人都懵懵的,是祁应杀了他? “好。” 正事当前,漂浮在云里雾里的心思早被拉了回来,事关昙京和大成,她已经无法走心。 “谁杀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青衣杀的。” 简短五个字,慕青容舒了口气,“是她?她怎么会这么早对慕新霁下手,也不怕没了这个皇兄往后的阻碍会更加大。” “你好像早就知道慕青衣会杀了慕新霁。”祁应问道,起先他在慕青衣身上看见了慕青容的影子,到现在,那已不是影子,区别只在于年龄。 “昌荣盛世。”慕青容冷笑了一声,提起笔在纸上挥洒下四个大字,“荣安天下。” 祁应的心被揪了一下,荣安天下绝不是慕青容想表达的意思,慕青容只在乎自己的盛世,又何时在意别人的天下。 慕青衣! “如果你当初拿到的是‘荣安天下’而不是‘昌荣盛世’,你来昙京的第一选择一定不是我。”慕青容嘴角泛起一丝讥笑,“慕青衣的优势可比我明显的多,至少她不会受到父皇的怀疑,至少她是正宫公主。” “你……” “知道为什么会有‘昌荣盛世’吗?”慕青容看着纸上的四个字意味深长,“你能想到一个六岁的女孩拿着笔写下刚学会的字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吗?慕青衣很聪明,来不及等我把证据留下她就烧了,可我呢?”慕青容抬头看了一眼祁应,“你是怎么安排人到我这里来的?” “打进你的心腹不容易,但是来公主府很容易。”祁应拾起桌上的纸丢进了火盆里,“你太大意,你的大意给我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慕青容凝望着他,那张俊秀的面孔如云端流苏拨撩的心里痒痒的,他说话的时候很淡然,举手投足间随心随意不带半矫作,分明是个出生高贵的翩翩公子,却又不知为何甘愿来她这里做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面首。 “祁应,我想……” “哪怕我先得到的是‘荣安天下’,我也不会找上慕青衣。”祁应没有等慕青容说完,“青容,对我来说,盛不盛世已经不重要。你在北严的人马能打到昙京城下?单凭姜柏深一个人的力量推翻一个政权简直是白日做梦。哪怕现实不允许,我也只想要你好好的。” 慕青容垂眸看着空空的桌面,祁应关心她的话让她很受用,可有些人天生不能好好地活着,自己不愿,别人不肯。 “你还是跟我说说慕新霁的事吧。”慕青容稳了心绪,她不能被祁应带脱离自己的思想。 “昨晚我去了索玉台。” “你去索玉台干嘛?”明知祁应去索玉台一定是为了自己,慕青容依旧脱口而出。祁应冒着危险去了索玉台遇见了正好在那里准备杀慕新霁的慕青衣? 现在天还早,等到晚些时候送饭的人发现了慕新霁的尸体,整个皇城都会骚动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似乎嗅到了血腥味。 祁应把昨晚的所见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慕青容,最后的目光聚集在了那一碟卷酥上。 “慕青衣带给慕新霁的?” “对。” 她临走的时候没带走,留下来的一定便是线索。 “你们似乎很喜欢吃甜食?”祁应试探性问道。 慕青容没有回答表示默许。 “你临走的时候没有打开机关就是为了让人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身上?”慕青容斟酌了片刻,“可是你想到没,无论是谁下的手,都不会蠢到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 “你怀疑我的判断?”祁应靠着书桌露出一点点笑容,“其实重点只在于,潜进索玉台的人是躲过了重重机关还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 祁应果真是个好手! 慕青容立刻意会,纵然是她本人想杀了慕新霁,慕新霁也绝不会关了机关迎接慕青容进去,所以无论是她还是老三老四,派人进索玉台刺杀慕新霁定然要行走在各色机关中,搞不好还没有靠近老五就死在了机关里,能让老五关掉机关迎进去的,除了慕青衣还能有谁? 慕青衣因为年纪小从不受慕连世的怀疑,之前种种,一旦有人将慕连世的眼光引了过去,他自然就会发现慕青衣身上关联着种种谜团。 “所以呢?”慕青容的脸上好不容易有了些笑容。 “我在通道上伪造了一些破坏机关的场面。”祁应回答。 他在替慕青衣圆谎! 慕青容心里一僵,“为什么……” “既然慕青衣一直隐藏得那么好,慕连世怎么会相信自己的掌上明珠竟会粗心到忘了制造假现场?”祁应凑近了慕青容按住她的肩膀,依稀能感觉到她的小鹿乱撞。 “你放心,我只会帮你一个人。”随即在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只要你不躲着我。” 一股触电的感觉从额头贯穿全身,慕青容按在桌子上的手心已经溢出了冷汗。祁应一点一点侵蚀着她,让她退到无可防守。 “告诉我慕青衣这次想对付的是谁?”她的微妙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唇角笑意薄如落花,气息温热尽在呼吸之间,隔着衣物的接触却仿佛*的触碰燃起内心的火焰。 慕青容向后退了一步拨开祁应的手,“她想对付老四。” 第38章 阴3鹜 老四?居然是老四? 祁应怎么都想不到慕青衣会先对这个看起来没有一点野心的老四下手。 “怎么说?” 慕青容推开祁应坐到了椅子上,倘若是以前,祁应大抵会凑过来揽过她,但是现在他不敢。他拨撩得不止是慕青容,还有自己。 “喜欢吃卷酥的不只是老五,还有老四。”慕青容缩在靠椅的一角,“在昙京,无路多低调,总有人会和你过不去。” “你似乎并不讨厌老四。” “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一个未曾伤过自己的人,虽然暗中掌握了不少她的资料,但慕青容总是对他恨不起来,她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老四想明哲保身,但是性别摆在这里,如果老二老三相继出事,老四就算会土遁也难免会被人揪出来,不干掉,总归是一个障碍。” “你打算通知老四么?”祁应试探性问道。 慕青容摇了摇头。 老四是个聪明人,再过个把时辰老五出事的消息爆出来以后他一定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是唯一一个慕青容看好的,慕严彧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对于聪明人来说,任何提醒都是多余的。 接下来,看得就是慕连世怎么龙颜大怒,慕青衣怎么置之事外了。 “青容。”祁应回过身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她却灵活地闪了开去。 “我去准备一下,一会儿该进宫了,你昨晚离开暮雪阁可有让那些影子看见?” 祁应悻悻地伸回手,“他们还没有看见我的本事。青容,你自己小心。” 慕青容哼了一声大步离开,和祁应在一起待得太久会被人注意到。这虽是她的地盘,到底也是天子脚下,她有本事将自己暗中的密室地牢管得严严的不被发现,却也不能彻底阻了别人在地面上监视的娱乐活动。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昙京的上空乌云密布,云层挤压的黑厚宽阔,像是要下雨却一直没有雨滴。 龙颜大怒,天子之愤。 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地上了索玉台杀了慕新霁! 哪怕死的不是慕新霁,换了任何一个慕氏皇族的子女,慕连世都会有一样的震怒。这代表的不只是慕氏,还有大成的尊严! 索玉台已经被封锁,当晚所有值班的士兵被一个一个审讯。 文武百官皆跪于朝,阴鹜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慕青容急急忙忙赶到皇宫的时候慕青衣已经站在了殿门口。 公主是不能上朝堂的,慕老三和慕老四已经在里面。 慕青衣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好似这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般伤心落魄的模样那叫一个心疼,拽着皇后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皇后的脸色很苍白,只是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如同晴天霹雳,身在后宫,哪怕是六宫之首也逃不过一个母以子贵。慕新霁是她嫡出,有人杀了慕新霁。 慕青容明知凶手是谁,却也不能在这一次指认出来。就算她说了,又有谁会信呢?与其千夫所指,不如继续来演她擅长的戏码。卖哭可比卖笑简单多了。 眼眶红红的,皇子一个一个出事,这时候作为大成的公主大抵也会有唇亡齿寒的急迫感。慕青容既跟慕新霁没什么感情,便也不会哭得跟慕青衣似的。 “皇后娘娘节哀。”简单六个字,慕青容说得时候是颤抖的。 皇后看了她一眼,一个小时,她自己的眼睛都哭肿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慕青衣既然还不想弄死慕青容,证据还在搜集中,皇后作为一国之母的仪态还是有的。 只是如今在握起慕青容的手,却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大成的天下是他们的,说到底作为皇后人生早已没了目标,寄托只在儿子身上,那种心碎成渣的感觉是她这辈子都没有展现在别人面前的。 “老五……老五……他……” “哇”的一声,低声啜泣的慕青衣又哭了出来。 慕青容拿出帕子递给皇后,低声道:“父皇一定会查出凶手将她绳之以法,只是五皇兄……他……哎……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苦笑道,“大皇兄五皇兄相继离开,谁知道往后的日子还有谁呢,青容也就这么一条贱命,若是可以就替五皇兄去了。” 若是可以?若是早知老五会死在索玉台,有十个慕青容也早已被人打发去替慕新霁死了,哪里还有她今天好好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慕青容的心在冷笑,谁的命没比谁低贱,若是皇后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死在宝贝女儿手里,天知道她受不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在一群嬷嬷丫鬟的簇拥下牵着慕青衣缓步走去较近的宫殿。一片白茫茫,还没有到下雪的日子,只是宫里的人都穿上了孝衣。 天寒地冻,更冷的是人心。 慕青容看了看大殿跟了过去,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太过显眼。 传闻慕连世大发雷霆将里面的东西砸了个粉碎,但眉目间满是疲惫,勾心斗角的多了,原先还只是谪贬,现在直接要了命。 老大死在边疆好歹是为国捐躯,老五死在索玉台说出去是个什么笑话?堂堂大成的皇子,最有机会登顶巅峰的人,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把刀下。皇后责怪他让慕新霁去索玉台面壁,但谁料到一个营的士兵加上大成最尖端的机关都抵不住有人轻松进入索玉台?可怕的是,竟连打斗的痕迹都只有一点点。老五被人一刀贯穿,期间没有挣扎。 所有人,包括头脑简单的老三,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自保。 等到朝堂结束了,慕连世沉着脸,身后跟的是老三和老四。 一看到慕连世,皇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皇家有什么爱情可言,多的只是权力的制约。 哪怕是千燕山那件事,这一行的气氛都未曾这么压抑过。有人手上沾的是至亲的血,想想有个恶魔在身边,谁都不会好过。 权力争夺,大多是将别人拖下水等着谪贬或是国法的惩戒,死刑便死刑了,亲自动手杀人的并不多见。 慕连世虽在朝上大发雷霆,心里却也清楚到底这还是家事,即便不是他的儿子女儿动的手,那也是他们之中的党派谋划之后的结果。 朝上那一群人,保的是自己的乌纱帽,真要拼了性命替人办事的,除非是亡命之徒。 “索玉台派人仔细检查了一遍,除了极少的打斗痕迹以外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昨晚索玉台的机关是关着的,值班的士兵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 慕青容一清二楚,还要装得略微吃惊的模样,可最惊讶的,莫过于慕青衣。 这不可能!她留下的卷酥呢?机关怎么可能是关着的!她临走前开了! 随即毛骨悚然,难道昨晚索玉台还有别人! 是她在杀慕新霁的时候来的人还是她走了之后来的人? 慕青衣偷偷看了看慕青容和老三老四,如果是老三,不可能还记得拿走卷酥,难道是老四! 他一看见卷酥大概就能想到自己要折腾的是谁!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如果真的是老四,他今日还如此惺惺作态,那么这个人真的不能留! 谁说的,那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人最有可能是终极对手。 慕青衣心里一震,自己计划的这一手难道就这么被打破了?如果真的是老四,有没有可能他在离开前做了什么? 慕青衣正想着,突然看见慕青容朦胧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清明和锐利直逼她的心里,她怎么会忘了慕青容! 是慕青容还是慕老四! 如果是慕青容,她有什么必要大乱这一起针对老四的计划。因为关系好?慕青容可不是那种会大发慈悲的人。 慕青衣突然有些头晕,这一切都被慕青容看在眼里。 “等着吧。”慕连世瘫在龙椅上,“都给我一起等着,等索玉台来的消息!” “霁儿的遗体还在他的宫殿里。”皇后一直没有停息抹眼泪,一想到老五眼泪便止不住掉下来,“莫要让我知道是谁,否则我……” “罢了罢了。”慕连世挥了挥手打断了她,好歹是一宫之主,他也怕皇后说出些过激的话来。真要查出来是谁,以命抵命,不容分说。 “母后母后,我要去看看五皇兄。”慕青衣边哭边恳求,皇后一直抱着她,慕青衣和慕新霁一直很好。 然而慕青容却觉得,慕青衣这个时候去看慕新霁,大抵是想知道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对她不利的东西。 “去吧。”慕连世按着太阳穴筋疲力尽,“让人陪你一起去,你们都去吧。” 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话。 几个人行了礼退了下去,一同前往慕新霁尸身停放的地方。 一路无言,各自心里都在猜测对方,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惨遭毒手的人会是谁。 半路,慕老三突然走到了慕青容的身边,收起了刚才的哀痛之色,“青容,听说最近你又杀了个人?” 慕青容仰起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满身狐骚的男人而已。” 慕老三说的是鸣凤。 “是么?”慕老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说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公主,怎么杀起人来比那些十恶不赦的魔头还要凶狠。慕青容,你是不是杀人杀习惯了,一点都不怕死人了?”慕老三朝前方眺望了一下,“我总觉得这么过去阴森森的,你呢?” 怀疑她?慕青容觉得好笑。 “怕的该是下手的人,不知人死后有没有鬼魂,若有的话,五皇兄大抵死得不甘不愿会找上门。你看,青衣胆小,你别吓着她。” 慕老四侧脸瞟过慕青容,目光落在一直走在角落异常安静的慕青衣身上。 第39章 卷3酥 慕青衣听到慕青容的话刹那间也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余光落在她身上的老四。她立刻收回了眼神,一路折着花到了老五的灵柩前。 这里人很多,气氛却压抑得很,女眷冠缨素缟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慕青容最讨厌这种环境。 人生已经够悲惨,还要忍受周边的哀嚎,若不是必须得忍着,她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慕青衣扑了上去,她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忌讳,一干太监丫鬟拦不住她,只能在旁边苦苦哀求她莫要离得太近。 慕青容象征性地抹了两滴眼泪便站在了角落,老四向来礼数足,若是等到大殓后王公贵族都要回到自己家里斋戒,昙京大丧之日谁还有心情做些别的事。这也就是老五,老大死在边疆连尸体都没找到,皇陵只有个衣冠冢,当真是差别太大。 老四走到慕青容身边,他听出了路上慕青容的话外之音。 慕青衣还在胡闹,宫里的下人看惯了。 “青容,你知道些什么?” 慕青容抬头瞥了老四一眼,“知道他死了。” 人多眼杂,多说不便,隔墙有耳,慕老四立刻闭上了嘴。他还不知道索玉台的卷酥,慕连世就算让人查个底朝天也不一定能查出点证据。 慕老四若是不感谢一下祁应还真是有点说不过去呢。 “出去走走吧。”慕青容说道,“人多,青衣在这里不会出事。”心里想得却是人多,慕青衣也不能在慕老五身上搜查仔细了。 礼数做足了,四处走走也不见得会被人嚼耳根,慕老四会意,跟着慕青容一起走了出来。 皇宫的布局他们再清楚不过,哪里危险哪里安全,哪里有安慰哪里会被偷听,两个人悠悠地朝着没人的地方前进,看起来倒像是慕青容很难过,老四在安慰她。 “老五怎么会?”话不敢说全,万一还是要防的。 “你很好奇?”慕青容习惯性的用指尖划过石灰墙划出一道淡淡的印子,“好心提醒你,有人要向你动手了。” 慕老四垂头苦笑,迟早的事,只是时间问题。没有想到的却是最先向他动手的竟是慕青衣。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老二和老五的事是慕青容干的,现在回想,慕青衣此刻朝着老五动手,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慕青容那一手。 这两个妹妹,哪个都不简单。 慕老四最让慕青容钦佩的一点是即便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依旧淡定如初,甚至连对方想怎么对付他都不问。 慕青容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一定是在很巧的时间内和慕青衣的人撞见在了索玉台,慕青容的人在暗,慕青衣在明,否则她不可能干净的处理掉慕青衣的留下的证据。 “你确定你清理干净了?”慕老四问道。 他这么一问慕青容恍然愣了愣,即便她心底十分相信祁应,但是慕青衣…… 如果是自己,她会怎么做?留下一碟卷酥?看起来像是很明显的栽赃,不至于蠢到不把证据带出来,慕青衣也不会! 糟糕!祁应被骗了! 慕青容咻地抬起头来,这一瞬间慕老四便知道了自己的危机。 “走!”慕老四再清心寡欲,也不可能无视自己的死活,这种罪名落下来可不只是老二那样被谪贬到偏远地区。 慕青衣立刻紧跟着慕老四。 谁料慕老四突然停下脚步,他们这样离开,一定会被人看见! “我自己去吧,两个人会被发现!”说罢直接窜上了墙,掖着角落朝一边边躲边行。 慕青容犹豫了片刻,他是怕自己不会武功被人发现了行踪?随即跟了上去,落地无声身如飞燕,不一会儿便追上了老四。 “你会……” 慕青容的手捂住了老四,老四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很快便重新打量了一下慕青容。他既然早就猜出了慕青容的目的,就根本无需再讶异她身上的任何事情。 她打一开始就在为自己做准备,又怎会独独漏了武力。 慕青容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便让祁应销毁了那些卷酥,更不可能会将卷酥带到宫里来,证据留着,老四就危险了。 慕青衣在索玉台吃了一块卷酥,她若是有意在地上留下点残余,老四的罪名就被坐的死死的。 现在去索玉台销毁痕迹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只有转移慕连世的注意力。 慕青衣带去的卷酥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凡是御膳房出去的东西都会留底,她既然有意陷害老四,非特殊情况就不可能将东西放在御膳房做。 从昙京的铺子上买的?倘若是从昙京的铺子上买的,味道不一定比宫里的差,但是做工却一定不够精致,慕新霁一眼就能看出来。 每个宫里都有自己的小膳房,慕青衣一直住在宫里,她只有可能在皇后那边让人偷偷做了出来。毕竟就算要查,慕连世也不可能去查皇后,除非她疯了。 “去看看。”慕青容低声说道。 两个人悄悄来到明华宫的膳房,时至晌午,往日这时候膳房里的下人总是很忙碌,只是今天都忙去了别的地方。 清静了些,人还是有的,老四和慕青容溜了进去。 甜点和主食的伙房是分开的,这时候甜点房里没有人。 “昨晚子时出的事,慕青衣应该是傍晚让人做的卷酥。” 慕老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知道的这么清楚,怕是昨晚慕青衣不动手慕青容就该动手了。 两个人轻手轻脚的四处翻了翻,就如同慕青衣能在索玉台偷偷掉下几颗碎末子一样,只要这里做的,难保会留下点影子。 “你想怎么做?”慕青容边翻找边问,就算他们在这里找到了证据,也无法打消慕连世的顾虑,何况若是被别人知道他们找到了这里,八成话端就变成是他们带进来诬陷慕青衣的了。 只能扔烟雾弹,自保为先。 既然慕青容能让人把卷酥偷了出来,老四就知道她不可能不故布阵仗。 “趁着索玉台检查的人还没回来,我们还得去一趟御膳房。”慕老四搜集了些制作过程中不小心掉落的碎末,“带去御膳房,如果她真的在索玉台留下了碎末,御膳房没留底,到时候父皇查卷酥还要花些时间,我从来不去那里,倒是青衣住在宫里时不时会派人过去。一点沫子而已,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但是这样,你依旧有嫌疑。” 慕老四坦然地笑了笑,“我以前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昙京,你想过吗?” 慕青容一愣,低下头镇定回答,“那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随即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头看着老四,“你要离开?” “我不是老二,我离开昙京他们的目标就会暂时从我身上挪开,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青容,对于我们来说,活着,就是赢了。” 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对手弄死,当对手通通倒下的时候只要你还留着一口气,你就赢了。 “我不会让你赢的。”慕青容一甩袖子掖在门口看了看,等到外头的人没注意的时候便溜了出去。 老四随即跟了出去,不会让他赢?慕青容以为他也和老二老五一样野心勃勃? 每个人的目标不同,他只想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也许慕青容这回真的看错眼了。 没过多久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停着老五灵柩的地方,慕青衣已经擦干了眼泪坐在边上,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不悲不喜,许是没有从老五的尸体上找出什么不利的记号放宽了心。看见老四和慕青容回来眼神空洞洞的。 真是有些伤心,毕竟慕新霁生前对她极好,倘若是普通人家,这兵刃相见的场面从来都不会去想。 谁叫这是皇家,谁叫公主不只想做公主。在权利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你们俩刚才去哪了?”谁都没开口,反倒是老三先走了过来,“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闲逛?” “倒也说不上心情,只是里面待久了有些压抑。”老四不讲话慕青容先跟老三冲上了,“谁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省的到时候死了连皇宫的路都摸不着,大半夜找谁报仇去!” 她说话的语气如此嘲讽,若不是老三心中无愧,大概就要跟慕青容对骂起来。 而那个真正心中惶恐的人正坐在一旁发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慕青容的话。 老三老四都不住在皇宫,大半夜能去皇宫报谁的仇? 慕青容似乎是在提醒慕青衣她早已摸透了她的手段,彷佛并不太想让慕青衣折在这一场意外里。 老四感觉到慕青容骤降的针对,她似乎很想帮帮慕青衣让她安然度过?打得什么主意。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他脸上闪过,无法说慕青衣不如慕青容,但能确定的是,这两人在相互针对却又在相互保护,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别人未曾察觉,但老四发现了。 联手?不可能。他突然很想走进慕青容的漩涡中心,却看看那些风浪里行驶的扁舟到底够不够稳,那扁舟上的箭够不够狠。 第40章 意 外 敬德殿。 慕连世听着暗卫的报告阖眼仰在龙椅上。 “五皇子的房间里发现了卷酥的沫子,送饭的人说这些天并未送过。机关是完好的,我们进去的时候关着,楼道上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房间里有极少的打斗痕迹。死于胸前一刀致命,几乎没有反抗。” “一点反抗都没有?” “是。” 慕连世的脸色暗了暗,老五的戒备心向来很重,什么人能让他放下防备?卷酥?慕家的人爱吃甜食,对方连老五的口味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派人去御膳房查查。”慕连世命令道,“没有留底就查查周围,应该会留下点东西。” 慕连世到底是权谋中走出来的人,底是肯定没有留,无论如何碎末子肯定会留下,这么直接针对老四他才不会相信。 至于那个下手的人,若非慕氏的几个子女,那便是买通了慕新霁的心腹,否则怎么都说不过去一刀致命没有打斗这回事。 随即他想到一个人,慕青衣! 怎么会?她才那么小,慕新霁对她又很好,是谁都不可能是她。慕连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昨天晚上让你们盯着的人呢?” “一切正常,祁应一直待在公主府没有出去,昌荣公主也是,没有任何召见。” “有没有找到当初那个假冒医女的女子?” 暗卫摇了摇头。书晗自从逃离皇宫就被慕青容和祁应保护的很好,待在密室虽然闷了点,到底还是安全的。 慕连世点了点头,除了慕青容,其余人他也同样派了人,除了久住宫中的慕青衣。她的年龄足以打消慕连世的一切怀疑。 纵然心中悲痛,他依旧不曾浮于面上,权力啊,真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老五的丧礼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谁都不敢说什么,这个时候触犯慕连世的心里防线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几天后入殓众人各回各家,慕连世对于这次的事情没有放到台面上来反倒使得众人更加心惊胆颤。 慕青容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回到公主府之后她知道祁应一直在找她,但依旧老样子,她并不想见他。 寝宫的密道被她关上,祁应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慕青容的意思他很明白。若他说不要再躲我慕青容就真的不再躲,那么这个慕青容就很有可能被人掉包了。 从那日卷酥之后祁应便再没见过她,如今从宫里回来了,一切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祁应讶异地发现,慕连世派来监视自己的暗卫通通消失,许是因为索玉台的事与祁应无关,又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祁应自由了。 再也不用躲在暮雪阁,祁应在公主府闲逛了几圈,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严寒中有轿子停了下来。 习惯性地躲在了角落,竟然是慕连世来了! 慕连世来之前没有让任何人通报,慕青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准备。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 祁应重新回到了暮雪阁,这种时候他真不该出来。 慕青容听到慕连世来了公主府的消息也甚是诧异,立刻起身迎了出来。 慕连世既是悄悄来的,明里也没带多少人,公主的地方不算很大,到底却还是皇家的人,加之慕青容平时的铺张奢侈,倒也是一副奢华的景象。 慕青容的记忆力,自小到大慕连世从没有来看过自己。 “儿臣参见父皇。” “免了。”慕连世瞅了瞅公主府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来,自然少不了观摩一番。老二老五他们的府里他去过,慕青容毕竟是个女孩子,整个府邸更加秀气了些。 “父皇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慕青容强作欢颜,“不让人来禀报儿臣都没有提前准备。” 慕连世叹了口气,“宫中太闷,朕似乎没有来过你的府邸,老五之事朕心悲痛,出来散散心。” 慕青容带着慕连世来到了正厅之中,命人泡了茶拿了点心,“五皇兄的事,举国悲痛。希望能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替五皇兄报仇。” “凶手?”慕连世冷笑了一声,他的儿子女儿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哪怕是这个并不受太大待见的慕青容,也许他们的消息一个个比自己还灵通,在他慕连世还没查出真相的时候他们早就拿捏了准。“老四最近有没有跟你来往?” 慕青容浑然一怔,她跟慕老四的关系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大抵不过是因为老四是唯一一个慕青容不讨厌的人罢了。 “没有。”慕青容如实回答。 “老四来见过我,说要离开昙京去南方。” 慕青容狐疑地皱了眉,老四要离开她早就知道,慕连世突然来她这里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不可能,除非慕连世在怀疑老四。 “父皇以为是四皇兄……” “不,不会是他。”慕连世突然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信任,“是谁都不会是老四,有人想嫁祸老四。当真以为我年老愚钝看不清那么点事情?索玉台留下的卷酥碎末,没开的机关,一刀致命的伤口,呵呵,绝不是老四。” “索玉台……的机关?”慕新霁死于一刀致命这一点众人皆知,至于慕连世说得前两点,除了祁应告诉她的,她还未听别人说起过。 心中冷笑不已,慕连世这是来试探自己了? 放着真正的凶手慕青衣不管,千里迢迢跑来试探她?当真太小看了她。 “你不知道?”慕连世抿了一口茶,“我说得三点,你想到了谁?” “卷酥碎末,对方了解五皇兄的喜好,没开的机关,也许只是走后故意关掉的,一刀致命,以五皇兄的身手,只可能是让他没有防备的人。”慕青容安静地回答。 “那么你认为是谁?”慕连世摆明了一副试探的模样。 早在慕青容知道慕新霁死了的时候便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慕新霁的死短时间对她是不利的,但是他的死却是她的目的。 “父皇以为是有人买通了五皇兄的心腹?”慕青容自然知道慕连世绝不会去怀疑慕青衣,便假装猜疑犹豫不决。 “那你任何为何老四会突然要离开昙京?” “为了自保。” 慕连世赞同地点头,老四到底是个聪明人。 “第一次来你这里,带朕四处走走。”慕连世站了起来,似乎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试探慕青容。 慕青容心中惶恐,“父皇,外面天凉。” “无妨。天寒地冻,哪比得过心冷。” 慕青容无话可说,便走在了前头。心里是冷笑和嘲讽,心冷?他未曾有一日真心对待自己的子女,又谈和让子女孝敬他尊重他。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在她父皇的培养下一个个城府深重心狠手辣,没有亲情的呵护,有的只是尔虞我诈。 十八年她都活在天寒地冻中,有些事,叫自作自受。 慕连世虽未来过昌荣府,却对里面的格局一清二楚。 长长的回廊,一对父女无言地走在上面,偶有雪花飘落在肩上似乎也不觉得冷,这个方向,是通向暮雪阁的。 慕青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原本隐藏在心底的仇恨不知为何翻滚了起来。 如果他对付的是祁应,慕青容锤了锤自己的头,怎会如此不受情绪的控制,十八年都忍了下来,怎么一想到祁应便乱了方寸。 她告诫自己不要在意祁应,可事实却是越靠近暮雪阁,慕青容的脸色便愈发惨淡。 “怎么?不舒服?”慕连世彷佛发现了慕青容的古怪反应。 “没。”慕青容立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太冷了,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大氅。” 她身上的衣着很单薄,慕连世没有理,继续自顾自往前走去。 “之前老五提到了祁应,我倒是对他很感兴趣。”慕连世看着暮雪阁的方向,“淮城有个祁家,独子祁萧立,他为何要改名叫祁应?” 慕青容答不上来,这本就不是她关心的问题。 慕连世早就在怀疑,这个换男人如换衣服的女儿为什么对祁应情有独钟,这个在民间有一定口碑的人又为何愿意来昌荣府上做面首。 长得好是一回事,他有这才华,走仕途或许会比依附慕青容这样不受宠的公主来得便捷。慕青容虽然漂亮,却也不至于能让男人为了她失魂落魄连名声都不要。 淮城的祁家自然是慕青容安排的,早在慕连世问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无法从淮城得到消息。这个祁应他一直没有下手而是让人暗中监视的,纯碎是因为慕连世好奇他的身份。 可暗卫带去的消息让他很失望,祁应在昌荣府上除了吃饭睡觉似乎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做的事情,老大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连陪着慕青容都成了奢望。 即便是这样,慕青容还是没有跟从前一样直接杀了这个男人。 把玩腻的男人杀掉这样的事,也算得上是一种怪癖了,可怜慕青容还要在他面前装得顺从乖巧的模样。 “带朕去瞧瞧。”慕连世命令道,“朕要见识见识这个祁应,有什么能耐让你和老五都看上他。” 慕青容一愣,老五……慕连世在现在提到老五,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他……”想到祁应会不安全,慕青容脑子一浑脱口而出,“他病了。” 第41章 心 塞 慕青容真想打自己一巴掌,祁应可不是姜柏深,说病就能病还能让人病得不能见光。 下一秒她可能就会完蛋,但却依旧故作从容地陪着慕连世走进暮雪阁。慕连世心知这是慕青容的谎言却也不去戳穿,祁应身上有什么秘密才会让慕青容这般手足无措的将谎言脱口而出? 门关得死死的,里面没有一点动静,慕青容的心被拎了拎,难道祁应不在? 慕连世在门外驻足很久,直到里面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祁应什么时候真的病了?没等慕连世动手慕青容直接推门进去,祁应躺在榻上面色很是难看。 慕青容纵然这些日子都避着祁应,也不见得对他不闻不问,倘若祁应生病了,早有人向她汇报,哪里会等到慕连世来了她才知道。 装得!必须是装得! 脸上豆大的汗珠落下来,他紧蹙着眉头似乎在强忍什么,慕青容看着他的脸色突然觉得很疼,是真的病了? “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慕连世凝眉看着祁应,他痛苦到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没有力气下来参拜。 倘若慕连世不在,慕青容大抵会坐到他身边展现一点仅有的温柔,这会儿心里向被泼了火油一样的烦躁,“父皇倘若有什么话想问他,不如等到他好了之后我带他去宫里。” “不必了。”慕连世小踱几步走了出去,慕青容回头看了看祁应默默地跟上慕连世,“等朕有空了自会过来,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是,儿臣明白。”慕青容毕恭毕敬地行礼,慕连世有点小不开心,随口说了几句便离开公主府。 祁应病得太是时候,他的人撤下来的时候祁应还是好好的。 不禁想起安世晟,难道慕青容这里有什么使药的高手?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失踪了好几年的姜森! 如果他还在,兴许能分得出一二。 慕连世一走,慕青容立刻重新走向暮雪阁的方向,走到一半停了下来,随处喊来一个丫鬟,“去暮雪阁看看祁先生病得重不重。” 丫鬟立刻掉头走去,又被慕青容喊住,“叫个大夫一起去。”说罢转身回了寝宫。 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祁应懂药理她知道,否则当初在地牢不会对姜柏深开给安世晟的药物知道的那么透,他身边的能人很多,慕连世一到公主府祁应便立刻能得到消息。慕连世亲自来了,他自然不敢小觑,去见祁应是迟早的事,按着慕连世的性格他不可能宣祁应过来,慕连世最喜欢出其不意地接近别人,一如他不带一点通告便来到了昌荣府。 但祁应是怎么知道她会说他病了?这难道便是默契? 慕青容自嘲地笑了笑,再默契又如何,祁应越是彰显他无所不能的能耐,她便越想离得远些。厉害的角色,如果掌控不住,便不好去招惹。 从一开始就是祁应自己找上门来的,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丫鬟匆匆回来汇报,说她到暮雪阁的时候祁应已经不在了。 慕青容放下心来,果然,还是他自己搞的鬼。 既然他没事,慕青容也便放下心来,取了剑,她很想发泄。 地下的练功房空空的,除了兵器架便是一块宽阔的空地。慕青容平日并不舞刀弄枪,但她未曾一刻会放下武力。 武力,是最好的宣泄。 练功房里的女子柔中带刚,分明秀气莞媚的脸庞上与之截然而立的飒爽英气,剑影从地面升起,白色练光长虹贯日,每一招精湛熟练利落迅速,大概没有人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身娇易推倒的公主才是真正隐藏的高手。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点点细微的响动,慕青容的眸光一暗,身体已倾向门口,剑锋透过裂开的门缝直冲而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门口的人一挡,慕青容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力。 大脑在迅速运转,是谁? 慕连世刚刚离开不可能折返,即使回来也找不到她的秘密练功房,公主府仅剩的高手除了祁应没有别人! 修长的身影窜了进来,果然是祁应! 他居然找到了练功房! “你……”慕青容哽了一下,祁应丝毫没有撤手的意思,反而兴致大起和慕青容交起手来。从他到昌荣府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和慕青容交过手。尽管他几次三番表示自己可以给她喂招,但慕青容从没有真的打算暴露自己的底子。 一旦出手想要收手便困难了很多。祁应的招式连贯密集,根本不让慕青容腾出手投降,慕青容脑海闪过祁应是否在试探她,仰起脸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色依旧惨白。 即便他没有手下留情,慕青容也感觉到了他今天的疲弱,这不是那个出手连影子都不会让人看到的祁应,他是真的病了! “你怎么了?”慕青容紧急地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手中的剑舞得眼花缭乱,出手如闪电只听得兵器相接的声音,良久,她听到祁应轻声的喘息,“你担心我么?” “我担心你做什么,你要是死了,我就更安全了。” 这般口不对心的话落在祁应的耳里像是一个笑话,他给过她杀自己的机会,但是她放弃了。她放弃的那一刻就代表这辈子她再也不能杀了祁应。 危险始终在身边,从未离开。 “担心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慕青容恼怒,执剑直指他的破绽,“我说我不担心,你听懂了没!” “不担心又为什么要叫人去暮雪阁看我?” 如此死缠烂打,让慕青容很心塞。 趁着他说话间的松懈,慕青容一剑指向了他的心口。祁应停了下来,含笑而望,喘得有点急促。 他今日败得如此彻底,反倒让慕青容不自在起来,很想开口问问他怎么了,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就像初见时冷冷清清地给了他一道,慕青容沉下脸色,“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如果你想杀我。”祁应没有一点担心,“这回是死穴。” 死穴,慕青容手上的剑很稳,轻叹一声丢在了一边。 她下不了手,否则祁应早就身首异处。 祁应丢开剑,一把将慕青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脸上余留一点淡淡的笑意,“还在躲着我?” 慕青容背对着她被他紧紧地抱住一动也不能动,对着空旷的练功房轻启朱唇:“我为什么要躲你?” “公主府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你没有出府我却有十日没有看见你,你说,你不是在躲着我?”祁应将怀里的人抱着更紧了些,她身上的花香很好闻,这是这味道他许久没有闻到。 “公主府虽然不大却也不代表任何地方你都能进去,祁应,你别太自信了。”慕青容挣脱开他的手臂一眼都未瞧他。 被他抱住的瞬间她的心很慌,她知道自己在逃避。 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一见到他就不知为何心里便会荡开一层层的涟漪,她不能让自己沦陷在感情中。 祁应看着她的身影,彷佛是一朵摇曳在湖水里的莲花,身姿窈窕太过美好却宛在水中央让人无法触及。 他曾抓到了这花茎,却始终无法将它折在自己的怀里。 来不及思考,在慕青容踏出房间之前祁应将她拉了回来按在了墙上。 看着那双精致却无神的双眼,她的眼眸里倒映着祁应的影子却是灰白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得祁应焦躁不安。这样无足无措的祁应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多天她刻意回避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时不时想起那晚的画面,等到心静了,一切就慢慢淡了下来。这么多年她完全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面对他的时候那种旖旎缱绻又渐渐涌了上来。 他是她的毒,由她自己亲手灌下却寻不到解药,让一个人走进心里太难,将他赶出心底便是难上加难。 于是眼眸中有了温存和涟漪,一波一波荡漾开来,哪怕只是看着他这么简单。 她的手心已经握了起来,而祁应按住她肩膀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寂静的房间只有两个人的呼吸,扑面舒展带着自己身体的温度和气息,慕青容垂下头,“放开我。” “你可以挣扎开来,但是你没有。”祁应看着她眼里是不舍和疼惜,他太清楚她身上背负的重担和她一直不肯卸下的包袱,那是她一直坚持的理想占据了她的全部生命。“青容,你难受吗?” 难受吗?当然难受。心里像被灌了这世上最苦的药一般,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受的苦足够她忽视往后的一切,原来不能。姜柏深没有教过她。 她摇了摇头,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一个不字。 祁应的心沉了沉,不是不苦,而是苦到说不出来。 “青容,如果失败了,跟我一起去东宁,我养你。”祁应看着她说得极为认真,这不是誓言,誓言是食言,他做不出任何保证。 跟我一起去,你可愿意吗? 虽是陈述,实则征求。 他太了解慕青容,她不喜欢别人替她做决定。 “东宁?”慕青容嘴角扬起的一丝苦笑里带着自嘲,“不,我不会让自己失败,若失败,那只有死路一条。” 第42章 前尘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退路?” 慕青容第一次抬头和他对视,“祁应,你来大成的时候,可有给自己退路?” 祁应默然无语。 “我受够了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什么亲情爱情都是假的,只是实实在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你看见了大成的幅员辽阔和山明水秀吗?我爱它,可它以前不姓慕。你说如果慕氏皇族死光了,它会不会回到以前姓常?” 祁应看着她,说到山明水秀的时候她的脸上突来出现了点纯真的笑意,那种从未有过的不带阴谋和隐忍的笑意,是那个最天真最本初的慕青容。 那是她的幻想,连理想都称不上。 “不会再姓常,历史已经过去了。”祁应平淡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为什么不应和着我呢?”慕青容的手贴在了祁应的脸上,方才一阵打斗还热气上涌,只那么片刻她的手心却已经冰冷。 也许只是天太冷了。 “青容,你醒醒。”心疼一点点蔓延在胸中无限铺展,“现实没有你想得那么残酷,这都是假的!我知道你以前和你的母妃在冷宫里过着连狗都不如的日子,我知道那时候老二老三和老五喜欢欺负你,你背上那一条鞭痕是老五抽的,可是青容,你知道为什么姜柏深早不救你晚不救你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才出现吗?” “我知道呀。”慕青容仰起脸,有一点泪光从眼睑流了下来,“他在等我绝望,绝望才是罪恶的源泉,当一个人从悬崖边上被人拉回的时候他才会对就他的人满怀感激言听计从。可是祁应,我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我之所以听他的,因为我早就受够了,早就!” “你不知道。”祁应不知此刻自己该如何向她解释,其实每次她的几个皇兄嘲笑常珮蓉和她的时候都会有人想上来阻止,只是姜柏深一直拦着罢了。越大的失落才能铸就一个用仇恨凝结的慕青容,所以从没有人出手救她。 慕青容抹了抹眼泪,“其实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一点都不恨姜柏深,我感谢他,因为我喜欢现在的自己。祁应,祁应,你来昙京之前就把我查得一清二楚,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青容……” “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的。”没等他讲完慕青容便开了口,“其实你早就可以利用老三,他最没头脑完全可以被你掌控对你言听计从,你可以一个人弄走老二弄垮老五然后玩死老三,可是你没有,你来昙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昌荣府上找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只是为了帮我吗?祁应,你早就知道我在北严的势力,所以你想借我的力量,可你又觉得我只是个女流之辈,一旦谋反成功你想要摆平我简直轻而易举。我说得对么?” 北严,其实一切只是因为北严,那里有姜柏深这么多年保留的和新组织的兵力,而名号是因为慕青容的母亲是前朝公主。 祁应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他一直都知道慕青容早就知道这些,只是当年讲来心里却冷冷的。 那是当初的想法,可现在…… “青容,你有没有相信过我?” 慕青容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却没有说话,起初她是不相信的,可后来不知不觉她便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他说得在不在理,她都义无反顾的相信。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变了个人,可第二天一看那还是原来的自己。 “祁应,我是个不要名,不要脸,不要命的女人,你永远永远,不要小看我好吗?”言语哽咽,眼泪打了个转又被她塞回了眼眶,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心软。 他从来就没有小看过慕青容。 祁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而唇便落在了她的眼角,“何必强忍眼泪。”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她还是没忍住。 任凭他的唇从眼角划过脸颊落到嘴角,慕青容只是站着没动。然而等祁应附上她双唇的时候,慕青容猛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地将舌尖探了进去。 墙角狂烈的亲吻,她一反之前对他的躲避,让自己的情感喧嚣发泄。这个味道太熟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上了瘾,唇齿交缠的抵死缠绵,他想以唇封泪,却遇见半途按耐不住的她。 片刻过后,祁应先往后撤了撤离开了她的唇。 慕青容睁开眼,眼底的狂风巨浪一时间化为一滩平静的湖水,继而淡淡启唇:“祁应,你离开吧,离开昙京,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彷佛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这句话她藏了很久终于说了出来。 她从不害怕杀人,可当她知道祁应目的的时候她就知道终有一天两个人拔剑相向不再是喂招而是拼个你死我活,这种感觉就好想自残自戕,每一剑痛得是两个人。 慕氏皇权的争夺终究是自己的家事,若是掺合上东宁的势力…… 她慕青容虽然不忠不孝,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没爱上的时候她无所谓,可爱上了呢?她不想每每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一个人的身影,也不想几年之后无论成败心里都留有遗憾。 “你让我离开?”祁应皱眉问道。 “对,离开。”慕青容回答得很坚定,“你纵有通天的能力可这也是昙京,东宁和大成兵戎相见那么多年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就算政局动荡对外依旧一致,你打算花多久的时间来拿下大成?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祁应回答,“那是以前。” 原本他的心里装得是江山社稷,可这一刻,只有慕青容一个人。 “二十年,拿下你。” 慕青容的心突然一怔,却已然分不清他说得真假,或者只是这一刻为了留下来。 “别闹了,你走吧。”慕青容再次淡定下来,“离开,越早越好,带上你的侍女书晗,父皇已经找到了我的府上盯准了你,昙京又到处都在追捕书晗,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送她平安地离开昙京。” 祁应默然低头,他人都以为慕青容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可谁又知道她缜密的心思下是跟邻家女子一样的柔弱。若她冷漠,又怎会因为祁应将书晗都想进去?因为书晗帮过她?对于一个以后都不再会有价值的人来说,慕青容从来不会花费时间和精力。 她宁愿全世界都觉得她是个疯子,也不愿被人发现最真实的自己。 “你准备怎么做?”祁应终是有点扛不住,毕竟他非孑然一身,哪怕书晗只是他的侍女,对于这个跟了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下属他绝不会视而不管。如何将书晗从昙京安全的送出去是个问题,因为满京城的暗卫都在寻找她。 “每年年末的时候我都会去昙京外的云林寺,今年的时间快到了。” 祁应沉默了片刻,“把书晗送出去,我不会走。” “留在这里等着父皇第二次来找你?”慕青容哭笑不得,“他一没查出你的身份二来对我有怀疑,所以让你待在我这里来试验我,可是祁应,你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很快会离开。” “那就跟你一起离开。”祁应坚定绝决。 慕青容瞥过脸无奈地笑了笑,她忘了祁应不是她的手下,他不会听她。 “如果你死了,我不保证每年会给你烧三炷香。”慕青容推开他意图离开,却被他按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 “放开!” 祁应二话不说便将脸埋了下来,那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的唇封住,慕青容愣在原地却已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们再一次回到那个夜晚,不同的却是足够清醒的头脑。这是她最无力的一次,越想反抗越是沉溺,尤其是当她感觉到祁应断拍的心跳和嘴里病态的苦涩,看着他苍白的额头溢出冷汗,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无情。 手覆上他的额头,祁应微微一怔,她眼里的意乱情迷暴露了自己,双手从腰间挪移,她却浑然不觉。 让他离开,才是对他最大的关心。祁应深知,所以他丝毫不怀疑慕青容喜欢自己。 让一个人放下自己十八年的理想,这太残酷,他做不到。就像搭建了十八年的高楼轰然倾塌,那是人生的毁灭再也无法重建。他想要绑住她,却也意识到自己在她心里倾斜的位置。 练功房里低声喘息,慕青容不想反抗也不想拒绝,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祁应离开昙京,无论是为了他的安全还是为了自己绝决的目标,她只能在沉迷一次,然后坚定的放手。 “青容,为我生个孩子吧。”祁应抱着她挑开一缕青丝,看她朦胧双眼里的纸醉金迷。 “想用这个绑住我?”慕青容埋在他胸前无力回答,“你在做梦。” “当真要我离开?” “嗯。”慕青容的决心是坚定的,“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 昙京,不要再回来。 祁应摩挲着她柔软的腰肢,在耳边低声回答,“也可以,若我不想走,你永远都赶不走我。” 慕青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何苦苦不离开,别告诉我你爱上了我,我更愿意相信你爱上的是我的身体。” “我更愿意自己迷恋的是你的身体,因为这样总有一天我会腻。”祁应吻了吻她的脸颊,“可现在我怕你会毁了我,毁了当初来昙京的那个狼子野心的祁应。” “你也毁了我。”慕青容拉上自己的衣襟,“但至少我还有救。” “一个月后我离开。”祁应突然想起东宁来的消息,让他在过年前回去一趟,“一个月内,你不要再躲我。” 第43章 慕青容咬了咬牙,她只是想让祁应离开,若他说得话算数,她自也不会为难他。 怕只怕,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慕连世来过昌荣府之后便没有再做刁难,皇后大病了一场,慕新霁的事给她的冲击太大,慕青衣依旧如往常一样在宫里,这个月最大的事,莫非是慕老四突然离开了昙京。 谣言四起,众人纷纷猜测慕新霁的死和慕老四有关系,否则又何必离开的那么急。自然也有反对的,慕连世是个什么人?倘若真和老四有关系,起码也得和老二一样按上个什么名头。可老四这样二话不说来去自如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受到了限制,最有可能的便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所以早早避开这个是否之地。 原本他就谨言慎行,针对老四的除了各个党派极少有中立人士掺合进来,而如今唯一还留在昙京的只有那个个方便都不吐出的慕老三。 慕连世曾经觉得最后留在昙京的人最可疑,可老三……难道是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 对于老四为什么选择去南方,慕青容和祁应虽能解释却也心存疑惑。 “老四的母妃是仪城人,仪城在大成的南边,这因为这个所以你父皇才答应让他去的?”这几日慕青容都像从前那般,祁应不来找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找祁应。可祁应偏偏成日在她身边,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感叹自己羡慕七颜,如今七颜不在,正好让他钻了空子。 只要慕青容不抵触他,只要能在她身边蹭上三五个时候他都觉得很满足。 “仪城虽然在南边却也不是正南,老四明里说去南方,可他的路线根本不是去仪城。”慕青容斜斜地靠在座椅上悠闲地磕着瓜子,只要将书晗和祁应弄出昙京,今年她便没了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等着安世晟“痊愈”。 “你就那么相信老四?”祁应坐在一边看着慕青容轻松惬意的模样,似乎从他来公主府之后便没有见她这么随性。若是因为自己要离开她才这般悠闲,当真是他祁应做男人太失败。 慕青容的疑心随慕连世,哪怕是一只有可能挡路的蚂蚁,她都不一定会放过,何况是个大活人。 她对老四没有恶意,但如果他有一点挡道的预兆,慕青容都会好不心软地对付他。 “倒也不是完全相信,老四哪有她看起来的那么淡泊致远。”慕青容拨了拨花盆里的铃兰花,现在不是花季,可花却开得甚好。姜柏深知道她喜欢,于是研究出让花逆季节生长的药物,她很是欢喜,便将花摆在了厅堂里。 当一家人连未及笄的妹妹都野心勃勃的时候,又怎会独留老四一个人淡泊名利? “他只是比较聪明,不争便是最大的争,你看老大老五死了,老二走了,老三还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他却自由了。”慕青容托着下腮颇有深意地打量着祁应,“他和你很像。” “像?”祁应微笑,“哪里像?” “他一味地淡出别人的视线,你纵身挤入别人的眼睛,看似相悖,实则手段却是差不多的。” 祁应比较赞成慕青容的话,凑近了些,挑弄道:“如果他不是你的哥哥。” “是又如何?”慕青容眯着眼耐人寻味,“我从来不在乎名声。” 祁应伸出的手缩了回来,口不对心的女人。 “南方的水利一直掌控在朝廷的手中,老四这次去难免不是为了水运。”祁应好意提醒,不过慕青容显然早就思考到了这部分,“南方水系往北直达昙京,南方有是个物阜民丰的地方,如果掌控住那里相当于掌握了大成的经济命脉。慕连世虽想着让老四去避避难,难免也想让他掌握些实权。他向来喜欢制衡,那里可比北严好多了。” “那倒未必。”慕青容不屑一顾,“在南方组建一支军队的难度可比北严大,南方过来的城池戒备森严,打到昙京,那可需要不止我一倍的兵力。” “你的兵力?”祁应挑眉摇头,“如果老四知道你在北严的布置呢?” 慕青容一怔,她确实一直怀疑老四掌握了她的消息,就如同祁应一样。当初他在御花园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昙京,那个时候慕青容就感觉到了危机。 如果老四早就掌握了她在北严的情报,一切便可以理解为他在伺机而动,等待慕青容发兵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可若是这样,老四完全没理由问她那句话。 何必多此一举假作善意提醒? 南方不像北严,流放的极寒之地在朝廷的视线之外,在南方招兵买马等同于在慕连世的眼皮子底下磨刀,姜柏深都不敢这么做,老四又有什么能耐做到?南方一受寒,整个大成都要留下病根。 慕连世哪怕同意老四去南方,也不会放权到如此地步。 “也许我们想多了。” “你想得一直都比我多。”祁应看着椅背深吸一口气,“给你一份独家消息,当做你送书晗离开的回报。” 慕青容眸光一亮,祁应的消息向来惊天动地。 “栾风准备亲自出兵,明天夏天。” “亲自出兵?”那个隐藏了这么多年的东宁太子终于要从幕后走向台前了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可时间上,太巧了。明年夏天,不出意外那个时候慕青容已经在北严,北方寒冷,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北方的城,只能在夏天。 两方夹击,大成有多少兵力慕青容很清楚,长年累月耗在东宁的疆界线上,再分出一部分去北方的话,虽称不上不堪一击却也着实为慕青容减少了大半的压力。 “你怎么知道,还有,为什么是夏天?”慕青容狐疑地看着祁应。 “你不会以为我一手遮天到可以控制栾风的出兵时间吧?”祁应哼笑了几声,“我连让你放下大成跟我离开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掌控一个国家的命运。” 这是实话,栾风出兵一定是东宁的最高机密,慕青容好奇的是祁应究竟有什么能耐知道这个消息。 “你还真是个先知?” “那我一定会先算出大成的走向,若成,我支持你,若不成,哪怕你恨我一辈子绑也要将你绑走。”对着慕青容挑了挑眉,“要我算一卦?” “得了,别油腔滑调。”慕青容抿嘴一笑,“你到不如算算你能不能安全离开昙京。” “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嗯?” 祁应起身走到慕青容跟前挤上了她的位置,环住腰在耳边轻声挑逗,“算算你今晚会不会让我留在这里。” 温语呢喃鼻息暧昧,慕青容朝着一边缩了缩,轻轻推了他一把,“别闹。” 她一旦低声细语,祁应便愈发得寸进尺,没有坚定的拒绝,便是故作矜持的欲拒还迎。 “说正事呢,别动手动脚的。”慕青容抽身一退便坐到了原本祁应坐的位置,“如果栾风出兵大成,你一定也会去吧?” “我不受东宁的控制。”祁应惬意地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如果你想让我去,我自然也可以去。” 慕青容在意的并不是祁应去不去栾风的军队里,而是如果栾风出兵,大成以东被东宁控制在所难免。半壁江山这不是她想要的,但若有栾风这个推力在,她的行动会方便许多。 可这毕竟是个原则性的问题,大成的山河,半寸都不能少! 她愈发好奇祁应到底是谁,为何想去便能去栾风的军中,东宁身世显赫手握重权的人向来在大成的关注之内,这个似乎从天而降毫无预兆只手遮天的祁应究竟是什么身份。 最起初她并不在乎祁应是谁,因为她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住他,到后来她怀疑祁应是栾风,在她必须下手杀了他的时候她不舍得动手,等到知道祁应不是栾风的时候,最起初心里的彷徨变成了好奇,而那好奇里已经不带杀意。 正在东宁的七颜发过来的急件里说怎么都查不到祁应在东宁的身份,东宁各大家族里都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也未曾听说谁家有人师从高人来无影去无踪。 狐疑的眼神在祁应身上来回扫视,祁应勾过一株花遮住了自己的脸,“你这么看我到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慕青容瞥过眸子,在祁应告诉她老大死了的时候她才确定他是东宁人,可若一开始自己就猜错了?还有一种可能,祁应根本不是东宁人,也许是大成周边其他国家的人?但若是这样,他又怎么会知道栾风的发兵日期。他对东宁太熟悉。 “如果你要帮栾风,我不觉得下一次看见你我会手下留情。”慕青容摊了摊手,“你看,你知道我要的是整片江山,东宁在大成的边境做些小手脚我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倘若到时候真和我利益相悖,你又该怎么选择栾风,和我?” 选择?祁应从来就没觉得自己需要做什么选择。 “你完全无需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栾风的行动,他又不是我的女人。” 慕青容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东宁太子若是个女人,这大抵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能掌握他的出兵并且在他军中来去自如了。皮相可是这世上最好用的东西没有之一。” “你也觉得……好用?”祁应朝着慕青容挑了眉毛,脸上满满的都是洋洋得意。 第44章 暗卫 慕青容有时候很看不惯祁应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但是不能否认,他所自得的都是他的长处,比如皮相。她虽说那样可以解释祁应为何能掌握栾风的动向,但她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倘若栾风是个女的,那么东宁皇室还有那么多的皇子早就将东宁掀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有时间来大成边境耀武扬威? 祁应说得话半真半假,消息是真,可对于他自己的身份他向来能瞒便瞒。 明知他不会告诉自己,慕青容也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期待。虽然她希望祁应离开,但当祁应答应离开的时候她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却还要装作松了口气的模样。 “你……”慕青容讲话咽了回去,“我出去走走。” 祁应立刻跟了上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我去外面。”慕青容停住脚步,“你确定要跟出去?” 谁都不知道外面的哪个角落有慕连世的人,装病的祁应出去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他停了下来,温声道:“早点回来。” 昙京官场人心惶惶,动静再大也影响不到普通百姓。 临近傍晚的昙京城很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点心铺子的摊主吆喝着,各种泥人风车小玩意的摊子一个个开张,偶有卖艺的人赚些脚费,大抵还是有人围观的。 “我叫吴忧。”小女孩银铃般稚嫩的声音从慕青容的身后传来,随即是一个小男孩腼腆羞涩的声音:“我叫吴虑。” “我是姐姐。” “我是弟弟。”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大笑,虽然话语普通,可两个孩子的鬼脸和纯真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从内心带出笑意。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慕青衣玩得是杀人游戏。 慕青容停了下来,走到角落里偷偷瞧了一眼,两个卖艺的孩子,没有大人陪伴。 “我们是从山里来的,听说昙京城好玩,可是我和弟弟没有钱,但是我们会写杂耍,希望经过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赏个脸,给我们点打赏,我和弟弟已经很饿了。” 小女孩摸了摸肚子一下子变得很委屈,虽然还没开始表演却已然收到了不少铜子。围观的人倒也不至于慷慨解囊,只是两个孩子看起来可怜的很,便也忍不住在盆里扔上两个子。 熙熙囔囔的人群,慕青容看着那两个孩子纯真的笑意,他们想尽办法在逗观众笑,模样着实可爱,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眼神里却满满的都是欢乐。在逆境中依旧坚持着本心,这份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 她的童年不缺衣食,缺没有这份乐观豁达。 慕青容并没有看进去他们表演了什么,目光始终集中在吴忧的脸上,瘦瘦的小脸并不精致,两颗乌溜溜的眼睛却特别招人喜爱。她跟慕青衣差不多大,一个出生高贵万人景仰,一个低贱卑微蚍蜉蝼蚁,着实天上地下,却让慕青容有些羡慕。 晚些时候人群慢慢散去,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数着他们的收获,小男孩仰起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姐姐:“姐姐,今晚我们有馒头吃了。” 小女孩将铜子收了起来,嘟着嘴很难受,却依旧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我们去买馒头。” “那我们晚上还要睡泥洞里吗?”小男孩看着姐姐满心期待,他眼里的期许,希望姐姐说不用。 可现实总是折磨人,小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去包子铺前买了一个馒头。 只有一个,她掰了开来,把一大半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看了看姐姐手里的馒头,又掰了一点回去。 慕青容站在街上看着他们俩,心里酸酸的,便走了过去顺手买了点包子,“给。” 她不喜跟生人多言,小女孩瑟瑟地接过包子,手碰到了她的指尖。 慕青容一怔,然后迅速撤回了手。 “为什么只买一个馒头?”慕青容刚才一直看着地上的铜子,不多,却足够让两个孩子吃饱好几天。 “因为……钱是要上交的。”小男孩咬了咬手指头看着姐姐接过来的包子。 “交给谁?你们的爹娘?”倘若他们有爹娘,又岂会流落在街头?这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她深有体会。 “不是。”小女孩低下头委屈,“我们要住在泥洞里,可那里被人占了,他们说我们要去遮风挡雨就必须得交钱。可是天好冷,我们不能睡大街上。”不是不能,而是昙京有夜禁,随时有可能被巡野的人看见。老弱无依,这些人被抓见根本付不起罚金,也不至于抓进官牢白吃白喝,上头任务压了下来,这些人便有生命危险。 人命微渺,这就是世道。 “你们的爹娘呢?” 小男孩低着头戳了戳手指,小女孩拽着弟弟的衣角噙着眼泪,“娘亲过世了,爹爹在家中,山里离这里很远。” “你们是怎么来昙京的?” “一个叔叔带我们出来的。”小女孩回答,“他说外面有好吃的好玩的,问我们愿不愿意出来,我们不想离开爹爹,叔叔便有些生气。后来叔叔说山下的小镇子里有好吃的糖人,弟弟就跟了出来,我去找弟弟……可是……可是……” 慕青容顿时明白,他们嘴里的叔叔定是个人贩子。 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这两个孩子不容易。 “想回家吗?”慕青容不知为何自己今晚突然对着两个陌生的孩子爱心泛滥,也许是孩子天真的本性和纯真的眼神,这种寻常的感动平凡却很真实。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满怀希翼地望着她。澄澈的眼里倒映着慕青容的影子,她突然觉得和他们相比自己真是太肮脏。 对她来说这是一件不耗费任何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对这两个远离家乡的孩子来说却是最大的希望。 “姐姐,你真是个好人。”小女孩拉住了慕青衣的手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好人吗?这是她第一次有人将“好人”这个词冠在她身上。 “不是任何愿意帮助你的人都是好人。”慕青容摸了摸孩子的头,这话似乎是她对自己说的,愿意帮助她的人,无论是姜柏深还是祁应,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要指望别人单纯地帮你,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一个纯粹的好人。