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秋末之际,雨季还未完全过去。蜀地空气湿润,即便是隔三岔五来上一场小小浇灌,也足以让路面保持住恼人的泥泞。 这样的天,赶路是不行了。只能挨着一日算过一日,趁着路况好的时候再走,不然车子陷住动弹不得,更麻烦。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动物拔足狂奔。 它通体乌黑,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着像牛的角,毛很长近乎垂地。玲珑是头回见。它跑得飞快,用力吼着。 剧烈的颠簸中,玲珑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长毛,恐惧弥漫全身,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听到了成叔的惨叫声。听到了桂婶的惨叫声。还有藏民们的惨叫声。 玲珑的泪直流,浑身颤抖,手却努力握得更紧。 马蹄声阵阵逼近。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听来,除了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外,好像,前面也有? 寒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从后朝她袭来。 玲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身体趴到最低。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刺入了动物的身躯。疼痛难忍,它瞬间发了狂,晃动着庞大的身体要把背上异物甩出去。 箭依然插着,玲珑却飞到了半空。她闭上了眼,紧张地快速想着,怎么掉在地上能伤得轻一些。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腰间却猛地一紧,被人揽住。 天旋地转后,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跌入带着冰寒凉意的怀抱。 这怀抱太过陌生,带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忆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恶人,想到那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珑挣扎着想要逃离。 “莫怕。”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被这般的平静淡然所感染,玲珑略微定神,恍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救了她的。不是坏人。 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安全,她下意识就想要四顾寻找。看看成叔,看看桂婶。看看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刚要扭过头去,视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双眼已经被人轻柔按住。 玲珑看不到其他。 余光中,只能隐约瞧见锦衣之畔悬着的白色翎羽。 …… 浓重的夜色中,逃离,惨叫,颠簸。种种情形轮番闪过。玲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心疾速跳个不停。 眼前的明亮驱散了她记忆中的黑暗。 这儿没有厮杀没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洁的被褥和帐幔。 此时阳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内,带来融融暖意。 玲珑捂着胸口粗粗喘.息,脑中闪过的是昨夜一幕幕。 当时在马上,她双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围静寂下来,一直到进入这个院子,那双有力的大手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眼。 后来…… 后来倒是松开了。只是她眼睛被捂太久,初初睁开,视线模糊。遥遥望过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珑翻身下床,披上床边干净的新衣裳,趿着鞋子跑出屋。 2.第 2 章 院内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悠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随意地拿着柳枝拍打地上尘土,口中还咬着一根草。 看到玲珑,他吐出草茎,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抚育堂在镇子北边,离住宿的院子不过三条街远。却因车子驶得慢,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到。 玲珑在车里小声问:“他们,会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谁,穆少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慢慢地说:“齐天负责把藏民们的遗体送回去,已经启程,你放心。至于你爹娘。后天我们就走了。七爷已经让人买了棺材,应当是今晚或者明天,寻到适当的地方,把人掩埋。” 他语气歉然。觉得时间仓促,不够妥当。 玲珑却松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你们。” 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够做到有棺有墓地,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他们,她孤身一人怕是还无法料理后事。 离得近,她以后会经常去拜祭。 下车后穆少宁想到了什么,拿出药瓶给玲珑。 玲珑后退一步不肯收。 “拿着。”穆少宁拧眉看着她额上的伤,“你少不得还要再涂个十几天。带着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珑摇头推拒。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药膏能够完全去除疤痕的。这东西肯定很名贵,她不能留下。 “让你拿你就拿着!”穆少宁语气严厉地说着,硬是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东西是七爷留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去!丢给我算什么。” 玲珑沉默了。好半晌,把东西认真收起来。不顾穆少宁的反对,她再次道了谢,而后盯着他腰间看。 那里悬着的是蓝色翎羽。 “你这个挺不错的。”她说,“不过我觉得蓝色不够漂亮。白色或是玄色的才好。” “白色?”穆少宁哈哈大笑,“我是不能用的。我们那儿只七爷一个人是白翎。他可是我们北……” 瞥一眼前头大门上的匾额抚育堂三个字,穆少宁轻咳一声,“北堂的老大。南堂老大是红色。嗯,我们那儿最大的官才是玄色。不过,就算是玄翎,也仅仅是官职高而已,不及我们爷厉害。” 看着小姑娘认真求索的样子,穆少宁心痒难耐,忍不住小声炫耀了下,“跟你说,这里离京甚远,所以没有人认出我们。如果是在京城,啧,就凭我戴的这个。” 他晃了晃身侧蓝翎,“旁人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 玲珑点点头。 原来他在京城是很厉害的人,在一个地位很高的官衙里面,做以“北”字为首的衙门的首领。而且,家中应该是行七。 她记住了。 穆少宁把玲珑送进了抚育堂,还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第二天一早葬完王成和刘桂,又把吩咐下来的差事办完,眼看着到了下午,再迟就不能探访了,他赶忙随便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去寻小丫头。 这镇上抚育堂管事儿的是杨妈妈。她没料到穆少宁会去而复返。明明记得清楚,这位衣着华丽的少爷说,那个姓王的小丫头是无意间救的。他马上要走了,把孩子留在这儿。 怎么还会回来? 杨妈妈暗自泛起了嘀咕,倒也不紧张,请了穆少宁入内,让人把玲珑叫来。 玲珑低着头,说:“公子好。”只膝盖微屈了下,手一直放在身侧偏后的位置,没有做福身时该有的动作。 穆少宁觉得稀奇。 昨儿小丫头虽然伤心至极,却还能仰着小脸和他对视。而且,她最是多礼。动不动就来个工整的行礼问安。 难道一晚上不见,就这么生分了?哦,连带着怎么行礼也记不清了。 穆少宁狐疑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知玲珑跟着后退了一步。 穆少宁蹙眉再迈。 玲珑紧跟着又后退。 穆少宁双目陡然凌厉,出手如电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玲珑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 垂眸细看过去,原本白皙莹润的手背上,此时已经红彤彤地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穆少宁绷着脸问。 玲珑没有吭声。 “她刚学着洗衣服,不习惯。”杨妈妈说:“天冷。水冷。洗衣裳的关系。” 北镇抚司专司诏狱,用刑手段花样百出,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这红肿一看就是打的。不是冻的。 穆少宁冷冷地盯着旁边那妇人。片刻后,拂袖而出。 回到院子时,七爷还未归。穆少宁心焦气躁,绕着圈子来来回回地走。天色渐暗,好不容易听说七爷回来了,他赶忙奔去寻人。 因为太着急一时间忘了礼数,他直接推门而入。刚迈进去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方镇纸呼啸而至,朝着他脑门砸来。 穆少宁吓了个半死,赶紧退出去,关门。 砰地一声,门被砸了个大窟窿。镇纸飞出几丈远,狠狠撞到对面院墙,晃落了墙上半边儿的粉面才算完。 穆少宁咽了咽吐沫,胆战心惊地拍拍胸口,说:“爷,属下有事求见。” 无人搭理。屋内十分安静。 穆少宁不敢大意,垂眉敛目地恭敬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很久很久之后,终于,传来了淡淡一声。 “进来吧。” 3.第 3 章 穆少宁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钻进屋里,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而后转回身,声音发飘地唤了声“七爷”。 屋里开着窗。 秋风透窗而过,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头也不抬,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让人恍然意识到,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4.第 4 章 玲珑的手伤得厉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双手用力,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揽着她策马回了小院儿。 骏马快跑时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怀里,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5.第 5 章 北镇抚使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且泾渭分明,从不和无关之人有牵扯。这样主动让人来借他的势,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穆少宁和飞翎卫们都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6.第 6 章 路上仆从们喜气洋洋的。穆少宁连问了几个,都没问出新院子在哪儿。最后还是一位管事妈妈给他回了话。 “还没备好院子?怎么做事儿的!”穆少宁一脚踹飞了路上搁着的木桶,“快!给我好生安排去!” 那妈妈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这个婢子做不得准。得大太太点了头才行。”后想起一件事,“大太太让人设了接风宴,少爷您……” “罢了罢了。我去找我娘问去。”穆少宁顾不得理这些琐碎事情,带着玲珑先去寻娘亲。 刚刚进了雪兰院的门口,穆少宁看到丫鬟春芽,叫了她问:“今儿厨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日摆宴,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说。 “有新鲜果子吗?” “有。舅老爷昨儿遣人送来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宁笑着带玲珑继续往院子里的上房去,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里,七爷天天让人给她备了果子吃,他可记得清楚,隧道:“我给你选些葡萄去。你先去见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说话了。不用紧张。” 送了玲珑到屋门口,穆少宁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先进去了。他则扭头一转去了厨房。 屋内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身穿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 ,茜色绫纱斜襟旋袄 ,头戴赤金点翠如意簪,腕上一对赤金水波纹镯子 。旁边有两人跟着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银簪着素面杭绸小袄 ,是位体面的妈妈。另一位穿交领褙子的当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珑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视线进了屋。 丫鬟春叶上前来扶她。等玲珑到了蒋氏身旁,春叶退回蒋氏身边立着。 孙妈妈主动笑道:“这位是我们大太太。” 玲珑听这称呼,便知道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是穆少宁的母亲,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她行礼规矩声音软糯。 蒋氏见后有些明白过来。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难怪少宁那么上心。只是少宁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穆府。可不能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在意。 蒋氏含笑道:“起来吧。你们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赶紧下去歇歇是正经。” 孙妈妈上前来扶玲珑。 玲珑谢过蒋氏后,侧首朝身边的孙妈妈也道了声谢。她这稍一偏过脸,蒋氏看到了她的侧颜,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你这是——”蒋氏脱口而出。 孙妈妈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已经回神,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穆少宁推门而入,满脸都是喜气,“玲珑,我让人给你洗了很多,等会儿去吃啊。”转眼看到蒋氏,“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们下去吧。春叶,带她下去。” 春叶上前,语气为难地道:“不知大太太让婢子带这位小姐去哪儿?” 她是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珑进来的时候,蒋氏正跟春叶提起给这孩子安排的住处。却是在丫鬟仆妇居所里的一个小房间。 如今见到宁少爷这么看重这位小姐,且这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半点都不出错,春叶知道,小姐是断断不能歇息在那种地方的。她就特意再问了次。 蒋氏随口说:“明月阁吧。你让人收拾一下。” 穆少宁正在博古架前装作无意地翻弄着上面的瓷器,听见蒋氏给玲珑安排的住处后,他不乐意了,猛地把手里童子嬉戏图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头看过来,“娘,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明月阁,名字好听,却是这怀宁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平时鲜少有人去。周围荒凉得很,见不到人气儿。而且离外院也远。穆少宁如果来内院给长辈们请安,最不可能路过的就是那个地方。 蒋氏心烦意乱,摆摆手,“就那里。” “别听她的。”穆少宁拉过玲珑,说:“我给你选个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蒋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训他几句,然后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杂,顾不得这个,摆摆手随他去了。 等到春叶跟着穆少宁他们离开,孙妈妈关好屋门,凑到蒋氏身边:“大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屋内熏香袅袅,因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没有哪里不舒服。”蒋氏缓了口气,指指胸口,“这里堵得慌。对了,你刚才仔细瞧过那孩子没?” “自然是看过的,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这个。”蒋氏喃喃道:“你没发现么,她的侧脸,和琳姐儿小时候有七八分像。” 听到这话,孙妈妈惊得脱口说道:“三姑太太?” 看蒋氏神色悲伤,她赶忙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现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继室,在二十年前嫁来的侯府。虽府中尊称一声老夫人,年岁却不大,比蒋氏还略小一些。 傅氏进门没两年怀了身孕,后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身为世子夫人的蒋氏,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婆母照顾弟妹。特别是妹妹穆承琳,比蒋氏的大女儿还小一些,蒋氏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给看大的。 结果两年前,穆承琳出嫁后三朝回门,在侯府出了意外,没多久就亡故了。虽只嫁了两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声姑太太。 孙妈妈怕蒋氏伤心太过,握了她冰凉的手说:“大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琳姐儿相貌秀丽,那小女孩儿五官浓艳,并不一样。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蒋氏不欲多说。 长嫂为母。她算是琳姐儿的半个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根本体会不到。 蒋氏遣了孙妈妈去斟茶。在孙妈妈出门前,蒋氏叫住了她。 “盯着少宁,尽量把那孩子的住处安排得离老夫人远一些。别让老夫人见到她。”蒋氏吩咐道,“也别让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处。” 旁人或许看着不像,可她们是一点一点把琳姐儿带大的,琳姐儿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即便侧颜仅有七八分像琳姐儿幼时的模样,却也足够让人心里难过了。她已经如此,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孙妈妈扶着门的手微顿,认真应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 离开雪兰院后,穆少宁想给玲珑找个妥帖的院子来住。可是挑了半天也没想好在哪儿合适。不是太小就是太窄,要不就太荒凉。总而言之,府里没一个地方瞧着顺眼的。 花园中,石桌旁。 玲珑坐在那儿吃葡萄。 芳杏看她一碟光了,撤去果皮,另端了一碟过来。看到穆少宁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宁少爷,您再这样挑下去,到了晚上都还没有个准头的话,玲珑小姐岂不是没有住处了?总不能在外头街道上打地铺吧?” 芳杏是在穆少宁院子里伺候的大丫鬟,跟在穆少宁身边好几年了,说话行事不似旁人那么拘谨。 穆少宁提笔在纸上划拉着,上面列了一大串的院落名字都被他勾去了,“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么。” 玲珑咽下刚吃的一颗葡萄,说,“随便找个落脚地方就行。一间屋子也可以。” 穆少宁斜着眼睨她,无尽嘲讽噌噌噌地往外冒,“看你那点出息!这么多院子,空着也白空着。不挑一个最好的怎么行!” 跟他争执是没有用的。 玲珑作罢,正打算继续吃葡萄,不经意间抬眼朝院门口看了眼,才发现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给发现后,那女孩儿非但没有躲闪出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跑了过来。 “你就是玲珑吧?”她五官和穆少宁有些像,浓眉大眼,少了些娇柔,多了些英气。她拉着玲珑的手,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是少宜,你比大一岁多,刚满了十岁。你可以叫我宜姐姐。” 穆少宜笑的时候,脸颊边现出两个浅浅酒窝。 玲珑还没答话,穆少宁已经在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去去去。我正忙着呢,你别来掺和。” 穆少宜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声和玲珑说:“我哥在家的时候都很闲的。他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走。我带你编筐子去。告诉你,我央了梅枝很久,她才答应教我的。你快去跟我看看。我让人采了很多柳条呢。” 在平民百姓家里,日夜不停编东西是为了谋生存。到了高门大户,编织却是小姐们兴致来时偶尔为之的玩乐。 玲珑考虑了下决定跟穆少宜离开。 穆少宁气得不行,“哦,我帮你选院子,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如果寻不到,就明月阁吧。”穆少宜大体知道了前因后果,笑说:“玲珑妹妹在这儿更是扰了宁少爷的思路,倒不如消失片刻,免得你举棋不定。” 她本打算顶穆少宁一句,所以故意把哥哥叫成宁少爷。谁知穆少宁想了下,居然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穆少宜哈哈大笑,拉着玲珑一路欢快地跑着,到了花园后面的一个小树丛。 这儿偶有灌木,多是松树,地上密密地落了很多松针,踏上去有些绵软,身子微微摇晃。被初冬的风一吹,微微寒冷,更多的是放松的惬意。 穆少宜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小林子里只她和玲珑在,继续编织那已经完成了小半的柳筐。 风吹松林,沙沙作响。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们焦急的声音。 “梅枝,三小姐呢?快,快,去跟小姐说一声。侯爷已经回府,傅公子也跟来了,要给侯夫人请安。侯爷让都过去。”又叮嘱:“侯爷特意吩咐过,一定要叫上那位新来的小姐。毕竟是七爷的人,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7.第 7 章 穆少宜性子活泼,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听说祖父回来了,她顾不上柳筐了,拉着玲珑就往外跑。 “慢点儿。小姐慢点儿。”丫鬟婆子在后面急得呼喊,“别再摔倒磕着了。” 穆少宜拉着玲珑的手,气鼓鼓地小声嘀咕:“我就三岁时候跑得太快摔破膝盖,留了血。她们倒好,记到现在都不算完。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烦呢。” 说着话的功夫,就见另一行人从不远处也朝着木樨院的地方去。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她们俩的相貌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家中三位爷里,世子爷和二老爷身材相貌都偏像已故的生母。只有三爷穆承辂,肖似父亲怀宁侯。 侯爷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 穆少宜一看玲珑这茫然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哥哥没和玲珑说清楚府里状况,遂道:“继祖母一共两个孩子。原本我还有个三姑母,她和三叔父是龙凤胎。后来三姑母去世,只剩下了三叔父。继祖母和三叔父都很想念这位姑母。平时他很好说话的,就是注意点,别在他跟前提三姑母就行了。” 听到这话,玲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凄婉的歌声。不过这念头只冒出来一瞬,还没能多问几句,她就被穆少宜拖着跑远,来不及细想。 木樨院的厅堂中已经坐了许多人。 还没进屋,玲珑就被旁边的芳杏给叫住了。“玲珑小姐。”芳杏站在廊檐下朝她招手,“请您过来一趟。” 穆少宜和她一同过去,“有什么事儿吗?” 芳杏道:“侯爷回来了,正在书房,让婢子请了玲珑小姐过去一叙。” 木樨院是会客之处,同时,侯爷在内院的小书房也设在这儿。绕过会客的第一进院子,去到里面第二进,行到最深处便是了。 其实侯爷的小书房原本在侯夫人的秋棠院。只是侯夫人自打女儿过世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因此把书房搬到了这里。 听了芳杏的话后,玲珑颔首应下。 穆少宜放心不下她,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我陪你一起过去。” “怕是不行。”芳杏轻轻拦了一下,“侯爷只说让玲珑小姐过去。” 话到这个份上,穆少宜也不敢违抗,用力捏捏玲珑的手,悄声说:“你别怕。有什么事儿让人过来找我,我跑去帮你。再不行,我就叫了哥哥或者请了三叔叔去帮忙。除了三叔叔外,祖父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 玲珑心里涌起暖意,回握了穆少宜的手,恳切道谢。 穆少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进了木樨院的书房。 · 蒋氏没料到侯爷那么快就从傅家回来了。她倒不惧别的,忧心的是那傅家公子一起跟着来了侯府。 傅公子到了这儿,定然要给姑母侯夫人请安。偏偏今天那么凑巧,又是玲珑进府的日子。这孩子不可能藏起来不见人。 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不见好,万一看到了玲珑,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蒋氏心烦意乱地往木樨院赶着。 走到半途,春芽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脚步凌乱。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蒋氏心里本就窝着火,见状叱道:“有话好好说。今天有客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损了侯府颜面。” “大、大太太。”春芽磕磕巴巴地说:“刚刚定国公府来了人,是七爷身边的侍卫。他说、说……” 一听和七爷有关系,蒋氏瞬间忘记了之前担忧的事情,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春芽跑得气喘吁吁,略停了片刻才接上话。 “他说,那位新来的玲珑小姐,是七爷的人。”想到对玲珑的诸多怠慢,春芽紧张得手都发颤,“现下他奉了七爷的命令,特意送了玲珑小姐的花用过来。足足五千两银子,还只是现在暂用的。往后会再陆续添置。” 8.第 8 章 初冬的风有点凉。顺着袖口领口往里钻,寒意阵阵。 管事妈妈让备了手炉,蒋氏先前没拿,只让跟着的丫鬟带着了。如今觉得发寒,就让人把手炉捧了来。 “七爷从不多管旁人的事情。今日居然这样护着她?”蒋氏摩挲着手炉,觉得指尖有些温度了,喃喃说了几句,问春芽:“那银票呢?” 侯夫人身子不好,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9.第 9 章 往秋棠院去,总会引来关注的目光或是劝阻的话语。为免麻烦,傅清言带着玲珑避开来来往往的众人,抄了一条小道走。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穆夫人却是转过身来,温和地笑望着他。 “清言?”穆夫人笑问:“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侯爷吗?” 傅清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姑母?您认得我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穆夫人笑出了声,她拉着玲珑的手,抬头看傅清言,“你是我侄儿,我怎会不认得你。”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的。骤然重新听闻,傅清言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言述。他抿了抿唇,把激动和酸楚尽数压下,上前揖礼,轻声说道:“姑母说的是。” 两年了。已经两年,没有听到姑母这样唤他。 想他小时候,姑母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还指着路边的花,细数每一种花的名字,开花季节,有哪些花色…… 傅清言定了定神,转眼看到玲珑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玲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焦急且惊异。一是因为弄丢了荷包。二来,她没想到这位穆夫人竟然就是侯夫人。 穆夫人替她说道:“小姑娘丢了东西,正着急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清言斟酌着道:“少宁刚刚回府,世子夫人给他设了接风宴。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穆夫人说着,拍了拍玲珑的手,与傅清言道:“你陪玲珑找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丫鬟起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清言想着要不要遣了人告诉侯爷一声这个好消息。又怕姑母仅仅是突然好转一瞬,思量许久后,终是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 如果姑母真的好了,自然会主动走出秋棠院,走出心结。那么,侯爷自然很快就能发现。如果姑母没有好,那他误传了消息,岂不让侯爷白高兴一场? 穆夫人离开后,玲珑着急地往石子路上钻,低头在灌木丛里不住找寻。 她和傅清言擦身而过的时候,傅清言隐约嗅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非常特别。有些像栀子花,却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烈,而是带了点点的香甜,暖暖的十分柔和。 傅清言忍不住循着香气的来源凑过去,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琳表姐喜欢簪栀子花。却也和这种香味并不完全相同。” 玲珑没防备他会突然靠过来,躲闪不及,羞得面目通红。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闪。 她一离得远了那香味立刻变淡。 傅清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腾地下红透。 “我在找我的荷包。”玲珑急得额头上冒着汗,“刚才被灌木勾到,不知掉哪里去了。” “不用急,我帮你找找。” 傅清言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径深感抱歉,即便这是个小姑娘,却也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让玲珑在小径上稍等,独自扒开灌木丛钻进去看,“你别勾坏了你的裙子。” 玲珑当时并没有进入灌木丛太深,只在旁边看看。没多久,荷包便被傅清言寻到。 玲珑赶紧把它们系到衣带上。 看着这一幕,想到刚才种种,傅清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冒出来一句:“你既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别人。” 知道他话语中指的是什么事儿,玲珑轻声道谢。 傅清言扬了扬唇角,笑容和煦。 两人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了不住的高唤声。 “傅少爷!玲珑小姐!” 二人一同转回身去看,就见刚才的丫鬟红霜扶着穆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和刚才相比,穆夫人显然做了一番收拾。衣裳换成了鲜亮的枣红色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头发也重新梳整过,一丝不乱。 “玲珑是吧?”穆夫人朝玲珑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后,拉了她的小手相携着往前行。 “走吧。”穆夫人说:“侯府人多,你刚刚过来,参宴的话怕是会紧张。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带你认认家里人。” 10.第 10 章 傅大学士幺女傅茂英年少时嫁与怀宁侯为继室。 傅氏才名远播,以她的出身,原本可以嫁得更好。无奈当时有人以权势地位相迫想要强娶。傅大学士便做主把她许配给了怀宁侯。这样一来,有郜家和穆家护着她,那人也无可奈何。 傅氏的年龄与穆霖的长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仓促,夫妻俩年龄相差将近二十,算不得是情投意合,却也相敬如宾。 穆霖脾性宽厚,但凡傅氏有点什么事情,他都极力护着她。 只是这两年,傅氏已经认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也都无可奈何。 宴席将要开始。 穆霖怀念地看着桌上那套由傅氏亲手挑选的粉彩桃纹茶具,唤过婆子来问:“人都到齐了吗?” 婆子道:“基本上到齐了。只表少爷和玲珑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们啊。”穆霖说:“没事。清言带着玲珑在府里认路去了,很快就能回来。遣个人去找找。” 婆子应声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寻他们,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蒋氏坐在厅堂中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呵斥道:“做什么呢?几天不让你们练礼数,就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记得了?” 丫鬟赶忙福身行礼。因为激动且紧张,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侯爷,夫人、夫人来了。”她太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人来了?”穆霖猛地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如洪钟地高声询问。 “是!”丫鬟喜极而泣,“夫人好好的,和玲珑小姐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过来。傅少爷就在旁边跟着呢。” 她话没说完,身边一阵风刮过,穆霖已经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相携着往这边来。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庄华贵,有着辨不出年龄的美丽。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小心地问:“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着,应声道:“是我。侯爷怎么了这是?瞧着跟不认识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么都没多讲,只道:“你瞧,宴席都快开始你才来。可是有点晚了。” 说着,他握了傅氏空着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傅氏愉悦地点了点头。 看到侯爷和夫人关系那么好,玲珑就悄悄地松开了手,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丫鬟婆子们欢喜地奔走相告着。 “快,快,侯夫人来了。多准备碗筷。” “让厨里赶紧的,添置些夫人喜欢的菜式!” …… 这时候玲珑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夫人里的“夫人”称呼指的是钦封的一品诰命。虽然傅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依着辈分,府中上下合该唤她一声“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当时听到那称呼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跟前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量着,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笑打散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玲珑抬头,看到的是傅清言温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着,以后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虑。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简单了。” “谁说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么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敛,认真道:“在这个年纪,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操心。” 玲珑不想他为她担忧,扬起笑脸“嗯”着答应了一声。 · 宴席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两桌就都摆在了同个屋子里,中间也没设屏风。 