“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也不要跟着别人去买糖,知道吗?” 小男孩红着脸躲在姐姐背后使劲地点头,小女孩却犹豫了片刻,“不是所有人愿意帮助我的人都是好人,姐姐你在帮我,你也不是好人吗?” 慕青容摇了摇头,好人这个词冠在她身上太违和,不要也罢。 小女孩将信将疑地瞅着她,最后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他们能从人贩子手中逃跑,那便赌一赌,看看这个漂亮姐姐是否也会将他们卖掉。 慕青容将人带到了凤鸣轩,那里有她的人,吩咐了手下将人送回去,然后独自一人漫步在街上。 孩子?她摇了摇头,自己不应该想那么多。 不知不觉走到三宝斋楼下,慕新霁死了之后三宝斋便回到了慕连世的手中,一国之君自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打理一个酒楼,三宝斋与其说是昙京最高的酒楼,倒不如说是替皇城搜集民间流言的地方。 大多数人慕名而来,既然知道这是皇家掌控的地方自然也不敢胡言乱语,倒是更多官员为了彰显自己的清白偶尔会上去坐坐,大抵就是没做亏心事不怕你查不查的意思。 人声鼎沸,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从三宝斋飘出的食物香味弥漫在整条街上,门庭若市的三宝斋进进出出的人群,自打被人接手之后这里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店小二看见慕青容来了便点头哈腰地将她迎了上去,慕青容习惯去四楼靠窗的房间,那里可以看见自己的昌荣府。 真是个监视的好地方,想必她不在的时候,这个房间里总是有人待着的。慕青容转着手中的酒杯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距离虽远,但若夜晚人烟消散了之后从这里直到自己的昌荣府除了自家通明的灯火到处都是黑的,视觉上的反差大了,即使看不清人脸至少还能看清是否有人出入。 门帘子放下来,外头的人从楼道上走过,慕青容撑着头随意吃了点,一回头便看见角落处装作客人模样的暗卫。 几个人三三两两地散布在三宝斋的各个位置,慕青容提起酒壶稳稳地走了出去,对方一看慕青容似乎是走向他的便急急忙忙想要离开。这时候三宝斋人多,想从楼道上挤出去不太容易,刚走了两步肩膀就被人搭住,回头一看正是慕青容! 慕连世的人盯着自己这件事不只是慕青容,老三老四都心里清楚,连暗卫的心里都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影子,没什么正经事的时候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从没发生过像慕青容这样亲自找上来的事。 “公主殿下。”对方也不刻意伪装,垂下头行了个礼。 “来陪我喝一杯。”慕青容举了举手中的酒盏不带他回答就拉着他走进房间。 “殿下,我等是奉命行事,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慕青容端着酒杯靠在窗边打趣地看着这个严肃的暗卫,“我怎么让你们为难了?” “这……” “盯了我多久了?”慕青容那双含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挑逗,本就是天纵绝艳,一颦一笑间宛若仙女,暗卫将头垂得更低了,这里可不止他一个人。 “我也没别的意思,”看对方不搭理她慕青容便走上前去,一手搭在他肩上捏住对方的下巴抬了起来,“我最近总觉得我府上来了什么不速之客,偏生我自己又查不出来,你可有看见什么?” 完美的凤眼向上扬起,带着刻意的引诱,*蚀骨地让人有些迷醉,房里是酒气氤氲,慕青容就那么撩人的站姿丝毫不隐藏自己的风雅别致。 第45章 出城 “没……没有。”即便是有,这些奉命于慕连世的人又怎会告诉慕青容到底有没有。 “那真是让我有些忧伤。”慕青容放开那个暗卫坐回到椅子上,“老五死得我有点心悸,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不是你们这群影子,而是让我感觉陌生的气息。老二老四走了,昙京只剩下这么几个,你说你们监视的我要是死了,父皇会不会降罪给你们?” 如果慕青容死了,这些暗卫都得死,所谓监视,暗地里自然还有保护的意思。皇家的人,慕连世想杀可以,哪里轮得着别人动手? 她说得太认真,说得好似真有这回事,“索玉台都有人能神不知觉不觉地进去,我这寻常一座公主府,想杀我简直太容易,你们可要好好看着。” 明里的意思暗卫听得清清楚楚,慕青容到底在说什么却让他云里雾里。 “你下去吧。”慕青容挥了挥衣袖,一脸彷徨忧郁地看着窗外。 等到暗卫真要退下了,她却又好想突然想到了什么,“要是不介意贴身保护本公主,晚上自可以大大方方地来。”说罢眨了眨眸子,浑身散发着妩媚的气息。 还是那个传言不羁又放荡的公主,暗卫半句话都没说逃命般离开了这间屋子。 慕青容冷笑了一声,慕连世不是派人监视她么?这些天都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要再不给他吃颗定心丸告诉他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自己,保不准明天他就上门来探望祁应。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将会是她一年里最闲的,而平静过后则是暴风雨的降临,她从未曾小觑。 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那个被她调戏过的暗卫回了宫里去跟慕连世汇报,慕青容无比安心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祁应还在等她。 “不是说早点回来,怎么这么晚?”祁应似有不满,却也不敢发泄,半靠在床榻上一片青丝如绸缎般铺展迤逦, 心跳彷佛漏了一拍,慕青容淡定地坐到梳妆台前,“和暗卫聊了个天。”随即想起街上遇见的那一对孩子,扯出一抹笑容然后低下头卸了头上的发饰。 “给你父皇吃定心丸去了?”无论慕青容做什么,祁应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目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确实不多了,离去云林寺的日子越近,慕青容越是不安。 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彷佛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被人挖去,疼的不是骨髓,而是心扉。云林寺她每年都去,唯独今年一想到便有些抗拒。 除了祁应的离开,似乎还有什么大事。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可今年不同的是她不能带太多人,人多眼杂,书晗和祁应随时可能会有危险。 “我似乎很久没有看见书晗了。” “在你的密室。”祁应想必是经常过去的,“拿了点书给她,差点把她闷坏。” 慕青容款步走了过去停在祁应的身边,“你对她有点与众不同,她不是一个纯粹的侍女。” 祁应含笑而望,慕青容突然问出这话让他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她怎么来你身边的?”女人的心总是细腻的,哪怕慕青容平日里并不在意书晗。书晗看祁应的眼神不仅仅是对主人的崇拜,她会撒娇会生气会使性子,祁应也从没有斥责过她。当初的慕青容并不介意,但是他要走了,和书晗一起。 她恍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哪怕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乎。 “确实不知是我的侍女,”祁应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还能算得上是我的师妹,我师傅和她师傅是亲兄弟,书晗是个孤儿。” “算得上青梅竹马?”慕青容似笑非笑,祁应既然身份不简单,他的师傅也不会普通,这个所谓师妹大抵是从小培养了保护祁应的,至于有别的什么目的,慕青容便不得而知了。看得出来祁应对书晗很照顾,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委实是不同的。既是这样的感情,却还拿出去让书晗白白为慕青容受了次伤,慕青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感谢祁应。 “大可放心。”祁应拉了慕青容的手便将她拖到自己怀里,说话时嘴里的气息洒在慕青容的脸上,“就像你不会对姜柏深产生爱情,书晗是我的妹妹。” 慕青容抛了个白眼给他,若非只剩下这么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她极有可能直接将他赶出门去。 一个月时间很短,似乎只是吃几顿饭睡几次觉那么点事,等到慕青容真开始专心打理其去云林寺的时候,也离姜柏深离开隔了两个多月。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姜柏深就该回来了,不知道老二那边处理得如何。 昌荣公主去云林寺既是常事,别人自也不会觉得奇怪。 一大早慕青容便梳妆打理,去寺院,那便穿得朴素些,虽然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外出时依旧穿了一身劲装。 候在公主府门口的人并不多,祁应换了装乔装打扮混在了人群里,因着书晗是全城通缉犯,只要一露脸暗卫便能将人认出,所以慕青容做了别的安排。离开时的人群都经过统计,暗卫早就算得清清楚楚。 何时何地让祁应和书晗离开这是关键。 马车后跟着不足百人上了路,来到昙京门口的时候便被城门卫拦了起来。 “昌荣公主去云林寺的马车。”最前方的人报了一声。 不知今个城门卫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跟慕青容的人磕了起来,自从老五出事之后,进出昙京的检查便严了许多。 “在下奉命搜查,还望公主殿下海涵。”城门卫提高了嗓门,便听见马车里的女子轻轻哼了一声。 城门卫在人群里粗略地巡视了一番,停在了马车边上。车夫拉了拉车帘子,并没有敞开来让他检查,“公主的马车也要检查?” “奉命而已,不要叫小的为难。” “你们这些人啊,除了说一句奉命还能换点新花样么?今个是轮到了哪一班人,怎么如此胆大包天?” “冒犯公主之处,望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您也知道自从……” “得了得了,那是说起来慎得慌,要检查便检查吧。”慕青容撩起帘子便立刻放了下来,“看清楚了?” 城门卫愣了愣,方才轿子里扯帘子的速度太快,他只看清楚车里只有一个人而已。随即让到了一边,“公主请。” 马车顺利地离开昙京,马车里的书晗长长地舒了口气。 哪里有慕青容的影子?慕青容昨日便独自离开了昙京,只不过让祁应教了书晗自己的语气罢了。原本便是年轻的姑娘,书晗的声线和慕青容有些相似,刻意压了之后不是熟人还真听不出来,何况城门卫根本就不认识慕青容。 马车一离开城门卫便匆匆跑去了角落,那里等着一个人,“车里只有昌荣公主一个人,没有别人。”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城门卫殷勤点头,“只有一个,绝不看走眼。” 那人哼了一声,随即也跟着出了昙京。 慕青容早早在了云林寺,这会儿书晗还不能走,演戏也得把戏演全了。 假的慕青容只留给暗卫一个窈窕的背影便娉娉袅袅地进了云林寺,寺院本不是什么攀求荣耀的地方,对于昌荣公主的摆放也异常的平静。 云林寺在昙京之外,慕青容既要年年都来此处。 书晗一下马车便被寺里的和尚带到了客房,慕青容在那里。而祁应便继续在人群中混杂着等待书晗。 “一会儿我出去,你便留在这里,等我走了之后你再离开。”慕青容吩咐了一句,书晗点了点头,她知道祁应喜欢慕青容,虽然打心底排斥慕青容,但她不想让祁应太难做人。 迟早是要离开的,早些时候祁应就告诉他东宁来信让他在过年时回去一趟。 慕青容出来的时候以变成了正身,不用再顾及藏在暗处的人,匆忙走到正殿,云林寺正在做法事。 慕青容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头,心思却根本不在这里面。 最起初她只是心慌,所以每年都来这里祈祷,她做得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也不指望佛祖会保佑她,只是这一身血债如何偿?有些事情身不由己,那便寻个心理安慰忏悔过往。渐渐的便成了习惯,没想到这个习惯还真派上了用场。 和云林寺的住持小聊了片刻,从佛法僧三宝聊到六识六入,住持便立刻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住持也是个聪明人,和皇权沾上点关系的他便抽身而退,佛堂这种净地只为心思纯正之人打开,至于慕青容,她本就是个红尘中人。 慕青容带来的人都在正殿外边,祁应虽化了妆但慕青容一眼便能认出他。他突然有些焦急地站到了正殿的大门口,慕青容回眸的瞬间他立刻向她比了口型。 出了什么事?隐隐的,慕青容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她既然是早早地到了云林寺,自然不知道一路上的事情,书晗安全到达了她也安心了许多,可总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对劲! 匆忙和住持倒了下歉意,慕青容疾步走出正殿。 “发生什么事了?”她真不想在这关头还弄出点什么意外来。 “情况不太乐观。”祁应瞧了瞧左右低声道,“刚才半柱香的时间,暗卫全部失踪。” 第46章 遇伏 暗卫既然从昙京跟了出来,就绝不会中途离去,除非出了什么状况。 “你确定?”慕青容将信将疑,面色沉重地看着地面,“也许你们可以脱离暗卫的视线现在离开。” 这大约是暗卫离开唯一的好处,而坏处却更加明显。 “不,我不走了。”祁应突然反悔,“比起我,现在更危险的是你。” 慕青容愣在原地。 她岂是不知道自己的险境,暗卫无缘无故离开要不然是遇到了更危险的情况,要不然就是故意被人引走,慕连世不可能现在召回暗卫。 有这本事且会针对慕青容的,她只想到一个可能。 老三没有引走暗卫的头脑,只有慕青衣! 但现在对慕青容下手绝不是个好时机,隐约的,慕青容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掺合了其他势力。是谁? “那书晗呢?” 祁应看着她目光异常坚定,十二月的风刺骨的寒冷,山间温度本就低,却也无法凝固他眼里的水雾岚气,“如果是有人在暗中摆布,你和她谁都逃不掉。” “包括你。”慕青容低声应答。 早在祁应准备离开昙京的时候,他就暗中将自己的人撤走了一部分,毕竟慕连世的暗卫时刻看着自己,他自信自己的能力,却也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的人能够在暗中的暗中盯着慕连世的人。别人的地盘,他已经够放肆,不得不处处小心。 如果自己的人继续跟着自己,那么谁都不知道暗卫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的来头,所以祁应选择撤走了一批人,另一批继续留在昙京。他和书晗从昙京离开,也不过是带了几个足够信任的手下,其余人在长广五省以外等着他。这种时候自己人单力薄他不得不防。 最担心的事情,书晗一直没被发现实属意外,也有可能是被发现了那人却故意隐瞒着,等待最佳时机将他和慕青容一网打尽。 机会来了,慕青容为了送书晗离开不得已减少自己的人手,祁应的人也通通消失,这种时候动手简直易如反掌。 慕青容大步踏出正殿走向她带来的人落脚的地方,祁应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去哪里?” “放开!”慕青容甩开他的手,“人多眼杂,小心被看出破绽。” 祁应顿时知道自己的失态,随即张望了下正殿,佛事正在进行,所有和尚在唱经,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的动作。 好险! “公主殿下。” “今晚我住在寺里。”慕青容说得云淡风轻,“阿莱,去府上走一趟。” 那个叫阿莱的微点下颔,顿时知道了慕青容的意思。到底是跟着慕青容的死士,周围的动静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路上小心。”慕青容峨眉紧蹙,如果对方想在这里困死她,她的手下还有机会离开云林山吗? “等等!”阿莱还没有走出一步便被慕青容叫停,“不必了,也许没有这个必要。” “公主!” 这是一场劫难,她必须面对。如果有人在云林山动了手脚,她无须去浪费一个手下,“我们现在动身,立刻就走!” 慕青容往年来云林寺的时候都要待上好一阵子,清晨出发,傍晚回家,如今还是正午,现在离开略显匆忙。 可怎么办呢?到底是要打一场,她也不能一直躲在云林寺做困兽之斗。 手下一个个都准备在战斗状态,祁应从正殿那边走了过来,看着架势就知道慕青容准备放手一搏。 眼神相对,心意相会。 祁应点了点头,从容的走向客房,书晗在那里。 “走!”慕青容跳上马车,一声令下,马车徐徐使出云林寺。 马车内,慕青容抽出了她的惯用的鞭子,对方一定不知道她会武功,无论如何都要安全回到昙京,至于祁应,听天由命吧,他不会白白送上门去。 马车辘辘从山腰驶向山脚,冬天云林山的树叶枯了,花草谢了,一片死气沉沉,伴着天上淡灰色的云朵,一点都不像是正午的模样。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回望了云林寺的方向,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如果这是永别。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多长情,也从不指望有个人能待她始终如初心,更不奢求能相携白首,只求惊鸿回眸的片刻以后隔着千山万水能记住曾几何时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世界,烙刻在自己的心间。 但这些大抵只是梦里的场面,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情也向这萧瑟凄凉的冬景一般茫茫苍苍迷迷蒙蒙。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里的慕青容颠簸了一下。 撩开车帘,“怎么了?” “车轮似乎被什么东西扎到了。”赶车的人跳下车检查,慕青容也跟着下了车。 一路上都是湿泥地,车轮轧过的痕迹在地上异常清晰,这里极少有人来,除了他们的脚印没有别的踪迹。覆盖的落叶腐烂在泥土里,干枯枯的秃树枝桠,远处寺里的香火缭绕,慕青容站在那里静默了片刻,“别检查了。” 声音里带着冷笑,她可没想过自己能安全离开。 车夫便立刻直起身子,全队戒备状态,所有人都紧张着,唯独慕青容是淡定的。 “从这里走下山需要两个时辰吧?到时候天黑了,一切都结束了。”彷佛是在自言自语,可眼神凌冽像是有紫色闪电劈开了整片冬雪,张扬外露的杀意和昙京那个及时玩乐偶尔故作温顺的她截然不同,恍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从铃兰花变成带刺的蔷薇,变成了极具杀伤力的猎豹,将杀意冷冷地扩散出去。 那是一只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幼时被当做了金丝雀,等到放出去才知道那是一只桀骜又隐忍的鹰,为的只是离开的瞬间。 慕青容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便纷纷执着武器徒步下山。她的速度很快,行走间不带脚步声,像是踏风而去,又如驾鹤飘逸,身姿倜傥洒然,让人不禁怀疑那是不是昌荣公主本人。 走了一小会,原本阴阴沉沉的天空外突然打了个闷雷,冬季雨水不多,今天却是要下雨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天,风云不测,好像在预示着什么。随即她停了下来,手中的长鞭从面前的巨树干上划过,“啪”的一声,树干背后发出了一点动静,慕青容侧了侧头,阿莱立刻飞身迎上。 “豁喇”! 剑与*的摩擦声,血花飞溅了出来,洒在树干上很快被吸了进去。 树干后的人捂着手臂连连倒退,果然有埋伏! “阿莱,回来!” 慕青容周边的人将她围了起来,“保护公主!” 对方有备而来,除了那个被发现的人以外没有任何人影。 “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慕青容圈外的人立刻分散了出去,其中一个追着那个出现的人,其余人寻找在慕青容周身三尺之内。慕青容闭上眼侧耳倾听,似乎在什么地方有奇怪的声音。 “噗!”泥土松了松,地下有人破土而出,正好是慕青容所站的位置! 周边一阵惊呼,不远处的人立刻飞身过来。 慕青容眼疾手快扶着树干倒退了几步,手上的长鞭如腾云蛟蛇呼啸而去,力道极大,对方突然有些诧异,慕青容一直以不会武功的形象出现,所以他才会隐藏在这里只等一击毙命! 失策! 长鞭挥过去的时候对方就知道计划的破绽,慕青容竟是个隐藏的高手! 但绝地伏击慕青容的绝不会是个身手平平的人,鞭子还未落地,他再次钻进了地底。 糟糕,他们似乎极为了解这里的地形! 长发在风中飞舞,落在红唇皓齿之间,慕青容小声啐了一口,刚才那个人身手不错,这里埋伏的人数是她所带人数的三倍至上,隐藏的这么好,慕青衣手下何时有这么多高手? 她一直住在宫里,这些人如何联系?十二岁未及笄的女孩又怎么掌控一群能力超群的杀手?这不可能是慕青衣。 现在这种时候多出一个劲敌,慕青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眼神所过之处将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关键时刻慕青容竟还不忘眺望云林寺的方向,她既然冒着危险将书晗送出来,书晗就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找不到人。”她的手下有些焦急。 敌在暗我在明,形势十分不利。慕青容缓步踏在泥地上,每一步都很轻,又很慢。 “来把剑!” “咻”!阿莱手中的剑被抛到慕青容手上,剑还没落稳,慕青容反手将剑刃刺向了泥土地里! 一声闷哼,泥土被暗红色的血浸染,慕青容拉扯出一抹讥讽,真是太小看她。 地下的人不敢乱动,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倒下去,而慕青容又落在了另一处上。 敌方大多藏在泥地下,地面上的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声音,却能感受到泥地里轻微的跳动,心的跳动。 她眼神所及之处便有手下轻轻落在旁边,只等慕青容一声令下,而隐藏的人亦感觉到了自己的危机。他们的计划本建立在慕青容不会武功极易对付的前提之下,但是计划似乎破产了。 但是无妨,至少他们人多,以及——云林寺还有祁应和书晗。 慕青容点了点头,地面上的人同时将兵器按在了泥土里! “快下雨了。”慕青容清冷的声音贯彻在云林山间,“再不出来,一会儿连血迹都被冲洗了干净,你们还准备回去复命吗?” 杀她?首先对方得知道,她慕青容师从姜柏深,也便是曾经名动天下的姜森。 破土而出的人将着实给泥土松了把土,随即慕青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他们不止三倍于她的人数,而是更多! “好歹让我死个明白,谁派来的?” 没有一个黑衣人发出声音,慕青容蔑视地收回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瞟云林寺。 不瞟到也没事,一瞟,慕青容整个人都晃了晃! 第47章 突围 云林山的半山腰上赫然有一队的黑色的人影正在向云林寺狂奔而去!是去堵祁应和书晗的! 慕青容眸光一沉,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她本就是为了保书晗出来才由此一举,倘若祁应和书晗出了事…… 然而她却始终面如沉水不动声色,面对敌人,不能将任何的喜怒哀乐放在脸上。 “不说?”慕青容小跺几步不去看云林寺,“是慕青衣?” 对方也始终保持着面瘫的模样不露一点表情,无论慕青容说什么都当做没有听见。 恶战在所难免,慕青容心知自己凶多吉少。 对手安置了足够的人,占据了有利的地形,连心理战都已经准备好。在慕青容看见有人冲着祁应去的时候,她的心已经乱了。 他的身手那么好,暗中应该还有少许自己的护卫,一定不会有事! 慕青容这样暗示着自己,随即看着对方的手一抬一落,身后的一排杀手便冲了过来。 风款摆,吹过泥地里的碎叶和湿土,地面留下了几个脚印,继而是一排,眼前是刀光剑影,耳边是兵刃交接,那些黑色的人影在瞳仁中渐渐放大,直到溢出瞳孔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她一点都不害怕飞溅四起的血花和支离破碎的断肢残臂,她钟爱兵刃与*的摩擦声,可她不喜欢这声音出自自己人的身上。 杀! 生也好,死也罢! 那一席青灰色的衣着染上了一瓢血红,渐渐地渗进身体里,粘腻腥臭,剑影缤纷缭乱毫无章法,混战的时候连对方的人影都看不见。 云层上空打了一个闷雷,细碎的雨滴从云层飘落,雨水在在泥地里积拢,化作一条血溪朝着低洼处流去。渐渐的雨大了,落在身上冰冷刺骨,那冷意直直透入*里,哪怕是大强度的交战都无法驱走森然寒意。 雨中的杀手依旧是镇定的,看得出来他们是一批专业的刺客,一点都不比慕青容随身跟着的这批死士差。长鞭甩在泥土里溅起深棕色带着浅红的泥水,她早已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打得如此酣畅淋漓。 现在不是享受杀人快感的时候,她身边的人既是死士,便时时刻刻为了保护慕青容而战,哪怕死在荒郊野岭成为豺狼虎豹的腹中食物,他们也要保证慕青容的安全! 慕青容在边战边退,事实上她的手下足够将她保护起来,但是若现在拼着所有人的性命杀出一条血路,她带出来的这批人将会一个不剩。 半山腰上突然有了动静,那方的兵器交接声慢慢重了起来,难道祁应和他们碰面打起来了? 慕青容愤愤地一鞭子抽在扑过来的杀手身上,这会儿只有将怒气发泄到这批人的身上,下手便愈发狠毒。 能杀两个绝不能放过一个,混战中双方都有受伤的人,这批人都是在以命赌命,脚下尸横遍野,慕青容踩过一具尸体,抽过一个活人,四溅的血花为这萧瑟的冬景添上了一抹三月桃花的殷红,当她把血当做墨水的时候,连杀人都能让人产生美感。 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一件艺术,包括杀人。这便是慕青容,骨子里凶残狠辣的慕青容,在角落被打废到苟延残喘的杀手她不屑一顾,顺带好心地补上一刀送他们上路。 别怪谁太狠心,出来的时候便知道不成功便死路一条,于杀手于慕青容都一样。 只是人数相差实在太大,慕青容有些力不从心。 上方的打斗声正在慢慢靠近,似乎祁应的人也被引到了这附近。 这该死的! 慕青容啐了一口,自己拼死拼活送他和他侍女离开,现在又来汇合做什么? 祁应不是这么没头脑的人,对方显然是想要一网打尽,他却还过来落成一网,慕青容心中懊恼,祁应定也是不放心她的安全,所以故意让对方将自己引了过来。 原本堵慕青容的杀手更多些,祁应身边的人少,自然杀手应对的就少,等到祁应和书晗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时候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这群人耐力很好,车轮战,慕青容的人就算不累死也将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慕青容也不会摆什么公主的架子,要死大家一块而死,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手下一直在暗示慕青容趁乱离开,可是她没有。 一来这些是她赋予了足够信任的忠实部众,二来她若孤身离去更可能掉进对方的陷阱里。 她连对方是谁都没有摸清楚,对方既然不惜一切代价派了这么多杀手过来,就一定不会忘记在路上单兵埋伏。 她的手下默契的不吭一声,慕青容不是个冲动的人,若她有机会抽身离去定会毫不犹豫,姜柏深留下来的命令,倘若慕青容有丝毫损伤,这些人也一样活不长就。 威胁向来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送命,能让他们成为死士的原因是心中的信仰。 慕连世不是什么明君也不是什么昏君,但哪怕他是千古一帝也自有人怀念前朝过往,这批前朝留下来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便是姜柏深手下的主要战斗力。 雨越下越大,整件衣服贴在身上,暴雨中来去穿梭的身影,她知道外圈是敌人的包围圈。 她的人不可能一个不剩地将对方解决掉,逃出去是个大难题! 一抹天青色映入眼帘,慕青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强撑着被水打进之后骤然紧缩的瞳孔看着对方,“祁应。” 书晗就在他身后,还有他屈指可数的几个侍卫。 围攻祁应的人并不多,他本有机会逃出去。 祁应冲入人群拉过慕青容的手臂将她护在了身后。 “你怎么还不走?” “你有危险我怎么能走?”祁应带着慕青容边打边退,他的侍卫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将两人挡在人墙之内。 “你疯了?”慕青容蹙眉低声喝道,“我冒险就是为了把你和书晗送出去!” “我不需要你为我涉险。”祁应微怒,手却紧紧地握着她,手上交杂着雨水和汗水,用力得将她包裹住,“你的人可靠?” “可靠。”慕青容点头。 祁应来救她虽不是她所愿却是她所想,他若这么头也不回得离开,慕青容大抵会死了这条心,可他没有给她机会。 以命相救的戏码戏文里演得多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有些动容,他们之间没有输赢,两个人全部输掉了自己。 慕青容仰起脸看着他脸颊的轮廓,雨水顺着清泠俊美的脸廓滑落了下来,依稀还沾上了他的味道。 被紧握的手反握了一下,祁应猛然感觉到,低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垂眸的慕青容看着脚下的湿泥土眨了眨眼。雨滴顺着长长的羽睫垂落,她似乎突然安静地开始等待他的保护。 也许从没有一刻想过会如今天这般在最危急的状况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保护,但此刻心很坦然,就好像这是她该得的。 “杀出去,拼出血路!” 祁应一声令下,他的几个侍卫齐齐冲向对方防御最弱的方向,祁应的人显然比慕青容的这批人更有行动力,出手利索刀起刀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即便身上被敌人的武器划破,只要这一刻没有倒下,那便继续冲! 不要命的人有多可怕?慕青容从前没有正面和祁应的侍卫有过交叉,但现在她明白了,哪怕自己从没看清过他,她还是太小觑了他。 祁应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就像她刚遇到姜柏深的时候,总觉得他无所不能有创世主的力量,长大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人的能力和阅历,而祁应,正在给她这种她最初的感觉。 但不同于对姜柏深的依赖,她突然开始适应祁应的“无所不能”。 一行人横冲直撞地冲出包围圈,对方的人未曾卸下一点注意力,直到包围圈被突破他们依旧紧追不舍。 离之前的战斗地点跑出了老长的一段路,慕青容已经看不见她的手下,但感觉到身后越来越多的追杀者,她知道这群杀手绝不会因小失大。 人都在身后,祁应突然带着慕青容钻进了树林里。 冬季,枝桠光秃秃的,一眼望去皆是枯树干,不像春夏那般枝繁叶茂可以藏人,但云林山的古木十分粗壮,在一时半会跑不出山林的时候也只有这里能让他们缓一口气。 慕青容粗了蹙眉没有说话,靠着一颗三人宽的树干小声喘了几口气,明明跑了老长一段路,身上不见热反倒越来越冷,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冷,比雨水更甚三分。 “你失去了最好的离开机会。”慕青容对祁应说道。 书晗就站在祁应身后寸步不离,对于慕青容的状态她似乎有些诧异。 “机会可以争取,但慕青容只有一个。”祁应回答,现在已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追兵快要到了! “青容,你撑得住吗?” “我没事。”慕青容直起身子,“怎么做?” “我去引开敌人,书晗,你带着青容赶紧离开!” 书晗一愣,一股酸意泛了上来,又被雨水洗刷的一干二净。 现在不是说任何题外话的时候! “可是公子,你……”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要珍贵,她没说出口,祁应不喜欢听这种话。 慕青容也霎时乱了心神,祁应用自己替她引开杀手?手没松开,反而握紧了些,她没说不行,内心却不答应。 祁应的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慕青容能这么想,对他来说已经足以。 他不可能不顾慕青容的生死,也不可能让书晗去引诱敌方,何况对于那群人来说,只有祁应才有足够的分量分散他们的力量! 祁应迅速撤身,慕青容只觉得手被重重甩了一下,手心变得空空的,彷佛被人夺去了什么。 书晗二话没说拉起慕青容朝着反方向跑去。 第48章 绝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奇形怪状的枯木枝散布在云林山的山间,每一步落在湿泥地上都会发出水花溅起的声音,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一点要停的预兆。 脚步在雨水中的踢踏声越来越远,祁应带着一批人悄悄地离开,书晗和慕青容几乎在一瞬便躲藏了起来,他的人围成一圈伪装成护着慕青容的样子。 看来祁应是引开他们了,可这样他会不会有危险? 慕青容和书晗谁都没讲话,却无一不在担心祁应。 看起来她们似乎脱离了危险,可事实上这种时候谁都保持着警惕,如果对方的人够聪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会发现两个姑娘失踪了。 她们必须在祁应将人引开之前到达安全的地方。 穿梭过林子,云林山的山从来都没有感觉这么大过,慕青容几乎是硬撑着才不至于落到书晗的后面,她今天的状态有点低迷。 “你怎么了?” 慕青容肯涉险送书晗出来,书晗也不至于对她冷眉相向,她是个识大体的姑娘,何况处在这种为难之下。 “我没事。”慕青容停下脚步低头猛吸了几口气,“不行,这样逃不掉。” 雨声太大,将周边细小的声音掩埋,她似乎听到了瓢泼大雨中一丝格格不入的声音,对手既然决心要把她杀死在这里,刚才那点人肯定不是全部。 斗笠、蓑衣、剑鞘、踏水无痕。 有些头晕,尤其是当眼前的黑衣人来回穿梭在枯木干之间的时候,天旋地转,她数不清有几个人,亦或者那只是影子。 书晗立刻拔出剑,她们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不,是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时。 慕青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到有人埋伏的时候自己竟会产生这种解脱感。 旋转的人影停了下来,宽敞的斗篷遮住了他们的脸,唯有寒光剑气在大雨中如此夺目,如果刚才追击的人只是一批中等偏上的杀手,那么这批人便是顶尖的。 人数不多,停下来只有三人。 她有点儿庆幸祁应不在,书晗的身手她是知晓的,算得上一流却算不上顶尖,让祁应托着她们两个对付三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不在便好,至少不会有危险。 不知不觉脑海中竟浮现出老大的脸,他死在栾风的手下,那又是一个怎样的高手? 看见只有两个女人,那三杀手略微有点失望,本以为可以一网打尽,谁料还跑了一个。 那就先把慕青容和书晗解决了! 剑气料峭,出手的一刻慕青容便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森然杀意,落足悄无声息,如水凫一般轻盈的步伐,慕青容退了几步,手中的长鞭如蛟龙一般掠过半空拍在了地面,惊起泥水四件,悉数落在对方的斗笠之上。 比起书晗他们对慕青容更感兴趣。 一挑二,慕青容的速度一点都没有被落下。显然对方之前的情报中慕青容是不会武功的,可事实却是慕青容不但会,而且身手能跻身顶尖水平,否则今日埋伏在这里的绝不止三人。 在他们的计划里,这里的三人两个是对付祁应的,一个是用来对付书晗以及抓住慕青容的。 慕青容依旧没有猜出他们是谁派来的,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她撑得有些艰难。 突然间有点绝望,若自己死在这么个鬼地方,姜柏深会不会替她报仇?这么多年精心培养的棋子输在一招之间,姜柏深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想到此处便不由地笑出声来,落在对方眼里好似在嘲笑他们二对一还不能拿下她。 于是出手便愈发凌冽,杀意包围全身,大雨之下纵横的身影贯穿在山林之间,衣服贴在身上,手起鞭落间带出极大的撞击声。 “豁喇”一声,慕青容一惊,书晗似乎露出了破绽! 与此同时她的长鞭一落,另一手中的金针从袖间直直冲向和书晗交手的那人! 对方一闪一跃,书晗松了一口气,慕青容却被套的更紧。 慕青容和书晗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以前并没有太多接触,可一瞬间却彷佛天生的默契十足。一刹那书晗连连退了几步退到了慕青容身边,对付她的人便趁势前进剑锋直指书晗的喉间! 正在此时,慕青容和书晗互换位置! “哧”! 雨水带着血水落了下来,巨大的倒地声,对方根本没料到她们会冒着书晗被两人围困的危险交换,至死都没搞清楚。 解决掉一人看似情况有所好转,可慕青容知道这已经是极限,她们的体力透支得厉害,出手像灌了铅似的。 对方也感觉到了她们的无力,这是个好机会! 慕青容心头一紧,对方要出杀招! 两把剑齐齐地突然砍向书晗,他们似乎察觉了书晗的威胁在慕青容之下! “小心!”慕青容话音一落金针再次出手,与此同时,她突然感觉到来自自己背后的一阵冷风! 被骗了! “小心!”书晗的声音和她一起响起,她们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处境! 背后疾风渐进,她知晓那是暗器的声音,埋伏在这里的不只是三个人,而是四个! 顾不得许多,慕青容的金针接近她所偷袭之人的时候连带自己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死一个亏本死两本回本,只要有一点机会她就不会放弃! 那人连连退后,他根本没想到慕青容的出手竟如此大胆,金针还不及身,慕青容已经逼近! “啪”!带着泥水的长鞭从他背后划过,与此同时慕青容整个人向后一仰,那原本正对她死穴的暗器划肩而过飞向了她对面之人! 正中眉心! 魁梧的身子倒了下去,噗通一声栽进了地里。 竟会死在自己的手上,只能怪慕青容的反应着实太快。 发暗器的人似乎也被惊倒,暗器一出手便知慕青容能躲过,于是暗器连发三段,慕青容意识到在那一发暗器杀了敌人之后还跟着两发暗器! 可是根本没有时间再次移位! 暗器横横切断了雨水惊起水花变化了位置,必死! 慕青容几乎做好了被命中的准备! 此时还活着的三人之一也找到了机会,她根本腾不出手照顾到前后! 背后突然一热,紧接着耳边有一阵细细的呻|吟。慕青容护住自己的心口在对方刺过来一剑的时候将鞭子的手柄对手了他的坚韧! “噌”!一声金属的撞击声久久回响,顺着雨水落到肩上的粘腻血液。 “书晗!”两声呼喊,一声来自慕青容,另一声来自祁应,他赶过来了。 满手是血的慕青容耗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剑锋挡了出去,她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乏力,好像灵魂被人掏空一般,片刻的恍惚她露出了破绽,书晗竟会为她去挡那暗器。 她和书晗没有交集,更别说恩情。书晗看在祁应的面子上进宫帮她做戏,而她也不过为此才将书晗送出昙京。昌荣府上的几个月两个人的会面次数很少,更多的只是她见祁应的时候顺便看见她。 可是为什么? 祁应飞身上前将慕青容护在了身后,暗里的杀手一看祁应已到便不再躲藏,直接现身和祁应对上。 再也忍不住浑身的疼痛和内心的荒凉,慕青容扶着书晗倒在了地上。 暗器直中心脏,她知道,书晗活不下来了。 “书晗……你为什么……”祁应在杀敌,慕青容将书晗抱在了怀里。记忆力,除了姜柏深,似乎从没有人会奋不顾身地为她挡刀,而姜柏深也不过是带着自己的目的。 被一个形同陌路的女子以身相救,她突然不知道心里究竟作何想法。是不是她一直都错了,只是她遇见的人太冷血,而非全世界的恶意涌向她。只是她没有遇上普通人,能够分一杯羹的寻常人家? “不要感谢我……”书晗忍着钻心的疼痛看着不远处祁应翩若惊鸿的潇洒身姿,“公子他……很喜欢你……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喜欢一个人,如果你死了……他……他一定会很难过……但是我……不一样……” 她的声音很轻很弱,也许是累了,也许不想让祁应听见。 “慕青容……你……你不要去追查公子的身份……他只是不能说……你已经……破坏了他一直以来的……计划……你让……整个东宁绝望……” 慕青容握着书晗的手无言地坐在地上,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她第一次为一个人这样难过。而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并不只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祁应。 “我不知道他的计划,如果我死了,也许他不用在摇摆不定,他可以大胆地实施他的计划,你也可以,一直跟在他身边。” “那他就不再是他……他会自责……一辈子……”书晗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着祁应解决了一个杀手,解决了第二个杀手,然后收起剑冲向她,她想笑,却已然无力去笑。 祁应从没为一个人这么紧张过,直到她看见祁应为慕青容舍身涉险,为她的不理不睬而暗自神伤,她好想看见有一天祁应也会为她着急,现在她看到了,却只是最后一眼。 “书晗!”祁应握住了她的手,慕青容便悄悄撤回自己的手。 没有一丝温度,书晗满足地笑了笑,静静地闭上眼。 “书晗,你醒醒!”祁应努力想叫醒她,可这有什么用,慕青容放开手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凄凉地望着远方。 “不会醒了。”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无力的苍白的血淋淋的现实,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祁应。 第49章 死亡 死了,祁应慢慢将书晗抱起,动作很轻很柔,像是怕弄疼她。 水帘子隔断了两个人的视线,慕青容只觉得眼前混混沌沌的,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 “人已经解决了。”祁应的声音低沉沙哑,好似有东西膈在喉间,那种拼命想冲破阻碍的力量被书晗的死讯绑牢了起来,“两面包抄,你的人和我的人,无一生还,他们也一样。” “嗯。”慕青容低下头应了一声,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她能幸存下来已经是上天的仁慈,至于死去的人,她需要好好做补偿。 “慕青衣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控制着一帮人,我看着像大内高手,宫里的事,以后还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慕青容不敢正视祁应,“书晗她……” 祁应看了看怀里的书晗转身,任大雨浇灌着两个人的身体,冰冷的彷佛有锥子刺入心底。 那一刻她应该很疼。 书晗跟了他多少年他不知道,只知道从小身边便有这么一个机灵可人的姑娘,一口一个公子,明明按照辈分应该叫师兄才对。这样一条小尾巴带在身后,去哪儿都捎着,慢慢地便习惯了。 也许他对书晗的感情就像慕青容对姜柏深,更多的是习惯和亲人般的感觉,书晗一死,便似乎家里少了一个人。 祁应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云林山间,慕青容便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将她埋葬。 简陋而随意,甚至连墓碑都没有。 于是便站在小土丘前静默了很久,慕青容不敢上前也不能后退,便默默看着祁应的背影和隆起的小土丘。 她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可这并不是她的错。 那般情况,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生或是死,哪怕知道,她也不会让别人替她抵命。 “书晗,暂且就这里吧。”祁应面朝着小土丘好像是面对着书晗,疲惫之色浮于脸上,来之前他预计了慕青衣和慕老三或者慕连世的暗卫,却着实没想到半路还有杀出来的人。他想带着书晗回东宁,可显然这不现实。 客死他乡的凄凉,他们这些奔波在生死线上的人最能体会那种不甘,书晗大抵也是不甘心埋在大成的。 “来年形势稳定了我会过来接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会在家里等你,迎接你。”说罢便有泪水溢了出来,伤心处无法忍耐,慕青容能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感觉。 家。 这个字对她来说很陌生。 祁应和书晗是一家人,可她呢?她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有家灵魂却飘荡在外面的孤独之人,她突然有些厌恶这个字,厌恶那些有“家”的人。 祁应的家里没有她,她查不到他的资料,书晗说,让她不要再查。 她如何能拒绝一个为了救她而死的人的临终遗言?她是个被隔离在外的游魂罢了。 突然有些想念姜柏深,若他在,大抵她还能说一句我们回家吧,这个“家”只是一座府邸的代名词,和祁应口中的截然不同。 她发现自己和祁应之间的阻碍很深很深,地域的跨度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内心的鸿沟呢? 随即转了个身,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开。 祁应蹙眉侧过脸看着慕青容的背影,他知道书晗不喜欢慕青容,可这样奋不顾身地救她只是为了自己。 就这么走了么? 不想承认到底心里有多疼,但至少书晗的心意他接受了。刚踏出一步,前方慕青容突然晃了晃,继而栽在了地上。 地上的血被大水冲净,慕青容身上的伤口暴露在雨水中,青灰色的衣服一点一点被血浸染又一点一点被冲得无影无迹,睫毛不安地扇了几下又贴在了眼皮上,整个人开始颤抖,却又咬着牙不知在坚持什么。 祁应立刻抱起她,看她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贴住胸膛的脸颊冰冷得可怕,再一伸手,手上已经满是血。 “青容,青容你怎么了?”祁应附下脸贴在慕青容的脸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唯有两行眼泪在水中带着点体温。 “祁应……我……”她努力憋出三个字,然后猛烈地喘了口气。 云林山的山腰下有个山洞,冬天本就黑的快,一眨眼已是夜晚。 山洞里有些干柴,雨没有要停的样子,祁应找到山洞之后便将慕青容放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然后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 火苗在动力无规则地跳耀,映着祁应的影子在岩石壁上,山洞渐渐暖和起来,慕青容已经疼晕过去。 将衣服晾了晾,长广五省那边等候祁应的人若是这么晚都没有接收到祁应的消息就知道云林山出了事,明早一定会赶过来,到时候这里便安全了。 把晾干的衣裳盖在慕青容身上,今天的种种事让他从没有觉得压力如此之大。是谁在这里截杀慕青容和自己,昙京留下的人就这么多,不在昙京的人手根本没这么长。 他坐在慕青容的身边凝视着她惨白的脸,自打认识慕青容以来,她一直都是优雅高贵的,这般狼狈的模样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大抵不会少了讥嘲。 替她擦去脸上的冷汗,看她在梦里都是不安和彷徨,心里便隐隐作痛,继而在想到刚才那一瞥中书晗替她挡掉的暗器,他不知道自己是爱还是恨。 慕青容给了他太多难题,太多从前他不屑一顾的难题。 倘若从前书晗为别人而死,他一定会替她报仇,可那个人却是慕青容。北严外有祁应的人,现如今全部按兵不动,再然后便慢慢撤了回来。 慕青容于他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记忆,在他接受她投怀送抱的那一天起便认定了这个心思毒辣下手凶残的姑娘,若不是初见那一刀差点要去了他半条命,要不是后来她悉心包扎,当时的祁应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成为自己心头的朱砂痣。 他看了她一整夜,直到露染黎明,清晨的风比夜晚更冷,地上的柴火已经燃尽。 慕青容是冻醒的,当她睁眼看见祁应伏在自己身边而衣服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便怎么都气不起来。 将衣服重新披到他身上,慕青容捂着小腹跳下岩石,撑着石壁朝洞外走去。 “你去哪里?”祁应突然睁开眼睛,慕青容已经走到了洞口。 “回昙京。”慕青容深吸了一口气,昨夜的雨水冲走了血腥和杀戮,一到黎明便又是一副清新的模样。然而想到昨晚,便怎么也坦然不起来。 她还在硬撑,她自信自己能回到昙京。 “我的人马上就来了,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 慕青容靠在岩石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祁应,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慕青容苦笑了一声,她可以想到自己现在这副邋遢的模样有多讨厌,身上有一股血腥味挥之不去,在云林寺下开杀戒会不会受到惩罚?“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祁应立刻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现在的体温不是正常人的体温,就彷佛昨晚抱着书晗的感觉,全身带着一股死气。这个样子的慕青容没有嚣张霸道和她与生俱来的飞扬跋扈,落魄得分明像一个活死人。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走?” 慕青容拨开他的手,“祁应,书晗为我而死我心中愧疚,你也一定一样。如果是昙京的人,我往年都是住一个晚上才回昙京,所以他们现在一定不知道全军覆没,路上很安全。我需要一个静一静,不要拦我。” 祁应松开手,他也一样需要,只是担心慕青容的安危。 祁应沉默的一瞬间慕青容便立刻开动,她走得并不快,独自穿梭在云林山的山腰,这里的路她很熟悉,很快便走到了下山的路上。 祁应很清楚的慕青容的性子。 他不敢离得她太近了,便只能远远地跟着她,一如她昨夜远远地跟着抱着书晗的自己一般。她的状态让他感到忧心,慕青容到底怎么了。 她现在确实体力不支,还没走几步整个人便踉踉跄跄随时可能摔倒,只是她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慕青容一路自己走到山脚,祁应便一路跟到山脚,看见她没事才放下心来,却已然不知慕青容此刻徘徊在地狱边缘的心情。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了祁应,想到了书晗,想到了姜柏深,还有七颜带给她的栾风画像。原本是最不平静的时刻,她却突然冷静得可怕,好像天地都静止了下来,只剩她一人在思考。于是便又想到昨晚的书晗,脚下一步留神差点栽了过去。 祁应差点冲过去,山脚下一队人马急匆匆赶来,在祁应出手之前有人先飞身过来抱住了慕青容! 姜柏深! 看到姜柏深的第一眼慕青容便松了一口气,然后躺在他怀里便闭上了眼,轻声呢喃,“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比预计得还早上半月。 “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姜柏深紧张地将慕青容抱上了马,“我昨夜就来了,下人说你来了云林山,我看祁应和他的侍女都不在就知道出了事,谢天谢地你没给我一个巨大的打击,活着就好。” 慕青容苦笑了一声,头埋在姜柏深的怀里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祁应止了步没有靠前,慕青容看见姜柏深时没有诧异,只有万分的信任和适意,到底姜柏深在她心里的地位还是非同一般。 姜柏深又回来了,可他却要走了。 祁应不甘,那一刻他想冲过去将慕青容从姜柏深怀里抢过来,可人影一闪便有人挡住了他:“主人,属下来迟!” 祁应看着自己匆匆赶来的下属仰天长叹一口气,天意…… 第50章 决心 昌荣公主府。 慕青容躺在椅子上半阖着眼小憩,从云林山回来她昏迷了三天,一醒来便去暮雪阁转了转。 姜柏深让人煎了药,慕青容的身子很虚,可她以前一直很健康。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 “居然什么?”慕青容抬眼看着姜柏深,“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多紧急,如果不是我……祁应……我的守宫砂被慕青衣看见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为什么是祁应?”姜柏深的脸色很不好,彷佛受伤的人不是慕青容而是他。 “能有什么为什么?”慕青容并没有太多心思和他扯祁应的事,“我喜欢。” “青容!” 慕青容没心情听他讲话,闭上眼恍若未闻。 “可你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三个月马上就要到了,安世晟的病一好,你知道后果吗?你现在的身体还承受的住吗!” 说到安世晟,慕青容立刻整了眼,这些天她将三个月后的事抛到了脑后,也没有去看安世晟。想必姜柏深是怕最后一颗药丸他没吃,所以才提前赶了回来。 “奉城那边?” “我看到了慕青衣的人,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让她去动手。” 慕青容和姜柏深从未小觑慕青衣,也十分相信慕青衣出手定然能将事情解决完,目的不重要,现在她们是殊途同归。 姜柏深见慕青容沉默了下来,低声叹了一口气,看着慕青容的眼神便柔和了起来,“祁应知道你流产了吗?” 慕青容默了默,“不知道。” 祁应根本不知道她怀上了,又怎会知道她流产了。 祁应啊祁应,本想如你所愿,可未料天不尽人意,缘分不过就此薄浅。 “我知道你有办法。”慕青容盯着姜柏深坚定决绝,“十天之内让我康复的办法,否则我一定撑不过去。” 姜柏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慕青容太了解他,以至于发生任何事都可以奋不顾身可以拼了命地去做,因为总有个人会替她善后。姜柏深的医术好,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有办法,但有所得便有所失。”姜柏深伸出两个手指,“若慢慢调养你的身体需要三个月才能康复,之后便跟以往一样,但若要十天之内康复,从此以后你便不可能再怀上。” 慕青容一怔,心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想法。 “你去准备把,我根本没有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慕青容还是原来那个慕青容,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一样狠心。 “你真的想好了?”姜柏深却在替她担心,不是不知道她爱上了祁应,他只在乎慕青容一个人,可当一个人狠下心如此对自己的时候,她便对整个世界绝望。 但世界从未给过她希望,姜柏深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期冀,为了一个人,却终究不是为自己。 “在你喝下药之前,你还有机会反悔。”姜柏深起身离开,慕青容便静静地坐着。 练功房里祁应说为他生个孩子吧,这样便能将她捆在身边的时候慕青容没有一点动容,直到她在昙京的街上看到了吴忧吴虑那一对可爱的孩子,后来她便想那也好,有个家的感觉总不会那么孤独。云林山的时候她没准备告诉他,因为慕青容不知道祁应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她没有对祁应怀抱着太多希望,只当是曾经有个人让她念念不忘,至少往后回想起来,她也曾年轻过,曾不顾一切地爱过,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摸了摸自己平平的小腹,她不会难过,她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大成不灭她不甘心,大家没有谈和小家?既然十八年的努力只为了巅峰的荣耀,她便不能让自己沉浸在平凡人的生活当中。 祁应本就不平凡,可当他遇见慕青容的那一刻起,多么光辉璀璨都变得无光。也许就像书晗说的,她让整个东宁绝望。 祁应身上定是寄托了东宁的一个希望,而国与国之间的博弈除了城池她想不出其他。这片江山是她心心念念,亦是他眷恋不忘。只是那时的祁应还不知道,这片看似繁华的土地上有一个身单影只的姑娘是他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慕青容看着桌子上的铃兰花,五彩斑斓的一串一串,可偏偏跟她一样的孤单,这个冬季的户外只有几朵梅花,室内的铃兰花和这寒冷的天气格格不入。手指拈在了花上,然后一朵一朵地扯了下来。 这种感觉让她痛并快乐着,就好像在自己身上割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入骨髓,痛至深处忍不住战栗,于是便更期待春天的到来。 等到姜柏深进来的时候花盆里的铃兰花只剩下了花茎,撒了一桌子的花瓣馥郁的芳香弥漫在室内,慕青容看着残花却是无神的。 “药。”他轻轻说了一句,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慕青容。 慕青容接过碗盯着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汤药不知不觉泛起一阵苦笑。 “你可以不喝,我们可以把行动延后。”这大约是姜柏深这么多年说得最体贴的一句话。 延后?能延后多久? 无论云林山是谁下得命令对方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全军覆灭的消息,慕青容会武功这一事实也很快会被发现,她可以继续装,可还能伪装多久?云林山自己损失的人,祁应损失的人,哪怕她回来之后祁应便将现场处理干净,也不能确定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本来这段时间她的高调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越是延后越是不利。 没有一点颤抖,姜柏深还未来得及拦下她,慕青容已经仰头将药灌了下去,一甩药碗拭了拭嘴角,便一脸讽刺地看着姜柏深,“就这样吧,我们继续。” “青容!” “我很好,我没事。”慕青容平静回答,“祁应说追杀我的人应该是皇宫里的人,慕青衣没有这个本事,你说会是谁?我那可笑的父皇?” “不会是他。”慕连世不会对慕青容动手,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慕青容密谋的惊天大事,即便他知道了,他也无须用暗杀来解决慕青容。作为江山的执牛耳者他有无数种杀了慕青容的方法,绝不会用这种最笨的还失手。 可有什么人能突然引开慕连世安置在慕青容身边的暗卫? “不是慕青衣,但一定和她有关。” “你是说……她?”慕青容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很有可能,如果是的话,便一定是慕青衣在撺掇。” 姜柏深点了点头表示应允,“接下来的事还要笑萱多吹吹枕边风,另外,你准备让老三待在昙京?” 把老三也一起赶出去?老二是必死无疑了,老三作为几个人里面最没头脑的那个对慕青容来说威胁着实小,既然他没有什么威胁性那便先留着他一命,毕竟慕青衣在昙京,老三也不会快活多久。 何况从一开始慕连世就给自己一个假设,几个儿子一个个出事,唯独老三好好的,他能不怀疑吗?不可能!既然他一直没有怀疑到慕青衣头上,便一定会紧盯着老三不放,到时候老三无法张开手脚做事,那才叫做煎熬。 “不管他了,我现在比较担心安世晟的状态。” “可我现在比较担心你!”姜柏深看着慕青容深锁眉头,他无疑是关心慕青容的,哪怕最初是想利用,可这些年的师徒情分加上常珮蓉的关系,他不得不承认祁应当初已经看穿了他。这一次回来他知道慕青容和祁应有染,三天昏迷的时候他第一次那么暴躁,甚至想掐死慕青容。 他辛苦养大的徒弟,一朝便毁在了祁应的手里。 可他到底是个经历了风雨的人,三天时间足够让他理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稳定自己的心绪,确实,他已经老了,年轻人的世界里隔着一道墙,他走不进去。 但这又何妨?祁应离开了,慕青容依旧在他身边。 她一点都没变,甚至更加心狠,比起年复一年的诱导,一件足够打击她的事情带给她的是更多的成长。 “昙京现在盯着我的不止一批人,你进进出出这几天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姜柏深回答。祁应在昌荣府住了这么久私底下的行动尚且未被发现,更何况是姜柏深?“我要去一趟太医院,看看安世晟的情况,你呢?可吃得消去找一找笑萱?” 确实该去见见周笑萱了,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和周笑萱联系。 慕青容点了点头,从昌荣府到皇宫这些路她还撑得住,于是便立刻让人备轿进宫。 周笑萱听闻慕青容来了甚是诧异,这段时间在担心她的状况,前几天一直惴惴不安,想到她要去云林寺,今年的情况可不比往年。 宫里没有任何慕青容受伤的消息,只是慕青容一出现在周笑萱面前便着实让她吃了个大惊:“青容!你怎么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憔悴虚弱,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好似立刻要晕倒的样子,周笑萱立刻将她扶了进来关上了门。 “发生了什么事?” 第51章 不和 慕青容坐到软榻上有些喘不过气来,周笑萱倒了杯水替她顺了顺,“受伤了?很严重!” 毕竟是师从姜柏深,周笑萱的眼力极好:“这都什么日子了,怎么这个时候受了重伤?是云林山?” 慕青容点了点头,“你也别埋汰我了,这次不知道是谁,我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摸到你的底了?” “那倒不至于,全灭,就算能探到我的底也不至于摸透。我把祁应送走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周笑萱坐在她身边凝眉沉思了片刻:“我尽力,但是你现在……” “姜柏深开了药。” 周笑萱咬了咬唇,那药性应该很烈,她精通医术,慕青容说那话的时候便知道她放弃了很多。 和慕青容的武功一样,周笑萱的医术也是个不公开的秘密。 “姜柏深去了太医院,安世晟应该会在这些天内醒过来,笑萱,现在需要你去帮我打探一下,云林山那天父皇派出来监视我的暗卫一起失踪,杀我的那群人应该是宫里的高手,打听一下那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周笑萱站起来踱步思考了片刻,似乎突然记起什么事情,“那天傍晚我陪皇上在散步,申时的时候来了人,皇上便急匆匆让我回来。看打扮是暗卫,很着急的模样。” “申时?”慕青容怔了怔,她是中午离开云林寺的,为的是早点离开云林山,那会儿祁应说暗卫失踪了,如果从那时候他们便撤回了京城,申时刚好可以倒皇宫里。“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周笑萱略感惋惜,“看上去很着急,他们去了敬德殿,我不敢跟上去。出来之后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然后急匆匆命人出了皇宫,朝西边。” 西边正是慕青容昌荣府的位置。 可以肯定的是杀慕青容的人不是慕连世派去的,所以两个姑娘一下子便理清楚了思路。 暗卫在云林山受到了杀慕青容的那批人的干扰被困在了云林寺外,慕连世的暗卫暗中盯着慕青容的也就那么三四个人,但对方完全不敢朝他们下手,只是困住了他们的去路。当慕青容感受到身边的危险时匆匆离开了云林寺,对方再将暗卫放进来,暗卫便完全失去了慕青容的踪迹。 第一时间他们想到的是去向慕连世汇报,毕竟慕青容向来狡诈,他们便当做是慕青容故意要脱离他们的视线。 可慕连世何等聪明,等他听完暗卫的汇报就知道慕青容在云林山有了困难。不受宠的女儿也是自己的骨肉,他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那会儿他派了一拨人去昌荣府看慕青容回来了没,同时也一定派了另一波人去云林山! 祁应没有受伤,他的五官通达,若是在云林山的山洞发现周边有人一定会立刻带慕青容藏起来,所以去云林山的人并没有找到慕青容。 可是姜柏深呢?那会儿慕青容伤得太重已没有知觉,匆匆赶来的姜柏深会不会恰巧遇见了慕连世的人? 慕青容的心又悬了起来,姜柏深如此大胆昭彰地出现一直让她放不下心来。 “父皇后来有没有旁敲侧击地和你提到过什么?” “没有。”周笑萱回答,“他既然知道你出了事,为什么不派人去昌荣府看看你的状况?” 慕青容“噌”的站了起来,糟糕! 一定有人发现了姜柏深,否则慕连世不可能不管奄奄一息的女儿! 因为有姜柏深,所以他才会如此放心地对慕青容不管不顾! “姜柏深去了太医院,要出事!”嘴上虽说这,脚底却一动不动。 周笑萱诧异地看着慕青容,看她又再一次坐了下来,那瞬间的紧张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你不去?” 慕青容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周笑萱:“没有这个必要,他能解决好。” 她实在是太相信姜柏深,因为姜柏深比她担负着更大的担忧。 但倘若那个人是祁应,周笑萱相信慕青容此刻会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无论他能不能解决好。 “那便这样吧。”慕青容不急周笑萱自然也不会干等着着急,“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小心些,如果姜大人被发现了,那么至少你现在是安全的。这几日慕青衣老在我披香宫外转悠,我看着心烦又不能赶她走,无论是谁,到底还是逃不过慕青衣那一手。老五出事以后皇上对慕青衣愈发宠爱,就是那手心里的宝谁都说不得一句不好,看到时候谁才是最心力交瘁的那个人。” “别顾着耍嘴皮子,慕青衣若是个皇子,父皇还不得宠到天上去,哪里还轮得到老五。慕青衣才是真正的对手,别小瞧了她。”慕青容起身将一块玉石塞到周笑萱手里,“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弄到的,你可收好了,到时候全仰仗它了。” 周笑萱握紧了玉石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慕青容已从披香宫离开。 慕青容一离开,周笑萱便离开了披香宫,果不其然,披香宫不远处,慕青衣裹得严严实实地一个人趴在地上玩雪,白色的短毛裘衣盖在身上像极了一只小兔子和雪一样洁白无瑕。 周笑萱缓缓走了过去,“荣安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耍?大冷天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哼!”慕青衣高傲地扭过头不去看周笑萱,“父皇都不管我,要你管?” “你若是冻着了皇上可会伤心,我还不够格管荣安公主你,那你就继续玩着吧,我先离开了。”脚步踏出,去得却不是披香宫的方向。 慕青衣立刻站了起来远远地跟在周笑萱的身后,她的方向既不是披香宫也不是敬德殿,而众所周知萱妃时常除了这两地从不涉足其他地方。 慕青衣前后思索着不对劲,便立刻追了上去,“你去哪?” “荣安公主不是向来不爱搭理我么?”周笑萱微微一笑,她知道慕青衣跟着自己也不阻止,慕青衣便一下子看出了她在向自己抛橄榄枝。 “刚才慕青容来过了?” “我的人告诉你的?”周笑萱看都么看她一眼自顾自走着。 “我自己看见的。”慕青衣好奇地抬头看着周笑萱,看她一脸淡定从容地遥望着远处的寒梅。 “哦。”周笑萱弯下腰点了点慕青衣的额头,“你还小呢。” 她笑得太诡谲,慕青衣一下子就看出了什么问题。 “你是去御药房?”这条路是通向御药房的,慕青衣一眼便看出来了,“你生病了?” “我好的很,你今天如此关心我到叫我有点受宠若惊。”周笑萱说得云淡风轻。 不是周笑萱,那便只有慕青容了! 慕青衣的心里乐了片刻,思前想后周笑萱向来做事严谨,怎么可能会将这样重大的消息透露给她?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慕青衣二话没说掉头就跑,周笑萱便继续前行到了御药房。御药房平时并不忙,周笑萱进去给了一张药方便拎了点药出来。 跑远的慕青衣在周笑萱回来之前先去了一趟披香宫,李土照常在这个点从披香宫出来,一出来便看见了慕青衣。 还没行过礼就被慕青衣拉到了一边。 “公主您这是要干嘛?”李土吓得脸色发白,这可是披香宫门口,里面都是周笑萱的人。 “慕青容刚才来干什么了?” 李土四下张望看了看没人这才拍了拍胸口,“公主怎么不等奴才去找您呢?刚才昌荣公主来过,还是和往常一样。” 往常一样?慕青衣原本是不信李土的话的,但是刚才周笑萱的诡异状态让她不由得信了李土。 “她们俩真的私下不合?” “可不是嘛!”李土附在慕青衣耳边低声道,“您也知道,我家娘娘原先是昌荣公主的人,被昌荣公主送进宫来的,这后宫虽然看上去光辉灿烂,到底心里都是苦的。哎哟你看我,奴才有罪,奴才不敢妄自议论主子的事,奴才告退。”李土匆匆从角落出来,“您没见着昌荣公主刚才那惨白的脸色,连路都走不稳了!”随即便消失在了慕青衣的视线。 慕青容蹲在墙角用手指在雪地里戳出一个圆圈,李土毕竟是周笑萱的人,即便当时她撞到李土之后有心将他拉成自己人,可到底在披香宫她掌控不了。虽然这个奴才看上去一心想要攀住荣安公主这根高枝,可谁都知道公主毕竟只是公主,等她及笄了出宫了嫁人了便无法在皇宫里培植自己的势力,这种时候依靠到自己身边的人完全不可信! 但是有一点她相信,慕青容是真的受伤了,伤得很严重。 对付慕青容可不像对付老二老五那般,若是太大动干戈,反而有些牛刀杀鸡的意味,自己可以不动手的,慕青衣绝不会自己动手。 倒不如—— 慕青衣立刻转身正要回去,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慕连世! “青衣,你站在萱妃的披香宫门口作甚?”慕连世自然知道慕青衣向来不喜欢周笑萱! 第52章 抓药 “父皇。”慕青衣糯糯地喊了一声立刻奔向前去抱住了慕连世,“父皇父皇,儿臣刚才看见萱妃娘娘独自一人去了御药房,怕她病了,所以过来披香宫看看状况。” 慕连世一愣,周笑萱病了?他居然不知道? 慕青衣暗自冷笑了一声,周笑萱如果是去替慕青容抓药那么一会回来该如何解释?倘若她是替自己,慕青衣可没看出她得了什么病。 周笑萱方才那暗示的意思到底是真是假她不想去辨别,慕青容的人,弄死一个算一个,有什么可怜惜的? 可惜了周笑萱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做棋子的料。 慕连世果然没走,带着慕青衣进了披香宫等周笑萱回来。 披香宫的下人不少,若是受了寒或是开了些补药,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过去,差个下人便可,亲自过去抓药,想必那药也是不同寻常的。 父女俩在披香宫内等了很久,而正在回来路上的周笑萱却浑然不知。 她自然不是去给自己摘药的,她只是想尽可能帮帮慕青容。 “你去干嘛了?”周笑萱刚走进宫殿便被这一声质问吓了一跳,手不自然地放到了背后,可哪里挡得住这一大包药。“抓药?”慕连世问道。 