因为傅氏的到来,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饭后说话也小心谨慎了许多,挑着平和的话题来讲。 傅氏显然很喜欢玲珑。每当有人夸玲珑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把玲珑搂在怀里。后来也不让玲珑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张太师椅腾出来半边儿,揽着玲珑一起坐着。 说笑半晌后,傅氏有些累了,牵了玲珑的小手离开。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边的一名妇人才开了口,小声问:“侯爷,就这样让玲珑小姐跟着夫人去秋棠院玩,会不会不太妥当。玲珑小姐毕竟是七爷送来的,若夫人并未痊愈情况再有反复……万一伤到了玲珑小姐,小姐有个差池的话,您该如何向七爷交待。” 她鬓发花白,年纪和怀宁侯相差无几。身穿栗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戴祥云纹碧玉簪。虽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侧,穿着打扮却和主子没甚差异。 此人正是侯爷屋里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爷少时起就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被侯爷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轩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给她断了避子汤药。袁老姨娘自己争气,生下二老爷穆承轲。 这般从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爷身边另一个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后,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实认真说来,袁老姨娘陪伴几十年的情分,莫说姜老姨娘比不上,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没法儿比。 听闻袁老姨娘的话后,穆霖暗自思索着。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觑了袁老姨娘一眼,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正打算离开的蒋氏,脚步一转走了回来。 “侯爷。”蒋氏笑着说道:“依儿媳看,袁老姨娘的话是没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着头,低眉顺目地说:“婢子也就是小声和侯爷商量下,没想着惊扰了大太太。” “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得我好像在偷听似的,您这话我可不依。”蒋氏半真半假地笑说着,与穆霖道:“老姨娘这话声音不小,我离得不远,听见了倒是罢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听见,少不得要在背后说夫人一声不好。再怎样,夫人也是我母亲,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没伤过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讲母亲坏话的。要我说啊——” 蒋氏轻飘飘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语气喜悦地和穆霖道:“要我说,玲珑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珑一来,夫人就好了。有玲珑陪着,夫人非但不会再病情反复,反而要一下子就痊愈起来。侯爷,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说得好。玲珑这孩子是个好的。让她和茂英多处处,是好事。好事!” 蒋氏又说了一通好话,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头,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蒋氏把后头跟着的孙妈妈唤到跟前。 “那个袁老东西。”蒋氏咬着牙和孙妈妈低声抱怨:“仗着自己在府里的时间长,就倚老卖老。侯爷时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爷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着,说不定夫人就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了。” 说到这儿,蒋氏嗤了一声,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还能做张做势。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张老脸能撑得了几时!” 孙妈妈一味地听着,没接话。 自打夫人病了后,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轻忙不过来”为由,在侯爷跟前乱说一通,把厨里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权力给要了去。现下府里后宅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袁老姨娘握着的却是最能捞油水的活儿了。 虽然袁老姨娘说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经她手购置的东西都从账房走账。可侯府那么多银子,来来往往那么多帐。账面上做得好看的话,什么假的虚的不能圆过去。 再说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没点本事的话,以大太太的能干劲儿,怎么还治不了她?还不是因为和侯爷确实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么。 不过大太太说的也是。 这些都是夫人病了后的事情。夫人没病之前,这些都是夫人管着的。 侯爷再怎么脾气好,再怎么样信任袁老姨娘,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混事来。 “您就好好等着,有夫人在呢。”孙妈妈最终说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现在病没好全为借口,您搭把手帮帮夫人,这些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可不是。”大冬天里,蒋氏气得出了一层的汗,拿着帕子在脸颊边上扇着风,冷笑,“不止是夫人那里,就连玲珑,我也要帮着、哄着。再怎么样也是七爷的人、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站在咱们这边儿,那老东西就更翻不出花样儿来了!” 孙妈妈迟疑道:“二夫人那边呢?” 二老爷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边和袁老姨娘一条心。 蒋氏哈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鬓发。 “只要夫人能压的住那老东西。”蒋氏道:“二房那边我自有法子对付。” · 原本傅氏病情好转的事情不该告诉外人知晓。可是事关玲珑,而且玲珑做了件大好事。思来想去,穆霖还是遣了人去国公府,寻七爷把这事儿说一声。 郜世修进宫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见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边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很机灵。把当时傅氏带着玲珑去参宴的情形说了。还把自己听到的细节尽数禀与郜七爷。 “……是玲珑小姐去了后,夫人好起来的。夫人现在可疼玲珑小姐了,把她当正经主子宠着,去哪儿都带着。” 郜世修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好,反而看到玲珑后就好起来了?甚至于,像是要痊愈了?” “对。”小厮喜气洋洋地说:“大太太还逢人便说玲珑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让人赏了他些碎银子。 待到小厮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离开后,郜世修与身边几名亲卫说道:“我去侯府一趟。你们稍等片刻。” 亲卫没料到会这样,急声问他:“爷。您不是说这个差事耽搁不得,需得赶紧出城吗?再去侯府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无妨。”不等他们说完,郜世修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打开城门就是。” 语毕,再不理会其他,当即策马驰骋而去。 · 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过去,到了下午后半段时候,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玲珑正在秋棠院里吃果子,红霜急忙来禀:“小姐,侯爷那边遣了人来说,七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真的?”玲珑惊喜地问。 得了肯定答案后,她开心地把果子随手抛到碟子里,拎着裙摆往外跑。 傅氏笑着嗔道:“这孩子,喜怒都摆在脸上。郜七爷就那么好么?冷冰冰都不带笑的,她也真乐意去见。”又大声地说:“你慢着点儿。别摔着了。万一跌倒了,可没人背你过去。” 这话果然奏效。 玲珑听到后,跑得没那么急了,明显小心许多,脚步放缓一些,也知道低头看路避开石子了。 傅氏这才放心下来。目送她远走后,进屋让人准备点心去。 去到花厅门口,玲珑深深呼吸了几下,等到气息平顺一些后方才让丫鬟撩开帘子,迈步进去。 屋里没有点火盆,有些冷,有些凉。可是看到里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玲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些,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地飞奔了过去。 “七叔叔!”她高兴地唤着。 看到她的笑颜,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颔首“嗯”了一声。 玲珑眼巴巴地抬头看他。 “急什么。看不到你的话我又不会走,不用那么慌地赶过来。”郜世修递过来一方帕子,“擦擦汗。我待不了太久,没让人生火盆。若是有汗的话你容易着凉。” 这是一方素帕,绸缎质地。有着他的体温,还带了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看它那么干净整洁,玲珑都有点舍不得拿它来擦汗了。可七叔叔说了,她就得照做。于是小心地沾了下额头。再沾一下。 几回下来,郜世修看不过去了,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在她小脸上轻柔地抹了一通,又把它塞回怀里。 盯着玲珑在旁边椅子上安稳坐好,郜世修方才落座,说道:“听闻侯夫人是见了你后好起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说与我听听。”又补充说:“巨细靡遗,尽数讲出。” 玲珑没料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不严厉。可玲珑还是瞬间提起了心,开始紧张起来。 她知道,七叔叔十分敏锐。在他面前,好似什么遮掩都无所遁形。 这样的情况下,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较好。 可是、可是七叔叔要的是“巨细靡遗全部说出来”,而她又不想欺骗他…… 沉默许久后,玲珑还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慢慢讲了。 说完后,她紧张地揪着衣角,低头看着脚前的地面。 郜世修兀自沉吟着,抬指轻叩桌案。 指尖与桌面相击的咚咚声,仿佛敲在了玲珑的心上,一下一下,叩得她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后,敲击声突然止歇。 玲珑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郜世修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父母究竟为何刻意遮掩住你身上的异香,不让旁人知晓?” 11.第 11 章 玲珑静静地盯着脚前地面,小身子微微晃动,欲言又止了好半晌都没说话。 郜世修低叹一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12.第 12 章 顾嬷嬷四十多岁,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简单绾了个髻,戴富贵如意云纹赤金簪。 锦绣和冬菱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够放出宫。锦绣比冬菱略大两岁。锦绣身材高挑容颜秀丽,话不多。冬菱圆脸,见人就露出三分笑,乐呵呵的看着很喜庆。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13.第 13 章 看着穆少宁咬牙切齿的模样,玲珑歪头想了一下,轻呼:“七叔叔可真好!” 一听这称呼,穆少宁气得直哼哼,挽着袖子作势要发凶。 穆少宜拉着玲珑跑:“快走快走。别让他逮着。上次我不过弄坏他一个不起眼的砚台,他就罚我喝了十几杯茶水,可撑死我了!这人啊,怀着呢!” “你们给我站住。”穆少宁指着穆少宜,“那砚台不起眼?本少爷花了俸禄亲自买的!你跟我说不起眼?” 几人正在院子里绕着大树转圈,郑妈妈从外头脚步匆匆而来。 红霜大老远问她:“妈妈有事儿?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郑妈妈语气严肃郑重,脸上却带着笑,“老太爷、大舅老爷、大舅太太和表少爷来了!” 红霜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傅老太爷来着长子来了侯府。 红霜赶忙到屋门口大声朝里通禀。 不一会儿,傅氏推开房门,“父亲来了?在哪里?”随后穆霖跟着也出了屋。 郑妈妈福身笑,“刚才转过荷花巷转角的时候遣了小厮来说声,现下应该快到大门口了。” “快快请了傅阁老去书房,不能让傅阁老久等。”穆霖说着就要亲自去迎。 不远处,有人在屋角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依稀是袁老姨娘。 原本穆霖都走出去两步了,傅氏又探手轻轻拉住了他,给他整理玉冠和衣襟。 “看你急的。”傅氏柔声道:“父亲他们没那么快。你慢点儿走就是,不用慌。” 穆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任由她给他整理着。等到妥当后她收了手,方才说:“岳父大人来了,我怎能不紧着些去?若他老人家动了怒,我可担当不起。” 这就是玩笑话了。 傅氏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轻推他一把。 穆霖对她笑语了几句方才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傅氏朝着刚才那个屋角望过去,已经没了袁老姨娘的身影。 傅氏唤了穆少宜和玲珑来,看穆少宁在,连同他一起叫上了。 一行人在垂花门内等着。 原以为只会见到傅大太太和傅清言,谁知傅老太爷和傅茂山也一并进了内宅。 傅老太爷未致仕前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中无不尊称一声“傅阁老”。如今老人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看到那熟悉的清瘦身影后,傅氏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着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傅氏望着傅老太爷泣不成声,“您的白头发可是多了不少!”深深躬身福礼。 自打唯一的女儿病了后,傅老太爷就操碎了心。大夫找了,名医找了。就是不见好。日夜担忧之下,怎能不老得快? 只是这些话,傅老太爷断然不会说出口,只含泪把女儿扶了起来。 “年纪大了,怎么会没白发?茂英啊,你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此时此刻,一代鸿儒傅阁老的口中,却是找不出比“好”字更恰当更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句。 傅氏握着父亲干瘦的手,父女俩相对着哽咽无声。 她知道,父亲是特意为了她而专程跑了一趟。 昨天她才好,才刚让人给傅家送了信儿。今天父亲就到了这儿。可见是片刻都没耽搁直接赶过来的。 傅氏哭得无法自已。 傅大太太邓氏赶忙上前去扶傅氏,“你看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可能不在外头吹冷风。就算你能吹冷风,我们跑了那么远的路,你就舍得我们这么站着?”说着话的功夫,拿帕子掩口轻咳几声。 邓氏虽然没明指,但是在场人都已经知道,傅茂山不过是下了衙后带着妻儿从京城傅宅而来。可是傅老太爷,却是从冀州赶过来的。恰逢傅茂山下衙,就一同到了侯府。 邓氏这话里担忧的其实是傅老太爷。 傅氏赶忙止了泪。 穆霖让人备了温水帕子给傅老太爷净脸。 一切妥当后,双方准备分开。女眷往内宅去,男人们去侯爷的书房。 傅老太爷却是叫了那个眼生的漂亮小姑娘到跟前,问:“你就是玲珑?” “是。”玲珑应声行礼,“见过老太爷。老太爷福寿安康。”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和柔,尤其动听。 “好孩子。”傅老太爷含笑点头,“我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刚好车子上有个小玩意儿,送你当做玩具吧。”说着就拿出了一方砚台来给她。 那砚台石质细腻润滑,通身翠绿无瑕,晶莹油润。 竟是方上好的绿端。极其名贵,可遇不可求。 玲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 傅老太爷发现这孩子居然知晓端砚,看来是个自小识字的,望着她时的目光愈发慈爱。 傅清言走上前来,笑着温声和玲珑说:“怎么不接?莫不是嫌累?” 玲珑恍然惊觉,走上前接过端砚捧在手中,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谢老太爷。”又把砚台交给顾妈妈收着。 顾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名贵。且,这是傅阁老给小姐的,她就亲自拿着,半点也不假手旁人。 穆少宜撞了撞穆少宁的胳膊,悄悄和他说:“瞧见没?这才叫好砚台。你那个?嘁。” 穆少宁朝她瞪眼。 目送傅老太爷一行离开去了外院,傅氏和邓氏并行着往里走。 傅氏出嫁前,姑嫂两个就感情很好。待到傅氏嫁了人,同在京中,也时常往来。 傅氏下意识就想和以往一样挽了嫂嫂的手臂走,被邓氏笑着制止。 “这可不行。”邓氏说:“我最近身子有点不适。咳着还没好呢。” “吃药了吗?”傅氏关切问。 “吃了。可大夫说了,这咳症是因天气骤然变冷引起的,有点伤了根本,需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姑嫂两个在前面慢慢走着。 随后是穆少宁和穆少宜。兄妹俩就刚才砚台好不好的问题引申开来,已经吵到了是鱼肉好吃还是排骨好吃上面了。 在后面是玲珑和傅清言。 玲珑距离傅氏她们已经有一丈远了,听不到傅氏二人在说什么。不过,她能看到两人说话的时候,邓氏时不时拿出帕子轻咳。 “……玲珑?玲珑?” 阵阵轻唤在耳边响起。玲珑骤然回神,问:“怎么?” “刚刚你一直盯着前面看,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我只能要多叫几声好昭示下自己的存在了。”傅清言含笑道。 玲珑歉然。 “不用道歉。是我想找你说话的,你原本不知道,何错之有?”傅清言微笑着话题一转,不再提这个,而是说起了青石板路边的一丛青竹。 和傅清言闲聊是件很舒服的事。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溪流轻缓淌过,又博学多闻,随便什么都能拿来说出些有关的典故。 两人并排走着,不知不觉就也来到了秋棠院。 傅家人是傅氏娘家亲戚,来了后可以请到秋棠院来,无需避讳。 姑嫂两人在屋里落了座,孩子们给长辈见过礼后,傅氏就让孩子们去院子里玩。 “他们都是坐不住的。”傅氏指着穆少宁兄妹俩,“在屋里待不片刻就要往外跑。玲珑倒是坐得住,不过还是不拘着她了。难得今天天气好,让孩子们出去走走。” 邓氏自然是同意的。 出了门后,兄妹俩吵吵嚷嚷地去了雪兰院寻蒋氏。 玲珑和傅清言在院中闲聊。 看丫鬟红月往茶水间走,玲珑叫住了她,问:“你这是去做什么?” 红月道:“婢子去备茶。大舅太太来了,夫人遣了婢子奉茶。” “这样。”玲珑和傅清言说了一声,起身朝红月那边去,“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说着就随红月同去了茶水间。 傅清言下意识就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到了茶水间门口又有些犹豫,不知这样合不合礼数。 他正踟蹰着打算问玲珑一声,就见门帘晃动了下,玲珑探出头来四顾寻觅。 “咦?正找你呢,可是巧了,刚好在这里。”望见近在咫尺的傅清言后,玲珑粲然而笑,问他:“不知傅公子有兴趣进来坐一会儿么?” · 屋内,邓氏一阵咳声刚刚止住之后,却是忘记了把帕子收回去。 捏着帕子的手悬在半空,她愣了很久,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姑嫂俩感情甚好,即便是出嫁后,傅氏有事情也常常和邓氏商量。 可是,对邓氏来说,以前所有商量过的事情加起来,也不及眼下这个来得让人意外。 “是真的。玲珑唤七爷一声七叔叔。算算辈分,这样正合适。” 傅氏回答得毫不犹豫。她语气坚定,神色郑重地说:“嫂嫂,我想把玲珑养在我名下。” 14.第 14 章 “养在你名下?”邓氏问:“你和侯爷商量过吗。” “没有。”傅氏起身走到花架旁,拨弄着绿萝垂下来的叶子,“我也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先把这主意告诉侯爷。”回头一笑,对邓氏道:“所以还想着要不要去找嫂嫂商量呢。可巧你就来了,正好先和你说说看。” 很显然,傅氏有自己的顾忌。不然的话,直接把话和侯爷挑明便罢。邓氏知道傅氏顾忌什么,犹豫着说:“侯府那么多……”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邓氏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傅老太爷一改郁色当即拍板。 “就记在老大家的名下!”老人家高兴得哈哈大笑,“往后我可就多了个小孙女!以后她出嫁,你们不用管,嫁妆全都我来处!” 傅茂山从邓氏的话语里多少猜出了点她的私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处理最为妥当。”又怕妻子的私心被北镇抚使大人看出来,犹豫着道:“这事儿得七爷准了才可以。不若我遣了人去寻七爷,问问他的意见。” 傅老太爷颔首道:“是得和他说声。” 不过,老人家怕那个冷面阎王一样的男人不肯答应,遂道:“茂山和茂英都别让人去问。我亲自去问。” 只希望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松一松口答应下来。 · 北镇抚使带一队飞翎卫出了京。除了皇上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办事。根本寻不到人。 傅老太爷只能先回了冀州静等。 等到十月末,眼看着就要进冬月了,傅老太爷方才收到消息,郜七爷刚刚入了京。 傅老太爷赶忙动身去了京城,拜见定国公和郜七爷。 郜世修刚从卫所回到府里就听说傅阁老已经等了他四个时辰,顿感意外至极。 “傅大学士?”他把手中马鞭随意一抛,等侍卫接过去了,又问:“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 “不见。有父亲在招待他就够了。” “……好像是和玲珑小姐有关系。” 郜世修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清冷的视线落在了侍卫身上。 侍卫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急忙解释:“小的并非不想告诉您。而是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所以刚开始没有说。” 郜世修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墙角边的一树绿梅。许久后,略一颔首,“我去看看。” 国公府待客的茶厅,傅老太爷并不是第一次来。可他是头回在这儿和郜七爷相见。 在傅老太爷的印象里,定国公的孩子中,唯有这个孩子最出众。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但凡先生们问话,就没他答不出的问题。 可这个孩子也有个缺点,不近人情,待人凉薄。与谁都有些合不来。非常孤傲。 偏偏他又有孤傲的资本。无论家世才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想讥讽他几句都做不到。 如今看着已然高大挺拔的男子,傅老太爷不由叹了句:“唉,真是老了。看看你,都长那么大了。”小时候虽然冷冰冰的,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瞧着也很玉雪可爱。谁曾想日后竟是行事如此狠辣的一个。 年初刚接任北镇抚使,头次办案,便是两广贪墨。大理寺有了确切证据,却有三名官员叛逃在外没能即刻捉住。 皇上把此事交给七爷去办。七爷亲带飞翎卫去两广寻人,把犯了案的两广总督连一名知府一名同知直接捉拿。谁知对方居然设了陷阱,公然抵抗。七爷直接手起刀落,亲斩三人。后割下三人头颅回京复命。 皇上大加赞赏,赐予玉佩一枚以示嘉奖。 自此以后,天下人无不知晓七爷是皇上的亲信重臣。在他跟前,谁也不敢放肆。 傅老太爷知道七爷不喜欢绕圈子,就直接了当地道:“有件事老夫想要和七爷商议。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对待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郜世修心存敬意,简短说道:“请讲。” “您救过一个孩子,叫玲珑的,应当还记得吧?我打算把她记在犬子名下。” 听到这个消息,郜世修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傅家?” 他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让人查探玲珑身边的事情。只听说傅家人曾去探望她,细节还不知晓。 傅老太爷斟酌着说道:“我家女儿想抚养她。只是侯府里关系较为复杂,孩子记在她的名下不太合适,所以打算记在犬子名下,由他妹妹来抚养。往后,这孩子既是傅家的,也是穆家的,两边都看顾着她。您看如何?” 郜世修沉吟不语。 那么,小丫头往后就是唤作傅玲珑了吧。 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勉强顺耳。 至于和傅家有牵连,郜世修不喜欢别人借他的势,所以从不和文武官员深交。但是,如果能让小丫头往后过得更顺遂,偶尔为之他也并不在意。 再一考虑,如果小丫头成了傅阁老的孙女,依着辈分依然是叫他一声“七叔叔”…… 北镇抚使大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这提议略作点评。 “尚可。” 15.第 15 章 既是打算把玲珑认作自家孩子,傅家人就把这事儿正儿八经地提上了日程。仔细挑了个好日子,把玲珑带到冀州祖宅,请了亲朋好友来作见证。 小姑娘可爱伶俐,很讨长辈们喜欢。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这姑娘合眼缘,那么乖巧,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都喜欢得不行,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在年后设品茶宴,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只能由着他的意思,先在傅家设宴,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过年的时候,宾客往来众多,陆氏依然称病不肯出屋。 京城里有几户和陆家相熟的人家,都在说是不是侯夫人苛待二房子女,所以自打傅氏痊愈后,陆氏就身子一直不见好。 傅氏听见后,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并不在意。 现下二房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这边,袁老姨娘还说动了侯爷来帮腔,傅氏自然不会继续坐视不理。 穆霖思量着道:“你这话说得对。她们母亲病着,这样出行确实不太好。” 袁老姨娘赶忙在旁边说:“二太太那边有婢子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几位小姐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趁着春光好,和别家女眷多往来些也好。特别是二小姐,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特意提起穆少媛,就是想提醒穆霖,之前两个人商议过的事儿。 穆少媛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没定好是哪一家。袁老姨娘就是用这个为借口,说动了穆霖让二房的孩子们跟着出去走走。 女孩儿家,若是在别家太太们跟前露了脸,得了太太们的喜欢,那么说亲的人家自然就上门来了。选择越多,嫁的就可能越好。 当时袁老姨娘还说,只让穆少媛一个人跟去傅家宴席的话未免有些显眼,让双胞胎也去的话,就不至于显得那么意图明显。 穆霖当时答应下来,现在听闻傅氏的话后,开始犹豫。母亲都还病着,孩子们却出去玩,还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傅氏说道:“既然袁老姨娘坚持让孩子们去,我就带她们走这一趟。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和侯爷说一声。” 穆霖点头,“什么事?” “要我说,她们不去为好。只是袁老姨娘坚持,我就松口答应下来。可是,既然二太太病着,二房的孩子们去了,也不能乱跑,最好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被别家太太看到了,要说咱们府上的孩子没规矩。您放心,我会让嫂嫂特意备一间整齐干净的屋子来招待她们,放上瓜果笔墨,怎么着都能有玩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无趣。” 傅氏顿了顿,又道:“现下少宜也病了,大太太为了女儿都能够放弃宴席,二小姐她们却不肯为了母亲留在家里。说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听了最后这几句,穆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袁老姨娘急了,怕穆霖一口答应下来,顾不得傅氏在场,劝道:“侯爷,这样的话,那之前说的事儿不就办不成了?” 她说的是穆少媛在太太们跟前露脸的事儿。 其实,袁老姨娘最主要是想顺带着让双胞胎露个脸。她们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提前搏个好名声的话,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以傅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之高,肯定能连带着让孩子们也跟了沾些光。 原本穆霖见袁老姨娘一心为了孩子们着想,所以特意为她在傅氏面前开了口。 如今傅氏已经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说,袁老姨娘还咄咄相逼,穆霖便有些厌烦袁老姨娘的做派。 恰逢袁老姨娘笑着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了婢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种话,自穆霖年少时就听着了。以往的时候,他觉得男人应该重诺,基本上都是笑着说是。现在听到这话,却觉出了逼迫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略有不耐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吧。不过,都得听夫人的话。谁要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即刻送回来关禁闭。” · 明日要出门去傅家。用过晚膳后,傅氏早早地就让玲珑回了屋子歇息。 洗漱完毕,玲珑解了发辫准备睡下,就见顾妈妈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顾妈妈走得太急,说话带着喘,“刚刚七爷让二少爷送来的。吩咐婢子一定要亲自交给您。” 二少爷便是穆少宁。 玲珑听说是七爷送来的信件,立刻没了困意,拿过信件抽出信笺。展开之后,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当时不在京中,未能同去冀州。现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说的是玲珑去冀州记在傅家名下那时候。 玲珑正想着七叔叔送来的薄礼是什么呢,就见冬菱和锦绣两人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手里还费力地抬着个三尺宽两尺高的紫檀木大箱子。 16.第 16 章 箱子打开,里头共放了三样东西。当中一个很大的包袱,占了箱子大半的空间。左边塞了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右侧是个一尺宽半尺高的沉香木盒。 锦绣把包袱拎出来搁到桌子上,解开系带,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顾妈妈打开沉香木盒,里头搁着各样首饰。冬菱取了小匣子,里面是各种小东西,有香膏有香囊还有其他的一些。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用料很好,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石榴红掐金色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17.第 17 章 玲珑不愿搭理那位二小姐,只笑着说了句“你好”,再没了旁的。 傅氏拿捏不准沈家人过来是做什么的,见状也只依着礼数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就带着玲珑信步往里走。 沈芝雪脸上温和的微笑有些挂不住。等到她们离开,她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渐渐转冷。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 为首的大丫鬟急道:“可是姑太太……” “姑母那边我来解释。”傅清行好声好气地说:“往来都是客。更何况是侯府的小姐。我带她们走一走,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丫鬟也不好坚持,只能听他的,低头退了下去。 穆少如喊了句“大舅爷你可真好”,拉着穆少娟嘻嘻哈哈地跑着离开。 穆少媛朝傅清行福了福身,跟着她们离去。 傅清行想要叫住她们,眼看着小姐们都走远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去看傅清盈那儿在忙什么。 · 傅清言和玲珑对弈完那一局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回待客的院子。因为不想一路过来不停和人打招呼,两人特意抄小道过来。 谁知刚从院子后门绕到院中,就远远地看到穆少如她们三人从院门口跑了进来。 恰好身边是一大丛青竹林。傅清言不愿玲珑和那几个人对上,抬手虚虚地拦了她一下。两人止步,把身形隐在竹林中,打算等那姐妹几个走远了再出来。 谁知另一侧也有人声传来。有两人说着话带了几个丫鬟往前去,方向恰好冲着穆家三位小姐跑来的方向。 18.第 18 章 穆少如和穆少娟听说老王妃来了,有心想要过去请安,跑得很快。 穆少媛在后面疾步追着。她是庶女,以她的身份,轻易不能独自在身份尊贵的人跟前请安。所以紧跟这两位嫡妹,打算随着她们一同过去。 双胞胎姐妹俩笑闹着嘻嘻哈哈往前跑。没留神旁边有人走过去,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19.第 19 章 这时候有丫鬟捧了茶具进屋,随后进来的是名十二岁的少女,气度端庄,笑容柔美。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一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20.第 20 章 玲珑头一次来国公府。 马车一路前行, 进到府里方才停下。有轿子早已候在旁边。 身穿靛蓝色褙子的婆子上前扶了她下车,丫鬟搀着她上到轿子上。一路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停下。 玲珑掀开帘子一瞧。嗯,很好。走了那么久, 这还没到垂花门呢。想想也是。七叔叔肯定是住在外院。她也没必要往垂花门里去。 ……不过,国公府可真够大的。 有位体面的妈妈走上前来,给玲珑引路,一直走到了院门前方才停下。 玲珑仰头去看,院门旁悬了个匾额, 上书“菖蒲”二字。 到了这个院子后,所有丫鬟婆子管事妈妈全都驻了足。很显然, 这儿是不准她们进来的。 冬菱也被拦阻在了外面。只有顾妈妈,因为要照顾玲珑,被允许随身伺候。 之前长河一直跟在玲珑后头,到了这个时候,他走上前来给玲珑继续引路。 菖蒲苑十分敞阔。玲珑大概地目测了下,至少有三个秋棠院那么大, 说不定还要更宽敞一些。路边栽有高树, 树旁满是花草。花香四溢,阵阵微风吹过, 那香气迎面而来,让人不由得就心情愉悦。 一路往里去, 隔上段路便能见到几名目露精光的侍卫, 一看便是功夫好手。 菖蒲苑是七爷一个人住, 待客处和书房直接设在了第一进院子里。 长河引了玲珑到书房外。这回,连顾妈妈也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等在廊檐下不能入内,仅玲珑可以到里头去。 玲珑抬手叩门。 清冷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玲珑开心地推门而入。 屋内,郜世修正立在窗边,手执书卷。夕阳渐渐西下。窗外暖光洒在他的身上,淡化了他周身的清冷,看上去温和而又沉静。 玲珑进屋后,他依然手不释卷不曾抬眼看过来。玲珑走到他的身边,左瞧右瞧,七叔叔还没反应。索性凑到他身侧,扶着他的手臂,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才晃一次,咚,额头上被很轻地敲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抬眼去看,视线范围内,是还没有完全收回的书脊一角。 “七叔叔打人。”玲珑委屈巴巴地望着郜世修。 “现在想起来叫我了。”郜世修语气故意放冷,眉目却很温和地垂眸望着她,“怎的进来后不吭声不理我?” 玲珑不怕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坐着。 “七叔叔这话说得不对。明明是你在看书顾不上我,我没办法了才过去打扰你的,并没有不搭理你。” 小姑娘个头不高。在椅子上往后坐得实,两条腿就悬空。晃啊晃的,一看就很悠闲自在。 “你若是叫我一声,我自然应你。你不声不响的,我如何应你。” 郜世修微笑着回到桌案前落了座,目测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起身走到玲珑身边,说:“起来吧。” 玲珑跳下椅子。 郜世修将这空椅放到了他的座椅旁边,示意玲珑过来。 玲珑就在桌前和他并排坐着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刚才七叔叔翻阅的居然是最基础的声律启蒙。旁边桌上一溜过去有四书五经,还有三字经千字文。知识深一些浅一点的都有,大都是启蒙就开始学的。 “你以前识过字吧。”郜世修这句是陈述而非询问,因此不用她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来,我看看你学到什么程度了。” 有时是他指了字让玲珑认,有时是他就一些段落做出提问,她回答。半个多时辰下来,郜世修基本上知晓玲珑学习的程度。 他又让玲珑写了几个大字,画了两幅小图。 “你的底子不错。”郜世修道:“过段时间开始跟着郜家小姐们来族学上课吧。” 这个安排可真是让玲珑意想不到。 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七叔叔,你说让我来郜家读书?” “嗯。” “太好了。”玲珑美滋滋地想着,这样以后就能时常看到七叔叔了。 “我会把你大致的程度和几位女先生说一下。”郜世修合摊着的书册,指了其中几本,“你将要学习的课程一共有这些。族学每个月逢一的日子休息,一共有三天。另外逢二的下午你也可以不用去,可以自行安排。” 玲珑知道,但凡族学,一旦安排好了课程,基本上不太可能会在中间空出来半天,大都会紧凑安排完课程后,在最后一天留下半天空闲。 这里怎么不一样? 玲珑把这个疑问说给七叔叔听。 “嗯,这个。”郜世修语气平静地道:“其实那半日是有课程的。有个老妇专门讲女戒女训和女德。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做主帮你推了。你只管学其他有用的就好。” 这个想法可真的是出人意料。玲珑的笑容更大了些。不过想到另外一件事,又有些沮丧,刚刚扬起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唉。”她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如果不用去沈家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能早一点来族学,早点来七叔叔这边玩。 郜世修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不想和沈家那些人再见面。 “沈家那边,你虽然要小心着些,却也不用太过担忧。”郜世修道:“届时我自会想办法遣了人去帮你,定然能够护你周全。” 听到这话,玲珑心里的好奇多过了忧愁,“七叔叔打算让谁过去?” 郜世修沉吟片刻,“还说不准。我得看看那天她们谁有空闲。” 会试时人的精力和体力经过了大量的消耗。在连日的书册和测考后,一定会疲惫至极。 玲珑想要见到七叔叔,其实最主要的就是看他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吃得消。如今见他没什么事,知晓他身体底子好没损耗太大,她也就放了心。 不过,这种时候,休息是很必要的。 玲珑生怕累着七叔叔,看看这边没什么事儿了就准备告辞离去。 临近分别,玲珑到了马车旁边刚要上去,却听郜世修忽地在后面唤了她一声。 玲珑回身抬头,“七叔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暖的大手已经轻轻按在了她的发上。 “不错,长高了一点。”郜世修淡淡笑着,顺势揉了揉玲珑头顶的发,“我这儿有小厨房,以后你上学的时候如果饿了,想吃什么尽管和他们说,让他们做给你吃。” 玲珑一听,高兴极了,连忙答应下来。又暗戳戳地想着,以后上学的时候要不要每天都饿上一顿,专程来七叔叔这儿蹭吃蹭喝。还能顺便和他聊聊天。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 车子驶出国公府。 郜世修立在菖蒲苑外,目送车子远去。 玲珑忍不住从车窗口探头往回看。直到车子转了个弯,连七叔叔模糊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她才坐回了车里。 马车刚出国公府的大门,旁边突然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到了国公府门前依然没有减缓速度的趋势。 驾车的车夫经验丰富,看情形不对,当即勒了缰绳急忙把车子停下。即便反应及时,马儿却没法瞬间收住力道,连马带车又往前跑了几尺。 由于这几尺的关系,一匹拉车骏马的前蹄就擦过了对方骑着的马蹄。 疾驰的马嘶鸣着扬起马蹄。上面的人身子剧烈晃动着,差点摔下来。 “长没长眼睛!”马上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矮胖皮肤微黑,脸颊泛着醉醺醺的红晕,拍着马背扯着嗓子喊,“敢挡我的路,想不想活了!” 马车夫刚要反驳,看清对方是谁后,只能压下满心怒意,陪着小心说:“世子爷,小的也不是故意的。” 听了他这话,顾妈妈朝外看了眼。望清楚马上人的五官后,她压低声音讶然道:“居然是郜世子。” 刚才那一下猛然拉缰让玲珑身子撞到了车壁,胳膊泛着疼,根本没能去留意外头的情况。 顾妈妈说了后,玲珑恍然意识到和车夫起冲突的人是国公府世子郜世良。 这位世子爷她略有耳闻。 傅氏怕她不清楚两府之间的事情,这些天陆陆续续把国公府里重要的一些人和她略微提了下。 玲珑印象最深的是,郜世良品行不端,时常混迹于三教九流聚集的场所。 这是他父亲老定国公最不能忍受的。 郜世良出生时,定国公正在外征战,没能第一眼看到儿子。后来郜世良成长过程中,定国公也是在外时候多,在家时候极少。等到儿子长大,定国公才发现他早已染上恶习,吃喝嫖赌四样均有涉猎。 定国公一边懊悔自己没能担起责任好好教导他,一边恼他不争气,多有苛责。 父子俩关系越来越差。 郜世良行事愈发没有章程,定国公每每看到了,责罚也更狠。 相较之下定国公对幺子郜世修的疼宠就尤其明显起来。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世子爷和七爷的关系就开始僵持对立。 傅氏之所以把这些讲的那么详细,就是因为国公府那边早已知道玲珑是郜七爷的人。 所以傅氏特意提醒玲珑:“国公府其他人或许和你不会有什么冲突。但是遇到了大房的人却一定要小心,特别是世子爷,最好不要招惹他。” 如今听闻外头的人正是郜世良后,玲珑瞬间记起了傅氏的嘱咐,和顾妈妈说:“告诉车夫,尽快走。不要和他多争执。” 可是已经晚了。顾妈妈还没来得及想法子提醒车夫,郜世良已经下了马,摇摇晃晃地朝着车厢这边来。 车夫要去拦他,被他一巴掌扇了过去,还踹了几脚。 顾妈妈赶忙下车去拦人。可是郜世良已经伸手扒住了车窗,掀开车帘。 “这是谁家的女眷啊。”郜世良说着,眼睛咕噜噜转着往里看,“让我瞧瞧。” 浓重的酒臭气袭进车内。 冬菱把玲珑挡在身后,怒斥道:“休得无礼!” 看到她后,郜世良倒是略微清醒了点。 “冬菱姑姑?”他问:“您不在太子东宫里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再一回头,看到顾妈妈,郜世良的酒醒了一半,“哟,顾嬷嬷。今儿出来的是太后娘娘吗?” 顾妈妈忍着怒气说:“婢子现下在玲珑小姐身边做事。” 听到那个小姐的名字,郜世良先是茫然的想了会儿,继而反应过来,目露凶狠。 “我道是谁呢。”他冷笑连连,“原来是七弟宝贝的哪个小姑娘。”说完继续扒车窗探头往里看,“让我瞧瞧有多漂亮。值当他那么小就开始养着。” 这话语里的龌龊意味让顾妈妈恨极,怒喝道:“请郜世子说话注意分寸!” “分寸?”郜世良双目赤红,甩着袖子高声道:“一个个的只知道让我注意分寸。他老七什么时候注意过他当弟弟的分寸了?毛头小子,也敢在我跟前作威作福!” “是么。作威作福?” 突如其来的清冷声音骤然响起。打散了这昏臭的气氛,带来一丝清明。 郜世良怔怔地转头看过去。 开始昏暗的天光下,一道挺拔的身影正从不远处往这边来。 郜世良讷讷地说:“七弟,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压根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马车边,温声问:“丫头?没事吧?” “没事。”玲珑小声地说。 郜世修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看到七爷来了后压根不搭理自己,只管着那车里头的陌生人,郜世良“哈”地笑了一声,借了酒力壮胆,阴阳怪气地说:“不愧是老七。什么都想抢我的。我就和小姑娘说几句话而已,你也抢着来,把我赶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郜世修低声叮嘱了玲珑几句,慢慢侧身,望向郜世良。 “大哥这话说得好笑。”郜世修口中说着笑字,眸中却半点暖意都无,反而蕴藏着无尽怒气,“你自己把这世子之位看得那么重,就以为旁人都想要抢夺。须知这些我自己也能挣了来,根本不在乎。不过,你若是想要动她一丝一毫的话——” 郜世修目光陡然冷厉如利刃,压低声音,凑到郜世良跟前,一字字说道:“我不稀罕要你这世子的位置,却可以拿了你半条命去。” 郜世良缩缩脖子,身子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再嚣张,也不敢和这个幺弟正面对上。 但凡郜七爷说要取的人命,就没有能逃过去的。 谁也说不清楚,那双修长有力瞧着十分白皙好看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郜世良拔腿就往府里跑。 郜世修却不放心让玲珑独自回去了。 “我送你一程。”郜世修说着,打开马车帘子,长腿一迈上了车。 玲珑没料到他说做就做那么干脆,赶紧朝里挪着,给七叔叔腾出来位置。 郜世修身高腿长,坐在玲珑的小车子里,很有些伸展不开。只能长腿屈起,把手臂搭在膝盖上面。 车夫把骏马调整了下驾好车子。冬菱和顾妈妈凑到前头在车夫旁边坐了。只留郜世修和玲珑在车内。 “这里也太局促了些。”郜世修非常不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车厢,看它寻常样式,有的地方稍微有黑漆剥落,半旧不新的,想来是侯府里姑娘们轮换着用,就道:“改日让人专门给你做一个。喜欢什么样式的?” 他刚开始是想随便找个话题,免得小姑娘还想着刚才的事情,吓得晚上睡不好。 可是仔细看过后,他是真的决定给玲珑换个车。 他就没用过这么旧的东西,更不喜欢和别人共用物品。玲珑自然要和他一样,有个独自使着的车子才好。 也怪他之前没考虑到。 玲珑看七叔叔当了真,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又不常出门去,车子大了也没用。再说了,我个子小,用着挺合适的。” 见玲珑十分坚持,郜世修就沉默着没再提起这一茬。 侯府距离国公府不远。很快车子就到了侯府前头。 车子停下后,郜世修也玲珑道别,又朝冬菱示意了下。冬菱寻了个借口暂时没跟着车进府,而是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会儿,出来见郜七爷。 冬菱怕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紧张得头也不敢抬。静寂了一会儿后,方听七爷缓缓问道:“现下京城的小姐们惯用什么样的车子?哪种最好?” 冬菱不解,垂眉敛目恭敬说道:“婢子也不知道。这京城内,车子大同小异,没见有谁的特别。” 郜世修意识到冬菱刚从宫里出来,或许还不清楚京中情况,就准备离去问问别人。 后忽地想起一事,他又停了步子问:“那沈家的有没有特别之处?” 说到这个,冬菱倒是有印象:“前些天去傅府做客的时候,好多太太都说沈家二小姐和六姑娘的车子漂亮。特别是六姑娘的,车子外头雕的花纹都比旁人的好。” “是么。”郜世修若有所思,“她车子什么样式的。雕花又是怎样。” 冬菱仔细地描述了番。 郜世修略一颔首,没再提起旁的,让冬菱回了府。 · 没几日,到了玲珑将要去沈府做客的前一天。 田庄上的庄头来了府里,请示侯夫人今年庄子上的一些安排。傅氏脱不开身,玲珑独自在晩香院里看书。 书是七叔叔让人送来的。崭新崭新,还透着清新墨香。 玲珑爱不释手,连翻页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锦绣端了碟水果进屋,搁到桌子上,说:“小姐,七爷让人送了东西来,您过去看看吧。” 玲珑正看书看得迷,随口道:“七叔叔送我的?你拿来我瞧瞧。” 锦绣笑道:“东西有点大,搬不过来,得请您过去看看。” 玲珑恋恋不舍地放下书。 走出屋子后,她从刚才看的那一段文字里回神过来,想起是七叔叔给她送了礼物,顿时欢欣雀跃,脚步轻盈地跟着锦绣去了前头。 千算万算,没料到是一辆崭新的马车。 车子刷粉色漆,边角雕精致繁复的四君子图。车厢外头挂了十六个做工精细的小铜铃铛。铜铃铛下缀着络子。车子驶动的时候,络子随风而动,铃铛叮当作响,半掩着马蹄踏地声,又好看又好听。 车内铺了两层锦垫,边上放有四个嫩粉色桃枝纹靠枕,角落是一个两尺多高的小叶紫檀青竹纹矮柜。共有三层,打开来看,最底下是干净新衣裳,中间是首饰,最上面是些随手可用的点心。 玲珑把这车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越瞧越喜欢,抬眸笑问送车来的长河:“七叔叔这是哪儿买的?” 长河与玲珑颇为熟悉。上次去国公府,就是他给玲珑带的路。所以郜世修这次遣了他来东西。 听到玲珑这样问,长河笑答:“外头哪里买得到这样好的?是七爷前两天设计好了图样,命人找了十几个名匠给赶制出来的。” 玲珑突然想起来七叔叔说要送她车子的事情。可她记得自己已经婉拒了啊。而且,就算要送,也没必要赶得那么急吧。 听到玲珑的疑问,长河无奈地摊了摊手。 “小的哪里敢猜爷的心思。不过,工匠们倒是顺口和小的说过几句话。”他道,“爷特意吩咐过他们,务必要在今日之前把车子做好,得让姑娘能坐了这车子去沈家赴宴才好。” 21.第 21 章 于是, 玲珑在去沈家赴宴的那天,就乘着七叔叔特意让人给她做的这个马车去了。 这马车设计得巧妙,从外头看显得小巧可爱,其实里头十分宽敞, 也不似旁的车子那么颠簸。 到了沈府门前,想到沈家那俩姑侄,玲珑宁愿待在车里,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舒适的马车。 前头傅氏已经下了自己的车子,遣了人来唤玲珑, 她才不情不愿地由顾妈妈扶着走了下来。 这次过来参宴的太太和姑娘们不少,比起傅家那一次来好似人还更多些。 玲珑的车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姑娘喜欢这车的样式, 就来询问从哪里买的。 她们不好意思去麻烦侯夫人,就寻了玲珑来问。 “七爷让人给做的。”因为沈家的地位特殊,这次跟来的是锦绣和顾妈妈,现下便是锦绣笑盈盈地为姑娘们解惑,“这车子是七爷亲自设计让人做的,外头买不到。” 七爷并不避讳疼爱玲珑小姐这一点。所以在外头, 无论是顾妈妈也好, 锦绣或者冬菱也好,都不怕说起七爷待小姐的好来。 听闻是郜七爷的手笔, 询问的太太和姑娘们面面相觑,没再多说什么。 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府里头。 沈静玉原本在和相熟人家的太太说话, 听闻对方绘声绘色地说起马车旁的那一幕, 她硬生生把手里的帕子撕开了个口子。 沈静玉撂下那几位太太, 出屋透气。 恰好沈芝雪来寻她。 “六姑。”沈芝雪凑到了沈静玉的跟前,小声说:“刚才我琢磨出了个法子,能让傅家小姐出丑。只是需要借你一样东西。怎么样,你帮不帮我?” 这话一听就是需要贵重罕见的东西。 如果是以往,沈静玉不一定答应。可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后,她直截了当地问:“你需要什么。” “六姑,就是前两天娘娘刚赏给你的那套茶具。”沈芝雪讪讪地说。 让沈芝雪没想到的是,沈静玉居然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好。”沈静玉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待你成功后,我想让你想法子帮忙把那玲珑叫到我身边来。我要单独会一会她。” · 傅氏带了玲珑过来后,正巧有相熟的太太来赴宴,傅氏就去了太太们相聚的地方,让玲珑和其他姑娘们一起玩。 这几位姑娘都是好脾气好性子的。玲珑和她们是第一次见,因年龄相仿,相差不到两岁,倒也都能凑上话。 傅清盈还没来,玲珑就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没多久,沈府的妈妈再次引了客人进院子。 周围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轻声嘀咕:“她怎么来了!”语气有些慌乱。 玲珑正无聊地低头看着水池里的锦鲤,还没反应过来她们指的是什么,突然肩膀上一沉,被人大力拍了下。 玲珑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手中握着的鱼食哗啦啦尽数掉进了水池。 “你就是七爷说的那个小丫头吧?”爽朗的女声从后传来,带着善意的笑声,“他让长海和我说,满院子里头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一眼瞅过来啊,是你准没错!” 玲珑起身回头看过去。 对方是名少女,看相貌,像是十七八岁。可是真的很高,比十二岁的傅清盈高了大半个头。不穿寻常裙装,做短衫打扮。浓眉大眼,头发用发绳高高扎起,有女子的俊美,也有男子般的爽利。 “你是——” “哦,七爷还没和你说过我?”女子拍了拍胸,“我叫孟华琼。他让我今天来守着你。” 玲珑愣了愣。 姓孟的? 怪道这样洒脱。原来是孟家女儿! 玲珑早已听傅氏说起过,若说京城有哪家的女儿最不同寻常,那一定非孟家莫属。 孟家世代行伍,武艺传家,就连女子都可习武。 郜七爷的生母便是孟老将军的女儿、孟大将军的胞妹。 眼前这位则是—— 孟华琼见玲珑面露疑惑,主动自我介绍:“我祖父是七爷的大舅。我唤七爷一声表叔。你与我平辈,叫我琼姐姐吧。” 玲珑开心地唤了一声。 孟华琼乐呵呵地应着,看看周围没有合适的椅子,直接在池塘边坐下了。 自她来后,周围的小姐们都不再靠近。 并非是嫌弃,而是忌惮。 孟家世代军功,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寻常。因战绩卓绝,女子亦曾助太.祖开疆扩土,所以孟家女儿做事无需和旁人家的女儿那样受到管制。 这样不受约束的女子,闺阁女儿们其实是羡慕的。可是羡慕是一码事,和对方相交却是另一码事了。 孟家女儿根本瞧不上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宁愿和军中将士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被瞧不起的次数多了,女孩儿们见了孟家女子也是抱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想法。 玲珑并不知道这些。因为没人告诉她。 所以,她看到孟华琼后,没有半点儿的害怕和紧张,反而有着说不出的喜欢。 其他小姐们另凑成一堆去了旁边假山下玩。 玲珑邀了孟华琼在院中石桌旁饮茶。 问丫鬟要来了茶和水,玲珑亲自烹茶给孟华琼喝。 “咦?你还挺似模似样的。练了不少年了吧?”孟华琼看着玲珑熟练的动作,倍感新奇地问。 “还好。”玲珑答得简短。把倒好的茶捧给孟华琼。 孟华琼转着茶杯,瞧着里面清透的汤汁,笑道:“你居然不怕我。” 她的手不似闺阁女儿那样纤细白嫩,而是有很多的茧子。硬硬的,充斥着年复一年的汗水和苦练。 “怕你做什么。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玲珑以茶代酒和她碰了碰杯,“晋中商人里,也有女子支撑起门户的。很厉害。我也很佩服她们。” 这又是另一种奇女子。 孟华琼心存敬意,点点头,因为不了解,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在这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没多久,锦绣从院子外头匆匆而来。 “小姐。”锦绣又急又快地说:“傅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已经到了隔壁院子,正要和沈二小姐斗茶呢。” “什么!”玲珑猛地起身,“怎么我没听说?” “她们定下的斗茶地点是在太太们说话的那间屋子,让太太们做评判,并没打算请小姐们。”所以,在这个少女们聚集的院落,居然没有一个人知晓,“若不是夫人遣了红霜来找婢子,怕是现在都还不知道。” 玲珑急急地走了两步,想起来忘了和孟华琼说声,赶忙回头去看。却发现孟华琼就跟在她的身后,相距不过三尺的距离。 “玲珑妹妹不用担忧。”孟华琼道:“七爷让我来陪着你,我就一直跟着你。谁也欺负不了你。” 玲珑感激地朝她笑了下,因为担忧傅清盈,没有多说什么,脚步加快跟着锦绣往那比试的屋子行去。 傅清盈和沈芝雪两人比试的是九道茶。 九道茶也唤作迎客茶。当初傅清盈在傅府的时候,斟的便是这种。因了这“迎客”二字,当时傅清盈说,这茶合该她来,沈芝雪若是一起反而不合适,倒也没错。 两个院子相距有些距离。从傅氏遣了人去叫,到锦绣禀与玲珑,再到玲珑赶到屋子,中间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以至于玲珑进屋的时候,双方已经捧了茶给各位太太品评了。 傅清盈在京中也是很有才名的。而且九道茶她很熟悉,看到玲珑后,她笑容自信地朝玲珑点了点头。 没多久,太太们的结论出来了。 论泡茶的手法,沈芝雪和傅清盈不分上下。 但傅清盈脾性宽和斟茶时候姿态柔美,更符合九道茶“温文尔雅”的特性。且她放普洱时用量拿捏得当,茶香四溢,不浓不淡正合口味。 相较之下,沈芝雪的傲气和这茶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她放茶的时候拿得多了点,茶略浓,品起来味道就略逊一筹。 来做客的无不是京中高门之家的太太和姑娘,且傅家和沈家就门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大家品评茶的时候,自然依着自己看到的和品到的直言不讳。 听着众人的议论,玲珑暗松了口气,沈芝雪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当所有人的话语声都落下之后,沈芝雪重重地叹息了声,带着几分无奈,带着几分无措地说:“这次是我不好,太急功近利,没有把握好尺度。还望大家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再给我次机会,再和傅小姐比试一次。” 沈芝雪比傅清盈小几个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看她这小鹿般慌乱惨兮兮的可怜样子,有太太心软了,与傅清盈说:“不若再来一次吧。” 沈芝雪期盼地看着傅清盈。 傅清盈颔首应道:“好。” 沈芝雪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能不能换一种茶?” 不等傅清盈回答,她拉着傅清盈的手,撒娇一样地说:“好姐姐,你就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答应我吧。你看,傅家书香传家,素来重视茶艺。你精通茶道,哪一种斗茶能难得倒你呢?反倒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东西都不会。你就让让我吧。” 傅清盈性子宽和,素来喜欢忍让。更何况,她自小学习茶道,斗茶一事对她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见沈芝雪这般,傅清盈也不好拒绝,点点头道:“好。就依你。” 沈芝雪便笑了。 她扬起手,啪啪拍了几下,喊道:“来人。把刚才六姑借我的那套茶具拿来。” 看到那副小巧精致的茶具,望着那薄若透明的杯体,傅清盈面色平静,眼神却开始有些慌乱了。 紧张之下,她发现玲珑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跟前,下意识地就握住了身边玲珑的手。 失误了。 是她太大意。 原来,眼前这个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 傅清盈用力很大,玲珑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此刻近处没有旁人,玲珑悄声问:“姐姐不熟悉功夫茶?” 傅清盈深吸口气,很小声地说:“头一次见。” 这功夫茶是从南方传出,她只听祖父说过两句,并未见过。更遑论亲手泡制了。 可刚才沈芝雪话里话外把傅家捧得太高,把她捧得太高。她若是直接认输,岂不是直接丢了傅家的名声和脸面? 傅清盈的手心里渗出汗来。湿湿的,凉凉的。 “姐姐别怕。”玲珑轻声说道:“你等我会儿。”说着抽出手来。 看玲珑往前行去,傅清盈担心她,轻声唤着她。 玲珑回头朝她安抚地一笑,转回身去问沈芝雪:“刚才你输了便是输了。愿赌服输是正理。为何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罢休?” 沈芝雪唇角闪过冷笑,道:“我也想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傅家小姐年长于我,九道茶比我熟练也是理所当然。倒不如试一试这南地传来的茶道,都不熟悉的情形下,比试起来才算是公平。” 听了这话,周围的太太姑娘们议论纷纷。 南地功夫茶兴起没多久,京城里还没有传播开。这样说起来,倒是有点公平。只是沈家姑娘当先提出来,应当是有所准备。倘若傅家小姐不会怎么办? 有太太问起这件事。 沈芝雪笑着瞥了傅清盈一眼,回那位太太道:“傅家书香传家,茶道更是出了名的厉害。如今这功夫茶我都略懂一二了,她们怎么可能不知晓。” 那位太太颔首笑道:“说得有理。” 大家都期盼地看着傅清盈。 傅清盈左右为难,不知该放手一搏试试看,还是把事实讲出来更好。她正快速考虑着,却听旁边有人比她先一步开了口。 “刚才沈二小姐说了,因为姐姐年纪略长,所以赢了你是理所应当。那么,如果这次姐姐再赢了,你再来这么一句、另寻了旁的比试法子,岂不是要永无休止地比试下去,没有尽头了?”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听上去十分悦耳。 大家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原来正是刚才质问沈芝雪的那位小姐,好像是傅大学士家的,名唤傅玲珑。 在众人的注视下,玲珑不卑不亢,笑问沈芝雪,“沈二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沈芝雪微笑着说:“我不至于那么小气。如果这次我再输了,自然愿赌服输。” “可即便如此,你心里恐怕也是不服气的吧。有了沈二小姐刚才那番年纪大小的话语,往后说起今天的比试来,谁都会觉得姐姐胜了也是理所应当,输了才是万万不该,对不对?” 沈芝雪忍不住轻哼了声,又朝傅清盈瞥一眼,“你到底比不比了。” “比是要比的。”玲珑笑着说道:“只不过参加功夫茶比试的,并非家姐,而是我。” 她踱步上前,行至沈芝雪跟前四尺处,浅笑着望向对方,“我年纪比你小,跟着傅家长辈学茶道的时间也短。倘若我赢了,你总可以彻底地愿赌服输了吧?” 22.第 22 章 因着家世的关系, 沈芝雪自小被人捧着,素来自信。直至长大,遇到自己会的事时,她理所当然地自信满满。 “好。”沈芝雪道:“如果你能赢, 我定然服输。”说着,抬手指着茶具,“那你开始吧。” 玲珑目光扫过那些茶具,唇角微翘,眉眼弯弯地说:“我觉得由我来开头并不合适。不若沈二小姐先来。” 今日风小, 日头很足。 炽烈的阳光透窗而入洒在女孩儿的身上,让她周身披上了浓艳金色, 美丽得有些不太真实。 沈芝雪觉得这样夺目的漂亮太过刺眼,扭头望向旁边搁置着绿植的花架,轻嗤道:“我可不先来。我若先来,你瞧见了我斟茶的方式,偷学了去,岂不是我吃亏?” “正是因为这个, 所以让你先来。” 玲珑听出她话语中的怨怼, 笑道:“你我都懂功夫茶。如果我先来,你的斟茶法和我一样, 岂不是旁人要说你在模仿我?沈二小姐年长,这样倒是显得你欺负我了。而你先来的话, 我就算和你过程差不多, 旁人也是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学了你去。怎么看, 你先来的话,都是你比较沾光。” 一旁的沈静玉秀眉蹙紧不太赞同。 沈芝雪年少气傲,稍微思索后,当场应承:“说的也是。就我先来吧。” 这话一出来,沈静玉就变了脸色,把沈芝雪拽到一旁,“你也太大意了!怎能随便跟着她的思路走?万一她给你个陷阱,你也往里跳不成!” 沈芝雪觉得六姑太谨慎小心了。 “我看啊,她就是心虚,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玩,所以特意让我先来,好模仿我。”沈芝雪信心满满地道:“想想看,她先是用年龄小给自己做退路,后来又非让我先来,想必是不愿意输得太难看。客人们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不信你瞧。” 听了这话,沈静玉朝四周略微看了看。果然,太太们看着玲珑的时候,目光中透着某种了然。正是长辈们望着晚辈时,那种带着点宠爱带着点纵容,透着某种谅解的眼神。 还没开始比试就是这般神色,想来也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应该不太懂。 沈静玉被说动,有些迟疑。 “所以啊,六姑放心好了。”沈芝雪悄声和她说:“我就大度一点,先给她演示一番,就算被她学去,往后旁人说起来,也是我们有气量。这好名声传出去,七爷听了还指不定怎么赞扬您呢。” 听到提起郜七爷,沈静玉的脸颊微红,素来淡漠的神色也有了些微的松动。 “那就这样吧。”沈静玉说:“那你先去就是。” 行至众人跟前,沈芝雪才发现大家正谈论着应该选个评判人出来。 沈静玉正想说自己就可做评判,谁知这时候,宾客中却有人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 “不如我来吧。借看过六姑娘的茶具后,老身合该帮忙出点力才好。”一位鬓发皆白的老太太说道:“虽然我许久没有摸过功夫茶了,不过其中过程,我还是能够记得的。” 老人家说着话慢慢站起身来。 沈静玉赶忙过去搀扶,“马老夫人,您请坐。” 听了这称呼,玲珑恍然意识到,这位老人家正是马阁老之妻。 马阁老位列三公,乃当朝太师,曾受先帝之命教导当时还年少的当今圣上。如今皇上见了他老人家,依然要恭敬唤一声先生。 上次傅家设宴请到了老瑞王妃,沈静玉为了今日不输阵势,特意央了家人去请马老夫人。 原本是请不动的。 后来马老夫人听说,皇后娘娘把新近得的南地贡品一套功夫茶具赐给了沈静玉,为了一观这茶具才答应下来。 之前沈芝雪问沈静玉借茶具的时候,马老夫人刚刚观完。 马老夫人借了观看茶具时,并未提及自己原先是南地人。沈静玉没料到有这一茬,踟蹰着有些忧虑。 不过,想到那小姑娘八成什么都不懂,沈静玉提起的心又慢慢放了回去。 看六姑没了异议,沈芝雪下巴微扬,柔声说道:“这功夫茶可不像九道茶,不能用普洱,必须用乌龙。”语毕,她命人捧了乌龙茶上来。 烫过茶具后,用茶则放少许乌龙入壶,茶水烧八分,快速浇烫,叶片上下起伏。 合盖,静等片刻。等汤汁浓郁后,把六个茶杯紧凑排列,来回浇注,力求里面的茶汤浓淡一致。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可谓不好看。 沈芝雪五指并拢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太太们细品茶水。 马老夫人手中也有一杯茶。 不过,她并没有品评,而是放到鼻前略嗅了嗅。 沈芝雪不以为意。等太太们把茶杯放下后,就让人把茶具清理出来。 轮到玲珑时,她问了一句:“可有凤凰单枞?” 丫鬟摇头说不知。 沈家姑侄也很茫然。 唯有马老夫人眼睛一亮,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小姑娘来。 玲珑也选择了乌龙茶。 看到她“依葫芦画瓢”,沈芝雪丢给沈静玉一个眼神,暗示自己猜对了,傅家那小姑娘就是想学她。 沈静玉没理会沈芝雪。她一双美目完全地钉在了傅家那个小姑娘的身上。 确定好茶后,开始准备茶具,而后沏茶。 从这时候开始,玲珑的做法和沈芝雪已经开始不太一样了。甚至是做法迥然,几乎算得上是完全不同。 一排六个杯子,玲珑居然只取了其中三个,品字形搁置。烫壶温杯后,她把茶壶扣着拍打,让其水分干透。 而后,她在壶中塞了满满当当许多乌龙茶叶。 越往后看,两人的差异越大。 盖上盖子,玲珑用热水繁复淋着茶壶烘茶。又双手抱紧壶身,摇动数次。虽然用水的火候相同,可是,注水的方式不同。玲珑把水提高,使水充分激荡茶叶。等到壶口泛起白色泡沫,用壶盖撇去。重新盖上盖子,淋顶。再用茶巾包裹住。因为是第一泡,所以摇四抖二。最终把茶水细心倒出,最后浓汤出,细心点茶,力求三杯浓淡适宜。 从玲珑的动作一开始,沈芝雪就开始在旁边点评。 “三杯茶?够饮么。太小家子气了。” “什么?有你这么晃的吗!这可是贡品,娘娘赐下的的贡品!” “……茶壶嘴都伸进杯子里去了。你会不会啊。” 玲珑每做一个和她不一样的动作,她都要高声品评一番。 虽然她不喜欢玲珑斟茶的方法,可是周围的太太们看得却很专注。 这种茶道,京中的太太们头一回见。深深被吸引住。直到三杯茶成,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回过神来。 玲珑五指并拢,对马老夫人恭敬说道:“请用茶。” 马老夫人目光温暖地看着她,拿起一杯茶,品了品。回头与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说了声,唤了她们一同来品。 “请您给个评判结果。”沈静玉对马老夫人福了福身。 初时老人家没有理会。 半晌后,马老夫人搁下茶杯,笑道:“不如这样。我给大家看一看这茶该怎么来斟。” 马老夫人说着,让人清洗过茶具后,由丫鬟搀扶到了桌边。 “功夫茶有好几个派系。”马老夫人笑容慈爱,缓声说道:“旁的我不清楚。不过,我小时学的,几十年了也未曾忘记。” 拿起茶具的那一霎那,老人家眼中慈爱的光芒稍微敛去,现出认真而又期盼的神色。 “做功夫茶,我们是一壶一炉一杯一罐都有讲究的,各有名字。”马老夫人仔仔细细地列上茶具,煮水烫壶,“不过,名字说不出不要紧。但是东西数量一定不能错。” 说着,老夫人手腕一翻,把三个薄得通透的白瓷杯呈品字形放好。 大家想起刚才玲珑用三只茶杯时,沈芝雪嘲讽的那些话,不由得往沈芝雪那边看了过去。 沈芝雪脸上发烫,嘴硬道:“算她蒙对了这一回。” 马老夫人抬眸看了沈芝雪一眼,没多说什么,继续干壶置茶和烘茶点水。 乌龙茶叶在壶中塞紧,摇晃,把水注入其中。 又是和玲珑一样。 这时候太太们已经从刚开始的惊疑不定,改为了赞叹欣赏。目光纷纷落在玲珑身上,暗自连连颔首。 接下来,马老夫人一系列程序居然和玲珑的近乎一模一样。 同样的烘茶点水。 同样的悬壶高冲、刮沫淋顶和摇壶低斟。 议论声在屋内响起。 马老夫人指了第一杯茶,含笑与玲珑道:“小茶友请。” 玲珑赶忙站起来推辞,“愧不敢受。” “拿着吧。”马老夫人和蔼地笑着:“今日既然有了个不太合规矩的比试,就由我这个不是主人的来不合规矩地分了这三杯茶。” “多谢您。”玲珑小心地上前,右手拇指和食指端着茶沿,中指托着杯底,把第一杯茶拿了起来。 马老夫人赞赏不已,“三龙护宝。” 第二杯茶,马老夫人给了沈静玉,“多谢沈六姑娘。有你这套茶具,今日再次品上了功夫茶。” 沈静玉努力回忆着玲珑的做法,学着那样拿了起来,道:“谢谢老夫人。” 第三杯,马老夫人给了沈芝雪。 “其实这茶,原本该给傅家小姐。她和四小姐姐妹情深,让老身想起来当年在闺中时候与姐妹的情形,十分感慨。只是再想想,老身决定把它送与二姑娘。” 沈芝雪赶忙道谢。 “你别谢我太早。再晚一点,你怕是要怨我的。其实,我赠你这一杯,是希望二姑娘能够透过今日之事好好反省。”马老夫人说道。 她这样的说法,和前两次的温和慈爱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面露愕然。 沈芝雪一脸震惊地抬头望向老人家。 “明明傅四小姐做得非常好了,可我还是亲自又演示了一次。你可知道为什么?” 马老夫人道:“并非是刻意想卖弄技艺,或者是想浪费贵府的好茶。而是话语太过无力空洞,只有让大家亲眼看一看,亲自来评判一番究竟谁做的好谁做的不好,最后的结果才能让所有人信服。二小姐,心高气傲是好事,却也要有个分寸。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自以为是对的,未必就针对。你瞧不起的,未必真的就是不起眼的尘埃,更有可能是宝珠,而你的双眼被尘埃蒙蔽,已然看不清了。赠你这杯茶,希望你能好好善待身边每一个人。” 沈芝雪听了后,脸一阵红一阵白,非常难看。 马老夫人身份尊贵,德高望重。她的话,就连皇上都要认真对待。 若是这样难听的字句传出去,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我不是故意的。”沈芝雪胸口剧烈起伏,语气急促地道:“我根本不是故意的。是她!她装作不会,故意引我入网!” 沈芝雪一遍遍说着,马老夫人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赞同,问道:“你觉得我是在故意指责你、落了你的脸面?” 一句“就是如此”差点脱口而出,临了对上马老夫人那严厉的眼神,沈芝雪吓得稍微回了神,讷讷着再不敢乱说。 眼神慌乱地飘向四周,她总觉得每个人看着她时,脸上都带着嘲讽的笑意。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余光落在玲珑身上,再望向她手上的茶杯,沈芝雪突然有些回过神来,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玲珑发觉了沈芝雪神色不对,下意识地开始猜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想通,异变已经发生。 旁边有个丫鬟突然撞向了她。 她身子晃了晃,正想稳住身形,拿着茶杯的手臂肘关节处被人使巧劲顶了一下,刚好在那发麻的位置。 玲珑捏不住小巧的杯身,茶杯从她指缝间掉了下去。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贡品杯子! 万一摔了,可是要进宫请罪的! 玲珑大惊失色,急急地想要去捞,可是已经晚了。指尖堪堪擦过杯沿,没能拦阻它跌落的速度。 玲珑大急。 她快速再次伸手,正准备再试一次,结果手还没往下到最低点,眼前影像一晃,那茶杯竟然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冲出胸膛。玲珑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侧头看过去。 右后侧方,孟华琼正手中捏着小小的茶杯,凑到面庞前,眯着眼左看看右看看。 “这东西那么小,还能吃茶?”孟华琼道:“那吃茶的人饭量得多小啊。” 玲珑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孟华琼放下手,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你别拿了。”孟华琼说着,意有所指地朝旁边望了一眼,“不然有人想要继续暗害你怎么办。” 沈芝雪一计两计都没能成,气得眼睛冒火,“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孟华琼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神色鄙夷地看着沈芝雪,“我瞧不上你的做派!” 沈芝雪还想反驳,被沈静玉拉住。 “你不请自来,我们以礼相待,你却这样对我们?”沈静玉看也不看孟华琼,语气非常淡漠,“我不欢迎你。你走吧。” “玲珑在这儿,我不能走。”孟华琼朗声说道:“玲珑可是七爷放在心尖上疼着的,七爷又是我小舅舅,小舅舅让我护着她,我自然要守在这里不准你们欺负她。沈六姑娘别这么看我啊。你再凶也没用。不信?不信你问七爷去。” 有关七爷的一切话题都是沈静玉心底的疮疤。 她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这多年心愿未能成功,而且渺茫地看不到希望。 孟华琼触到了她最痛恨的一处,她顿时失态,目光透着愤怒,高声喝道:“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任凭你怎么华衣盛装,也改变不了你无知的本性!” 这讥讽且刻薄的话语让孟华琼顿时色变。 孟家女儿向来不肯吃亏。孟华琼撸着袖子就要上去开干。结果往前冲了不过一两尺的距离,旁边突然响起了重重几声咳嗽。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这便瞧见了引路丫鬟身后跟着的高大侍卫。 长河扯了个笑容出来,一脸尴尬地和大家打招呼。 “我不是特意打断你们的。”他解释道:“只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来接玲珑小姐回去。” “她不准走。”沈静玉没料到能够看到七爷身边近卫,纤长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握紧,即便再努力,声音里也透出了一些激动情绪,“如果他想带走她,就亲自来。他不来,我不放人。” 长河顿时垮了脸,“沈六姑娘,您看,我就是个来传话执行任务的。您这不是为难人吗?再说了,刚才孟小姐也没说错啊。她都给您讲清楚了,您怎么还非要这样呢。我也很为难呀。” 沈静玉冷冷地看着他,“那姓孟的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我怎知你说的是哪一句。在我改变主意以前,快给我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没事没事,你不记得孟小姐的话,我还记得呢。”长河挠了挠头,“就是那个……那个……” 他猛地一拊掌,哈哈大笑,“我记起来了。孟小姐刚才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放在心尖上宠着的,谁都不能为难她。这话没错啊!您看,七爷今儿都没让我跟着去执行任务,专程让我干等了三个时辰,只为了接小姐回家。看在七爷那么宠着小姐的份上,您就别那么计较了,赶紧让小姐跟我回去吧。” 23.第 23 章 沈静玉的脸色顿时黑沉如墨,难看极了。 “如果我不肯呢。”她脊背挺得笔直, 强压着怒意, 从齿缝儿里挤出一个个的字, “如果我说不放人, 必须他来才能行呢?” 长河静静地看着沈静玉, 片刻后,咧嘴笑了一声, “郡主,这样恐怕不好吧。” “嗯?” “郡主这般做, 倒像是无理取闹, 硬要欺负小姑娘。这和市井无赖之徒有什么区别。” “放肆!”沈静玉柳眉倒竖,高声喝道:“我长姐乃是当今皇后娘娘。