昙京现在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下,极少有人敢与皇室的几个殿下有往来,死了两个走了两个,谁都不知道下个轮到谁。 慕青容虽说每次都是偷偷地来,可这到底还是慕连世的地盘。她与周笑萱本就交好,只要不闹出点事情来慕连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慕青容刚刚在云林山受了重伤,一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周笑萱,这事也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慕连世的多疑不是盖的,此刻他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周笑萱分明问道了一丝火药味。再看慕青衣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有些大意了。她竟没料到慕连世会在这个时候来披香宫。 周笑萱是个大风大浪见多了的人,便镇定从容地走到慕连世身边将药轻轻丢在了一边,“臣妾只是偶感不适,所以去御药房抓点药罢了。” “偶感不适?可有脚御医来看过?” 周笑萱顿了顿,没有御医,这种谎一撒便会被拆穿。 看她接不上话来,慕连世便冷冷地喊了一声,“来人,传御医!” 周笑萱脸上一慌,“只是不适而已,不需要唤御医。” “萱妃娘娘此言差矣。”慕青衣坐在一旁惬意得很,看热闹这种事不嫌大,慕连世身边只有皇后的人才叫好,“父皇可是真龙天子,万一出了点事可怎么办?是吧父皇?” 慕连世没说话,只是脸色有点冷。 周笑萱心知自己躲不过这一劫,便干脆做足了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一旁等御医。 等到项太医来得时候,慕连世便让他给周笑萱把了脉,本就是好好的人能查出什么毛病?周笑萱不动声色,慕连世愈发冷清,而慕青衣偷偷开心。 “没病?没病吃什么药?”慕连世责问道。 “萱妃娘娘只是偶感不适,也未必能查得出来。”项太医思考了片刻,“查查药便可。” 一听到查药,周笑萱立刻站了起来几乎是要去夺药! 她从来没那么失态过!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更加坚定了慕连世查药的决心! 项太医眼疾手快取过药,刚一打开,周笑萱却风一样冲过来撞翻了药包! 散了一地的药材,整个宫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慕青衣几乎立刻想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按照故事的延续,那一定是项太医说这药并不简单,随即慕连世怒将周笑萱打入冷宫,同时牵连慕青容,随后挖出前因种种,另外揪出祁应的身份。可随即事情好像有了转折,因为项太医并未直接说这要是做什么的,而是看着药材出了好久的神。 “这……”项太医犹豫道,“微臣可否单独告知皇上。” 慕连世便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同,和项太医一起走出了宫殿。 慕青衣看着站在正中一脸凝重的周笑萱,叹了几声气却分明是在笑话她太傻。可周笑萱却抬起头对着慕青衣微微一笑,根本没有刚才的紧迫感。 好像……有什么不对…… 慕连世走了进来,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意,取而代之的笑意,还带了一点宽慰。 “青衣,你先回去。”慕连世下了命令,慕青衣带着满腔的疑惑不舍地挪出披香宫。 项太医还在门口,慕青衣离开的时候停了下来:“那是什么药?” “暖宫孕子。” 慕青衣恍然一怔,她真是太小看了周笑萱,刚才那护药的举动分明就是做给慕连世看的,她巴不得慕连世看到那药! 慕连世在里面和周笑萱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慕连世出来之后便赏了周笑萱好多金器玉石绫罗绸缎,看来是深得慕连世之心。 只是周笑萱却微微有些可惜,这药本就是给慕青容抓的,她只是希望不要应为姜柏深猛烈的药物导致她最后真的无法生育而已。慕青容爱上了祁应,这件事太可笑,也着实无奈。 慕青容回到昌荣府等姜柏深,可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有出现。 本就不是什么安全的事,一旦有了一点意外便让慕青容焦躁不安起来。太医院从前的守卫并不森严,可若是慕连世知道姜森还活着,和慕青容往来甚密,联想起那个不知怎么就疯了的安世晟,大抵他会派人将太医院围起来特别关照。 不过幸好,等到慕青容用了晚膳身后便多了一个人,姜柏深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 “晚来片刻,你会担心吗?”姜柏深坐了下来,明知慕青容的担心只是怕事情败露,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要是死在那里,兴许我还会担心。”慕青容不悲不喜地回答了一句,她对姜柏深的态度从未变过,感激却也仇恨,依赖却也不屑,种种感情交杂在一起,最后归结于北严的兵力。 姜柏深略感失望,但他本就没抱多大希望。 “安世晟最近的状态不稳定,太医院的御医也不是徒有虚名,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十日。” “什么?”慕青容蹙眉微怒,原本他们定得是三个月,可现在已经将计划提前了半个月,若是在提前几天,她怕自己现在的身体根本就受不住。 “还不确定,至少七日。”姜柏深抚慰道,“这些天你就待在府里好好养着。” “你呢?”慕青容冷笑道,“你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姜柏深默了默,他自己也有所感觉。 当天风尘仆仆地赶到昙京便来了昌荣府,恰巧遇到慕连世派来的人,他躲开了,等到发觉慕青容可能出了事便急急忙忙赶到云林山,在路上的时候他便猜到也许慕连世也会派人去云林山。 山脚看见慕青容的时候她实在是虚弱得吓人,姜柏深根本没有时间去顾上周围的人,倘若时间相近,很有可能他已经被发现。 姜柏深这种天纵绝才的人还活着,到底对于王朝来说是一种威胁。 慕青容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静过:“你连夜离开吧。” “可接下来……” “我一个人能行。”好似祁应来了之后她便不再那么依赖姜柏深,等到祁应走了,心底空了一块,装得不再是感情。 姜柏深深知现在的状况,一刻都不敢耽搁。他来时便没有什么行李,走时便也没有任何牵绊。原本他是来给慕青容当坚实后盾的,可惜云林山暴露了他。 “我现在立刻走,你自己小心。” 慕青容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孤单的背影,姜柏深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原本慕青容并不知晓,可现在想来,一个人四十年形单影只那是需要承受多少寂寞。 祁应呢?是不是已经快回到东宁了?路上安全吗?慕连世得到祁应失踪的消息一定立刻派人去拦截了吧。 可笑这个时候心心念念的不是北严,却是那个在生命中来去匆匆的男人。慕青容闭着眼彷佛睡着了一般,却猛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你回来了?” “是。”七颜站在慕青容的身边,“殿下最近不太好。” “回来就好,身边总要有个人才不会死一般的寂静。”慕青容叹了口气,这大约是第一次她如此深情地对自己的手下这般讲话。 七颜出去了一趟分明觉得,慕青容改变了很多。 “栾风亲自驻守东宁边境,离都最近并不平静,栾风和离都的掌权党羽之间有一定的分歧,年前后他会回离都。” 慕青衣轻轻应了一声,她既然知道祁应在东宁离都的身份并不寻常,若和栾风无关便一定是摄政党派有关,祁应到达离都应该是年前后,这个时间也太巧。若他是摄政党派的人,又怎会如此清楚的知道栾风的行动?除非他是栾风安插在离都的人,又或者,他是个双面人。 可离都有什么动作到底不关她慕青容的事,自己的事都烦得很,她着实没有心情去唠唠东宁的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姜柏深能够平安地离开昙京。 昙京城郊,离城门口已有一段距离,姜柏深回望了一眼城门,终于安全了。 冷风吹得刺骨寒冷他却浑然不觉,白雪落成一片苍白他亦不觉唯美。 “姜大人,有人想找你谈谈。”姜柏深的心还没按回自己的胸口,人已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等您很久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53章 醒了 这七天里慕青容没有一日不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直到七天过后太医院终于有了些消息,说安世晟就快康复。 他最近几日总是在昏迷状态,不过项太医既然说快醒了,那么一定就没错。 好在不是第七天就醒,慕青容看着余下的两贴药长舒了口气,天助我也! 身子也好了许多,慕青容安静地在昌荣府里等消息,却一直没有收到姜柏深的来信。也对,这种危险时刻他哪敢让人送消息过来,可心里隐隐不安,慕连世怎么会就这么容易放过了姜柏深? 这不可能,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自己疏忽了,但想来姜柏深那么好的身手又岂是随意落网的。 想太多心便不怎么平静,慕青容走到长廊里吹了片刻的冷风,雪积了厚厚一层,回廊的青石凳上也落下几片残雪,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暮雪阁,这个祁应曾经住过的地方。 空气中似乎还有他残留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突然镇定了下来。 随处一瞥便瞥到了屏风后,想到祁应来时第一天第一天书晗躲在屏风后看着她故意拿伤口来折磨他又悉心包扎,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她轻声叹了口气,这个傻丫头。 心情莫名的糟糕,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确实,不远了。 慕青容立刻出了暮雪阁,七颜刚刚端着今天的药过来,顾不得烫一口灌了下去,“七颜,备轿!” “现在去宫里?” “不,去太医院!” 许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眼里的慕青容再一次出现了,她去太医院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在这安世晟即将转醒过来的时候反倒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但终究没人拦着她,畅通无阻地到达安世晟的病房,他正躺在床上满身都是汗水,大约是做了噩梦。 对于这个和她没有任何感情的所谓驸马慕青容并不怀有歉意,却也没有太大的恶意。虽然他只是她的一颗棋子,可到底没有真的想让他死。 善恶是非她分得很清楚,安世晟既没有针对她做过不利的事,便不要将他父亲的仇恨强加在他身上。慕青容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和正常人没有两样,她便心中暗叹姜柏深的医术高明。 可姜柏深是个什么人她非常清楚,物尽其用之后是毁灭,而不是抛弃。想想书晗,慕青容便突然对安世晟有了点愧疚感。 在他床头坐了很久,甚至没有发现安鑫正在项太医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安鑫正一看见慕青容便想上来拉走她,可她沉溺的眼神和自责的表情竟让他有一时的怔忡,彷佛安世晟的事情慕青容也是个受害者。不,是她的演技太好。 然而慕青容心里想的却是,安世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 她身上的铃兰花的幽香穿过幔帐飘入安世晟的鼻子里,睡梦中的人恍然打了个寒颤,那是噩梦的开始…… 安鑫正立刻走了过来,慕青容这才缓缓起身。 “劳烦公主来探望,世晟这几天就会醒过来,我会一直守着,公主请回吧。”安世晟醒来的第一时间一定有重要的消息,不过安鑫正更关心的是,到底是不是慕青容下的手让安世晟疯了。 “项太医,世晟真的能够痊愈?”慕青容没有回答安鑫正,反倒是问了项太医。 项太医犹豫了片刻,显然,姜柏深的用药太奇,他也摸不准清楚的状况,只是醒来便是好事,于是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慕青容舒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却是满满地解脱。这种不矫作的真诚感安鑫正完完全全能感觉到,霎时狐疑了一阵子,难道是自己太仇视慕青容? 慕青容也确实不是装的,安世晟若是真能好,至少她的身上不用多担负一条人命。可想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并不少,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动容呢? 她刚踏出门槛一步,项太医却匆匆忙忙地跑向了安世晟的床榻! 他的手在动! “来人,施针!” 他要醒了!时隔三个月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兴奋了起来,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接受的堪称一绝的疑难杂症! 整个太医院三个月来花费在安世晟身上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加之慕连世时常询问,所有人都期盼着他快点醒来,今日慕青容一来,他居然要醒了! 慕青容没有离开,往门侧挪了两步,看着这群兴奋得有些过头的人心中一阵好笑。她只希望他在晚两天醒来,等到自己完全康复,她不是什么圣手神医人到病除,安世晟想要醒来?她来之前也许他真的要醒了,不过现在,在等三天。 既然她来过了,她一离开安世晟都快醒了,太医院的人没法子把他弄醒,这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希望过后是失望安世晟没醒,慕青容已走。 “两天时间,把府里重要的东西都整一整。”慕青容回到公主府便开始紧急调配,“地道密室命人全部埋起来,府里的人留下点丫鬟,金器玉石全部留着,另外让人多准备一些治外伤的药物,缝在棉絮里。” “凤鸣轩那厢派人过去,到时候一定会像三宝斋一样被清洗后接手,我们的人该隐藏的不要露面,其余地方的调度你看着办。” “七颜,安排完你就离开,去长广等我。”慕青容有条不紊地指挥,“年前后冷,多带点御寒的衣物,从昙京到北严一路上安排好人手,到北严以南的平和县便让自己人小心着点,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 “是。” “对了。”慕青容皱了眉,祁应既然早就算到今日的一切,他会不会在一路上安排点什么?“没事,就这样。还有两贴药,过后就是地狱之门向我打开。”慕青容笑得森冷诡异,“我竟还有些迫不及待呢。” 三天之后,昌荣公主府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而太医院却开始闹腾。 安世晟醒了! 醒来的第一句却是:我不要吃药! 安鑫正拿着手上的药差点没抖出来,一醒来跟药拗什么劲? 他指的当然不是安鑫正手上的药,而是慕青容逼他吃下去的药丸。 随即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然后一把抱住了安鑫正,“爹,回家,我要回家!” 一看便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三个月折磨着他的梦境未曾离去。那张妖娆的脸是多少男人日思夜想的奢望,于他却是一场又一场如地狱烈焰般的煎熬。 “世晟,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你说,父亲替你做主!” “慕青容……” 于是整个皇宫都闹腾了起来,百转千回之后昌荣公主的驸马疯了一事终究还是出自慕青容之手。 慕青容被宣进宫的时候早就料到了一切,却不慌不忙一如既往地优雅而去,轻盈地像天端的一朵流云,几抹流苏一点凝雪,严冬与她无关,步步危机亦步步生机。 安世晟不在,安鑫正在御书房里。太医院一句话传到皇宫,几边的人都有所耳闻,皇后带着慕青衣和金沁来观望,周笑萱亦站在门口等待情况。 看见慕青容来了,那神情简直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似乎却冷静的依旧是那个当事人。 慕青衣小跑几步走到慕青容身边,在她还没有被慕连世宣进去的时候拉了拉她的衣角,慕青容弯下腰,众目睽睽之下慕青衣却半是嘲讽半是夸奖地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姐好计策!” 除了慕青容几乎没有人听到。 “哪有你厉害?”慕青容微笑着回答,好似一幅姐妹有爱的模样,慕青衣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和慕青容表现得如此友好总让人觉得有什么阴谋。 “别得意太早。”慕青衣似乎早知慕青容是有备而来,“姜大人,嗯?父皇其实早知道他还活着,他活着就一定和你有往来,昙京门口他被人俘获,你不如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青容顿时心中一惊,姜柏深被抓了?谁抓的! 不可能,一定是慕青衣打得心理战!可她既然说慕连世早就知道姜柏深和她有联系,不可能一直不动手! 心里怎么波涛汹涌,这种时候若是露出一点儿怯意对自己都是不利的,“看来我们都小看了父皇,让我猜猜,云林山的杀手都是大内高手,如果不是父皇就一定是皇后,她会突然对我痛下杀手一定有你的功劳。让我想想你用什么理由逼她向我出招,慕新霁是吧?可是慕青衣,慕新霁是你杀的,你以为,你杀了人会一点儿踪迹都不留下?” 慕青衣心道不好,再看慕青容成竹在胸的模样,怪不得卷酥不见了,怪不得她没有在慕新霁身上找到任何残留,一定是慕青容的人动手在先! “我的人可是亲眼看着你用簪子杀了慕新霁,怎么,要我拿点证据去给你的母后看吗?” “你……”慕青衣并不相信慕青容,可这种时候正是谈条件的时候,她弄疯安世晟这事只要慕连世保着到不至于到以死谢罪,怕就怕安世晟抖出了什么惊天秘密。不过看样子,安世晟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你想做什么?” “三天之后去找周笑萱,她会告诉你我的条件的是什么。”慕青容直起腰来,安排计划了这么久,她又怎会允许自己犯下一点错? 第54章 入狱 慕青容带着她最完美的笑容款步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安鑫正满眼仇视地盯着她,她很清楚,现在慕连世已经知道了安世晟的病是自己弄的,而那让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病,一定是出自姜柏深之手。 安鑫正在朝中十几载,和姜柏深没什么交情,只是当初姜柏深用姜森的名字风头正盛,安鑫正便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慕连世盯了她许久,方才厉声呵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慕青容摇了摇头,她本就不是来解释什么的。 罪不但要定,还要越大越好。 “你先下去。”慕连世对安鑫正说道,“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安鑫正似乎不放心,却又不能赖在这里。 “姜森人呢?”安鑫正退下去后,慕连世便直截了当,“他下的药,怪不得无人能解,你把人藏去哪里了?” 慕青衣说姜柏深在昙京外被捕,竟不是慕连世! 莫非是慕青衣诓她的?慕青容倒是希望慕青衣在撒谎,“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慕连世的脸色一直很阴沉,“云林山下他去救你就该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你想让他匆匆离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忘记堤防我。我派了暗卫跟踪他,昙京外有人比我早下手抓了他。” 什么! 慕青容猛地抬起头,若慕青衣说的话她不相信,那么慕连世此刻说得话她却不得不信! 姜柏深被人抓了?怎么可能,他这么好的身手,岂是说落网便落网的? 慕连世派人去追捕姜柏深却被人先下了手,还有谁?难道是慕青衣? 慕连世始终看着慕青容不断变化的脸色,她确实不知道。 “朕知道你不喜欢安世晟,可也不至于要到杀了他的地步,你说,姜柏深和你在谋划什么?”慕连世掐住了慕青容的下巴,这张脸长得极像常珮蓉,让他不知不觉便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女人。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若非有慕青容的存在,也许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他都忘记了。 慕青容仰着脸没有回答,极尽一切的嘲笑和讽刺看着慕连世,“是不是想起一个人,十多年前被你关在冷宫里遭受着猪狗不如的待遇,还有你的女儿,像狗一样被她的兄弟姐妹践踏,我只是很想报复,让我身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慕连世猛然缩手,这个突然间转变的慕青容太过不同。 她竟在如此平淡地叙述过往,然后将旧时的骇浪卷起,而她却像个在岸上看风景的人那般不急不忙,甚至淡定从容。 “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安世晟,又何必让我嫁给安世晟,无论是不是他,只要我不喜欢,就逃不过死之一字。”慕青容抱臂而立,恍然已经忘去了自己的身份,还有眼前这个九五之尊,“安世晟还活得下来吗?你觉得,我会让他活下来吗?” “你!”慕连世气得说不出话来,“是姜森教你的?” “他?”慕青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他又是个什么玩意?我做事,还需要别人来教?从小就没人教我,我便自己摸索着如何杀人,何如折磨人,血流多了,伤痕深了,后来习惯了也就不痛了。” “你可知道你今天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慕青容既然不是真心诚意奔着死去的,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慕连世面前放肆。于是突然噤声,带着她的桀骜和骄傲看着他。 她今天会如此,便说明在昙京少不了她的手脚。慕连世是个聪明人。 “老大死了,老二去了奉城,老四走了,老五死了,昙京只剩下老三和你们两姐妹,朕纵然以前多么的忽视你,也不希望看见你出任何事故。我任由你把祁应放走,甚至没有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抓走姜森,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苦心。” “苦心?”慕青容向前走了几步抬起下颚,冷若冰霜的脸上尽是讥诮,“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青容!” “你现在还好言好语是为了让我拿出解药救安世晟?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解药。”她没有,若有,她也不喜欢看见安世晟就这么去死,“安相为大成鞠躬尽瘁这些年,当真是我大成的顶梁支柱。”若没这个顶梁柱,常氏皇朝不会灭的这么彻底。 她依稀记得常珮蓉很是厌恶安鑫正,前朝亡了,常珮蓉的父皇死在长广外逃亡的千脊坡上,随行的人不多,大多数的王公贵族还没有逃出昙京。大成的军队进入昙京之后将留在昙京的前朝王孙都集合了起来,那一天血流千里尸横遍野,血腥味一直蔓延到昙京之外。常珮蓉本是要死的,但是安鑫正是个善辨颜色的人,看见慕连世看常珮蓉的眼色,便将她拦了下来。 正是风华好年纪,本是皇族出落得娉婷玉立,彼时姜柏深正在赶来昙京的路上,敌不过命里注定的擦肩而过。 若那时死了,也便不会有慕青容,便不会有往后的恨。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不怕死,否则我不会站在这里。”慕青容一点儿都不害怕,“至少在我死之前,还有人在黄泉路上等我。” 慕连世的怒意愈发浓重,她竟还敢在这时候提起老大和老五! “老五是你动的手!?” 慕连世质问。慕青容敢如此和她顶嘴,倘若真是她杀的,便也不会抵赖。 “我没这个本事。”却不知为何,她这么回答的时候,慕连世竟有一瞬间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虽没这个本事,不过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她在杀老五的时候我的人在索玉台上看着,呵,那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我忍不住想为她喝彩。可惜你不会知道凶手是谁。” 慕青容她知道是谁凶手! 如果之前还没有完全惹怒慕连世的话,老五这件事让他的怒意大开,一把拽住了慕青容的衣领歇斯底里,“是谁!是谁!” 看着这般嘶吼的慕连世,慕青容的心里竟是愉悦的,她就喜欢这么慢慢地折磨别人,况且她现在也并不想告诉慕连世是慕青衣。他不会信,而她亦觉得不是时候。 最疼爱的儿子被人杀了一定很心痛吧?万蚁噬心还是万箭穿心?慕青容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会如何处置自己。 就好像那人是一个自己漠不关心的或者压根不认识的人,可偏偏却是自己,这种感觉真有趣,她在心中暗笑。 “是谁!”慕连世怒吼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门传到了焦急等在外面的人的耳里,慕青容成功惹怒了慕连世,看来已经不知是安世晟的事情。 “想知道?求我啊!”慕青容干笑了几声。 对一国之君说求我,她不是疯了便是自己找上门求死! “来人,把人给我拖下去,关进天牢!” 慕青容的暴怒声中,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拽住了慕青容。 慕青容轻轻一推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我自己走就行了,天牢的路我认识。” 于是轻移莲步衣带当风,好似去的不是天牢而是回府,在门口众人的注目中自己走了过去。 昌荣公主被打入天牢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昙京,安世晟虽然醒了,可人却依旧疯疯癫癫时好时坏,安鑫正恨不得杀了慕青容,可到底皇家的事,慕青容死还是活全看慕连世的意思。 倘若只因为安世晟,慕青容绝不会获死罪,除非搜集到更多对她不利的证据。 慕青容若是出了事,那周笑萱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可周笑萱是个聪明人,她既然早知道了事情的发展,自然给自己准备了后路。 慕青容一去天牢周笑萱便离开了御书房回了披香宫,整个披香宫大门紧闭,如今是低调的时候,指不准有人会拿着这事意图牵连上周笑萱。 死,还是活? 慕青容独自坐在牢中却没有半分恐惧,慕连世现在最想知道的,无非是杀了老五的凶手是谁。 随即她想到了慕青衣。能在这种时候保住自己甚至让慕连世都不怀疑上她,只能叹一句演技太好,乱花迷眼。 慕青容的牢房是独立的一间,四周没有人,看守的是慕连世的暗卫。 看着一排排的刑具,她心知自己难逃皮肉之苦。想从她嘴里套出话太难,她既然心甘情愿来受罪,自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唯一漏算的确实,姜柏深不知被何人抓走。是皇后吗?慕青容完全不敢相信她有这般能力,光天化日之下抓走姜柏深,甚至赶在了慕连世之前。 三天,她既然预测了慕连世的愤怒期为三天,便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段时间。哪怕姜柏深被神秘人带走,她的计划不能中断。 眼前一排排的刑具大多生了锈,可见这个地方来的人着实很少。皇家的天牢,除非是犯了欺君之罪的重臣和皇子才会被押来,今年想必只有她一个。 外头是鹅毛大雪,天牢里冷得刺骨,原本穿的就单薄,慕青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年前本是最轻松的日子,家家户户等着过年,她却要在这阴冷潮湿的牢里度过。 外头有开铁门的声音,随即火把照亮了整片地面,火把燃烧的时候将牢里的温度稍稍提升了点,比刚才暖和了许多。 慕青容站了起来,领头的人她不熟悉,不过显然是慕连世的心腹暗卫。 “公主殿下,得罪了。”来者打开了铁门,有人立刻将慕青容押了出来。 第55章 谈判 慕青容朝着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纵然再狼狈都不曾放下她固有的优雅,“要用刑吗?” 毫无疑问,现在正处在慕连世的气头上,当她说出自己的人看着别人杀了慕新霁的时候就意味着慕连世一定会逼她说出凶手。慕青衣可当真是走运,这大约便是一个人所谓的运气。 “公主殿下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把皇上想知道的事说出来。”对方也是好言好语,毕竟昌荣公主还是昌荣公主,周笑萱暂时没有问题,谁都会防着一手。 “想知道老五是谁杀的还是姜柏深在哪里?”慕青容摊了摊手,“用刑吧。” 铜烙在锅炉里烧得通红,火苗的影子在墙壁上不规则地跳跃,炉子里发出“呲呲”的声音甚是瘆人,慕青容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别烫脸,别的地方随意。”她说得淡然,一点儿都不像要接受酷刑的样子。 拿着铜烙的暗卫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刑讯犯人没什么可怕的,倒是慕青容这种态度让他觉得有些悚然。 极少会对女子用如此酷刑,慕青容是真的惹到慕连世了。若她不提及慕老五的死,甚至连狱都无须下。向来在外张扬却对着慕连世伪装乖巧的慕青容这次的愚蠢举动出人意料,好像连这刑罚都是她自己求来的一样。 这是何苦呢,他人扼腕叹息,唯有慕青容坚信,所有的果都有因,而所有的因必有果。她不后悔今日所要承受的一切苦,也势必会在日后加倍奉还! 铜烙烙在身上的时候皮肤被烧焦,每一寸肌肤都在不断地抖动,那种痛苦无以言语慕青容却始终低着头咬着牙不吭一声,连暗卫们都暗自吃惊。身上被烫出一片一片的红印,略微还有烧焦的味道,可慕青容坚信只要有姜柏深,哪怕是死人都给医活了,何况是一点伤疤。 手脚上的铁索箍得她无法动弹,无论暗卫问什么,慕青容只是闭嘴不吭声,她的心中有一杆秤,她只需要坚持三天。 暗卫到底也不忍心对一个貌美的姑娘下手太重,眼见着差不多了便要扯手,却不料这个时候慕连世来了。 慕青容依旧醒着,只是意识有些模模糊糊的,等到慕连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没有认出来,双眼无神地看着对面的人,然后勾出一抹苦笑。 “现在横不起来了?”慕连世捏住她的下巴问道,“是谁杀了老五?” 慕青容很想现在昏过去,可是那痛意越深意识便越清醒,清醒到她能感觉到云林山间的奔跑和刀光剑影里飞舞的华光剑气,泥泞的山间小路冰冷的雨水,以及那时腹中一阵一阵的寒凉和疼痛。比起那些,这铜烙又算得了什么。 “不说?朕看你能撑到何时!”慕连世撤开手,他真是小看了慕青容,一个在酷刑下依旧闭口不言的人心智异常坚定,这种意志力他从前却没有看到。 倔强得……有些可怜,却又很像常珮蓉。 这样坚忍的女子总让人觉得厌恶,慕连世憎恶地看着她,哪怕他从没喜欢过这个女儿,也从没像今天这么憎恨过她。 慕连世拿起烧得连手柄都滚烫的铜烙看了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将铜烙丢在了炉子里,“把这东西撤了。” 听到这话慕青容猛然松下一口气,再也忍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继续审着,一定要让她把凶手说出来!”丢下这句话便直径离开。 既然晕过去了,暗卫便把慕青容拖了进去,用刑的暗卫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桌子上的蜡烛燃到了尽头,慕青容突然呻|吟了一声,轻轻呢喃了一句:“祁应……” 暗卫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已经离开。 重新回到狱里打开了铁索走到慕青容身边,“公主。” 慕青容微微睁开眼睛勉强撑出一个笑意,“你还在。” 暗卫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烫伤的药,你小心点用。” “祁应的人?”慕青容顿时清醒了过来,当初千燕山围猎的时候有人在套鹿的绳子上下了毒她便知道祁应在慕连世的身边安插了人,没想到竟是暗卫! “公主无须知道,为了不露出破绽我必须下狠手,他日还望公主赎罪。”说罢站了起来,“太久会被怀疑,我先走了。” 慕青容看着他离开拆开药粉抹在了身上。 祁应,即便离开了他也无处不在。心里突然有了念想,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会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获得离开后最大的自由,所以连药都让手下准备好了。其实他的野心一直和自己一样大,唯独不同的是身份。 当初她想得没错,祁应确实个是可靠的合作伙伴,只可惜他是个东宁人。 他回到东宁了吗?可有半点思念?或是依旧惦记着书晗?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昙京,带着书晗的尸骨转身离去,不带走半点尘埃。 家,可那东西离慕青容太遥远。 三天,她必须要承受的刑讯。此时此刻,惟愿周笑萱能不负所望。 慕青容入狱之后慕连世三天没有去披香宫,原本最为热闹的宫殿变得冷冷清清,周笑萱看着门外的梅花有些寡淡,素雪孤枝暗香盈袖,若是平时大约还有心情赏梅,可现在变成了梅赏人。 瞅着临近中午,冬天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划开了庭前一片积雪,下人们正在打扫却也没了往日的兴致。从前打扫是为了等待慕连世来,现在却只是看雪积得太厚不得不扫。 没有迎来慕连世,却迎来了荣安公主慕青衣。慕青衣今日来得时候很谨慎,唯她一人极小心地从后门走了进来,还是李公公来给周笑萱通得信。 周笑萱独自接待了慕青衣,在偏厅不会有人去的房间进行一场秘密的会谈。 那日慕青容说,让慕青衣三天之后去找周笑萱,所以她来了。 “我就不说暗话了。”慕青衣单刀直入,“慕青容有什么证据?” “我以为小公主会先问我到底是不是和昌荣公主不和,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在我的手上。”三天不见周笑萱和往日一样,完全没有受到慕青容这件事的影响。 慕青衣在乎的只有所谓的证据,她依稀知道慕连世在逼问慕青容关于凶手的事,慕青容若是咬紧牙关到死前才指认她,到底慕连世不是个傻子便还会相信她。慕青容这般对自己对别人同样极尽手段的人做出以命抵命的事慕青衣丝毫不会怀疑。 之前周笑萱暗示自己和慕青容有隔阂,可如今最重要的证据却交给了周笑萱,慕青衣怎么都不会相信。不过话说回来,在皇宫里,除了周笑萱,慕青容也没有什么可以拜托的人。 “说她的条件吧。”慕青衣直截了当,“你最好能拿出点实在的东西,否则能杀了五皇兄,我也一样能杀了你。” “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派皇后的那群杀手?”周笑萱始终握着拳头捏着里面的东西,“你连那么疼爱你的皇兄都舍得下手,更何况是杀我。不过你可想清楚了,去云林山的杀手一个都没回来,你根本就不知道青容会武功,所以我会什么你也猜不到。给你,你自己看吧。”周笑萱将手中的东西一抛,翠色的一道弯弧,东西便落在了慕青衣的手上。 是玉石! “这东西不是我的!”慕青衣不解,“你什么意思?” “确实不是你的,这块玉石出自东宁。”周笑萱幽幽抬起手倒了杯茶,“大成的贵公子都喜欢收集些名贵的玉石,这是东宁的紫烟玉,慕新霁便很喜欢。这种玉石十分贵重且产量极少,他被罚去索玉台之前刚得了一块天然的紫烟玉。他用紫烟玉做了两块玉佩,上面刻了名字,一块是给你的,另一块戴在了身上,本打算出了索玉台之后送给你。” 慕新霁喜欢什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周笑萱说得没有错。可他用紫烟玉做了玉佩给自己的事她为何从来没听慕新霁说起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玉佩?” “你难道忘记了,是你走之后,青容的人才离开的吗?”周笑萱笑得很是隐晦,慕青衣恍然大悟! 慕新霁根本没有拿到过紫烟玉也根本没有做过玉佩,都是周笑萱胡诌的!是她走之后祁应从屋顶下来将这玉佩戴在了慕新霁的身上。而慕新霁在很早以前关于安世晟疯了老大死了这件事的时候曾无意中辩解自己的一时糊涂来自于祁应,这也便侧中说出了自己私底下和祁应有关系! 祁应将紫烟玉戴在慕新霁身上之后还留了一块,便是周笑萱所说的第二块,他们其实一早就在为慕青容做准备!而那第二块在哪里,只有慕青容才知道,只需稍加提点让慕连世找到,这样便将慕青衣暴露了出来。慕新霁送贵重的东西给慕青衣不是个问题,可送紫烟玉便有大问题!东宁紫烟玉、祁应,如果说慕青容是被祁应的美色迷惑,那么真正和东宁有勾结的人便成了慕新霁和慕青衣! 慕新霁是谁杀的并不重要,关键只在于祁应的身份,没有什么比谋逆更严重! 祁应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他能拼死救把慕青容从云林山救出来,等到关键的时刻就一定会再次出来帮慕青容。但凡和东宁皇族扯上点关系,凭借两国目前的僵局和老大的死,那便是一顶摘都摘不掉的大帽子! “你!”慕青衣咬着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自视甚高,可终究阅历太少。 “别急啊。”周笑萱抿了抿茶水,“虽然手段卑鄙了些,可你为何不问我条件是什么,也许能让你满意呢?” 慕青衣重新坐了下来,平下心问道:“条件呢?” “其实很简单。”周笑萱走到慕青衣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慕青容只希望自己能活着出昙京,她和老四一样,只想离开。至于离开后怎么样。”她俯下|身笑道,“是和老四那样还是和老二那样,我都管不到。好歹她对我有恩,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对吗?小公主!” 活着?出了昙京的死活周笑萱便不管了? 慕青衣站了起来,“那倒也简单,你为何自己不去求情?” 第56章 流放 “可不是我不想去,安相在皇上的敬德殿外守着呢。”周笑萱回答。 自从慕青容被打入天牢以来安鑫正便一日都未离开,他虽不知慕青容被打入天牢的主要原因,但也知道单凭她弄疯安世晟一事根本不可能让慕连世如此气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来替慕青容求情,周笑萱想进去简直难上加难。 可慕青衣不一样,安相和皇后的关系不错,慕青衣向来横眉冷对周笑萱,这便告诉了别人她讨厌慕青容。 何况周笑萱和慕青容的关系不是秘密,周笑萱去求情大抵效果便差了许多。 慕青衣低头思考了片刻,“我去,可我怎么相信你?” “你不去,后果可想而知,你去,至少还能相信我言出必行。”周笑萱弯了弯嘴唇笑得如庭外的梅花一般高洁,“也许青容还会给你个惊喜呢?” “嗯?” “三天了。”周笑萱负手立在窗边,“皇上的怒气三天能削减不少,这三天青容也该受了不少罪,今晚你就能看见她的诚意,到时候再去劝劝皇上。”周笑萱的声音渺渺远远的,“她把自己陷于死地,没关系,紫烟玉和是谁杀了慕新霁没有关系,但是凶手总是得有一个。” 慕青衣恍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难道慕青容她要…… 无论如何,这个情必须得求,还得求得名正言顺! 天牢之内,虽然以不用铜烙,可满身的鞭痕伤疤着实让慕青容体验了痛不欲生的感觉。每一次执行的人不同,男人的力气本就大,慕青容垂死挣扎不吭声,这逼供比男囚犯更加艰难。 倘若是别的囚犯打死了也就算了,慕青容还死不得,至少在慕连世没有发话让她死之前。 鞭笞又怎样?慕青容突然觉得好受了点,小的时候她就这么被人抽过,背上的那条深刻的伤痕见证了幼时的悲惨。当她再一次经历鞭刑的时候翻卷起的是曾经的记忆,她恨这个皇宫,恨慕连世! 仇恨建立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之上,那些她永远都无法释怀的冷漠和忽视! 倘若从小他便像护着慕青衣一样护着她,那就不会有姜柏深的趁虚而入,不会有慕青容的自甘堕落,亦不会有今天的恨之入骨! 好似全身都已经没有完整的皮肤,到最后慕青容都已经感受不到有鞭子抽在自己的身上。 “公主,您还是说吧,至少要死也能死个干脆。” 慕青容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去把他叫来。” 到最后她都不想喊一声父皇,只当自己没有过这个父亲。 听闻慕青容终于松了口,慕连世立刻从敬德殿赶来,赶到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认不出那是慕青容,当尊严和身份被人一次又一次践踏的时候,她只能默默忍受为自己取得反抗的机会。 “你肯说了?”慕连世屏退了其他人。 “你真想知道?”慕青容依旧那般睥睨,哪怕落得一身狼狈不堪,可那桀骜的眼底是昙京外的风雨夜,是浩瀚星辰无尽苍穹,是某个人转身回眸的身影,却容不下昙京的一点一滴,“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呢?” “你想告诉我是你杀得老五?”慕连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暗卫分明说当晚慕青容根本没有离开过公主府。 “我杀的。”慕青容回答,“我可以有祁应,可以有姜柏深,也可以有其他人。我的男人那么多,你监视不过来。”话语里带着嘲讽的笑意,落入慕连世的眼里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姜柏深?姜森的真名?”慕连世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是你杀的?” “就凭你这三天把我这十八年来的事迹全部回想了一遍。”慕青容冷哼了一声,“千燕山的毒是我下的。” “你?”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毒死周笑萱?”慕青容侧着头好似在回想当初的目的,“周笑萱太受宠了,甚至让她忘了当初是谁送她进来的。棋子若是跳出了你的掌心,那就杀了她对吗?你一定也会这么做,没有人会相信我想杀了周笑萱。”慕青容“咯咯”地笑了起来,慕连世差点以为她也疯了,可她的思路又是那么清晰,“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想,确实想,慕连世已经想到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宠着慕青衣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我?我也是你女儿,哪怕你不爱常珮蓉,可我也是个公主啊!为什么别人锦衣玉食的时候我要在冷宫中陪着那个疯子?为什么别人受万人敬仰的时候我要被唾弃?姜柏深救了我,我感谢他,我恨你!我恨那些比我好的人,慕新霁他该死!” “啪”! 清脆的耳光打在脸上她不觉一丝疼痛,这种将话吼出来的感觉很舒服,她终于有机会问问慕连世为什么,哪怕得不到答案。 慕青容的性子有些像慕连世,所谓恨必有爱,慕连世若非她父亲她大可不必这样恨之入骨。 “想死?那就准了你的请求!”慕连世甩了甩袖子撂下一句话,“把她打入死牢,三天后行刑!” 一句话下来,整个皇宫几乎都知道了慕青容死罪难逃,罪名便是她杀了慕新霁。 安鑫正听闻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慕青容若死,安世晟的大仇得报。 而慕青衣却浑然一怔,慕青容为什么要替自己顶罪! 莫非这就是周笑萱所说的诚意? 她大可不必去求情,但后果无法承担,慕青容既然敢拿死刑往自己头上套便一定为自己留了后手。 慕青衣匆匆起身去找了皇后,听到慕青衣要为慕青容求情,皇后着实想不明白。两姐妹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会儿去求情有些不妥。 “母后,她好歹也是个公主,若是被当街处斩实在是有失皇家颜面。”慕青衣靠在皇后身边撒娇,“五皇兄若是死在她手里这仇一定得报,让她死得这么痛快实在不甘。” 前句话皇后不认同,可后句话却深得她心。 一批杀手死在云林山,虽然慕青衣早就说凶手是慕青容,大抵她也是出于内心厌恶才相信,可如今慕青容亲口承认了。若早先是想让慕青容死,那么现在便是要她生不如死。 死,何其简单? “慕青容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上,倘若有心人拉出前朝恩仇,母后的声誉也会受损。”常珮蓉被打入冷宫,堂堂公主受到虐待,皇宫乃后宫之主,颜面何存? “若现在去替她求情,大抵别人觉得母后你宽宏大量。”慕青衣掰着手指头慢条斯理。 “让她这么死了确实不甘,可若求下情来呢?” 慕青容早有了自己的想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母后最大的宽容。活罪吗,大抵是流放关外或是□□终身外加点酷刑。母后你看哪个合适?” “□□起来岂不是不能动手。”皇后皱眉沉思,她突然觉得慕青衣说得有道理,这女儿最得她心,连想法都和她一模一样,“流放吧,一路上有的是折磨她的时候。” “流放哪里?” “北严!” 北严,大成以北,天寒地冻寸草不生,是大成的流放之地。但凡不至于必须死的大抵还会被发配边疆或是充军,可发配到北严,那便是个不得不死的地方。 大成历史上流放北严的囚犯不少,大多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这些囚犯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可到了北严也没几个受得了的。慕青容就算能活着到了北严,也抵不住那里的蛮人粗鲁残暴。 想想真是个好地方。 回到敬德殿后的慕连世脑中始终回荡着慕青容歇斯底里的咆哮,她说得没错,在姜柏深出现之前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女儿,在姜柏深出来之后他依旧不爱这个女儿。他有所亏欠,谁叫那个女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安相,朕心甚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心俱疲。 安鑫正站在一旁动了动嘴唇,他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喜悦之情? 慕连世又岂会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没再说什么,盯着案几上的折子发呆,皇后却匆匆忙忙地赶来。 “关于昌荣死刑的事朕今天不想说,都下去吧。” 皇后停下脚步,看来慕青衣叫她过来还是来对了。 慕连世心里有点儿后悔,因为慕青容的那番话。如果现在有人给个台阶下,兴许心里会好受些。 “臣妾确实来说昌荣的事,只是希望皇上能网开一面,免了昌荣的死刑。” 此言一出,慕连世和安鑫正一起震惊地看着他。 “这……”安鑫正咬牙切齿看着她,皇后却依旧不慌不忙。 慕连世反倒有了兴致,“你说。” “霁儿之死臣妾万分心痛,可人死不能复生。昌荣无论如何乃是皇上的血肉,是皇家公主,代表皇家的颜面。臣妾来求情不为霁儿,只为慕氏一族的尊严。皇上以仁孝治国,虽说刑不论亲疏,到底昌荣也是我的孩子。”边说边抹泪,上至皇后下至公主每一个都是演技派。 和慕新霁的死比起来,安世晟的疯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该怎么处置?”慕新霁到底皇后所出,既然皇后给了慕连世一个台阶下,他便和颜悦色地询问。 “流放吧,生死看天意。” 安鑫正顿时机警了起来。 “流放哪里?” “北严!”皇后还未开口,他以先做抢答。流放北严?那可比死更加让人舒坦! 第57章 回来 风雪飘摇的一年,还未到年初,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从皇宫中出来一行人压着一辆囚车,车上铁索缠身的正是慕青容。 为了去北严且不让朝廷注意到那个地方,她不惜入狱受刑蒙蔽整个昙京的双眼,好似那地是她被罚去的,而非她愿去的。 “这他妈倒霉,大过年的要去北严那种地方!”昌荣公主已非公主,看似没有判死刑已是慕连世对她最大的宽容,可别人想来,去北严还不如一死了之。 她一直垂着头站在囚车里,这大过年的让人千里迢迢将她送过去可真是太不厚道,想想过上一月有余便可以脱离昙京朝廷的视线可真是热血沸腾,连冷风白雪落在身上都显得不那么冷了。 昙京大门最后一次为她打开的时候,心中竟蒙上了点不舍。她终于要离开这个让她黯然伤神十九年的地方,再一次回来又会如何? 再见,昙京;再见,过往的恩恩怨怨。 沿途都是银装素裹,一眼望去看不见白的尽头,慕青容极力地留意周边的情况,而领头的那个暗卫正是在狱中给过她药的人。 这回暗卫不再是影子,他们成了光亮下的人。 “这儿离北严一个月的行程,等咱回来的时候已经开春了。”一个暗卫说道,“大过年派出来干这种活真是操蛋,还不如死了得了。” “北严哪里是人去的地方,正常人到了那儿早死了,都是些冻不死的野人和雪人,还从没见过有女子被罚去那里。” 说罢回头看了看慕青容,几日下来越发削瘦,饶是这样依旧带着几分美艳秀色,送去北严真可惜,就算不死也被人糟蹋了。 不过想来慕青容在昙京便是臭名昭著的,那也算不得是糟蹋。 慕青容就好像没听见,尽量保存着自己的体力。姜柏深就算是神医圣手,那药力也经不起慕青容受了几天几夜的刑罚还在这大冷天熬寒受冻,体力渐渐不支,支撑她的是去北严的意念。 还未到长广天色便黑了下来,时逢过年想找个落脚的店休息都没有。刚从昙京出发的一天,暗卫们个个体力充沛,领头的说连夜赶路也没有人反驳。 慕青容抬起头看了看领头,连夜要经过一片林子,一路上她都没有感觉到七颜的人。 姜柏深即便被人抓了,他之前备下的计划不会变动,按理说一路上还有姜柏深的人,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才过一天,许是自己想多了。 夜色让原本空旷寂寥的大地变得更加苍凉,唯有马蹄和车辘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彻在地上,偶有飘雪落在眉心睫毛,刺痒痒的手却够不到,脸上都只有雪的温度,呵出的气化作一片淡淡的水雾,似乎有一阵笛声由远及近,笛声宛转悠扬,却看不见人的影子。 暗卫立刻警觉起来,大半夜在野外吹笛子,来者不善! 慕青容却弯了弯唇角,七颜就在附近。 得知有自己的人,慕青容便宽心了许多,出了昙京苍穹变得深邃远山愈发绵延,连雪都是透彻干净,明知道是自己的心境变了,可这种感觉很是怡人,让她忘记了自己是囚车里的犯人。 “加速前行,小心周围!” “是!” 队伍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那笛声便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若非慕青容此刻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大抵还会嘲笑上两句:看,一阵笛声就把他们吓成这样,至于吗? 与她自然不至于,可若是慕青容途中被人劫走了,这群暗卫通通都会获罪。 领头的暗卫演技甚佳,一路疾驰在露染黎明之前到了长广,畅通无阻地通过长广五省直奔北严。 一算日子,已然过了十来日,已是大年三十,明日便是年初一。 大年三十是吃团圆饭的时候,一行的暗卫心情都很抑郁,他们大多没有家人,否则也不会成为影子。 只是看着别人团聚的时候自己却行在路上,再看看慕青容,便不知是气还是同情。 长广的郊外有客栈,客栈的门紧闭着,年三十的风雪格外猛烈,暗卫便怀着侥幸之心去敲了门。 过了许久才有个中年男子开了门,一看见这一大行人也吓了一跳,“几位官爷,这大过年的是……” “住店。”领头的好言好语,“一路上只有这儿有店,不知是否打扰了店家,只是哥几个不想在路上过年,还望您行个方便。” “进来吧,往年过年我就一个人。”店家开了扇门放了一行人进去,慕青容是被几个人压进去的,经过店家的时候侧眼瞥了他,一声不吭地蹲到墙角。 “这是……”店家犹豫道,一个清瘦的姑娘穿着一身单薄的囚衣,面无表情地坐在墙角抱着双膝寻机小憩。 “押犯人呢,你这有拆房什么的,晚上弄出一间给她。” “有有。”店家点了点头,立刻便去收拾了。 “这大过年的好歹有个地方落脚。”领头的转了一圈,“今晚哥几个休息吧,我看着她就行了。” 几人一听立刻应声,“辛苦大哥。” 领头的笑了笑,慕青容依旧一动未动,只是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明知道自己不会逃跑,为什么要亲自守着自己? 暗卫们随便吃了点,一路上没能睡个好觉,好不容易大年夜找了个地,早早地便进屋子休息。慕青容被押进了柴房,店家方才整个整,柴房到显得不那么凌乱。 领头一言未发地将门关了起来,自己坐在了柴房外面。 大年夜的心情异常的低落,慕青容和那群暗卫一样。柴房里很冷,冷到让她合不上眼。 “有人吗?”她轻轻地喊了一句,柴房门立刻打开,是那个领头。“有些冷,点些柴火行么?” 本就是祁应的人,这里只有他一个。他二话不说点起了火,然后立刻退了出去。 真是奇怪。 慕青容抱着双膝看着火苗跳跃。这里远近只有这一家客栈,按理说七颜应该派人在周围跟着,若是这样她的人岂不是要埋在了大雪里?慕青容站起来在柴房走了一圈,只有一个通风口,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候应该有人会来瞧上一瞧,怎么也得让她得个安心,慕青容拾起一颗小石子丢了出去,得不到一点回应。 重新坐了下来,一路上她知道七颜一直都在,就在进店的一瞬间,她突然失去了七颜的踪迹! 难道被人发现了?又或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心中陡然一惊,她似乎能听到远处轻微的兵器交接声,来自很远很远的雪地之中! 七颜遭到了埋伏! 什么人会在这个地方拦截她的人!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让她甚至有挣开绳索冲出去的冲动! 可她到底还是冷静的,仔细听了一会,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脚步声却越来越远…… 是谁在跟着自己! 慕青容警惕地注意着周边的一举一动,门外的领头没有一点声响,好似睡着了一般呼吸均匀。若不是她知道领头会意自己绝不会逃走,大抵她怀疑是不是他故意想放自己走。只可惜时间选得不好,莫非慕青衣派人追了上来? 知道耳边所有的杂音全部消失,天地间仿佛唯她一人和柴火烧起的火焰作伴,木柴发出些“噼噼啪啪”的声响,是减弱了几十倍的鞭炮爆炸声。 寻常人家这会儿应该在守岁吧,孩子们穿着新衣裳在家门口迎新,恍然想起十几载的新年,大多都是礼节性去宫里和一大家子一起过,可惜谁都怀着自己的心思,连饭都是吃不安稳的。 也不知是想哭诉自己的悲凉还是嘲笑自己的凄惨,柴火渐渐燃尽,温度开始慢慢冷却,慕青容抱着自己阖眼进入梦魇,梦境里却是祁应的脸。 缩了缩身子,尽量往温暖的一处靠近,她梦见祁应抱着自己,依稀还能感觉到身体的温暖,熟悉的气息彷佛就在鼻尖,可梦里的自己依旧清醒地提醒自己这只是个梦,祁应回了东宁。 像是亲手端起的真爱的瓶子杂碎在自己的脚边,当她提醒自己这只是个梦的时候心便隐隐作痛,从云林山一别已有一月半,想念从未止息,只是被她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温度骤然下降,应该是柴火没了,只是身边有另一种温暖,透过她的身体将她拉回了梦里,她突然想让自己醒来,头一垂下便磕到了骨头一般坚硬的东西。 羽睫微扇,慕青容揉了揉眼,黑暗中一张熟悉的精致的脸廓出现在她的眼前,连带着气息都是温暖舒适让人入迷。 猛然发现怀里的人醒了过来,祁应揉了揉她的头哑着嗓音低声呢喃:“青容,我回来了。” “祁应!”这是梦,这不是梦,慕青容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好疼! “你……不是去了东宁,怎么回来了?”慕青容咬了咬唇,方才他那一声沙哑疲惫的声音分明暴露了他此刻的劳顿。 “放不下你,所以就回来了。”祁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这个傻瓜,谁准许你这么折磨自己?我真不该让姜柏深允许你犯这样的险!” 慕青容抬起头,“姜柏深他……”他被抓了,可自己没有他的消息。 祁应垂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亲亲一吻,“他在我手上。” 第58章 望京 “是你抓了姜柏深!” “还好抢在了慕连世前面,我若不提前抓了他,他会落到慕连世的手上。”祁应回答,“北严不能少了姜柏深,我只是在昙京放了颗迷雾弹,他现在快到北严了。” 慕青容松下一口气,这是不是姜柏深和祁应提前知会的她并不清楚,姜柏深在昙京城外被抓慕连世一定想不到祁应身上,那么有想法拿下姜柏深的只有昙京内的人。现在昙京只剩下老三和慕青衣,当初的慕连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在东宁的事处理好了?” “嗯。”祁应应了一声,他是风雪兼程从东宁赶过来的,云林山下看见姜柏深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回到离都不过几日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连昙京都没去直接到了这里。七颜前段时间不在慕青容的身边,对祁应并不了解,出现另一批人跟着慕青容不知是敌是友,所以才在雪地上打了起来。 至于暗卫的领头,他本就知道祁应在,所以独自守在这里等候。 “已经初一了吧?”慕青容抬头问道,这里荒郊野岭没有人家,客栈里的人都睡了,更别提有打更的人。 过了这个点便是初一,想来这还是她十九年里最寒碜的一年。 “提前赶到,没有让你一个人过年。”祁应抚了抚她的长发,满身的疲惫在看见她之后便化作云烟,只是这般憔悴的慕青容着实少见,看的未免心疼万分,“新年快乐。” 没有绚烂的烟火,这只是个无人的荒郊,得一句新年快乐不易,得一人陪伴更难。 “往后都是快乐的。”慕青容从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一想到北严,满腔热血涌上心头,再看祁应的时候眼角的笑意澄澈如水,“谢谢你能过来。” “我送你到北严,要谢我的话,等到了北严再谢。” 慕青容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只不过意思意思,谁逼着你来保护了? 一拳出去手腕已被抓住,祁应握着她的手嗅了嗅,凑近了些低声道:“铃兰花适合昌荣公主,但不适合慕青容。” “嗯?”慕青容勾了勾眼角,她已经不是昌荣公主了。只不过多日这么邋遢,身上没有异味已属不易,他竟还能嗅出铃兰花的味道? 这鼻子,他是属狗的吧? “那你说什么适合我?”饶有兴致地抬起头,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北严那地方四季寒冷没有春夏,根本不开任何花。 “东宁和大成的边界上有一座冠玉山,山顶上有一棵树,开着一种独一无二的花,叫望京。” 望京,望得是昙京和离都。 冠玉山地势极高耸入云霄,在两国边境上,分不清到底属于谁,加之山势险峻不易行人,所以极少有人会上山。至于冠玉山上的望京树,望京树上的望京花,也只听听闻而已。 而望京花还有别名,便是帝王花。 “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上冠玉山看看。”慕青容明知祁应所指却并不戳破,“你定是去过了吧?” 祁应笑而不语,慕青容虽然记着书晗说的不要去试图找出祁应的身份,可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旁敲侧击。 慕青容本是很累了,靠在他身边阖上眼去,她从不指望祁应会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也许哪一天水到渠成便好,只是年份却是个秘密。 祁应靠着土墙壁任由慕青容枕着自己,“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你今晚不走了吗?” “明天一早,我会跟着你。” 慕青容便安心地睡了过去,这一路上最安心的一个晚上,因为有人保护。 …… 一大早醒来的时候祁应已经不在,彷佛昨晚那只是个梦,只是空气中残留的味道让慕青容确定他是真的来过。天还是蒙蒙亮,暗卫要急着赶路。慕青容和往常一样上了囚车,感受着车辘在雪地里的颠簸,回望一排深浅不一的马蹄脚印。 “大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北严?” “快马加鞭半个月,等到了平和县就到了。”暗卫头领回答。 谁都不知道一行人里最焦急的是囚车里的慕青容,她比他们更想快点儿,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去。好在一路很安全,慕青衣想看着慕青容到了北严一点一点折磨死,却不料自己还是反中她的计。 可慕青衣到底也不是个傻瓜,周笑萱的可信度太低,想到自己无缘无故因为紫烟玉被扣上这么顶大帽子心中便满腔怒火。 慕青容为什么要替她顶了这个罪?慕青衣到底还是了解这个姐姐的,如果去北严只有死路一条,慕青容为何不拼死把自己一起拖下水,而是要冒着最大的风险单了杀慕老五的罪。她也知道即便自己去求情,死罪可免流放难免,哪怕不是北严,就是别的地方都足以磨死一个人。 除非她想让她的人半路救出自己。若只是为了逃离昙京,她不必要花这么大的血本。 是为了什么呢?慕青衣百思不得其解,唯独让人将去北严的队伍看紧点。 慕青容没有一点要跑的意思,她越是享受这一段流放的路,慕青衣便越是怀疑。 行至清州要经过清河一带,清州已离北严不远,气候更加寒冷,清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每到冬天的时候河两岸可从河面经过,为了节约时间,一个队伍也从河面度过。 走到河中央的时候周围突然一阵惊呼,慕青容霎时抬起头,却看见一个人从自己的眼前矮了下去,然后突然消失。 冰裂了? 这么巧?! 掉下去的不是暗卫,而是行走过的路人,一个没注意脚底便塌了下去,就在队伍的三丈远处,厚厚的冰面发出巨大的碎裂声。 不好! 囚车锁着慕青容,若是掉下去必然淹死无疑! 暗卫立刻下马,几个人身手一流,领头的二话没说将钥匙丢了过来,“开锁!” 太过坚决,反倒是其余人犹豫了片刻。 慕青容固然死不得,可也不能让她逃了! 冰面上的人已经慌成一片,领头地看手下疑虑,冲过来抢过钥匙开了锁,“下来!” 慕青容跳下车的时候冰面已经裂开到了脚底! “走!” 几个人拖住慕青容,生怕她趁乱逃走。 跑得没有冰裂得快,慕青容随他们托着自己,可一落脚却踩到了水里! 冰澈透骨的水一过脚尖,一股寒意由下窜了上来! 那寒意不是来自河水,而是来自脚底的重力! 水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是人,不止一个人! “水底有人!”慕青容并不想离开这群暗卫,自己的人绝不不可能在这时候出手截人,对方到底是什么状况她并不清楚。 她喊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几个暗卫从侧边靠近,慕青容很用力地想挣脱水下的阻力,可像被水草缠住了一般。一瞬间她就知道冰面的破裂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这里等候自己多时! 昙京解下梁子的仇人不少,这一次又会是谁? 水底!一刀下去溅起水花无数,一撒到空中便被这低温凝成了冰珠子砸到水里,水底的人密切关注上方的动静,暗卫现在自身难保,冰面已经向两边开裂。 开裂的方向很不规则,是有人从水下方做了手脚,直到他们退开了一丈远慕青容失去了岸上的力量,半截身子被人拖了下去。 她可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水里! “抓住她!” “救我!” 慕青容狠狠抱住浮冰,水下的力量只是想把她拖下去,否则现在她已经被截成两段。 “入水!” 噗通几声几个暗卫跳进了水里,水下的人配备齐全,暗卫却时不时要冒出头换几口气。水面上浮起血红色,不一会又浮起几具尸体,有敌人的,也有暗卫的。 原本嘈杂的行人大多上了岸,多是围观的,桑桑嚷嚷的人群慕青容抬头便看到了神色凝重的祁应。暗卫在全力对抗中,他们根本没有精力顾着岸上。 祁应的表情告诉她这件事很棘手,毋庸置疑的是对方是昙京过来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拦截慕青容?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杀了慕青容,就在刚才。 慕青容看着祁应的时候祁应也看着慕青容,眼神交错心意相会的一瞬间,两人同时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上岸!”慕青容厉声呵道,暗卫本不听命于她,可她一开口冷静和不容置疑,好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命令他们,而不是一个将死的囚犯。 暗卫的领头知道祁应混迹在人群中,一抬头看见他默然点头,随即手指向了清河顺流而下的一边。祁应带着人立刻朝那边移了过去,岸上还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群,几个人混迹在里面一点儿都不起眼。 慕青容突然放开了抱住冰块的手,身下力量渐重,整个人都栽倒了水里! 慕青容一下水暗卫立刻慌了手脚,“大哥,怎么办!” 除了暗卫头领,其余人皆以为那是来救慕青容的! “岸上的行动比水下方便,走,去堵住她!” 其余人一听便立刻出水跟了上去,人一离开,祁应悄悄入了冰面上,慕青容抓过的那块浮冰和周边凝结了起来,上面有她用指甲刻上的数字。 随即他直起身子笑了笑,慕青容哪怕身处危险,也从未停止思考如何将昙京的人一个个除掉! 第59章 真爱 被拖到水里之前慕青容吸了一口气,她本就水性不错,感觉到有人正拉着她朝着水流的方向前行便微微睁开了眼,眼前的人她没见过,他们训练有素行动统一,这次是为了什么? 习惯了见招拆招的慕青容很是镇定,跟着他们从清河的下游而去,不过一会儿,这群人一个个钻出水面,顺便将慕青容拉了上来。 一上岸浑身便打了个寒颤,从水里出来感受到扑面冷风的那一刻,她觉得姜柏深替自己的身体打下的根基迟早要被这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给毁掉。 这里没有人,从中游下来的暗卫很快注意到了这里,“他们在那里!” “走!” 几个人拉起慕青容,“公主殿下得罪了!” “公主殿下?”慕青容冷笑了一声,“喊我?” “是。” “我想你们搞错了,大成只有一个荣安公主慕青衣,我不是什么公主。”慕青容说这话的时候密切关注着几个人的表情,随即冷冷问道,“你们这是要把我弄回昙京去?你们的主子可同意?” 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了一眼暗卫,她是被拖着走的,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暗卫的速度很快,追赶了不过片刻便追上了他们,双方兵刃交接的时候慕青容站在人群里从容而立,茫茫雪地里她看见了祁应朝着她打了个手势。 他果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她很喜欢,若非祁应一直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让慕青容觉得他是个自己抓不住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兴许会全心全意地爱上他。 人数不多,暗卫的伸手极好,尤其的领头之人,不一会便将人压制住。 正在此时,远处又来了一队人! 两边都以为这是对方的人,便都有了尽快收手离开的意思,可雪地里出现的一队人并不多,只有三个! 三个?不成气候! 三个人投身混战,“主子命你们马上回去!” 金属的交接声中,暗卫听到对方的讲话。 “你们是谁!” “这是命令,现在!” 领头暗卫打了个手势,无论是谁,探出这帮人的身份! 对方稍有撤退之意,可慕青容已经牢牢地被暗卫控制住,全身湿哒哒的还落着水珠,发丝贴在脸颊两侧,眼见着那批人想要逃走,慕青容突然咬了一口抓着她的暗卫欲挣脱逃走,“皇兄救我!” 随行的暗卫突然停住脚步,慕青容是在极为失望的一刻几乎绝望地呐喊。 皇兄?哪个皇兄? 而前方逃走的人却瞬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慕青容,留下个手势似乎是在告诉她等待机会而后飞奔而去。 暗卫没有再追,是老二还是老三亦或是老四?无论是谁都追不了。 慕青容从容地停下脚步,囚车已经落水不能再用,这里比北严不远,这批暗卫不会再掉以轻心。 一路上看守慕青容的人更警惕了些,不过好在有祁应的人混在里面,祁应几乎一到晚上便准时出现在慕青容身边。 “早上那批人是慕青衣派来的吧?” 慕青容点了点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慕青衣不是这么个好对付的角色,慕青容不惜以死替她顶罪,换来的却是下场与死没什么两样的流放北严,这让她怎能不怀疑?那批人不是真的来救慕青容的,而是来试探慕青容反应的。 到了清州还没有慕青容的手下来救她,说明她是心甘情愿去北严的。北严这么个天寒地冻的破地方有什么值得慕青容向往的?她若真心诚意要去,那只能说明北严有问题! 可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个荒无人烟的极寒之地能弄出些什么花样,如今一试探倒好,慕青容明明白白地告诉慕青衣自己知道她的想法,不但如此,还直接托了个人下水。 慕青容从昙京被押往北严,暗中盯着的人分好几路,大多是从昙京而来,除此之外便是祁应和姜柏深。老二远在奉城,昙京这事闹得足够让偏僻的奉城也得到消息,可不过三天时间死刑变成流放,即便他早早从奉城赶来也合不上时间。至于老四,远走南边就是为了不掺合上昙京的事,这会儿出来救慕青容,除非慕老四跟人换了魂。 慕青衣倒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救让慕青容编排上了慕老三,分明是在替慕青衣清扫昙京的阻碍,可慕青衣也很清楚,昙京若是一个不留只剩下她荣安公主,慕连世纵然再宠她都不可能没有怀疑。 慕青容不是在为她着想,而是在清除自己的阻碍罢了。 这也便说明,她会卷土重来,落根之处就算不是北严,也是北严附近的地方。 “你给慕青衣下了个套。”慕青容靠在墙角看着祁应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蹭了噌她的脸继续说道,“冰破裂的时候你就知道是慕青衣的人来了,难道一点儿都不怀疑也许是老四来救你了吗?” 毕竟将她拖入水却没有当场杀了她,祁应倒是突然想到了老四,老四这看似宁静致远实则心思缜密的人不是谁能提前预料到的。 “他很了解我,一定不会认为这是一次单纯的流放,暗中算计我的人那么多,他要动手也会等我进了北严之后出手。倒是你,”慕青容双手攀上祁应的腰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编排?” “我说我比姜柏深更了解你,你信吗?”祁应抱住慕青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随时可能攀上身来挑逗他,只不过以前保持了些距离,现在却是更加的肆无忌惮,而这种贴身的毫无距离感偏偏能撩起他内心的火苗,烧尽他的理智。 “信。”慕青容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睁着眼看着那张棱角分明俊逸清泠的脸,谁都没闭眼,舌尖在不停地蠕动,眼神却清明地交汇在一起。手掌触摸到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惊奇颤栗,只不过不是花前月下,却是废柴堆中。 “暗卫回去之后慕连世肯定会严查慕老三,慕青衣出手的时间也快了,不知道能拖多少时间,实在来不及我准备初夏就出兵。”慕青容靠在他胸前用指尖划过祁应的胸膛,“那么栾风呢?” 这一趟回昙京,祁应绝不会空手而归。 “初夏,我可以考虑考虑。”他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下来,爽快得让慕青容有些不敢相信。 “你就不担心我在利用你?”其实她不止利用了他一次,祁应次次都很清楚,却次次依旧照着她的计划行动。若不是身份的隐藏,慕青容不相信这是真爱都难。 “没有人能够利用我,只有我愿不愿意被人利用。”祁应笑答,“在东宁只有一个人,在大成也只有一个人。” 东宁还有一个人? 慕青容撑起身体狐疑,“栾风?” 祁应笑而不答,东宁的事,他向来不和慕青容说。 “你若总是这么避着东宁的事,我倒还真要怀疑栾风是个女子了。”七颜给过慕青容栾风的画像,只可惜是个男的,捉摸着祁应也没有龙阳之好,到真是不会对栾风言听计从。 除了栾风,还有谁? 她总觉得一遇上关于祁应的事自己就能想上很多,殊不知每当看见她这样冥思苦想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暗暗否定时祁应总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思考时的慕青容没有那么凌冽外现的张扬,倒是很有名门闺秀的风范。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鎏金宝座还是杂乱无章的废墟草垛,无论锦衣华袍珠光宝气还是单薄裘衣身无点缀,慕青容一点儿都不在乎。她如此忽视周遭的繁荣与否,注定了无论是繁华富饶的昙京还是艰苦卓绝的北严都是适合她生存的环境。 祁应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暗卫会把你送到北严边上,再往里是冰屋,你朝着冰塔的方向走上三里地,我会在那里等你,姜柏深把北严打理得很好。明天经过平和县我会先出发一步,你一路上自己小心。” “你似乎对北严的构造很熟悉?”慕青容警惕道,“去昌荣府之前你就派人来了北严?” 祁应能把自己的人送到慕连世身边,就一样能把自己的人送到北严。 “如果你信我,我的人在帮助你在北方起兵之后就会离开,如果你不信我,”祁应低下头看着慕青容瞪着眼凝视他好像在催促他赶快说下去的模样,拧着眉头故作无奈,“你不得不信我。” 他能进去北严就一定和姜柏深通了气,否则三里之外姜柏深得到祁应的踪迹定会派人把他赶出去,慕青容不知道姜柏深在被祁应的人抓了之后又和他串通了什么,但是她相信姜柏深一定不会出卖自己奋斗了十几年的根基。 “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拂了你的面子,好吧那就信你。”慕青容拉住大氅裹住自己的身体,“你到了北严之后不回去了?栾风不应该很需要你吗?” “暂时不回,除非你赶我走。”祁应回答。 慕青容怔忡了片刻,按理说祁应在东宁的身份应该不适合长期在外面行动,哪怕她心里爱着祁应,比起举兵的大事情爱又算得了什么?让祁应时刻待在自己的身边大害小利,可让他离开却又心有不舍。也许当初他第一天踏进昌荣府没有被赶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一失足成千古恨,慕青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可她到底是个冷静的人。祁应无论走与不走,北严的事情又岂是他着手掺合得到的?姜柏深又不是简单的角色! 第60章 豪情 越靠近北严天气越发寒冷。 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银装素裹的一片,满眼望去皆是纯净的白,若非人烟荒芜大抵是个让人向往的宁谧之地。 “去吧,北严到了。” 放眼望去除了冰没有任何入眼之物,偶尔有出现个裹着破棉袄的人站在冰堤上张望,看见又有被流放的人,匆匆下了冰堤掉头就走。 流放也有轻重之分,来北严的,除非命大,否则和死刑没什么差别。只是这里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进过北严腹地的人都不晓得。 慕青容默默地朝里面走了几步,北严离平和县是有段路程的,徒步走去平和县几乎没有可能。两手空空来到这里,头几天没有饿死就是最大的福分。当然,这只是对于普通的犯人来说。 回头看了看暗卫,他们正在等待自己进这一片茫茫冰海。 冰天雪地,只身单薄,想当年锦绣富贵金玉满堂,转身便是落魄潦倒。 望得京川路,雪掩冻死骨。 往里走了一段路程,一路上冻得瑟瑟发抖,这一带一望无际,若是这会儿来个人给她送上裘衣便被暗卫一目了然。 忍着吧,她按照祁应所说的冰塔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冰块都是天然雕刻而成,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经手工雕琢,有似花海葳蕤繁花似锦,有似狰狞凶手张牙舞爪,隐约可见里面有一排冰屋,是北严苟活之人的暂住之地。 冰塔有些高度,慕青容一眼便看见了同一种颜色下澄澈透明的塔状物,周边雕刻略显粗糙,平日里应该偶有人上来注意北严边缘的动静。 这三里地是慕青容一生中走过的最艰难的路,几乎每一步都耗尽的全身的力气,每一步都是和风雪对抗到底的战果,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恼怒,祁应为什么还没出现! 哪怕能少走一步也好,原是玉质纤纤的女子哪受得了严寒侵袭,若非当初喝了姜柏深的药,就算在昙京天牢挨过严刑拷打也挨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彻骨之冷。 在这样的环境中组建起来的军队会有多强大?那势必是一支经得起任何风吹雨打不受任何恶劣环境影响的铁一般的队伍! 想到此处慕青容便少有欣慰,哪怕不能以一当十也至少以一当二,姜柏深手下训练起来的队伍绝不会逊于大成的正规军! 若非心中有这欣喜,大约还未到三里地便倒了下去,走到冰塔下的时候祁应已经等在了那里,一看见慕青容就冲了上来替她过上裘衣,搓了搓冻得僵硬的脸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累坏了吧?” “没累死就是好事。”慕青容再也抑制不住喜悦之情,她隐忍了如此之久只为安然到达且不让昙京注意到的地方,她来了! “一会儿有你高兴的。”呼吸间的暖气在空中化作白色氤氲一片慢慢凝成霜冻,这是个滴水成冰的地方,祁应知道慕青容再怎么开心都已筋疲力尽,心中却是由衷地替她高兴,“有时候我挺佩服姜柏深。” 慕青容窝在祁应的怀里好奇地睁着眼,昙京哪怕是十二月天也不会有这壮观的冰海,蔚蓝的天,纯洁到心底的颜色,虽然很冷,可心底却是欢喜的。 “姜柏深人呢?”慕青容偷偷看了一眼祁应,咬了咬嘴唇一改她平日里的狂妄,“有些想他了。” “知不知道在一个男人面前说想另一个男人的后果是什么?”祁应挑了挑眉,嘴角笑意如这一片冰雪一样纯净却带着清泠。 慕青容心知祁应醋意上来了,靠着他的胸膛狡黠地勾起唇角,“我从不顾忌后果,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就算是第一千天认识,慕青容也可以一天一个样让他把不准接下来的她会是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亦或是温顺娇俏的小家碧玉,是叱咤风云的战神还是楚楚可怜的娇女,昙京待了这么久,慕青容最大的技能便是见一个人做一套样,而在祁应面前,裹上衣服是不可一世的昌荣公主,又或是媚骨妖娆的极致美狐。 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好长的一段路,直到祁应停在一圈用冰屋围起的广场前,“下来自己走。” “为什么?”慕青容表示不满,“这几天把这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现在不想走任何一步。” “你……确定?”祁应默默地朝着冰屋看了一眼。 “我命令你抱着我走!”慕青容难得有这般好心情,端起她以往公主的架子不容质疑,“本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用错了词,她已经不是公主了。 去掉公主的头衔,她该用什么?本小姐?本姑娘?一点儿都不符合她霸气外露的形象,思前想后,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加前缀比较方便。 “拿什么命令?”祁应明知慕青容被头衔给绕住了,故意不依不饶了起来,“在下洗耳恭听,只要你能说出个合理的理由。” “我命令你抱着我走,以你女人的身份!”慕青容一扬手撒了一脸雪过去,她偷偷藏在手中的雪,然后便笑了起来。 祁应被那一句话说的心花怒放,哪怕是顶了一头的雪都觉得今日的风吹得舒爽,落脚便是满地华锦,入眼皆是山川奇秀。 这个理由,他甚是喜欢。 慕青容本就纤瘦,如今祁应的脚步更是轻快了起来,没有昙京那般压抑和处处监视,言行随意坦然无拘无束。 然后他停了下来,慕青容撅嘴仰起脸,看见了祁应对面沉着脸色看着他们的姜柏深…… “下来。”姜柏深带着怒意拉过慕青容,“成何体统!” 祁应朝着慕青容摊了摊手表示无奈,毕竟是祁应的地盘,好歹要给个面子。 不过看见姜柏深的慕青容一瞬间便正经了起来,不是姜柏深的面子大,而是她看见冰屋后一排整齐的魁梧的男人执着刀枪庄重地站在广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北严的……士兵…… 姜柏深早就得到了她的消息,一早便集合了人等待慕青容。他知道祁应会去接她,所以他便失去了接慕青容的兴致。毕竟,昙京外祁应当算是救了他。 一眼望去冰雪之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失威武和强硬的武风,慕青容倒吸了一口气,五万,粗略估计。 五万人马不足以让她从北严打到昙京,但足以让她盘踞一方拓展实力,这么多年流放北严的人不足五千,姜柏深却让数量整整扩大了十倍。 而士兵眼中对于慕青容的第一映像,便是这个女人被一个清丽隽秀的男子抱进了他们的视野,没有一点儿的庄重和气魄。 和那个传言中的昌荣公主截然不同,这个笑着进入北严的女子并不那么的硬气,这足以让所有人失望,因为他们要的是能够率领北严雄狮征伐大成的叱咤风云的女将! “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也许现在不会那么尴尬。”慕青容收起笑意突然冷下了脸色,双眸不怒自威,到底她还是那个刚从万人之上的位置下来的人,神色拧拢的一刹那突然让人感觉到了比北严恶劣天气更加骇人的气息。 来自于一个百米之外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女子身上。 按照北严现在的情势来说,慕青容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实权都在姜柏深手上,慕青容只是姜柏深的一面旗帜,一个可以打出去光明正大发兵的理由而已。 姜柏深不满地看了一眼祁应,纵然他没能亲口告诉她北严的五万兵马会欢迎她的到来,但祁应是知道的。 怡情略显无辜地朝着姜柏深尴尬地抿了抿嘴,他又怎知离了昙京的慕青容会突然间变得那么嘴甜,以至于一时间让他没有把持住…… 个人风格的转变来得太突然,祁应有些承受不住。 不过还好,那一刻慕青容突然微仰起下颔站到高处俯视的时候,就像望京山上的望京花一样开得缤纷艳丽,在千里冰封的北严大地上独占鳌头的帝王之花,带着她满是雄心壮志和惯有的张扬盛气对着地下几万铮铮男儿吐字清晰而坚定:“我,慕青容,大宣朝永宁公主常珮蓉的女儿,从今往后带着北严的铁骑,把大成的慕氏王朝从云端拉向地狱,恢复我大宣朝的昌荣盛世!” 昌荣盛世,她多少年的梦想,而大宣朝,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冷风凌冽吹过这片没有土的土地,却吹开了心底封了多年的厚厚冰枷,这句话姜柏深不能说,只有她慕青容能说,五万的北严士兵,有一半来自于宣朝灭亡的残兵之后,还有来自于被大成放弃的流民以及被姜柏深的复国文化荼毒了十余年的土著。 北严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建立起对慕青容方才一刹那轻云美玉的玲珑女子的形象,便在豪情壮志和中气十足的誓言下看到从北严腾飞的九霄之凰。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刚离开北严不过片刻的暗卫朝着北严的方向望了望,心底透出一股比这天气更冷的寒意,觳觫惊恐,“大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领头之人异常淡定,“幻听了吧,天太冷了。” 狐疑地回过头,一行人向南疾驰而去。 祁应看着慕青容的身影,对姜柏深说道:“望京花,总有一天会开到北严的大地上。” 姜柏深明白他的意思,一言未发。 而祁应,朝着东边几抹流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含着几许不舍和落寞。 第61章 冰塔 北严极度寒冷寸草不生,世人皆以为这是个物质贫乏连生存都难以保障的地方,实则不然,直到慕青容真正进入北严腹地之后才知道为何当初姜柏深会把自己的根基建在这里。 面向昙京的部分是大陆,而北严的另一面却是临海,这里地域宽广,需要深入进去才能发现这个地方的绝妙之处,当然这也少不了十多年来姜柏深的改造。 临海的地方有鱼和海兽,北严地面上有各种动物,食物来源主要是海兽鱼类和地面狩猎,以肉为食皮毛为衣,照明灯油取于动物脂肪,武器大多用骨牙做成,本身面积宽广,在这里自给自足绝不是个问题。而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人个个身强体壮,慕青容目光所及之处的男人都是彪悍的,祁应和姜柏深跟他们比起来显得实在太过清瘦! 可只要是人都有一种信仰,那便是以强者为尊,姜柏深执掌北严实权十余载,北严人对他亦是毕恭毕敬。 住的是冰屋,地基打在地下两米处,慕青容就住在冰屋排中。 一整排的冰屋太过壮观,她很好奇为何室内的热量不足以融化这冰屋。 这里没有昙京那般富裕奢华,一切从简。 原本便是为了不引起昙京的注意,预计今年夏天发兵和东宁两面夹击,北严的操练在紧张地进行,风头却压得很紧。决不能在发兵之前引起别人的注意。 兴兵路线姜柏深早已定好,慕青容此刻最紧要的,便是把她那几近残废的身体调养好。 祁应端药进去的时候慕青容正在研究用骨牙打磨的武器,手中的骨牙长矛虽然没有铁打得兵器来的坚韧,可杀人还是够了。 “这又是什么药?”慕青容向来不抗拒吃药,从小到大姜柏深没少给她灌药,“北严哪来那么多药材,是姜柏深让人从外面带进来的吧?” 祁应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将药碗放在她面前,“我让人从东宁送过来的。” 北严低温,多么容易腐坏的东西都能在这里存放上许久。 “东宁的药比大成的好用么,何必千里迢迢从东宁送过来?”慕青容一饮而尽也不问这药是干什么的,“离夏至还有四五个月,你真的不准备回去?” “大成有的药姜柏深能用的都用了,东宁不一定有多少稀奇的药,不过至少能试试。”祁应坐在了石桌对面,“栾风发兵我回去作何?迟早有一天他的人会和你的人打上一架。” “到时候你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慕青容的余光瞟了祁应一眼,祁应也懂些药理,至于他究竟知道多少慕青容没有在意过。不经意问道,“你的父母还在吗?”似乎认识至今,她都没有在意过祁应的家世,以前是因为自信能找出他的身份。 祁应转了转手上的茶杯略显无奈地撇了撇嘴,“我爹在,我娘亲早就过世了。” 慕青容垂下头,原来和她一样。不过想来少有亲爹会和慕连世这样。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东宁?”明知不可能,慕青容依旧开口问了一句,“可以带着你家人,来大成。” 祁应的眸光里流色明媚,看着慕青容展出一抹薄薄的笑意,他知道慕青容的想法,如果他此刻说一句想过,也许从此便在她身边比翼双飞同甘共苦。 可惜,不能。 “没有,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他的回答让慕青容的心又寒了一截,看着桌子恍然间走了神。 “我想多了。”来到北严之后慕青容便没有再像昙京那般飞扬跋扈,骨子里的她不是个放荡不羁的人,称不上多内敛却也不霸道。 早在云林山祁应抱着书晗的尸体说来年定会将她从那里接走,在东宁迎接她的时候,慕青容就知道东宁是祁应扎根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因为那里有家。 “这药有点苦,以后别拿来了。”心里酸酸的,慕青容站起来转过身靠着石桌仰头望着屋顶,门和脸持平的高度,门外偶有人经过,慕青容很想抓个人来揍一顿。 “生气了?”祁应拉住她的胳膊。 “没有,我也不会丢下大成跟着你跑去东宁,咱俩扯平。”慕青容摆明了在刷小性子,额前的长发遮住了小半边的脸颊,露出一道精致的曲线,“东宁的药,有点苦。” “能治病的都是好药,能帮自己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谁知道哪一天大成和东宁变成了一家呢?” 慕青容诧异地看着祁应:“你想得真多!” “我只能想,你可以做。”祁应抱臂耸了耸肩,“打下昙京一路往东,如果途遇栾风就杀了他,到时东宁必乱,你再趁胜追击一路打到离都,天下都是你的。”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杀栾风这种事,似乎还是祁应比较适合。 慕青容点头道:“但是首先,我得打下昙京……这只是个假设……” “从北严到昙京的距离比从东宁边境到昙京的距离要远,可大成的兵力重点放在东南方,栾风蓄势待发北严风平浪静,哪怕同时出兵,先打下昙京完全不成问题。”祁应凑近了慕青容,一指之距呼吸能吹动对方的睫毛,沉下声带着独特的深沉意味,“何况,你不但有姜柏深,还有我。” 如果说祁应在栾风的手下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他在慕青容这里都受到了一样的独特待遇。他就像个双面人,慕青容有些摸不准他的目的。 若是栾风和她慕青容一样都在借着对方的兵力减轻自己的压力,那么祁应呢?把栾风的走向泄露出来,是否也将北严的情况告诉了栾风? 很有这种可能,可是姜柏深为什么不把祁应赶出去?慕青容的心里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姜柏深早就和祁应达成了一致。 慕青容好歹姓慕,可姜柏深不一样,他和慕氏皇族只有仇,没有情。姜柏深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她知道,远不如自己。 慕青容从来没有百分百依赖姜柏深,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是平的,无论是祁应还是姜柏深。 “我去练兵场看看。”慕青容披上裘衣,面向祁应,“你去吗?” 北严的情况该知道的祁应早就摸了个一清二楚,慕青容没有刻意隐瞒,姜柏深有什么想偷偷藏起来的,慕青容找不到祁应也找不到。五万人马就在北严境内,明目张胆地在祁应的眼皮子底下,也好让他告诉栾风,北严经过清州穿越广乐五省打到昙京地下的实力不完全够,但是双方只要配合得好,一切皆有可能。 攘外还是攘内,慕连世心中清楚。 祁应迟疑了片刻,看着慕青容刚刚走上阶梯出了冰屋,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碗,立刻跟了上去。 北严的练兵场四周放了一排兵器架,因为地面都是冰雪容易摔倒,操练起来难度很大。不过北严的士兵早已习惯了这里恶劣的天气,平衡力个个优秀。 原本这里的食物都是靠大家捕鱼捕海兽打猎而来,几乎一天到晚都在消耗体力,这也成就了他们极强的耐力。 如果兵力足够强大,这会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 “公主。” “公主。” …… 无论是大成还是大宣朝,慕青容的身份都是公主,北严还没有起兵,一路过去的士兵看见慕青容都是以公主相称。 练兵场周围有四个冰塔,没有北严边缘的冰塔那么高,但是视线足以囊括整个北严腹地。慕青容走了上去,姜柏深站在上面。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姜柏深对祁应恍若未见,负手立于冰塔之上视线始终集中在塔下,远看似冰山之巅孤独的冰锥,近看,那利刃出了鞘,独舞与蓝天下白雪上落寞的很。他的嘴角擒了一抹笑,看着底下的士兵甚是满意。 “还行吧,冷了点,习惯了也还好。”慕青容站在姜柏深的身后,低头是人头攒动的练兵场和每一声底气十足的吼声,冰面都被这操练的声音震裂了几道缝隙,而身后澄澈不带一丝杂质的明净之色却徒增了几许柔和。 她从未看到过柔软和硬朗能结合得如此美妙,似是名家手笔几点泼墨,刀锋凌冽飘絮悠扬,这才是北严。 “过段时间清州四周的冰开始化了,那里是第一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拿下清州势在必行。”姜柏深始终没回头,他对祁应没什么好感,若非慕青容…… “你看着办吧。”慕青容向来有自知之明,姜柏深愿意告诉她是情分,不愿意,她也没有问的权力,“只是打下清州之后昙京便注意到了我们。” 姜柏深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祁应,“栾风太子那边……” 祁应扯了扯嘴角,“可能会提前。” “什么!”姜柏深和慕青容同时惊讶地看向他,还带了一丝不满。 祁应远眺北严边缘,可惜冰塔太远他并不能看见。 慕青容和姜柏深便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人正匆匆忙忙地朝着练兵场赶来。 出事了! 姜柏深甩了甩衣袖立刻下了冰塔,身后跟随着慕青容和祁应。 来报信的人匆匆忙忙地喘了几口气,是北严的探子,“姜大人……北严境外一里地,有陌生人正在朝这里靠近,来者不善!” 第62章 目的 三个人还未走到北严的边缘地带就看见了几个人影,雪地上黑夜的衣袂特别显眼,从北严外而来,显然因为并不了解北严的地形所以有些仓促。 这世上除了姜柏深和长居于北严的人,大成对这里了解者寥寥无几。 天实在是太冷,即便是正常健康的人进来都会被冻出病来。 姜柏深手一挥,几个人直径走了小道绕到了闯进北严的几个人身边。 “是慕青衣派来的。”慕青容心下肯定,她既然在清州设计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心诚意去北严,被她看出了点破绽,下一步定然是进北严搜查。可北严这块地方实在是太神秘,以至于刚一进来就被人发现。 “她派人进北严,平和县就一定还有一部分人,一旦这几个人没回去,她就知道北严状况有异。”姜柏深显然也早就猜到,“我让平和县的人去查查这几日新来的人。” “不用了。”祁应皱了皱眉阻止了姜柏深。 “你已经下手了?”姜柏深斜眼看着祁应,他一直都知道平和县有祁应的人。 祁应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在昙京外伪装将他抓捕,又怎会不在北严外安排自己的势力。 他的力量不可小觑。 因为平和县和北严闯进了人,所以祁应才会说栾风的发兵会提前?他完全是在让栾风配合北严的行动,有什么必要? 从北严回到昙京有一个月的形成,进北严打探不是三两天的事情,等慕青衣回过神发现北严的异状早已过了三月有余。 初夏,初夏不是问题。 三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慕青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哪怕是东宁的皇帝,想要让出兵在外的栾风随意更改发兵时间都不是什么易事,传说中的栾风很神秘,祁应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栾风处处配合他?慕青衣的人刚到平和县,祁应也是在仓促间做下这个决定,身在边关的栾风并不知晓,他为什么确定栾风一定会听他的? 回去后的第一时间慕青容便找来了七颜。 “离都的实权都在太子党手中,除了首辅可还漏了什么掌权的人?”慕青容一度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若说之前她怀疑祁应就是栾风,那么七颜的消息让她放下心来。而现今东宁领兵的那个栾风和画像中的一模一样,难道是他们漏掉了东宁什么重要人物? 七颜想了想,“离都风平浪静,似乎对出兵大成没有特别的关注。战争本就是大事,这个态度让人觉得太奇怪。东宁的首辅林士优有个儿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林士优常叹自己英明一世竟生下这样的不孝子,所以把他送去了离都外皇族办的学院里学习,听说年年垫底让林士优大失所望。几年一直不在离都,不过离都的大小官员都认得他,所以我便没去查。”七颜蹙眉又补充道,“回来的时候姜大人也问了我,难道是漏了这个?” 如果说东宁的权力掌握在太子党手中,倒不如说是掌握在身居离都的首辅手上,栾风行踪诡谲,朝内一切全靠林士优打点。倘若祁应和林士优的关系非同一般,想要影响到栾风的决策倒也说得通。 慕青容立刻站了起来,“走,去找姜柏深!” 姜柏深早已等在自己的屋子里,白天他见慕青容一言不发便知道她有个同样的怀疑,到底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 “现在开始提防祁应了?”姜柏深似笑非笑,“以前呢?” “我从未对他放下过戒备。”慕青容直视姜柏深,“你为什么会留他在北严?” “我以为你想。”姜柏深冷哼了一声,“到了北严你才知道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在昙京又何必如此大放厥词觉得自己能够利用祁应?” 姜柏深去昙京看望慕青容发现祁应的时候便让她杀了祁应,可当时的慕青容说,相信她一回,祁应是个好帮手。 姜柏深不得不承认祁应确实是个好帮手,可到头来到底帮了谁他不得而知。祁应这样的人,没有自己的打算谈和真心帮人。 感情?他不知道祁应对慕青容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祁应会不会和林士优有关系?”慕青容明知自己理亏不好和姜柏深争执。祁应是否真心她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包含了某种目的,倘若说祁应没有对她动过一点真情,她不信。 哪怕只是冲着大年夜他千里迢迢赶到她身边,慕青容也坚信自己的抉择。 “关系肯定有,现在派人去离都打探已经来不及了,走一步看一步,祁应是在为栾风取得最佳时机,我们也一样。” “所以你留祁应在北严,早已和他打成了协议?”慕青容眼神所过之处带着几分不解,罢了,姜柏深告不告诉她有什么关系,初夏还是夏中,做决策的人又不是她。 原本在昙京的时候她希望早点脱离那地方,可到了北严却发现了自己的无力,似乎自己才是一颗真正的棋子,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我们迟早会和栾风交上手,到时候你是准备杀了他,还是准备放了他?”姜柏深意味深长地看着慕青容,慕青容却低下了头。 这个问题她早早地思考过,答案却在天秤的两端摇摆不停。 “走一步算一步,你敢留他下来,我有什么不敢的?” 不欢而散,慕青容头一次发现自己和姜柏深讲话的时候竟是这样不耐烦。 七颜等在门外,看见慕青容出来便跟了上去,虽是姜柏深的人,跟了慕青容这么多年多少是有感情的。 “和姜大人吵架了?” “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慕青容瞟了她一眼,“没了我他名不正言不顺,至少我现在很安全。” 七颜没有出声,慕青容已经不相信她了。 说到底姜柏深的人,慕青容一个都不信。 打开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慕青容下个楼梯解开裘衣丢到一边,倒了杯水心里闷闷的。 “找姜柏深商量我到底是谁去了?” 慕青容一怔,祁应一直在这里等她,她却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 慕青容看着杯子里的茶水静默了许久,她的想法祁应一直心中清楚。无论是怀疑他是栾风,还是怀疑他跟林士优之间的关系,亦或者她和姜柏深之间的口角。 “姜柏深以为我会让栾风改变时间是为了最大的减轻东宁的压力?”祁应冷清清地笑了笑,“我只帮你。” 慕青容蓦地抬起头,他眼里的坚定和诚意直达心底。 “北严的兵力与你无关,所有权力在姜柏深一人手中,青容,你可想过逆转这个局势?”大宣的血脉是慕青容而非姜柏深,打下昙京是个梦想,从前只为复仇,那么现在呢? 在看见北严的实力之后,在得到祁应亲口答应的帮助之后,埋在心底的野心雄性一一如冰融成水,她要的不是变成别人的牵线木偶,而是独登巅峰睥睨天下,这才是真正的慕青容! “以前想过。”慕青容不知为何自己会对祁应如此坦诚,“但这显然不现实。他花费了十几年的精力培养的死士不是我一朝一夕都偷过来的。” “还有另一种方式。”祁应早已看穿了慕青容的心思。她绝不甘于屈居别人之下,就恍如第一次见面那般锋芒毕露,祁应帮的一直是慕青容,而不是慕青容背后的姜柏深。 “你帮我?”疑问,却又是恳求。 “我帮你。”陈述,却异常坚定。 “条件呢?”慕青容从来不相信祁应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有承诺就有交易。 “替我……生个孩子吧。” 慕青容的心被紧紧一揪,脑海里却飘过那日的云林山,本来是有了的…… “东宁美女如云佳丽三千,想留在你身边的不会少,你又何必独独纠缠于我。”慕青容向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想要回避祁应,“书晗让我不要查你的身份,我答应了她,可我不想被人欺骗,倘若以后我知道了,难免又是一场血战。” “书晗让你不要查,可你依旧在查。”祁应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问题,“世上女子何其多,我却独恋你一人,信也好,不信也罢。”他依旧是笑着的,从一开始见面便是这样,有时候慕青容真讨厌他,好像有人与生俱来不知生气为何物,而她却带着满身的戾气。 “祁应,可是我……” “东宁的药很苦,却是好药。”祁应揽过慕青容,便有她身上的味道弥漫在鼻下,已经不再是铃兰花的味道,只是在祁应闻来缺少了另一种香味,“青容,对不起,我不知道云林山的时候你已经……” “你知道了?”慕青容挣脱开他的怀抱,“姜柏深告诉你的?” 祁应没回答,慕青容当做默认。 慕青容突然冷笑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咬牙,好一个姜柏深!怪不得他肯留下祁应,那是看准了祁应有愧于慕青容所以定会帮衬着他,祁应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左右栾风的计划! “姜柏深给你的药不要再喝。”祁应歉疚道,“我会亲自送药过来。” 姜柏深的医术举世闻名,他说不行,难道祁应就能有办法治得好她? 将近深夜,祁应起身离去,慕青容坐了一会将所有的事情前后想了一遍,画面一幅幅从脑海转过,手心却不知不觉用了力。 “咔擦”! 手中被子被捏碎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慕青容突然甩掉了手里的玻璃碎片,拍桌怒起,眼里的神色愈发阴郁。 祁应!姜柏深! 第63章 清州 三月过得特别快,清州春天的时候北严依旧是千里冰封,雪已经止住了,常年积雪下的寒冰难得有些荡漾水意。天空碧蓝澄澈,几缕流云轻垂,本是个好季节,北严的操练愈发频繁。 大成与东宁边境,栾风的人马突然撤了出去,这本是好事,但昙京的人知道,这种时候撤兵意味着东宁已经做好了大举进兵的打算。大成的兵力倾注在与东宁的边疆线上一日不敢懈怠,少有人将目光对准境内北方的那个被忽视了许久的地方——北严。 祁应与栾风的交流全靠他安置在平和县的人,期间姜柏深去平和县查探过几次,祁应似乎早就料到姜柏深暗地搜寻,于是提前将自己的人转移到了清州。 清州,北严发兵第一步需要拿下的地方,也是昙京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清州的防御一破,面向昙京的阳关大道便向他们打开。 五月初五,栾风的兵马突然有了动静,在集结了十二万人马之后大举进攻打成东面边防的单谷关,整个昙京朝野震动,东宁想吞并打成的野心昭然若揭。 昙京方面集合了十五万人马加之单谷关原本的几万兵力,势必要将东宁的军队赶出大成,与此同时,一件更加让昙京不安的事发生了,北严方面打着大宣的旗号,以复立大宣为目标,在姜柏深和慕青容的带领下打下了清州!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清州原本是个易守难攻的城市,可仅仅在探子八百里加急赶往昙京的这二十天里就被北严军给拿下! 慕青容! 她回来了!带着北严的兵马,朝着昙京的方向! 昙京朝野上下无不诧异震惊,北严这个荒芜之地竟然藏了五万人马,这是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慕连世大怒,立刻让人集结人马赶往清州方向,可大部队刚刚被派遣到东边,北部兵力空乏,一时间竟无法组建起一只五万人的部队! 若是靠着各州的独立抵抗,各个击破指日可待,到时两面夹击,昙京还有何指望? 盛怒之下的慕连世突然想到当初来为慕青容求情的皇后,几日几夜无法阖眼。 而清州之所以投降得如此干脆彻底,是因为一个人,清州州牧许得水。 许得水这个人慕青容并不熟悉,但名字却也不陌生。 当初她在昙京想把祁应暗藏在昙京的人找出来赶出昙京的时候,曾一怒之下将以搜集到的人一个个以各种罪名报了上去,那段时间昙京上下官员变动较大,慕青容当时让人秘密将这些人的资料上去的时候大多是按了玩忽职守等不至死的罪名,那批人最后大多被贬偏远之地。 许得水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慕青容并不知道,许得水虽然没做了京官,却坐守了一方的军政大权。 清州面向的只有北严,除了流民极少有人,这地方虽重要却也不重要,州牧本是大官,可一靠近北严却什么都不是。 她竟没想到当初一念之下的举动竟为自己今日的起兵造就了便利,或者说——慕青容看向了祁应,“许得水,你当时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才让许得水来清州做了州牧?” 祁应笑而不语,慕青容有政策他就有对策,既然他早就发现了北严,这些年来动的手脚也不止这么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清州片刻沦陷的原因,而昙京那厢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状况给昙京传达了一种假象,北严方向的实力出乎昙京的想象,只有在敌我实力悬殊的状况下,才会有人选择不抵抗投降,否则大抵是会拖一段时间等待昙京的救援。 显然,清州不费吹灰之力攻破,也大大出乎了姜柏深的意料。 祁应把人安排到慕连世身边已然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外族人做京官,大抵这是十几二十年前就布下的局,而许得水更是说明了,祁应,或者说东宁,早在宣朝灭亡之处就开始打大成的主意。那个时候祁应还小,他若是为栾风做事,那么这肯定是东宁首辅林士优的计划。 如果现在这些人全部掌握在祁应的手里,试想什么人才能得到林士优如此别样的对待?莫非真是七颜在离都时疏忽的那个林士优游手好闲的儿子! 月色皎洁,夜晚的风吹得屋边的竹叶簌簌作响,军中有姜柏深坐镇,而慕青容则住在许得水的州牧府里。 静谧的月光穿过窗棂洒在地上,月影找出慕青容的身影,她还未睡,只是灯却熄灭了,黑暗带给人的是孤独,还有难得静下来的心。 轻松拿下清州给她的不是懈怠,而是更加的警惕。 祁应! 月色照在慕青容的脸上,北严虽然寒冷,可在祁应的悉心照料□体渐渐恢复连气色都好了许多,此刻昙京的人深夜难寐,同一轮皎月,不同的心境。 许得水没有睡,时至三更门外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一丝缝隙,有人进来了。 “属下已恭候多时。” “叫我祁先生。”祁应掸了掸袍子坐在了椅子上,习惯性拿起手边的茶盏绕指茶上的氤氲雾气,“清州的事,做得很好。” “殿下从东宁发来密保,大成的兵马即将到达边关,问祁先生做何安排。” “他是太子。”祁应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难道这还要问我?” “可是……” “没有可是!”祁应放下手中的杯子坚定绝决,“他必须要在北严军到达昙京之前攻下昙京,必须!” 许得水不解地抬起头,房间里烛火幽暗,照在祁应的脸上打出清晰的轮廓,不似白天看见的在慕青容身边时惯有的优雅从容,却彷佛带了一丝戾气,慕青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绝决杀伐之气。 昙京,必须要在慕青容之前得手,哪怕大成的主要部队全部压境东宁。 许得水得到了祁应的指示,“那北严的人……” 祁应对慕青容的感情太明显,明显到清州城下的刹那一瞥,古朴苍凉的青灰石外,天地皆不如其眼,唯有一道清瘦明丽的身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从北严出来之后,慕青容彷佛又回到了她骄纵的年代,那时候的她一身华美的锦袍如绽放的牡丹高贵典雅,当华丽的锦衣和天地间的苍凉融在一卷画上的时候,如同如白纸中心的一点墨水,让人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这样的慕青容,他很喜欢,可这样的慕青容,让人只敢远观。 “北严兵马自在我的掌握之中,让栾风尽可能快得脱离大成军队的阵线,昙京被北严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路过去几乎没有阻碍,想尽一切办法,必要时刻托住北严军队的步伐!” “是!” 出来之后祁应独自一人走在州牧府上,清州州牧府是上一任州牧在任时规划的府邸,朴素中带了点清丽,上一任州牧是南方人,江南水乡温婉明丽,是以哪怕清州临近北严低温寒冷,府邸的建设依旧规划假山假水营造出山明水秀的模样。 这样的场面让祁应不知不觉想到一个人,身在南方的慕老四听闻慕青容起兵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假山中央有一道小小的瀑布,月光下熠熠生辉水波潋滟,慕青容面朝着假山听着瀑布的声音,久违的山川小溪的景色,她已很久没有置身其中。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祁应走上前去站在了慕青容所站的岩石之上。 慕青容朝着他的衣服嗅了嗅,“你去见许得水了?”言语中多是平静。 “怎么知道的?”祁应将下颚搁在了慕青容的肩上,“闻到的?” “清州的雪清茶,你刚刚喝了?”这里的茶难以培育,所以能喝道雪清茶的人不多,如果祁应没去见许得水,那便是许得水去找了祁应。 三更天,大多数人都已熟睡,祁应显然是刚刚才出来。 挑半夜谈话,谈得自然不是家长里短的事情。 “你还不准备告诉我?”慕青容伸手摸了摸祁应的下巴,一点点扎扎的,虽带着笑意可那已变成了她惯用的面具。 如她们这般的人,向来不会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哪怕面对的是最亲的人。 “快了。”祁应只回答了两个字,望着水里的波纹眼神缱绻,水里是两个人的倒影搭配和谐,怎么看都是宛若天成的一对,却始终各怀心思。 “多快?”慕青容也便盯着水里的倒影出了神,“是打下昙京之前,还是之后?又或者,你根本没有让我进入昙京的打算。” 他们彷佛是一个人,各自明了对方的心思,却谁都不愿意说个明白。 “你会进入昙京,看着你恨得那些人一个个死去。” 慕青容垂下眸子浅浅一笑,和水池中央的莲花一样明媚动人,生死,早已经看淡了。 “我恨得人太多,若真要一个个杀了他们,那将会又是一场二十年前的昙京灭族屠杀,和前朝的皇族灭亡一模一样。”血溅四海,哀嚎百里,屠城杀戮,那不是权力的终点。 祁应似有宽慰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慕青容虽对于对手从不心软,可做事却有自己的原则。 “我突然想到老四。”慕青容悠闲地玩着手中的长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祁应,“老四在济江。” 第64章 面具 济江? 慕青容能感觉到她说出这两个字时祁应陡然间的僵硬。 济江是大成南方最重要的河道之一,该河道四通八达,是大成漕运的主干线。老四去南方的时候祁应就觉得和南方的水利有关,慕青容起事的时候他去了济江,现在是初夏,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再过几月是涝期,即将沿途一带会受到重大影响。 本来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可今年不同,因为两方夹击给昙京造成了太大的压力,着实无法分心来应对南方的水患,可若是真发生了重大的水患,朝廷无论如何都得分拨出心思来对付水利的事。 毕竟南方是快富庶的地,也是大成税收的主要来源地。 老四虽然看似淡泊实则非常精明,是敌是友祁应分不清,可慕青容心里却清楚的很。 到底这是大成地界,若是慕青容手里的资源还不如祁应这个东宁人,那十多年的昌荣公主就是白当。 慕青容转过身替祁应整了整领子,音色柔软揉碎了满地的月光,含情脉脉似乎是在谈情说爱,“也就是在济江逛上两圈,每年朝廷都会派人去监督济江两岸的堤坝建设,今天便顺便委托了老四。老四办事向来让慕连世放心,我也很放心。” 慕青容和老四有往来? 祁应笑了笑,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却不能问。无论他多爱慕青容,慕青容都不会完全相信他,即使他答应了帮她。这就像无论慕青容多爱祁应,倘若必要时和栾风一战,她也不会软下心肠任由祁应胡作非为。说到底两个人是一样的人,风平浪静时可以为对方付出,风起云涌时呢? 背负得太重,若是放下了,换来的不是一身的轻松,而是空荡荡的孤独。 “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祁应抱起慕青容走向她的房间,慕青容环着祁应的脖子靠在胸前,月光静谧笼罩,好似有一层层朦胧烟纱覆盖了上来,带着夜晚玄天的烟青色和淡淡的从北严吹来的凉风,吹得整个人都荡漾了开来。 趁着昙京派来支援的军队还没有到达,北严军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攻向昙京,他们没有休息的时间! “祁应。” “嗯?”寂静的夜晚,沿着鹅卵石小路过去只有两个人的身影,微弱的声音都好像在风中扩大的无数倍,伴随着知了的鸣叫湮没在暮色下。 “你还记得你当初来昌荣府时我砍了了一刀吗?” 那时年少轻狂,慕青容自以为自己能将他牢牢地抓在手心,像宠物一样的玩弄蹂躏,却不料情网深深,自己却最先掉了进去。天算不如人算,情长奈何缘浅。 “记得。还有暮雪阁你给我包扎伤口。”祁应轻声回答,生怕打碎了夜里的清梦。 他为什么记得包扎,却不提那天的折磨。 有的时候,祁应的话让慕青容很是受用。 “那时候你说,那一刀三年之内必还。”慕青容闭着眼念叨,倘若那天祁应不是在长廊上等她,自以为是的非要报上自己的姓名,慕青容绝不会给他一刀,那时候的她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展现得多么优秀。 现在想来,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聪明,所以讨厌一切能将自己比下去的人和事。可经历了这么多,现在的她已然掂量清楚了自己的分量。 曾经是一只井底之蛙,等到出来了,才知道天地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广袤。那是她达不到的高度,又何必非要插上鹰的翅膀。 那伤口不会消失,慕青容好几次看见他腹上的伤口,好似在嘲笑她的愚昧无知。 现在是不疼了,可看见的时候,大约还是会想起当初的痛意。 祁应不像慕青容这般身上伤口无数,是以那一刀的伤口在他身上那么明显狰狞。 “那句话我以前说的,你一定要放在心上,一定。”祁应轻笑了一声,“该给的我会给,该还的依旧要还,我说过的话,永远不会反悔。” 慕青容轻轻地嗯了一声,祁应说得那么直白她并不伤感,心机玩了这么久,看看老五,看看老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至少他没有假惺惺地装作释怀,至少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对他掉以轻心。 他从来没有掩饰自己靠近慕青容的目的,就像慕青容从来没有遮掩自己对祁应的警惕,坦诚和爱是相对的,他们互相理解对方的公平。 “我等着。”慕青容睁开眼朝着他挑衅一笑,她已经,久违了血的味道。 祁应点了点头,将慕青容抱进了屋子,姜柏深不在州牧府,他在的时候,祁应经常装作很正经。 慕青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夜晚…… 清晨,竹叶上缀着几滴晨雾凝结的露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窗栏上。清州的夏天并不闷热,早晨更是带了一点冰雪的味道,祁应从慕青容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许得水正在庭前的院子里,慕青容在梳妆,即使红妆疆场,也必须带着她认为最高贵的姿态。 清州因为远离昙京,并不太收昙京的影响,多年来以州牧之令为最高指示,许得水既然是早早地带着目的而来,潜移默化中感染了百姓的思想。 本来清州的长居人口就不多,管理起来更是方便。 “姜大人已经出发了。”许得水言行谨慎,看着慕青容从屋子里出来,假装一心向祁应汇报。 姜柏深定是很厌恶慕青容时常和祁应在一起,才会丢下慕青容独自领兵离开,美其名曰一刻不敢耽误,祁应和慕青容想要追上去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 清州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让姜柏深很没有成就感,尤其是清州还是祁应控制的地方。 北严军队还没有大施拳脚的机会,姜柏深整个人都很抑郁,偏偏慕青容却对祁应依赖地很,早已将姜柏深抛之脑后。 “姜柏深走了?”慕青容在里面听到了许得水的话,拖着长长的裙摆走了出来,妆不浓不淡,带着她与生俱来的别致和韵味。随即不啻地笑了一声,“我们也走吧。” 马已经备在了州牧府门口,慕青容翻身上马和祁应并驾齐驱,从州牧府长驱而出追赶姜柏深。 清州沿途过去的路祁应很熟悉,两个人快速追了上去,战争年代外出极少,一路过去了无人烟,只有大军经过之后的尘土飞扬。 走了一段路,临近中午天渐渐热了起来,一轮红日挂在天端照耀着大地,慕青容遮着眼睛眺望了一眼,地上的脚印愈发清晰,前方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快追上了。”慕青容一踢马腹加快了速度,视线飘过路边的草地,“等等!” 祁应也跟着停了下来。 慕青容目光所及之处有片布料,似乎是有人躲藏在草地中,方向正好是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两人皆是小心仔细的人,这种方向的隐藏,只可能是要偷袭路中的人! 可既然是偷袭,为何又露出一片衣角让人看见? 祁应下了马小心地走了过去,慕青容跟在他身后慢慢靠近。 到了! 祁应用剑鞘挑了过去,那人身体僵硬,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死了! 慕青容立刻俯身检查,“刚死的。” “躲在草丛里被人杀了?”祁应皱了眉头心有不解,“而且还是刚刚?” 这显然不是姜柏深经过的时候动的手,死者的位置依旧是他隐藏的地方,如果不是那片衣角露了出来,根本不会被发现。姜柏深要是杀了他,最多朝草坪里一抛就离开。 这人死的时候便是之前躲藏的角度,被人从背部偷袭一招致命! “先走吧。”死人见了太多,慕青容早已习以为常,现在不是破案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追上姜柏深。 祁应站了起来,“走。” 随即脚步停下,目光却落在了尸体的背部,“等等!” “怎么?” “伤口有点熟悉。”祁应看向背部的刀宽,突然想到一个人。 慕青容的脸色一白,显然,她也想到了…… 老五! 老五被慕青衣一刀致命,祁应和慕青容都是行家,一下子便想到了老五身上的伤口,刀口的宽度……一模一样。 就算是批量打造出来的匕首刀口也有差距,何况是慕青衣用的匕首,老五虽然是被簪子刺入心脏而后补了一刀,但这也无法掩盖两人伤口的相同之处。 依旧是一刀致命,除了前胸后背,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刀口! “慕青衣的人?”慕青容的脑海划过慕青衣那张稚嫩的脸,“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不是还在昙京吗!” 祁应重新检查了一遍尸体,最后注意到了脸。 “觉不觉得脸有些奇怪?” 慕青容摇了摇头,“哪儿奇怪了?” “你看,他死了那么久,虽然脸色一直很苍白,却和刚才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慕青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祁应已经伸手去摸他的下巴。微微一点凹凸不平的细缝,他用收搓了搓,一用力将整张皮掀了下来! 人皮面具! 这并不能让人感到惊讶,而真正让慕青容诧异的是死者本身的脸! 慕老二! 第65章 泗湾 慕老二不是在奉城吗?怎么会来了清州一带? 慕青容突然间有些恍惚,而祁应已经开始寻找周围的蛛丝马迹。 草丛里有蝉鸣蛙叫,青草在风中低低地仰着草尖,空气中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昙京并没有收到慕老二突然失踪的消息,现在死在慕青容刚刚拿下的地盘上,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刚刚死的,这里就是谋杀地。”祁应扛起了慕老二的尸体走到路边,草丛里慕老二尸体的后方,青草微微偏向了其中一个方向,应该是刚刚有人从这里离开轧到了草,如果慕老二是故意躲在这里想杀慕青容,那么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慕老二的衣着并不整洁,甚至有些凌乱,两个人一眼便确定了他是从奉城逃出来的。从昙京离开去奉城的时候慕老二谨慎地带上了一批身手不错的护卫,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护着慕老二,说明这批护卫已经死绝了。 “带着他的尸体去哪里?”慕青容问道。 “给姜柏深看看,他比我们都要专业。” 因为这件事又耽搁了一段时间,慕青容和祁应追上姜柏深的时候已过了正午,大军正在原地休息,祁应直接扛了尸体到了姜柏深的面前。 姜柏深看到慕老二的尸体时也同样的一震,“哪儿捡来的?” 又不是说捡就能捡到的垃圾,姜柏深却一脸嫌弃,他向来很爱干净。 慕老二在昙京时也算得上风光无限,可惜死得时候却那么凄凄惨惨,老五至少还有人收尸,老二却死得昙京都没有得到消息。 “草丛里。”祁应把尸体轻轻地放了下来,慕青容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即使她跟慕老二不对付,可至少这是她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果没有姜柏深,也许她早就被人杀了。哪里还有今日看着别人死的日子。 姜柏深仔细得检查了一遍,结果和祁应说的一样,一刀致命,午时之前死的。随后解开慕老二的衣服,却发现了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大多是新伤,以刀剑为主,伤口最旧的不过三个月,那时候慕老二应该还在奉城。 姜柏深去年去了一趟奉城,本想解决了慕老二,却在奉城看到了慕青衣的人。想着慕老二迟早是要死的,所以这个机会就让给了慕青容。原本还在奇怪为何等了半年都没有传来慕老二的消息,却不料慕老二早就从奉城逃脱了。 慕老二不傻,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想要杀了他,他又怎会不处处为自己着想留着一条小命? 三个人几乎毫无例外都想到了慕青衣,可问题是,即便慕老二从奉城逃脱,为何会逃向北严方向?昙京有慕青衣兴许很危险,可北严有慕青容也不见得安全。 慕老二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去北严? 清州刚刚被拿下,这些天城门紧闭,想要进清州不可能,既然有人是在白天杀了慕老二,完成了手头的任务就一定是回昙京,离此处最近的是泗湾县,泗湾县很小,大军行进要到半夜才能到达,姜柏深准备绕过泗湾县前进,只要打下了前后方的大城,这些架在之间的小县城便不会做抵死之抗。 最简便的方法,他不喜欢浪费任何精力。 而前后无路,对方杀人之后的戒备放松了下来,一定会经过泗湾县! 慕青容摸着缠在手臂上的鞭子,“我去泗湾县!”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我跟你一起去。”祁应立刻跟了上去。 “等等!”姜柏深转过身,一字一句道:“青容不能去!” 她是北严军的标志,她不能有危险。 祁应是生是死姜柏深不在乎,若是慕青容出了事情,姜柏深的一切计划都将破产。 祁应一把将慕青容拉到了身边,对着姜柏深用几乎挑衅地口吻说道:“有我在,她会很安全!” 慕青容嫣然一笑,“若真是她,好歹我还替她背了个罪名,若不是她,那还有什么可怕的?”说完拉上祁应直径离开。 “姜大人。”七颜出现在姜柏深的身后,“我去保护她。” 姜柏深点了点头,七颜便快速跟了上去。 …… 因为清州投降了北严,这一带的城镇的居民大多紧张得很,若是像清州这般被攻下了,至少还有个庇护。现在昙京的援军不到,北严军会不会进攻还是个问题,战争纷乱的时候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泗湾县的人口少了很多,早在北严方面第一天发兵的时候,稍有家财的都拖家带口地离开了泗湾县去了南方或是广乐一带,这时候又极少来外人,但凡来了陌生人都能被人注意到。 慕青容和祁应这一对本是走在寻常街上都极能引起注意,何况是在不太平静的泗湾县? 慕青容从容地走在大街上,停在了泗湾县为数不多的还在营业的客栈下驻足片刻,“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跟着我们?”说得很平静,远远地看起来好像是在问要不要进去吃个饭。 “姜柏深不放心我又担心你,自然是会派人来跟着的。”祁应笑着拉起慕青容的手,停下来便是缘分,时至傍晚,赶了一天的路两个人都很累。 “我知道,七颜一直跟着,可进了泗湾县之后跟着我们的就不止一路人了。”除去围观的,慕青容能感觉到其他的气息。 祁应向来很谨慎,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 “进去吧。”泗湾县还开门做生意的客栈不多,走了一圈,只有他们现在驻足的有间客栈和对门的天宝客栈,左右不过两家,想打听人很是容易。 点了几个酒菜,出门在外没这么多讲究,何况因为战乱影响,也着实供应不上大鱼大肉,桌面上的菜很清淡,慕青容随意夹了几块。 客栈里没什么人,生意不好做。 “掌柜的。”祁应招呼过来客栈的掌柜,“这些天从清州逃亡去其他地方的人多不?” 这时候途径泗湾县,除了逃亡就没有别的由头。慕连世统治二十余载,大成文化影响下终是有偏向大成的人。 “北严刚起兵的时候倒是从清州过来了一大批去其他地方的,”掌柜笑道,“也就十来天的样子,前几天几乎没什么人了,你一定是刚带着这位夫人离开吧?清州最近有什么大事?路上人杂,带着夫人可要小心。” 掌柜一看就将慕青容和祁应凑到了一起,心想着必是小两口无疑。 开客栈的人来人往见了多少客人,貌合神离或是貌离神合,眼尖的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慕青容这般姿色的不多,掌柜的好心提醒,谁知道半路会不会来点趁火打劫的。 祁应点头向老板表示感谢,就好像真是寻常人家的平常夫妻一般,“何来大事一说?” “前几日人几乎都没了,我也想着关门吧,谁料这几天人又多了起来,你看,对面那家就住了不少人。”老板瞅了瞅天宝客栈,对于客流量被分走甚感不满。 慕青容垂眸笑了笑,抬起头便和祁应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不少人? 半道的草丛处杀慕老二的若是有不少人,祁应一眼就能从草的倒势和泥土中发现问题,杀慕老二的只可能是一到两个,怎么会有不少人。 慕青容要去昙京,过了清州势必要经过泗湾,若是不少人,听得路边人一说就会产生怀疑,可对方并不怕她知道,这又是什么来头? 泗湾县,真有趣。 没有发现草丛里的慕老二,慕青容根本不会过来。除非他们抱了这种侥幸心理,否则一定会在泗湾县谨慎而行。 本就没什么胃口,过了一会慕青容放下了筷子,门外却进来了一批人。 这批人装作是寻常路人,只是进来的时候眼神却扫到了慕青容的身上。慕青容一蹙眉握了握臂上的鞭子,这批人就是她感觉到的跟踪她的人! 祁应立刻按住了慕青容的手,不能冲动。 掌柜的去招待了这批刚进来的人,七八个左右,坐在了离慕青容不远的桌子旁。 慕青容和祁应坐得离门不远,街上的人很少,清楚地看到对面天宝客栈门隔壁露出一个人脸,朝着有间客栈看了看,随后匆匆上了楼。 祁应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拉着慕青容也上了楼。 “这批人来头不小。”待到祁应关上门,慕青容便微微打开的窗子,正对着天宝客栈的二楼,“感觉很熟悉,昙京来的。” 话音刚落,客栈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渐渐靠近了慕青容和祁应所在的位置。 “找你的。”门边的祁应拔开门栓,对方轻轻敲了几下门,便发现门是开的,犹豫了片刻,推门而进。 是楼下那批人的其中之一。 这人看见慕青容便立刻跪了下来,“公主殿下。” “谁的人?”慕青容越发好奇,似乎还真是冲着她来的。 “四皇子殿下的人。”来者递上一块牌子,慕青容接过来一看,确实是老四的人。 老四的人怎么突然找上了她?他们显然不是特地去找慕青容的,否则应该去姜柏深的军中才对,为何又要在她走进泗湾县的时候跟着她一路过来? “那对面呢?”慕青容指了指天宝客栈的方向。 来者顿了顿,似乎并不确定,“杀了二殿下的人。” 第66章 打赌 慕青容和祁应相互对望了一眼,低下头抿嘴一笑。 “那么,杀了老二的人又是谁的人?” 来者低头沉思片刻,突然关上门回答:“荣安公主的人。” 是慕青衣,慕青容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若不是她,那才是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慕青容安静地听着对方讲完来龙去脉,期间和祁应眼神交汇,那精彩纷呈的故事,可是她在北严这些天都体会不到的。 说老四精明一点儿都没错,慕青容和祁应从来都不觉得老四真是个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淡泊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一路派人跟随老二。姜柏深去奉城的时候发现了慕青衣的人,却没有发现同样去盯着老二的老四的人。 老四的人大约是这里头最隐蔽的,因为谁都没有想到老四会派出人手。 对方告诉慕青容,早在慕老二去奉城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已经开始莫名其妙地失踪或者暴毙,所以老二早就给自己留下了后路。在奉城三个月老二没有任何动作,而本是去杀老二的姜柏深突然返回,随后昙京便出了慕青容的事。 在昙京最紧张的时刻老二戴了人皮面具悄悄地离开了奉城,安置了一个傀儡替身在奉城里,但这没有瞒过慕青衣的人,根据慕青衣的指示,替身让他待着不死,老二这招替身明着是想瞒天过海,实则却帮慕青衣解决了后顾之忧,因为一旦老二死了的消息传到昙京,势必又会掀起狂风暴雨。 在一追一逃中,老二原本的路途是去向昙京,可中途听闻了北严的事情,北严有异动,老二此番回到昙京是抗命,所以他折了道去了北严方向,他想杀了慕青容。 单凭他一人之力,加之身后还有追兵,如何才能做到? 老二在泗湾县隐藏了很久,直到慕青容拿下了清州,开始继续行兵。 他埋伏的是个好地方,如果当时老二没死,从他隐藏的角落射箭向慕青容的方向,只要预算不偏离,慕青容不死也得受重伤,但就在那之前,慕青衣的人动手了。 慕老二身上的伤是一路上的逃亡所致,只是慕青衣的人有很多机会杀了他,却留在了从清州到泗湾的路上。 “那么你们呢?老四不会是让你们保护老二的吧?” 来者摇头,“没有四皇子的命令,我们不能动手。” 祁应点了点头,“你们是不是留了人在对面的客栈?” “是。” “把人抓了,杀老二的罪名,谁都不能替慕青衣担着,也许他以后还有大用处。”祁应吩咐。 慕青容表示默许,对方便退了出去。 “你觉得呢?”那人走后慕青衣问祁应。 “老四没防着你,想必他早就交代过,所以他的人才会来找你。”祁应站在窗边靠着窗台,“慕青衣的人为什么那时动手?”眼波流转,好似在看一出精彩的戏剧。 “我替她担了杀老五的罪,她想和我两清,所以挑在老二要对我下手的时候。”慕青衣那点儿心思,慕青容实在是太清楚,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人。 “精明。”祁应赞叹,“清了老五的情,又把老二的罪名丢了给你,她没损失,你却摊上了两条人命。” 慕青容笑而不语,她们这般玩命的,人命在手上已不是一条两条来算,只不过眼下是皇族的人,所以才会被拿出来精算。 私底下想和她两清,实际上却多加了一重罪名,这个情,她慕青容可没那么大胆子领。 对面客栈的人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行踪暴露,想要偷偷离开,慕青容和祁应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老四的人追了上去,祁应朝着路边指了指,两个人便立刻追赶了过去。 已是黄昏,天端的云霞染得一片绯红,路人的行人渐少,这会儿出现在街道上实在是太碍眼。 对方一定是发现自己的险境才决定连夜逃走,可惜慕青容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三个人,看步伐身手不错,想必能得到慕青衣那把匕首的,定是她的心腹。 寂静的街道只有脚步踏在瓦砾上的轻微声响,三方的人都极其小心,祁应拉着慕青容从一条废弃的小巷子里横穿了过去,直接带她到了泗湾县南门的草垛中。 “来这里干嘛?”慕青容凝眉疑问? 原本客栈就在泗湾县偏门之处,祁应和慕青容是后追出来的,到了这个点两批人都应该出了泗湾县才对。 “从这里出去一路都是平地,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徒步到下一个城,你猜需要几天?”祁应靠着草垛,刚爬上天端的月亮昏昏暗暗的,几缕月光洒在地上,草垛上泛出一片蒙蒙的黄,和祁应那一声天青色的袍子融得那么和谐。 慕青容撇开眼,她不得不承认祁应的皮相很好,否则自己也不会一步一步掉入他的圈套中。 “两天,你是说,他们会乘着夜色回来?” “是。”祁应仰头看了看天,广袤的天空和安静的小县城,自信的等待和仓促的逃亡,全然不同的画风却带着交错碰撞。“追人,哪有倒追的事情,慕青衣的这几个手下能一刀解决了慕老二,就不会让老四的手下有机会抓住他们。” 因为出了泗湾县之后的地势太过平坦,没有树林山丘,让人无处躲藏,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甩了老四的人重新返回泗湾县,老四的人一定不会想到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谁家的杀手都不会脱离一条共同的原则,必要时牺牲一人致命保其余人。 “回来两个。”祁应坚定绝决。 “老四的人不会这么窝囊。”慕青容伸出一根手指,“也许只能回来一个。” “打个赌?”祁应笑道,“赌什么?” 慕青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只赌一件东西,你知道的。” “好。” 慕青容甚至没有想到祁应会回答得那么干脆。 一还是二并不重要,因为慕青容只是为了呛他而呛他,老四的人跟了慕青衣的人那么久却只是打探个消息,究竟窝不窝囊,慕青容也把不准。 两个人在草垛堆后站了很久,从站变成了蹲,从蹲变成了坐,直到天色全黑连县城里的人们都灭了烛火,依旧没有人进来。 “猜错了?”月色下慕青容并不着急,反而悠闲了起来,好似在嘲笑祁应也有猜错的时候。 “不是一也不是二。”祁应轻声回答。 慕青容白了他一眼,这不摆着耍赖吗? 刚起身想要离开,县城门口传来了一阵略带沉重的脚步声,来了! 两个人打起精神站起来,拉长的黑影重叠在了一起,原本轻盈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十有*是在城外和老四的人交了手。 听脚步声是两个人,祁应得意地朝着慕青容努了努下颔,示意他赢了。 慕青容鼓了鼓嘴用手肘子给了他一下,啪! 和那一声一起发出来的摔在地上的声音,并不来自于慕青容和祁应! 祁应拉住了慕青容,看着那影子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确实是来了两个人,但其中一个受了重伤。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加上一个受了轻伤的人,在祁应和慕青容面前不过小菜一碟,只是随便出手便将对方拿了下来。 而他背上那个受了重伤的人突然头一倒,整个人便失了力又倒在了地上。 慕青容俯身探了探,“断气了。” “一人一尸,算一个半,平了。”祁应抓着另一个人,朝着慕青容轻声低笑。 慕青容也便和着笑了一声,眼神却锐利地想要杀了祁应。 “等你很久了,看来我们太高估了慕青衣。” 慕青衣三个字一出口,那人浑身一震,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他依旧没逃开。既是慕青衣的心腹,在他看见慕青容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自己还不如落在老四的人手上。 慕青容这三个字,远比慕老四更让人心悸。这是一个将自己置之死地残忍决绝的人,在昙京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她重新回到了世人的眼里,不过半年而已。 普通百姓并不关心,作为慕青衣的心腹,杀手这个圈子,谁都不会不晓得慕青容的狠辣。 敢对自己残忍的人,绝不会对他人宽容。 不过还好,有祁应在的时候,慕青容并不那么冷漠,相反,这一身的华妆配上宛若仙子的面容,常让人迷失在美色的假象之中。 “能去向姜柏深交差了。”慕青容转身,柳腰款摆身姿曼妙,走在了祁应的身前,声若空谷幽兰,缥缈淡雅绰约脱俗,“有劳祁先生了。” 祁应笑而垂眸,对着慕青容微微点头飘逸秀美,恍若月下含水的碧玉竹禀天地之纯净,“公主的事,在下乐意效劳。” 慕青容突然想到那时初见,昌荣公主正点之下那个翩然而至的人,拂袖间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笑得云淡风轻,却有一股强大的寒意笼罩了她的全身,他说:“纸上说是,那就是了。” “我可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妖魔。”这是慕青容介绍自己的第一句话之末。 “嗯。”祁应那时点头回答,“首先,你要能吃了我。” 细细想来,一年多的日子,那个真正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妖魔不是慕青容,而是祁应。而那么被吃掉的人不是祁应,却是慕青容。 第67章 再见 祁应将人往马上一丢,连夜和慕青容从泗湾县出发追上姜柏深。 姜柏深没料到他们来得这么快,甚至还带上了战利品。 这些专门培养的杀手口风极紧,姜柏深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让人押了起来,无论多么坚硬的汉子,只要他姜柏深动手想撬出点消息,有的是办法。 “泗湾县遇见了老四的人。”祁应出去之后慕青容留了下来,“他的人在跟踪这批杀手。” 姜柏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打开来递给了慕青容,“你看看。” 看完之后慕青容便将纸合了起来,走到烛台便将纸在火边一擦,纸片被火光点燃,慢慢化作灰烬。 “你心里有数便可,不要什么事都告诉祁应。”姜柏深抿了抿嘴唇,从北严出来之后几夜未合眼,粗略一算,等大军行到下一座城时昙京的兵马已经赶到,到时候可没有拿下清州那么简单。“我找到了些资料,你要不要看看?”姜柏深扶着桌子轻描淡写,“关于身份的。” 慕青容霎时一怔,查探了这么久都无法确定祁应的身份,姜柏深竟然查到了? “资料呢?”慕青容心头一紧,姜柏深深邃的表情让她突然有些紧张,哪怕,她早就怀疑祁应的身份。 “他不姓祁,姓……”姜柏深转过身对着慕青容长叹了一口,在慕青容以为祁应可能是林士优儿子的时候,姜柏深却着实给了她一个意外的回答,“栾。” “栾风?”慕青容完全不敢置信,自己怀疑了那么久被一次次推翻,到头来他还是栾风! 姜柏深摇了摇头,“不是栾风。” 如果是栾风,一切都变得简单,祁应现在在他们手上,控制了栾风相当于控制了东宁的人马。两方合力,昙京算什么?姜柏深从来都没把昙京放在眼里。 不是就好,慕青容悬起的心重新按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那是谁?” “栾乔亦。” 这个名字,慕青容有些生疏。 东宁皇朝的成员她非常熟悉,这个名字未曾和东宁的皇族一起出现过。 “什么意思?”慕青容坐了下来想要问个明白。 “栾风幼时并不养在宫里,而是跟着东宁的一个高人寻鹤道长修行,寻鹤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栾风,另一个是祁应,也就是栾乔亦,本不姓栾,只是因为和栾风情同手足所以赐姓栾。”祁应将他得到的消息给了慕青容,“你觉得呢?” 慕青容记得祁应曾经告诉过她,书晗不是他的侍女,实则是他的师妹,所以他曾经确实跟着一个师傅,可一个异姓的师弟为何能让栾风如此仰仗? 这事有待深究,慕青容别过姜柏深出了军帐。 刚走出一步,慕青容便停了下来,不对!不是这样的! 祁应是谁并不重要,姜柏深是个什么人难道慕青容会不晓得? 留祁应在北严,因为他们需要和东宁统一出兵的时间,现在东宁发兵了,一旦发兵便不能随意撤兵,他们势必要打到昙京;拿下清州不费吹灰之力,祁应占了头功;再到下午祁应和慕青容去泗湾县遇上慕老四的人抓了慕青衣的人,慕老四的人对慕青衣的态度正好说明了他的立场! 东宁不退兵北严就能在减压的情况下长驱直入,而祁应,他的价值在姜柏深的眼里用尽了,同时他又知道的太多了! 姜柏深只消随意给祁应按个身份,便有足够的理由将他杀死在这里! 栾风这个身份太明显,倘若姜柏深收留了栾风几个月,想必北严的士兵都会不解,所以按上个子虚乌有的身份然后名正言顺地杀了祁应,因为姓栾,慕青容想要保住自己在北严军中的地位,她完全无法保下他! 姜柏深想要杀人灭口,所以提前试探来了,他想让慕青容赶紧和祁应撇清关系! 慕青容霎时一惊,乱了方寸乱了脚步,走回去的时候甚至有那么点踉跄。 姜柏深,她的恩人和师傅,他在给自己一次机会,因为祁应,慕青容已经让他很失望。 慕青容的身影遁入漆黑的夜色之中,姜柏深的帐子被微微地掀开,看着这个他一手培养大的女子蹙起眉,自己竟是,已经无法把握她的心思了。 慕青容没有回自己的军帐,一路晃荡在驻扎的营地里,她很清楚,等到到达下一座城池面临的将是炮火、尸体、兵戎相交,这些她都不怕,这条道路上死的人太多,她甚至可以穿梭在猩红的月和妖红的血中从容自得,但若是祁应的血,她实在无法想象。 她也想过祁应生或者死,也许姜柏深会让他死在自己的眼前,可祁应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对自己下杀手毫无防备? 不知不觉已走出驻扎地,远处的竹林在月光下青葱欲滴,风吹出莎莎声,夏夜的闷热和竹林里送来的清爽截然不同,只是慕青容却感觉不到热。前路如流水迢迢,又如月光一泻千里望不到边际,脑海中突然出现昙京外的云林山,泥泞、暴雨、杀手、枯桠,有人从山腰飞奔而来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护卫和侍女的命将她救了下来。 书晗的脸好似近在眼前,那张被雨水冲刷地惨白的脸,还有溢在身下的热血,她忍着钻心的疼痛看着远处祁应翩若惊鸿的潇洒身姿说:“公子他……很喜欢你……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喜欢一个人,如果你死了……他……他一定会很难过……但是我……不一样……” 祁应会难过,会很难过。 那时起,慕青容便没有怀疑过祁应是否真的爱自己,还有那一句:“你让……整个东宁绝望……”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却偏偏让那个对大成虎视眈眈的国家对自己恨之入骨,可他们也许并不知道在大成有这么一个女子,她恨着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却深深地爱着这个江山社稷,她想杀了掌权者,却绝不会让自己的国家的一花一草落入异国的手中,包括,祁应! 薄云遮住星辰,月色渐入玄天,风很轻,夜很静,慕青容肚子立刻空旷的土地上,想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这里的刀光剑影。 在北严她问祁应会不会帮她,祁应说,会! 姜柏深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她,他和祁应没有差别,来去不过都是尔虞我诈。 只是这当中有的人动了心,有的人死了心。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微风吹来祁应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彷佛远处梦境循入苍山天涯,慕青容止住脑海的画面回过身,天色太暗,她甚至看不清祁应的脸。 因为太久,所以祁应出来找她,却发现慕青容一个人站在远离驻地的地方发呆。 “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你若是想看风景,可以叫上我。”祁应解下大氅披在了慕青容的身上,“回去吧。” 慕青容被拉着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我不想回去。” “不回去,等着姜柏深来找你?”祁应笑道,“别耍性子,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我回去,你不能回去。” 慕青容话一说出口,便明显地感觉到祁应握着她的手松了松,连话音都不似刚才那么温柔,带着些少有的清泠寒冽,“姜柏深想对我动手?” “嗯。”慕青容低下头略带委屈,“你快点走吧,这里,太危险。” 祁应又怎会不知自己的危险,姜柏深就是一匹隐藏在雪地里的狼,带着强大的攻击和威胁,偏偏那一身洁白如雪,让人忽视了他真正的凶残。 能培养出慕青容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如面上那般温润的人,祁应他太清楚。 “我走了,你怎么办?”从栾风发兵他就知道离姜柏深动手不远了,早就想过暂且离开,可又放不下慕青容,即使他知道慕青容并不会有危险。 “姜柏深不会把我怎么样,所以你快点走吧,现在就走!”慕青容只想把祁应拉得离驻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你就这样放走我?”祁应被她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如果我现在一走,从此以后再遇上,便是敌人,兵戎相向的敌人,只有生死,没有爱恨。” “放你走,就当是报答书晗以死相救之恩。”慕青容止住脚步,“祁应,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是谁,我等着你还我一刀之仇,如果有一天必须要杀了我,不要手下留情,好吗?” 幽暗的月光,他能看见她脸上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慕青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绝决的选择。 现在离开,总比死在这里要好。 “青容……”祁应俯下|身对着她的脸,淡淡的,什么味道都没有,“我离开,但是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相信我。” 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他不走的时候如何死皮赖脸都赶不走,必须要走的时候便不会回头。即便慕青容不说,他也会离开。身上背负的使命和责任,他们都有自己不能脱手的事情要向他人交代。 “祁应!”茫茫月海半阙夏色,被星空拉长的落寞身影和他坚定的脚步,下一次再见吗?慕青容对着那影子喊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哪怕,你从没有坦白过。 心里便如释重负,独留那一声不断回荡在空中重复,由重到轻,尾音拉得长长的,渐渐消散在迷蒙雾岚之中。 转身的一刹那,默然发现月下的一抹白衣衣角蹁跹,姜柏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冷森森地看着慕青容,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望。 第68章 代价 慕青容不知道姜柏深是何时站在了这里。 “你真的放他走了。”姜柏深的眼里有淡淡的嘲讽,慕青容大可想到其实姜柏深早就对她不放心便在路上设下了埋伏。 “对,我放他走。”慕青容冷冰冰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我不想看到他死。” “由不得你!”姜柏深怒而拂袖,转身便走。 “想杀他,先杀了我!”慕青容知道此刻自己的威胁是多么无力,祁应走了,姜柏深在路上的埋伏由不得她。但至少她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 只是她知道,姜柏深太了解她,哪怕她说死,慕青容也绝不会真的去死。 有的时候她不要命,有的时候她很惜命。 姜柏深停下脚步冷笑了一声,他很久没有这么冷声对慕青容说过话,“杀了你?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说话?你忘了是谁救了你,是谁把你养大教你武功,是谁千辛万苦打理北严替你报仇?是我,不是祁应!” 慕青容半仰起头嗤笑了一声,款步走到姜柏深面前,“对,我没资格这么和你说话,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平心而论,你为什么就我,为什么养我,为什么替我报仇?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她?对我来说,你和祁应没有区别,如果说我为什么要放了他,那只是因为我喜欢他!” 姜柏深点了点头,“很好,很好,路在你面前,你可以滚去和他一起死!” 慕青容眺望远方的道路,祁应离开的那条路。 姜柏深会如此动怒,大抵因为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杀了祁应。祁应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过了这么久,他的城府一点都不输于姜柏深。选在现在走,路上少不了接应他的人。 姜柏深给了慕青容一个机会让她重新做人,可惜慕青容却死不悔改。眼神中的冷笑变成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憎恶。他第一次那么厌恶慕青容,为了一个男人,竟不惜违背自己的意愿。哪怕她从前嘴里任性,却从未真的违背过他的意思。 慕青容朝着烛火的方向缓缓走去,姜柏深派了人出去她不能半路拦截,哪怕心里慌,但她相信祁应,一如她相信自己。 姜柏深深深地长叹一口气,一拳敲在身边的古木旁,树叶从枝桠上飘落,落在肩上黏住了衣袍,此刻他很想杀人,可看着慕青容淡定自如的背影,他还是忍住了。 所有的背叛都将得到惩罚,包括慕青容。 慕青容回到自己的帐子,姜柏深现在不会拿她如何,哪怕这场仗他不想打了,却也已经没有退路。他还要拿她做自己的傀儡,顶多监视得更紧一些。她并不觉得姜柏深会动杀她的念头。 帐子中的烛火昏暗,忽明忽灭地跳耀在火盆中,帐外有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慕青容没有心情躺下,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该上路了。 风一吹,吹起帐帘微微摆动,透过缝隙看得到天际的星辰,还有帐外拉长的影子。 “进来吧。”慕青容撑着头静静地坐着,七颜走了进来。 “一直在外面?”慕青容低声问道。 七颜点了点头,挑了挑快要燃尽的烛火,火光愈发黯淡,慕青容只是安静地看着。 “刚才跟出去了?” 七颜的眼里掠过一丝慌张,直视着慕青容,慕青容却依旧低着头好似心不在焉。 “你跟到了哪里?” “我……”七颜咬了咬唇,慕青容竟然什么都知道! “他安全了吗?” 这个他,必是祁应无疑。 七颜继续点头,“已经离开了姜大人的封锁线。” “呵!”慕青容猛然抬起头冷笑了一声,祁应做事向来计划周密,她就知道姜柏深奈何不了他,“那么你呢?” 七颜心下一惊,人已经跪倒在了慕青容的脚下,“殿下……” “什么时候开始的?”慕青容笑着将她扶了起来,“几年前,还是一直都是?” “我……”七颜疙瘩了一句,“一直都是。” 慕青容嗤笑了一下便重新坐了下来,七颜,这个姜柏深培养出来得得力干将,和慕连世身边的禁军头领一样,都是东宁布下的人! 之前她并未发现,直到—— 那日在北严祁应来送药,祁应说他知道了慕青容在云林山流产的事情。 当初她以为是姜柏深告诉祁应的,为了让祁应对慕青容有愧而帮助北严左右栾风的计划,可后来仔细一想却发现了更大的漏洞。 祁应说,让她不要喝姜柏深送来的药。 慕青容对药理不是很清楚,如果周笑萱在的话大抵能辨出一二,他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姜柏深的药理掺合了什么不利于她的东西。 姜柏深能放什么?她突然想到在昌荣府的时候姜柏深说想要快速让自己愈合的代价便是再也不能怀上,可后来周笑萱却去给慕青容抓药。 周笑萱在医毒上的造诣可谓青出于蓝,如果真的留下了后遗症,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去配药?只可能还有恢复的机会! 所以祁应不让慕青容喝姜柏深的药,那一定是因为药里有避孕的成分! 云林山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至少慕青容身边,除了姜柏深和周笑萱,便只有七颜一个人,那会儿七颜已经从东宁回来。 祁应从何而知?只有一种可能,七颜告诉他的。可七颜是姜柏深培养出来的,她又怎会多嘴去告诉祁应? 东宁既然在十几年前就把人布置到了慕连世身边,十几年前姜柏深还是姜森,还是大成的国师,想必那时对于这个位高权重的人,他们也一样做了安排布置,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姜柏深的身边。 想通了这点,许多事情便迎刃而解,包括为什么七颜从东宁带来的消息里找不到祁应的真实身份,因为她一直瞒着。 慕青容忍不住要赞叹一声东宁当权者的智慧和手段,倘若她不是当事人。 祁应为何会知道北严,为何会选择慕青容,又如何知道那么多慕氏皇族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不存在事事精算毫无偏差的人,只有眼线布满天下的人,从最多的渠道得到了最多的消息,才能从众多消息中理出头绪抽丝剥茧,以至于在别人眼里他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时刻上演碟中谍,只可惜姜柏深还不知道七颜的身份。 “他是谁?” 七颜低着头,“殿下赎罪,属下不能说。” “你可知,你越不能说,我越能猜到?”慕青容托着下腮淡淡说道。“不过也好,至少你是他的人,当时你从东宁带来的消息都是经过他的手吧?” “是。” “包括栾风的画像?”慕青容的指尖一下一下扣在桌子上,发出极轻却有节奏感的敲击声。不止是她,栾风出现之后昙京上下立刻得到了栾风的资料,包括长相,和七颜带来的无差,只能说,东宁皇族的资料里一定还有什么她遗漏的地方。 七颜做事缜密,若是故意将原本错的或是没有的消息带过来,很快就会被姜柏深发现,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不会这么做。 原来,是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慕青容自嘲地笑了笑,“你能和祁应联系?” 这是个多余的问题,他们一定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起初我很好奇为何他会对昌荣府的构造那么清楚,包括密道地牢和密室,后来我思索着他为何能在大年夜找到我,他进了北严之后没有任何的不适应,我居然一直都没有怀疑他竟然把人安排在我的身边。”慕青容越想越觉得好笑,当孤芳自赏的聪慧被人无声的鄙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拿下大成的江山,又或者是,在姜柏深和祁应的一同作用下? 真是……想太多。 “殿下。”七颜默然开口,“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 慕青容抬起头,目光轻轻扬扬地落在七颜身上,让她继续说下去。 “书晗死的时候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七颜索性一横心便说了出来,“公子对殿下的感情,真的非常不同,他已经违背了他当初的意愿。姜大人这边的布局无论多严密,但他终究不是在为你。公子让我转告殿下,如果要动手,就不要有妇人之仁,但我知道,殿下做事向来都是……绝决的。” 慕青容一怔,“你知道你现在说得话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七颜回答,“公子说你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所以我才敢来找你说这些。离昙京越近,出手越晚,一切就越不容易办。北严五万人马都控制在大人的手中,殿下想必清楚自己的身份,现在在军中竖威已经来不及,但也许还能做些别的,毕竟大宣的遗脉是殿下您。” 别的什么?慕青容又何尝没想过。可姜柏深武功好医术好心机深,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能用什么方法扳倒他还能让北严军队对自己忠心耿耿。 “让我想想。”慕青容扶着额头,虽说这一夜是她不想睡,可到底人却有些累了。七颜所说她不是没想过,杀了姜柏深吗?那还得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 她从不会完全相信祁应,一如她不会完全依赖姜柏深,自然而然,更不会全盘信了七颜。 “拿张地图过来。”慕青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第69章 峡谷 慕青容一个人对着地图发了很久的呆。 他们现在处在清州地界的最南边,跨过清州是留山山脉,翻过留山是永新,过了永新地界是广乐五省,而后就到达了昙京。 从清州到留山山脉的地势险恶,中间隔了一条很著名的留山峡谷,峡谷地形在军事上成为隘形地,是易守难攻之地,而昙京的援军已经到达了永新,所以在留山一带势必会遭遇一场空前之战。 留山峡谷。 慕青容的手指落在了狭道之上。 祁应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候答应离开,他若要离去会走哪一条路?大成的将领得知北严兵即将跨过清州地界,倘若他们没时间度过留山,就一定会在峡谷的隘口设下埋伏。 双方都是远道而来,疾行多时士兵气势低身体疲劳,谁都占不到好处。 而这里有一个人却占到了好处,那就是祁应! 他既然让七颜带给自己这一番话,分明是告诉了慕青容一切他都打点完毕,如果她想动手,他便全力以赴。 北严那会慕青容问祁应会不会帮她,祁应说,会。 也许就和书晗和七颜所说,祁应早已偏离了自己的本心,不知不觉开始为慕青容考虑,甚至,为她出谋划策。 打江山的过程虽然困难,守江山却未必会容易。 慕青容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姜柏深在利用自己,即便心里有对他的感激,却也存了一点埋怨。 小的时候她想,有一个像姜柏深这样的师傅带着她,她永远都不会再受人欺负,她可以乖乖的做一个好徒弟,忘记以往的恩怨,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可长大了便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条件对一个人好,尤其是双方实力悬殊的时候。不想被人欺负,那就强大自己! 而那些与生俱来的身份、天赋、资质,既然拥有了,就不要去违背天意放下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以提高自己起点的东西,需要被牢牢地抓在手心。 她很感谢姜柏深教会了她这么多,更感谢他苦心教诲之下不但给了她成长,还让她看清了更多的现实。 夏天的白昼来得特别早,似乎只是一晃眼的时间却已将近卯时,启明星还在天上散发微弱的光芒,远方地平线已有一线红光抹白了东方。驻地里的火把熄灭了,军帐里的士兵起床了。 慕青容匆匆收过了地图,带着一夜未眠的疲倦出了帐子。 她的帐子离姜柏深很近,一出门远远地看见姜柏深半明不暗中浅白的衣袍风中蹁跹。离得很远看不清面容,只是原本清冽的气息已随着出兵换成了决杀的凌冽。倘若还是二十年前的他,那风姿定是不输祁应的,只可惜这个人属于埋葬在地下的常珮蓉,对于姜柏深来说,他只是从慕青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留在他心里永远都是碧玉之年的绝色女子。 谁的心里不曾有一份年少轻狂的悸动,随着时光慢慢流逝消平殆尽,最后竟不知自己的初衷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潜藏心中执着了二十年的仇恨。 若将那个慕青容记忆中的女人和姜柏深放在一起,古墨轻磨砚池新浴,那定是名家之手妙笔丹青,只可供世人瞻仰而不可描摹。 这大约便是命吧,一生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最后从执念变成了魔障。 慕青容笑着走过去,还未走出几步,姜柏深已然拂袖愤而离去。 是在为昨夜没有截杀到祁应而愤恨,这于慕青容来说却是个好消息。 “离留山不远了,算时间等我们赶到留山峡谷的时候大成的军队也差不多到了南边的山脉一带,要赶着时间先冲过去占据隘口。”慕青容还是追上了姜柏深,现在不是她可以决裂的时候,“昨晚我说话冲了点,我只是不想他死,但也绝不会让他阻碍了我们的道路,东宁现在在以西的行进线上还妨碍不了我们,先想办法对付大成吧。”慕青容这算是在示软了,全局才是最重要的。 姜柏深停下脚步冷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我可从来没有说我错了。”慕青容负手走在姜柏深身边,“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还没到舍身为他的份上。” “你以为大成是阻碍我们的最大关卡?东宁才是!”姜柏深轻叹一声,到底他现在和慕青容还算不上貌合神离,慕青容是个聪明人,哪边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她很清楚,祁应无论如何都是东宁人,难道还指望他负了江山只为伊人,又或者江山为聘?笑话!“如果要败,那也是败在你的手上!” 慕青容低头抿嘴一笑,姜柏深到底是在为自己放了祁应生气,还是在为自己没有抓到祁应生气,就不得而知了。 卯时刚过北严兵便整顿出发,从驻地到留山一带有几天的路程,一路上相安无事没有异状,只是越靠近留山便意味着离战斗不远了。 前方的急脚子赶来汇报,留山峡谷一带暂时没有发现大成的人。 算着时间应是差不多了,大成的兵马若是未到也只在这一两日之内,最重要的是先占领隘口! 一眼望去留山的山脉延绵不绝起伏不平,最高的和天上的云朵纠缠在一起,峡谷口是一条铺满碎石和黄沙的路,被风化的岩石不断从峭壁上掉下来,倘若在两边埋伏上弓箭手必会造成重创。 “先过去吧,趁着大成的人马未到。”慕青容扯了马缰,领头的是姜柏深麾下的一员虎将周元,而姜柏深和慕青容两人自然是在正中受到保护的。 “等等!”姜柏深翻身下马,整个大军停在远处,看姜柏深一个人走上前去留在到路口遮着眼眺望了片刻。 两方峭壁上安静的很,只有风从狭道上吹过的声音,烈日炎炎,一眼望去望不到狭道的尽头。 “怎么了?”慕青容驱马上前,“不对劲?” 姜柏深叹了口气,即便大成的人马没到,北严军队也属于进攻方,守住自己进入的隘口没有用,重要的是拿下偏近对方的隘口。大成的兵马未到,但他们并不能确定他们何时能到,所以现在冲进狭道躲去两方隘口有一定的风险。 但无论风险多大,他们都必须闯过去! “大成能抽出来的兵马也就四五万,还要加上一路上的损耗,人数上我们没有劣势。”慕青容说得姜柏深又何尝不明白,一旦自己失利便会直接在兵力上造成巨大创伤。 “冲!必须要冲!”姜柏深下定决心,他们不能坐等对方进攻,“周元,带上两千人马进入狭道,一路若未遇危险直接到达对方隘口高处防守等待,其余人马分成五组,相隔一炷香的时间快速前进!” “是!” 慕青容偏过头勾起唇角,她必然是和姜柏深在一起的。 北严军的素质和战斗力很好,姜柏深的战略也非常独到,想从姜柏深身上找到突破口是难上加难。 只是,就如同姜柏深了解慕青容一样,慕青容也极为了解姜柏深。 昨晚她在看地图的时候便知道姜柏深会分批渡狭道,就算途中有埋伏,也定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七颜,七颜始终一言未发,如她从前一样镇定,可慕青容却从她的眼里找到了一许期待。 隘口。 祁应也想到了吧。 那一句“我帮你”还萦绕在耳边,慕青容远眺留山山脉,中有一道将山脉阻断,两旁郁郁葱葱山清水秀,蓝天之下的青葱碧玉,宁静得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在第三队吧。”慕青容笑道。 前锋后防,姜柏深一定不会拿自己涉险。 “不,去第四队。”姜柏深转身上马向后驰去,慕青容一怔,随即笑了笑,姜柏深就算有所变动,也绝不会把自己的背后露给别人。 这种小动,看似很普通。其实若真有人在峭壁上埋伏无论是射箭还是滚石都有一定的距离,一万左右的大军分成四排同时前行便是一列二千五,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狭道也需要花上六柱香的时间,前锋经过峡谷之后,第五队进入峡谷时第一队刚好离开隘口开灯攀登岩壁。如果真有人埋伏就一定会提前,因为他们完全不可能将所有人埋在这里。 如果在第四队进入狭道时动手,那么第五队还未进入,前锋已然出了隘口,第一队即将离开,到时被后围包抄那还真是有点得不偿失。 慕青容便静静地看着队列分布完成之后前锋的骑兵队伍快速消失在狭道中,而后每隔一炷香便有一队列进入狭道。 她侧眼看了看姜柏深紧皱的眉头,如果不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定然不会那么做。 探子既然报未发现大成的人马,即便是防患于未然,也不至于如此谨慎。难道,是在防备祁应? 也是,这一路来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就是留山峡谷,可祁应就算真在这里设伏也顶多百余人,百余人的埋伏想困住五万人的大军纯属天方夜谭,何况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独独干掉他姜柏深。 可祁应毕竟不是常人,姜柏深又不得不防。 “走!”姜柏深驱马进入狭道,和慕青容并排而行。七颜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慕青容和姜柏深的身边没有人,若是大成兵马埋伏,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慕青容离开,但若是其他什么人呢?也许慕青容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第四队走到进入狭道三分之一处之时,靠着慕青容一边的峭壁上的岩石突然一动,姜柏深顿时惊起,“小心!” 第70章 滑坡 “小心!” 慕青容转头看着那巨大的滚石从峭壁上下来,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尘埃和碎石洒在她的身上,本能向姜柏深靠去! 有埋伏! 下方兵马立刻骚动了起来,这种时候的埋伏对他们来说是最恐怖的。 姜柏深带着慕青容从马上跳了下来向前一滚,巨大的岩石卡在了狭道上将前后队伍拦成两截! 前方人马立刻回头,正在此时,姜柏深那一边的峭壁上也开始不断滚落巨石! 巨石!足以阻断道路的巨石! 姜柏深依稀能猜到两边的峭壁上有稀疏的人影,可他看不见!连他都看不见人影,北严士兵又怎能看得见! 这绝不是大成的人,显然只有在这一块地方有埋伏,而其余地方都是安全的! 不断有石头砸在人身上的声音,石壁两侧被溅起的血染红,后方的部队被拦截在巨石之外只能单人通过,而滚落的石块让他们无法近身。 好似天崩地裂一般,上方没有人,像是自然的滑坡,姜柏深想带着慕青容冲到前面,可前面的路也被拦死了一半,前后全部阻断,只将姜柏深和少数人围在了一起。那些个不会躲的便眼睁睁丧命在姜柏深的面前。 *,绝不是天灾! 普通人哪里有这般的镇定,两坡无人岩石自落,而姜柏深却已经发现那固定岩石的峭壁上都有一些细细的固定物,将巨石固定在斜坡之上,只要有人远远的用绳索牵制住,等到他们的目标出现之后就放开绳索,最起初的那块巨石带动了之后的巨石滚落,而岩石被控制的位置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 若是对方手上有几万人,绝不会使用这种费脑力的方法,所以对方定然是人手不够,在有规划的领导下提前在此处设下了埋伏! 祁应,一定是祁应! 祁应竟然如此精准地计算的时间和地点,竟然能在两坡上固定这般巨大的石块! 姜柏深看着碎石雨中左右躲避的慕青容,心中愈发懊恼。 聪明一世,却失手在这个最危险也最用心的地方! 祁应应该知道姜柏深一定会带着慕青容在一起,这般设伏岂不是要将慕青容一起一网打尽! “大人!”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七颜在乱石中挪到姜柏深的身边,“大人,我们撑不住,请赶快离开!” 离开,怎么离开? 前后被截成三段,现在后方不敢前进前方不能后退,两块巨石组成了一个密封的空间,纵然他能出去,被阻隔在里面的士兵还能出去吗? 冒着碎石而上,姜柏深可以保证自己不死,但至少要受点轻伤。 七颜见姜柏深不讲话便冲到了慕青容的身边替她阻挡不断下落的岩石,“殿下,快点让姜大人和你一起离开!” 若只是有人埋伏而人数不多,这一波碎石过去之后后面的军队便能顺利跟上,毕竟不是一条长线的埋伏。 慕青容的手臂受了伤,被碎石划开一条大口子,血沿着手臂染红了手掌,她二话不说扯住了姜柏深的袖袍,“走!” 姜柏深甩开慕青容的手,那一处鲜红的手掌映在自己的袍子上,看着略显狼狈的慕青容便也有些于心不忍。 岩石虽大,想要出去却也不困难,只是贴着峭壁的缝隙有些小,穿过去也许又是一次危险。 始终没有人出现,只有落下的石块越来越少,颇有要停止的意思。 “快点走!”慕青容扶着石壁小心地走过去,贴着石壁落下的碎石威力小了很多,慕青容也是毫无准备便被砸了一头,此刻发髻散了,身上带着血,手臂火辣辣地疼,她便有些怀疑在上面设伏的人到底是谁。 七颜也没好到哪里去,这还只是武功较高的三人,而剩下被堵进来的不足百余人以寥寥无几,只有横竖交叉躺着的尸体还在接受上方的冲击。 他们能听到远处人的呼唤,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 “走!”即便此刻再狼狈,也比死在这里好。姜柏深一开口便用剑扫过从天而降的石块飞身向石壁而去。 这就是慕青容放走祁应的后果,这笔仇,等安全之后姜柏深有必要好好和她算算! 刚一进巨石和石壁之间的岩缝,从上来掉下来的石块又多了起来,而巨石的位置好像又突然偏了偏。 它在移动! “咔擦”!岩石在上面小石块的推动下又动了一动。 姜柏深在落石声呼唤声和风声中闭目侧听,有细小的声音从石壁内部而来,渺远而空旷,回音缥缈,他从未有过这种迷茫的感觉。 慕青容二话没说扯住了姜柏深,“走啊!在这里听什么!”随即自己跑到了姜柏深的身前。 姜柏深便看着慕青容的身影再一次陷入沉思,这里的行动,她知不知道。 可她受伤了,伤得不清,他知道她的强忍。 若是其他女子,姜柏深大抵相信对方是不知道的,但这是慕青容,昙京天牢里的刑罚她都咬着牙过来了,若是真想杀了她,吃这么点苦头她能忍! 慕青容! 姜柏深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她,便听得她一声尖叫,“救命!” “是谁在这里设下的埋伏?”姜柏深的眼里迸发出怒火,若之前他只是生气,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怒了,任何人看见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人和事哪怕只要有一角的破坏都会感到愤怒! “我不知道!”慕青容是真的不知道,祁应没有告诉过她,她也只是猜测,但姜柏深此刻突然笼上来的阴郁让她心里非常不安,“先出去,等到出去在说!” “出去?”姜柏深冷笑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猜猜。” 慕青容那么聪明,一定是能猜到的。 姜柏深以前只是想培养慕青容让他成为自己的臂膀,他无子嗣,终有一日会老去,将自己的衣钵传给自己深爱的女人和仇人的女儿,也未尝不可。可慕青容的天资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她一日渐一日意图脱离他的掌控亦让他不安。求凰于笼,这是一个赌局,也许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或者死在笼中。慕青容给他的感觉至始至终是前者。 那时祁应说,姜柏深把对常珮蓉的感情转移到了慕青容的身上,他未曾否认,十几年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可祁应来了,慕青容便不再属于他。一开始,他就应该下定决心去杀了祁应,他的身份让姜柏深不安,他的能力亦让姜柏深不安。他去试探过祁应,可祁应轻松回避。再后来慕青容让他去奉城解决了老二,他去了,一去促就了慕青容和祁应的私下结合。 当他从云林山就回慕青容得知她流产之后,她的地位便在姜柏深的心中一降再降,他似乎想到了宣朝灭亡时常珮蓉被慕连世看中的那段耻辱,注定了慕青容从此便只可能是个傀儡。 至于祁应,那时他还有价值。 而现在,他改了主意,傀儡,至少还要留着命。 他既然打出了复立前朝的口号,势必要有慕青容这个宣朝的遗脉,祁应既然敢在狭道设伏,他就敢在这里杀了慕青容! 慕青容死于天灾,为了替她报仇打着宣朝的旗号继续进攻北严,那么他是不是永远不用再看见她,永远不用再听见她说喜欢祁应? 不属于自己的美好,就让他深埋地下。 慕青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怎会不知,姜柏深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代表着什么? 绝望,属于慕青容,也属于他。 他亲手带大的徒弟,却由他亲手毁灭! 慕青容的性子很大程度上随着姜柏深,便是那隐藏在优雅皮囊之下的——凶残。 这里杀人不能用剑,祁应给了他最好的武器,石块。 伪造出被石块砸死的模样,姜柏深再顺手不过。 慕青容的手死死地抓在姜柏深的手臂上,从她胳膊上流出的血和她的指甲在姜柏深手中掐出的血混在一起,慕青容窒息地就快失去知觉,而姜柏深却正在和自己做着史无前例的斗争。 他爱过她的母亲,亦疼爱过她。 “七颜,找尖锐的石头!” “大人。”七颜始终未阻止,听闻这话似突然忍不住想替慕青容求情,“大人您……留了殿下一命吧!” “连你也不听话了?”姜柏深一个锐利如鹰的眼神过去,七颜便俯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递给了他。 手紧紧地握着石头,姜柏深的心便像这从天而降的石块一样分崩离析。 杀人,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可看着慕青容快要窒息的煎熬,那张熟悉的脸一再出现在他的脑海,分不清是常珮蓉,还是慕青容。 “放……手,救……命!”慕青容还在挣扎,嵌在姜柏深手臂的手却渐渐失去了力气。 救命,如果这是祁应安排的,为什么不救她! 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姜柏深握了握手中尖锐的石头,七颜找得石头很大,一面锋利如剑锥刺,一石块砸下去定然命丧黄泉! “对不起,青容,你太让我失望。”姜柏深抬起手,举着那块石头。 慕青容便渐渐闭上了眼,从眼角溢出的眼泪划过脸庞落在姜柏深的手上。 为人徒,她确实,不够本分。心中亦苦笑,姜柏深是一念之差想杀了她,还是,从她爱上祁应的那一刻起,便想过要杀了她? “砰”!石块猛烈地撞击在头部,霎时间便有血和脑浆喷洒了出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就好像闭上眼便走在黄泉路上。 慕青容缓缓睁开眼,泪水便一再涌了出来,“对不起,师傅,如果你不想杀我,我一定不会杀你。这是最后一次。” 姜柏深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看向身后拿着另一块石头的七颜。 第71章 质疑 那天晚上七颜对慕青容说了这一番话之后她想了很多,姜柏深对她恩重如山,让她亲自下手她一定做不到。倘若不是姜柏深要杀祁应而是祁应要杀姜柏深,慕青容势必也会放了姜柏深。 这世间有两个男人,一个对她有恩,一个对她有情,纵然她多么想把自己伪装得冷血无情,她也不会对他们下手。 留山也许有埋伏,慕青容猜到了,姜柏深也能猜到。但就像慕青容相信祁应能够逃脱姜柏深的防线一样,她也相信姜柏深不会死在区区几块石头之下。 可他对自己动手了,慕青容一直以为自己于姜柏深会是个重要的角色,到头来却也不过像他手上的任何一颗棋子一样由着他的心情摆弄。 如果他不杀慕青容,慕青容怎么也不会对他动手。 看着姜柏深渐渐倒下的身影,慕青容撇过视线任泪水顺流而下,十几年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一幕划过,她依稀还记得那一年姜柏深翻着兵法教她: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 那年轻花曼舞流水迢迢,她像一个找到归宿的孩子一般依赖姜柏深,然后渐渐长大,看清雾里云间的人世百态和昙京官场的尔虞我诈,终究不会变成一个心性单纯的女孩。 而姜柏深也从未觉得,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会有一天杀了自己,哪怕情非所愿。 “殿下,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快出去吧。”七颜扶住姜柏深的身体,对慕青容说道。 “七颜,你告诉我,祁应是不是在这里?他是不是早就对你下了命令要在这里杀了姜柏深?他不告诉我就是怕我救他?是不是?”慕青容绝望的目光中却是平静的,这些早已想透的东西说出来多么伤感情。 在姜柏深说他想到一个好主意的时候,慕青容何尝又不想告诉他,他亲手带到的徒弟早就和他有了一样的想法,只是不想做得那么绝情。 “是。”七颜低下头,“殿下早就知道了却没有阻止,其实你心里也是想的。” 当心中残留的一点点隐秘被道破之后,慕青容显得有些窘迫。她若真一点都没动过杀了姜柏深的心思,便也不会如此愧疚。 “殿下,机会就在你的面前,如果你现在不把握,何日才能踏足昙京之巅?”七颜始终扶着姜柏深逐渐冷却的身体,全身没有利器之伤,有的只是被石块击中的伤痕。“祁先生会在昙京等您,希望您莫要让他失望。” 慕青容小走一步扶住了姜柏深的另一边,七颜说得话她又何尝不明白。 她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好,小思片刻,头顶的石块已经少了下来,后方的部队即刻就能度过巨石,而前方部队也正在不断靠近。 无论如何,机会不能丢! “这个仇我暂且记下了,日后再算!”慕青容和七颜一人一边扶住姜柏深的尸体,朝着出口走去。 前方被巨石阻隔的部队已经折返了回来,众人正下马准备从石块与峭壁的缝隙进去救姜柏深和慕青容的时候,便看见从里面出来了三个人。脚步踉跄,神色惨悴。 众人蜂拥了上去,“公主!姜大人他……” 慕青容垂下眸子,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涸,在众将士问到姜柏深的时候泪水便再次落了下来。 这般场景让众人手足无措,尤其是看着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高贵女子突然如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瑟瑟发抖,再看着七颜扶着的姜柏深闭着眼僵硬的身躯,心里便一截一截凉了下来。 “姜大人!” “姜大人!” …… 慕青容看着眼下士兵的围拢,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幸亏有七颜在身后支持着她,否则她大抵连站都站不稳了。 “姜大人他……死了……” 死了这两字于别人来说都无比正常,可按在姜柏深的身上,他代表的是北严的心脏和神经,眼下场面一下子进入混乱。 “姜大人的武功极好,如何会死在区区石块之下!” “是谁在这里设下的埋伏,是大成的士兵吗!” …… 听着一声声质疑,慕青容垂眸不答,人晃了一晃,七颜立刻扶住了慕青容。 她现在也同样满身是伤,石块从峭壁上落下来是不眨眼的,七颜和慕青容能活着也算是侥幸。 “殿下!殿下!”慕青容一闭上眼睛七颜便焦急地喊了起来,场面再度混乱,姜柏深已经出事,慕青容若再有三长两短,今日就算大军不被人堵在留山山脉也是群龙无首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先渡过狭道!”七颜在慕青容的暗示下正身下令,北严士兵都知道七颜是姜柏深的心腹,平日对七颜也是恭恭敬敬的,现在姜柏深出了事慕青容晕过去,周元还最前方还不知道这里出事了,他们便只能听从七颜的命令,“今日之事待度过狭道安全之后殿下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无论姜大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要完成他的心愿。出发!” 再次整顿起来的队伍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慕青容暗中给七颜打了手势,七颜扶着慕青容上了马驱马前行。 姜柏深一旦出事众人便会责问慕青容,哪怕慕青容知道留山设伏的人是祁应也不敢掉以轻心,倘若大成军队此刻赶到,乱哄哄的北严军队便给了他们可趁之机。所以她故作受了重伤晕过去,等出了狭道掌握了隘口再做打算。 原本狭道大约六柱香的时间便能通过,经过这么一折腾最后两队慢了下来,前方部队等得着急,传令兵只是传去后两队遭到了埋伏,按照姜柏深之前的指示,周元带着前锋部队开始夺取隘口进行布置,而后急脚子又传来消息,说是大成的先行部队在留山山脉和永新的交界处发生了点意外导致行军速度慢了下来,以至于目前还未到达留山。 周元一听便放下心来,急忙命前锋部队整顿,准备爬过留山给大成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的突围。 然而前方部队等来的不是姜柏深的指令,却是姜柏深遇伏死亡的噩耗! 周元和众将士一下子就懵了! 姜柏深,那个看似无所不能,凭一己之力凝聚北严五万人马,举旗对抗大成,在他们心中犹如天神一般存在的领袖,竟然丧生于留山狭道的埋伏之中! 一清点人数,被巨石围住的不过百余人,损失并不大,却是血淋淋的惨重! 怎么会这样? 四五队人马到达之后,周元稳定人马立刻找到了慕青容和七颜。 慕青容已经缓了过来,因为收到确切消息大成的大部队两天内不可能到达留山,所以北严军在留山的通面扎了营。 姜柏深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部队,人心惶惶,没有姜柏深的北严军不再是一支完整的军队。 “我要见公主。”周元带了几个将领进了慕青容的帐子,姜柏深的尸体在验尸之后确认由石块所伤,全身上下没有利器的痕迹。姜柏深的身手逃不脱石块的攻击,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周元又命人折回狭道在遇伏地搜寻线索,人还未回来,他已经找上慕青容。 “公主殿下有何打算?”周元立于慕青容之前,无论北严军信不信服慕青容,现在姜柏深刚刚出事,周元这一批北严老将依旧要把面子做足了。 怎么说姜柏深打出的旗号便是复立宣朝,慕青容能站得住脚便因为她是常珮蓉的女儿。 在昙京混了这么多年的慕青容很清楚权力带给人的扭曲,若不能使北严兵信服自己,那么她便同样只能作为别人的傀儡。宣朝到底还没有没遗留下来的皇子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只要有人想将她赶出北严的不对,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下一个常氏遗脉。 “大成兵马未到,为何留山上会有埋伏?姜大人始终和我在一起,被困在巨石之间活下来的只有我和七颜,你大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既然设了埋伏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慕青容走到周元身边,并未在意其余人身上传来的不善的眼光,她知他们怀疑自己,也知在独存两人的情况下别人若是怀疑自己她完全没有辩解的机会,但好在平日里她和姜柏深展现出来的关系很好。 “姜大人为北严军队身亡于留山,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大成兵马的耳中,我想周将军要做的第一点便是安定人心。我慕青容早就背叛了大成,姜大人从小灌输给我的便是宣朝的遗愿,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北严兵马是否能平安到达昙京打下昙京,重点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们这批姜大人培养出来的将领!” 周元等人面面相觑,慕青容所表现出来的痛心以及无力他们能深深感受到,无论怎样,在慕青容未去北严之前,姜柏深为了让慕青容在北严有一足之地做了不少功夫。周元这批人,是姜柏深的心腹,最能感受到姜柏深当初对慕青容的信任。包括七颜,他们绝不会相信事实上杀了姜柏深的人便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而七颜站在慕青容身边所有的表现,便是姜柏深的死亡她痛心疾首,但人已死,他二十年的坚持绝不能被亡灵所带走。他们这批活着的人,或受过姜柏深的恩,或受过他的信任,无论如何都要拾起他的心愿,打下大成的江山! “难道周将军怀疑姜大人的死始于我,或者是七颜?”慕青容抬高了声音冷笑,随即撩起自己的袖子,为了挡住当时从天而降的石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用手护头,慕青容手臂上血淋淋的伤痕深深刻在骨骼之中,伤口刚清理过还未结痂,甚至能看见最深的那条将肉分离了开来,依稀能见到森森白骨。慕青容却恍然未感觉到痛意。 周元几人撇开眼,当淋漓的伤口和那张优雅明艳的绝世容颜放在一起的时候,是谁都无法忍受那般的美好被撕裂。 “这只是手上,和他比起来,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慕青容苦笑了一声,“派人去狭道搜了吗?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师傅!” 重重的一声锤击将几个人的思绪来了回来,慕青容眼里决杀的凌冽彷佛要将仇人活生生撕成碎片。 “报——”周元派去狭道搜寻的人回来了! 第72章 军情 周元派出去在设伏地搜寻的士兵回来了。 慕青容看了七颜一眼,“让他们进来吧。” 士兵带回来两件东西,设伏地峭壁上固定石头的铁片,以及掉在伏地里的沾满了血的石块。 周元等人没有经历过那场伏击战,等到他们拿起石块来看得时候才发现,士兵带来的石块大多是尖头的。而姜柏深便是死于被尖头的石头击中后脑。 显然是有人故意设伏,但对方是谁? “这……”周元不安地看了看慕青容。 慕青容接过石块左右看了看,当时她没有注意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块,一遇伏便被七颜拉去躲在了石壁边上,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块大多投掷在中间,士兵慌乱的时候谁都没有时间静下心去思考。姜柏深躲过了一些,再一看这石块慕青容当即心慌了慌。 继而她又拿起铁片,铁片应该是插在悬崖高处固定石块的平面上的,一段还有麻绳丝儿,铁片被麻绳连接之后对方一拉便从平地里拉出,借了力的石块便掉了下来。 “谁……在这里提前设了埋伏?”慕青容明知是祁应,却不得不装着深沉思考的样子踱了几步。“打听到为何大成军队放缓行兵速度的原因了吗?” “南方似乎出了事。”周元皱了眉没有隐瞒,“近日南方连降大雨水患成灾,灾民怨声连天,可昙京那边派出了大部队在东边与东宁作战,又分出一波来北方与我军交战,抽不出人力去修济江两岸的堤坝,只能在民间抓壮丁。” “南方一带本是鱼米之乡,昙京每年的进贡和税收大多来自南方。南方的经济更为发达,若是招兵倒也还好,可抓人修堤坝这事却大不相同。因为人力短缺,所以几乎是强制性的。南方□□,东北两方战乱,昙京朝廷乱作一片。大成的军队应该是在行进的途中受到了暴民的影响。” 慕青容冷笑了几声,这当真是官逼民反。 若不是东北两方同时进攻掏空了昙京的兵力,南方即便发生水患也不至于暴动。南方水患常年都有,每年雨季之前都会人工疏导,怎么今年就爆发了那么严重的水患?而且好巧不巧就是济江! 济江本就是主河道之一,济江要是爆发了水患,济江下流的几个分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偏偏又是六月份的雨季。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四! 老四当初离开昙京去南方的时候祁应就预测老四是为了河上运输而去,如今一想,老四可是早就有所准备! 他不是要自立为王,而是暗中在助慕青容一臂之力! 要知道东北两方作战粮草的供应大多源于南方,从南方将粮食运输过去最快的方法便是水运,如今水道阻塞船只不行,从水运改为陆运便会耽搁不少时间。粮草若跟不上,这仗还打个屁! 周元等人不清楚,慕青容却已经在心里将来来往往的事情整个了通透。 “是这样。”慕青容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成现在不但官逼民反,连老天都在帮助我们。可是周将军想过没有,大成的军队被阻在留山之外,领兵的将军必然着急。留山峡谷是个最好的伏击地,倘若你是大成的将军,你会眼见着因为暴民而放弃这个机会吗?” 行兵在外靠得不只是作战策略,更需要天时地利。作为一个将军,但凡有利于作战的地形可以控制到,就绝不会失去这个机会。 “不会。”周元回答。 慕青容点头道:“那你会怎么做?” “隘口埋伏五万兵马只需要三分之一的力量,但倘若先在悬崖两侧精算完利用岩石,只要有这样的能人,那么只需百余人。只是大成的军中何时有这样的能人?” “高手,多半隐藏于军中,岂能将全部的实力放在我们眼前?”慕青容步步引导,“除了大成,还会是谁?” “这……” “杀我师傅。”慕青容踉跄一步,周元不自然地想要去扶住她,却被七颜抢了个先,“此仇必报!” 看着如此绝决的慕青容,周元突然有种生疏感。 北严许久他和慕青容没有太多接触,当时她到达北严身子虚弱,姜柏深勒令她疗养,所以极少见到她在操练场的身影。 有时候样貌带给人的感觉很虚幻,就如同众人都觉得如此娇贵的慕青容连出现在战场上都非常违和。可姜柏深甚为肯定她的才干和心思,于是自然而然的,姜柏深的一众心腹都相信姜柏深的眼光。 七颜是这群人里最受姜柏深信任的,如今连七颜都如此支持慕青容,倘若真如姜柏深之前所说的那样慕青容是个厉害角色,那么跟着慕青容未尝不是个机会。 这是一场赌局,赌自己的未来是否掌握在一个女子身上。 一切表情的变化,慕青容通通看在眼里。 在昙京混了许久的慕青容向来善于从眼神把握一个人的喜恶。 “公主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慕青容轻笑了一声,周元这是在测探她的底? “大成闻得姜大人身亡,定认为我军群龙无首内部混乱,离留山两日之距,只要摆脱了暴民骚扰一定加速前行想给我们致命一击。这是个好机会,原本此次集结出的兵马都是从昙京几大军部拼凑出来的,他们想给我们一击,我们又何尝不能?”慕青容踱步在帐中,“倘若对方加速前行,明日夜晚便可到达,趁着夜色一鼓作气偷袭我们,这是个好机会。周将军觉得呢?” “是!”周元收回手面带赞成,是不是纸上谈兵他不知道,不过这种时刻若是军队瓦解,他更是谈不上什么未来,也许可以赌一把,“公主认为此刻?” “立刻召集人马,我有话要说!” …… 已是傍晚,夏天的夜黑的不那么早,天际还有斑驳的红霞,远山眉黛里的青葱碧绿,一副饶有诗意的画卷,截然不同的是此刻北严兵的心情。 众人沉浸在姜柏深的死讯中无法自拔,能否顺利到达昙京已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这帮被姜柏深集结起来的人主要分为四种:一是北严的原住民,北严虽四季严寒可依旧有人居住,人数不多,他们的亲人依旧在北严,后代早已不是纯种血缘的北严人,姜柏深后来带去了一大批人,除了五万兵马自然还有老弱妇孺。二是宣朝遗民,这批人抱着最大的决心复立前朝,他们对宣朝有感情,自然对慕青容也有感情,慕青容便是他们的寄托。三是这二十年来在大成犯了重罪被流放北严的人,在他们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姜柏深给了他们重活的机会,流放时大多拖家带口,他们对姜柏深有着很深的感情。最后一种便是暗地里招兵买马过来的,没什么感情而言,大家都是为了活着。 除了第一批人,其余人若是离开便无家可归,他们大多是大成的黑户,走到哪里都不会被接受。 慕青容便是分析了前后所有的因素之后得出自己不会有太大阻力,才会对自己信心满满。而祁应亦是前后分析了一遍,所以才支持慕青容杀了姜柏深不被掌控。 周元下了命令,黑压压的一片人在营地集中。 周将军此刻集中兵马,一定是和北严兵今后的去向有关。事关自己,众人都不敢怠慢。 帐子里只有慕青容和七颜两个人,慕青容长舒了口气,这是她唯一脱离姜柏深还能最快得到北严实权的方式,但有得必有失。 “殿下,此刻只需要你振臂高呼坚持对抗大成,损失的人马不会超过两成。您还在犹豫什么?” 慕青容摇头道:“不是两成,打上为姜柏深报仇的旗号挑起众人对大成的仇恨,损失连一成都不会到。北严兵大多是亡命之徒,一群不要命的人组建起来的军队区区大成四五万人算得了什么?” “那么你还担心什么?”七颜不解。 慕青容不知道七颜是真不解还是假不解,她到底不是自己的人。 “东宁那边栾风手下二十万兵马和大成势均力敌,老四一旦切断了南方的粮草供应,大成还能撑几时?栾风打到昙京城下是必然,而我打到昙京之下,也是必然。我要面对的不是大成,而是东宁。”慕青容抬头看了看帐顶,脑海中飘过祁应的样子,心里却闷闷的。 她不怕打仗也不怕流血,怕得是最终要面对的是自己喜欢的人,然后拼个你死我活。 在北严军权方向,祁应给了她助力,那么到达昙京之后,她又该怎么做?至始至终她都不知道祁应究竟是谁,哪怕心中有怀疑。因为不知身份,所以亦不知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还是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也许,她应该相信祁应。 但她更相信自己,她不是个无私的乐于被人踩上肩膀的人! “一切都会有出路,但是首先,殿下你得到达昙京。”七颜低下头恭敬回答。 是啊,到达昙京。 慕青容看了看外头聚集的北严士兵,他们或悲伤或惶恐或期待或迷茫,而这只需要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坚持,和一个带着欺骗的承诺。 骗人、演戏,她在昙京用得最多的招数。 周元走了进来,“公主,人已经集合完毕,就等您了!” 第73章 蛰伏 营地里的士兵全部集中在了一起,慕青容身后跟着周元和七颜坦然地站在众人的面前。 姜柏深的意外她让周元告知了大家,而众人最担心的莫过于北严军的去向。继续进攻还是打道回府? 不过看周元这严肃的样子,众人便估摸着十有□□会继续朝昙京前行。 “姜大人途中生了意外,我知道大家此刻的心情和我一样难过。”慕青容一改她在从狭道而来路上的柔弱模样,似乎让人看见了一个初到北严时豪情满怀的她,“你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今后的路,那么今天在这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慕青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有兵有将,若是这一批彪悍的北严士兵不战而败,这大抵会成为大成历史上逢年过节便被拿出来炫耀的实例。 士兵们个个神情严肃,周元站在慕青容身后一言不发,他站得笔挺,似乎是在告诉众人他的立场。 “北严军队操练了这么多年,初衷是什么?” “跟着姜大人杀进昙京,杀死□□的皇帝老儿,复立前朝!” “姜大人今日为谁所伤?为谁所死?!” “为大成人所伤!” “姜大人这些年来对你们如何?” “好!” “那么你们要不要为姜大人报仇?!” “要!” …… 慕青容满意地笑了笑,看了一眼七颜继续说道:“我知道在场的人对我有不满不信任的,莫说大成,就是东宁和前朝都没有在政坛和军队中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也许你们在想,我慕青容何德何能来统领整个北严军。我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机会,想走的,现在即刻离开,想留的,便跟着我一起攻进昙京打江山,我不要求太多,离开的,走了之后不要将北严的任何消息透露给敌人,慕青容再次谢过各位。” 深深一鞠躬,北严士兵互相对望,着实不太知道该如何抉择。 场上静默了很久,慕青容始终负手而立,丝毫没有一点儿表情上的变化。 说不担心是假的,其实心里很焦躁,但她只能让自己表现得胸有成竹坦然淡定,外表的强大可以通过气场渗入到别人的内心,越是坚定自己越有人支持自己。 “我们的初衷就是对抗大成,十多年的努力不能白费,我愿跟随公主殿下!”人群中突然有人发了话,慕青容遥遥望去,正是她从昙京偷运出来的人。 这批人,对自己是忠心的。 一旦有人开了头,便开始纷纷有人下跪支持慕青容,人数将近一般,大多是宣朝的遗民和流放北严的罪犯。 慕青容回过头看了一眼周元,周元有些心虚,慌忙低下头。 “周将军呢?”慕青容站在他面前问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前排的士兵听到。 周元虽跟随着慕青容出来,但他始终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态。 他在北严军中的地位很高,一大批的人听从他的调遣。 周元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倒在地上,他没有别的选择,能在短短半日之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被姜柏深的死影响并且用最快速度开始整合北严军的女子,绝非是寻常人等! “末将愿听从公主殿下的调遣!” 周元一起头,剩下的还在犹豫的人便又跪倒了一片,连姜柏深亲命的大将军都愿追随慕青容,其余人还能说什么呢? “好!”慕青容看向士兵们,只有孤零零地几个站着,一看见众人都跪下了,有些便拉不下面子也从众了,剩下要离开的,慕青容也无可奈何。 但一切如她所料,区区几百人,连一成都没有,这样的损失,她完全担得起! 最重要的是,她将整个北严的权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离开的,我说话算数,你们可以离开,从这里到北严一路畅通无阻,只要你们不和敌人有所牵连,无论成败我都视你们为朋友。但倘若和大成沾上半点关系,就别怪我慕青容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慕青容厉声说道,“留下的人,既然你们留下了,那么请拿出你们的全力,事成事败不但关系你们自己的性命,还关系整个北严的存亡!今日留下的人,倘若成功,你们都将成为我的开国功臣!” …… 静谧的夜,空旷的留山,营地里的巡逻兵举着火把彻夜巡逻。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如今天这般心潮澎湃,尤其是当她看着北严兵符的时候。 那一刻心里有些许愧疚,这兵符是姜柏深摸过的,他保存的很好,拿在手心的时候冰凉凉的,可慕青容却觉得烫手。 倘若人有灵魂,那么姜柏深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可师傅啊,她本没有真的想狠心下手,怪只怪自己的一念之差,一念生,一念死,没有那一出,她会想别的办法。 “殿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七颜看着慕青容帐子亮着灯便走了进来。 慕青容没说话,都这个时候了,七颜一定已经向祁应送去消息了吧。 七颜见她不答话,便走到烛台边想要灭了烛火。天太晚了,明日还要翻过留山设伏,是该早些休息了。 她还没靠近,耳边突然吹过一阵疾风,下意识向后一退,却发现慕青容手中的匕首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殿下,您这是……” 慕青容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轻声却带着杀意:“我会同意让你杀了姜柏深,难道还会让你留在我身边给祁应汇报情况?” “殿下,您别忘了这一切是谁替你打点的!”七颜心中一紧,慕青容的出手她很清楚,谁都不能预料下一刻她是否真的会杀了自己。毕竟,哪怕她厌恶姜柏深,却依旧对他有感恩之情。 “想说我恩将仇报是吗?”慕青容冷森森地笑道,“七颜,你在我身边待了那么久,一定很清楚我的做事风格,我既然除掉了最大的阻碍,就由不得还有别人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祁应是祁应,你是你。我还没有找你算一笔账。” 一笔什么帐?杀了姜柏深的账?那时候七颜若不动手,那么现在死的就是慕青容! “你别忘了,在我身边蛰伏了那么久,到底从大成探听了多少消息报给了东宁?”慕青容的手轻轻一转,七颜便哆嗦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金属刀锋离她那么近,只消一点点便能刺进她的身体,“我是喜欢祁应,可在这之前,他是东宁人。”慕青容顿了顿,“我做得是谋反的事,姜柏深想利用祁应在栾风军中的关系减轻自己的压力,并不代表我也赞成这么做。” “祁先生不做安排,北严军队早就会被昙京发现,殿下,这事您做得过头了!姜大人刚死,倘若我的尸体明日出现在您的帐内,那么您刚刚得到的权力将付之东流!” 慕青容冷笑着收回了自己的匕首□□了刀鞘,“我没准备杀你,毕竟你救过我。”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了北严军权她已经背叛了姜柏深,到达昙京的途中就不能再生事端! 她相信祁应,可祁应时时隐藏的身份让她很不安。 她知道自己只是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哪怕祁应告诉她,他就是东宁的皇帝,慕青容都能够坦然接受。瞒得久了猜得久了,她依然信他,却也不得不正视现在的一切! 北严的权力是从姜柏深身上盗来的,而这一切却是祁应安排的,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除了与生俱来的血统,到了北严之后她什么都没做! 史书上都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倘若他日她踏平昙京,照此下去是不是意味着她就要时刻受到东宁的牵制?不,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之后的路,她不要祁应的指点,从留山打到昙京,只有她一个人一样可以! “我给你一个机会。”慕青容转身看着七颜,平静如月下的潭水溅不起半点波澜,“离开吧,去祁应那里。” “殿下……” “不用担心祁应会责怪你,我了解他,因为他了解我。既然他早就知道我看穿了你的身份,那么今天这件事便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慕青容深吸一口气,看着帐子上映出的火把的影子,“从留山到昙京没有重兵阻拦,老四暗中支持我,而东宁兵马此刻向西退进,很快我们便能相遇,而这地点大约便是……”她指了指地图的某个点,“昙京!” 正如之前所料,北严兵马和东宁兵马会在前后不差几天的时间内相遇,慕青容思前想后,最有可能的便是昙京。她想快点到达昙京,势必不能让祁应知道自己的动态。 也许这是一场北严和东宁的争夺战,又也许,这是一场慕青容和祁应之间的战争,而目标则是,拿下昙京! 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昙京落入敌国的手里,亦不会让二十年前血染昙京的一幕再次出现,哪怕北严的兵力不过东宁的四分之一,但那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心中再厌恶,心底还有乡恋的情节! 有些地方,自己恨得想要一把火烧了它,却怎么都容不得别人染指。 “殿下,您真的要赶我走?” “我说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慕青容坚定决绝,“去祁应身边,然后告诉他,昙京,我绝不会拱手让给东宁,想拿下大成的江山,先从我慕青容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74章 王者 空旷的半山坡,夏天的风有些闷热,吹得原本就不安的心愈发的烦躁,一人孑然而立,风吹起一角的边袍,祁应望着远处烟尘四起听着金戈铁鸣和冲杀之声微皱起眉头。 已是离开慕青容两月有余,这两月里探子频繁来往于北严军,大成和东宁军之间打探消息,他听闻姜柏深已死,听闻慕青容在留山给了大成军队一个措手不及的伏杀,听闻她带着北严军队打进了永新,而北严军现在正驻扎在永新和广乐五省之间的驻地上。她势如破竹一路冲杀到了昙京的防线外围,而东宁军队亦沿着西进的道路稳扎稳打打到了昙京东边的防线。 这一路顺利得让人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南方济州的水患导致道路的阻塞切断了大成军队的后援,也许进度要慢下一半。 他给予了慕青容帮助,亦从她身上得到了好处。 “她真的这么说?”祁应看了一眼七颜,七颜连日从慕青容身边赶到祁应这里,东宁军队在作战,祁应却一个人待在边角上默默围观。 “是,她说她绝不会拱手让给东宁,想拿下大成的江山,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七颜如实将慕青容的话带给了祁应。 祁应淡淡地勾起些笑意,“你起来吧,我知道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她一直都是个这样的人,大成的一州一城她都不会轻易让我们割走。这样慕青容才是我最初认识的她,青容想玩,我就陪她一起玩。”祁应拂了拂衣袖,望着远处的征伐杀戮平静之至,“拿下未禹城就在这两三天,一会儿告诉栾风,无论如何要在北严军到达昙京之前把昙京打下来!” “公子,那么北严军……”七颜垂下眸子心中却异常担忧。 她跟了慕青容十多年,除去主仆之分从小一起长大,慕青容对待生人向来态度高傲,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哪怕当初她是姜柏深的手下,可在昙京除了周笑萱,没有人能匹敌她在慕青容心中的地位。十多年过去,感情只增不减。 七颜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不能忘了任务,可人心肉长,她看着慕青容是如何从一个被冷落的公主逐渐在昙京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逐渐走进慕连世的眼睛,她看着慕青容受人冷嘲热讽却依旧坦然自若,而夜里望着镜子里身上的伤疤,那种落寞却无言以对。 “青容她不会有事。”祁应轻声回答,望着北边的方向似乎能感觉到慕青容此刻疆场马上的叱咤,“她有能力收服姜柏深的部队就有能力战胜大成打到昙京之下,我会在昙京等她,等待一个从政坛到军队足以用一己之力来支撑整个天下的女皇!” 七颜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得到祁应回答的坦然。 如果说一开始,祁应只是为了慕青容动摇了自己的初衷,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从东宁出来的真正目的! 想法的动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忘却。 这一刻七颜为慕青容感到高兴,却也有莫大的担忧,于祁应。 “林大人一直在追问这里的情况。” “林士优?不必管他。”祁应看了看远处未禹城下大部队正中彪悍的战马之上那个玉质金相的华贵男子,“他担心的不是战局,而是他。” 七颜顺着祁应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们在半山腰上,唯一可见的是马蹄扬起的尘沙,耳中充斥的是战鼓和咆哮,他们可以想到此刻战场的血溅黄沙白骨堆砌,可以想到马革裹尸尸横遍野,可这一路过来牺牲的,又何止这么一点。 如果不是北严的牵制和南方的断粮,东宁的军队不会这么顺利,损失也不会如此轻。 “差不多了,下去吧。”祁应慢悠悠下了山,走向东宁军队的驻地。 …… “报——东宁军队已攻下未禹城,开始向昙京出发!” 军帐中的慕青容浑然一怔,“他们这么快?” 已经打下了未禹城,那么离昙京就不远了!慕青容咻地站了起来,“整军,准备出发!” 北严兵马一路打来损失不算惨重却也不轻,一路上招兵买卖将将补足的损失的兵力,而大成因为两方战线导致两边兵力不足战线瘫痪。慕连世多次命人去南方催粮草,可南方来了消息,水路不通无可奈何,他们已经想尽办法加快补给。 “老二呢?最近怎么没听到他在路上的消息?”慕连世坐在敬德殿极其不悦,从北严举兵的那一刻起周笑萱便被监|禁了起来,老三不中用,老四在南方被水利弄得心力交瘁,这事说怪他也怪不得,谁料到今年的水患如此之重。 而那个被遗忘在奉城边角的老二终于再次被他记起,再三催促之下,老二才依依不舍地从奉城答应回昙京。 这是在奉城待出了感情,还是怕昙京被围攻性命难保? “父皇,二皇兄已经赶过来了,您也别着急,儿臣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了粮草问题,然后调军各个击破。”慕青衣待在慕连世身边依旧那么乖巧,只是长了一岁,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的皇兄一个个离开,在慕连世面前的表现也越来越出彩。 慕连世时常想,若是慕青衣是个男儿,想必大成的天下是要交接给她的,可她偏偏是个女子。倘若当初他便知道慕青容有如此能耐,那么他定不会让她活着离开昙京。 这便是慕青衣和慕青容最大的差别。 “父皇可曾想过,今年的降水和往年无差,为何今年的水患却如此严重?” 慕青衣这么一说,慕连世当即挥了挥手。以慕连世的多疑,怎么会不怀疑到这一点?可南方来报,济江两岸堤坝常年失修,和降水没有关系。 他不是不怀疑老四,怀疑又如何?当初老四要离开他准了,现在招老四回来,路程便是两月,等老四到了,只不准昙京就改了名字。 “青衣,若是老三有你这般的脑子,朕何愁大成的江山会落在他人的手里?” 慕青衣心中一阵雀跃,“其实父皇……” “嗯?”慕连世那一声上扬的疑问将慕青衣的半句话噎了进去,“二皇兄就快到了,二皇兄心思缜密,定能想出办法!” 老二是该回来了,可老二却已经不是老二了。 慕连世心里到底有一道阻碍在,否则慕青衣也不必如此极尽手段想要弄死几个皇兄。要是他们都死了,是不是皇位才有可能转交到她的手上? 若知道慕青容在北严还有这么一手,当初她宁愿自己背上杀老五的罪名也不会让慕青容活着离开! 老三在昙京活得并不滋润,押送慕青容去北严的暗卫回来之后汇报了清州河面上有人妄图劫人的事后,慕连世便怀疑到了老三的头上。可这与他想的并不一样,起初他认为,那个最后留在昙京的人才会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如今加了这么一出,若是再把老三逐出去,昙京还剩下谁? 只剩一个慕青衣! 慕青衣从小是含着夜明珠长大的,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去策划来来去去这些事,想想都觉得可怕。 一定是哪里漏下了! 等到慕连世想要将老二老四召回来的时候东宁发兵了,慕青容发兵了,一切都晚了。 想到慕青容,再将这来来往往的时候贯穿一边,慕连世突然发现将所有的时候加在她的头上非常合理。 一切,为了解决对手,然后让自己离开昙京去北严。 而这一段她在北严的时间,众人都以为她死了,却从未想到她会以一个王者的姿态回归! 后悔莫及,如果他没将老二逐出去,没将老五关去索玉台,没有答应老四离开,那就没有慕青容肆无忌惮的出走和回来。 如今昙京北边和东边的外线已经被包围,要么趁现在离开昙京做一个逃亡者,要么继续呆在昙京等待奇迹的降临或者死亡的到来! 可既然把老二召回来了,慕连世就势必要守在昙京! 一国之都未破,大成就还是大成! …… “西南防线未破,殿下难道不担心狗皇帝会逃走?”周元站在帐前问慕青容。 慕青容便浅浅一笑,“急什么,他才不会离开呢,他还有慕青衣。” 周元的嘴角一抽,那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怎么,觉得奇怪?”慕青容笑道,“我会有今日的成就,全仰仗慕青衣,没有她的大力配合,北严哪能不引起昙京的注意?大成若败,不是败在我手上,也不是败在栾风手上,败就败在慕青衣的身上!大成的脊梁,可是被她轻轻一戳给戳断的!” 周元不信,放了是谁都不会信。 “何必研究昙京呢?就算我不打,栾风不打,慕青衣都不会让昙京好过。我们的对手是东宁,不是大成。” “东宁?”周元更加不解,想想若真打下昙京,一定会和东宁交手,可北严军却还停留在为姜柏深报仇的思想中。周元的反应很快,“东北线包围,想要占据地利,就必须比东宁先拿下昙京!” “当然。”慕青容笑答,“你可以出去了,明日继续推进!” 周元走了之后慕青容并未休息,对着当空皓月她想了很久。 昙京还有皇城军驻守,城墙坚固粮草储备充足,凭借北严兵力,想打下,一点都不容易。 东宁的实力比北严强大,这是个既定的事实。 祁应呢?在东宁军队里还好吗?每逢夜晚会不会想自己?听到七颜的汇报,会恨自己吗?那个曾经的许诺和赌约,还成立吗? 第75章 争执 天一亮北严军就从永新和广乐的交界处出发,永新以北都是慕青容的北严军打下的地盘,后防坚固,只要破了广乐五省的防线,到达昙京指日可待! 可作为昙京的外部防线,广乐五省自然不是这么容易拿下的。 广乐五省在地理位置上包围了昙京的东边到北边的一块地方,所以东宁打下了未禹城之后所面对的,同样是广乐五省防线。不同的是慕青容正要攻打的是广裕,而祁应所面对的是乐封。因为从广裕到乐封的五座城在一条防线上,所以一直被并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东北两边一起进攻,守在这条防线上的军队就又要被一拆做二。 而慕青容和祁应的默契程度,足以让他们心有灵犀地在同一时间开始安排并且指挥进攻。 昙京兵力的主要指向是东宁,对于实力相对弱小的北严,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这一支五万的军队能从北严一路打到昙京。这是一件可怕的事,用十余二十万的人从东边推进,一旦作战出现失误攻入昙京实属预测范围之内,但让五万人马这么一路势如破竹,却让昙京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慕青容和祁应同时开始向广乐一带进攻的时候,昙京内皇宫里,慕连世已经惴惴不安好些日子。 身边的太监连侍奉都是兢兢战战的,唯有慕青衣依旧自由出入敬德殿。 “父皇,二皇兄已经赶到昙京了!”慕青衣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进入敬德殿的,慕连世始终看着昙京周边的地形图,二十年前他也是亲自打下的江山,可现在,眼看着江山一步步沦陷,存放在心底的二十年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听闻老二回来,慕连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回来了就让他过来吧。” 慕青衣揉了揉脸,嗲声嗲气道:“二皇兄一路冒着战火进来累了一路,父皇你可不要沉着脸吓坏了二皇兄。” 慕连世抬头看了慕青衣一眼,慕青衣从前和老五最亲,和老二也好,但不至于好到亲近的地步。