你一个小小侍卫,怎敢这般和本郡主说话!来人, 把他拿下!” 沈静玉扬声唤人。 她是郡主,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妹, 敢在飞翎卫跟前大呼小叫。可别人没这个胆子。 沈家仆从明知自己可能会被六姑娘处置,依然瑟缩着不敢上前。 沈静玉气极。 参宴的太太们轻声议论着。 长河眸中精光四射,刀刃般扫过在场所有人。等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视线转回沈静玉身上。 “就凭你也想制止住本官?”长河嘴角带笑, 目光却骤然转寒, 语气也沉了下来,冷硬如冰霜, “我敬你是礼数。不敬你, 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你若执迷不悟的话, 就休怪我不客气!” “口气倒是不小。”沈静玉淡淡地嘲道:“任凭你是什么侍卫也好,不过是个跟班罢了。在主子们跟前,算什么东西。让我和皇后娘娘说一声——” 她话没说完,铮地一声响过,寒光闪现。兵刃从腰侧而起,反着日头的光亮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弧度,朝她发顶直直劈下。 玉簪应声而断,跌到地面。长发散落下来,披在肩上。沈静玉花容失色,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兵刃回到腰间时,腰侧灰翎羽犹在轻轻晃动。长河手握短刀挺然而立,冷漠肃杀,一改之前笑呵呵的模样。 “我唤你一声郡主,给你些颜面,是想着以礼相待把事情尽快解决。谁知你婆婆妈妈磨磨蹭蹭没完没了。” 长河嗤笑了声,目光现煞,语气陡变森然,“我倒是想看看,我若非要把人带走,你能奈我何。这世上除了皇上和七爷,还没谁能阻止得了我!” 飞翎卫在朝中地位超然,直接受皇上差遣。北镇抚使号令北镇抚司,专理诏狱。 其中,灰翎卫是地位极其特殊的一群人。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来历,就连飞翎卫指挥使和南镇抚使也不知晓。 据说是一群江湖闲散人,因武艺甚好而被郜七爷推荐给皇上,皇上便直接任命他们跟随郜七爷,作为亲卫誓死效劳,甚至于他们的名字都是由七爷亲自取的。 可这些都是传言而已。 长河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身怀超凡武艺,没人说得清。 屋内太太们慌作一团,朝着屏风后躲去。 沈静玉长在闺中,自小被捧着,从没见过这种架势。怔怔愣愣地看着满身杀气的长河,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六姑!”沈芝雪大喊一声跑了过来。 她被母亲惯得胆量大一些,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后,她鼓起勇气跑来,喊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话没说完,耳边寒光闪过。 不过眨眼间一瞬的时间,梳起双环髻的丝带已经碎裂成段,掉在地上。长长青丝散开,披在肩上。 沈芝雪吓得浑身开始颤抖。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看着旁人受到这种待遇感觉不到什么,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惶恐。 鬼手断刀。 郜七爷身边亲卫,各个武艺了得。 名唤长河者,人称鬼手断刀。 沈芝雪甚至还记得刚才短刀从她身侧划过的时候,从空中传来的冰冷触感。她无法无天惯了,这一刻却感受到了从脚底到头顶贯穿全身的至深害怕。 沈芝雪全身发僵动弹不得。 沈静玉紧张得双唇发颤。 这时屋内传来了软软糯糯的声音。 “长河,七叔叔让你来接我,是吗?”玲珑走到长河身边,“母亲和姑母不在这儿。等她们回来了,咱们就走。好么?” 长河低头看着她,五指微动划过腰侧,短刀骤然消失。 “好啊。”他咧嘴笑了笑,又成了那笑眯眯的模样,“不如让人找找去吧。那么久了不见踪影,别是被人给骗去了其他地方。” 说罢,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家姑侄。 沈芝雪想反驳,心虚,没敢。 沈静玉银牙紧咬,目光直愣地看着前面桌案,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先走吧。”傅清盈走上前来,“母亲和姑母来了后,我和她们说声与她们一起回去。” “可别。”孟华琼上下打量着傅清盈,“就你这小身板,没我们在,还不被她们给折腾死。” 这时候,唯一没有跟着太太们去到屏风后的马老夫人出声说道:“你们都走吧。若是她们回来了,我和她们说声就是。” 长河仿佛这才看到马老夫人似的,露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认真朝她行礼,“见过老夫人。” 马阁老与七爷颇有渊源。在马老夫人跟前,长河自然以礼相待。 马老夫人叹息了声,朝他摆了摆手,“你们赶紧走吧。” “是。”长河应声后,躬身请玲珑先行。 玲珑左边牵着孟华琼的手,右边牵着傅清盈的手。刚要迈过门槛,恰好听到门口的丫鬟们抖着声音说道:“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太太。” 玲珑刚刚迈出的步子就收了回来。 不远处,沈老夫人、沈大太太往这边行着,旁边是傅氏与邓氏。 看到母亲,傅清盈彻底松了口气。 沈芝雪跑出屋子,扑到沈大太太的怀里,哽咽着喊道:“娘!” 沈大太太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 沈老夫人往屋里望着,瞧见了呆愣站着的沈静玉,心疼地喊了声“我的儿”,推开丫鬟们的搀扶,急匆匆地往里走着。 “这是怎么了?”沈老夫人扬声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对着沈老夫人,长海没了之前对着马老夫人时候的恭敬,脊背挺直地说道:“下官奉了七爷之命想要带走小姐,沈家姑侄二人不肯。” 沈老夫人唤过一个丫鬟,“是这样的吗?” 丫鬟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是这样的。”马老夫人自己扶着旁边柜子站了起来,摇头叹息,“你们家的孩子,太喜欢难为人了。” 因着马阁老的关系,马老夫人身份超然。 即便沈老夫人贵为皇后之母,也不敢在马老夫人跟前造次。 沈老夫人如今已经年过花甲。沈静玉是她四十岁出头拼了半条性命生下来的,疼爱异常。 如今看小女儿在旁边委委屈屈地站着,她如何不心疼? 只是惧于七爷亲卫在,碍于马老夫人在,她不好多说什么,遣了丫鬟送玲珑她们离开。 ·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后,沈老夫人让沈大太太负责把宾客们送走。 老夫人把沈静玉和沈芝雪姑侄两个叫到了内室里问话。 沈静玉把事情经过大致说出,“……马老夫人倒是不错。”讲到太太们躲到屏风后的事情,她迟疑着道:“当时老夫人怕那侍卫吓到人,特意帮忙,命令他赶紧离开……” “错。”沈老夫人打断了沈静玉,说道:“你看人的眼力还是差了些。你以为马老夫人是为了你们让他离开的?她是为了七爷!” “七爷?”沈静玉喃喃道。 “对。”沈老夫人说,“因为时间短,所以没人留意,也没多少人记住。其实七爷三岁启蒙时,跟着马阁老学了半年。” 这话一出来,满室默然。 沈静玉和沈芝雪惊疑不定地看着老夫人。 沈老夫人双目闭合,轻轻捻着手里长长的一串佛珠。 许久后,她道:“郜七爷那边,你必须拿下。” 这话是对沈静玉说的。 沈静玉低头抠着桌子的一角,不说话。 见她不吭声,沈芝雪沉不住气了,问道:“祖母,七爷为了个孩子都要和六姑对着干了。这么个坏人,何必非他不可?” “坏人?”沈老太太猛然睁眼,指着身边的位置,示意二人坐下。等到沈芝雪不似刚才那样气呼呼地鼓着嘴了,方才道:“世界上坏的人千千万万,就算他再不好,却也是身份最尊贵的坏人。” 太.祖以武征战四方,建立功业。跟随其侧的武将,最出众的要数郜、孟、穆、沈四家。 如今朝中有三人官拜大将军,分别是郜家五爷,孟家大老爷和沈家四老爷。 原本怀宁侯府二十多年没有能再上战场的男人,眼看着要后继无人了,现下却有了傅氏之子穆三爷穆承辂,又有侯爷嫡孙穆少宁。估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重振家业。 纵观朝中,四大武将世家郜七爷就占了其三。 而文官之首的几位大学士,均与郜七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遑论他还是太后亲侄儿、先皇后的亲弟弟。如今皇上最重用的近臣。 沈老夫人对沈静玉道:“你既然等了那么多年、跟他耗了那么多年,不如再等等,再试试。如果能嫁给他,那真是满朝上下没谁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沈静玉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知女莫若母。看她这般,沈老夫人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他太疼那个孩子了。”沈静玉的指甲抠得有了裂纹,抬手到眼前细看,“我想让母亲帮忙想办法除了那个祸害。” 沈老夫人便笑了。 “除去她做什么?”沈老夫人道:“他有个疼爱的孩子,是好事。你可以顺着他的心意来,他想怎么样,你就跟着怎样。这不就让他对你另眼相看了?” 沈静玉不解。 沈芝雪思维活泛,眼珠子转了转,拊掌道:“我懂了。祖母意思是说,六姑可以顺着七爷的心意,疼着那臭丫头一些。说不定还能用这个来博得七爷另眼相看。”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静玉不乐意,“我瞧见她就心里不舒坦。” “暂时的不舒坦就忍着。”沈老夫人道:“等你嫁过去了,还愁男人不偏心到你身上?” 沈静玉不答话,不过,冷漠的表情有了裂痕。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七爷一直洁身自好,从不让女子近身,也从不将女子放在心上。” 她抬手把沈静玉鬓边的一丝发别在了耳后,十分肯定地说道:“这种人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最重情义。所以,若是哪个女子能先得到了他,他必然全心全意地疼宠着她、爱护着她。你懂吗?” “是这样了!我听懂祖母的意思了!”沈芝雪笑着说道:“等到七爷把六姑看的比那个臭丫头更重要的时候,再除去那丫头就简单多了。祖母,我猜的对不对?” 沈静玉仔细考虑了很久,最终脸红着,应承下来。 沈老夫人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 沈家真的是委屈太久。 从太.祖择了郜家女入宫为后,而沈家女只能屈居为妃开始,沈家就一直在郜家的阴影中活着,只能暗中努力。终于,下一代的沈家女在做了多年妃子后终于成了皇后,而大皇子羽翼渐丰。 是时候夺回属于沈家的一切了。 若是能取得郜七爷的信任,那么这个过程能够大大缩短,且事半功倍。 沈老夫人叮嘱沈芝雪:“明日你去怀宁侯府一趟。” 沈芝雪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给那个叫玲珑的道歉。” 一听这话,沈芝雪暴躁了,“我不干!” “再不想去也得去!”一向疼她的沈老夫人此刻异常固执,“你今日在太太们跟前失了礼数,总得做点什么弥补一下。你年纪还小,若是主动认错,太太们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夸赞你几声懂事。另外,你过去一趟也给静玉探个路。” 说起前面那几句的时候,沈芝雪还气鼓鼓的不乐意。听到最后那句,她眨眨眼睛,笑了。 “有道理。”她点头应了下来,“我先和那个臭丫头打好关系,这样六姑和她的关系也容易好起来。” 沈老夫人满意颔首,“正是如此。” · 沈家人把算盘打得啪啪啪的响。 可是第二日沈芝雪斗志昂扬地去侯府的时候,玲珑却早已离开了家,去了定国公府。 玲珑早就期盼着去郜家族学读书。前一天从沈家和长河分别前已经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过去。 来到京城以后,玲珑一直睡眠很浅。天没亮,晩香院里已经忙活开。待到天色微明的时候,她已经在吃早膳。一切准备妥当后,玲珑坐上了七叔叔专门给她准备的小马车,兴冲冲赶往定国公府。 郜世修早起练武又写了几张大字,洗过澡用了早膳后打算出门离开。 亲卫去牵马的时候,他想起一事,吩咐道:“今早的小笼包还不错。让厨里多做一些,给玲珑。”考虑到这东西趁热吃比较好,又道:“中午时候再准备吧。看她什么时候中午休息,算准时候提前做。” 当日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曾经见过小丫头连吃三个小笼包。她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虽然那时候在酒楼吃的和今日府里做的这种味道不一样,食材也不相同,但他觉得今日的味道更好,小丫头应该会喜欢。 骏马已经牵来。 郜世修吩咐完后正要离开,长海随口嘟囔着:“现在做也行啊。小姐闲着也是无聊,有点东西吃正好。要不现在就给做上?” 长海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抬起步子打算去厨房,刚侧过身还没来得及迈步,乌黑长鞭一甩,划过了他的眼前。 长海闪身退了半步,扭头看过去。七爷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脚步,正驻足望着他。 郜世修手持马鞭敲长海肩膀,“说。” “其实也没大事儿。”长海咽了咽口水,扬起个歉然的笑容,“就是,玲珑小姐可能是怕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特意早来了会儿。如今已经在学堂里了。” “为何不早告诉我。”很明显的质问语气。 长海被问得莫名其妙,抬手指指学堂方向,张了张口,憋出来一句:“第一天上学堂,这情况很正常啊。” 毕竟是头一回,因为好奇加新鲜,又为了不手忙脚乱,一般都会提前做准备。郜家有一大半的孩子头次上学都会出现早到的情形。 长河等了半天没见到七爷,小跑着过来,“爷?怎么了?现在还——” 话没说完,手臂被长海轻推了一把。长河细观七爷神色,决定闭嘴装木头人。 郜世修沉默地回忆着。 他想起从川中到京城,一路上小姑娘难以入睡的情形。好像只有在他那儿,她睡得才会很快很稳。别的时候都是天没亮她就起来了。 旁人可能是兴奋得睡不好所以早起早来。 她却不一定。 “诸事推后。”郜世修疾步行着,去往学堂方向,速度越来越快,“我去看看玲珑。” 24.第 24 章 春日的风轻轻吹过, 柔和轻缓, 带着微微的凉意, 并不伤身。 玲珑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有着初到的期盼和向往, 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郜家的族学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样。 看过七叔叔的院子后,她下意识觉得定国公府与菖蒲苑一样,是气派却清冷的, 而且还守卫森严。 谁知这儿和菖蒲苑一点都不一样。 门房的人知道她是谁后,笑眯眯地请了她进入。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领了她到这儿,没多久, 沏好茶还端了一些小点心。 教课的屋子倒是没有锁门。不过, 玲珑觉得还是在院子里更惬意。让人把东西摆在石桌上, 她没有吃点心,先啜了口茶。 “我的天。明前龙井?”玲珑轻叹着多抿了两口,惬意地半眯起眼, 双脚悬空地坐在石凳上,脚尖一下下轻点地面,“不愧是国公府。随便当个学生,都能饮到这样的新鲜好茶。” 她正回味着茶的余香, 就听身后传来了带笑的清冽男声:“你当是谁都有你这般的好运气, 能喝上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新茶?” 这声音来得突然。 玲珑被吓一跳,身子晃了下差点歪倒。幸好足尖及时踏在了地面上, 这才稳住身形。 “……七叔叔!”她双手往后撑在石凳上, 朝后仰头惊喜地回望着, “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抬指在她眉心轻点了下,绕到她跟前。看她要跳下石凳,顺手扶了她一把。 “听说你在这儿,我过来看看。”郜世修说着,牵了玲珑的手走,“这茶是我一早让人备了给你的。你若是喜欢,问他们要,带回侯府喝。” 玲珑隐约明白过来,七叔叔这是知道了她喜欢茶,所以提前准备好的。她开心地合不拢嘴,说:“不用了。”又试探着问:“要不,放在菖蒲苑。我想喝的时候去那里?” “这倒不必。我那里有很多这些东西。缺了再要就行。不然还是备在这儿,你随时都能喝。” 玲珑“哦”了一声,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踢着脚前的一颗石子。 郜世修目光往下斜斜地望到了,忍俊不禁:“是不是原打算着寻借口去菖蒲苑玩,如今没能成功,所以失望了?” 被猜中心事的玲珑猛地抬眼看向他,一脸震惊。对上七叔叔了然的目光后,她笑得讪讪,“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七叔叔的眼睛。” 小姑娘羞得脸颊红彤彤的。仿佛新鲜摘下来的红苹果,透着朝气,清甜可人。 郜世修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轻声说:“你什么时候都能过去。若是再早来,可以去我那里用早膳。” 他略顿了顿,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地说:“左右我白日里不常在家,你若是累了,去菖蒲苑休息会儿就是。什么时候都可以。” 玲珑脆生生地答应下来。 走了好半天后,玲珑四顾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远处的路瞧着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咦,不就是通往菖蒲苑的那条路么。 没多久到了菖蒲苑中。郜世修带了玲珑去他书房隔壁的屋子。 桌上摆了一些小包子和清爽可口的小菜,另外还有两碗粥。一份是咸汤,一份是甜羹。 玲珑只略瞥了桌子一眼就绕了过去。 郜世修问:“今早可是已经吃饱了?” “是啊。”玲珑顺口答道,眼睛在这屋里的几个大书架上来回巡视着,忍不住暗自估量着,这里到底一共有多少本。 郜世修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窗边看,视线却越过书籍落在玲珑身上。 看她时不时地掩口打着哈欠,郜世修低叹一声搁下了书册,指着内室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间藏书室里还有耳房,是间内室,他平时看书累了就会歇在那里。 玲珑透过窗户望了望大亮的天,不敢置信地扭头看郜世修,“现在睡吗?”可是很快就要到上课时辰了啊。 “嗯。”回答她的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玲珑磨磨蹭蹭走到内室,磨磨蹭蹭脱鞋上了榻。 挨着枕头躺下后,她想着七叔叔还在外间,就眯着眼睛悄悄去寻那边的高大身影。 谁知刚望过去,视线就对上了。 郜世修正板着脸面无表情看着她。 玲珑心虚地赶紧闭眼。 她本来只打算略闭闭眼糊弄过去。可是,不多会儿,她就忘了这个初衷,渐渐睡了过去,呼吸转为轻柔舒缓。 郜世修回到桌案边继续看书。过了会儿,有点不太放心,又拿着书来了里间,守在床边翻看书册。 小半个时辰过去,眼看时间所剩不多,郜世修温声唤醒了玲珑。让人拿了温水来,他给她擦了脸又抹上香脂。看她头发有些乱,再顺手编了辫子。 这些是入京前一路同行时做惯了的,俩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走到外头,长河长海他们也是不觉得有甚不对。 可守在院子外头的冬菱和红玉却是大惊失色,“姑娘,你怎么换了发式?做什么去了?” 玲珑想了想,说:“在七叔叔那儿看了会儿书。头发有些勒,重新整理了下。” 冬菱想给玲珑换个漂亮发式。 “那样太耽搁时间了。”玲珑远远地跑开,“快走。不然会迟到的。” 俩人看这辫子虽然编的简单,却是工整匀称,就没多说什么,疾步跟了过去。 小姐们学习本也不像学子那样课程紧,第一堂课开始的时候天已大亮。 郜世修时间算得好。 玲珑到了学堂时,距离课程开始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先生还没到。玲珑就带了冬菱往屋里去。红玉留在廊檐下候着。 屋里一共有二十张桌子,横着四个,共有五排。每张桌子可以容纳两人。 小姐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到了,各自寻了位置落座。 玲珑大致看了下屋内情形,发现就算是没有小姐落座的位置,很多桌子上也搁置了不少物品。 想来姑娘们上课是有固定位置的。不需要带回家的东西,就暂且搁在桌子上,往后上课的时候方便取拿。 玲珑想要认真学习,打算择一个尽量和先生们靠得近的位置。见右前方最角落处的座位有一人在坐,她周围的三个位置都空无一物,玲珑便打算往那边去。 谁知刚往那边过去,旁边就响起了哄笑声。 “你可别去。”左边的一位华衣少女说道:“那里是‘专属座位’,别人不能碰的。” 华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相貌平常,打扮却是不俗,身穿草绿色缠枝宝瓶妆花褙子,戴点翠镏金耳坠,腕上还有一对赤金掐丝手镯。看上去金光闪闪,十分夺目。 玲珑头次来,和谁都不认识,朝她轻点头道了声谢,这便去了靠后的一张空余位置。 刚一落座,就听华衣少女那边传来了嬉闹声。 “小结巴。小结巴。”那边好几人凑在一起,不怀好意地笑嘻嘻朝右前方的角落喊,“有爹生没爹疼的小结巴。” 周围还有人在跟着起哄。 华衣少女道:“你看你,什么都不行,功课也不好,先生们也不喜欢你,还来做什么。赶紧和祖父说一声,走人腾出位置来好了。也免得因为你而空着位置。” 玲珑原本以为角落那位小姐旁边位置有人所以不能坐。现在才知道,她旁边的位置是有人授意空出来的。 为了孤立她。 角落处的女孩儿低着头,玲珑看不清她相貌。不过从背影来看,也就比自己稍微大一点而已。 再环顾四周。 其他小姐们好像很忌惮那名华衣少女。 虽然有不少人望着那纤细背影时面露同情,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她的身边去。甚至于,没有一个人敢为了她而出声反驳。 冬菱见玲珑在悄悄留意那华衣少女,快速地把玲珑的东西放到桌上后,就压低声音说:“婢子不认识旁人。不过这一位小姐倒是见过。是世子之女。” 玲珑慢慢收回目光,恍然大悟。 原来那张扬跋扈的是郜世良的女儿啊。 真是越看越像。 那仗势欺人的神态举止,和她爹简直一样一样的。 · 郜心兰把头垂得低低的,下巴几乎挨着胸前。鼻子发酸,眼睛起了雾气。如以往一般,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用在意、不要理会那些人。 突然,眼前桌上的光亮骤然暗了下来,投下了一片阴影。 郜心兰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她旁边的位置居然有人肯坐了。 生怕是郜心悦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地侧头看过去,意外地发现身边是那个刚刚来到族学的女孩儿。 好像是叫—— “我叫玲珑。”身边的女孩儿甜美可爱,笑起来跟福娃娃似的,透着让人欢喜的安宁,声音悦耳好听:“你旁边没人吧?” 郜心兰点点头,很轻很轻地说:“嗯。” “以后我就和你坐着了。”玲珑把自己的东西从怀里放到桌上,一样样摆好,顺口问道:“你是哪一房的?” 郜心兰咬了咬唇,不敢讲话。 玲珑从郜世良女儿说的那些话里隐约猜到了些原因,侧头微笑,“你不用怕讲话。慢一点说,慢一点的话能好很多,别急。” 郜心兰摇摇头,不吭声。 玲珑记起那些人说什么“有爹生没爹疼”,抿了抿唇,小声说:“我爹娘……也不在了。但是我知道他们很疼我。”嗓子有点发堵,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所以,你不用怕。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笑你的。”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就让人安心。 郜心兰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细声细气地说:“我有、有爹。他在很、很远的地、地方。平时不回来。” “那你娘呢?” 郜心兰摇摇头,揪着桌上书册的一角,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她不、不知道。” 不知道她在学堂里受到的委屈。 娘身体不好,卧病在床。 郜心悦是世子之女,且被封为乡君,身份尊贵。她不想娘因为担心她而病情加重。 周围的哄笑声和嘲讽声还在继续。 不过,没人敢提玲珑半个字儿。 有郜七爷护着她,就算是世子之女,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玲珑静静看着身边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柔弱小姑娘,忽地一笑,凑到她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你放心,七叔叔厉害着呢,咱不怕她们。以后我就坐外面,你在里面靠墙坐着。” 又把崭新的书册摊开,在前头划拉了几下,“唉,这些我都不会。如果我跟不上先生教的课,你得帮我补习才行。” 轻轻巧巧地就把刚才的话题揭了过去。 “好、好啊。”郜心兰暗松口气,开心地说着。她深深呼吸了两下,想起了什么,伸手,张开右手五指。 玲珑不解地看着她。 郜心兰慢吞吞地道:“我、我五房的。我爹在家中,行、行五。” 玲珑想了一想明白过来,诧异道:“你爹是郜五爷?七叔叔的五哥?” 郜心兰点点头,“你认识、认识我爹?” 玲珑心说当然不认识了。 她才来京几天啊。 不过,郜大将军郜五爷的名号,她可是听说过无数次的。 25.第 25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七爷。您要的东西, 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 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 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 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 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 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 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 “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 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 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 “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26.第 26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玲珑的手伤得厉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双手用力, 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 揽着她策马回了小院儿。 骏马快跑时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怀里,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 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 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 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 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 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 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 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27.第 27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 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 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 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 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 唇边略有蓄须, 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 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 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 “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 “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 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 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 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顾嬷嬷四十多岁,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简单绾了个髻,戴富贵如意云纹赤金簪。 锦绣和冬菱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够放出宫。锦绣比冬菱略大两岁。锦绣身材高挑容颜秀丽,话不多。冬菱圆脸,见人就露出三分笑,乐呵呵的看着很喜庆。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28.第 28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傅氏才名远播, 以她的出身, 原本可以嫁得更好。无奈当时有人以权势地位相迫想要强娶。傅大学士便做主把她许配给了怀宁侯。这样一来,有郜家和穆家护着她,那人也无可奈何。 傅氏的年龄与穆霖的长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仓促,夫妻俩年龄相差将近二十,算不得是情投意合, 却也相敬如宾。 穆霖脾性宽厚,但凡傅氏有点什么事情,他都极力护着她。 只是这两年,傅氏已经认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也都无可奈何。 宴席将要开始。 穆霖怀念地看着桌上那套由傅氏亲手挑选的粉彩桃纹茶具,唤过婆子来问:“人都到齐了吗?” 婆子道:“基本上到齐了。只表少爷和玲珑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们啊。”穆霖说:“没事。清言带着玲珑在府里认路去了,很快就能回来。遣个人去找找。” 婆子应声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寻他们, 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蒋氏坐在厅堂中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 心说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呵斥道:“做什么呢?几天不让你们练礼数, 就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记得了?” 丫鬟赶忙福身行礼。因为激动且紧张,腿发软, 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侯爷, 夫人、夫人来了。”她太紧张, 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人来了?”穆霖猛地转身,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声如洪钟地高声询问。 “是!”丫鬟喜极而泣,“夫人好好的,和玲珑小姐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过来。傅少爷就在旁边跟着呢。” 她话没说完,身边一阵风刮过,穆霖已经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相携着往这边来。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庄华贵,有着辨不出年龄的美丽。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小心地问:“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着,应声道:“是我。侯爷怎么了这是?瞧着跟不认识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么都没多讲,只道:“你瞧,宴席都快开始你才来。可是有点晚了。” 说着,他握了傅氏空着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傅氏愉悦地点了点头。 看到侯爷和夫人关系那么好,玲珑就悄悄地松开了手,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丫鬟婆子们欢喜地奔走相告着。 “快,快,侯夫人来了。多准备碗筷。” “让厨里赶紧的,添置些夫人喜欢的菜式!” …… 这时候玲珑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夫人里的“夫人”称呼指的是钦封的一品诰命。虽然傅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依着辈分,府中上下合该唤她一声“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当时听到那称呼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跟前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量着,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笑打散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玲珑抬头,看到的是傅清言温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着,以后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虑。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简单了。” “谁说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么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敛,认真道:“在这个年纪,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操心。” 玲珑不想他为她担忧,扬起笑脸“嗯”着答应了一声。 · 宴席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两桌就都摆在了同个屋子里,中间也没设屏风。 因为傅氏的到来,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饭后说话也小心谨慎了许多,挑着平和的话题来讲。 傅氏显然很喜欢玲珑。每当有人夸玲珑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把玲珑搂在怀里。后来也不让玲珑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张太师椅腾出来半边儿,揽着玲珑一起坐着。 说笑半晌后,傅氏有些累了,牵了玲珑的小手离开。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边的一名妇人才开了口,小声问:“侯爷,就这样让玲珑小姐跟着夫人去秋棠院玩,会不会不太妥当。玲珑小姐毕竟是七爷送来的,若夫人并未痊愈情况再有反复……万一伤到了玲珑小姐,小姐有个差池的话,您该如何向七爷交待。” 她鬓发花白,年纪和怀宁侯相差无几。身穿栗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戴祥云纹碧玉簪。虽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侧,穿着打扮却和主子没甚差异。 此人正是侯爷屋里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爷少时起就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被侯爷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轩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给她断了避子汤药。袁老姨娘自己争气,生下二老爷穆承轲。 这般从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爷身边另一个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后,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实认真说来,袁老姨娘陪伴几十年的情分,莫说姜老姨娘比不上,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没法儿比。 听闻袁老姨娘的话后,穆霖暗自思索着。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觑了袁老姨娘一眼,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正打算离开的蒋氏,脚步一转走了回来。 “侯爷。”蒋氏笑着说道:“依儿媳看,袁老姨娘的话是没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着头,低眉顺目地说:“婢子也就是小声和侯爷商量下,没想着惊扰了大太太。” “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得我好像在偷听似的,您这话我可不依。”蒋氏半真半假地笑说着,与穆霖道:“老姨娘这话声音不小,我离得不远,听见了倒是罢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听见,少不得要在背后说夫人一声不好。再怎样,夫人也是我母亲,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没伤过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讲母亲坏话的。要我说啊——” 蒋氏轻飘飘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语气喜悦地和穆霖道:“要我说,玲珑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珑一来,夫人就好了。有玲珑陪着,夫人非但不会再病情反复,反而要一下子就痊愈起来。侯爷,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说得好。玲珑这孩子是个好的。让她和茂英多处处,是好事。好事!” 蒋氏又说了一通好话,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头,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蒋氏把后头跟着的孙妈妈唤到跟前。 “那个袁老东西。”蒋氏咬着牙和孙妈妈低声抱怨:“仗着自己在府里的时间长,就倚老卖老。侯爷时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爷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着,说不定夫人就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了。” 说到这儿,蒋氏嗤了一声,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还能做张做势。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张老脸能撑得了几时!” 孙妈妈一味地听着,没接话。 自打夫人病了后,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轻忙不过来”为由,在侯爷跟前乱说一通,把厨里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权力给要了去。现下府里后宅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袁老姨娘握着的却是最能捞油水的活儿了。 虽然袁老姨娘说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经她手购置的东西都从账房走账。可侯府那么多银子,来来往往那么多帐。账面上做得好看的话,什么假的虚的不能圆过去。 再说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没点本事的话,以大太太的能干劲儿,怎么还治不了她?还不是因为和侯爷确实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么。 不过大太太说的也是。 这些都是夫人病了后的事情。夫人没病之前,这些都是夫人管着的。 侯爷再怎么脾气好,再怎么样信任袁老姨娘,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混事来。 “您就好好等着,有夫人在呢。”孙妈妈最终说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现在病没好全为借口,您搭把手帮帮夫人,这些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可不是。”大冬天里,蒋氏气得出了一层的汗,拿着帕子在脸颊边上扇着风,冷笑,“不止是夫人那里,就连玲珑,我也要帮着、哄着。再怎么样也是七爷的人、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站在咱们这边儿,那老东西就更翻不出花样儿来了!” 孙妈妈迟疑道:“二夫人那边呢?” 二老爷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边和袁老姨娘一条心。 蒋氏哈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鬓发。 “只要夫人能压的住那老东西。”蒋氏道:“二房那边我自有法子对付。” · 原本傅氏病情好转的事情不该告诉外人知晓。可是事关玲珑,而且玲珑做了件大好事。思来想去,穆霖还是遣了人去国公府,寻七爷把这事儿说一声。 郜世修进宫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见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边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很机灵。把当时傅氏带着玲珑去参宴的情形说了。还把自己听到的细节尽数禀与郜七爷。 “……是玲珑小姐去了后,夫人好起来的。夫人现在可疼玲珑小姐了,把她当正经主子宠着,去哪儿都带着。” 郜世修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好,反而看到玲珑后就好起来了?甚至于,像是要痊愈了?” “对。”小厮喜气洋洋地说:“大太太还逢人便说玲珑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让人赏了他些碎银子。 待到小厮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离开后,郜世修与身边几名亲卫说道:“我去侯府一趟。你们稍等片刻。” 亲卫没料到会这样,急声问他:“爷。您不是说这个差事耽搁不得,需得赶紧出城吗?再去侯府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无妨。”不等他们说完,郜世修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打开城门就是。” 语毕,再不理会其他,当即策马驰骋而去。 · 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过去,到了下午后半段时候,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玲珑正在秋棠院里吃果子,红霜急忙来禀:“小姐,侯爷那边遣了人来说,七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真的?”玲珑惊喜地问。 得了肯定答案后,她开心地把果子随手抛到碟子里,拎着裙摆往外跑。 傅氏笑着嗔道:“这孩子,喜怒都摆在脸上。郜七爷就那么好么?冷冰冰都不带笑的,她也真乐意去见。”又大声地说:“你慢着点儿。别摔着了。万一跌倒了,可没人背你过去。” 这话果然奏效。 玲珑听到后,跑得没那么急了,明显小心许多,脚步放缓一些,也知道低头看路避开石子了。 傅氏这才放心下来。目送她远走后,进屋让人准备点心去。 去到花厅门口,玲珑深深呼吸了几下,等到气息平顺一些后方才让丫鬟撩开帘子,迈步进去。 屋里没有点火盆,有些冷,有些凉。可是看到里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玲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些,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地飞奔了过去。 “七叔叔!”她高兴地唤着。 看到她的笑颜,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颔首“嗯”了一声。 29.第 29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既是打算把玲珑认作自家孩子,傅家人就把这事儿正儿八经地提上了日程。仔细挑了个好日子, 把玲珑带到冀州祖宅,请了亲朋好友来作见证。 小姑娘可爱伶俐, 很讨长辈们喜欢。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 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 这姑娘合眼缘,那么乖巧, 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 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 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 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都喜欢得不行,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 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 在年后设品茶宴,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 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 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 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 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只能由着他的意思,先在傅家设宴,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过年的时候,宾客往来众多,陆氏依然称病不肯出屋。 京城里有几户和陆家相熟的人家,都在说是不是侯夫人苛待二房子女,所以自打傅氏痊愈后,陆氏就身子一直不见好。 傅氏听见后,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并不在意。 现下二房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这边,袁老姨娘还说动了侯爷来帮腔,傅氏自然不会继续坐视不理。 穆霖思量着道:“你这话说得对。她们母亲病着,这样出行确实不太好。” 袁老姨娘赶忙在旁边说:“二太太那边有婢子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几位小姐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趁着春光好,和别家女眷多往来些也好。特别是二小姐,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特意提起穆少媛,就是想提醒穆霖,之前两个人商议过的事儿。 穆少媛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没定好是哪一家。袁老姨娘就是用这个为借口,说动了穆霖让二房的孩子们跟着出去走走。 女孩儿家,若是在别家太太们跟前露了脸,得了太太们的喜欢,那么说亲的人家自然就上门来了。选择越多,嫁的就可能越好。 当时袁老姨娘还说,只让穆少媛一个人跟去傅家宴席的话未免有些显眼,让双胞胎也去的话,就不至于显得那么意图明显。 穆霖当时答应下来,现在听闻傅氏的话后,开始犹豫。母亲都还病着,孩子们却出去玩,还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傅氏说道:“既然袁老姨娘坚持让孩子们去,我就带她们走这一趟。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和侯爷说一声。” 穆霖点头,“什么事?” “要我说,她们不去为好。只是袁老姨娘坚持,我就松口答应下来。可是,既然二太太病着,二房的孩子们去了,也不能乱跑,最好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被别家太太看到了,要说咱们府上的孩子没规矩。您放心,我会让嫂嫂特意备一间整齐干净的屋子来招待她们,放上瓜果笔墨,怎么着都能有玩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无趣。” 傅氏顿了顿,又道:“现下少宜也病了,大太太为了女儿都能够放弃宴席,二小姐她们却不肯为了母亲留在家里。说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听了最后这几句,穆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袁老姨娘急了,怕穆霖一口答应下来,顾不得傅氏在场,劝道:“侯爷,这样的话,那之前说的事儿不就办不成了?” 她说的是穆少媛在太太们跟前露脸的事儿。 其实,袁老姨娘最主要是想顺带着让双胞胎露个脸。她们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提前搏个好名声的话,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以傅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之高,肯定能连带着让孩子们也跟了沾些光。 原本穆霖见袁老姨娘一心为了孩子们着想,所以特意为她在傅氏面前开了口。 如今傅氏已经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说,袁老姨娘还咄咄相逼,穆霖便有些厌烦袁老姨娘的做派。 恰逢袁老姨娘笑着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了婢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种话,自穆霖年少时就听着了。以往的时候,他觉得男人应该重诺,基本上都是笑着说是。现在听到这话,却觉出了逼迫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略有不耐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吧。不过,都得听夫人的话。谁要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即刻送回来关禁闭。” · 明日要出门去傅家。用过晚膳后,傅氏早早地就让玲珑回了屋子歇息。 洗漱完毕,玲珑解了发辫准备睡下,就见顾妈妈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顾妈妈走得太急,说话带着喘,“刚刚七爷让二少爷送来的。吩咐婢子一定要亲自交给您。” 二少爷便是穆少宁。 玲珑听说是七爷送来的信件,立刻没了困意,拿过信件抽出信笺。展开之后,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当时不在京中,未能同去冀州。现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说的是玲珑去冀州记在傅家名下那时候。 玲珑正想着七叔叔送来的薄礼是什么呢,就见冬菱和锦绣两人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手里还费力地抬着个三尺宽两尺高的紫檀木大箱子。 郜世修低叹一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30.第 30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 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 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 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 ”在他的凝视下, 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 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 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 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 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 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 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 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 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你们给我站住。”穆少宁指着穆少宜,“那砚台不起眼?本少爷花了俸禄亲自买的!你跟我说不起眼?” 几人正在院子里绕着大树转圈,郑妈妈从外头脚步匆匆而来。 红霜大老远问她:“妈妈有事儿?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郑妈妈语气严肃郑重,脸上却带着笑,“老太爷、大舅老爷、大舅太太和表少爷来了!” 31.第 31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 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 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 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 “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 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 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 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 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 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 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 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 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 这天上午出发, 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32.第 32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 比玲珑稍大, 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 她们俩的相貌一样,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 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 可烦人得很。”顿了顿, “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 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 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 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 四姐姐, 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 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 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 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 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家中三位爷里,世子爷和二老爷身材相貌都偏像已故的生母。只有三爷穆承辂,肖似父亲怀宁侯。 侯爷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 穆少宜一看玲珑这茫然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哥哥没和玲珑说清楚府里状况,遂道:“继祖母一共两个孩子。原本我还有个三姑母,她和三叔父是龙凤胎。后来三姑母去世,只剩下了三叔父。继祖母和三叔父都很想念这位姑母。平时他很好说话的,就是注意点,别在他跟前提三姑母就行了。” 听到这话,玲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凄婉的歌声。不过这念头只冒出来一瞬,还没能多问几句,她就被穆少宜拖着跑远,来不及细想。 木樨院的厅堂中已经坐了许多人。 还没进屋,玲珑就被旁边的芳杏给叫住了。“玲珑小姐。”芳杏站在廊檐下朝她招手,“请您过来一趟。” 穆少宜和她一同过去,“有什么事儿吗?” 芳杏道:“侯爷回来了,正在书房,让婢子请了玲珑小姐过去一叙。” 木樨院是会客之处,同时,侯爷在内院的小书房也设在这儿。绕过会客的第一进院子,去到里面第二进,行到最深处便是了。 其实侯爷的小书房原本在侯夫人的秋棠院。只是侯夫人自打女儿过世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因此把书房搬到了这里。 听了芳杏的话后,玲珑颔首应下。 穆少宜放心不下她,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我陪你一起过去。” “怕是不行。”芳杏轻轻拦了一下,“侯爷只说让玲珑小姐过去。” 话到这个份上,穆少宜也不敢违抗,用力捏捏玲珑的手,悄声说:“你别怕。有什么事儿让人过来找我,我跑去帮你。再不行,我就叫了哥哥或者请了三叔叔去帮忙。除了三叔叔外,祖父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 玲珑心里涌起暖意,回握了穆少宜的手,恳切道谢。 穆少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进了木樨院的书房。 · 蒋氏没料到侯爷那么快就从傅家回来了。她倒不惧别的,忧心的是那傅家公子一起跟着来了侯府。 傅公子到了这儿,定然要给姑母侯夫人请安。偏偏今天那么凑巧,又是玲珑进府的日子。这孩子不可能藏起来不见人。 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不见好,万一看到了玲珑,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蒋氏心烦意乱地往木樨院赶着。 走到半途,春芽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脚步凌乱。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蒋氏心里本就窝着火,见状叱道:“有话好好说。今天有客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损了侯府颜面。” “大、大太太。”春芽磕磕巴巴地说:“刚刚定国公府来了人,是七爷身边的侍卫。他说、说……” 一听和七爷有关系,蒋氏瞬间忘记了之前担忧的事情,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春芽跑得气喘吁吁,略停了片刻才接上话。 “他说,那位新来的玲珑小姐,是七爷的人。”想到对玲珑的诸多怠慢,春芽紧张得手都发颤,“现下他奉了七爷的命令,特意送了玲珑小姐的花用过来。足足五千两银子,还只是现在暂用的。往后会再陆续添置。”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33.第 33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箱子打开, 里头共放了三样东西。当中一个很大的包袱,占了箱子大半的空间。左边塞了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右侧是个一尺宽半尺高的沉香木盒。 锦绣把包袱拎出来搁到桌子上, 解开系带, 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顾妈妈打开沉香木盒,里头搁着各样首饰。冬菱取了小匣子,里面是各种小东西, 有香膏有香囊还有其他的一些。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 “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 用料很好, 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 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 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 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 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 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回头问她们, “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34.第 34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 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 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 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 “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 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 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 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 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 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 再看那花布衣, 王成心里一阵揪痛, 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动物拔足狂奔。 它通体乌黑,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着像牛的角,毛很长近乎垂地。玲珑是头回见。它跑得飞快,用力吼着。 剧烈的颠簸中,玲珑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长毛,恐惧弥漫全身,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听到了成叔的惨叫声。听到了桂婶的惨叫声。还有藏民们的惨叫声。 玲珑的泪直流,浑身颤抖,手却努力握得更紧。 马蹄声阵阵逼近。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听来,除了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外,好像,前面也有? 寒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从后朝她袭来。 玲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身体趴到最低。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刺入了动物的身躯。疼痛难忍,它瞬间发了狂,晃动着庞大的身体要把背上异物甩出去。 箭依然插着,玲珑却飞到了半空。她闭上了眼,紧张地快速想着,怎么掉在地上能伤得轻一些。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腰间却猛地一紧,被人揽住。 天旋地转后,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跌入带着冰寒凉意的怀抱。 这怀抱太过陌生,带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忆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恶人,想到那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珑挣扎着想要逃离。 “莫怕。”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被这般的平静淡然所感染,玲珑略微定神,恍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救了她的。不是坏人。 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安全,她下意识就想要四顾寻找。看看成叔,看看桂婶。看看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刚要扭过头去,视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双眼已经被人轻柔按住。 玲珑看不到其他。 余光中,只能隐约瞧见锦衣之畔悬着的白色翎羽。 …… 浓重的夜色中,逃离,惨叫,颠簸。种种情形轮番闪过。玲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心疾速跳个不停。 眼前的明亮驱散了她记忆中的黑暗。 这儿没有厮杀没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洁的被褥和帐幔。 此时阳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内,带来融融暖意。 玲珑捂着胸口粗粗喘.息,脑中闪过的是昨夜一幕幕。 当时在马上,她双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围静寂下来,一直到进入这个院子,那双有力的大手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眼。 后来…… 后来倒是松开了。只是她眼睛被捂太久,初初睁开,视线模糊。遥遥望过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珑翻身下床,披上床边干净的新衣裳,趿着鞋子跑出屋。 北镇抚使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且泾渭分明,从不和无关之人有牵扯。这样主动让人来借他的势,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穆少宁和飞翎卫们都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35.第 35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 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 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 瞅瞅近处没有旁人, 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 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 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 并非近身心腹, 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 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 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 新家具都打好了, 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一听这称呼,穆少宁气得直哼哼,挽着袖子作势要发凶。 穆少宜拉着玲珑跑:“快走快走。别让他逮着。上次我不过弄坏他一个不起眼的砚台,他就罚我喝了十几杯茶水,可撑死我了!这人啊,怀着呢!” “你们给我站住。”穆少宁指着穆少宜,“那砚台不起眼?本少爷花了俸禄亲自买的!你跟我说不起眼?” 几人正在院子里绕着大树转圈,郑妈妈从外头脚步匆匆而来。 红霜大老远问她:“妈妈有事儿?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郑妈妈语气严肃郑重,脸上却带着笑,“老太爷、大舅老爷、大舅太太和表少爷来了!” 红霜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傅老太爷来着长子来了侯府。 红霜赶忙到屋门口大声朝里通禀。 不一会儿,傅氏推开房门,“父亲来了?在哪里?”随后穆霖跟着也出了屋。 郑妈妈福身笑,“刚才转过荷花巷转角的时候遣了小厮来说声,现下应该快到大门口了。” “快快请了傅阁老去书房,不能让傅阁老久等。”穆霖说着就要亲自去迎。 不远处,有人在屋角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依稀是袁老姨娘。 原本穆霖都走出去两步了,傅氏又探手轻轻拉住了他,给他整理玉冠和衣襟。 “看你急的。”傅氏柔声道:“父亲他们没那么快。你慢点儿走就是,不用慌。” 穆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任由她给他整理着。等到妥当后她收了手,方才说:“岳父大人来了,我怎能不紧着些去?若他老人家动了怒,我可担当不起。” 这就是玩笑话了。 傅氏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轻推他一把。 穆霖对她笑语了几句方才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傅氏朝着刚才那个屋角望过去,已经没了袁老姨娘的身影。 傅氏唤了穆少宜和玲珑来,看穆少宁在,连同他一起叫上了。 一行人在垂花门内等着。 原以为只会见到傅大太太和傅清言,谁知傅老太爷和傅茂山也一并进了内宅。 傅老太爷未致仕前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中无不尊称一声“傅阁老”。如今老人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看到那熟悉的清瘦身影后,傅氏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着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傅氏望着傅老太爷泣不成声,“您的白头发可是多了不少!”深深躬身福礼。 自打唯一的女儿病了后,傅老太爷就操碎了心。大夫找了,名医找了。就是不见好。日夜担忧之下,怎能不老得快? 只是这些话,傅老太爷断然不会说出口,只含泪把女儿扶了起来。 “年纪大了,怎么会没白发?茂英啊,你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此时此刻,一代鸿儒傅阁老的口中,却是找不出比“好”字更恰当更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句。 傅氏握着父亲干瘦的手,父女俩相对着哽咽无声。 她知道,父亲是特意为了她而专程跑了一趟。 昨天她才好,才刚让人给傅家送了信儿。今天父亲就到了这儿。可见是片刻都没耽搁直接赶过来的。 傅氏哭得无法自已。 傅大太太邓氏赶忙上前去扶傅氏,“你看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可能不在外头吹冷风。就算你能吹冷风,我们跑了那么远的路,你就舍得我们这么站着?”说着话的功夫,拿帕子掩口轻咳几声。 邓氏虽然没明指,但是在场人都已经知道,傅茂山不过是下了衙后带着妻儿从京城傅宅而来。可是傅老太爷,却是从冀州赶过来的。恰逢傅茂山下衙,就一同到了侯府。 邓氏这话里担忧的其实是傅老太爷。 傅氏赶忙止了泪。 穆霖让人备了温水帕子给傅老太爷净脸。 一切妥当后,双方准备分开。女眷往内宅去,男人们去侯爷的书房。 傅老太爷却是叫了那个眼生的漂亮小姑娘到跟前,问:“你就是玲珑?” “是。”玲珑应声行礼,“见过老太爷。老太爷福寿安康。”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和柔,尤其动听。 “好孩子。”傅老太爷含笑点头,“我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刚好车子上有个小玩意儿,送你当做玩具吧。”说着就拿出了一方砚台来给她。 那砚台石质细腻润滑,通身翠绿无瑕,晶莹油润。 竟是方上好的绿端。极其名贵,可遇不可求。 玲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 傅老太爷发现这孩子居然知晓端砚,看来是个自小识字的,望着她时的目光愈发慈爱。 傅清言走上前来,笑着温声和玲珑说:“怎么不接?莫不是嫌累?” 玲珑恍然惊觉,走上前接过端砚捧在手中,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谢老太爷。”又把砚台交给顾妈妈收着。 顾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名贵。且,这是傅阁老给小姐的,她就亲自拿着,半点也不假手旁人。 穆少宜撞了撞穆少宁的胳膊,悄悄和他说:“瞧见没?这才叫好砚台。你那个?嘁。” 穆少宁朝她瞪眼。 目送傅老太爷一行离开去了外院,傅氏和邓氏并行着往里走。 傅氏出嫁前,姑嫂两个就感情很好。待到傅氏嫁了人,同在京中,也时常往来。 傅氏下意识就想和以往一样挽了嫂嫂的手臂走,被邓氏笑着制止。 “这可不行。”邓氏说:“我最近身子有点不适。咳着还没好呢。” “吃药了吗?”傅氏关切问。 “吃了。可大夫说了,这咳症是因天气骤然变冷引起的,有点伤了根本,需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姑嫂两个在前面慢慢走着。 随后是穆少宁和穆少宜。兄妹俩就刚才砚台好不好的问题引申开来,已经吵到了是鱼肉好吃还是排骨好吃上面了。 在后面是玲珑和傅清言。 玲珑距离傅氏她们已经有一丈远了,听不到傅氏二人在说什么。不过,她能看到两人说话的时候,邓氏时不时拿出帕子轻咳。 “……玲珑?玲珑?” 阵阵轻唤在耳边响起。玲珑骤然回神,问:“怎么?” “刚刚你一直盯着前面看,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我只能要多叫几声好昭示下自己的存在了。”傅清言含笑道。 玲珑歉然。 “不用道歉。是我想找你说话的,你原本不知道,何错之有?”傅清言微笑着话题一转,不再提这个,而是说起了青石板路边的一丛青竹。 和傅清言闲聊是件很舒服的事。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溪流轻缓淌过,又博学多闻,随便什么都能拿来说出些有关的典故。 两人并排走着,不知不觉就也来到了秋棠院。 傅家人是傅氏娘家亲戚,来了后可以请到秋棠院来,无需避讳。 姑嫂两人在屋里落了座,孩子们给长辈见过礼后,傅氏就让孩子们去院子里玩。 “他们都是坐不住的。”傅氏指着穆少宁兄妹俩,“在屋里待不片刻就要往外跑。玲珑倒是坐得住,不过还是不拘着她了。难得今天天气好,让孩子们出去走走。” 36.第 36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秋风透窗而过, 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 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 头也不抬, 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 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 让人恍然意识到,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 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 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 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 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 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 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37.