想必是老五走了,只余下了老二,所以她便愈发倾向老二。 “朕在思考一个问题。现在北严和东宁都在广乐五省的边境上,倘若分兵攻打,既削减了自己的实力也缩小了胜利的概率。朕没想到青容竟能长驱直入,青衣,你说,朕该先杀了青容,还是先杀了栾风?” 慕青衣猛然一震,慕连世的话里带话! 他这是要…… 慕青衣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慕连世的意思,他是要御驾亲征!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慕连世若要去广乐亲征,在昙京必然会留下一个人坐镇,之所以匆匆忙忙召回老二,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老三的能力! 权力的路上,谁先安奈不住,谁就生而无路! 而现在那个来到昙京的老二,不就是之前真正的老二的替身,在老二死后变成了慕青衣手中的提线木偶的人吗! 慕青衣立刻垂下头,她甚为了解慕连世的心,倘若慕连世想杀打东宁,就不会问这个问题。这么问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心里想先打实力较弱的一方,以闪电战攻下慕青容,然后集结一切兵力对付东宁。 可慕青容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亲生女儿,慕连世不是拉不下脸,慕青容起兵便是一件大逆不道之事,只是二十年前宣朝之灭血染昙京十里屠城,当杀戮再一次充斥脑海的时候,是否还会为滔天的罪行留有一份忏悔? “行兵之事儿臣不懂。”慕青衣心中偷乐,面上却依旧带着她伪装的天真,“只是项太医看病的时候曾说,医圣张仲景在《伤寒论》中提到攘外安内,内安则外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儿臣以为,征战之术,大抵也是如此的吧?” 慕连世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朕想着明日亲自前往广裕坐镇,而朝中不能无人,老三着实让人费心,现在也就只有老二了。” 如果老四也回来了,什么都好办,可老四借口水患不能□始终不归,使得慕连世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 慕青衣心中大喜,“那儿臣这就去把二皇兄喊过来!” 看着慕青衣离开的背影,慕连世再次陷入了沉思:攘外安内?项太医何时会对慕青衣说道药理? …… “报——” 这个声音在这半年里时常出没在慕青容的军帐之中,一如白日东升的太阳一般从未落下,慕青容想着越来越近的广裕,听闻东宁要开始攻打乐封,心中不免着急。 探子还未开口报告,慕青容已经开口问话:“东宁军队行至何处?” 探子抬头愣在原地,他今天来报的可不是东宁的事情。 慕青容一看今日探子的反应便感觉到了异样,“你说吧,什么消息?” “大成皇帝立二皇子为太子,并准备御驾亲征,现在已经在从昙京来广裕的路上!” 慕青容一下子站了起来,从昙京到广裕,快马加鞭三日便可到达! 与此同时,刚收到消息的祁应也在同一时间乐封城外三十里处的军帐内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慕连世准备攻打青容?” “是!” “糟糕!”向来从容不迫的祁应突然间有了点仓促感,“他是想要集合全部兵力拿下北严军,然后全力攻打我们!” “但这也是个好机会!”很快祁应的脸上再次蒙上了他一如既往的笑容,“全军加速前行,必须要在慕连世到达广裕和青容交战的时候拿下乐封!” 手下士兵一下子,七颜便走了过来,看着祁应开始整理桌上的物品,然后轻叹了声气:“公子,您这是要干嘛?” “去广裕!”祁应回答得干脆。 “不行!”七颜握紧了拳头挡在了祁应的身前,“大军已行进到乐封,即便慕连世集合兵力在广裕,可乐封的防守不会弱,公子,只要我们攻破乐封兵临昙京城下,在慕连世没有回到昙京的时候拿下它,我们就赢了!” “赢一场仗还是赢和青容的一个赌约?”祁应轻声道,只是心却像被人紧紧揪着一般,“慕连世是打江山出生的,青容手上只有五万兵马,对上慕连世她会死!我必须要去救她!” “您不是一直都很相信公主殿下吗?现在是她最紧迫的时候,也是我们趁虚而入的时刻,公子,您别忘了您的初衷,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天下!”七颜改头换面十多年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一个大姑娘,她对慕青容的感情一点不比祁应少,但十多年的潜伏她熬过来了,决不能让祁应输在感情上! “公主殿下虽然一直依靠着姜柏深长大,但她的心一点都不比您小,她现在也一定收到了消息,如果她都不害怕,您为什么要怕?这是东宁军队最需要您的一次,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必须要在慕连世到达广裕和公主交战的时候拿下乐封,到时候只要北严军还撑着,您和她两面夹击慕连世,一样可以救到她!” 对于这个和慕青容一起长大的七颜,祁应完全没有必要在她面前隐藏自己对慕青容的感情。 “你不懂,我相信青容,我怕的不是她会败给慕连世,我怕的是在她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我却没有在她身边。”祁应缓缓坐在了靠椅上深深叹一口气,“这里的一切栾风会打点好,我想我还是需要去一趟。” 七颜自知拦不住祁应,随即当着祁应一跪,“我也担心公主的安危,但是我更担心公子您。”七颜抽出自己的剑双手递上,“我不会让公子在此时离开,如果您真的要离开大军,请先杀了我!” “七颜!”祁应从未想到七颜的固执和倔强,和慕青容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曾经身边有个侍女书晗,她会偶尔耍脾气和他杠嘴,她的笑容明媚灿烂彷佛庭下盛开的桃花,七颜刚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又多了个人,那时他彷佛觉得书晗回来了,可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因为七颜身上带着的不是书晗那般的娇俏,而是和慕青容一样的执拗。 大抵还是因为她和慕青容一起长大,每每他看到七颜的时候便会想到慕青容。 ——我不会让公子在此时离开,如果您真的要离开大军,请先杀了我! ——想拿下大成的江山,先从我慕青容的尸体上踏过去! 祁应接过剑闭上眼,七颜确实一直在为他考虑,就像她在慕青容身边时为慕青容考虑一样,她说得没有错,此刻是一个最佳的机会,现在离开,于东宁军无疑是一个重创。 “哐当”!剑被祁应丢在了地上,他似乎有些无力,“你下去吧。” 七颜拾起剑静静地退了下去,留祁应一人在帐中无限思念和忏悔。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遇。有幸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了你,一起追逐一场江山社稷的游戏,结局却只是为了看到你安心的笑颜。 九月天的晚上闷热的很,那种让人窒息的闷热预示着暴雨的到来,祁应离开自己的帐子独身站在帐外,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不过一会儿大颗雨水落了下来,溅在地上溅起水花和泥渣,打湿了一片天青色的袍子。 “轰隆隆”!闪电、闷雷、暴雨,恍如去年那时云林山的雨夜。 慕青容被撕裂天幕的雷声拉回了神思,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说,慕连世来广裕了?!” “是!”探子如实回答。 第76章 真相 “慕连世居然会亲自来广裕,放着东宁的外敌不打,想要先打北严军?”慕青容挥了挥衣袖,“你先下去的,去请周将军过来。” 不一会儿周元便进来了。他也听闻了慕连世亲自来广裕的消息,正在诧异中便被慕青容喊了过来。 入门单刀直入,“大成皇帝来广裕亲征?” “是。”慕青容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上方收起了她小小的惊讶,倒了杯茶示意周元坐下,“就是找你商量这件事。慕连世亲自来广裕,我担心的不是大成的兵力,他想用几天的时间拿下我们,这几天势必给了东宁绝佳的机会,它们会比我们先到达昙京。” “末将不解。”周元很是好奇为何慕青容从不把大成放在眼里,却偏偏喜欢和东宁去争。对于北严军来说,打大成或者打东宁,它们打得都是昙京,防御方是谁,并无太大的关系。可慕青容不一样,她心心念念的是要先东宁一步攻下昙京,不仅因为和祁应的赌约,更是往大局考虑。 无论祁应是谁,他的目的是昙京。他既然能左右栾风的行动,足以说明他在东宁的地位之高。倘若自己能先拿下昙京,一来昙京易守难攻且粮草充足,进攻方势必死伤无数,二来祁应绝不会去攻打慕青容的地盘。 旁人不晓得祁应掌握东宁军队的大局,慕青容却再清楚不过。 “慕连世自认为率领十万二十万的兵马便能打败北严,试想,如果广乐一带的兵力被集中在了广裕,那么乐封的实力会大大削弱,拿乐封的力量抵抗东宁大军,栾风势必想在这几天打下乐封进入昙京。周将军,你和士兵们不一样,你还停留在为姜大人报仇的思想中无法自拔吗?既然你跟了我,那么我的目标便是打下昙京拿下大成!我要的是完整的大成江山,而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国家。”慕青容踱步上前,带着她并不良善的微笑,“无论是大成还是东宁,都是我们的敌人,是敌人,就不要分开来考虑。只要周将军明白,我想其余的副将士兵也一定会理解的。” 周元虽不太明白,但慕青容既然能让北严军队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到了此处,就不是个善茬。 慕青容很少和其余人交流,但周元直接听令于她。掌握了周元和几个大将,北严军便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慕连世,她真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准备了一份大礼,总归是要送给他的。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位传给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若是知道真正的老二被慕青衣杀了,这仗,他还打不打? “东西放好了?”慕青容淡淡地问道。 “好好的,北严带出来的冰棺材,哪怕放上几年都未必会腐烂。”周元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慕老二的尸体。 “那就好,明日照常推进,慕连世该到达广裕了吧。”慕青容挥了挥手,“下去吧,明天我亲自去广裕城下叫阵!” …… 下了一夜的雨,雨过天晴,广裕城外依旧炎热,只是不再烦闷。 慕青容在马上随着大军还未到达广裕城下时,广裕城突然城门大开,从城内冲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慕连世想打慕青容一个措手不及,自然不会让她安稳地在城下扎营。 军队还没站住脚,前方又来报,广裕城内士兵攻出来了! 慕青容早有准备,当即让人停在了远处,抬头眯着眼望着似火骄阳,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前方滚起浓浓烟尘,带着杀戮的戾气越来越近。 北严士兵已经摆好了阵仗,慕青容骑着马在军队的正中被团团围住,只等着慕连世的到来。 想必这一回看到自己,她能从慕连世的眼中读出一些从前未有过的感情,比如愤怒。 慕连世看到北严军的时候并不愤怒,更多的却是惊叹。 看看慕青容身边站着的男人个个身高马大,光是身型就比大成的士兵大了几号,再加上经受了北严长年累月的寒冷,体魄和力量更是强大。 这足以解释为何北严军五万却能攻城略地屡战屡胜,除了军纪和战术,自然离不开北严士兵的身体素质。 两军相对的时候还未叫阵便厮打在了一起,慕连世本是想以逸待劳的,可这个算盘落空了,北严士兵的体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慕青容便远远地骑着马,双手交叉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刀起刀落血洒黄土,没有丝毫的怜悯。 心平气和地面对兵荒马乱,云淡风轻地笑看兵戎交接。战场便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这淡漠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让慕连世是在无法联想到从前那个善于察人颜色进退自如的慕青容。 慕青容看到慕连世,近乎打招呼似的举起手又放下,似乎是在嘲笑慕连世计划的落空。 慕连世带的军队人数众多,他本就是抱着以多胜少快速交战转向乐封的想法,而慕青容那厢,却有人慢慢地推出了一个貌似冰棺材的物体,朝着他缓缓靠近。 他能看到里面躺了个人,躺在这里面的,想必是个死人。 打仗带具尸体,也就只有女人干得出来。慕连世心中有些嘲讽。 “公主,现在如何?”周元始终护在慕青容左右。 “大成士兵大多认得老二,把棺材打开,露出脸!”慕青容话音刚落,周元便已经下了令。 骑兵自高处很容易就望到了棺材里的人,直到有人跌跌撞撞地去汇报给慕连世,慕连世的脸色这才白了下来。 棺材里的人是慕老二!? 慕老二不是在昙京吗?还刚刚被封了太子,怎么会在慕青容的棺材里! 慕连世顿时想起几天前看见慕老二的场景,他的脸色比以前苍白了许多,看见慕连世时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原以为是赶路身累,难道还有隐情? 慕连世顿时让大成的士兵退了回来,乱战一时,大成士兵根本没能从北严士兵处捞到好处,哪怕他们人多。 北严士兵有两*宝:身体素质好,药物成效好。当然后者,拜姜柏深所赐。 两方士兵各退到自己的阵地,慕青容这才扯了马缰悠悠地往前而去,身后跟着冰棺材。走到阵前朝着慕青容微微点了点头,“父皇别来无恙?” 无恙?就冲着慕青容起兵造反,慕连世都快愁白了半边头发,她竟还好意思说无恙。 可慕连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冰棺材里,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慕青容的诡计,慕青容却继续不愠不火道:“时隔近一年,父皇是否后悔当初把我流放而没有直接杀了我?”她垂下眸子微笑,“这还要感谢青衣妹妹,没有她,没有我的今日。” “青容,朕全日早早归降,朕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今日你就是我刀下的亡魂,朕不会放过你!” 慕青容能感觉到慕连世的愤怒,只可惜她并不在乎。 “多时未见,儿臣甚是想念,所以给您备了份礼物,希望您能守下。”慕青容故作的礼貌让人只觉得背后有飕飕的寒意,绝不亚于烈日骄阳下冒着寒气的冰棺材。 冰棺材被推上去的时候慕连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直到押着棺材的士兵退了回去,他才让人检查了棺材。 除了尸体,没有其他。 “你放心,死者为大,我绝不会在自己哥哥的尸体上动手脚。”慕青容看得好笑,到底还是他自己的命最重要。 听闻哥哥两字,慕连世立刻跳下马甩开周围的侍从走到了冰棺材的旁边。 慕老二死的时候全身是伤,祁应将他带回北严军中时姜柏深就让人好好存放了起来,棺材里的慕老二和他死时的表情一样,慕连世一下子就认出了慕老二,如假包换,绝对没错! “你……你……”慕连世气得说不出话来,先杀老五后杀老二,狼子野心为何他会对慕青容有一念之仁! “我什么?”慕青容看着慕连世从容不迫,“忘了告诉你,老五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替人顶了罪,老二,自然也不是我杀的。如果我早一步到,没准还会救他。” 慕连世浑身一震,但他此刻哪里会相信慕青容说出的话! “朕问你,老二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慕连世的眼里充斥着红血丝,亲眼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这种如被断掉臂膀的疼痛蔓入心扉。 “他已经死了很久,你倒不如问问现在昙京的那个老二是怎么回事,是谁带他进去的。”慕青容平静地彷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老五是慕青衣杀的,祁应亲眼所见,你可以不信。老二也是慕青衣杀的,老四的人亲眼所见,你也可以不信。带一个假的老二回昙京,你以为你真的传位给了老二?慕青衣根本就没把老三放在眼里,她要的是大成的江山,你再宠她,可永远不会给她她想要的。醒醒吧,你以为你还能回到昙京?” 打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慕青衣,直到他来广裕的之前,慕青衣用药理来暗示他先打慕青容。慕青衣所表现出来的,绝非一个十三岁女孩的纯真,当慕连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他万万没想到,慕青衣竟然会胆大到掉包慕老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掉包本就是慕老二干得,只是恰巧被慕青衣用上了而已。 两军都在阳光下暴晒,如果慕青容说得是真的呢?否则如何解释昙京那个假的慕老二? 不,这是慕青容的计策,他不能在此刻上当! 慕连世到底是个战场出生的人,哪怕此刻心乱如麻,他都想要继续镇定地按照原计划进行。 慕青容这番话是对着大成的士兵说的,当初她被逐出昙京,因为她杀了慕老五。昙京百姓皆以为她蛇蝎心肠歹毒狠辣,殊不知真正毒辣的,是另有其人。 人多的时候便是如此,无论你说的是谎言还是真理,总有一些人相信一些人怀疑,还有一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大成军队后方突然冲上来一个人,慕青容还未看仔细,他以附在慕连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随即慕连世的脸色大变,整个人在马上摇晃了一下! 定睛一看,这个人不正是慕连世身边暗卫的头领? 慕青容立刻心领神会,慕连世已然调转马头,“走!” 第77章 城破 慕连世现在想走,慕青容可不答应。 她不想他来的时候他来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 “拦住!”慕青容一声令下,身后北严军已经冲了上来,正准备撤军的大成军还没有放下戒备,两军便又打在了一处。 慕连世因为暗卫的报告突然想要离开,慕青容猜猜便知道暗卫说了什么。 和慕青衣有关,也和慕老二有关。 慕老二的尸体就这么放着,就算慕青容说得全是假话,尸体可做不了假,只有可能昙京那个是假。而以慕青容对于慕青衣的了解,她都快得手了,慕连世亲自出兵对上了慕青容,慕青容不是个善茬,这种时候一定会将慕青衣以前的种种恶行揭发出来,慕连世纵然不信也对她产生怀疑。一个怀疑慕青衣的慕连世,慕青衣还会让他安全到达昙京吗? 慕连世做了二十年的皇帝身边能人无数,可千算万算,他都没有算到暗卫的首领是祁应的人。 无论真假,他只需要现在向慕连世汇报任何有关于慕青衣如今在昙京的出格举动,以慕连世的疑心,他定然要撤兵离开,可慕青衣真会在此刻按耐不住?她都隐藏了这么久,怎会急于一时? 必定是受了祁应的命令,所以才会在慕连世摇摆不定的时候给他一个不明真假的消息。 只是,祁应人在乐封,却依旧掌握着广裕的战况,这若不算神通广大,慕青容都不知道拿什么来形容她。 她爱上的是一个近乎谪仙的男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智慧。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会让慕青容这样自命不凡的孤傲之人心甘情愿地折服。 “现在赶着回昙京,有些晚了吧。”慕青容便拾起她惯有的伪装,近乎温和地看着慕青容,好似厮杀不过是画中之景,于她不过是静态的美。 慕连世做了两个假设:假设慕青容说得都是假的,但是老二的尸体是真的,那么自己将位置交给了一个冒牌货,而这个冒牌货不知是谁安排进来的,所以昙京岌岌可危;假设慕青容说得都是真的,那么真正害死老五老二的人是慕青衣,昙京的假老二也是慕青衣的人,她连亲哥哥都杀了,何况是亲爹! 无论真假,昙京现在都处于紧急状态下,他必须要赶快回去! 从广裕到昙京三天的路,如果快马加鞭,也许还来得及,倘若途中有人设伏,慕连世身边的暗卫也足以保护他杀出一条血路! 广裕城后接应的人速度很快,几乎是慕连世转身的一刹那,广裕城门已经开启,周元扯住马缰准备追上去,被慕青容一把止住。 “不用追。” 周元不解:“为何?” “昙京还有皇城军驻守,打下昙京不是件容易的事,慕连世若是返回了昙京,一定会彻查慕青衣,老二的死讯带到,昙京又是一场风波。何况,他回不回得到昙京还是个问题。”慕青容淡淡地看向远方,她恨慕连世,恨他当年血洗昙京却又留下了常珮蓉,恨他这些年从未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地照顾,眼见着老五死老二死,老四暗中背叛,一切掌握在慕青衣手中,慕连世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倘若从一开始慕连世便如待慕青衣一样待她,她不会心生怨念被姜柏深利用,更不会狠心对一干与自己有血亲的人动手,她不会怀抱着野心和报复,只会如普通人一般渐渐遗忘,然后做一个安逸的公主。 “公主,难道您……” 慕青容掉转马头,“我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打算,我的坚持从未动摇过。替姜柏深报仇,可以,但是重点一直是打下昙京。我知道,放走慕连世会让兄弟们心寒,可他背靠广裕身边有高手相互,在这乱场上你能杀得了他?” 周元觉得有理,“末将知错,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当然是打下广裕,另外,加紧查探乐封战况!” “报——乐封传来消息,东宁军进攻猛烈,不日将会破城!” “这么快?!”慕青容简直不可思议,北严军刚到达广裕城下,乐封怎么就要破了!“可靠吗?” “可靠!”探子信誓旦旦。 慕青容和周元面面相觑,即便知道乐封的兵力没有广裕强大,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东宁打得溃不成军。 慕青容对广乐五省的边防最清楚,如此不堪一击的乐封,还是昙京外的防线吗? “他们怎么做到的?”慕青容试探性地询问。 探子当即回答:“似乎是用了改良后的冲车以及一些精锐的攻城武器!” 冲车的体积很大行进速度极慢,若是跟在部队之后会减慢军队的前行速度,倘若是驻兵多时到还可以理解,按照路程东宁军队也是刚到乐封,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怎么做到的?慕青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祁应,他淡笑若秋水宁静如深秋,拂袖间荡起涟漪潋滟,殊不知那暗藏的杀机早已埋伏在秋水之下。 这是在向她示威,告诉她自己处在下风? 慕青容垂下眸子一笑,既然祁应敢接招,她自然敢出招。 没有爱恨情仇,纯属一场硝烟弥漫的赌局,有人乐在其中,只为那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姑娘能够将心中描绘的大道铺展开来,带着她的荣耀和光环登顶九五至尊! 然而慕青容身边的周元却皱了皱眉头很快抹去了脸上的狐疑,祁应离开北严军去东宁军队的这段日子把自己影藏的很好,北严军里除了慕青容几乎无人知晓祁应现在何处,而周元是北严军的统领,无论如何,他有自己独特的察觉异样的嗅觉。 那个在东宁军中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为何总让他有熟悉感? 他无法从慕青容的脸上找到任何踪迹来证明自己的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东宁比北严早些发兵,前后战术相差之大太过明显。他知道姜柏深当初要杀祁应,也知道祁应逃脱了,让姜柏深如此惴惴不安的人逃去了哪里?何况这个人,与慕青容的关系非同一般。 …… “公子,乐封破城在即!” 乐封城外远郊处,祁应依旧站得静站在那里观望,听到巨大的撞击城门的声音露出一丝笑意,“务必在今晚前破城!” “这么急?”七颜不解,“北严军刚到广裕城下,只交战了片刻慕连世仓皇离开,没有败走的迹象,这是?” “青容一定把老二的尸体给了慕连世,慕连世得知昙京生变所以才急忙离开。”祁应对于北严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所以我们才要快点攻破乐封,在慕连世回昙京之前!” 此言一出,七颜当即知晓,这么急的原因是祁应想为慕青容解决了迟迟不敢做的事。 慕连世不能回昙京,昙京只有慕青衣和慕老三,没有慕连世坐镇的昙京一攻即破,而北严军之所以能被慕青容集中起来,便是打着为姜柏深报仇的旗号。 为姜柏深报仇,杀了慕连世。 慕青容虽然向来装作高冷,事实上当初祁应去索玉台私自行动意图杀老五的时候就摸准了慕青容不忍心下手。到底慕青容是个女子,也没有慕青衣那么硬的心肠,她自称不会对外人手下留情,可慕连世是她父亲。 纵然她多恨慕连世,哪怕她真的下手杀了他,心中亦会留下一辈子的愧疚。 说透彻了,祁应太过了解慕青容,她要的是江山是天下,而不是手中几条人命,金銮殿上的宝座对她的吸引更甚于报复这十几年的愁怨。 倘若慕连世真落到了北严军的手里,就算只是为了完成她对北严士兵的承诺,她都不得不手刃生父,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所以哪怕祁应算准了自己一定会先于慕青容到达昙京,他都必须在半路停留拦截慕连世,不为其他,只为慕青容。 “公子对公主,真是一往情深。”七颜不好作答,犹豫道,“栾风会同意吗?” “不用告诉他。”祁应早已心中熟稔,“进乐封之后我带人去拦截慕连世,你在军中待着,有消息向我汇报。” 这次七颜不再阻止,当即点头答应。 乐封城破,东宁军涌入乐封,祁应和七颜二人随军进入乐封,控制住乐封的枢纽之后祁应带了自己的人马火速离开乐封赶往广裕方向。 广裕和昙京的中界,已过去两日,掐着时间算来,慕连世应该还在路上。 身后是云林山,葬着书晗的地方。 祁应跳下马匹回头一望,微微弯了弯腰以示敬意,随即伏在地上听了听,从昙京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昙京来人! “下马埋伏!” 一众人躲在了云林山的山林中,初秋,山间依然是茂密的树林,一眼望去叶子或深绿或淡红,将一行人遮挡在了视线之外。 昙京方向的队伍越来越靠近,这时候,难道是昙京出来接应慕连世的? 不可能,慕青衣派出去杀慕老二的人没回去,一定知道出了状况,两天过去,慕青衣的探子也该汇报了战场上慕老二冰棺的事情,所以来人——一定是慕青衣! 祁应刚下了结论,昙京来的队伍便通通下了马,领头的一挥手,“埋伏在云林山的山林里!” 糟!没有遇上慕连世,却遇上了慕青衣! 第78章 拦截 “继续退!”祁应当机立断,他想要寻找最好的方法,慕青衣便让人送上门来了。 动乱的时候派人出来,这阵仗绝不是来接慕连世回去的,可凭这些人,想杀了慕连世也很困难,慕青衣究竟想做什么? 慕青衣的人躲到林子中极浅的地方,恰巧错开了祁应埋伏的人的视线,依照祁应的推断,慕青衣既然知道慕连世看见了老二的尸体,若杀不了慕连世,就只能继续显示自己的无辜来迷惑他。 不一会儿,从广裕方向疾驰而来一队人马,隐隐的有人在暗中保护,祁应有暗卫的眼线,不用猜便知道是慕连世。 慕青衣的人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看见远处的尘土飞扬便一个个仔细地盯紧了,等到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个个翻身上马,“一会跟紧了,保护皇上!” 祁应顿时一惊,这场面似乎有些不对! 慕青衣这个时候派出人来保护慕连世回京?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公子,怎么办?” 祁应思考片刻,“跟上!” 正午时分,本因为战乱就无比寂静的路上除了风吹叶落便只有马蹄声,慕青衣的人不敢跟的太紧了,祁应便只能让人跟的再后面一点。 这样一前一后行了半个时辰,祁应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再这么跑下去,过了今晚就到了昙京! 若实在不行,即便暴露自己隐藏在慕连世身边的人的身份都必须要拿下慕连世! “公子,现在动手吗?”祁应的手下询问祁应。 祁应向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慕青衣的人横插一脚让他有些心悸,他不可能带着大量的人手,而慕连世层层防卫,若不是那里头有自己人,他也不敢保证。现在更是…… 可看着离昙京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拼一拼! “上!” 祁应的东宁军从慕青衣的人身后窜出来时一个个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存在直追慕连世而去,慕连世听到与自己的人马截然不同的马蹄声便知道路上遇伏! 乐封城破,东宁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埋伏了起来? “保护皇上!”慕连世身边的人将他团团围住,千余人,祁应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人。 祁应没有亲自出现,慕连世认识他,他的脸,只能压轴出现。 东宁的士兵没有伪装,慕连世一眼便看出是敌国的人,千余人对战几百人,胜算却还是有的。他从广裕退回来的时候乐封还没有破城,想着总能先赶到昙京,不料对方动作如此之快。 内忧外患,慕连世此刻已心生悲凉。 想他半世叱咤半世荣耀,却不料毁在自己的子女手上。 若没有慕青衣的暗中刺杀,没有慕青容的起兵谋反,大成还是大成,没有朝内的动荡和边外的动荡,这一切,全赖两个女儿所赐。 当他看轻了某个特定的人群时,总有人给他当头一击告诉他什么都是错的。 “保护皇上离开!” 场面一度混乱,士兵在交战,暗卫已经出现开始准备杀出一条路返回昙京! 好机会! 慕青衣的人突然有了动作,从慕连世的身后又杀出一群人,绕过慕连世开始攻击祁应的人! “谁派来的?”慕连世嗅出了些与众不同的味道。 暗卫头领恭敬回答:“荣安公主。” 是慕青衣?慕连世调转马头一挥马鞭,“走!” 暗卫一行随着慕连世避开交战的双方,祁应便也偷偷绕过他们跟了上去。 祁应既然没有经过栾风的同意,那么从东宁军队里带来的也都是自己的手下,他的手下个个都是善战之辈,拖住慕连世的卫兵,剩下也就只有十几个暗卫。 祁应料定慕青衣的人发现慕连世马不停蹄地离开一定会抽身而退追上慕连世,虽然他不知道慕青衣的目的,但在以多对少的情况下,也许越乱才越有突破口。 果不其然,不多时慕青衣的人便追了上来。 慕连世早已心存疑惑,诚如慕青容所说,一切都是慕青衣干得,那慕青衣还会让慕连世活着回到昙京? “臣等奉公主之命前来救驾!” 慕连世冷笑,“救驾?青衣怎么知道朕会在路上出事?” “这……”来着支吾了几声,“东宁攻打乐封,公主料定北严与东宁相互勾结,倘若乐封破城……只是防患于未然。” 话虽如此,可乐封真的破了,慕青衣着实有半仙资质。 “朕问你,你们在何时跟上朕的?”慕连世到底在这个时候还算谨慎,慕青衣的人不会是从广裕跟来的,便只能是半路在等他。 “云林山脚。”对方如实回答,“中途发现有人经过,怕是被人埋伏,所以一直没出来,没想到对方隐藏得如此好。” “原来如此。”慕连世冷笑了一声,心中疑云渐起。 而一路跟随的祁应犹如醍醐灌顶! 慕青衣,果然不简单! 她分析了广裕和乐封的局势料到东宁破乐封在即,又接到慕连世突然返回昙京的消息,便猜到东宁一定会趁此机会下手杀慕连世,而慕连世返回在前乐封破城在后,为了追上慕连世,东宁人必须快马加鞭横穿广乐五省在云林山左右方才能追上他。所以她派人来了云林山埋伏,为的就是在东宁人出手的时候救慕连世立功。 毕竟这里离昙京太进,慕青衣不敢轻举妄动,一旦走漏风声就是前功尽弃,所以宁愿假装无辜表忠心,让慕连世带着对自己的怀疑,也不能让慕连世死在这里。皇城军尽数听从慕连世的指挥,他一死,指挥权落在假老二手中,她无法在短时间内让假老二将全力移交到自己手中,假老二露面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慕连世回到昙京之后定会让人看住假老二和慕青衣,然后全心对抗即将打到城下的东宁军和北严军,昙京城四城门都是攻破口,慕连世想要□难上加难,所以他定会暂时压下慕青衣的事,等解决外患在清内。而慕青衣既能杀老五和老二,难免不会跟祁应一样在慕连世身边安插了人,若是死在御敌时,昙京内的众臣便不会再有怀疑。 她不知道祁应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有东宁人,想利用在这里的人表心意,祁应又怎会让她得逞? 远处的祁应摘下弓拉满弦之后咻地朝慕连世连发三箭! 箭气凶猛带着午后的阳光和风声的呼啸电闪雷掣般出现在慕连世的身后,与此同时,暗卫中已经有人拔出剑准备挡住三支箭! “皇上小心!” 慕连世到底是个练家子,一听闻风声不对立刻翻身下马,三支箭贴着他的手臂擦过,好悬! “什么人!”慕连世慌忙中怒叱,“给我去追!” 让谁追?暗卫还是慕青衣的人? 慕连世不点名暗卫,暗卫的任务就是保护慕连世返回昙京,慕青衣的手下踌躇片刻,终于发现了慕连世盯着他的不善目光。“朕让你去追!没有追到,提头来见!” 对方犹豫了片刻,既然慕青衣下的命令是保护慕连世,那么追查偷袭者当时没错的。犹豫之后便策马追赶祁应。 在他们犹豫的时候祁应早已离开了射箭的方向转到了慕连世的身侧隐蔽处,慕连世不敢在这里待久,立刻动身。 此刻有很多问题让他怎么都想不通,从见到老二的尸体开始,信息量已经大的超乎他的想象! 原本他是多疑的,他会怀疑老二怀疑老五,可现在看着他们离去的离去死去的死去,身边却留下了一个难成大器的老三,他打心底不希望他的子女再有何意外。 希望大的时候失望便随之而来,当一切跟那个年纪最小最受宠也最不让人怀疑的慕青衣纠葛在一起的时候,慕连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你觉得,青衣派来的人……”慕连世欲言又止,他都不知为何自己会在此时去问一个暗卫这个问题。 “臣不敢妄自揣测。”暗卫头领过于官腔的回答让慕青容不免轻叹了口气。疑心太重,到最后竟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 “你跟了朕十多年了,说吧。”他难得的敞开心扉接受别人的意见。 暗卫头领斟酌了一番只回答了一句话:“皇上未曾派给荣安公主如此多的侍卫,也未曾给公主调动禁卫的权力。” 宫中禁卫调动权在慕连世一个人的手上,那些人是不是禁卫军慕连世一眼便能看出。 慕青衣想表忠心表得太急,私下动用禁卫军,是谁给她的权力? 坐镇在昙京的假老二?那批人口口声声称是慕青衣让他们来救驾,这边十分可疑。如果不是慕青衣掌握了假老二,那么夺权一说实非信口雌黄。 慕连世握着马缰的手都紧握了起来,压抑在心底的火越燃越旺! “吁!”前方一声清清淡淡的声响,祁应已经策马挡在了慕连世的身前,“皇上,别来无恙?” 本是恼怒的慕连世更是怒上心头,走了东宁军和慕青衣的人,又来一人一骑挡在他面前! “是你!”慕连世一下子认出了祁应,曾经慕青容身边的男人。 “皇上还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祁应抚了抚马鬃,朝着慕连世微微点头,“离昙京还有半天的路程,我想,如果你要回去,恐怕是有点难了。” 凭他一人?慕连世冷笑着抽出鞘中剑,他还以为祁应是慕青容的人,“慕青容真是信任你,竟觉得凭你一人就能拦下我,狂妄!” 第79章 相遇 慕连世身边的暗卫亮出兵器对着祁应,祁应却慢悠悠地颇有闲情逸致地一直抚着马鬃,眉眼含笑看着前方,“青容?她根本不知道我来这里。”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慕连世兴许早就猜到祁应是东宁人,这样的话,慕青衣说慕青容和东宁勾结就变得有理有据,毕竟祁应和慕青容在昙京时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初众人疑惑为何慕青容身边的男人都活不过三天,唯独祁应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大受慕青容的器重。 “这不重要。”祁应说得很轻,话音一落,手中剑已出鞘,带着霍霍风声突然攻击慕连世! “保护皇上!”冲上来几个暗卫挡住祁应,祁应看似针对慕连世,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几剑过去,竟是对着马的! 马摔倒在地上,慕连世料定祁应是想借此困住他!日头渐渐落了下去,眼看离昙京不愿,他愈发着急! 暗卫头领当机立断,“保护皇上离开,我挡住!” 话虽如此,可几个暗卫已经被祁应缠住,唯有暗卫头领却执剑护在慕连世身旁寸步不离。 “走!”慕连世当即踢动马腹,祁应似乎被困住了,暗卫头领便跟了上去。 …… 慕青衣派出的人找不到那个暗中刺杀慕连世的人再度返回,一路赶往昙京却没有发现慕连世的人影。 “父皇失踪了?”慕青衣大惊失色,她确实是想让人接慕连世回来,而他却不见了! 在身边的人和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生死的人,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他还会回来。 慕连世失踪一事瞒不了多久,好在——她看了看傻愣在一边的假老二,慕连世走之前可是立了他呢。 她就是牵着木偶线的人,无论结局如何,东宁已经兵临城下。 慕青衣最大的错误不是杀了谁,而是忽略了北严还放走了慕青容。 …… 广裕城破的时候慕青容稍作整修便快马加鞭带人冲向昙京。 探子来报说东宁军已经在攻打昙京,而慕连世却突然失去了消息。 昙京皇城军掌握在了老二的手里,实际上控制皇城军的是谁,也只有慕青容和祁应等人知道。皇后优柔寡断不敢朝政,慕连世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安相原本便是皇后一族的人,安鑫正若是不知道慕青衣动了什么手脚,慕青容是绝不相信的。 皇后一子一女,老五死了,便只有慕青衣一个依靠。 比起这个老二,她们更相信慕青衣。 只是慕青衣突然间杀伐决断的气度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也让他们看见了即将到达昙京的慕青容的身影。 “周元,你带着士兵去昙京北门,东宁军现在主攻东门和南门,不要和他们对上了。” 周元听得她话中有异,“公主,您要去哪儿?” “去一个地方,我很快就会回来。”慕青容回答。 “是否要派人去保护公主?” “不需要,我一个人就行了。”慕青容离开大军,独身骑马离开。 云林山半山腰,云林寺里诵佛声渺远宁静,满山的山花开到荼蘼,盛开后的衰败似乎在哭诉大成即将灭忙的悲剧。 慕青容去了云林山,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 秋天本是干燥的,可天空中却突然飘下细细的雨滴,雨打在身上,一点一点渗入衣襟,慕青容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踩在稀松的土地上,在山脚犹豫片刻便上了半山。 当初来的时候是最冷天,古木枯枝落叶成泥,如今虽已入秋,满山皆是半红半绿,没有那么萧瑟和寂寥,只是伴随着上山的却一直是愧疚的心情。 半山坡上的小土丘,那里埋着一个少女,一个救过她的姑娘。那姑娘与她无冤无仇,只是因为祁应,所以舍身救她。 慕青容自诩凶悍,却从不是个无动于衷的人,离开昙京之后第一次经过云林山,便想着上来看望一下书晗。 若不是她,今日被埋在这里的就是慕青容,当恨之人便恨,当谢之人却已经谢不到。 埋着书晗的小土丘前很干净,土丘上没有零乱的杂草,像是刚被人打扫过,东宁军已经在昙京城下,会来这里打理的,也就只有祁应罢了。 慕青容在土丘前静站了片刻,如果与自己无关,她大抵会冷眼相对,可现在,除了叹一声书晗是个傻姑娘,她还能说什么。 落叶的季节,枝桠上的叶子落在了肩上,慕青容侧过来取下叶子,深叹了口气。 刚一回头,却看见远处的树下,一抹天青色的衣袍随风蹁跹,祁应孤身立于树下静静地看着慕青容的方向,颀长清瘦的身材,嘴角轻钩,未语含笑,眼眸中尽是温柔如水,不是对着书晗,而是对着她。 她早知祁应回来,却不知他会在这里等待。原以为,至少要等到分出了一个输赢,等到他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告知。 慕青容不动,祁应便走了过来,隽秀如水高雅淡泊,衬着满山枫叶荻花在背后轻歌曼舞。 “在这儿多久了?”慕青容转过身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枯草。 “我以为你会在三天里打下广裕。”祁应回答。 慕连世离开之后一部分兵力被调去阻挡东宁军,减缓了北严军的压力,中途调兵乃是大忌,但当时老二的事已经让慕连世变得混乱。 减轻压力之后北严军攻下广裕在握,但作为昙京外防线,广裕着实不那么好拿下,北严军花了十天的时间拿下广裕,祁应便在这里等了她整整七天。 他知道,慕青容一定会来看看书晗。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慕青容的心中是甜腻的,可距离感却依旧有,至少在她知道祁应是谁之前。 祁应看着埋着书晗的土丘,“陪陪书晗,等你。” “你不觉得这么说我会生气?”慕青容微微展露出一点笑意,除了他的身份,他很少对慕青容有所隐瞒。 祁应看着慕青容似乎想了很久,这才慢悠悠开口,“你不会生气。” 慕青容还不至于吃一个死人的醋,何况是书晗。 我若在你心上,情敌三千何妨;若不在你心上,情敌三千又何妨?这便是慕青容所想,只是若不在你心上,无关三千情敌,确实兵戎相向。好在,祁应一直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祁应带着慕青容离开土丘,两个人从半山腰一路向着云林山的深处走去。 “你要多久打下昙京?”慕青容试探道。 祁应多了解慕青容,当即戳穿了她的想法,“你不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东宁军的消息吧?”慕青容对于输赢向来很在意,她既然和祁应打了赌,就势必向着在祁应之前攻下昙京,可东宁军先发制人,北严军遥遥落后。 “不说就算了。”慕青容少有少女般的赌气,负手朝前走着,看着路,似乎是走向山洞。“反正……反正就算我输了,你还欠我一个赌局呢。” 去年的那时,云林山,她是绝望的。 可现在,看着大成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在看着满山秋月半阙秋水的云林山,却已经没了那份失望。 也许,这一年她经历了太多,也背叛了太多。 祁应从身后拉住了慕青容,稍一用力便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对着她故意怒视的目光,略带宠溺地微笑:“欠你一个什么赌局?” “青州外的泗湾赌慕青衣的杀手会不会回来,你可别耍赖!”慕青容愤愤指着祁应。 祁应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平局了吗?” “你还记得你当初说了什么?”慕青容凑近了一点,对着他微微吐气,一字一字道:“你说,公主的事,我愿意效劳。” “我记得。”祁应一挑眉,慕青容的心情向来不会被外界干扰,她这般玩闹,他很是欢喜,“我说过我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可你现在帮的是栾风。”慕青容挣脱开他的手,天上的乌云蒙上了深灰,小雨有要下大的趋势,眼看着离山洞越来越近,慕青容便急急想要躲进山洞避雨。 祁应的手却没有松开,抬头看了看天,脸色也如天色般渐渐阴沉了下来。 感觉到祁应似乎在阻止她,慕青容心中有异,“怎么了?” “山洞里……”祁应顿了顿,“一会儿再进去,青容,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慕青容轻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问我事会如此踌躇了?”话虽这么说,但她也立刻明白祁应有什么难言之隐。 祁应叹口气道:“青容,相信我,我一直都没有帮栾风,从遇见你开始。” “我知道,书晗和七颜都那么说了,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你说,你在等我报一刀之仇,可是真的?” 慕青容伸手摸了摸祁应的额头,体温很正常,不像是发烧了。“我说了,只要你能找到下手的机会,只要你舍得下手。”慕青容仰着头直视他的目光,祁应却缩回了自己的眼神。 慕青容的回答,他早就知道。 舍得,哪里舍得。若舍得,不会一开始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不会把打下昙京变成一场风花雪月的赌局,不会时时刻刻铭记的是如何才对慕青容有利,甚至不顾林士优的反对。 就像他了解慕青容,慕青容足够了解祁应,才会说得那样随意,像是吃定了祁应绝不会。 这么信任他的慕青容,让他如何下得了手! “快下雨了,先躲躲吧。”慕青容拉住祁应的袖袍钻进了云林山的山洞。 刚走进山洞,便发现山洞内侧有火靠着地上的树枝,洞里有人,一行是祁应的手下,还押了一个人。 即便那人背对着她,她都能认得出来,这个人是慕连世! 第80章 棋局 山洞里火堆上的火照得石壁通红,慕连世没有转过身,里面的侍卫也一个个坐得跟钟似的笔挺,见着祁应进来依旧无动于衷。 “你竟然真的抓了他!”慕青容早就有猜想,直到她看见了慕连世,这才确切地相信,“你干了件蠢事。” 祁应抱臂靠在洞门口,他们刚进山洞外边就下起雨来,不进不出的位置,雨还能落在他的背上。慕青容见祁应不说话便将他往里拉了拉,“我以为你会借刀杀人。” “借慕青衣杀掉慕连世?”祁应走了几步,声音不徐不疾,只是山洞里在小的声音都能变成回音,慕连世霍地转过头看着两人,面色僵硬至极。“你真是这么想的?” 慕青容转身看着洞外的方向,慕连世的目光让她有些烦躁,也许是下雨的缘故,云林山间闷闷的,雨打在泥地里啪嗒啪嗒声如水帘入湖。 “我巴不得他现在就死!”慕青容深拧眉头,袖间的手掌紧紧握住。 口不对心,祁应低下头轻笑了几声。 “你果然勾结东宁人!”慕连世已经冷冷开口,对着慕青容和祁应的背影狠狠咬牙。 那时暗卫首领一个人护着他冲向昙京,眼见离昙京不远,一路上没有在杀出来的人,慕连世以为自己安全了,却没料到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彼时他悬着的心还未放下,身边只有一人,纵慕连世怎么怀疑都不会晓得,这个最后留在他身边看似忠心耿耿的人一直寻找着拿下他的机会。慕连世防着的是周边,却不是暗卫首领。 而危险,一直都在身边…… 直到慕连世被安慰首领突袭之后带到这里的山洞,看着山洞里一对面色严肃的东宁军,他才知道待在自己身边十多年的一直都是敌人。就如同姜柏深一样,败在身边的人手上。 慕青容会和祁应并肩而来,让慕连世更加坚定一切都是慕青容编造的谎言,而在昙京声称慕青容有可能勾结敌国的慕青衣更值得让他相信。 “我勾结东宁人?”慕青容背过身冷笑着靠近慕连世,却一点儿都不反对,“对,我勾结东宁人,我是大成的叛徒,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慕青衣就够,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你说是吗?”满满的怒意,恍如当初她在天牢里的叫嚣,如果不是忍辱负重,她本就不会在慕连世变成伪装得乖巧。 慕青容俯下|身半蹲在慕连世身边,看着火的跳耀,转过脸看这个年过半百两鬓渐白的人被捆住了手脚,金銮殿上一国之君的睥睨被压制,她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畅快,就像是自己在昙京被禁锢这些年还须得装作多么懂事善解人意。 “昨日之父皇,今日之阶囚。你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从你血染昙京开始。”声声凄凉,于慕青容,多的不是屠城的悲怆,而是对自我哀伤。“你应该庆幸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而不是慕青衣。” “你还想诬陷青衣?”慕连世冷哼了一声,这周边都是东宁人,最怕莫过于东宁北严联合攻城,若这样,昙京能撑得了多久?从昙京发出去西南边的求救没有回应,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换了当时老大死讯的信,一定也能换掉求救信。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落魄得哪里像个皇帝,我还有什么必要在你面前演戏?”慕青容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只可仰视的人,“不信我,你信老四吗?” 老四?说到老四,慕连世如今不得不相信济江的水运问题是老四在暗中捣鬼。抓住了运粮这一要点的老四掐住了大成军的命门,从来没有大半年打下四分之一江山的事,但断了粮草,三日灭国都不是神话。 “老四和你是一伙的!”老四平日太过明哲保身,这回突然和慕青容联手,而慕连世又以为慕青容勾结东宁,这便让人多了一份遐想之处。 老四图的是什么? 东宁狼子野心,在大成边界虎视眈眈,比起慕青容联手东宁,慕连世更相信是祁应利用了慕青容,否则打下昙京之后东宁能把打下的城池送给慕青容?他到底觉得是慕青容头发长见识短,以为得到了北严军权就可以拿下大成,又或者,她是被祁应迷得神魂颠倒。可老四呢?老四本就聪慧,这点儿道理一看就懂,他不可能取代慕青容的北严,更不可能抵抗东宁,暗中助慕青容,相当于在帮助东宁。 大成灭了,东宁又怎可能给他一个王位?他既出面帮助慕青容,只能说什么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那都是假的! “你放心,老四没有帮我。”慕青容面若冰霜地看着慕连世,“济江水患是真的,堤坝坍塌也不做假,老四不会狠到故意拆毁堤坝,怪只能怪征劳工征粮和打仗集中在了一起,怨声载道你看不见,老四只是顺手推舟。你可别忘了老四虽是皇子,可母妃出身低贱自幼没少吃老二和老五的气,大成局势如何,他这种旁观者看得最清楚。” 慕青容说着缓缓走到祁应身边,他一直凝视着山洞外的雨,专注地似乎没有在听慕青容和慕连世讲话。 慕连世此刻信多少,只能说,慕青容有一句话很对,都这会儿了,昙京城破指日可待,她已经没有必要洗白自己。 慕青容轻轻碰了碰祁应的胳膊,祁应霎时低下头,“说完了?” “我能和他说什么?”慕青容回答,“说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每个皇帝都以为自己才是天,成为阶下囚,那只是个意外。”祁应回头看了看脸色黯淡的慕连世,“准备怎么处理?” “你抓的人,给我处理?”慕青容好奇,莫不成祁应还是特地为了她才孤身来抓慕连世的,“由你吧。” “北严士兵一定很想将他五马分尸。” 慕青容嗤笑一声,“那只是他替你担了罪名,也许他们最想五马分尸的,是你。” 北严士兵最后的怒意是被姜柏深的惨死激起的,慕连世确实替祁应背了次黑锅。 祁应想着慕青容靠了靠,故作讨好地搂住她的药,压低了声音不让山洞里的人听见,“你怎么舍得让我被五马分尸?” 慕青容用手肘子回击了他的身体,却被他一手抓住了手腕,“我替你留着他,哪一天你想到了,可以问我来要人。” 慕青容一怔,对上了祁应略有所思的目光。如果哪一天…… 心事被猜透,慕青容捂了捂自己的脸,从慕连世看来,却好似这两人当着众人打情骂俏,而周围除了他以外,祁应的手下一个个目光未曾挪动,就好像这里根本没有祁应和慕青容。 对于在昙京秀惯了恩爱的两个人来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祁应突然怀念那个在昙京为了努力攀上骄奢淫逸四个字而故作垂涎他美色的慕青容,她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挑逗他,无论是欲拒还迎还是投怀送抱。 那就像是热恋中的狂野,红唇挑衅年少轻狂的青春,失足跌落别人一手打造的情网。 在北严他度过了和慕青容之间最平和的日子,若不是为了刻意减少出现在姜柏深面前的次数,也许那更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而终究不能平和地一起度过。 于是两个人打了个赌,像是一局棋一段人生,他们是各执黑白棋子的下棋之人,棋局中的走势便是两个人的一生。 香帷帐暖,江山锦绣,那个一路走来替她谋局的人,却将她谋算在棋局之中。 隔着衣料的体温,久违的温存之感,慕青容靠在祁应怀里,脑海闪现的却是东宁和北严的昙京之争。 “放在你这里,是我的,我总会来取。”慕青容轻声说到。 从一开始便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姜柏深死了之后,慕青容愈发坚定了拿下大成的心,却也在混沌之中迷失了自己。死的人越多,那便证明,她错的越多。 祁应轻轻地吻了慕青容的额头,看着云林山的瓢泼大雨,还有被大雨冲刷了无数遍的山林、泥路、寺院和记忆。 远处的那座坟头,他会小心翼翼地带回东宁,完成对书晗的最后承诺。 如此大雨,今晚是回不去了,慕青容和祁应坐在洞口少了点柴,全然不顾里面的慕连世。想让慕连世相信坑他的一直是慕青衣?他会明白的。 深夜,慕青容是伴着雨声渐渐睡过去的,祁应一直在她身边,这些天少了一个人的陪伴,多了一份行军的操心,慕青容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却不知为何此刻能睡得那么安稳。 等她醒来的时候祁应还抱着她,只是山洞里的其余人和慕连世已经不见了。 柴堆上残留着余温,人应该刚走不多久。只是她既然说了由祁应处置,便不再过问慕连世去了哪里。 “醒了?”祁应的外衣在慕青容的身上,慕青容揭过大氅还给祁应,揉了揉眼睛应答了一声。 洞外拴着两匹马,雨已经停了,“走吧。”祁应慢悠悠地牵过马。 “去哪?”睡意未消的慕青容迷迷糊糊地问道。 祁应忍不住笑出声来,拭了拭她的额头,“公主殿下,北严军已经到昙京下了,你还想要赢了我吗?” 慕青容顿时精神了起来,翻身上马不带犹豫地驱马下山,祁应则悠闲地跟在后面,彷佛胜券在握。 第81章 偷窥 慕青容和祁应一前一后下了云林山,此时昙京城城门大关,广乐五省已被占据,路上无人风声寂寥,道上是大军铁骑踏过后的烟尘。 昙京作为大成的都城,城防坚固着实不易攻克。倘若只有东宁一军,围城之困大抵也是一种办法,只是两人心存赌局,都想早日拿下昙京。 比起北严,东宁无论如何是占有优势的。 “青容,过了官道我就往东前行,昙京非几日可破,你一路小心。” 对于祁应的提醒,慕青容放在了心上,毕竟昙京之下,中途还会发生什么她猜不到。 “我知道了,你也小心。”雨后的空气清爽,久不相逢一日便又要分开,慕青容心中不舍面上却也不得不装作不在乎,“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马上的祁应点头示意。 慕青容蹙眉沉默了片刻,话既出口,便也问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在东宁究竟是何身份,但是你既然替栾风做事,栾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事成之后不满你功高盖主……” “你在担心我?”祁应一听便笑了。 如同他一直在为慕青容着想,慕青容只是身旁无人诉说,却也时时刻刻担心着祁应。他若有什么正当的身份还好,若没有,从权力中滚出来的慕青容何尝不晓得位高权重者对能人的忌惮。 无论品性,到底坐在那位置上的人也不会全然信任。 慕青容瞥过眼看着北门的方向,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祁应料到慕青容想什么,想要给她一个安稳的拥抱,可相隔一段距离。“如果你不想栾风拿我下手,那么,打下昙京,然后逼退东宁。”从他口中出来,似乎打下昙京之势拂袖一弹指的事情,可与战争相关,死的人不能以个来计。 打下昙京那是一个梦想,在东宁军快北严一步的情况下,即便慕青容心有余,可她也不是个狂妄的极度自负的人,难度有多少,心中很清楚。 祁应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永远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无论是我会帮你,还是一刀之仇。” 说完便策马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慕青容好似还没有从他的话中回过神,等到默然抬头,他已远处数百米。 ——无论是我会帮你,还是一刀之仇。 似乎前方还有更加意想不到的事等着她,可对于祁应,她心中还报了一份念想,以及信任。 …… 北严驻地,慕青容一夜未回。 一早周元去找慕青容,她却依旧不在。他担心慕青容的安全,正要派人去沿途寻找,慕青容却正好疾驰而来。 士兵原地休整,而比北严军早到的东宁军早在七天前就已经开始攻城。成效不大,损失还极其惨重。 昙京四门唯一没有进攻方的是西门,大成的西边地广人稀,想要援军绕过广袤的西部至少是三五月的事情,西边的小城镇居多,根本无法组建大规模的抵抗。 若是早在两军发兵前就派遣援军,现在也已然到达,迟迟未到,只能说老四的断粮一招实在是掐住了大成的命脉。 西部本就缺水缺粮,大军已发粮草未行,这不就是去送命。 得知这一点,东宁似乎故意将北门让给了慕青容,主攻东南两侧。 栾风的这个主意打得并不妙,东南门的防御不比北严松懈,虽东宁人多,但攻城这事除了兵力战术,还不得不说运气一事。 慕青容只能做两个理解:一则是栾风不想在昙京下先解决北严军,两军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大成,所以很好地划分界限,等打下昙京,再提东宁和北严之间的恩怨;二则是祁应在栾风面前吹了什么歪风,建议栾风将北门让给北严,而理由,势必是想到的第一点。 并不是什么好理由,从这点来看,栾风过于听从祁应让慕青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传言栾风天资聪慧运筹帷幄,不像是傀儡一般任人掌控,更不像是因为聪颖而处处和祁应的想法撞在一起,他凭什么事事以祁应为主?且从前从未听闻栾风身边有个叫祁应的谋臣,除非那所谓的天纵绝艳只是因为手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祁应,但若是这样,祁应的心思就不得不让人估量。 他有野心,慕青容早在昙京的时候就知道他对大成的江山颇有想法,莫非,他是想让栾风做自己的提线木偶,然后趁机夺取东宁?一个没有身份和庞大家族势力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他若真有这个打算,那么也早该有大家族背后的势力被人发现。 东宁除了首辅林士优,慕青容还着实想不到其他人。 “公主,我们现在该如何下手?”北严的探子时刻在东宁和昙京的战况中来回奔波,东宁这些天虽然损失惨重,但到底还是有些成果的。 “不要动手,围住北门,暂且观望!”北门无法出入,昙京的屯粮能撑上不少时日,东宁多少实力,慕青容需要亲自观望。 既然不是几天就能得手的,何必此刻着急。 “但是也不要放松警惕,时刻派人守住北门!” 周元应答,作战这回事,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进攻。总之,就是要让昙京提心吊胆地守着,却又不得不将大部队转移到东南方作战,即使他们也不会疏忽北门的防守。 “今晚我去一趟东宁驻地。”慕青容想了想,补充道,“暗中过去,不需要安排太多人。” 周元一愣,“我们要和东宁联手?”然而转念一想,此刻就算慕青容真有这个想法,东宁又怎会答应。 慕青容摇头不紧不慢回答,“不,悄悄过去,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打探情况的事情只需要探子就行了,这太危险,公主您不宜亲自冒险。” “冒险?”慕青容冷笑,“送命的事我不干,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要是出了意外,北严的兵权就交给你了。”说罢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周元的肩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句话让人措手不及,周元突然跪在地上,“公主恕罪。” “何罪之有?”慕青容笑道,“只要忠心于我,我自不会亏待。” 从姜柏深死后到现在一路打到昙京下,先前有一批忠于姜柏深的人,渐渐开始顺服。可慕青容清楚,如今突然停止进攻静待东宁,难免会造成一批人的浮动。何况多日前在广裕未能当众杀了慕连世,几日后慕连世便失踪,让一批以为姜柏深报仇为己任的人心有不满。 周元是忠心,但同他一样,手下大将多时姜柏深一手栽培。 越是靠近昙京,任何转折都有可能发生。 “末将去清点人数。” “十余人即可。”慕青容点头,“我只是远远观望一下东宁的军队,别无他意。” 栾风已然抛头露面了,慕青容还真想亲眼见上一见。 慕青容出身大成皇族,又向来善于察人颜色,她只见过七颜带给她的画像一幅,还未和栾风打过交道。 真正厉害的人,无须交手,见上一面就能获得不少信息。 传言中的栾风是真是假,片刻就能判断,而慕青容,也能从中获得不少消息。 快马加鞭从北严赶到栾风所在的东门需半日有余,慕青容申时出发,戍时为过就已经站在了东宁驻地后方不远处。 她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未施粉黛素颜淡泊,月光洒在脸上,清丽容颜如诗如赋,身后十余人安静站成一排,正在听候她的指令。 夜晚的营地,还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几队巡逻兵来回交叉行走在里面,简易的军帐,远方是昙京厚重朴素的城墙。 片刻之后,营地里走出一个衣冠华丽的男子,从其中一个军帐走到另一处,他出来的那间有人微微挑开了帘子,离得太远,慕青容只看见烛光却看不见脸。 她只能根据直觉判断那个人就是栾风,看他进去之后才朝前走了几步。 慕青容一动,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她随即抬手制止,“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 “这……” “有危险我会以烟火为号。”慕青容没给他们任何抗命的机会,足尖轻点人以离开数仗,从营地后门翻了进去。 黑色的身影和夜色融在一处,弦月被云层挡住,营地里只有火把微弱的光芒。 慕青容直径来到栾风进去的那间军帐,躲过了巡逻士兵的视线。 有士兵刚刚出来,慕青容蛰伏一会儿,里面似乎只有人翻阅卷轴的声音,只有栾风一个人。 慕青容正在思忖着如何偷窥,不料里面却突然有了响动,她能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所隐藏的方向,随即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是祁应! 慕青容不知道祁应是不是在对她说,正准备离开,他又轻声加了一句,“准备走?” 离分开才半天工夫而已! “门口没人,可以进来了。” 慕青容泄气地哀叹了一声,进了祁应的帐子。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慕青容心存疑惑,她方才看见的明明不是祁应,怎么一转眼,栾风就不见了。 祁应却是一副早就知道慕青容会来的模样,让慕青容窘迫地有些心塞。 “想见栾风?”祁应走到帐门口掀起一点点,“对面才是。” 对面正是刚才有人走出来的地方。 “……”慕青容扶额,“不好意思,那我去那里。” “深更半夜去别的男人那里偷窥,若是不小心看见了点不该看的,我该怎么办?”祁应离得有些远,毕竟这会儿两人是对立的身份。 慕青容抬头一笑,“可我今晚是必须要见着栾风了,否则白跑一趟心情不悦,不定明天骄奢淫逸的昌荣公主就需要一个男宠来放松心情。”说罢靠近了祁应,一瞬间她想到一种最安全的办法,那就是祁应。 祁应是她的一张王牌,无论用何种手段握在手里,都值得让人花大代价。 祁应感觉到慕青容的示好,挑逗地问道,“我让你见着栾风,你准备怎么感谢我?”眼神暧昧,慕青容一拳挥了过去。 “你私藏敌军首领,该当何罪?”敌军首领慕青容正一脸义正言辞地看着他,变脸之速让人无法想象。 “作为公主殿下的面首,我自当尽心尽力侍奉公主。”说着*的话,却一脸严肃,祁应本质上和慕青容一样会演戏。 一瞬间眼神相及,两个人却默契地笑出声来。 第82章 证据 慕青容终究没有见到栾风,这完全是由于祁应的原因。如果她没有被祁应发现,兴许偷偷见着本尊,但她几乎是被祁应叉出去的,祁应甚至义正言辞地告诉她,现在是交战期间,任何可能影响东宁作战的人和事他都会不顾私情地请出去。 随即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祁应这人的原则和她一样,在他们互相以为感情足以撑起两个人的理想时,双方都未曾破了自己的底线。 慕青容无话可说,祁应能杀了姜柏深把罪名丢给慕连世,区区不让慕青容进东宁驻地这等小事,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周元看见沉着脸堵着气还要装作一脸优雅高贵的慕青容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绊倒,这还是慕青容吗? 偷偷拽了个跟去的士兵,可谁也不知道慕青容在里面干了啥。 但只要她没事,那就够了。 当天之后东宁军队昙京的围攻愈发猛烈,慕青容一度以为昙京支撑不下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她大跌眼镜的事。 慕青衣来了,在北门的城墙上,看着五万的北严士兵,和八面威风的慕青容,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彷佛处在危险中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慕青容。 慕青衣上了北门城墙之后引起了北严军的一阵骚动,她和慕青容长得五分相似,只是年纪小了许多,看起来便水灵了几分。这样一个粉嫩玉琢的娃娃,无论男女都把持不住。 而这个娃娃,用着睥睨天下的眼光和对慕青容深深地鄙夷,站在北严军上方,嘲笑着他们的主将。 “我的皇姐,我们又见面了,父皇他可还好?”口气轻薄,慕青容不知是该赞叹她的沉稳还是哀叹她的狂妄。 可这口气,像极了她自己。 慕青衣的判断很准确,慕连世没回来,与其说他自己走丢了,不如说他落在了北严或者东宁军的手上。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东宁破乐封的时候,慕青衣派出去的人回来说遇见了埋伏,能埋下的只能是东宁人。但是东宁人即便抓了慕连世,杀了或者放出来威胁昙京,都不可能隐瞒消息,对东宁来说,慕连世在自己手上是最好的威胁昙京的筹码。 对北严却不同。北严军对大成是恨极了的,抓到慕连世势必要生吞活剥,姜柏深的死对外说是大成的埋伏,慕青衣最清楚,大成要是有杀了姜柏深的能耐,还会让北严军步步紧逼一直打到昙京外? 慕青容借北严士兵对大成的厌恶凝聚了力量,口号还是要替姜柏深报仇,姜柏深死在谁手上还有待考证,但姜的死最大的受益人是慕青容,慕青衣若连这点都分析不出来,就枉费她杀老二和老五的心机。 所以姜柏深的死和慕青容有关,慕连世的失踪也和慕青容有关,无论是哪一点,慕青容都会一直隐瞒北严军,这给了慕青衣一个反转的机会。 “我早不是大成的公主,和大成慕氏皇族恩断义绝,你也不必假惺惺喊我皇姐。至于大成的皇帝,他好不好,你问我?”慕青容绝不会在气势上输给慕青衣。 她身后是五万北严军,她的支柱。 “啧啧,杀了姜柏深,接手北严军?我告诉你们,姜柏深根本不是大成杀的!留山峡谷,大成的部队当时被阻在永新,去峡谷布置陷阱,北严的探子竟然会查不到?那是慕青容骗你们的!姜柏深是她杀的!” 慕青衣一段话引起了北严士兵的骚动,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周元不得已出面整治。 慕青容便冷冷地看着慕青衣,隔着一道城墙,眼中却恍若无物,缥缈空荡。 她想到了峡谷里姜柏深要杀了她,于是七颜先出手杀了姜柏深顺理成章地栽赃给大成。 “你以为,凭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能歪曲事实?”歪曲事实的人是她自己! “皇姐,别人不了解,我还会不了解你吗?你能在昙京演得一手好戏把别人骗的一愣一愣的,你连亲哥哥都敢下手,还会对师傅手下留情?”慕青容当初顶替了杀慕老五的罪,当初她担下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罪名,一辈子都洗刷不了。 北严士兵毕竟是跟了慕青容多时的,周元又兢兢业业替慕青容打下手,周元出来调解,众人还会给些面子。 现在都已经打到昙京之下,慕青容大可以说慕青衣是为了退兵所以信口雌黄,可是她没有。 “因为我杀了老五,所以我会杀姜柏深?”慕青容冷笑着抬头看城上那一抹秀丽的身影,一年不见慕青衣比从前漂亮了,那也是个美人胚子,和她一样,“凡事讲究证据,你若能拿出证据,就不需要藏着。” 周元随即在众士兵面前解释:“留山峡谷的埋伏显然需要许多人力,公主殿下当时自己身受重伤晕了过去。”话不说满,慕青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她去北严的时候孤身一人,北严的掌控全在姜柏深手中,想从姜柏深手里分离实力,慕青容做不到。何况北严几月都在姜柏深的监视之下,慕青容连冰屋都没怎么出,这些众人都知晓。慕青容自己没有带人去北严,唯一的心腹七颜众人都知道那是姜柏深的人,所以她根本没有人力来安排这些。而要在留山峡谷这么险要的地势埋下如此精湛的埋伏,不是看着地图就能凭空想出来的,慕青容可从没离开北严的队伍。 北严士兵觉得有理,慕氏一族让人不得不诧异,连个十三岁的女娃都心机深沉。 而解释完之后的周元却独自低下了头,他想到了一个人,祁应。 姜柏深暗杀祁应不成,从此祁应销声匿迹,难道是他?若是他,就一定和慕青容有关!看着身边神态自若的慕青容,好像一直都没把这当回事。 慕青容淡淡回应了周元,眼神中带了一点警示,让周元想到了昨晚慕青容的话。 ——我要是出了意外,北严的军权就交给你了。 ——只要忠心于我,我自不会亏待。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慕青衣会抛出留山峡谷一事做绣球,所以轻轻一伸手就接住了。 “即使不是你亲手杀的姜柏深,那个出手不凡的祁应呢?我听闻祁应早在未到达留山时就离开了北严军,难道不是他?祁应是东宁人吧?”祁应一事留下了很多破绽,从一开始慕青容怀疑他身份的时候,慕青衣也是去查了的。 只是慕青衣说不上来祁应究竟是谁,即便祁应偶尔出现在东宁军中,诚如慕青容昨晚所见,事实上栾风和祁应在互相保护对方的安全,所以无人知晓祁应的真实身份。 慕青衣就更不用说了,没有证据,凭空猜测,但人多的时候要的不是折服众人的证据,而是一段流言蜚语。 姜柏深当初想杀祁应不会昭告天下人,除了派出去的杀手和身边的心腹,普通的北严士兵怎会晓得?他们只知道祁应有一天离开了,姜柏深对此却不置一词。 不解和迷惑,慕青容接受着来自各方的质疑,却依旧冷冷淡淡地骑在马上扬起她的唇角肆意而优雅。 这样自信的慕青容,到让人有一种是自己太小人之心的感觉。 “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想说明三点:姜柏深是我杀的、祁应是东宁人、慕连世在我或者祁应的手上,对吗?”这三点慕青衣都没猜错,只是慕青容的口气让人觉得她在嘲笑慕青衣的幼稚,好似一切拿不出证据的言论都是在耍流氓。 “难道不是么?”慕青衣在城墙上与慕青容对峙。 慕青容低头抿嘴一笑,皇后无主见,假老二因为广裕城外真老二的尸体现身被控制,老三无谋,慕青衣敢上城墙,安鑫正一定在背后扶持。 “好,那我告诉你。”慕青容对着城墙喊道:“祁应是东宁人没错,但是身份不明。” 身后一片沸腾,慕青容居然亲口承认祁应是东宁人! 有些个不解的已经开始议论起来,而慕青衣却嗅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慕青容敢这样说,一定是做了准备! “祁应离开北严军有其他原因。至于姜柏深在留山的死,大成当然不会承认,可你别忘了,留山当时是大成的地盘,如果是我勾结东宁人设的局,我为何差点死在留山?当时在场的还有七颜,等七颜回来,这两点自然明了。至于说慕连世在我或者祁应的手上,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派人去救回你的父皇?还是你想控制着假老二做女皇?广裕城外老二的尸体许多人都看见了,你可别忘了老二是谁带回去的。如此说来,慕连世失踪最大的受益人是你,所以我就可以猜测慕连世是被你藏起来了?慕青衣,你没有证据,可是我有!你敢现在叫来安鑫正和朝廷重臣,来看看我手上的证据吗!” 慕青衣霎时慌了手脚,慕青容手上有什么证据! 北严军纵然心存疑惑,也不会因为慕青衣的一句话分崩离析,慕青衣突然间无言以对,似乎想在默认自己的诬陷。 仔细一想,慕青衣便明白慕青容手上有什么证据了! 