第 37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侯夫人身子不好,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 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 还是说, 太看重这孩子, 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 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 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 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 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 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 刚被唤回这儿来, 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 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努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38.第 38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不多时, 有人骑马匆匆而来, 到了郜世修跟前, 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 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 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 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 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 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 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 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39.第 39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 中间缝隙少点, 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 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 喜好花草, 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 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 栀子花被尽数拔去, 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 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 “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 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 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 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 这儿太过幽静, 以至于进到院门后, 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穆夫人却是转过身来,温和地笑望着他。 “清言?”穆夫人笑问:“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侯爷吗?” 傅清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姑母?您认得我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穆夫人笑出了声,她拉着玲珑的手,抬头看傅清言,“你是我侄儿,我怎会不认得你。”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的。骤然重新听闻,傅清言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言述。他抿了抿唇,把激动和酸楚尽数压下,上前揖礼,轻声说道:“姑母说的是。” 两年了。已经两年,没有听到姑母这样唤他。 想他小时候,姑母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还指着路边的花,细数每一种花的名字,开花季节,有哪些花色…… 傅清言定了定神,转眼看到玲珑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玲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焦急且惊异。一是因为弄丢了荷包。二来,她没想到这位穆夫人竟然就是侯夫人。 穆夫人替她说道:“小姑娘丢了东西,正着急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清言斟酌着道:“少宁刚刚回府,世子夫人给他设了接风宴。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穆夫人说着,拍了拍玲珑的手,与傅清言道:“你陪玲珑找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丫鬟起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清言想着要不要遣了人告诉侯爷一声这个好消息。又怕姑母仅仅是突然好转一瞬,思量许久后,终是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 如果姑母真的好了,自然会主动走出秋棠院,走出心结。那么,侯爷自然很快就能发现。如果姑母没有好,那他误传了消息,岂不让侯爷白高兴一场? 穆夫人离开后,玲珑着急地往石子路上钻,低头在灌木丛里不住找寻。 她和傅清言擦身而过的时候,傅清言隐约嗅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非常特别。有些像栀子花,却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烈,而是带了点点的香甜,暖暖的十分柔和。 傅清言忍不住循着香气的来源凑过去,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琳表姐喜欢簪栀子花。却也和这种香味并不完全相同。” 玲珑没防备他会突然靠过来,躲闪不及,羞得面目通红。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闪。 她一离得远了那香味立刻变淡。 傅清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腾地下红透。 “我在找我的荷包。”玲珑急得额头上冒着汗,“刚才被灌木勾到,不知掉哪里去了。” “不用急,我帮你找找。” 傅清言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径深感抱歉,即便这是个小姑娘,却也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让玲珑在小径上稍等,独自扒开灌木丛钻进去看,“你别勾坏了你的裙子。” 玲珑当时并没有进入灌木丛太深,只在旁边看看。没多久,荷包便被傅清言寻到。 玲珑赶紧把它们系到衣带上。 看着这一幕,想到刚才种种,傅清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冒出来一句:“你既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别人。” 知道他话语中指的是什么事儿,玲珑轻声道谢。 傅清言扬了扬唇角,笑容和煦。 两人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了不住的高唤声。 “傅少爷!玲珑小姐!” 二人一同转回身去看,就见刚才的丫鬟红霜扶着穆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和刚才相比,穆夫人显然做了一番收拾。衣裳换成了鲜亮的枣红色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头发也重新梳整过,一丝不乱。 “玲珑是吧?”穆夫人朝玲珑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后,拉了她的小手相携着往前行。 “走吧。”穆夫人说:“侯府人多,你刚刚过来,参宴的话怕是会紧张。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带你认认家里人。” 顾嬷嬷四十多岁,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简单绾了个髻,戴富贵如意云纹赤金簪。 锦绣和冬菱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够放出宫。锦绣比冬菱略大两岁。锦绣身材高挑容颜秀丽,话不多。冬菱圆脸,见人就露出三分笑,乐呵呵的看着很喜庆。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40.第 40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怕被发现, 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 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低头看了眼, 有些明白过来, 忍俊不禁, “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 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 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 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 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 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 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 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 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 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 这天上午出发, 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 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41.第 41 章 这是晋江的随机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而看不到新章的姑娘需要等等哈  穆少媛在后面疾步追着。她是庶女, 以她的身份,轻易不能独自在身份尊贵的人跟前请安。所以紧跟这两位嫡妹,打算随着她们一同过去。 双胞胎姐妹俩笑闹着嘻嘻哈哈往前跑。没留神旁边有人走过去,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 姐妹俩吓了一跳, 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 容颜清丽, 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 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 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 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声音如空谷而出, 甚是美妙, “要我说, 合该把她们擒住, 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 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穆少宜拉着玲珑跑:“快走快走。别让他逮着。上次我不过弄坏他一个不起眼的砚台,他就罚我喝了十几杯茶水,可撑死我了!这人啊,怀着呢!” “你们给我站住。”穆少宁指着穆少宜,“那砚台不起眼?本少爷花了俸禄亲自买的!你跟我说不起眼?” 几人正在院子里绕着大树转圈,郑妈妈从外头脚步匆匆而来。 红霜大老远问她:“妈妈有事儿?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郑妈妈语气严肃郑重,脸上却带着笑,“老太爷、大舅老爷、大舅太太和表少爷来了!” 红霜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傅老太爷来着长子来了侯府。 红霜赶忙到屋门口大声朝里通禀。 不一会儿,傅氏推开房门,“父亲来了?在哪里?”随后穆霖跟着也出了屋。 郑妈妈福身笑,“刚才转过荷花巷转角的时候遣了小厮来说声,现下应该快到大门口了。” “快快请了傅阁老去书房,不能让傅阁老久等。”穆霖说着就要亲自去迎。 不远处,有人在屋角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依稀是袁老姨娘。 原本穆霖都走出去两步了,傅氏又探手轻轻拉住了他,给他整理玉冠和衣襟。 “看你急的。”傅氏柔声道:“父亲他们没那么快。你慢点儿走就是,不用慌。” 穆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任由她给他整理着。等到妥当后她收了手,方才说:“岳父大人来了,我怎能不紧着些去?若他老人家动了怒,我可担当不起。” 这就是玩笑话了。 傅氏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轻推他一把。 穆霖对她笑语了几句方才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傅氏朝着刚才那个屋角望过去,已经没了袁老姨娘的身影。 傅氏唤了穆少宜和玲珑来,看穆少宁在,连同他一起叫上了。 一行人在垂花门内等着。 原以为只会见到傅大太太和傅清言,谁知傅老太爷和傅茂山也一并进了内宅。 傅老太爷未致仕前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中无不尊称一声“傅阁老”。如今老人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看到那熟悉的清瘦身影后,傅氏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着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傅氏望着傅老太爷泣不成声,“您的白头发可是多了不少!”深深躬身福礼。 自打唯一的女儿病了后,傅老太爷就操碎了心。大夫找了,名医找了。就是不见好。日夜担忧之下,怎能不老得快? 只是这些话,傅老太爷断然不会说出口,只含泪把女儿扶了起来。 “年纪大了,怎么会没白发?茂英啊,你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此时此刻,一代鸿儒傅阁老的口中,却是找不出比“好”字更恰当更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句。 傅氏握着父亲干瘦的手,父女俩相对着哽咽无声。 她知道,父亲是特意为了她而专程跑了一趟。 昨天她才好,才刚让人给傅家送了信儿。今天父亲就到了这儿。可见是片刻都没耽搁直接赶过来的。 傅氏哭得无法自已。 傅大太太邓氏赶忙上前去扶傅氏,“你看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可能不在外头吹冷风。就算你能吹冷风,我们跑了那么远的路,你就舍得我们这么站着?”说着话的功夫,拿帕子掩口轻咳几声。 邓氏虽然没明指,但是在场人都已经知道,傅茂山不过是下了衙后带着妻儿从京城傅宅而来。可是傅老太爷,却是从冀州赶过来的。恰逢傅茂山下衙,就一同到了侯府。 邓氏这话里担忧的其实是傅老太爷。 傅氏赶忙止了泪。 穆霖让人备了温水帕子给傅老太爷净脸。 一切妥当后,双方准备分开。女眷往内宅去,男人们去侯爷的书房。 傅老太爷却是叫了那个眼生的漂亮小姑娘到跟前,问:“你就是玲珑?” “是。”玲珑应声行礼,“见过老太爷。老太爷福寿安康。”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和柔,尤其动听。 “好孩子。”傅老太爷含笑点头,“我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刚好车子上有个小玩意儿,送你当做玩具吧。”说着就拿出了一方砚台来给她。 那砚台石质细腻润滑,通身翠绿无瑕,晶莹油润。 竟是方上好的绿端。极其名贵,可遇不可求。 玲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 傅老太爷发现这孩子居然知晓端砚,看来是个自小识字的,望着她时的目光愈发慈爱。 傅清言走上前来,笑着温声和玲珑说:“怎么不接?莫不是嫌累?” 玲珑恍然惊觉,走上前接过端砚捧在手中,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谢老太爷。”又把砚台交给顾妈妈收着。 顾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名贵。且,这是傅阁老给小姐的,她就亲自拿着,半点也不假手旁人。 穆少宜撞了撞穆少宁的胳膊,悄悄和他说:“瞧见没?这才叫好砚台。你那个?嘁。” 穆少宁朝她瞪眼。 目送傅老太爷一行离开去了外院,傅氏和邓氏并行着往里走。 傅氏出嫁前,姑嫂两个就感情很好。待到傅氏嫁了人,同在京中,也时常往来。 傅氏下意识就想和以往一样挽了嫂嫂的手臂走,被邓氏笑着制止。 “这可不行。”邓氏说:“我最近身子有点不适。咳着还没好呢。” “吃药了吗?”傅氏关切问。 “吃了。可大夫说了,这咳症是因天气骤然变冷引起的,有点伤了根本,需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姑嫂两个在前面慢慢走着。 随后是穆少宁和穆少宜。兄妹俩就刚才砚台好不好的问题引申开来,已经吵到了是鱼肉好吃还是排骨好吃上面了。 在后面是玲珑和傅清言。 玲珑距离傅氏她们已经有一丈远了,听不到傅氏二人在说什么。不过,她能看到两人说话的时候,邓氏时不时拿出帕子轻咳。 “……玲珑?玲珑?” 阵阵轻唤在耳边响起。玲珑骤然回神,问:“怎么?” “刚刚你一直盯着前面看,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我只能要多叫几声好昭示下自己的存在了。”傅清言含笑道。 玲珑歉然。 “不用道歉。是我想找你说话的,你原本不知道,何错之有?”傅清言微笑着话题一转,不再提这个,而是说起了青石板路边的一丛青竹。 和傅清言闲聊是件很舒服的事。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溪流轻缓淌过,又博学多闻,随便什么都能拿来说出些有关的典故。 两人并排走着,不知不觉就也来到了秋棠院。 傅家人是傅氏娘家亲戚,来了后可以请到秋棠院来,无需避讳。 姑嫂两人在屋里落了座,孩子们给长辈见过礼后,傅氏就让孩子们去院子里玩。 “他们都是坐不住的。”傅氏指着穆少宁兄妹俩,“在屋里待不片刻就要往外跑。玲珑倒是坐得住,不过还是不拘着她了。难得今天天气好,让孩子们出去走走。” 邓氏自然是同意的。 出了门后,兄妹俩吵吵嚷嚷地去了雪兰院寻蒋氏。 玲珑和傅清言在院中闲聊。 看丫鬟红月往茶水间走,玲珑叫住了她,问:“你这是去做什么?” 红月道:“婢子去备茶。大舅太太来了,夫人遣了婢子奉茶。” “这样。”玲珑和傅清言说了一声,起身朝红月那边去,“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说着就随红月同去了茶水间。 傅清言下意识就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到了茶水间门口又有些犹豫,不知这样合不合礼数。 他正踟蹰着打算问玲珑一声,就见门帘晃动了下,玲珑探出头来四顾寻觅。 “咦?正找你呢,可是巧了,刚好在这里。”望见近在咫尺的傅清言后,玲珑粲然而笑,问他:“不知傅公子有兴趣进来坐一会儿么?” · 屋内,邓氏一阵咳声刚刚止住之后,却是忘记了把帕子收回去。 捏着帕子的手悬在半空,她愣了很久,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姑嫂俩感情甚好,即便是出嫁后,傅氏有事情也常常和邓氏商量。 可是,对邓氏来说,以前所有商量过的事情加起来,也不及眼下这个来得让人意外。 “是真的。玲珑唤七爷一声七叔叔。算算辈分,这样正合适。” 傅氏回答得毫不犹豫。她语气坚定,神色郑重地说:“嫂嫂,我想把玲珑养在我名下。”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42.第 42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为订阅比例不够,新章延迟显示  锦绣和冬菱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够放出宫。锦绣比冬菱略大两岁。锦绣身材高挑容颜秀丽, 话不多。冬菱圆脸,见人就露出三分笑, 乐呵呵的看着很喜庆。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 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 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 “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 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 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 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 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 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 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 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 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 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 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43.第 43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玲珑的手伤得厉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双手用力, 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 揽着她策马回了小院儿。 骏马快跑时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怀里, 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 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低头看了眼, 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 “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 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 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 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 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 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 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44.第 44 章 十月下旬的时候, 扈刚终于回来了。 从他离开京城去福建,到他回到京城, 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去时天还热着, 现下已经入了冬, 人人都裹上了厚厚棉衣。 扈刚便在寒风中骑马回到了京城。 茶叶由镖局押送,晚些才到。他先来店铺里见玲珑,和她详说这些天的经历。 “属下一直记得走前小姐叮嘱的话, 不怕慢, 不怕迟, 东西好了才是最重要。因此到了那边细细查看, 细细地学。这才费了那么多天的功夫。” 扈刚叹道:“和他们打交道, 自有一番门道。光懂得茶不行, 还得知道看茶叶, 闻茶叶。用手拈一拈试触感。另外谈价钱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一点点都得学。” 屋里生了火盆, 外面的寒气丝毫都影响不到屋里的暖意。 玲珑认真听着扈刚的话,不时地在个小本子上记几笔。 “您这是做什么?”几次三番下来,扈刚忍不住疑惑着问出了口, 好奇地戳了戳那小本子。 玲珑正好记到了刚才一处关键的地方, 边写边道:“听到自己不知道或者不理解的就记下来。万一哪天我也要做这种事情的话,总还用得着。” 万一哪天她需要做这种购置茶叶的事情…… 此种话, 旁的高门小姐说出来, 让底下人听到怕是会觉得稀奇或者惊世骇俗。 可是程九与扈刚听闻后, 却没太大意外。甚至于会觉得, 自家小姐合该和旁人家的不一样。 扈刚把经历说完后,玲珑仔细查看过茶叶,指了其中一种,和程九说:“这种留上一些。那位太太来的话,推荐给她。” 之前那位写感谢信的太太,也还时不时地过来,买些茶叶自己喝。 玲珑一直没能碰到她。 不过,玲珑总是会叮嘱程九,哪些茶叶好,给那位太太留一些,到时候她来了好推荐给她。 对方也曾再写过信表达感谢之意。 虽然两人没再有甚交谈,却奇异地像是友人一般这样互相关注着。 两日之后,茶叶运到了京城品茗阁中。 镖局的人把茶卸下镖车。扈刚在一旁高兴得不住咧着嘴笑。 旁边不远处,程九却是看着镖车上的标记而脸色微变。 “这是金玉镖局押的镖?”他扭头去问扈刚。 扈刚连连点头,“是啊。金玉镖局是现下最大的镖局,信誉甚好,请他们放心。” 程九问他:“他们要价多少?” 扈刚说了个数字。 程九冷笑,“可你知道‘金玉镖局’的名字如何来的?虽然他们信誉极好,却也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一向只接最贵最赚钱的生意,只要最贵的押镖钱。你觉得他们问你要这个数字正常?” 扈刚拧眉。 程九问:“当时接你镖的是谁?” 说到这个,扈刚来了精神,扬眉道:“也是巧了,他们少主刚好就在镖局的福建分号,他亲自接的镖。听我说是京城品茗阁的,他家少主非常热情,不住赞咱们是百年老字号。” 扈刚说得神采飞扬。 程九却是气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魏风。”程九道:“这边都买完茶了,你小子还没出发?”说着气呼呼地大步回了屋里,砰地一下猛关上门。 屋门颤了几颤,震落一地墙粉。 十一月初,魏风姗姗来迟。 此人相貌不算出众,身材略矮,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看到旁边有玩杂耍的,他凑在人群中观看了好半晌,愣是没人觉得他是什么出名镖局的少东家,只看这人不住拍手叫好,是个性子活泛的。 越是离品茗阁近一些,魏风的小腿肚子就越是发颤。兜兜转转好半晌,没辙了,再晚下去怕是连命都要交待了,他只能恹恹地跑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刚进品茗阁的大门就被程九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那么多天你做什么去了!枉我一再催你,说这儿缺人,赶紧滚过来管账。你倒好,在福建玩野了?” 魏风嘿嘿笑着,不住搓手。 “知道你急。”他讪讪着赔笑,“这不是在福建的时候结交了个有意思的人么,就多逗留些了时候。” 程九冷笑着,上去就是一脚。 魏风知道自己有错在先,硬生生受了。 程九指着账本道:“你的。” 魏风却没去拿,而是兴冲冲地跟在程九身后,不住地说:“你知道我遇到的那人多有趣吗?他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遇到很多人。他还遇到过京城的一位大人,因为他姓乔,那位大人也姓乔,对方就认了他当义子。我说这事儿他沾光,往后入仕能够容易许多。他偏说他吃亏。你说这人好玩不?” 程九掏了掏耳朵,“去过很多地方?再多,能比得上你金玉镖局的少主去过的地方多?嗯?” 魏风:“……这倒没有。” “少给我掰扯这些有的没的。”程九上去朝他肩膀捶了下,“赶紧干活。不然我扣你工钱。” 掌柜发了话,作为账房先生,魏风只能灰溜溜地赶紧去摸账本。 · 转眼到了腊月。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了不久将要到的除夕和新年。 腊月初八,女眷们要出门去寺里上香。郜家族学特意放了假,让小姐们可以跟着家人同去。 郜心兰和玲珑约好同往。 上午的时候,傅氏和玲珑坐了玲珑的车子去国公府门口等着。不多久,卢氏和郜心兰坐着的车子也驶了出来。 虽然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原本卢氏和傅氏关系却也算不得太好,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因着孩子们相熟,两人的关系在这几年里也慢慢好了起来。没事儿的时候时常走动。 傅氏和郜心兰下了车,交换了位置。傅氏去卢氏的车子上坐着说话。郜心兰则来了玲珑的车上玩。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玲珑的马车了,可是郜心兰还是忍不住羡慕地叹息着说:“你这车子可真好。漂亮又舒适,坐起来颠得也不厉害。七爷待你真不错。” 说罢,她忽地想起来一事,疑惑道:“这次怎的没见七爷?” 以前腊八上香的时候,若是郜七爷在,会带了飞翎卫在旁边和玲珑一同去一趟。 这次没见,莫不是人不在?或者是还在菖蒲苑,需要等一等? 其实最近有桩大案要查,郜世修并不在京中。郜心兰不清楚郜七爷的动向,玲珑却知道,便说:“出门办差去了。无需等七叔叔。” 飞翎卫的事儿,郜心兰压根就一知半解。 不止是她,就连府里其他人,飞翎卫的事情也是不敢多问,更何况问了也没用,根本得不到答案。 对于佩着翎羽的这些人,大家都是畏惧和远离的心理更多些。 到了寺里后,卢氏和傅氏先带着孩子们各自去与家人汇合。等到把各种事情叮嘱过后,二人又带着玲珑她们重新聚在一起。 卢氏和傅氏一同上香礼佛,又与大师谈经。 玲珑和郜心兰自然没有跟着去谈经,俩人就商议好跑到旁边去玩。 寺里已经来过多次,很是熟悉。更何况有丫鬟婆子跟着,寺中很多地方都有小沙弥在,有甚事情也可以求助他们。所以傅氏和卢氏并不担忧玲珑她们,笑着答应下来。 小树林旁边有几个小庙宇,平日里去的人不多。 郜心兰有悄悄话想和玲珑说,两人就把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让她们自去小庙宇玩着,不用跟过来。 两人就手牵着手往旁边僻静的地方去。越走越远,不多时,居然来到了一片从没到过的树林。 树林里,金黄的落叶散落在地面上,映着投下来的灿烂阳光,很是好看。 郜心兰和玲珑一时兴起,低着头在落叶间跳着玩,力求不踩到树叶。 两人正开心着,忽听不远处有隐隐的人声传来。听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有些像是沈芝雪。 玲珑机敏,瞬间想到现在如果挪动的话,很容易踩到旁边落下的枯叶,反而会惹了对方的注意,果断住了脚不再动。 郜心兰素来隐忍,看到有人后,下意识地不想和对方遇到,生怕再去冲突,于是也停住脚步不再挪动。 两人手握着手,一起放轻了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静等着。 谁曾想,这个决定倒是让她们有了意外的发现。 小树林中有两道身影穿过。竟然都是熟人。 一个是沈芝雪。 另一个则是穆二小姐穆少媛。 沈芝雪素来性子骄纵,说话音量也大。这回却是除了那几声笑之外,其余时候都在轻声细语,不知在和穆少媛说着什么。 这两个人离得颇远,也并没有往玲珑她们这边看。 可是,沈芝雪和穆少媛许是有事情要商量,走得很慢。 玲珑和郜心兰对视一眼,默契地继续僵站着没动。 大寒天里,没一会儿工夫,俩人交握的双手就湿了,汗津津的。风吹过,带起一股子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沈芝雪和穆少媛的身影已经消失。 玲珑和郜心兰都没动。 心里默默数着,估计着差不多再过去了有一盏茶时间了,两人方才松了口气,急急地往回走去。 顾妈妈她们已经等急了。 看到玲珑,顾妈妈上前道:“小姐去哪里了?怎的用了那么长时间?” 现下这儿除了顾妈妈外,还有侯府的几个伺候着拿东西的婆子。另外郜家那边,除了郜心兰贴身丫鬟外,也有其他的跟着伺候的人。 玲珑就道;“和心兰玩得久了点,去旁边空地上看小鸟去了。” “是啊。”郜心兰点点头,“寒天里,小鸟也不怕冷,在空地上跑来跑去的。” 丫鬟婆子们就笑。 顾妈妈神色放松后也跟着笑了。 · 刚才的事情其实是运气好。 无论玲珑还是郜心兰其实心里都明白,倘若沈芝雪或者穆少媛往她们这儿多瞧几眼,或是再往她们这边多走几步,都少不了要发现她们。如果两边真的当场碰上,以沈芝雪和穆少媛的脾气,私密事情被撞破,这事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会闹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未可知。 沈家人和穆家人私下见面本就十分奇特。 现下是以往根本瞧不起庶子之庶女穆少媛的沈芝雪,居然和穆少媛走到了一起。这事儿就愈发诡异起来。 若说两人之间没甚“谋算”,任谁也没法相信。 这次的遭遇让玲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那件事是在去傅家庄子摘葡萄时候发生的。如果不是再遇到了两人在一起,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看错。 现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穆少媛与沈芝雪过往甚密。倘若对方只说是偶遇,她和郜心兰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玲珑没把握自己能在这种事情里全身而退。且她并不知道穆少媛抱了什么样的目的,已经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为了稳妥起见,她和郜心兰商议好,今日可不能再乱跑了。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没法处理。 郜心兰也是心里紧张得很,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 之后玲珑和郜心兰没再远离长辈,而是跟在傅氏与卢氏身后,规规矩矩地穿梭在庙宇间。 寺里人多,总是有事儿要做,回到侯府,玲珑方才有空把今日见到的情形细细梳理。 看到穆少媛和沈芝雪在一起,玲珑有些吃惊,却并不觉得很出乎意料之外。 其实她早就隐隐地发现了些端倪。 上次在庄子里摘葡萄和大皇子的人对上时,玲珑就隐约看到人群后有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无疑是沈芝雪。 另外一名女子,年龄和沈芝雪差不多。只不过画了浓重的妆容,所以辨不清原本素颜会是怎样。 可玲珑当时就觉得莫名熟悉,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后因血迹的事儿病倒,暂时没能记起这一桩。 直到菖蒲苑内休养了几日后,她回忆起远远看到的那些情形,才恍然记起应该就是穆少媛。 毕竟一起成长了几年,能够从对方的动作和身形来辨出一二。不然的话,只那浓妆艳抹的样子,是绝不会往穆二小姐身上想的。 二十七那天回到府里,玲珑曾遣了冬菱去问二小姐在二十二那天的去向。 冬菱回来说,二小姐身子弱,一天都在青兰院歇息。袁老姨娘一直都在那边照顾她。中午的时候,袁老姨娘还去过厨房一趟,说二小姐想吃燕窝,让厨里炖一盅。 听闻这桩事后,玲珑只道自己是想错了,或许不过是有点像而已,毕竟当时人多嘈杂,看不甚清。 现下再看到穆少媛异状,再看到她和沈芝雪走在一起,玲珑便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玲珑暗自警惕,寻了傅氏说起此事。 如果穆少媛只是在自己家里耍点小手段,傅氏不会去管。可是沈家是什么人?大皇子是什么人?穆少媛如果和他们掺和到一起去,就不能不问了。 “这事儿我先记着。”傅氏道:“我会遣了人留心看着她。你且放心就是。” · 腊月下旬小年这天,玲珑一大早就起来了。 宫里早几日就遣了人来说,小年这日中午设宴,请了亲朋小摆几桌。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都不例外。玲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虽然说是小摆,可是宋家人都要到场,另外郜、孟、沈、穆四家也要来人。加上王妃们贵人们的外家,少说也得有个十来桌。 另人意外的人,徐太太竟然也答应了出席小年这天的午宴。 这件事还是郜太后遣了人来跟玲珑说的。 之前玲珑进宫见太后的时候,曾经趁着旁边没有旁人的时候,与太后提起过一次徐太太这事儿,告诉郜太后自己努力过了,可是对方就是不给机会。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有机会认识的。”玲珑对此也很无奈,苦笑道:“有机会见的话,还有可能让关系慢慢好一些。连见的机会都没,也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 而后她把自己赠茶的事情与郜太后讲了。 郜太后也觉得徐太太这做法不太妥当。 虽然九门极其重要,徐大人和徐太太伉俪情深,若是能够和九门提督的夫人关系好起来,往后郜家的路能够容易不少。可对方这样看不起玲珑,很有可能就是不愿和郜家结交。 这样的情形下,强硬逼着反倒是会适得其反。 郜太后便道:“我想法子让你们见一见吧。能成就成,不能成便罢。” 这次宴请想必就是太后娘娘想了办法来促成的。 难得徐太太肯答应。 或许,这次算得上是宋家家宴,参加的都是皇亲国戚与宋家沾亲带故的人家,或者是开国将领之家,想要攀附九门提督的人少一些。再或者,徐太太婉拒宫中宴请多次,这回再不肯好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无论如何,能够见到人总是好的。 得了这个消息后,玲珑赶紧准备起来,想着借了这个机会结交一下。成或者不成,对方喜欢或者厌恶她,无论结果如何,好歹也是努力过的。 玲珑早起梳洗打扮后,去见侯爷和傅氏。 闲聊之时,傅氏似是不经意地和穆霖说道:“今日侯爷突然说要带上二小姐,也不知她有没有准备好的衣裳首饰。要不我遣了人去问问?” 玲珑听后心猛地提起。 姑母断然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打算提醒她,穆少媛今日也会过去,又因侯爷也在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故而这样侧面提点一句。 穆霖不甚在意地说:“无需为她多费功夫。不过是去长长见识而已,没什么。有她母亲在,你不用操心。” 傅氏笑道:“也是。二太太和袁老姨娘总会为她准备妥帖的。” 穆霖点点头没有说话。 玲珑便明白,应当就是袁老姨娘帮了忙。所以侯爷没有反驳姑母那句话。 又是袁老姨娘。 上次穆少媛离开青兰院悄悄去了西山,也是有袁老姨娘“陪在她的病床边”。 怪道穆少媛要想了法子让袁老姨娘重新在侯爷跟前得脸。原来是想让袁老姨娘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不知道穆少媛的用意是什么。 又闲聊了一小会儿工夫,穆家人陆续到齐。大家出发时,玲珑却是和傅氏她们道了别,并没有同穆家人一同走,而是往国公府菖蒲苑去。 