糟糕,她要是真把证据亮出来了,完全能证明慕老二是慕青衣下的手! 慕青容心下知道慕青衣转过弯来了,若是她知道自己手上有证据,绝不敢现在出现在城墙上! “听我的话,你还不如专心攻打东宁,东门南门若是破了,大成就落在了别人的手上;落在北严的手上,那好歹还是自己人,嗯?”慕青容补上一刀,返身离开。 没有证据的事实和有证据的诬陷,哪个更有信服力? 慕青容永远都不愿意做那个明明推断对了却始终得不到证据的人。 帐外,周元徘徊了很久。 白天城下的事,他很清楚慕青容在说谎。 “进来吧,别在外头磨叽了。”慕青容放下手中的笔,桌上放着一份刚刚得到的东宁战况的汇报。“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周元思索了片刻,终究问了出来:“公主您,真的不知道祁应的身份?” 第83章 等你 慕青容手中的笔一顿,在纸上拉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连尾都没有收住。 跟在她身边的人,总是能看出一点异常的。 姜柏深暗杀祁应一事,只有杀手和少数将领知道,慕青容却谎称有其他原因;七颜突然间被慕青容派出去,却始终没有回来,作为姜柏深死时的见证人,七颜是唯一一个能让人相信的。祁应到底有没有能力设局杀姜柏深,只要看姜柏深如此忌惮他甚至要杀了他就明白;来昙京的途中离开一夜未归……这许多全是疑点。 “你想知道七颜在哪里?”慕青容放下笔,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丢在了篓子里。 周元点了点头,默声。 “在祁应身边。”此言一出,周元立刻愣住! 姜柏深的心腹怎么会跟着姜柏深要杀的人! “是……您安排的?” “我确实不知道祁应的身份。”慕青容坦然回答,“但是如果你相信我,那么放心,拿下昙京,只有他才行!” 周元心中释然,既然慕青容没打算瞒着他,他大可以放下心中的包袱。 姜柏深是谁杀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很重要,对于周元来说,却一点都不重要。当他决定跟着慕青容开始,拿下昙京,他就是开国元勋,很现实的问题,无须多问。 而慕青容,亦是自信满满。 哪怕,心中仍由芥蒂,她知道,祁应瞒着的身份,也许才是她的最后一关。 …… 慕青衣忌惮慕青容手上有证据,几天都没在来北门。 东南方向的战事吃紧,即便昙京易守难攻,可若东宁动用了全军之力攻打,打下来也并非不可能。 入秋之后南方水患早已缓解,援军在东北两方都无法行进的前提下从南面而来意图包围东宁军,老四又暗中帮了一手,由于水患今年庄稼收成比往年低了许多,再加上难民暴动,直接将粮草扣去了一半。 老四虽没明上台面说,暗中却立场分明,昙京这时候若是还看不明白,那才叫做白瞎了为官十几载。 可老四依旧让援军来了,北严之事未置一词,面面俱到,虽然扣了军粮理由却也很充分,此刻想说老四叛变才会引来更大的风波! 老四才是神助攻,可惜不是自己人! 慕连世下落不明,慕老二是假的,慕老三想插手,慕青衣好不容易拿下了掌控权,哪里肯干? 安鑫正是看清楚了,昙京隐藏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从头到脚除了撒娇发嗲什么都没有做的慕青衣!这回站出来声援慕青衣不为其他,官场上的手段他最清楚,慕青衣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比起把权力给老三,皇后更愿意支持她亲生的慕青衣! 栾风麾下东宁军这几日强力攻城,北严军却依旧无动于衷,就好似坐观看戏一般,北严士兵因为慕青衣那番话,总有几个心存怀疑,军中有小小的疑惑,好在没过几天,北严军中来了个人。 被慕青容赶回祁应身边的七颜回来了! 七颜站在北严军军营的一瞬间,便被众人围了起来,有问她去了哪里的,也有问她姜柏深死当天的事。 七颜镇定从容地回答,就彷佛姜柏深根本不是死在她手里。 “回来了?”慕青容看着营帐前的七颜,不用想就清楚,当天北门城墙的事祁应有所耳闻,所以让七颜赶紧回来替慕青容排忧解难。 只要得到七颜的亲口,大多数人才能相信那天慕青容差点死了,所以那根本不可能是慕青容下的手。 “公子叫我回来的,说现在殿下需要我。”七颜依旧如从前一般,表情不多,甚至无法看出从中和慕青容的芥蒂。 “慕青衣出面,那天只有我和你在姜柏深身边,这时候来,不只是为了帮我而已。”慕青容一眼看穿。 “是。”七颜回答,“公子说,殿下若是想早日进入昙京,现在是时候了。” “是时候攻打北门?”北门的防守力量不会比东南方向少,但是东宁突然加大主力攻击,一时间定然会调离北门。只是慕青衣如此忌惮慕青容,很难说会不会看准了时间加固北门防守,等着慕青容自投罗网。 “公子还说,殿下若是继续按兵不动,只要再过五日,东宁也差不多能拿下了,到时候赌局输了,殿下怕是不能承受起北严的压力。” 七颜说话的时候淡淡的,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到底还是和慕青容有几分相似。 东宁进去了,昙京的防守会比大成坚固几倍,北严再想攻城,那是难上加难。 她并不否认祁应说的话,但是慕青衣绝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慕青衣对她的敌意,远远大于对东宁的。 连日在昙京城下巡逻却始终没有动作的北严军早就蠢蠢欲动,七颜一来慕青容便下来开始攻打昙京,让全军上下血气方刚的汉子们热情澎湃。 从北严出来的那一天开始,目标就是昙京! 北严和东宁一起开攻,虽然昙京内早有准备,但还是慌乱成了一片。 宫内外奔走相告,昙京局势岌岌可危! 那些个曾给过慕青容脸色的最是慌张,竟宁愿被东宁得手也不愿北严攻进昙京,生怕慕青容伺机报复! 人心之怯懦肮脏可见一斑! 慕青容很清楚,老四所谓的援军只是个空号,老四这会儿派人来,那是算准了昙京很快被得手,援军根本到达不了。 东宁和北严已居昙京下一月,真正加大火力开攻也不过这几日,合力围攻不到三日,慕青容便察觉一点,自从北严动手以来,大部分的兵力被集中到了北门! 攻打昙京,是出兵以来最困难的一次,一国之都,慕青容还对此处十分熟悉。 直到第五日,探子突然来报,南门有被破的趋势! 慕青容霎时一惊,东宁要得手了! 不过半日,探子又报,南门已破! 慕青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东宁围困昙京多时,真正在意的只是一时。 栾风明白昙京内忌惮慕青容更甚于栾风,围困是假,等待才是真! 故意等到慕青衣出现质疑慕青容,慕青容不得不需要七颜出面解释来安定北严军内部的时候,让七颜带给慕青容攻城的指令。慕青容是个精明人,否则又为何迟迟不动手。昙京内部由于害怕慕青容所以大力支持加强北门防御,从而减轻了东南部的压力。 那么一切,其实只有祁应一个人在抉择,打一开始,祁应就没准备让慕青容赢了这个赌局,无论如何,他必须让东宁提前进入昙京! 想到此处,慕青容顿时心里一寒。 …… 东宁军破城之后直入皇宫,栾风下了昭告:从命者秋毫无犯,违命者全族必诛! 昙京被破是迟早的事,昙京内的大小官员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与其被慕青容攻破可能遭受株连九族之罚,不如投降于东宁至少还能留住一条性命。 东宁破了昙京,北严军中无不哀叹,接下来该怎么做,抉择权落在慕青容一个人的身上。 东宁入城之后分成了两拨,一波去了皇宫,另一波,却去了昙京北门的城墙。 当城墙上的大成旗帜倒下来的时候,慕青容正率着大军准备做最后一战,命令还未下,东宁军已经到了。 城墙上来了一个人,锦绣华袍玉质金相,慕青容很熟悉,那便是栾风,和七颜曾经带给她的画像一模一样。 她一直想见到,却始终没有见到的栾风。 风扬起锦袍的衣角,她看见栾风正看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打量他一般在打量慕青容。 “公主。”昙京下排开弓箭手对着上方,周元在慕青容身边低声问道,“您觉得……” “他是栾风。”慕青容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个时候栾风不带人去皇宫,却亲自来北门,是为了看她? 慕青容脸上没贴金,哪怕祁应是栾风座下第一谋臣,栾风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来北门只为了看一眼慕青容。 “慕青容?”城墙上笑语晏晏,“旧闻昌荣公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真是有幸。” 他的笑容很温暖,不似祁应那般虽然笑着却带着一股高雅和疏远,柔和的像三月的杨柳枝,带着不同寻常的亲和。 可慕青容到底是个眼尖的人,栾风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虽高贵,却没有一股凌冽决杀的王者气场。 “也是我的荣幸。”慕青容抬头看着熟悉的昙京城墙上站着不熟悉的人,“可我到底来了这里,昙京我势在必得,不得不打!” “我倒是觉得公主不必要攻打昙京,也许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栾风笑得温和,让慕青容没有感觉到丝毫压迫。 这般温暖的男人,适合共执黑白子提笔春秋画,却不适合站在刀剑中和一个敌对的女子对峙。 “直说无妨。”慕青容很想知道东宁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 如果现在是祁应站在城墙上,对慕青容说“我赢了,我们的赌注呢”,慕青容大抵还不会觉得如此诧异。 可是,祁应人呢。 她很想问问他的承诺是否真实,亦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来攻克昙京。 他知道的,昙京,是她的梦想。 只有失望在心底,久久泛起涟漪。 “有个人在等你,”栾风低头平静地毫无敌意地看着慕青容,“等了你很久,想让你单骑入昙京,见他一面,你可有这个胆量?” 第84章 入城 “公主,小心有诈!”周元立刻拔出自己的佩刀,现在昙京落入东宁手中,栾风想让慕青容孤身入昙京,岂不就是让她去送命! “诈什么?”慕青容反倒镇定许多,“去不去由我自己决定,我若是不去,他安排了什么都没用。” 栾风在城墙上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整装待发的北严军,对着慕青容饶有兴致:“你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进昙京,你就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等她的人是祁应,让她孤身入昙京的,也是祁应。 慕青容早先的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看着栾风自信的模样好像吃定了她一定会进去。 祁应究竟是谁,只要她现在进去了,就能得到一切确切的答案,可现在,她看着栾风,似乎心里有了一个定论。 “五万北严军在此,你让我一个人进城,我如何信你?”她不信栾风,可她一直很相信祁应。 他说,他会帮她。 只是现在的局势让她有些迷惑,祁应既然一直都没想过让慕青容先进入昙京,那么当初的承诺是否还能让她一如既往的相信。 他在考验她的胆魄,可他知道的,只要自己在里面,慕青容就不会担心自己有生命危险。 这里是昙京,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全天下她最熟悉的地方。这片她从不准备让别人染指的土地,站立的是异国的人。 北门的城墙上依然是大成的旗帜,栾风还没有打上东宁的烙痕,他在等慕青容的回话,而慕青容亦在沉默。 “公主,不要犹豫,我们杀进去!” “公主,不要被他迷惑了,昙京现在被东宁占领,不能等他们站住脚跟啊!” “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枉我们从北严杀到昙京,史书上还能留下一笔,兄弟们,杀啊!” …… “慢着!” 城墙上的栾风渐渐展开笑颜,慕青容阻止周元率人攻城的时候,她的心底已经做下了决定:进昙京! “周将军,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当然记得,若慕青容出了事,北严的军权就交给周元。 “我不得不进去,明天一早要是没有我的消息,你带着兄弟们攻城,无论如何都要把昙京打下!” “公主!” 慕青容踢动马腹,单骑上前,“开城门!” 北门的吊桥放了下来,大门裂开一丝只够一人一骑进去的缝隙,周元想要趁机带人冲进去,却被慕青容一个回头给瞪了回去。 她始终相信祁应,哪怕他瞒着身份这么久,心中的信念却不曾断过。 她失去了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失去了一手抚养她的师傅,失去了曾以为忠心耿耿的侍女,换来的是北严的兵权。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她再次信任,除了昙京深处这一年来苦受折磨等她的周笑萱,就只有一个祁应。 ——如果你不想栾风拿我下手,那么,打下昙京,然后逼退东宁。 ——永远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无论是我会帮你,还是一刀之仇。 厚厚的城门阻隔了城内外的视线,北严军渐渐消失在她的眼里,栾风从城墙上走了下来,一队人上马分散在慕青容四周。 慕青容平静地环顾:“等我的人是祁应。” “不是。”栾风柔声回答。 “那是谁?” “见着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慕青容不喜欢别人对着她卖关子,可既然进来了,就是冲着所谓的答案去的。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然后踏平北严军?”一路上两匹高马行在前方,栾风和慕青容各走一边,昙京的家家户户都关了门,繁华的国都从未有过的萧瑟。 “你离我这么近,在你想要杀了我之前,我有足够的把握先杀了你。”慕青容的言语里听不出一丝语气,只是跟在后面的人听到了,立刻拔出剑挡在栾风身边。 栾风拂袖推开了士兵,笑道:“你不会,因为我根本没准备杀你。如果我想杀你,你来东宁营地那天,我就可以动手。” 猜到慕青容会去的,不只是祁应,还有栾风。 慕青容平视着前方通往皇宫的道路,那条路很短,可她从未觉得那么长过。 昙京城破的前一刻,安鑫正召集了众大臣在宫内候着,慕青衣去了天牢见一个人,周笑萱。 慕青容流放之后周笑萱便被打入了冷宫,后来她又策反,周笑萱便移居到了天牢。慕连世念在旧情没有直接杀了周笑萱,总觉得什么时候她还能派的上用场。 慕连世没想到自己的身边暗藏了东宁人,所以赶不到昙京,慕青衣可不会放弃周笑萱这个人质。 而她没想到的是,东宁破城之后祁应的第一件事,不是攻打正德殿不是去见慕青容,而是去天牢救周笑萱! 慕青衣几乎是和祁应一起到达的天牢,在天牢门口遇见的那一刻,慕青衣拼命冲了进来,可哪里比得上伸手不凡的祁应! “你居然来救周笑萱而不是去见慕青容!” 祁应俯身看着这个和慕青容有五分相似的小姑娘,像是看一只完全没有杀伤力的小猫一般:“因为我知道,荣安公主一定会来这里。” “你来找我?”慕青衣简直不可思议。 “对,专程来找你。”慕青衣带的人并不多,祁应身后却跟了千于士兵,他几乎是把慕青衣拖进天牢的,一进天牢就关了门。 慕青衣顿时感觉不妙:“你要干嘛?” “在下专程来感谢荣安公主。”祁应笑得彬彬有礼,“感谢荣安公主助青容一臂之力,倘若不是你,青容早已经死了。” “你什么意思?”慕青容全然不明白祁应在说什么。 祁应不急不缓地走在通往关押周笑萱的牢房,“从一开始千燕山狩猎,书晗被我送进皇宫里转移视线,若不是你在御药房抓住了她,慕老二不会那么容易被赶出昙京。老五被关索玉台与你无关,可你在那时撞见了青容的守宫砂,让我心爱的女子心甘情愿委身于我,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索玉台你杀慕老五的时候,我就在屋顶上,慕老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保护的妹妹居然杀了他。” “青容想出昙京,周笑萱用紫烟玉来找你谈判,你让皇后求情从轻处理流放,让青容安然抵达北严。北严途中你派人暗杀青容,却不知其实青容身边有众多保护,亦不知暗卫首领是我的人,青容嫁祸慕老三,你并不出来解释。到后来你派人去奉城暗杀慕老二,其实那个假货是慕老二自己安排用来搅乱你视线的,结果被你用上,慕老二死无葬身之地,幸而路上被我和青容发现。你在城墙上忌惮的青容手里的证据,正是被我和青容俘获的杀了老二的杀手。” “青容一直不知道我是谁,我来昙京就是为了搅乱昙京的政局,却从中看到了你和青容的矛盾。慕氏皇族五子二女,倘若有一个如你或者青容那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大成的灭亡不在于东宁和北严,而在于你。如果不是慕连世轻信你,他早就能看穿你的阴谋。你说是吗?” 他笑起来很美,双眉入鬓星目含水,流畅的脸廓挺拔的鼻梁,嘴角微微一点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雍容。这样美的男子,让人不由得心神一震。 慕青衣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你初来昙京的时候帮助慕青容,就是看准了她和我之间的暗斗?” “不,还有北严。”祁应很是坦诚。 北严是他初来时压得宝,如果当初慕青容没有北严后盾,祁应并不会主动去接近她。可后来,一切都不同了。 “如果受宠的是慕青容,姜柏深的徒弟是我,你会不会在一开始就帮我?” 祁应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一开始会,后来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终究不是青容。” 一个人一段情,注定了,无论是志同道合还是背道而驰,兜兜转转遇见了,便无法再分开。 如果他当初选择的宿主是慕青衣,也许祁应还是原来的祁应,往后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不会全心全意地替另一个人盘划,不会在分离的日子里日思夜想,也不会给她一个单骑入城的机会,来做到自己的承诺。 只因为,那个人是慕青容。 从那个夜晚之后的歉疚,到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帮助她,他想看到的是心爱的女子站在万人之巅,完成深埋心底将近二十年的梦想。 慕青衣愤而握拳:“慕青容赢了我,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你!” “这是她的本事,她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祁应摸了摸慕青衣的头,“所以我说的这些罪,你都认领了?” “那又如何,该死的都死了,最该死的,却一直没死。如果再我给一次机会,我会第一个杀了慕青容!”慕青衣咬牙切齿,看向牢里的周笑萱。 周笑萱抱着双膝抬起头,视线却穿过祁应和慕青衣,看向了远远的黑暗处,有人一个踉跄扶住了铁门,“皇上……” 慕青衣刹那间回过头,看见了慕连世阴沉的脸:“父皇……” 祁应一直带着慕连世,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一切的罪恶源泉,出于慕青衣,而非慕青容。 那个他最疼爱的女儿才是始作俑者,才是让大成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 “你……你究竟是谁?”慕青衣惨叫一声,拔出匕首欲刺向祁应。 祁应反身轻松躲开,一手掐住慕青衣的手腕:“这个问题,我连青容都没有回答,何况是你?” 第85章 应验 慕青容跟着栾风一路疾驰到皇宫,宫门口干干净净的换上了一批东宁的士兵,看见栾风皆恭恭敬敬地行礼。 从门口到宫殿的路慕青容比栾风熟悉,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正德殿,慕青容看见了被集中在一起的大成官员,里面有安鑫正,自然也有慕老三,却没有看见慕青衣的影子。 “等我的人呢?”慕青容抬头问栾风。 “就在里面。”栾风亦平静地回答。 大成的官员是认识慕青容的,看见慕青容和栾风并肩而来,顿时乱作一团。他们怕的本就是慕青容,如今这模样,似乎慕青容跟东宁人是一伙的! 那些个胆小的当场就晕了过去,有的人摸摸了脖子上的脑袋,担心它下一刻就离了自己该待得地方。 栾风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打趣说道:“你看,大成的人,怕你甚于怕我,哪怕东宁的兵力再减少一半,只要你北严有破城的趋势,他们宁愿投降东宁也不会放你这个原来的公主进来。这就是人心。” “因为你会给他们活路,而我,不会。”慕青容的剑始终朝向的是敌人,那些恨过的怨过的每一笔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昌荣公主的凶残不是空穴来风,若真拿下了昙京,即使不血染皇宫也至少会杀鸡儆猴。官职低的不怕,官职高的,比如安鑫正,慕青容大抵是不会放过他的。 “也许我会好心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栾风轻笑着跨入兴德殿的门槛,门口的侍卫散去,他只听见慕青容冷清清地说了一句不必,而后整个人便定格在一脚跨境门槛的那一刻,好像被定身一般一动不动。 她看见了整片跪倒在地的大臣,还有原本属于大成皇帝的鎏金宝座上的人。 晴和高雅,像是开云拨雾般突然呈现出来的阳光,温和自若,却又添了一份锐利锋芒。 御座上的人是祁应! 可栾风刚才说,他带她来见的人并不是祁应。 祁应看见了殿外的慕青容,震惊之中带着一点恍然。 四目相交,电与火石擦出的火花,一个不可说,一个不敢想。 “等你的人是他,他才是栾风。”慕青容整个人犹如被电击一般。那个无数次从她脑海中闪过的设想被一遍一遍推翻,结果别人却告诉她,你想得是对的。多么讽刺! 一开始祁应出现在昙京的时候,慕青容便怀疑他是栾风,直到七颜得来了消息,可七颜却是个东宁人。栾风神出鬼没多年,突然领兵亲征,战术却都是祁应遥遥操控。太子身边的谋臣何时会有如此能耐?其中疑点种种,慕青容始终不想去猜测,因为有个人告诉她,他会帮她。 她在城下看到假栾风的时候,觉得他什么都好,独独少了点王者气魄,而身为太子,栾风实在不该亲自去城墙上接慕青容。 慕青容不会冲上去问他你为什么骗我,亦不会哭天抢地痛诉自己此刻压抑的心情。 她是慕青容,纵然山崩石裂天地倾塌,只要还有一方容得下她的地方,便不会将尽力花费在无用的哭诉上。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慕青容便已经从容踏进了兴德殿。 祁应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如她仰视着金銮宝座上的人,平静地如看春花秋水,眼眸之色渐渐褪却,周身尽是寒凉之意。 他愿意帮她的,不是为她谋局,而是在那个他亲手打造的棋盘中留下一片可容之地。慕青容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这江山天下的局势本就是他一手谋划的,她又有何德何能让他来为自己谋夺社稷? 可是书晗说,祁应早就与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驰,他为了慕青容,让整个东宁失望。她还该继续相信吗? 兴德殿沉默得如玄天的黑幕诡异寂静,跪在殿内的人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从大门直逼御座,半空中似有无形的兵刃交接,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对不起,还是习惯地认为你是祁应,因为栾风是敌人,而祁应是心上人。 …… 即使气氛紧张躁动,却依然有人能看出里面五味杂陈的说不清道不明。 从慕青容进来开始,祁应的目光便一直在她身上,而慕青容,亦没有一点偏离。 这模样不像是联手合作攻打昙京,更像是一个被欺骗之后愤怒的女子,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质问。 祁应没有一点抱歉和无奈,依旧是那般锐利,彷佛慕青容也是大成官员中的一员。 越来越近的两人,越来越重的敌意。 兴德殿内除了被困的大成官员,只有东宁的士兵,纵然现在有人想和祁应同归于尽也不可能得手,而慕青容一步一步走向前,原本平静的目光中慢慢窜出了星火点点。 敌意,这是浓浓的敌意! 那些个担心慕青容和东宁合作会伺机报复的人内心开始骚动,不求慕青容和东宁拼个你死我活,只要她永无登顶的机会,性命可保! 那两人越是沉默相对,大成的官员越是心中开朗! 无论祁应和慕青容从前多么情意绵绵你侬我侬,无论他们站在一起的模样多么登对绝配,当所有人都被他迷惑以为他只是个足智多谋替人操心的谋臣时,慕青容也被欺骗了。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欺骗,如果不是场面不允许,此刻那些从前无视蔑视甚至鄙视昌荣公主的人大抵要上前劝劝她:“公主啊,一个男人要是真心爱你是不会骗你的,他连身份都隐瞒你,他爱上的是你的身体,而不是你。” 慕青容心中明白,这群人是幸灾乐祸的。 “青容。”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祁应低声道:“我等你很久了。” 跪着的一片玻璃心纷纷破碎,祁应带着的骄傲在他喊慕青容的那一刻,杀意已经化成了似水柔情,如春水荡漾开来一圈圈的光晕,折射出零星的光点。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所以我来了。”我来了,留下了五万北严军在昙京下,孤身入城没有半点犹豫害怕,因为知道,有你在的地方,我不会受伤。 ——我只赌一件东西,你懂的。 ——想拿下大成的江山,先从我慕青容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们赌得不是谁先进入昙京,而是大成江山的肋骨和中心,是这大片的美好山河。 从一个失宠的公主步步危机,到背负着千古罪名奔走北严,从姜柏深羽翼下保护的雏鸟,到接手北严挥师南下,从她第一次赶走祁应的那一刻祁应返回到她的身边保护她,她就相信,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 她那么自信,那么骄傲,让人如何忍心去伤害。 可祁应身上背负的,亦是一国的期冀,他的压力,从来都不会比慕青容小。 那个在东宁被传的神之又神的栾风,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东宁人怀抱的理想,就是能够吞并大成,建立一块统一的大陆国度,受万国朝拜四海进贡。祁应带着这个梦想来到昙京,着手了解大成政局伺机寻找下手的机会,可他选中的是慕青容。 这个拥有最佳的控制条件,却一直不甘心为人所控的倔强女子。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祁应伸出手,落在了慕青容的面颊之上。 风髻露鬓肤如凝脂,面如芙蕖眼如慧黠,指尖所触及的每一寸皮肤都让人怦然心动,而她静静地凝望着他,眼里的期许,一如她当初问他会不会帮自己。 帮,这个答案,他从来没有变过。 然后手掌缓缓下移按住了慕青容的肩膀,贴过身去大胆地一如从前昙京昌荣府慕青容活色生香地挑逗勾引,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场面变化太快,当众人以为他们要兵戎相见的时候却是一副缠绵温存,甚至还有人能记起那年慕青容带着祁应招摇过市,旁边那厢指指点点,慕青容却愈发张狂地肆意靠近和挑衅。 狂野的不是慕青容,而是祁应。 慕青容霎时覆住了祁应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记得。” “记得,为何还要过来?” 慕青容垂下头,因为怕昙京落入东宁之手,从此便路人再无相逢。 可她明显还是错了,在祁应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身边如风如电般的幻影,周边忽然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慕青容腹下一冷,恍然发现祁应的另一只手中执着一把匕首,匕首入她腹下三分,血液慢慢浸染了露在空气中的一寸匕刃。 ——无论你是谁,在我府上,就是我的人,你生或者死,全看我心情。 ——腹腔干下三尺,不至于致命,不过这一刀,我记下了。 ——随时欢迎来取,如果你可以。 ——三年之内必还。不过现在,我还是要助你。 那是初见时,昌荣府长廊前的金丝鸟笼下,曾经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却在今日应验。 ——永远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无论是我会帮你,还是一刀之仇。 除了身份,祁应从来没有骗过她,他甚至三番五次地提醒慕青容,可她的警惕,却从“我等着”变成了“你舍得吗”。 有些事情的发展,不在于舍不舍得,而是必须。 慕青容握住了他的持着匕首的手,温热粘腻的血染透两只手掌,她疼得颤抖,他亦疼得颤抖。 “青容,对不起……”祁应对着身前的人轻声呢喃一句,没有人听见,除了慕青容。 她已答不出话来,踉跄地往前迈了一步,一头栽进了祁应的怀里。 很疼,她顿时感觉到当初祁应强忍的痛苦,现在大约是,扯平了吧…… 大殿中的惊呼声淡了下去,官员们就这么看着慕青容突然毫无反抗地被祁应一刀子捅进,大约是能理解,忍辱负重被一个女人呼来换取许久的异国太子潜在的愤怒。 怀里的人已经疼晕了过去,祁应突然将慕青容横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踏上了大成皇帝的龙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没有解释清楚的 假栾风是谁,为什么扮演这么久的栾风没被拆穿,慕青衣被祁应弄去了哪里等等,下一章会有解释。 以及,请相信我小虐是为了更好的HE……这已经是最后一虐了【遁走 第86章 走了 慕青容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原来的寝宫里,烟青色的幔帐飘荡,铃兰花香弥漫在整个宫殿,门关着,周笑萱坐在她的床边。 “笑萱……”慕青容撑了起来,满脸皆是欢喜和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周笑萱,对于周笑萱,她是感谢的,亦是想念的。 看见慕青容醒了,周笑萱拿起一边的药碗,她亲自配的药,刚刚命宫人送过来,依旧是热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周笑萱回答,“伤得不算太重,先喝药吧。” 三天,慕青容离开之前告诉周元,第二天早上没有她的消息就攻打昙京的! 她强忍着腹中的疼痛,赶紧下床:“不行,我要快点出去,周元呢,他有没有攻打昙京?” 周笑萱立刻将慕青容按在了榻上:“北严军已经进城了,你不用担心。” 进城?周元怎么三天攻进北严! “是祁应放他们进来的。”周笑萱补充道。 “祁应……祁应人呢?”慕青容殷切地看着周笑萱,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她心里的那个人叫祁应,而不是栾风。纵然他是敌国未来的掌权者,那个能住在自己心里的,是一直陪伴着她,从昙京到北严,从北严到昙京,温柔相待的男子,而不是金銮宝座上的人。 看着慕青容急切和期许的目光,周笑萱竟有些于心不忍。 她懂慕青容这么多年的坚持,也懂她内心的执着和强硬里深深隐藏的柔软。周笑萱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慕青容,当她醒来的时候想到的是五万军队,而想到军队的原因只是一个男人。 如果说祁应为了慕青容放弃了自己的初衷,那么慕青容便是为了祁应忘记了自己是谁。 答案很残酷,周笑萱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走了。” 走了,回东宁了。 一瞬间慕青容整个人便跟泄了气一般软软地瘫在榻上,只由得周笑萱喂药给她。 “陛下……” 慕青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寝宫门外看去,门关得紧紧的,可她还以为慕连世来了。 慕连世在祁应的手上,他说过,他会等她去要人。 那么周笑萱称呼的……是自己。 “笑萱……” 祁应将那一刀还给慕青容之后将她抱上了金銮宝座,将自己辛苦谋划了多年动用二十万东宁军队的成果给了慕青容,他对着兴德殿几百大成,告诉他们大成的天下是慕青容的。 这便是书晗所说的,让整个东宁失望。 他说他会帮她,帮她得到大成的天下,现在他做到了,给了慕青容她想要的一切,然后背负着沉重的包袱离开,无论是不解还是失望,他都愿意一力承担。 当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就在自己手心的时候,代价是沉痛和巨大的。 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吧?东宁内政虽稳,可来了这么一出反转戏,林士优多少会给祁应压力。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周笑萱递过一把匕首。 ——公主这把匕首我喜欢得紧,不如给我留个防身可好? 那年她袖中匕首锋芒毕露,祁应眼疾手快按住匕首,于是慕青容轻轻松手,便将这把初见时捅过他的匕首送给了他。 后来兴德殿当着几百大臣,祁应拿着这把慕青容送她的匕首,完成了他当初的宣言,报了一刀之仇。 现在,这匕首物归原主,却沾染了两个人的血。 慕青容握着这把匕首,早已没有他的余温。 周笑萱深懂慕青容的心,与其称作栾风,倒不如喊他祁应。 落寞的眼神在匕首上挥之不去,当年日思夜想的位置如今得到了,那份思念却变成了对千里之外的想念,祁应。 “假栾风是林士优的儿子,林士优为了祁应很是拼命,以游手好闲之名将他儿子送进了离都的学院,却有先见之明的在学院里安排了假儿子。所以离都所传的林士优的儿子也是假的,真儿子却做了祁应的替身,怕得是有人会对祁应不利。假栾风也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祁应常年在外极少回离都,离都除了东宁皇帝和首辅林士优以外极少有人认识祁应,所以哪怕东宁政权最动荡的时候他都没有危险过。这大概是东宁皇帝的护子之举。”即使现在慕青容的心情很低落,周笑萱也不得不先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 慕青容点了点头,示意周笑萱继续说下去。 “东宁现在的政权很牢固,才会想要对外拓张,首选自然是离得最近的大成,祁应孤身前往大成是早先得到了北严异动的消息,他想拿下大成,却还是输给了你,不知道算幸还是不幸。” 自然是不幸的,如果没有慕青容,大成已经成为东宁的一部分,他可以怀着满城的荣耀回到离都,带着东宁人最虔诚的信仰和顶礼膜拜。可现在,他在大成的一切都成为了他的污点,回到离都的他只会受到众人的谴责而不是大肆的褒扬。神一般的栾风变成了一个软红十丈里的凡人,信仰的坍塌比死更让人绝望。 回去之后的他,一定有很多棘手的事情吧。 “那一刀,不只是报之前的一刀之仇。”周笑萱看着慕青容,想必她也已经明白了。 这样回去的祁应有太多的阻碍,那一刀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还是他作为东宁的太子对于大成的示威。 因为他不能丧失东宁人民以及首辅林士优的支持,他需要给东宁一个交代。 把大成的江山给慕青容,是因为爱,以东宁太子的身份给这片土地未来的女帝一刀,预示着东宁对于大成的掌控。 可那只是明面上的,这里的国事他不会再插手。 “慕青衣被慕连世带走了。”周笑萱低声说道。 “嗯?”这才是让慕青容惊讶的,“慕连世不是在祁应手上吗?” 周笑萱便将天牢里的一切告诉了慕青容。 祁应本就没打算杀了慕连世,他已经老了,膝下儿子只剩老三老四,老四支持慕青容,老三是个不可造的人,当他知道一切都是慕青衣一手造成的之后,纵然有多么厌恶慕青容,都再也无法恨那个一直被自己误解,受自己冷落,被亲人排挤的女儿。 祁应了解慕青容,慕连世的江山落到了她的手中,所以她不会杀了慕连世,但也许会杀了慕青衣。 慕连世对慕青衣的疼爱是骨子里的,当江山已成往事,独留一个慕青衣可以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即便他叹息他后悔,都不会在此刻抛弃慕青衣。 慕青容若是此刻出现在慕连世面前,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会误导她的判断,所以祁应让慕连世带走了慕青衣,实际上却还是派人监视了。 后患不可不防,他既然辛苦替慕青容得到了江山,就不会让别人从慕青容手中再次夺走。 周笑萱从前并不信任祁应,可当她看见哪怕祁应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大成的权力却依旧要设计只是为了还慕青容一个清白的时候,她想,也许慕青容的眼光是没错的。 如果不是慕青容一开始就觉得祁应是个难得的帮手,这一切的结局将不是如此。 而后,她才感觉到有情人天各一方的凄凉。 两个心怀江山社稷却逆向而行的人终不能走到一起,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后会无期。 “笑萱,我好难受。”如果伤口只是疼,那么心却血淋淋的,再难愈合。 万人之巅又如何,那个懂她宠她护她的人,何时才能相见。 “我知道,我也不好受。”周笑萱竟一时没忍住眼泪,悄悄落了下来。 两个女子相互依偎,从此她们是站在顶峰的人,却一样的孤独和寂寞。 …… 寝宫外有人敲了门,夜已三更,这个点的敲门声很奇怪。 慕青容点了点头,周笑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是个熟人,七颜。 “你不是跟着祁应回东宁了吗?”诧异的周笑萱立刻将七颜拉了进来,慕青容看见七颜也很是惊讶,彷佛能从她身上看到祁应的影子。 “公子命我赶来给女皇陛下送封信。”七颜看了看带着泪痕的慕青容和周笑萱,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疾步走到慕青容床边将信纸放了下来,匆匆离开。 慕青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来,又将信纸贴在了胸口,刚才的阴霾彷佛遇见了晴天的阳光烟消云散。 看见她这般开心,周笑萱便知道,七颜带来了好消息。 “我看看。”周笑萱想去夺慕青容手里的信,慕青容却一下子将信藏到了身后。 “不给看!”慕青容拿起身边的药碗一饮而尽,只留得满嘴的苦味整个人呛了起来。一呛,便连着身体的伤口撕裂得疼痛,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给看就不给看,也不用跟别人会和你抢药似的。”周笑萱赶紧给她顺了气,“看你笑得跟花儿似的,祁应说了什么,你真的不准备告诉我?” “有你这么对女皇陛下的吗?”慕青容就算冷对全天下,也不会对周笑萱有半点严肃。 周笑萱坐回到床边,一脸满不在乎:“本来嘛,你昏迷了这几天我还收到了点重要的消息,你不告诉我,那我也不告诉你了。” 大成刚被慕青容拿下,正是内外最忙的时候,来往书信不会少,周边国家也还持着观望态度。周笑萱确实收到了点消息。 “什么消息?”慕青容一下子警觉起来,“如果是重要的消息,就不要闹了。” “不是什么关乎国家利益的事情。”周笑萱悠悠道,“老四到昙京了,昨天。” 两三天的事情发展太快,东宁破城才三天,老四居然昨天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个广告,新坑《网游之妖时代》已开,首发三章,点进专栏可看见,喜欢网游的朋友去戳戳吧(^o^)/~ PS没有国仇家恨的感觉,真酸爽﹁_﹂ 第87章 巡边 这个冬天,白雪覆盖了昙京的城墙,刀剑的烙痕被深埋地下,撒过的血和流过的泪一样被风干,十里飘雪银装素裹,是大成被改国号为宣之后的第一任皇帝,也是自大宣到大成复立大宣之后唯一的女帝——慕青容的登基。 登基的仪式繁琐复杂,慕青容几乎是机械般地过了一套流程。 在祭告宗庙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人群中站了一个人,是慕老四。 慕老四自来到昙京之后没有来见过慕青容,直到今日,慕青容的伤好了,他才出现。 慕青容的目光未曾移开老四,直到一切仪式完毕,群臣跪拜的时候,她依稀能看到远处的一抹清雅身影,站在宗庙外的石狮后,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那笑意是温柔的,好似看着自己的妹妹长大的温暖,让慕青容为之一动。 曾经她以为自己除了周笑萱和祁应便一无所有,却一直忘记了这个一直在默默支持他的哥哥。 她不懂,以为只是同病相怜所以心生相惜,到最后,反而是老四一手布置了自己去济江,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的水患,一直跟随老二的侍卫,还有助她一臂之力的断粮。 如果说是姜柏深培养了现在的慕青容,是祁应一手打造出她的天下,那便是老四无私地将天下的漏洞悄悄补上,不曾留一点痕迹。 慕青容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慕老四已经站在了门前的长廊上。 慕青容登基,自然是要和大成斩断一切关系的,慕老四能进来,一定是他提前告诉了周笑萱。 无论她和谁割袍断义,都不会和老四恩断义绝。 “你来了。”慕青容站在长廊尽头,竟显得有些局促。 黄袍加身的她本该是雍容华贵傲视天下的,可看到老四,却很想喊一声皇兄。 “草民见过吾皇陛下。”慕老四的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没有刻意的疏远,也没有客套的接近,只是远远站着,一如他从前只站在最后方,从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大成灭国,他只是个庶民而已。 南方和济江已经不在他手中,祁应纵然知道慕青容和慕老四兄妹情深,也不会让别人有任何钳制慕青容的机会。老四是自己交出权力的,他本就没那么在乎。 慕青容赶忙走了过去扶起慕老四:“皇兄,何必行此大礼。” 慕老四起身,静得如一株墨竹立在这皑皑白雪之中。 “青容,恭喜你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吗?慕青容泛起一丝苦笑。 在金銮宝座上俯视众臣的时候,她确实觉得自己已经完整了。年仅二十,却成为一个国家的掌权者,受万人敬仰俯瞰众生,这一生的梦想都在这两年之内,而这两年足以改变太多。 当姜柏深死去,当祁应离开。 “向前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得到慕青容的回答,慕老四从她的眼神中看见了失败,“至少,以后你不用再对谁强装笑颜,至少,你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无论用何种方法取得胜利,那都是你的。慕青衣在你面前是个失败者,你没有杀了她,足以显示你的仁慈。” “我怕我今天的仁慈,会变成明天埋葬自己的坟墓。”慕青容的担心并不多余,慕青衣才十三四岁,回想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甚至还没能做到慕青衣那般杀人如麻,甚至连杀亲哥哥,也只是弹指间的事情。 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后患,哪怕祁应监视着她,可自己能有今天,不也是在昙京万人的监视之下一步一步成功的吗? 慕老四低头轻笑了一声:“如果你放心我……” 慕青容霎时间一抬头:“你要带走慕连世和慕青衣?” “他们毕竟是我的父亲,还有妹妹。”慕老四平静地回答,“我没能做一个孝子,于青衣来说也不是一个好哥哥。青容,如果你相信我,把他们交给我,我不会让青衣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是是时候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时至今日,有些事你已经无法自己去做。” 慕青容对于慕老四的信任,不亚于对祁应或是慕青容。 慕老四在她最紧急的时候施以援手,足以证明他内心的坚定。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成为众矢之的变成永远的罪人。 慕青容本是想给慕老四一个爵位,但慕老四的样子,他一点都不稀罕什么王侯将相。 如果他稍微有一点稀罕,今日皇座上的人就不可能是她慕青容。 姜柏深是慕青容的同盟,祁应无须花精力对付,如果慕青容的敌人是慕老四而不是慕青衣,他和祁应谁输谁赢无法预料。 真正强大的是那个最低调的人,一如高调嚣张的不过是只纸老虎。 慕青容点头,她还是答应了慕老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 为什么选择帮她慕青容,而不是帮慕青衣,或者是老二老五。 老四没回答,带着他标准微笑,静静地看着慕青容。 …… 那年冬天比今年更加寒冷,积雪有一尺深,一脚踩下去便埋住了脚掌,冷宫里的一个小姑娘倔强地行走在回冷宫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旁边的人见了纷纷躲开,生怕沾上冷宫的霉运。 雪中有个娟秀清泠的男子,白衣翩翩如玉无暇,只是眼中的神色却没有如他长得那般漂亮,他站在墙角看着跋涉回去穿着单衣冻得发抖的慕青容,直到她从行走变得蹒跚,手上的伤痕裂开来血却凝结在了骨肉之中,方才走上去问她:“疼?” 那时候的慕青容看见姜柏深有些厌恶,一如她厌恶皇宫里的所有人。 所以她固执地撇开头,自顾自继续向前走。 “疼却不敢吭声,这不是坚强,而是愚蠢!” 慕青容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国师:“怎么才算是坚强?” “让那些弄疼你的人比你更疼!” 慕青容半仰着脸觉得很有道理:“我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 “只要命还在,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觉得呢?” 那时的慕青容很聪明,姜柏深会这么问她,是因为他有让她强大的办法。 她看了看手上的伤痕,郑重地点了点头:“对,让他们比我还疼!” 那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立于风雪之中却不觉得一丝寒冷,反而因为自己突然间的决定变得欢快,其实快乐只需要一句话一个信仰,她的世界就不会阴沉黑暗。 那时候慕老四觉得,这个常年在冷宫的妹妹会是个强硬的人,敢对自己狠心的人,一定不会对别人软弱。就这样他注意到姜柏深,这个人,将会颠覆大成皇朝的发展轨迹。 他才是第一个发现北严的人,慕青容狠心却不骄纵,她不会是个裙下面首三千的浪荡女子。传言中活不过三天的男人,不过是去了北严而已。 …… 慕青容觉得,如果这一片江山交给老四,也许会比自己做得更好。可她不会她和祁应一起得到的江山分给别人。 她默许了慕老四,也给予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为这一路上战死的士兵,和因为战争流离颠沛的百姓。 若做不成一个明君,至少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昏君。 …… 新帝登基,周边国家遣使来贺,本是观望的小国之所以突然纷纷殷勤起来,是因为东宁派出了使团前来恭贺。 东宁离都的风声很紧,自从祁应恢复栾风的身份回东宁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不在慕青容的掌控之中。 宣朝这件事对东宁的影响颇深,尤其是本来攻下了昙京的东宁军弃城离去,将手中的一块肥肉白白送给了北严。 慕青容不知道祁应是怎么解决的,以至于东宁的皇帝不仅不责怪于他,反而还遣使带了礼物过来,只是普通的接见,东宁使者没有给大宣任何的脸色。 来的使者慕青容并不陌生,就是以前的假栾风,林士优的真儿子林络。 林络除了带来贺礼就没有其他交代,更像是为了给其他友邦一个交代:我东宁承认大宣的存在,并且和大宣建立友好的外交的关系。 于是大宣的一切都发展得极为顺利,顺利得让慕青容无法想象。 可她到底还是担心的,担心祁应,担心东宁的驻边军队推进东宁的国界线,担心新王朝的建立可能会毁于一旦。 等到昙京一切安排完毕已是过去了三四月,三四个月,春意料峭,冬雪融化,春花开得绚烂,一切都归于宁静。 慕青容策划着去一趟大宣和东宁的边境,自她登基以来边疆虽稳,可到底防线早已被东宁破掉,边防的安全时刻关系着国家的安危。 “巡边?”周笑萱听到慕青容的计划略带吃惊,“你要去边疆?” “过去看看边防布置,毕竟我也是亲自带过军队的,即便东宁现在和我们示好,我们也不得不防,至少在栾风登基之前。”慕青容已能淡然地面对栾风,三四个月的忙碌足以让她将个人感情置于脑后,一旦空闲了,感情的纷纷扰扰便会重新浮起。 “那昙京呢?” “有你在,我很放心。” 周笑萱不出昙京,昙京有她坐镇,老四走之前用自己的势力将昙京清扫了一遍,昙京的城防由周元在打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路线呢?”周笑萱不反对,但需做好准备。 “明天就去,”慕青容回答,“从望京山开始!” 第88章 上山 大宣和东宁交接处的望京山地势高且险峻,即便是两国交战的时候,也极少会有人从望京山去绕道。望京山没有土著民,整一片高低起伏的山脉都是无人区。 从昙京到望京山轻骑而去是一月多的路程,到达望京山下时天气已经没有初春的料峭。 慕青容被流放北严途中的时候祁应逢着大年夜赶了过来,他说,东宁和大成的边界上有一座望京山,山顶上有一棵树,开着一种独一无二的花,叫望京。他还说,望京花有别名,叫帝王花,慕青容除去了身上铃兰花的香味,更适合望京花。 那时候慕青容回答,如果有机会,她想上望京山看看。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今晚在这里驻扎!” “可是陛下,望京山人烟罕至,万一有人心怀不轨,这里会有危险!”随行的将军有些担心。 “我什么没经历过,想要我死,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慕青容跳下马背抚了抚马鬃,“扎营!” 毕竟是亲自带过兵的,此刻一身黑色行装英姿飒爽,已然不在乎妆容是否华丽笑容是否妖娆。少了一个人的欣赏,美与不美,在别人眼里都只有仰望。 手下将士的速度很快,在望京山下的平地处拦出了一方营寨,慕青容独自立于山下静静仰望,山巅被晚雾遮掩,云朵飘得很低,山头耸入云霄蔚为壮观。一片翠色山花葳蕤,悬崖峭壁上有天梯石栈相勾连。 “陛下,营寨已扎好,时辰不早了。” 慕青容抬头看了看随身侍卫,静静地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回去,不用找人跟我。” 侍卫不放心,慕青容的眼神里虽清冷,她的随身侍卫却知道,她极少会出神地望着一个地方或是一样东西。 人一旦出神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而如今一切都是慕青容一个人说了算,她的话无人敢违抗。 慕青容几乎是站了大半个时辰,才决心独自爬上望京山。哪怕只是为了看了看望京山上的望京花,那也是一种对过往的怀念。 巡逻兵交叉的那一刻,慕青容已经遁入了夜幕之中潜入了望京山。 上山的路很崎岖,好在慕青容本身身手不错,伴着星光月影摸索上山,来前她便查好了望京山的路。 望京树只有一颗,不在山顶,而在山腰面向大宣的一侧。 到达半山腰已是半夜,山下发现慕青容不见了急得一群人团团转,慕青容却已经望见了半山腰处有微弱的烛光。 不是说望京山无人居住?为何会有竹屋和竹屋里的烛光? 她缓步靠近,竹屋里没有声音,但一定是住了人的。泥地上有深浅不一的脚步和剑划过的痕迹,不像是经过打斗,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练武。 她本就艺高胆大,并不害怕这里是否有对她不利的人的存在。 小竹屋的面积不大,设施却很齐全。屋前有一方石桌,桌上还有一坛没开的酒,慕青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她推门而入,里面很干净,除了一张床榻别无其他,满屋都是山间的清新岚气,像是隐居的高人云游室外留下的一处栖身之地。 如慕青容这般的人做事向来警惕,倘若四周有埋伏,她总能嗅到一点杀气。但是意外的,在这里除了山岚清气,她找不到任何让她戒备的气息。 既然没有人,她便出了竹屋,再次经过石桌的时候慕青容停下了脚步。酒坛子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灰尘,说明这里确实有人,且人就在这附近。 指尖落在酒坛子上轻轻划过,慕青容抿嘴淡笑,循着望京树的方向慢慢走去。 夜色撩人,望京树就在竹屋的背后沉浸在夜幕之中,树上的花开的艳丽,只是黑色浸染了一切她看不出那花的明媚。 望京树的树干很粗,慕青容轻轻一点足尖拦住树干跃到了树枝上,望京花就在她面前,她能闻到一股馥郁的芬芳,浓郁而不艳俗,闻得久了,香味弥漫在鼻下竟染在了身上。 “真奇怪。”她自言自语,“世间只此一棵,闻起来虽有特殊,看起来到普通的很,不会是诓我的吧?” 慕青容伸手触了触花瓣,望了望树下无人,撩着裙子跳了下去。 脚还未落地,地上便有一股轻轻的风吹过,慕青容霎时在半空中打了个转整个人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有人! 黑影从树后闪出,慕青容当即以树干为阻挡出剑,对方的身形很快,对慕青容的招式也了解地透彻,每每慕青容攻击的时候都能灵活的避开。对方只守不攻,黑暗中看不清身形,慕青容愈发好奇。 她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对方立刻抓住机会冲到了慕青容的身前,慕青容正要拿剑刺穿,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祁应! 慕青容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祁应对着她微笑的脸,终是轻轻落下去拍在了他的肩上。轻若羽毛,只是指尖轻触便没了力道。 祁应反手抓住了慕青容的手腕,轻声喊道:“青容。” 青容,你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 从离开昙京到如今,已有半年,半年未曾有祁应的消息,他就好像突然出现在尘世中的云影,雨停了,天晴了,他就不见了。 曾经诸多感慨诸多想念,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渐渐消散。那些封闭了很久的感情却突然间爆发了出来。 慕青容手起手落,这回是真的,下手很重,一拳打在了他的身上。 祁应生生挨了一拳,似乎没有感觉到痛意,眼里的缱绻温柔化作四五月天的桃花烂漫,柳絮纷飞似她青丝飞舞,溪水拍岸是她眼眸含水,远山眉黛的青葱是她一颦一笑间的温婉,如这大好江山一般有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情满怀。 随即他伸手将慕青容揽进了怀里,容不得她有半点反抗:“青容,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 当初他让七颜送信给慕青容,便是说了,望京山春天的风景很好,等她伤好了,可以去那里看看大宣朝的江山,还有背面望去东宁的山川秀美。 这一片大陆被望京山一分为二,也分离了两个人半年的时间。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为什么不让人给我送消息!”慕青容来不及温存片刻便迫不及待地质问起来,“为什么那时不杀了我,为什么……” “这个世上何来那么多为什么。”祁应轻叹一口气,“青容,你还好吗?” 登顶高处的寂寥人生还好么?盘踞一方连眼神都无人敢对上的日子还好么?过往云烟如碎片被埋在心底的生活还好么?当想要的生活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二十年的梦想它还好么? “好,很好。”慕青容靠着望京树的树干静静地看着祁应,“你还我了我一刀之仇,却让我欠你一座江山一片社稷,这个情我慕青容无以为报,唯有让我的子民富庶安康等待下一次流血成疆场。”慕青容到底还是懂的,祁应还她一刀之仇,以宗主国的名义给东宁一个答复,所以他在东宁的地位不变,东宁也便减少对大宣的施压。 反正没过几年东宁是他的,到时候在撇清和大宣的关系,慕青容照样是一国之主,大宣也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所以从一开始慕青容在昌荣府接受了祁应的时候,他就做了最充分的打算,甚至算好了,如果哪一天自己会爱上慕青容。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是栾风,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慕青容摇了摇嘴唇,安静地相望。 “我从没有在你面前觉得我是栾风。”月下静谧柔和的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我更愿意做昌荣公主慕青容的祁应,而不是大宣女帝慕青容的敌人。青容,那一刀,还疼么?” “伤口不疼。”一路踏着血和尸体而来,没有什么能让她在会疼痛,“那么你呢?” 早在七颜送来信的时候,慕青容就知道望京山有祁应的踪迹,只是需要寻一个合适的理由,找契机前来。 巡边无疑是最好的,而她来的目的,除了巡边,还有寻找祁应。 至始至终,祁应完成了他的承诺,也未曾对不起慕青容,费心费力的是他,得到天下的却是她。 祁应垂眸一笑,他便知道,慕青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对他无恨,只有思念。 一个助她一臂之力得到江山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去恨他? 一晃半年的时间,他从到东宁解决了离都的事情,开春便来了望京山,他知道慕青容一定会来,因为他在等她:“这里原本是我和我师父住的地方,东宁内没有我的消息,因为我在望京山上,时常能看见当初大成的军队,用望京山的遮挡来获取慕老大的消息,大成的军队驻扎在望京山的前方,对这里的戒备不深。” “所以你就这样杀了老大?”山下火把通明,只是半山腰很高,慕青容看不见而已,“一开始你和你师父选在这里隐世的时候,就已经怀着吞并大成的野心?” “是。”祁应拉起慕青容走向前面的竹屋,“那时候我还小,大宣覆灭大成建立之前我父皇就看准了契机,想为我统一天下奠定基础,所以开始着手安排慕连世身边的内应,直到姜柏深以姜森之名出现,我父皇就知道,机会来了。” 第89章 刺客 如果说慕青容背叛了大成建立了大宣,那么祁应也背叛了东宁,颠覆了东宁吞并的野心,还把一切掩藏地那么好。 努力了将近二十年的慕青容一朝让同样努力了二十多年的祁应为了心爱之人不惜打碎东宁多年的梦想,而慕青容欠着的那个江山,却无论如何无法还他。 “你就不怕这么做,东宁内部掀起浪潮?” 祁应轻轻打开石桌上的酒坛,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掀浪?林士优的儿子在我手上,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我。你知道为何慕青衣的手段并不高明,却能将老二老五踩在脚下?因为她够狠!如果不够狠,迟早有一天,东宁会落入别人的嘴里,林士优了解我,所以他断不会离开我重新寻找依靠。” 而后倒了一杯递给慕青容:“很久以前我师父酿的,一直埋在望京树下,我知道你会来,一定回来。” 慕青容接过酒盏轻抿一口,浓烈的酒气传入嘴角,呛得让人淋漓酣畅:“我知道你一定都安排好了,也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山下的时候我担心你不在这里,你若不在,坐拥江山万里的心情我能与谁共享。祁应,我多希望你只是祁应,和栾风一点关系都没有。” 眼眸含水,月下生辉,慕青容立于石桌上,纤细的身形彷佛一吹就倒,祁应不由自主地扶住慕青容,然后拥入怀中。 “你早就知道我是栾风,却一直未曾揭穿。青容,我也一样不希望你是慕青容,那样我就不用担最大的心做最多的事却还不能让你待在我身边。”祁应轻声叹气,那声音渺渺远远,忽而遁入湿润的夜色。 若她只是平凡女子,他大可以明媒正娶迎回东宁,而不必受相思之苦唯有对月长叹,亦不用还那一刀之仇,另自己痛彻心扉。 他早就知道,慕青容看破了他的身份却心中始终存放了一点期冀,只要他不承认,她宁愿永远相信七颜的一个谎,把林士优的儿子认作栾风。 慕青容有诸多不好,可在祁应眼里,只要她是慕青容,那就什么都好。 “江山千里万里又如何,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月下两人对酌,慕青容托着腮看着祁应,看他半年毫无变化,依旧是那般高雅纤妍,如玉雕琢的深邃轮廓,如夜静谧的深幽眼眸,好似画中出来的人,偏在梦里挥之不去。“青容,以后,你打算如何?” 慕青容身为一国女帝,单支独脉,势必要有大宣朝未来的继承人;而祁应不久之后接手东宁,一国之主亦不可能无妻无子。感情哪里经得起如此损耗,分别半年是久别重逢的欢喜,分别一辈子就是后会无期。 “我也不知道。”慕青容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慌乱。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会有别的男人,那夜抵死缠绵,她装作酒醉实则清明,便知道一生于她,在没有别人可摆放的位置。 而祁应,亦不愿这一生还有其他女子,与他朝夕相对共赏春花秋月,伴时光流转岁月蹉跎,恍然回头却发现韶华已逝,真爱的女子还在原地,他却以迈上了永远回不去的道路。 目光相对,两人都有说不出的落寞。 慕青容是了解祁应的,他突然发问,绝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从一开始便将自己的人生算得清清楚楚,这么久留在望京山,必是有自己的想法。 “说吧。”慕青容一转酒盏至于祁应眼下,“过了今晚,你就没有机会了。” 眼波流转,美眸如烟,慕青容笑得一如她从前轻狂,又多了一份霸道。 独属于女帝的霸道。 祁应起身将慕青容拉进怀里,温声问道:“你欠我一个江山,该用何偿还?” “除了江山。”慕青容伏在他怀中回答。 “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件。” “是什么?” “子嗣。”祁应猛然将慕青容横抱起来,大步跨进山腰的竹屋。 …… 望京山下的营地里,侍卫看到了慕青容留在营帐里的字条。 谁都没看见慕青容何时写得字,唯独能确定的是,这确实是慕青容的字迹。 四下无人,领头的侍卫仰头看了看望京山,他们英勇伟大的女皇陛下此刻正在山上缠绵悱恻。 “要不要上去搜?” “这……”为了慕青容的安全,他们需要上去,但若是撞破了什么,说不好也是丢脑袋的事情。 正当犹豫不决之时,山脚突然蹿过一抹黑影,往望京山的方向! “有人!”侍卫们敏锐地发现了浓浓的敌意。 “追!” 刚过寅时,空气中带着霜露,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远近无人的望京山突然来了不速之客,而他们的女皇正在山上! 对方跑得很快,但看得出来,他对望京山的地形并不了解,跌跌撞撞地跑了几里路,只是按照直觉选择上山的大路。 祁应的竹屋不算隐蔽却也并不暴露,处在山间大小道的交接深处,黑衣人跑了一短路,发觉身后有追兵,便立刻改道走往小路,却正好是通往竹屋的道路。 夜深人静,唯有脚步落在树叶上的莎莎声分外清楚。 竹屋的灯灭着,黑衣人一见竹屋立刻起了精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身后的一群人怎么办?黑衣人一扭头,便将慕青容的侍卫带向了别的地方。 小竹屋内毫无动静,谁都没有发现山里的不寻常。 此处软玉温香置身怀里,门外却杀机暗藏。 侍卫被顺利地吸引开去,追向了望京山的另一个方向,黑衣人去而复返,又来到了小竹屋。 剑,月下寒气逼人,黑衣人身形矫健挪进竹屋,轻轻打开了竹屋的门。 望京山本无人,从前这里住着的人根本无需担心有不速之客,是以防备都少了许多,门未上锁,只有细微一声响,好似夜里的春蝉低吟了一声。 他看见床榻上的两个人相拥入眠,顿时怒上心头拔剑相向! “噌”! 剑音在竹屋中交响,一剑落在床榻的棉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剑入身体的摩擦! 黑衣人方才惊觉自己上当,当即转身想要离开,竹屋的门却自动关上,隔绝了门外幽暗的月光! 竹屋的烛火突然点燃,悠悠一点,虽不亮堂,却足够将屋内照亮。 慕青容衣冠整齐地悠闲坐在一旁,祁应则孤身立于烛台边。 明知自己打不过两个人,黑衣人一手抓住竹门的门柄,向内一拉! “别白费力了,你打不开的。”慕青容冷清清提醒。 黑衣人恼羞成怒立刻拔剑只想慕青容,一剑如幻影一般刺向慕青容! 祁应在他身后一扯,与慕青容前后配合天衣无缝,轻松拿下刺客。 “这个赌,我输了。”祁应笑对慕青容,“潜伏在你身边多时只等你孤身上望京山的一刻,我以为大成余孽被你一网打尽,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大宣女帝亲自巡边,这么好的机会,总是会有人按耐不住。”慕青容也笑得坦然,“祁应,我终于赢你一回了。” “你想赢我,随时可以。我这一生,只容得了你一人赢我而已。” 慕青容心领神会地一笑,便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绕了一圈。 这般大胆地秀恩爱,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过了今晚,谁知道又是多久不见。 “你跟了我多久?” 黑衣人不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不知道望京山的路,只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慕青容分析道,“你惊动了我的侍卫,所以一会儿便没有活命的可能。把侍卫引开独自来杀我,为的就是万一没杀成我,侍卫们跟发现跟丢了你会重返原路,到时候他们闯进来,就会看见我,以及他。”慕青容指了指祁应,“你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声名尽毁?” 大宣虽建成半年,一代女帝毕竟史无前例,有心之人若想在民间掀起风浪也不是不可能。慕青容提防了许久,原因却出在,当初祁应一刀捅了她,她便昏迷在兴德殿。祁应离开的时候慕青容还没醒,等到她醒了,那些个不愿意归降的早已被带入了天牢。 即便如此,依旧有漏网之鱼,朝代更迭,心怀不满之人虎视眈眈。 这群人不会像她一样按捺二十年,大宣有东宁名义上的支持发展得很快,眼见着根基稳定想颠覆越来越难,便只能伺机等待慕青容戒备松弛的时候刺杀。 慕青容巡边,着实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 黑衣人依旧不答,目的都被揭穿,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慕青容冷森森一笑:“那么,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说完一把扯掉了黑衣人的面巾,露出了他的真面容。 慕青容顿时一惊:“你居然没死!” 第90章 暗杀 这人竟是安世晟! 祁应和慕青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怔! 姜柏深的药物力道精准无比,当初安世晟逃离昌荣府地牢的时候祁应亲自检查过那药,他知道,安世晟就算活过来都不会撑得了多久。 但是现在的安世晟,看去上虽然脸色苍白目光无神,头脑却是清楚的。离他逃离昌荣府几近三年,这三年,慕青容完全认定了安世晟已经死了,却不料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活过来的?”慕青容不可思议,竟一时忘了他是来杀自己的。 安世晟不答,眼神空洞洞的,好似全然不认识慕青容。 慕青容这才恍然记起他的头部已经重创,就算是妙手神医,能让他活着已属不易,活得和正常人一般,纵然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 祁应走过来将慕青容拉到了一旁:“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慕青容的侍卫很快就会赶到,倘若看见慕青容和东宁太子在一起,还有一个曾经的昌荣公主驸马,这场面让人如何解释得清? 两个人带着安世晟转移阵地,从山腰的小竹屋到了近山脚的山洞中。 快到清晨,地平线的晨光缓缓升起,慕青容的侍卫找到了小竹屋,里面已经没有人影。 安世晟一路都很安静,他一直盯着慕青容似有深仇大恨要报,身体却被祁应控制着无法动弹。等到了山洞中,祁应按住了他的胳膊把了脉,疑虑却更加深重。 “怎么样?” “好像一直用药物控制着,用药的人应该是个高手。”祁应回答道,“心脉衰弱,能活到现在来杀你,不容易。” 慕青容和祁应同时想到一个人:姜柏深! 这世上除了姜柏深,还有谁能解他开的药,将一个将死之人用药物维持之后消耗他的生命?可他已经死了,这不可能! 姜柏深的尸体是慕青容看着盛装入殓的,七颜下手快狠准,她完全不相信那样的情况下七颜会失手,那安世晟又是怎么回事! 安世晟在太医院的时候姜柏深从奉城回来,他去看过安世晟,却因为慕连世手下监视得太紧无法进去。何况,那时慕青容和他还没有闹翻,他可能想杀了安世晟以绝后患,怎么可能会救他? 没有任何头绪,慕青容和祁应相对坐在山洞里。 “安世晟跟了你这么久,你的侍卫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就罢了,可被安世晟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跟踪,侍卫的水平让人不得不怀疑。 “你是说……我的侍卫里混进了人?”极有可能,但是,慕青容的这批随身侍卫都是从北严带过来的,怎么会和大成的旧势力牵扯上关系? 祁应看着安世晟,笑而不语。 安世晟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根本无法说话,有人用药物控制了他的命,对他下指令,他只能照做。而让安世晟出来有个好处,那便是慕青容会将注意力放到大成余部的身上,而不是——北严。 可祁应和慕青容向来不按照寻常逻辑走,若真和大成有关,安鑫正现在还在牢里,谁来打点安世晟这半年来的生活? 他既然能从昙京跟到望京山,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把他藏在了军队里,这足以说明一切和北严有关! “看来,是时候清肃北严势力了。”慕青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了。” 祁应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袍,天色渐亮,晨光染红了望京山,红碧相交之间,一缕金光照耀大地。 “我暂且闭一闭。”祁应说道。 慕青容也立刻起了身焦急问道:“你去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走远。”祁应轻声回答,转身拂袖而去。身影一晃即逝,慕青容听到了侍卫们赶来的声音。 望京山除了半山腰的竹屋,能躲人的山洞不少,慕青容看着侍卫匆匆赶来约有百来人,又看了一眼安世晟。 他脸上的慌张一逝而过,却被慕青容抓在了眼底。 来人了。 这群侍卫都是慕青容来之前亲自挑选的,在北严攻打大成的战役中功不可没,可就是这样一批人当中,竟然会有叛徒。 来的侍卫看到了慕青容也看到了安世晟,顿时心中大惊:“陛下,臣等护卫不周,望陛下恕罪!” “是朕自己出来的,不怪你们。”慕青容保持着自己镇定的微笑看向安世晟,“这是朕当年还是昌荣公主时的驸马,未料今日竟能在此遇见,只是他似乎受了重伤,怕是活不了几日。朕要带他回昙京,带他回去吧。”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人将安世晟扶了起来,跟着慕青容一起下山。 从山洞到营地的路不长,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慕青容平安回来,营地里的士兵都松了口气,而看到安世晟,人人眼里皆是诧异。 北严来的士兵都知道慕青容曾经有个男人叫祁应,极少有人认识当年她在昙京的驸马,听闻这是安世晟,再想到昨夜这空旷无人的山里竟会有人偷偷上去,顿时觉得这里颇有文章。 心中怎么怀疑,这事也只能心里想想,慕青容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马,带着一行人朝着边防线而去。 安世晟在随行的马车里,慕青容派了人照看他,便和往常一样朝前疾驰。 大宣和东宁边境延绵几百里,最重要的防口是赤水关,一行人在赤水关驻扎了下来,这里的边防很严实,慕老大却也丧生在这里。 “人看好了?”慕青容寻身边的侍卫。 “是。”侍卫回答,“加派人手暗中包围,一旦有人靠近立即动手。” 