即便没有和七叔叔提起过,可是,她就是觉得这样的家宴,跟着七叔叔一起过去更好。 没有原因。 看到玲珑出现,飞翎卫们都高兴得很,一路过去都打着招呼,“小姐来了?今儿天气有些冷。可得多穿一些。” 玲珑笑着和他们说着话。 长溪恰好往外走着,瞧见玲珑后,笑道:“爷在后头习武场呢。等会儿过来。小姐先去书房稍等片刻。”语毕,赶忙把玲珑请进了书房中。 帘子掀开,热气扑面而来。 玲珑解开斗篷。后面长溪顺手接了去,好生给她叠了,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书房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一点都不冷。 虽然入了冬,天气寒冷。可郜七爷自小习武,不惧寒。因此他的屋子里整个冬天都不生火盆。 现下这个情形倒是起了。 玲珑不由地朝火盆多看了两眼。 长溪发觉,笑道:“原本屋里是不生火盆的。七爷说,小姐今儿不会随着侯府的人去,一定会来菖蒲苑寻他,所以一大早就让人生了火盆暖着屋子,生怕凉着了您。” 45.第 45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 “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 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 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 喜好琴棋, 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 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 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 “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 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 这儿太过幽静, 以至于进到院门后, 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 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 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 “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穆夫人却是转过身来,温和地笑望着他。 “清言?”穆夫人笑问:“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侯爷吗?” 傅清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姑母?您认得我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穆夫人笑出了声,她拉着玲珑的手,抬头看傅清言,“你是我侄儿,我怎会不认得你。”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的。骤然重新听闻,傅清言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言述。他抿了抿唇,把激动和酸楚尽数压下,上前揖礼,轻声说道:“姑母说的是。” 两年了。已经两年,没有听到姑母这样唤他。 想他小时候,姑母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还指着路边的花,细数每一种花的名字,开花季节,有哪些花色…… 傅清言定了定神,转眼看到玲珑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玲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焦急且惊异。一是因为弄丢了荷包。二来,她没想到这位穆夫人竟然就是侯夫人。 穆夫人替她说道:“小姑娘丢了东西,正着急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清言斟酌着道:“少宁刚刚回府,世子夫人给他设了接风宴。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穆夫人说着,拍了拍玲珑的手,与傅清言道:“你陪玲珑找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丫鬟起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清言想着要不要遣了人告诉侯爷一声这个好消息。又怕姑母仅仅是突然好转一瞬,思量许久后,终是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 如果姑母真的好了,自然会主动走出秋棠院,走出心结。那么,侯爷自然很快就能发现。如果姑母没有好,那他误传了消息,岂不让侯爷白高兴一场? 穆夫人离开后,玲珑着急地往石子路上钻,低头在灌木丛里不住找寻。 她和傅清言擦身而过的时候,傅清言隐约嗅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非常特别。有些像栀子花,却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烈,而是带了点点的香甜,暖暖的十分柔和。 傅清言忍不住循着香气的来源凑过去,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琳表姐喜欢簪栀子花。却也和这种香味并不完全相同。” 玲珑没防备他会突然靠过来,躲闪不及,羞得面目通红。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闪。 她一离得远了那香味立刻变淡。 傅清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腾地下红透。 “我在找我的荷包。”玲珑急得额头上冒着汗,“刚才被灌木勾到,不知掉哪里去了。” “不用急,我帮你找找。” 傅清言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径深感抱歉,即便这是个小姑娘,却也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让玲珑在小径上稍等,独自扒开灌木丛钻进去看,“你别勾坏了你的裙子。” 玲珑当时并没有进入灌木丛太深,只在旁边看看。没多久,荷包便被傅清言寻到。 玲珑赶紧把它们系到衣带上。 看着这一幕,想到刚才种种,傅清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冒出来一句:“你既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别人。” 知道他话语中指的是什么事儿,玲珑轻声道谢。 傅清言扬了扬唇角,笑容和煦。 两人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了不住的高唤声。 “傅少爷!玲珑小姐!” 二人一同转回身去看,就见刚才的丫鬟红霜扶着穆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和刚才相比,穆夫人显然做了一番收拾。衣裳换成了鲜亮的枣红色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头发也重新梳整过,一丝不乱。 “玲珑是吧?”穆夫人朝玲珑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后,拉了她的小手相携着往前行。 “走吧。”穆夫人说:“侯府人多,你刚刚过来,参宴的话怕是会紧张。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带你认认家里人。”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46.第 46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穆少宁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钻进屋里, 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而后转回身, 声音发飘地唤了声“七爷”。 屋里开着窗。 秋风透窗而过,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 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头也不抬, 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 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 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 让人恍然意识到, 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 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 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 ”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 “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 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 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47.第 47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 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 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 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 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 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 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 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 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 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 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 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 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 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 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 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这时候有丫鬟捧了茶具进屋,随后进来的是名十二岁的少女,气度端庄,笑容柔美。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48.第 48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傅氏才名远播, 以她的出身, 原本可以嫁得更好。无奈当时有人以权势地位相迫想要强娶。傅大学士便做主把她许配给了怀宁侯。这样一来, 有郜家和穆家护着她,那人也无可奈何。 傅氏的年龄与穆霖的长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仓促,夫妻俩年龄相差将近二十,算不得是情投意合, 却也相敬如宾。 穆霖脾性宽厚,但凡傅氏有点什么事情,他都极力护着她。 只是这两年,傅氏已经认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也都无可奈何。 宴席将要开始。 穆霖怀念地看着桌上那套由傅氏亲手挑选的粉彩桃纹茶具, 唤过婆子来问:“人都到齐了吗?” 婆子道:“基本上到齐了。只表少爷和玲珑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们啊。”穆霖说:“没事。清言带着玲珑在府里认路去了, 很快就能回来。遣个人去找找。” 婆子应声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寻他们, 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蒋氏坐在厅堂中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 呵斥道:“做什么呢?几天不让你们练礼数, 就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记得了?” 丫鬟赶忙福身行礼。因为激动且紧张, 腿发软, 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侯爷,夫人、夫人来了。”她太紧张, 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人来了?”穆霖猛地转身,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声如洪钟地高声询问。 “是!”丫鬟喜极而泣,“夫人好好的,和玲珑小姐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过来。傅少爷就在旁边跟着呢。” 她话没说完,身边一阵风刮过,穆霖已经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相携着往这边来。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庄华贵,有着辨不出年龄的美丽。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小心地问:“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着,应声道:“是我。侯爷怎么了这是?瞧着跟不认识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么都没多讲,只道:“你瞧,宴席都快开始你才来。可是有点晚了。” 说着,他握了傅氏空着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傅氏愉悦地点了点头。 看到侯爷和夫人关系那么好,玲珑就悄悄地松开了手,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丫鬟婆子们欢喜地奔走相告着。 “快,快,侯夫人来了。多准备碗筷。” “让厨里赶紧的,添置些夫人喜欢的菜式!” …… 这时候玲珑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夫人里的“夫人”称呼指的是钦封的一品诰命。虽然傅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依着辈分,府中上下合该唤她一声“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当时听到那称呼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跟前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量着,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笑打散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玲珑抬头,看到的是傅清言温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着,以后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虑。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简单了。” “谁说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么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敛,认真道:“在这个年纪,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操心。” 玲珑不想他为她担忧,扬起笑脸“嗯”着答应了一声。 · 宴席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两桌就都摆在了同个屋子里,中间也没设屏风。 因为傅氏的到来,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饭后说话也小心谨慎了许多,挑着平和的话题来讲。 傅氏显然很喜欢玲珑。每当有人夸玲珑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把玲珑搂在怀里。后来也不让玲珑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张太师椅腾出来半边儿,揽着玲珑一起坐着。 说笑半晌后,傅氏有些累了,牵了玲珑的小手离开。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边的一名妇人才开了口,小声问:“侯爷,就这样让玲珑小姐跟着夫人去秋棠院玩,会不会不太妥当。玲珑小姐毕竟是七爷送来的,若夫人并未痊愈情况再有反复……万一伤到了玲珑小姐,小姐有个差池的话,您该如何向七爷交待。” 她鬓发花白,年纪和怀宁侯相差无几。身穿栗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戴祥云纹碧玉簪。虽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侧,穿着打扮却和主子没甚差异。 此人正是侯爷屋里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爷少时起就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被侯爷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轩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给她断了避子汤药。袁老姨娘自己争气,生下二老爷穆承轲。 这般从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爷身边另一个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后,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实认真说来,袁老姨娘陪伴几十年的情分,莫说姜老姨娘比不上,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没法儿比。 听闻袁老姨娘的话后,穆霖暗自思索着。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觑了袁老姨娘一眼,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正打算离开的蒋氏,脚步一转走了回来。 “侯爷。”蒋氏笑着说道:“依儿媳看,袁老姨娘的话是没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着头,低眉顺目地说:“婢子也就是小声和侯爷商量下,没想着惊扰了大太太。” “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得我好像在偷听似的,您这话我可不依。”蒋氏半真半假地笑说着,与穆霖道:“老姨娘这话声音不小,我离得不远,听见了倒是罢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听见,少不得要在背后说夫人一声不好。再怎样,夫人也是我母亲,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没伤过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讲母亲坏话的。要我说啊——” 蒋氏轻飘飘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语气喜悦地和穆霖道:“要我说,玲珑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珑一来,夫人就好了。有玲珑陪着,夫人非但不会再病情反复,反而要一下子就痊愈起来。侯爷,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说得好。玲珑这孩子是个好的。让她和茂英多处处,是好事。好事!” 蒋氏又说了一通好话,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头,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蒋氏把后头跟着的孙妈妈唤到跟前。 “那个袁老东西。”蒋氏咬着牙和孙妈妈低声抱怨:“仗着自己在府里的时间长,就倚老卖老。侯爷时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爷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着,说不定夫人就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了。” 说到这儿,蒋氏嗤了一声,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还能做张做势。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张老脸能撑得了几时!” 孙妈妈一味地听着,没接话。 自打夫人病了后,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轻忙不过来”为由,在侯爷跟前乱说一通,把厨里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权力给要了去。现下府里后宅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袁老姨娘握着的却是最能捞油水的活儿了。 虽然袁老姨娘说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经她手购置的东西都从账房走账。可侯府那么多银子,来来往往那么多帐。账面上做得好看的话,什么假的虚的不能圆过去。 再说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没点本事的话,以大太太的能干劲儿,怎么还治不了她?还不是因为和侯爷确实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么。 不过大太太说的也是。 这些都是夫人病了后的事情。夫人没病之前,这些都是夫人管着的。 侯爷再怎么脾气好,再怎么样信任袁老姨娘,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混事来。 “您就好好等着,有夫人在呢。”孙妈妈最终说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现在病没好全为借口,您搭把手帮帮夫人,这些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可不是。”大冬天里,蒋氏气得出了一层的汗,拿着帕子在脸颊边上扇着风,冷笑,“不止是夫人那里,就连玲珑,我也要帮着、哄着。再怎么样也是七爷的人、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站在咱们这边儿,那老东西就更翻不出花样儿来了!” 孙妈妈迟疑道:“二夫人那边呢?” 二老爷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边和袁老姨娘一条心。 蒋氏哈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鬓发。 “只要夫人能压的住那老东西。”蒋氏道:“二房那边我自有法子对付。” · 原本傅氏病情好转的事情不该告诉外人知晓。可是事关玲珑,而且玲珑做了件大好事。思来想去,穆霖还是遣了人去国公府,寻七爷把这事儿说一声。 郜世修进宫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见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边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很机灵。把当时傅氏带着玲珑去参宴的情形说了。还把自己听到的细节尽数禀与郜七爷。 “……是玲珑小姐去了后,夫人好起来的。夫人现在可疼玲珑小姐了,把她当正经主子宠着,去哪儿都带着。” 郜世修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好,反而看到玲珑后就好起来了?甚至于,像是要痊愈了?” “对。”小厮喜气洋洋地说:“大太太还逢人便说玲珑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让人赏了他些碎银子。 待到小厮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离开后,郜世修与身边几名亲卫说道:“我去侯府一趟。你们稍等片刻。” 亲卫没料到会这样,急声问他:“爷。您不是说这个差事耽搁不得,需得赶紧出城吗?再去侯府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无妨。”不等他们说完,郜世修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打开城门就是。” 语毕,再不理会其他,当即策马驰骋而去。 · 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过去,到了下午后半段时候,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玲珑正在秋棠院里吃果子,红霜急忙来禀:“小姐,侯爷那边遣了人来说,七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真的?”玲珑惊喜地问。 得了肯定答案后,她开心地把果子随手抛到碟子里,拎着裙摆往外跑。 傅氏笑着嗔道:“这孩子,喜怒都摆在脸上。郜七爷就那么好么?冷冰冰都不带笑的,她也真乐意去见。”又大声地说:“你慢着点儿。别摔着了。万一跌倒了,可没人背你过去。” 这话果然奏效。 玲珑听到后,跑得没那么急了,明显小心许多,脚步放缓一些,也知道低头看路避开石子了。 傅氏这才放心下来。目送她远走后,进屋让人准备点心去。 去到花厅门口,玲珑深深呼吸了几下,等到气息平顺一些后方才让丫鬟撩开帘子,迈步进去。 屋里没有点火盆,有些冷,有些凉。可是看到里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玲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些,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地飞奔了过去。 “七叔叔!”她高兴地唤着。 看到她的笑颜,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颔首“嗯”了一声。 玲珑眼巴巴地抬头看他。 “急什么。看不到你的话我又不会走,不用那么慌地赶过来。”郜世修递过来一方帕子,“擦擦汗。我待不了太久,没让人生火盆。若是有汗的话你容易着凉。” 这是一方素帕,绸缎质地。有着他的体温,还带了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看它那么干净整洁,玲珑都有点舍不得拿它来擦汗了。可七叔叔说了,她就得照做。于是小心地沾了下额头。再沾一下。 几回下来,郜世修看不过去了,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在她小脸上轻柔地抹了一通,又把它塞回怀里。 盯着玲珑在旁边椅子上安稳坐好,郜世修方才落座,说道:“听闻侯夫人是见了你后好起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说与我听听。”又补充说:“巨细靡遗,尽数讲出。” 玲珑没料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不严厉。可玲珑还是瞬间提起了心,开始紧张起来。 她知道,七叔叔十分敏锐。在他面前,好似什么遮掩都无所遁形。 这样的情况下,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较好。 可是、可是七叔叔要的是“巨细靡遗全部说出来”,而她又不想欺骗他…… 沉默许久后,玲珑还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慢慢讲了。 说完后,她紧张地揪着衣角,低头看着脚前的地面。 郜世修兀自沉吟着,抬指轻叩桌案。 指尖与桌面相击的咚咚声,仿佛敲在了玲珑的心上,一下一下,叩得她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后,敲击声突然止歇。 玲珑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郜世修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父母究竟为何刻意遮掩住你身上的异香,不让旁人知晓?”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49.第 49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 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 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 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回头问她们, “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 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 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 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 “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 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 不是么。” 玲珑听后, 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 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 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50.第 50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没有。”傅氏起身走到花架旁, 拨弄着绿萝垂下来的叶子,“我也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先把这主意告诉侯爷。”回头一笑, 对邓氏道:“所以还想着要不要去找嫂嫂商量呢。可巧你就来了, 正好先和你说说看。” 很显然,傅氏有自己的顾忌。不然的话, 直接把话和侯爷挑明便罢。邓氏知道傅氏顾忌什么,犹豫着说:“侯府那么多……”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 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 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 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 “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 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 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 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 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 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 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邓氏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傅老太爷一改郁色当即拍板。 “就记在老大家的名下!”老人家高兴得哈哈大笑,“往后我可就多了个小孙女!以后她出嫁,你们不用管,嫁妆全都我来处!” 傅茂山从邓氏的话语里多少猜出了点她的私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处理最为妥当。”又怕妻子的私心被北镇抚使大人看出来,犹豫着道:“这事儿得七爷准了才可以。不若我遣了人去寻七爷,问问他的意见。” 傅老太爷颔首道:“是得和他说声。” 不过,老人家怕那个冷面阎王一样的男人不肯答应,遂道:“茂山和茂英都别让人去问。我亲自去问。” 只希望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松一松口答应下来。 · 北镇抚使带一队飞翎卫出了京。除了皇上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办事。根本寻不到人。 傅老太爷只能先回了冀州静等。 等到十月末,眼看着就要进冬月了,傅老太爷方才收到消息,郜七爷刚刚入了京。 傅老太爷赶忙动身去了京城,拜见定国公和郜七爷。 郜世修刚从卫所回到府里就听说傅阁老已经等了他四个时辰,顿感意外至极。 “傅大学士?”他把手中马鞭随意一抛,等侍卫接过去了,又问:“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 “不见。有父亲在招待他就够了。” “……好像是和玲珑小姐有关系。” 郜世修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清冷的视线落在了侍卫身上。 侍卫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急忙解释:“小的并非不想告诉您。而是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所以刚开始没有说。” 郜世修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墙角边的一树绿梅。许久后,略一颔首,“我去看看。” 国公府待客的茶厅,傅老太爷并不是第一次来。可他是头回在这儿和郜七爷相见。 在傅老太爷的印象里,定国公的孩子中,唯有这个孩子最出众。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但凡先生们问话,就没他答不出的问题。 可这个孩子也有个缺点,不近人情,待人凉薄。与谁都有些合不来。非常孤傲。 偏偏他又有孤傲的资本。无论家世才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想讥讽他几句都做不到。 如今看着已然高大挺拔的男子,傅老太爷不由叹了句:“唉,真是老了。看看你,都长那么大了。”小时候虽然冷冰冰的,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瞧着也很玉雪可爱。谁曾想日后竟是行事如此狠辣的一个。 年初刚接任北镇抚使,头次办案,便是两广贪墨。大理寺有了确切证据,却有三名官员叛逃在外没能即刻捉住。 皇上把此事交给七爷去办。七爷亲带飞翎卫去两广寻人,把犯了案的两广总督连一名知府一名同知直接捉拿。谁知对方居然设了陷阱,公然抵抗。七爷直接手起刀落,亲斩三人。后割下三人头颅回京复命。 皇上大加赞赏,赐予玉佩一枚以示嘉奖。 自此以后,天下人无不知晓七爷是皇上的亲信重臣。在他跟前,谁也不敢放肆。 傅老太爷知道七爷不喜欢绕圈子,就直接了当地道:“有件事老夫想要和七爷商议。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对待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郜世修心存敬意,简短说道:“请讲。” “您救过一个孩子,叫玲珑的,应当还记得吧?我打算把她记在犬子名下。” 听到这个消息,郜世修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傅家?” 他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让人查探玲珑身边的事情。只听说傅家人曾去探望她,细节还不知晓。 傅老太爷斟酌着说道:“我家女儿想抚养她。只是侯府里关系较为复杂,孩子记在她的名下不太合适,所以打算记在犬子名下,由他妹妹来抚养。往后,这孩子既是傅家的,也是穆家的,两边都看顾着她。您看如何?” 郜世修沉吟不语。 那么,小丫头往后就是唤作傅玲珑了吧。 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勉强顺耳。 至于和傅家有牵连,郜世修不喜欢别人借他的势,所以从不和文武官员深交。但是,如果能让小丫头往后过得更顺遂,偶尔为之他也并不在意。 再一考虑,如果小丫头成了傅阁老的孙女,依着辈分依然是叫他一声“七叔叔”…… 北镇抚使大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这提议略作点评。 “尚可。”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51.第 51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 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 “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 把布巾攥在掌心, 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 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 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 可见她即便是哭, 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 再看那花布衣, 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 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 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 叹口气, 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 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 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动物拔足狂奔。 