慕青容不答,盯着手中的茶杯出了会神:“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随即又补充道:“通知下去,明日回昙京。” “这么快?” “我只有办法让他活着回昙京,安世晟的病拖不得,如果还想让他活下去就必须快点找到大夫。”慕青容回答。 赤水关的夜晚很冷,即便是春天,风依旧是凌冽的。慕青容披上大氅踱出了门,慢慢走向关着安世晟的地方。 如果没有药物的持续控制,安世晟很可能暴毙而亡。 夜深人静,星光黯淡。 到了赤水关突然回昙京,想动手可就难了。收到明日回昙京的命令,恐怕有人要按耐不住了吧? 若是真把安世晟带回了昙京,别的不说,想要从他那里套出血口风,安世晟不能讲话但还有手。原本断了他的药就能让他死,可慕青容故意说自己能够为他续命。 真假对方不知道,但他们一定知道不能冒险。所以杀安世晟,势在必行。 安世晟住得军帐烛火还亮着,也就在慕青容一眨眼的功夫,烛火灭了。天色很黑,慕青容躲在隐蔽之处小心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巡逻卫兵准时穿越营帐,火把的光很弱,慕青容站在远处观察着,身后却吹来一股冷风。心下一惊:“什么人!” “嘘,是我。”祁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慕青容的身后,略带深意地看着前方的营帐,“怎么样?” “吩咐下去了,就等他动手。”慕青容冷森森一笑,“我倒要看看,是谁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机,敢在我的眼下对我动手!” “北严毕竟是姜柏深的人。”祁应替她拢了拢衣领,“能为你所用最好,实在用不了,也免不了杀鸡儆猴。” “我知道。” 祁应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只要你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 …… “砰”! 从安世晟的营帐里突然传出烛台撞翻的声音,拉回了慕青容的视线:“出手了!” 随即她脱离祁应走向那里,已经有守着的侍卫冲了进去。 帐子里的灯亮了起来,除了安世晟,杀手已不见踪影。安世晟倒在地上,倒前抓了一把烛台才发出了声音,慕青容蹲下来查探了一下:“还活着,让人来看看!” “等等!”慕青容随即命令,又扭头张望了帐外。 远处隐蔽的角落,祁应翩然而立,朝着慕青容打了个手势。 没有人逃出去?慕青容环视在场的侍卫,“是谁第一个进来的?”慕青容问道。 几个侍卫相互看了看,目光最终锁定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正是慕青容的贴身侍卫,让他去传话之人! 那侍卫一愣:“是我,我听见声音就跑过来了。” “你亲自来监视安世晟了?”慕青容蹙眉沉下声音,这个人,以前是周元的手下,周元极度信任他,慕青容出来巡边却没有带上周元,为了慕青容的安全,周元特地挑了一批信任的下属。 “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阴冷和戾气,“来人,把他带下去!” 在场侍卫大惊,这…… 慕青容却比他们更加疑惑,这和周元有关系? 第91章 放行 “属下冤枉!”那侍卫立刻喊冤,慕青容已经命人将安世晟带下去治疗,全然不顾侍卫的喊冤。 “冤枉?”陈初晴冷笑,“说说你冤在哪儿?” “晚上属下去安排好人手下达了陛下的旨意,担心有人趁机对安世晟不利所以也埋伏在周围,一听到里面的异响就冲了进来,进来的时候里面是黑的,看不见任何人,当时有很多侍卫一起冲了进来,点了烛台之后陛下已经进来了。” “是么?你可有在里面看见真正的刺客?”慕青容问道。 那侍卫摇头。 “朕在外面安排了人,根本没有人从里面逃出去,如果你能在帐子里找到凶手,那么你就是清白的。否则,你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只有你有时间和安世晟亲密接触,或者——”慕青容的脸色愈发阴沉,根本没有人出去,而是有人杀了安世晟之后就装作冲进来的侍卫。月黑风高,冲进来的侍卫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帐子里,都是慕青容的侍卫。余下的侍卫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指认为凶手。 那些埋伏在外面的侍卫都有自己的编制,唯独周元替她安排的近身侍卫是独来独往,倘若真在其余侍卫里面,一定会有人发现。 而慕青容断定是她的近身侍卫不无道理。本来,在她身边地位和武功颇高的侍卫就那么几个,一路跟来安世晟都没有被人发现,若是普通侍卫也就罢了,周元手下最得力的侍卫怎么也会没发现? 那日在望京山,明确得到她指示表明去了望京山的只有近身侍卫一个,安世晟虽然大脑受损,身手却没有退步,既然他一瞬间就发现了有人上了望京山,又怎么会没发现一路跟随的安世晟? 望京山的山洞大大小小许多个,从山腰的竹屋到他们躲藏的山洞有一段路程,在短时间内找到慕青容所在的山洞并不容易,但是他做到了。 而今晚,慕青容是让他去通知明天离开的,从下达命令道到安世晟出事不过一个小时,他去军中将领那里下令,早先就埋伏在安世晟帐子旁边的侍卫是不可能得到消息的,所以在场这些人知道明天要离开的,只有一个! 慕青容屏退了其余人,和那侍卫两人单独在帐子里。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控制住安世晟的,我只想知道,这事跟周元有没有关系?”慕青容讲话向来由不得别人反驳,她认定了便是认定了,知道安世晟是靠药物维持生命,所以根本活不下去。 “当然,如果你还想说自己是冤枉的,朕不介意打到你承认为止。”慕青容对着那侍卫露出一抹阴笑,那侍卫突然奋而跃起,霎时抽出手中的匕首刺向慕青容! 慕青容早有防备,将一旁的椅子抽了过来挡在身前,椅子被一分为二,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是凶手! 既然是周元的得力助手,他的武功非常好,慕青容甚至觉得,平日里他一定是隐藏了自己的武功。 帐子内空间狭小,等到外面听到了里边地打斗冲了进来,对方已然出手抓住了慕青容的破绽。 匕首架在慕青容的脖子上,那侍卫冷声道:“都退下,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慕青容挥手示意众人离开,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是周元的意思吗?”慕青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她知道,有祁应在,哪怕是刀山火海,都不会有问题。 侍卫处于几近崩溃的状态,人一旦处于上风便会放松警惕,何况这四周都是慕青容的人,他只有两种选择,胁迫慕青容放自己走,或者在这里同归于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了,慕青容照旧能有办法找到他。 “姜大人是不是你杀的!”那侍卫一声质问,慕青容便猜到了一二。 “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朕杀了姜柏深?”姜柏深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他却现在问出来这一句话,若是当初早就嗅到了疑惑,蛰伏至今确实也挺拼的。 “姜大人对祁应戒备在心,是你放走了祁应!”那侍卫厉声道,“留山峡谷被巨石阻隔的人除了你和七颜全部都死了,慕青衣在城墙上说得话一点没错,但是她有把柄在你手上,所以没把话说全。大成派来抵挡北严军的五万人马战斗力你已经见识过了,想用百余人在峡谷设伏杀姜大人,那不可能!如果你早就知道祁应是栾风,那么你和东宁就是一伙的;如果你不知道祁应是栾风,那么栾风在峡谷杀了姜大人也合情合理!”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何况七颜也在场,你不会觉得,七颜背叛了姜柏深吧?”慕青容坦然而对,并不担心他会一刀要了自己的命。 那侍卫便摇着慕青容咆哮:“那你告诉我七颜去哪里了!为什么她后来离开了北严军,只回来过两趟!七颜人呢!是不是也被你杀了!” “姜柏深对你很好?”能被人惦记的,若非利益相关,那便是感恩戴德。侍卫此刻眼睛红得像要溢出血来,可见他有多尊敬姜柏深。 “我的命是姜大人救得,可我无能,没办法救姜大人!”那侍卫哀叹一声,“周将军早就怀疑你了,但是我不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竟能让他为你隐瞒这么久。也对,高官厚禄妻妾成群,多少人的美梦,你赏赐给了他,他替你担着大小事,可那与我无关,我只想为姜大人报仇!” 活了一世,能有个人在他死的时候惦念不忘,那也算是一种成功吧? “你是怎么控制安世晟的?怎么会有药替他续命?”慕青容继续发问。 可侍卫却似乎已经不想回答:“今日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刀光一闪,从帐顶飘然而至一个人,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攻其后路,慕青容知道是祁应,假作自己已被擒拿无法反抗,刀子离脖子不到一寸的距离之时,那侍卫已经被擒住。 而后祁应又飘然而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云彩。 “谁!”那侍卫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变成慕青容拿刀指着他。 “朕敬你是条汉子,不想为难于你。”慕青容面无表情说道,“朕既然能从北严攻到昙京,就不可能被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拿下。既然这件事与周元无关,朕也不想追究,只问你,安世晟还有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你……”那侍卫恍然大悟慕青容之前说能让安世晟撑回昙京是假,引蛇出洞才是真!“刚才是什么人!” “你好像搞错了,现在是朕在问你话,如果你老是说,也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他压根儿就不信! 从姜柏深死到现在一年多来蛰伏在周元身边,原本他是相信周元的,可当他看见周元一心一意辅佐慕青容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够了! “你不说也行,已经让人去检查你的随身物品了,想必很快就能查到。”慕青容淡淡地坐在一旁也不看他。 可他却笑了:“你找不到了,因为药已经没了,即使我不杀安世晟,他也活不了。不,即使还有药,他一样活不了。” “是姜柏深留下的吧。”慕青容到底还是了解姜柏深的,他既然会因为自己和祁应的感情而生恨,那么在那时候兴许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毕竟,慕青容不乐于被姜柏深控制,姜柏深为了制住慕青容也想尽了办法。 他是去过太医院的,也许他早就做出了能延续安世晟生命的药物,来制造一个听命于自己的僵尸。只是从昙京离开之后慕青容便没有继续关注安世晟的动态,所以才会那么惊讶他还活着。 说来,可怜的人也就是安世晟一个。如果可以,慕青容会尽量让他活下去,可活着对于他,也是一种痛苦和负担。 人有时候就这么徘徊在生死边缘,死不得生不能,这诸多无奈,非人所能掌控。倘若可以,她希望人世间善良、和平、真诚,可乱世一到,什么都抵不过一条命。 这侍卫能对姜柏深的相救之恩不顾生死,也并非什么大恶之人。何况,无论姜柏深死前想做什么,那都是死在她,或是她们手中。 “姜柏深早就防备朕,所以暗中控制了安世晟,留下了可以为他续命的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所以药量不大,即便要留,他也会留在周元手上。周元没有发现,却被你这个周元的得力心腹发现了,所以你一直留在周元身边,为的是有朝一日找朕报仇。”慕青容理清前后思绪,平静地陈述。 那侍卫没料到慕青容竟一下子将前因后果相同:“你怎么知道的?” 慕青容感叹道:“因为我了解他。” 十多年的相处不是白费,哪怕姜柏深并不时常在慕青容身边。 她不惮于承认姜柏深之死有她的责任,可从北严来的五万人马又怎能接受这个事实? “朕不想多说,如果你想走,朕可以放你走。”慕青容平淡地说道。 侍卫不晓得慕青容竟这么容易放他走,一时间觉得此中定有蹊跷:“你会在途中杀我?” “既敬佩你对姜柏深的忠心,也就可以原谅你的错误。说放你走,就不会言而无信。”慕青容转过身,似乎在暗示他快点离开。 “你不怕我回来找你报仇?”侍卫开始犹豫了,慕青容并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杀了姜柏深,却如此放心地让他离开。 “还是那句老话,想报仇,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报——”门外突然冲进人来,“安世晟似乎撑不住了!” 第92章 惊呆 慕青容慌忙站了起来:“带我去看!” 经过那侍卫身边的时候停了停:“朕答应你离开,希望在朕回来之前不要再看到你。”说罢转身离去,直奔向安世晟所在的地方。 安世晟此刻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榻边有大夫正在把脉。 “怎么样?” “刚才醒来了片刻,又昏迷过去,药力太深,没有办法。”大夫回答。 慕青容深深地凝望了两眼,突然觉得,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再回想从前,他也没做过什么难以饶恕的事情。 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没有那么狠心了,爱上祁应以后,还是得到大成以后?当想要的收入囊中却发现那已经不再是执念的时候,那些从前做过的幼稚和荒唐看起来多么可笑。 若当初姜柏深教她不是如何让弄疼她的人更疼,而是用宽容和平和去面对,也许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慕青容沉重地走出来,已是三更天,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落寞地走到自己的帐子中,慕青容揉了揉太阳穴:“出来吧。” 祁应早已等在里面,慕青容不回昙京,他就有办法留在她身边,但巡边是一时的,时间却只有这几天。 “你很担心?”祁应坐在她身边问道。 “嗯。”慕青容垂眸看着地面,“如果不是当初我同意姜柏深拿安世晟下手,他不会出事,也许是跟着他的父亲在天牢里,或者他当初不要和昌荣府的丫鬟有染,我到底不会亏待他。” “那么我呢?”祁应突然有点酸酸的,他不喜欢慕青容说道别的的男人的时候带着回忆,一点儿都不喜欢。 慕青容侧过脸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和他不一样,除非你希望我对你怀有愧疚。”因为当初那一刀吗?祁应已经还了,建立在愧疚之上的感情是不平等的。 祁应扬起一丝微笑,那些他都懂:“你就这样把那个侍卫放走了?” “嗯。”慕青容便想到姜柏深其实是祁应下得手,“如果我对他承认姜柏深死在七颜手上,而七颜是你的人,你说,他会不会来杀你?” “和你一样的话。”祁应轻声道,“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我随时欢迎寻仇者。” “你一直在偷听?”慕青容朝着祁应靠了靠,“有什么想说的?” 祁应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当初我救了姜柏深吗?” 当然记得,那会儿慕连世派人追到昙京外,却发现姜柏深提早被另一批人抓走了,当时慕连世想的是昙京内的其他势力,怎么都想不到是东宁人。 “那时安世晟还没有醒,姜柏深又被我带走,如果这样还能盯住太医院的安世晟,只能说姜柏深在里面按了人,他竟没有告诉你,可见对你的防备不只是从云林山回来之后。” 慕青容一直很不让姜柏深放心,特别是对待祁应。她从不觉得姜柏深会什么都告诉自己,但没想到他连在昙京内安插的人都如此隐秘。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里面依旧有姜柏深的人?”慕青容顿悟,自己在昙京的处境并不安全。 祁应笑着安慰道:“倒也不然,毕竟姜柏深已经死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七颜是我的人,周元对你别无二心,这时候和刚才那侍卫一样想着替姜柏深报仇,只可能让自己丧命。姜柏深举兵打着你的名字,如果还有人想用姜柏深的名义来反对你,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成事?” “你早就想好了?”慕青容轻轻锤了他一拳,“所以你离开昙京的时候就知道我身边不安全?那时候要是有人动手可简单得多了。” 祁应便饱含深意地看着慕青容,其实那会儿他一直没有离开,那里的事解决他必须马上回东宁,但又放心不下慕青容的安全,便假装离开暗中保护,直到慕青容醒前的那天下午才走。 周笑萱有一手好医术,武功却不好,周元可护慕青容安全,他才能放心离开。 而他离开的时候,七颜还留在宫里,直等到慕青容醒来。 如今大宣建国半年有余,国内的反对势力极少站出来,慕青容离开昙京两月,也不见得周笑萱那里出什么岔子,这么好的时机除了站出来一个安世晟便别无大动静,祁应和慕青容完全可以放心。 他将他所能触及到手脚的地方安排得妥帖,只为让她能有个安心的地方盛装她浮躁的心。 如果多时不在身边,至少,还有想念。 “明天回昙京?”祁应柔声问道,他也该回离都了,又是一别,匆匆见面,匆匆离开。 “再过几天。”慕青容垂眸无奈,“看安世晟熬不熬得过今晚。”随即又想了想,离祁应,不,是栾风登基也不远了吧。“书晗她还在云林山。”她知道,祁应从没有忘记过书晗,忘记过说要将她迎回东宁。 那个姑娘,在云林山沉睡了两三年,也是时候回家了。 这些年死了太多人,至少她还留得全尸,至少她还有家人的惦念。倘若那一天死得是慕青容,何人带她回家?何处才是家? “等我登基,我会亲自去云林山,届时,大宣可会为我打开大门,让我带着书晗回家?”目光灼灼,似在期许。 “当然,因为她也是我的恩人。”慕青容允诺。 …… 安世晟终究没能熬住,他用折磨换得三年的残生,却依旧死得凄凄惨惨。 慕青容心中抱有愧疚,也不能让他客死他乡。带回昙京,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和她的军队从赤水关离开已是三四天后,祁应站在赤水关的高处目送慕青容离开之后才转身回得东宁。 一路相安无事,辗转一月才到昙京。 回到昙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安置安世晟的尸身,随即又将云林山划入昙京地界,受到昙京皇城军的保护。 周笑萱没有问,她太了解慕青容。 慕青容此趟去边关回来之后脸色比以前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看透生死的淡泊和清心寡欲,反倒是有了点念想。 因为,祁应。 “赤水关出了事,你把安世晟的尸体带回来了?”周笑萱一直待在宫里不曾出去,云林山的防卫交给周元,慕青容对周元很是信任,所以刺杀一事也未曾追究。 “姜柏深早就防备我,也算是意料之中。”慕青容坦然淡定,“从前的太医院可能有姜柏深残留的人,老一批的医官没有换,是时候招一批新的了。”慕青容看着周笑萱吩咐,“太医院的事还要你多操心,我能全心全意托付的也不过几人尔尔。” “当然。”周笑萱笑道;“和陛下有关的都是我亲自打理,在我手上经过的绝不会出岔子。” “我自是放心你的。”慕青容翻了翻年谱,“多注意点东宁的事。” “你见到祁应了?”周笑萱问道。 慕青容不经意点了点头:“见到了。” 周笑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看慕青容这般好心情就知道,祁应不会让她失望。 “那微臣便提前恭喜了?”周笑萱微微福身,和慕青之间不似有君臣之隔。 慕青容没收她的恭喜,毕竟,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座城一条河,而是两个烽火相交的多年的国。 她不会江山为嫁,他亦不会江山为聘。走到如今还能将感情放在头一位,那也只有话本子里的故事。自古多情者多而无情者少,登上九五之尊的即便不无情,也不会处处留情。 “从赤水关回来之后总觉得人有些困乏,许是天热了。”午时时分,有些困乏,她从未这般精力短缺过,只是一路而来看多了战争,便觉得身和心都有些累了。 “大概是累了吧。”周笑萱起身扶住慕青容,慕青容却轻轻躲开了。 “我自己走吧,又不是金贵的出身,就我们两人的时候不必拘泥于礼节。”她待周笑萱如姐妹,时间姐妹独此一人。越是高处,越是孤寂,还好有那么一个人,始终立于左右不计回报。周笑萱对于她的忠诚,让慕青容一下子想起那个为了给姜柏深报仇不顾生死的侍卫。 倘若哪一天慕青容出事了,在身边,最能让她指望的也便只有周笑萱。 “行了,我去躺一会儿。”慕青容踱了几步,一国之君别人所仰望,却也着实辛苦和无聊。一代女帝所受到的约束远远大于自古以来的皇帝,撂着不干这事也由不得她。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慕青容一个踉跄颠了一步。周笑萱立刻冲过来扶住了她:“陛下,你怎么了?” 慕青容软软地靠在了她肩上,一瞬间失去知觉。 周笑萱将她安置在床上,一把脉,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93章 临盆 这是怀孕的脉象啊! 一时间周笑萱有些不知所措,喜忧参半。 喜得是慕青容虽和祁应爱得艰难,可到底经过了云林山一事之后还能怀上,至少江山后继有人。忧得是慕青容至今独身不曾有后宫,而这半年来也未曾和别人有染,去了一趟赤水关回来怀上了,这其中的猜测纷纷便将成为一场灾难。 她的一言一行处在众人的视线中,现在还行,再过几个月呢? 原本众大臣就在力荐慕青容开扩充后宫,可到底这后宫“佳丽”既然是伺候她慕青容的,便都是男的。身边群男环绕,想想都觉得汗毛耸立。慕青容便一直压着这事,说来也听不容易。 如今这事,必须得告诉祁应! 可周笑萱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等慕青容醒来告诉她。 慕青容醒来的时候周笑萱直接递过去一碗药。 “什么药?”慕青容还不知状况,接过药,只道是周笑萱不会害她。刚才一个没注意晕过去,现在想来也挺玄乎。 “安胎药。” 慕青容一口药全都喷了出来。 周笑萱替她擦了擦,坐在榻边担心道:“虽然我挺高兴,但是你怎么跟大臣们解释?” 现在是六月里,过几个月等慕青容显了怀,便躲不过别人的视线。不用问她都知道,这个孩子慕青容不会再让他出事,而她也并不知道慕青容和祁应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 慕青容反倒是镇定的,经过那么多事,没有什么都能让她担心:“不用着急,这三月没事,往后便往后再说。” “东宁那边……”周笑萱停顿了片刻,“要不要告诉祁应?” “我写封信,派可靠的人送过去。”慕青容下了床,走到桌旁执笔。 看她如此从容流畅,周笑萱便放下心来:“祁应继位也就是今明两年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只有一个人,扛得住?” “我还有你。”极致信任,如出左右。 周笑萱会心一笑,慕青容还有她,而她,只有慕青容。 这其中情同姐妹的付出谁大谁小一眼便知,但至少,这世界不止她一个人如此孤独。 …… 祁应收到慕青容来信时一个激动便把茶杯里的茶倒了出去,而后故作镇定地表示那只是失误。 可惜,这些天他不能离开,否则大抵是要快马加鞭赶去昙京的。 他说迎接书晗回离都是在他继位之后,事实上东宁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撑不撑得过明年还是个问题,所以离都上下都开始准备继位大典,如果此刻离开,离都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所以他只能将相思之情寄予纸上,远远地祈祷慕青容母子平安。 这消息是个秘密,除了三人以及个位数的慕青容心腹侍女便别无他人,三个月安好,等到天渐凉的时候肚子便已经盖不住了。 “现在呢?”周笑萱也是着急,“按照你的意思在密室布置了一间产房,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你也不能四个月不上朝吧?” 慕青容极少出现在御书房,自怀孕之后能近她身的只有周笑萱一人,平日里折子都是让周笑萱搬过来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开点药,就说我偶染风寒不宜外出。”慕青容很是从容。 “那一个月后呢?”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以周笑萱的能耐,治好不过是几天的事。 “你忘了,在过一段时间是常珮蓉的忌日,到时候便说这是大宣建立以来的第一次国祭,当初大宣建立便是因着她是我母亲,头年守孝三月,谁敢质疑?”慕青容早就想好了对策,连措辞都准备好,当初她丢了一个孩子,这一个,哪怕是为了江山社稷,她都不能有半点差错。 既然一切都想好了,行动起来就方便许多。治国之本定有一个“孝”字,众大臣觉得有理,便可以打哈哈过去。 “可生下来之后的,你不能不给孩子一个名分。”这才是最担心的问题,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爹是谁?要继承大宣的江山,那也必须是慕青容的种。 她无意安排一个男人来演戏,这些事,远比政事战事纷繁了许多。 “以后接出宫,几年之后再带回来。”慕青容显得特别绝决,“既然都是昌荣公主奢靡□□,便当做是我以前的荒淫犯下的错吧。年龄可以更改,今后他长大了懂事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也不会有后宫,他也不会。” 力排众议独身一人,祁应的压力会比慕青容更大。 见她主意已定,周笑萱便不再言语,出去安排慕青容吩咐的事。 …… 次年二月,初雪刚刚开始融化,慕青容已到临盆。 而她临盆当日,便是祁应继位之时。 东宁离都热闹非凡,大宣昙京却因为女帝几月未出现而人心惶惶。 这期间慕青容常和祁应以书信往来,最后一封信过去的时候,便预测了临盆的日子,只是没想到,和自己的继位大典撞在了一起。 当日祁应甚为紧张,众臣以为是新帝登基所以紧张,却不知他是为了远在异国的女子而紧张。 一切都很顺利,无论是慕青容还是祁应,密室之中除了周笑萱和几个宫女之外无人知晓,等到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慕青容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早先她便想过,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她的孩子,便继承大宣天下,至于东宁,她不知祁应作何安排。 听到孩子哭声的时候慕青容已经疼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周笑萱抱着孩子给她看,说那是个男孩。 这一生,也便注定了。 慕青容摸了摸孩子的脸:“叫慕祺吧。” 琪,取音祁。 这个孩子怎么都得跟慕青容姓,所以祁应,对不起,他不可能姓栾。 但无论如何,慕祺身上淌的是慕青容和祁应两个人的血,祁应不会纠结于姓何名何,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而这个目标,便只能交到慕祺身上。 慕青容需要尽快回到世人的视线中,没坐完月子便上朝,等到众臣再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憔悴得无法形容。 群臣口耳相传:慕青容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女帝,那是因为她的孝心感动了天神。你看,她守了个孝,便整日哭到无法自拔,为何当年做昌荣公主时评价却如此不好?答曰,环境改变人的性格。 天地可鉴,慕青容对于常珮蓉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即便是作秀,能一直作下去都是一件好事。 慕祺初生不便往外带,祁应的信带到之后便对慕祺的将来做出了疑问,他也知道,慕青容不适合把孩子待在身边。 满月之后慕青容便安排了奶娘和一干亲信,偷偷将慕祺送出皇宫,临走前抱着慕祺将那把曾经赠与祁应的匕首放在了襁褓里,这一生,势必与刀剑为伍纵横沙场,他带着重担出生,便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 有些责任与生俱来,他出身的高贵和不凡,还有带着的别人都无法直视的千斤重担。 慕青容没有丝毫的留念和不舍,她从不吝于用冷酷的手段来对待自己,何以成大事她不知道,唯独知道想要在官场存活,忍字当头。 目送着慕祺被带离皇宫,她竟有一点轻松,最沉重的事情解决,接下来,便是等待祁应来东宁迎回书晗。 一别十月,能见面便是奢侈。 有时候她有些害怕,时间和距离会将沸腾的感情燃烧殆尽,他们之间会不会像一场大火,烧过了,熄灭了,便没有以后了。倘若有一天祁应突然对她说“青容,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见”,那她定会操刀不顾一切的杀了他,杀不了,便又是一场战争。她是个很吝啬的人,尤其对于自己的东西和自己的人。 三月,芳草萋萋,四月,杏花成雨。 慕青容一直掌握着慕祺的消息,也将这消息带给了祁应。 祁应本是说,也许可以让慕祺去东宁,几年之后送回来,可慕青容怕他沾上了东宁了气息,大臣们精明起来比老鼠还钻尖。 她问道祁应何时来昙京,祁应也只是说,等过几个月离都政事打点完毕,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来昙京。 慕青容日日盼着,过了三月是四月,过了四月便是五月,一个冬去春来,昙京的花开得很好,如同当年相见时铃兰花开得遍地芬芳。 她时常会在长廊上停留很久,想想那年发生的每一件事,还有那一刀。 走过这一生孤独,终究敌不过相隔天涯的念想。 她等了很久,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心竟可以为一个人如此无限的延长。 直到五月末,看完慕祺回来的周笑萱匆匆回宫找到慕青容,带着一点紧张和兴奋:“陛下,东宁皇帝来了!” 慕青容的眼里顿时迸发出流光溢彩,祁应来了! 第94章 相聚 祁应不是偷偷摸摸来的,他来得光明正大。 当年大成虽与东宁有深仇大恨,可新建立的大宣王朝与东宁相处得格外友好,虽不至于要慕青容十里外迎接,至少,东宁皇帝来接回曾经死在云林山的功臣,那个救了如今大宣皇帝的姑娘,大宣朝廷怎么也不会怠慢。 当日是祁应将这江山让给了慕青容,如今两国和睦是百姓愿意见到的,但慕青容与祁应之间的纠葛太深,倘若热情迎接,难免不会受到猜忌。 他二人当年的感情众人皆知,说得到江山之后便清清白白,无人会信。 慕青容只是随手批下,让皇城军在云林山让开道路,一路把守东宁皇帝的安全,自己却不能亲自过去。 祁应也是摆了样子的,东宁二十万军队在赤水关外屯守,倘若大宣朝廷有人撺掇慕青容趁此机会抓住东宁皇帝,如此一场战争不可避免。他知道慕青容不会,但必不可少的装模作样还得放上台面。 慕青容便待在皇宫没有出去,遥遥地似乎能听见马蹄踢踏,祁应应该是到了云林山了。 …… 那处凸起的小土丘,经过几年风沙的侵蚀,书晗的名字还依稀可见。 小土丘上很干净,慕青容常年让人在这里打扫,留给书晗一个安静的栖身之所。 祁应静静地站着,屏退了周边的侍卫,朝着石墓微微一拜:“书晗,这四年辛苦你了,朕来带你回家了。” 天灰蒙蒙的,似有人低诉哭泣,他抬头望了望天,正是云林山枝繁叶茂之时,浓郁的树荫遮天蔽日,恍然能看到书晗的影子,还是那年模样。 四年不动的土壤被小心翼翼的挖起放入一口新的棺材里,东宁的护卫队带着书晗回了离都,祁应却悄悄留了下来。 看上去似乎东宁皇帝是为了书晗而来,不过半日便直径离开,在众人皆以为他们走了的时候,祁应却乔装打扮独自去了昙京。 昙京他很熟悉,还是以前那般的繁华,大宣建朝以来政局稳定,昙京也便更加热闹。 原先的昌荣公主府现在已经空旷,这里没变,只有少数留下来的丫鬟还依旧打理着,慕青容留下来做了个念想,这毕竟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再然后他便去了三宝斋,一个故事的起始点。 大成灭了之后三宝斋便被昙京的富庶商人并了下来,成了一座正儿八经的酒楼,因为曾是皇家御用,一块金字招牌不倒,三宝斋的生意也愈发的好。不只做官宦士族的生意,寻常小百姓也会上来喝两盅,俨然是昙京的八卦交流中心。 三宝斋里新添了说书先生,整个一楼便是个听书的地方,点盘瓜子来壶茶,听说书先生将那过去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是个名门闺秀,虽是名门平常却放荡不羁,家里给说了亲事,她却爱上了另一个名门士子,于是便是一场轰轰烈烈传遍京城的爱情悲歌,女主角跟着先生离开了京城,在京城外与心上人相会,后来历经辗转再次回京,逆袭家中嫡子继承了家业,可她心上人的家族却和自己属于不同的政党,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听罢令人扼腕叹息。 这不就是个以当朝女帝为原型改编的话本子,明白人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慕青容向来不管民间文化的传播,只要不是反对本朝的,百家争鸣没什么不好。 祁应点了四楼雅座,那是曾经慕青容常坐的地方。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四楼雅座被人包了。”小二抱歉地说道。 有人了?祁应抬头看了一眼:“价钱不是问题,我只要那个位置。” “这位客官,小店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咱做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意,招牌放这儿呢。要不,小的给你准备对门的雅间?”小二着实有些为难。 “那也无妨,我亲自上去和他谈谈便是。”祁应有时候也是执着的,那个靠窗的位置,还能看见以前的昌荣公主府。 小二拦不下,只得由着祁应上去,心中祈祷客人别打起来就好,要知道,刚才那客人也是赶走了上一位客人才硬生生挤进那雅间的。也不知道那雅间有什么典故,若真是快风水宝地,明日就得涨价了。 祁应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便轻轻推门进去。 桌上放着小菜几碟碗筷两双,一边坐着一个清秀男子,另一边却是空着的。 “青容?”祁应放下帘子轻声喊道,慕青容便回过头来,朝着他淡淡微笑。 慕青容早知祁应会进昙京,而他能去的地方莫非两处罢了,所以她男装等候,为的便是甩掉后面的跟屁虫。 “来了。”好似早就知道,不惊不喜,淡若流云。 祁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会在这里,所以我来了。”不像是久别重逢,只是两人各自会心,心里却是暖而荡漾的。“青容,辛苦你了。” 慕青容看着杯中的琥珀酒,浅笑。 “在边关和你说好的,我做到,你呢?”那时候就未来这个问题,祁应便有了一个安排。 “把书晗接回去,我会立安宁王为皇太弟,青容,此生非你不娶,我既说得出来,便一定能做到。慕祺呢,他在哪里?”祁应是想看看儿子的,也许现在慕祺还认不得记不住他亲爹长什么样,他不知道慕青容为了生下慕祺收了多少苦,但却全部记在心里。 此生不换。 “你还没问我好不好,便急着相见儿子。”慕青容嗔道,“有了儿子就不要媳妇了!” 祁应手足无措竟显得有些羞涩:“不,不是,我只是,太紧张了。” 见儿子可比见媳妇紧张多了,虽然儿子才几月大,可祁应内心澎湃,就好像做了这辈子最伟大的事情。 慕青容不让慕祺去东宁让他有些遗憾,但,既然当初他做了那样的计划,便什么都由不得他,他亦相信慕青容会培养出一个能文善武心怀天下的明君,不纠结于兄弟内斗,而是心安百姓的帝王。 这是个帝王之家,他们把所有的宝压在慕祺一个人的身上,就由不得任何失败。 慕青容看他那样无措不由得好笑:“慕祺不在昙京,昙京人多眼杂,多少人盯着我,他在这里反而不安全,我让人将他带去了济江,慕连世去年便过世了,老四将慕青衣安置在奉城看护,我看他闲着无聊便托付给他。老四应下了,他不会比我、比你差。” 慕老四是个怎样的人祁应很清楚:“我放心老四,但我不放心慕青衣。” “慕青衣没有和老四在一起,如今也已经十六七能嫁人了,她现在的一切全由老四做主,我的人盯得紧。老四带着慕祺到处云游,也时时想做个快活的人。他愿意帮忙,便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值得托付。你若是能偷偷去济江,我也不拦着你。” 祁应顿时委屈:“青容,你都不让我见儿子……” 慕青容起身拍了拍祁应的肩,郑重道:“放心,等到哪一天儿子打老子的时候,你便能见着他了。” 慕青容倒不是故意不让祁应见慕祺,只是,若安置在昙京,无论如何她都可能克制不住自己去看看他的心思,与其这样,还不如断了念想。祁应想见就一定能见到。 祁应无奈,伸手将慕青容揽进怀里:“青容。”低声呢喃,温柔缱绻。 一年未见,相思泛滥。 额头落下一吻,恰巧小二进来,立刻将帘子拉了下去,妈呀,里面两个男人在干吗! 慕青容咻地起身,满脸通红却有假装正经:“注意点,在外面。” 祁应不松手,反而箍得更紧:“把儿子送走了,娘子总得赔偿点为夫什么?” 慕青容一拳打在他胸前,出手快而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我如何舍得?” “东宁皇帝如此不正经,你的子民知道吗?”慕青容瞪了他一眼,“说正经的,你立了皇太弟,满朝文武那边如何解释?” “作何解释?”祁应笑道,“这天下是朕的,倘若他们不服,那就提早让位吧,我也好和娘子双宿双飞,省得落下相思疾。” “这天下是你的,也是我的。”慕青容轻轻转动酒杯,“更是慕祺的。” 皇太弟?祁应从没有真的想过,他可以把大成让给慕青容,对别人,却是无差别的。设的由头,不过是为了保护慕祺。 “我想见你的时候如何是好?”祁应似笑非笑,对着慕青容问道。 慕青容便看了看大宣的东边,赤水关的方向。 而后两人相视而笑,各自饮了一杯。 …… 大宣女帝和东宁新登基的皇帝有个共同的爱好,巡边。 每年的三四月春光最好的时候,两国皇帝总会在同时出兵巡视边关,从相隔的望京山到赤水关,一巡便是一月。又或者,哪一年没有巡边时,总有一国的皇帝突然病倒而后两月不见。 是巧合还是早有预算?总之无人猜透,只是当成了惯例。 那时望京山一夜温存,祁应说:若这几年无法日也相对,那么青容,我们还有边疆。只要大宣和东宁的边防线不变,只要还有接壤的土地,只要那颗心还在这里,便能相遇、相聚,一起等待慕祺长大,然后白首相携。 …… 第95章 结局 大宣建国十年,大宣女帝慕青容接回在外流落十年的儿子慕祺,对外宣称十二年。 原本因为慕青容在位十年不设后宫而叹息大宣无望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突然间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大宣朝自从被灭到再建中隔二十年,只留下慕青容一支血脉,大臣对于继承人的血统极为重视。毕竟那是在外流落了十多年的,无法验证是否真为慕青容所生。 但,慕祺本就为慕青容所生,滴血验亲之后真相明了,遂立慕祺为太子。 慕祺长得清丽俊秀,许是跟着老四常年在外跋山涉水,将原本白净的皮肤晒黑了些,可五官怎么看都和慕青容很相似,还透着祁应的气息。 慕青容见到十年不见的儿子之后只是蹲□抱了抱他,而后牵着他的手走进兴德殿。 老四当真是教出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孩子,他看着殿下跪着的百千大臣没有丝毫的紧张,坦然中见威严,一点儿不像在外流落的无教人家。 他似乎早已认定了自己的身份,所生之时便带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包含的不只是慕青容和祁应的期望,还有慕老四一生都没去追随却带着一点点向往的人生。 下朝之后慕青容带着慕祺在宫里四处走走,这个春天的花开得鲜艳,阳光照在泛着涟漪的湖水上潋滟生辉。 “在跟着舅舅许多年,走了大宣的千山万水,过得还好么?” “回母皇,一切都好。” 慕青容便低头笑了笑:“他带你去了些什么地方?” “清州、北严,”慕祺少年老成,“舅舅说那是母皇的根基所在,大宣复兴的关键之地。” “还有呢?”慕青容继续问道。 “东宁。” 听闻此答案的慕青容随即一震:“他带你去了东宁?” 慕祺郑重地点了点头。 慕青容望着湖水沉默了片刻,这十年几乎每年都能和祁应相处上十天半月,说太想念倒也没有。想念是因为太闲,两个人平常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见面的时候才放下所有的负担。祁应后来极少在慕青容面前提到慕祺,老四若是带着慕祺去过东宁,那必是见到过祁应的吧? “在东宁可遇见过什么有趣的事,和有趣的人?”慕青容试探道,她不知道祁应若是见到了慕祺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十岁的孩子会不会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吵着要父亲。 慕祺垂着头想了想,一张俊秀的小脸儿愈发带着祁应的气息:“东宁的风土人情和大宣的东南部相近,师傅带我去走走看看深入民间,倒是没有特别有趣的人和事,不过有个人,他不有趣,但我很喜欢他。” 慕青容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淡然:“是谁?” “他没说他的名字,只说他姓祁。”慕祺回答,“我和舅舅在离都的时候,他时常夜晚才会出现,有的时候一言不发却一直看着我,舅舅偶尔和他说几句话,看得出来他是个身份高贵的人。”慕祺想到那个人,便觉得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张脸他似乎日夜都能看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宠溺而温柔,他的身边时常有高手出没,而他却像个普通人那般在自己身旁谈笑风生。 有不有趣是一个直观的评判,对别人来说那个人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却慕祺来说,越是很想靠近的冲动。 慕青容便知道了,祁应没有在慕祺面前说过他的身份,只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那般慈爱。 不说,是因为怕一旦慕祺知道东宁的皇帝便是他的父亲,那么祁应和慕青容从前定下的计划很可能泡汤。 她笑了笑,看着这个自己只生没养的儿子,回首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如一场戏一般消逝。 “从今往后你就是太子,大宣的未来在你的手上,祺儿,你可知晓?” “儿臣明白。” 难得慕祺如此听话,慕青容心中甚慰。 上天总是安排得很公平,前半生颠沛辗转,后半生富贵荣华,虽不能和祁应日夜相对,却给了他们每年相处的时间,还有一个优秀的接班人。 慕青容回到寝宫之后对着镜子出神许久,依稀还记得曾经有人对她说:“二十年,拿下你。” 现在也不过十二年。 他说的所有话全部应验,而那个他们定下的计划,便全在慕祺一人身上。 …… 大宣建国十八年,慕祺名义上的20岁,实质上也不过18岁。 和慕青容当年正是动手的年岁一样,慕祺出落得一表人才。 恰逢慕青容大病一场,都说大宣女帝命不久矣。 慕祺坐在慕青容的病榻边上,听得慕青容最后说的一句话便是:“这么多年最大的心愿便是吞并邻国东宁,当年东宁趁大成和大宣之间态势趁虚而入,虽最后是朕登基,但到底却落下了个不好的由头。” 栾风这么多年不娶,膝下更无一儿半女,立得还是皇太弟,可见他并不对东宁的政权十分地上心。 慕祺自小便被培养的文成武德深得大宣朝上下赞誉,大宣朝血脉单薄唯他一人,更无须花费心思在什么夺嫡之战上。 慕祺明白慕青容的意思,便是要他领兵出征东宁,将东宁并入大宣版图。而他,在慕青容的一手教导下更有此意。 当年秋天慕祺发兵东宁,从赤水关出发直径打向东宁国都离都,一路过关斩将畅通无阻,等他打到离都之下已是来年夏天,离都却传来栾风病危的消息。 又是这般恰到好处的巧合,慕青容病着,栾风也病着。于是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被一并扯了出来,慕祺便听闻栾风从前有个名字,叫祁应。 慕老四带着慕祺的时候从没和他讲过这世上有个人叫祁应,大宣上下忌惮慕青容也极少有人会提到这事,真说起来,也就是栾风。慕祺寻思许久,发现自己的名字都取得那么有深意。 等慕祺真的攻下离都进入离都内的皇宫时,他见到了那个自称姓祁曾让他觉得很有趣的人,便是祁应。 他屏退了周边的人,只留下病床上的祁应和他自己。 “起来吧,别装了。”慕祺心里闷闷的,看着祁应没有一点儿敌意。 祁应便挑眉一笑,儿子打老子,这是慕青容曾经说的,他就知道,他和慕青容的儿子,必是高人一等的。 “我曾经看见你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熟悉有点儿亲切,甚至觉得我有点儿像你。”慕祺说道,“我从不在母皇面前提到自己的生父,只因为传说二十多年前的昌荣公主是个骄奢淫逸炙之人,裙下面首三千。但我知道母皇不是这样的人。一个女人能得到江山天下绝不是因为她曾依附了一个强势的男人那么简单,母皇二十年不设后宫,只因为心里有个人,不是放不下,而不不愿意放下。她虽没说,但我知道是你,也是我的生父。” 祁应笑而不语,便是默认。 “母皇让我攻打东宁,东宁向来边防森严,怎会让我如此容易地从赤水关进入?其实相通了上面一点,便很清楚了,一切都是你和母皇布下的局,一个欺骗世人的局。曾经东宁想要吞并大成,被你让了江山,我既有大宣的血统又是东宁皇帝的亲身儿子,若真论继承,大宣是我的,东宁也是我的!但东宁朝廷绝不这么认为,所以一战必发。但倘若我输了呢?” 祁应摇头:“你不会输,我和你母皇都不会让你输。” 既然慕祺实际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也知道,作为曾经叱咤风云的两国皇帝,无论是祁应还是慕青容都有极好的军事敏锐度。东宁虽坚不可破,可攻城略地只要有一个点的薄弱便可长驱直入,慕祺能如此快速地打到离都,一切都是祁应在从中布置。 那是他儿子,真当论起来,东宁就是他的,一点没错。 所以慕祺完全知晓慕青容不是真病,栾风也绝不是真病。他们只是,当皇帝当得腻了,觉得慕祺长大了,觉得江山足够交付给他了。 既然慕祺如此明白,祁应也没有什么可伪装,语重心长道:“孩子,以后大宣和东宁都交到你手上,这是我和你母皇两个人毕生的心血,希望你可以一手执掌莫要令我们失望,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孩儿明白。”慕祺朝着祁应颔首,“父皇。” …… 同年九月,大宣女帝和东宁皇帝卒,大宣与东宁合为一国,慕祺为两人皆举行了国葬。 …… 从前隔着大宣和东宁的望京山,如今不再是一个边界的象征。 半山上的竹屋外,小溪潺潺。 石桌上有一坛上好的酒,还有两人浅醉微醺的身影,不再是一年一见的惆怅,而是白首相携的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造会不会有番外QAQ想看什么番外直接告诉我就行啦~ 新的古言《以战止战》会在这段日子开坑,收藏一个支持下竹子吧么么哒。 第96章 番外(一) 大宣建国八年。 八岁的慕祺还在慕老四身边,从北严刚回到济江没几天,慕老四便告诉他下一站他们要去东宁。 慕老四虽拒绝了封爵,却一直还留在济江关注着南方的民生动态,与慕青容的往来联系更是密切。但凡他要出去一趟,便会派人送信给慕青容。毕竟,慕青容将慕祺托付给他,心底到底还是惦记着慕祺。 可这一次去东宁,他却没有告诉慕青容。 他知道,慕青容一定会阻止,但慕老四是个做事极有分寸的人,他看了看身边的慕祺,问道:“阿祺,南方和北严,差在哪里?” “气候,以及气候导致的人文差异。”慕祺在慕老四身边学文习武,他资质极高,全然继承了祁应和慕青容的头脑,“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当年身在北方的女帝能安然到达北严,倘若在南方就做不到了。” “为何?”慕老四笑问。 “北严严寒寸草不生,示意清州以北地区不受大成朝廷的监视,虽物质贫乏,但深入腹地便可发现临近海洋,四周无人,但凡有人进入便会被发现,想秘密探查北严情况的结果就是暴露自己。而南方虽然富庶,水路便利,可人多眼杂,莫说五万人马,五百人聚集在一起都会受到官府的管制,从南方沿着济江一路向西都是主城区,一路上要通过大量小而密集的城镇,完全无法起事。”慕祺回答。 慕老四便继续问道:“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东宁为何能先一步比北严军到达昙京?” “因为东宁兵力更强?” “不是。”慕老四摇头,“舅舅带你去东宁看看。” “好。”慕祺欢呼雀跃。 …… 从济江到东宁不过半月的时间,沿着东宁的城市一路向东到达离都。 这一路上皆是城镇繁花似锦,和南方的民风有着莫大的相似。栾风继位八年,东宁国泰民安,加之与大宣和好战事不起,这些年来发展得更是快速。老四曾来过东宁,这一次来,却能深深地感受到不同。 离都的小茶馆,正是谷雨时分,新上的春茶嫩绿清脆,小二给上了一壶茶,慕老四便坐在门边的桌旁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慕祺玩着杯子里的茶好奇:“舅舅,你在东宁有朋友?” “算不上是朋友。”慕老四抿了一口茶深望了慕祺一眼,“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没有关系的亲戚。” “亲戚?”慕祺是知道曾经的大成支系的,慕氏一族五子二女,老大老二老五已死,老三被囚索玉台,老四便是他舅舅。大女儿是他母皇,小女儿便是那个被久久安置在奉城常年不说一句话对着天空发呆的慕青衣。别人不晓得那是曾经的荣安公主,慕祺却全部知道。 慕青衣不与人讲话,只有慕祺去的时候才会低头打量他,而后眼里满满的都是厌恶,就好像看到慕青容那般。 所以那亲戚不是直系的,而是远房的,慕氏好歹是曾经的皇族,慕青容即位以后也没有大肆屠杀,但即便是慕氏的远房亲戚,找个地儿隐居到有,隐于东宁离都,这便让人想不通了。何况长这么大,慕祺也没见过慕老四和东宁人有什么书信往来。 “那……也是我的亲戚?” “不是。”慕老四浅浅一笑,那不是亲戚,而是最亲的血亲,他的父亲。 既然和自己无关,慕祺便安心地喝着茶看着离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的小贩儿吆喝着,各色风筝糖人玩偶卖的可火热,慕祺也不过八岁,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 他从椅子上爬了下来直奔到茶馆门边:“舅舅,我去外面看看,一会儿就来!” 慕老四正要喝止,慕祺已经一溜烟小跑除了茶馆,消失在慕老四的面前。 等的是祁应,慕祺却跑丢了,慕老四立刻追了出去。 春天出来玩的人很多,离都人口本就密集,一路上顺着人流,慕老四却丢失了慕祺的身影。这孩子…… 慕老四只能循着人群继续去找。 …… 慕祺并没有跑太远,他从小精明的很,人生地不熟的,便只是在茶馆附近卖风筝的小摊上站了很久。 小摊上放着各种花色风筝,正是春天适合放风的季节,风筝摊儿的生意可好,慕祺费了好大的劲才钻进去。 站了很久,慕祺仰头看了看摊主,正要悄悄退出去,拥挤的人群便听见一个温和的比舅舅还要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对着他说的:“喜欢哪个?” 慕祺抬头便看见一张隽秀的脸,年过三十却依旧风华绝艳,莫说是周边的小姑娘,连慕祺那也是醉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那模样如此熟悉,好似天天能看见,眉目之间的隽秀,举手投足的高贵,慕祺愣了愣,便看见远远的有几个黑影时刻出现在他身边好似在监视他。 这么好看的人被人盯上了,下一刻是不是就要被人杀了呢?这么可惜,慕祺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但他依旧对上了那张笑脸:“你是在问我吗?” 祁应点了点头。 “舅舅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慕祺戳了戳手指,但他很喜欢这个人。重点不是那风筝,而是,难得碰上个让他这么喜欢的人,可是他要死了…… “别人的不行,我的可以。”祁应蹲□,“你自己挑吧。” 慕祺无心挑风筝,看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发呆,想着舅舅的武功好,也许可以救这个人。 “要这个。”慕祺随手拿了一个,牵着祁应的手快速挤出人群,在一回头,那些人远远的跟着。 于是慕祺撒丫子便朝着茶馆跑了过去,祁应还在后面跟着让他慢点。 再慢就变成人肉包子了!慕祺只是紧紧地拽着,不一会儿跑到茶馆,慕老四已经不见了。 “小二,刚才坐在这里的人呢?” 小二将抹布挂在肩上,指了指门外:“去追你了。” 慕祺:“……” 他便拽着祁应上了楼,跑进房间立刻打开了窗户:“后面是个弄堂,里面没人,快跳下去!” “……”祁应略迷茫,“有人追杀?”他是知道慕老四带着慕祺来东宁的,只是不晓得,这舅舅和外甥怎么就一来离都被人盯上了。按理说天子脚下,离都的民风向来很好,从不见大街上有人欺男霸女打架斗殴,如果真的有人要对他儿子动手,掘地三尺都要把他从离都给挖出来。 慕祺却觉得,这人长得好看,为何就那么木讷呢?被追杀的人是他,又不是自己! “你真的没发现有人一直跟着你吗?”祁应不急,慕祺也就不急了,萍水相逢,能有救人的心他觉得自己已经问心无愧了。 祁应这才知道原来慕祺是发现了他暗中的护卫,所以急匆匆地想要救自己。 八年未见的儿子。祁应心中温暖,便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是我的人。” 慕祺顿时有些尴尬,明明自己想想便能发现那不是杀手,为什么想到眼前这个人会死自己就着急了呢?但既然不是杀手,那就好极了。 “我去找舅舅。”慕祺想到去追自己的慕老四,一时间又急了。 “你舅舅姓慕?”祁应问道。 慕祺乖巧地点了点头,这人居然连这都知道,试探着问道:“你就是舅舅要等的人。” 祁应默认:“你舅舅找不到你便会回来茶馆,你若真担心,我可以派人去帮你找。” 慕祺看着暗中保护祁应的人突然现身,那群人穿着统一的衣服,配着统一的兵器,看起来器宇不凡,他便知道,这群人并不简单。 这样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气质,却全部听命于这个很好看的男子,由此可见这男子的身份更是高贵。 任慕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在他面前的这个身份高贵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你究竟是谁?”慕祺顿时警醒,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让他有如此亲近感不易,慕祺虽非长在昙京但慕老四到底是个彻彻底底的皇族,大小场面没少让慕祺见。虽说是舅舅要见的人,依旧不得不防。何况舅舅没来,也不能凭他一句话便认定就是他。 看到慕祺的防备,祁应笑而不语。 警惕性高是好事,若真像刚才那样只因为有好感而是失去了防备,这才是最危险的。毕竟,这是个要走上高位的人,容不得他有一点儿含糊。 “我姓祁。”祁应笑道:“你舅舅没有告诉你吗?” 慕祺偏着头想了想,舅舅要见的人确实姓祁。 如果这个人要对他不利,凭借他身边高手无数,自己一个八岁小孩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想逃都不是个事! 祁应见他正在思索,便继续问道:“你娘亲是不是大宣最厉害的女人?” 大宣女帝,自是最厉害的。 只有慕祺和慕老四知道,舅舅说,知道他身份的除了周笑萱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便是一个姓祁的人。 慕祺点点头,好似确认了他的身份:“那你帮我去找舅舅吧。”带着些命令,听起来却还是糯糯的。 侍卫走了,房里便只剩下慕祺和祁应两个人。 祁应越看越欢喜,到底是自己儿子:“你有没有想你爹?” “我爹?”慕祺想了又想,“他是谁?比舅舅好看?武功比舅舅好?比舅舅对我好?” 慕祺的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不是未曾谋面只活在传言里的大宣女帝,而是将他抚养成人的慕老四。 他对慕老四是亲情,还有崇拜。 听他这般仰望慕老四,祁应心里竟酸酸的很不是个味。 “他一定会比你舅舅对你好。”祁应回答。 “那又怎样?”慕祺反问道,“首先,我只有一个舅舅,其次,我得有个爹。” 祁应第一次觉得,他居然连一个孩子都反驳不了。 过了很久侍卫回来汇报,找遍了离都的大街小巷,竟没有慕老四的影子。 祁应看了看在一旁打盹的慕祺,将他抱到床上掖上被子:“没找到?” “是。” “继续找。”祁应不会让慕老四丢在离都,慕老四又不是慕祺,也不至于丢在离都。 祁应便静静地坐在慕祺的身边,看着他熟睡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未曾合眼。 能守在慕祺身边的日子太少,不想失了一分一秒。 直到慕祺醒来,看着他依旧坐在榻边,揉了揉眼睛:“你没睡?” 祁应恍然一怔,竟是一夜已过。 “找到我舅舅了吗?”祁应正要开口,慕老四已经推门而入,带着困倦,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加个老四的番外 第97章 番外(二) “舅舅,你去哪里了?”慕祺顿时站起来扑向慕老四,又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姑娘,“她是谁?” …… 慕老四去追慕祺的时候被人流挤到了茶馆所在的那条街外,因为茶馆所在的这条街是离都最热闹的地方,到了外边便空荡了许多。 想再回去,可不断涌入涌出的人群,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头,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淹没在里面根本找不到。 慕老四私下张望,这条街的拐角处有一座较高的楼,能从窗边看到整条街。老四的眼力很好,武功又不错,只要找到慕祺的位置便可以轻松将他从人群里捞出来。 他便朝那里走去,门上挂着酒楼的牌匾,地处人流量最大的交界处生意本应不错,可酒楼的门关着闭门谢客。 老四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中年男子不悦的声音:“走走走!不做生意!” 大白天客流量最好的时候居然不做生意,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慕老四也不强求,看了看酒楼的阳台,不高,他完全上的去。 正要上去的时候,酒楼的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面容姣好,只是咬着唇似乎在生气的模样,出门的时候还愤愤地瞪了里面一眼。 姑娘穿着粗布麻衣,手上拎着一个包裹,慕老四多看了一眼,便低头朝着阳台边上走。 “走走走!以后不要回来!”从里面传来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回是对那姑娘说的,“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是酒楼老板的女儿?可那一身打扮像极了穷人。 姑娘眼眶红红的,眼泪打了一转又回了眼睑,咬了咬牙一句话未说朝外走去。 猛然一侧脸,便看见了慕老四抬头看着四楼的方向,略有所思。 “你是要上去?”那姑娘显然在里面也听见了慕老四的敲门声,她很聪明,一看慕老四的模样就不是来喝酒的,看着四楼的眼神太着急,应该是想上高处。 也是因为这街上挤,时常有大人把孩子弄丢,姑娘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别人上酒楼是为了寻找走丢的亲人。看慕老四这着急的模样,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慕老四愣了愣,随即点头:“找个孩子。” 果然是找孩子的,那姑娘似乎未受到被父亲赶出门的影响,好心朝着酒楼的另一边指了指:“这条街挤,和你这样的人很多,那里有上楼的阶梯,你可以从那里上去。” “多谢。”慕老四点头示谢,转身走向另一侧的阶梯。 楼梯是后来才接上方便寻人的,坡度很大走起来有些危险,那姑娘看着老四长得文文静静一点儿都不像会武功的样子,想着自己常年在这里走大抵走得安全一点,便也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嘛?”慕老四发现了身后的跟随者。 姑娘抬头看着他,眼里露出的尽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不屑:“看你这样子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我带你上去吧。” 慕老四:“……” 慕氏个个身手不凡,老四看起来文弱,但慕青容敢把慕祺托付给慕老四,自然也是看重慕老四文武兼修足智多谋的。 毕竟,在慕青容的眼里,倘若慕老四当初有心皇位,那么她想要登基便难上加难。一个早已勘破北严迷局的人,一点儿都不亚于姜柏深和祁应。 慕老四向来是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之人,看那姑娘一片好心没有拒绝,只是微微笑了笑继续向上走。 “你不是离都人。”姑娘问道。 “不是。”慕老四坦诚回答。 “看样子你也不是东宁人。” 慕老四惊,这都能看出来? “你从哪里来的?”姑娘继续问道。 如今太平盛世东宁和大宣和睦相处,民间便也没有太大敌意,慕老四没有隐瞒:“大宣。” “大宣?”姑娘目光一闪喜悦之情浮了上来,“那,你是从昙京来的吗?” “曾经在昙京,如今很少回去。”说话间走到了四楼,慕老四站在扶手边向下望去,黑压压都是人头,还有街边小摊贩正在吆喝着拉客。 “那么你一定见到过大宣的女帝了?”姑娘锲而不舍。 慕老四本没在听她讲话,但她一提到慕青容,他的目光便从人潮中拉了回来。 慕老四说自己曾经在昙京,是大宣还是大成的时候。那时候慕青容还是那个世人口中骄奢淫逸放荡不羁的昌荣公主,时常带着男宠招摇过市,但凡是昙京的居民,多少能远远地看见她。 慕老四继续点头,回头看向街道。 “关于她的传言都是真的吗?”姑娘愈发好奇,民间的话本子很多,小姑娘喜欢话本子,听得多了,便觉得传言说了一百遍就是真的。 “哪些传言?”慕老四问道,“面首?北严?女帝?” “我总觉得,一个女子能登上皇位,那她必定本身就有诸多优点,坚忍、固执、顽强、睿智……听说大宣还是大成的时候她并不受待见,从一个公主如北严起兵造反接手军队到建立大宣,这样的女子,一定是值得让人仰望的。” 慕老四低头笑了笑:“她确实如此。” “我想去大宣。”姑娘说道。 慕老四一阵,随即想到她是刚被她父亲赶出家门的。没有留恋,反倒是有雄心壮志,走得那么洒脱。 “一个人?” “嗯。”姑娘点头,“家里不要我,我又何必待着看人眼色。” “没有父亲会真的不要女儿。”慕老四安慰,“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大宣女帝曾经不也是被她的父皇抛弃的吗?”姑娘反问,“走出去,也许能做得更好。我愿意离开,不是因为他赶我走,而是我待不下去。我娘亲死了,父亲开酒楼一年能赚不少银子,娶了几房姨娘,生了好些弟弟妹妹,我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也从没感受到过所谓的父爱。抱歉,我不该说那么多家事。” 慕老四不甚介意,大概也就清楚了为何这姑娘那么好奇慕青容。 因为身世。但凡有相同经历的人总能引起一些共鸣,而走得高的,也就成了别人仰望的对象。 “不要试图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那些成功的人身上。”慕老四看着人流似乎不经意,实则一直在听她讲话,“因为你不知道那些人风光的背后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你也不知道为了那看似的风光,那些常人唾手可得甚至弃若敝履的情感和生活对他们而言有多么遥不可及。” “你好像很了解。”姑娘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艰辛和对平凡的渴望?” 这姑娘的眼里很好,一下子就看出老四出身不凡。他的一举一动之中带着一股皇族的贵气,绝不是普通小市民所能表现出来的气度。 大道理谁都懂,让别人接受你说出来的大道理,首先,你需要一个和道理一样高大上的身份,或是气场。 慕老四一笑带过:“你去大宣人生地不熟,到了之后呢?” “如果可能,我还是会回来。”姑娘坚定说道。 “回来?”他以为,一个坚决要走的人,有如何会轻易说回来。 就像他当初离开昙京,哪怕愿意为慕青容做事,也不想在踏足那里。慕青容于他,那是一种带着血缘的挣扎,离开昙京,也是为了离开慕青容 不见,不想念。 “我会功成名就,然后回来,让那些让我难过的人比我更难过,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姑娘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慕老四看见了慕青容的影子。 ——疼却不敢吭声,这不是坚强,而是愚蠢! ——怎么才算是坚强? ——让那些弄疼你的人比你更疼! ——我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 ——只要命还在,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觉得呢? 那年风雪中,姜柏深顺着慕青容的脾气,让她跟随自己,而后一步一步,让她变成了自己棋局中的人。若当初的教导不是报复,而是宽容,那边没有大宣,大成依旧是大成。 无关对错,只是对人生的态度。 拿回自己的一切不错,错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牵扯上了别人的性命,只是这条路上没有和平,有的是鲜血和白骨堆砌起来的中心权力。 “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慕老四已经看到了慕祺,祁应不知何时找到了慕祺,这到底是祁应的地界,他不消片刻就能找到。有祁应在慕祺身边,慕老四便安下心来,随即转身笑了笑。 “找到人了?”看到慕老四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姑娘便好奇地望了望,他说丢了个孩子,可一下子却又不担心了。 “找到了,他很安全。”慕老四冲着她点了点头,“谢谢。” “客气。”姑娘的笑容如春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我叫徐昀,你呢?” “名字不过是一个标志,而我不需要。”慕老四朝着原路返回,“无名。” 很有个性。徐昀顿时好感大增,她也看出来了,这个被她被认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并不简单,别说是架不稳的楼梯,刚才她要是不说这儿有路,他也应该从墙那边爬上来了。 是自己瞎操心。徐昀跟着走下楼,那楼梯本就不太稳,徐昀走急了几步,一脚踩空…… 老四是走在前面的,听到后面的一声惊叫以及漏了一步的脚步声,便知道有人踩空了。 瞬间一转身足尖轻点,拦住徐昀的腰死飞燕般敏捷,朝着楼梯下跃了几步落到了地上,然后将徐昀放了下来。 徐昀惊得目瞪口呆,她未料到慕老四的身手如此棒。 从小在酒楼长大,徐家酒楼处在离都最繁华的街上,从小接触的士农工商各个阶级的人也不少,徐昀认人的本事很好,起先因为老四的长相便认错了一次,这次却是受到了惊吓。 徐家酒楼再怎么家大业大也不过是商人,徐昀接触了不少官宦,却根本不了解有一类人,便是皇族。 这男子三十来岁却清雅如竹,她便以为老四不过二十五六。有多少是她没看穿的,她也不晓得。 “没事吧?”老四放开徐昀,却听得她幽幽地喊了一声疼。 再一看,是脚扭了。 就这般经不得折腾,和慕青容还是有些距离的,慕青容那是自残都不会喊声痛的人,有时候,慕老四觉得慕青容坚忍得过了头。 曾经虽不是得宠的皇子,可身边大抵也是莺环燕绕,为何一直未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道是,平素见到的女子和慕青容比起来,总少了点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乱了宗祠,便也静心不再多想。 可不知何时,一汪潭水被乱石惊扰,打破了他原有的平静。 到底,还是因为看见了慕青容的影子。 “附近有医馆?”慕老四不好意思丢下徐昀,他虽不熟悉离都,可这姑娘熟悉。 徐昀指了指对面的另一条街:“那里有。” “那……”慕老四刚才接住了她一会,非紧急时刻,那般亲密的接触到底还是有些羞涩,“我扶你一把吧。” 徐昀看出了他的忧虑,朝着墙边靠了靠:“没事,我自己去。” 刚才不经意间喊疼,真疼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忍的事。 慕老四便看着她自己扶着墙,一点一点跳过去。模样虽不太雅观,却始终透露着自己的坚强。 本与他无关,想想祁应现在和慕祺在一起,留给他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否则又不知是多久不见。 慕老四跟着徐昀到了医馆,只是扭了脚,片刻功夫就能解决。 “小昀啊,你这三天一磕碰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医馆的大夫认识徐昀。 徐昀笑了笑不甚介意:“小事,不用介意。” “那公子是谁?”大夫看了一眼慕老四,这般气度潇洒的男子在人中便是鹤立鸡群,徐昀这么一个爹不疼的姑娘由老四陪着过来,着实让人有点起疑。 徐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要离开这里了。” 大夫一惊,随即也猜到了,大约是她爹把她赶走的,叹了口气:“好了,不收你钱了,姑娘家的在外不安全,路上小心。” 没有多说,看的出来徐昀和医馆的人关系不错。 脚一好,徐昀就大步踏了出来,慕老四跟上:“徐姑娘,再下先告辞了。” 徐昀登时一愣,要走了? “你去哪里?” “本该去的地方。”慕老四回答。 “回大宣么?”徐昀本就想去大宣,刹那间脸上蒙上了一层绯红,“我能跟着你们么?从离都到大宣的路不熟悉,到了大宣就走,绝不会拖累你们。”信誓旦旦。 慕老四带着慕祺也无其他人,只是带个姑娘不太方便,他这种人随意惯了,一点都不习惯身边多个人。 看慕老四有点犹豫,徐昀便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了:“随便说说,别介意,再见,无名氏。”而后匆匆低头走过,随便走了条路消失。 慕老四也没放在心上,不想破坏了祁应照看儿子的心,又是初次来离都,离都的夜景很漂亮,夜市繁华,便独自在街上逛着。 直到戍时刚过,街上人少了下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几条黑影从小弄堂里窜出。几个黑衣人身材魁梧,听口音却不是东宁或者大宣人,拦路抢劫,不,是抢人。 再一次的,有人把老四当做了书生。 “兄弟们,上!”黑影人一声令下,几个人便围上来意图抓住老四,麻袋一丢,像是……人贩子。 慕老四甚是无语,一出手就将几人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既是一个团伙,自然不会只抓他一人,慕老四怒从中来,跟着意图逃离的人到了他们的窝点。 而后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徐昀。 “你也被抓来了?”徐昀看到慕老四的第一句话,声音很轻却并不害怕。 “走!”慕老四没来得及多说,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情况告诉祁应,这群人贩子因是从东宁以南的几个流民小部落来的,“还有别人么?” “有。”徐昀回答:“隔壁。” 两个人搬运了一晚上的人,在徐昀的请求下,慕老四把那群人贩子大半夜丢进了京兆府。 “我觉得路上好可怕。”徐昀有感而发,还没出离都就差点被拐卖,出了离都怎么办? “你可以待在家里。”老四完全没有在意徐昀的意思。 “那不行。”徐昀坚持,“我既然说了要去大宣,就一定要去大宣,就算死在路上,我也绝不回头!” “有计划的坚持是执着,你这只能算冥顽不灵。”慕老四也是拿她没办法,“慕青容当年流放北严可是有计划有安排地行动,所以你只能仰望她,而她却能成为被仰望者。” “你们大宣的子民喊皇帝都是直呼其名的吗?”徐昀愈发好奇。 慕老四:“……”这算失误,如果不失误的话,他一般都喊青容,更加亲密。 “我也是有计划的。”徐昀突然下定决心,这个男人不简单呀。 “什么计划?” “跟着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