它通体乌黑,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着像牛的角,毛很长近乎垂地。玲珑是头回见。它跑得飞快,用力吼着。 剧烈的颠簸中,玲珑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长毛,恐惧弥漫全身,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听到了成叔的惨叫声。听到了桂婶的惨叫声。还有藏民们的惨叫声。 玲珑的泪直流,浑身颤抖,手却努力握得更紧。 马蹄声阵阵逼近。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听来,除了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外,好像,前面也有? 寒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从后朝她袭来。 玲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身体趴到最低。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刺入了动物的身躯。疼痛难忍,它瞬间发了狂,晃动着庞大的身体要把背上异物甩出去。 箭依然插着,玲珑却飞到了半空。她闭上了眼,紧张地快速想着,怎么掉在地上能伤得轻一些。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腰间却猛地一紧,被人揽住。 天旋地转后,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跌入带着冰寒凉意的怀抱。 这怀抱太过陌生,带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忆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恶人,想到那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珑挣扎着想要逃离。 “莫怕。”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被这般的平静淡然所感染,玲珑略微定神,恍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救了她的。不是坏人。 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安全,她下意识就想要四顾寻找。看看成叔,看看桂婶。看看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刚要扭过头去,视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双眼已经被人轻柔按住。 玲珑看不到其他。 余光中,只能隐约瞧见锦衣之畔悬着的白色翎羽。 …… 浓重的夜色中,逃离,惨叫,颠簸。种种情形轮番闪过。玲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心疾速跳个不停。 眼前的明亮驱散了她记忆中的黑暗。 这儿没有厮杀没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洁的被褥和帐幔。 此时阳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内,带来融融暖意。 玲珑捂着胸口粗粗喘.息,脑中闪过的是昨夜一幕幕。 当时在马上,她双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围静寂下来,一直到进入这个院子,那双有力的大手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眼。 后来…… 后来倒是松开了。只是她眼睛被捂太久,初初睁开,视线模糊。遥遥望过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珑翻身下床,披上床边干净的新衣裳,趿着鞋子跑出屋。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52.第 52 章 这是随机防盗章节, 因订阅比例不足而出现 管事妈妈让备了手炉,蒋氏先前没拿, 只让跟着的丫鬟带着了。如今觉得发寒,就让人把手炉捧了来。 “七爷从不多管旁人的事情。今日居然这样护着她?”蒋氏摩挲着手炉,觉得指尖有些温度了, 喃喃说了几句,问春芽:“那银票呢?” 侯夫人身子不好,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 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 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 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 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 并非近身心腹, 有些话, 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 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 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53.第 53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穆少宜拉着玲珑跑:“快走快走。别让他逮着。上次我不过弄坏他一个不起眼的砚台, 他就罚我喝了十几杯茶水, 可撑死我了!这人啊, 怀着呢!” “你们给我站住。”穆少宁指着穆少宜,“那砚台不起眼?本少爷花了俸禄亲自买的!你跟我说不起眼?” 几人正在院子里绕着大树转圈, 郑妈妈从外头脚步匆匆而来。 红霜大老远问她:“妈妈有事儿?看把您急得。” “有事。大事。”郑妈妈语气严肃郑重, 脸上却带着笑,“老太爷、大舅老爷、大舅太太和表少爷来了!” 红霜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这是傅老太爷来着长子来了侯府。 红霜赶忙到屋门口大声朝里通禀。 不一会儿,傅氏推开房门,“父亲来了?在哪里?”随后穆霖跟着也出了屋。 郑妈妈福身笑, “刚才转过荷花巷转角的时候遣了小厮来说声,现下应该快到大门口了。” “快快请了傅阁老去书房,不能让傅阁老久等。”穆霖说着就要亲自去迎。 不远处, 有人在屋角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依稀是袁老姨娘。 原本穆霖都走出去两步了, 傅氏又探手轻轻拉住了他,给他整理玉冠和衣襟。 “看你急的。”傅氏柔声道:“父亲他们没那么快。你慢点儿走就是, 不用慌。” 穆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任由她给他整理着。等到妥当后她收了手,方才说:“岳父大人来了,我怎能不紧着些去?若他老人家动了怒, 我可担当不起。” 这就是玩笑话了。 傅氏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 轻推他一把。 穆霖对她笑语了几句方才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 傅氏朝着刚才那个屋角望过去, 已经没了袁老姨娘的身影。 傅氏唤了穆少宜和玲珑来,看穆少宁在,连同他一起叫上了。 一行人在垂花门内等着。 原以为只会见到傅大太太和傅清言,谁知傅老太爷和傅茂山也一并进了内宅。 傅老太爷未致仕前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中无不尊称一声“傅阁老”。如今老人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看到那熟悉的清瘦身影后,傅氏什么也顾不上了,小跑着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傅氏望着傅老太爷泣不成声,“您的白头发可是多了不少!”深深躬身福礼。 自打唯一的女儿病了后,傅老太爷就操碎了心。大夫找了,名医找了。就是不见好。日夜担忧之下,怎能不老得快? 只是这些话,傅老太爷断然不会说出口,只含泪把女儿扶了起来。 “年纪大了,怎么会没白发?茂英啊,你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此时此刻,一代鸿儒傅阁老的口中,却是找不出比“好”字更恰当更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句。 傅氏握着父亲干瘦的手,父女俩相对着哽咽无声。 她知道,父亲是特意为了她而专程跑了一趟。 昨天她才好,才刚让人给傅家送了信儿。今天父亲就到了这儿。可见是片刻都没耽搁直接赶过来的。 傅氏哭得无法自已。 傅大太太邓氏赶忙上前去扶傅氏,“你看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可能不在外头吹冷风。就算你能吹冷风,我们跑了那么远的路,你就舍得我们这么站着?”说着话的功夫,拿帕子掩口轻咳几声。 邓氏虽然没明指,但是在场人都已经知道,傅茂山不过是下了衙后带着妻儿从京城傅宅而来。可是傅老太爷,却是从冀州赶过来的。恰逢傅茂山下衙,就一同到了侯府。 邓氏这话里担忧的其实是傅老太爷。 傅氏赶忙止了泪。 穆霖让人备了温水帕子给傅老太爷净脸。 一切妥当后,双方准备分开。女眷往内宅去,男人们去侯爷的书房。 傅老太爷却是叫了那个眼生的漂亮小姑娘到跟前,问:“你就是玲珑?” “是。”玲珑应声行礼,“见过老太爷。老太爷福寿安康。”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和柔,尤其动听。 “好孩子。”傅老太爷含笑点头,“我这次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刚好车子上有个小玩意儿,送你当做玩具吧。”说着就拿出了一方砚台来给她。 那砚台石质细腻润滑,通身翠绿无瑕,晶莹油润。 竟是方上好的绿端。极其名贵,可遇不可求。 玲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 傅老太爷发现这孩子居然知晓端砚,看来是个自小识字的,望着她时的目光愈发慈爱。 傅清言走上前来,笑着温声和玲珑说:“怎么不接?莫不是嫌累?” 玲珑恍然惊觉,走上前接过端砚捧在手中,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谢老太爷。”又把砚台交给顾妈妈收着。 顾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名贵。且,这是傅阁老给小姐的,她就亲自拿着,半点也不假手旁人。 穆少宜撞了撞穆少宁的胳膊,悄悄和他说:“瞧见没?这才叫好砚台。你那个?嘁。” 穆少宁朝她瞪眼。 目送傅老太爷一行离开去了外院,傅氏和邓氏并行着往里走。 傅氏出嫁前,姑嫂两个就感情很好。待到傅氏嫁了人,同在京中,也时常往来。 傅氏下意识就想和以往一样挽了嫂嫂的手臂走,被邓氏笑着制止。 “这可不行。”邓氏说:“我最近身子有点不适。咳着还没好呢。” “吃药了吗?”傅氏关切问。 “吃了。可大夫说了,这咳症是因天气骤然变冷引起的,有点伤了根本,需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姑嫂两个在前面慢慢走着。 随后是穆少宁和穆少宜。兄妹俩就刚才砚台好不好的问题引申开来,已经吵到了是鱼肉好吃还是排骨好吃上面了。 在后面是玲珑和傅清言。 玲珑距离傅氏她们已经有一丈远了,听不到傅氏二人在说什么。不过,她能看到两人说话的时候,邓氏时不时拿出帕子轻咳。 “……玲珑?玲珑?” 阵阵轻唤在耳边响起。玲珑骤然回神,问:“怎么?” “刚刚你一直盯着前面看,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我只能要多叫几声好昭示下自己的存在了。”傅清言含笑道。 玲珑歉然。 “不用道歉。是我想找你说话的,你原本不知道,何错之有?”傅清言微笑着话题一转,不再提这个,而是说起了青石板路边的一丛青竹。 和傅清言闲聊是件很舒服的事。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溪流轻缓淌过,又博学多闻,随便什么都能拿来说出些有关的典故。 两人并排走着,不知不觉就也来到了秋棠院。 傅家人是傅氏娘家亲戚,来了后可以请到秋棠院来,无需避讳。 姑嫂两人在屋里落了座,孩子们给长辈见过礼后,傅氏就让孩子们去院子里玩。 “他们都是坐不住的。”傅氏指着穆少宁兄妹俩,“在屋里待不片刻就要往外跑。玲珑倒是坐得住,不过还是不拘着她了。难得今天天气好,让孩子们出去走走。” 邓氏自然是同意的。 出了门后,兄妹俩吵吵嚷嚷地去了雪兰院寻蒋氏。 玲珑和傅清言在院中闲聊。 看丫鬟红月往茶水间走,玲珑叫住了她,问:“你这是去做什么?” 红月道:“婢子去备茶。大舅太太来了,夫人遣了婢子奉茶。” “这样。”玲珑和傅清言说了一声,起身朝红月那边去,“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说着就随红月同去了茶水间。 傅清言下意识就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到了茶水间门口又有些犹豫,不知这样合不合礼数。 他正踟蹰着打算问玲珑一声,就见门帘晃动了下,玲珑探出头来四顾寻觅。 “咦?正找你呢,可是巧了,刚好在这里。”望见近在咫尺的傅清言后,玲珑粲然而笑,问他:“不知傅公子有兴趣进来坐一会儿么?” · 屋内,邓氏一阵咳声刚刚止住之后,却是忘记了把帕子收回去。 捏着帕子的手悬在半空,她愣了很久,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姑嫂俩感情甚好,即便是出嫁后,傅氏有事情也常常和邓氏商量。 可是,对邓氏来说,以前所有商量过的事情加起来,也不及眼下这个来得让人意外。 “是真的。玲珑唤七爷一声七叔叔。算算辈分,这样正合适。” 傅氏回答得毫不犹豫。她语气坚定,神色郑重地说:“嫂嫂,我想把玲珑养在我名下。” “没有。”傅氏起身走到花架旁,拨弄着绿萝垂下来的叶子,“我也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先把这主意告诉侯爷。”回头一笑,对邓氏道:“所以还想着要不要去找嫂嫂商量呢。可巧你就来了,正好先和你说说看。” 很显然,傅氏有自己的顾忌。不然的话,直接把话和侯爷挑明便罢。邓氏知道傅氏顾忌什么,犹豫着说:“侯府那么多……”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邓氏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傅老太爷一改郁色当即拍板。 “就记在老大家的名下!”老人家高兴得哈哈大笑,“往后我可就多了个小孙女!以后她出嫁,你们不用管,嫁妆全都我来处!” 傅茂山从邓氏的话语里多少猜出了点她的私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处理最为妥当。”又怕妻子的私心被北镇抚使大人看出来,犹豫着道:“这事儿得七爷准了才可以。不若我遣了人去寻七爷,问问他的意见。” 54.第 54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 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 招待大家, 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 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 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 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 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 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 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 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 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一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55.第 55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姑娘这么漂亮, 而且年纪小, 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 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 外加四双鞋子, 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回头问她们, “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 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 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 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 “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 “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 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 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56.第 56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 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 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 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 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 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 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 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 这天上午出发, 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箱子打开,里头共放了三样东西。当中一个很大的包袱,占了箱子大半的空间。左边塞了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右侧是个一尺宽半尺高的沉香木盒。 锦绣把包袱拎出来搁到桌子上,解开系带,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顾妈妈打开沉香木盒,里头搁着各样首饰。冬菱取了小匣子,里面是各种小东西,有香膏有香囊还有其他的一些。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用料很好,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57.第 57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 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 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 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 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 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 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 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 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 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 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侯夫人身子不好,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58.第 58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 “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 中间缝隙少点, 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 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 喜好花草, 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 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 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 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 这儿太过幽静, 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 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 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 “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穆夫人却是转过身来,温和地笑望着他。 “清言?”穆夫人笑问:“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侯爷吗?” 傅清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姑母?您认得我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穆夫人笑出了声,她拉着玲珑的手,抬头看傅清言,“你是我侄儿,我怎会不认得你。”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的。骤然重新听闻,傅清言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言述。他抿了抿唇,把激动和酸楚尽数压下,上前揖礼,轻声说道:“姑母说的是。” 两年了。已经两年,没有听到姑母这样唤他。 想他小时候,姑母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还指着路边的花,细数每一种花的名字,开花季节,有哪些花色…… 傅清言定了定神,转眼看到玲珑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玲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焦急且惊异。一是因为弄丢了荷包。二来,她没想到这位穆夫人竟然就是侯夫人。 穆夫人替她说道:“小姑娘丢了东西,正着急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清言斟酌着道:“少宁刚刚回府,世子夫人给他设了接风宴。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穆夫人说着,拍了拍玲珑的手,与傅清言道:“你陪玲珑找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丫鬟起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清言想着要不要遣了人告诉侯爷一声这个好消息。又怕姑母仅仅是突然好转一瞬,思量许久后,终是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 如果姑母真的好了,自然会主动走出秋棠院,走出心结。那么,侯爷自然很快就能发现。如果姑母没有好,那他误传了消息,岂不让侯爷白高兴一场? 穆夫人离开后,玲珑着急地往石子路上钻,低头在灌木丛里不住找寻。 她和傅清言擦身而过的时候,傅清言隐约嗅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非常特别。有些像栀子花,却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烈,而是带了点点的香甜,暖暖的十分柔和。 傅清言忍不住循着香气的来源凑过去,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琳表姐喜欢簪栀子花。却也和这种香味并不完全相同。” 玲珑没防备他会突然靠过来,躲闪不及,羞得面目通红。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闪。 她一离得远了那香味立刻变淡。 傅清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腾地下红透。 “我在找我的荷包。”玲珑急得额头上冒着汗,“刚才被灌木勾到,不知掉哪里去了。” “不用急,我帮你找找。” 傅清言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径深感抱歉,即便这是个小姑娘,却也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让玲珑在小径上稍等,独自扒开灌木丛钻进去看,“你别勾坏了你的裙子。” 玲珑当时并没有进入灌木丛太深,只在旁边看看。没多久,荷包便被傅清言寻到。 玲珑赶紧把它们系到衣带上。 看着这一幕,想到刚才种种,傅清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冒出来一句:“你既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别人。” 知道他话语中指的是什么事儿,玲珑轻声道谢。 傅清言扬了扬唇角,笑容和煦。 两人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了不住的高唤声。 “傅少爷!玲珑小姐!” 二人一同转回身去看,就见刚才的丫鬟红霜扶着穆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和刚才相比,穆夫人显然做了一番收拾。衣裳换成了鲜亮的枣红色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头发也重新梳整过,一丝不乱。 “玲珑是吧?”穆夫人朝玲珑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后,拉了她的小手相携着往前行。 “走吧。”穆夫人说:“侯府人多,你刚刚过来,参宴的话怕是会紧张。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带你认认家里人。” 既是打算把玲珑认作自家孩子,傅家人就把这事儿正儿八经地提上了日程。仔细挑了个好日子,把玲珑带到冀州祖宅,请了亲朋好友来作见证。 小姑娘可爱伶俐,很讨长辈们喜欢。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这姑娘合眼缘,那么乖巧,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都喜欢得不行,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在年后设品茶宴,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只能由着他的意思,先在傅家设宴,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过年的时候,宾客往来众多,陆氏依然称病不肯出屋。 京城里有几户和陆家相熟的人家,都在说是不是侯夫人苛待二房子女,所以自打傅氏痊愈后,陆氏就身子一直不见好。 傅氏听见后,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并不在意。 现下二房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这边,袁老姨娘还说动了侯爷来帮腔,傅氏自然不会继续坐视不理。 穆霖思量着道:“你这话说得对。她们母亲病着,这样出行确实不太好。” 袁老姨娘赶忙在旁边说:“二太太那边有婢子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几位小姐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趁着春光好,和别家女眷多往来些也好。特别是二小姐,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特意提起穆少媛,就是想提醒穆霖,之前两个人商议过的事儿。 穆少媛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没定好是哪一家。袁老姨娘就是用这个为借口,说动了穆霖让二房的孩子们跟着出去走走。 女孩儿家,若是在别家太太们跟前露了脸,得了太太们的喜欢,那么说亲的人家自然就上门来了。选择越多,嫁的就可能越好。 当时袁老姨娘还说,只让穆少媛一个人跟去傅家宴席的话未免有些显眼,让双胞胎也去的话,就不至于显得那么意图明显。 穆霖当时答应下来,现在听闻傅氏的话后,开始犹豫。母亲都还病着,孩子们却出去玩,还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傅氏说道:“既然袁老姨娘坚持让孩子们去,我就带她们走这一趟。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和侯爷说一声。” 穆霖点头,“什么事?” “要我说,她们不去为好。只是袁老姨娘坚持,我就松口答应下来。可是,既然二太太病着,二房的孩子们去了,也不能乱跑,最好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被别家太太看到了,要说咱们府上的孩子没规矩。您放心,我会让嫂嫂特意备一间整齐干净的屋子来招待她们,放上瓜果笔墨,怎么着都能有玩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无趣。” 傅氏顿了顿,又道:“现下少宜也病了,大太太为了女儿都能够放弃宴席,二小姐她们却不肯为了母亲留在家里。说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听了最后这几句,穆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袁老姨娘急了,怕穆霖一口答应下来,顾不得傅氏在场,劝道:“侯爷,这样的话,那之前说的事儿不就办不成了?” 她说的是穆少媛在太太们跟前露脸的事儿。 其实,袁老姨娘最主要是想顺带着让双胞胎露个脸。她们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提前搏个好名声的话,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以傅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之高,肯定能连带着让孩子们也跟了沾些光。 原本穆霖见袁老姨娘一心为了孩子们着想,所以特意为她在傅氏面前开了口。 如今傅氏已经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说,袁老姨娘还咄咄相逼,穆霖便有些厌烦袁老姨娘的做派。 恰逢袁老姨娘笑着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了婢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种话,自穆霖年少时就听着了。以往的时候,他觉得男人应该重诺,基本上都是笑着说是。现在听到这话,却觉出了逼迫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略有不耐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吧。不过,都得听夫人的话。谁要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即刻送回来关禁闭。” · 明日要出门去傅家。用过晚膳后,傅氏早早地就让玲珑回了屋子歇息。 洗漱完毕,玲珑解了发辫准备睡下,就见顾妈妈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顾妈妈走得太急,说话带着喘,“刚刚七爷让二少爷送来的。吩咐婢子一定要亲自交给您。” 二少爷便是穆少宁。 玲珑听说是七爷送来的信件,立刻没了困意,拿过信件抽出信笺。展开之后,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当时不在京中,未能同去冀州。现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说的是玲珑去冀州记在傅家名下那时候。 玲珑正想着七叔叔送来的薄礼是什么呢,就见冬菱和锦绣两人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手里还费力地抬着个三尺宽两尺高的紫檀木大箱子。 双胞胎姐妹俩笑闹着嘻嘻哈哈往前跑。没留神旁边有人走过去,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59.第 59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没有。”傅氏起身走到花架旁, 拨弄着绿萝垂下来的叶子, “我也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先把这主意告诉侯爷。”回头一笑,对邓氏道:“所以还想着要不要去找嫂嫂商量呢。可巧你就来了, 正好先和你说说看。” 很显然,傅氏有自己的顾忌。不然的话,直接把话和侯爷挑明便罢。邓氏知道傅氏顾忌什么, 犹豫着说:“侯府那么多……”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 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 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 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 “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 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 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 她一说和, 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 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 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 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邓氏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傅老太爷一改郁色当即拍板。 “就记在老大家的名下!”老人家高兴得哈哈大笑,“往后我可就多了个小孙女!以后她出嫁,你们不用管,嫁妆全都我来处!” 傅茂山从邓氏的话语里多少猜出了点她的私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处理最为妥当。”又怕妻子的私心被北镇抚使大人看出来,犹豫着道:“这事儿得七爷准了才可以。不若我遣了人去寻七爷,问问他的意见。” 傅老太爷颔首道:“是得和他说声。” 不过,老人家怕那个冷面阎王一样的男人不肯答应,遂道:“茂山和茂英都别让人去问。我亲自去问。” 只希望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松一松口答应下来。 · 北镇抚使带一队飞翎卫出了京。除了皇上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办事。根本寻不到人。 傅老太爷只能先回了冀州静等。 等到十月末,眼看着就要进冬月了,傅老太爷方才收到消息,郜七爷刚刚入了京。 傅老太爷赶忙动身去了京城,拜见定国公和郜七爷。 郜世修刚从卫所回到府里就听说傅阁老已经等了他四个时辰,顿感意外至极。 “傅大学士?”他把手中马鞭随意一抛,等侍卫接过去了,又问:“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 “不见。有父亲在招待他就够了。” “……好像是和玲珑小姐有关系。” 郜世修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清冷的视线落在了侍卫身上。 侍卫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急忙解释:“小的并非不想告诉您。而是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所以刚开始没有说。” 郜世修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墙角边的一树绿梅。许久后,略一颔首,“我去看看。” 国公府待客的茶厅,傅老太爷并不是第一次来。可他是头回在这儿和郜七爷相见。 在傅老太爷的印象里,定国公的孩子中,唯有这个孩子最出众。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但凡先生们问话,就没他答不出的问题。 可这个孩子也有个缺点,不近人情,待人凉薄。与谁都有些合不来。非常孤傲。 偏偏他又有孤傲的资本。无论家世才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想讥讽他几句都做不到。 如今看着已然高大挺拔的男子,傅老太爷不由叹了句:“唉,真是老了。看看你,都长那么大了。”小时候虽然冷冰冰的,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瞧着也很玉雪可爱。谁曾想日后竟是行事如此狠辣的一个。 年初刚接任北镇抚使,头次办案,便是两广贪墨。大理寺有了确切证据,却有三名官员叛逃在外没能即刻捉住。 皇上把此事交给七爷去办。七爷亲带飞翎卫去两广寻人,把犯了案的两广总督连一名知府一名同知直接捉拿。谁知对方居然设了陷阱,公然抵抗。七爷直接手起刀落,亲斩三人。后割下三人头颅回京复命。 皇上大加赞赏,赐予玉佩一枚以示嘉奖。 自此以后,天下人无不知晓七爷是皇上的亲信重臣。在他跟前,谁也不敢放肆。 傅老太爷知道七爷不喜欢绕圈子,就直接了当地道:“有件事老夫想要和七爷商议。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对待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郜世修心存敬意,简短说道:“请讲。” “您救过一个孩子,叫玲珑的,应当还记得吧?我打算把她记在犬子名下。” 听到这个消息,郜世修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傅家?” 他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让人查探玲珑身边的事情。只听说傅家人曾去探望她,细节还不知晓。 傅老太爷斟酌着说道:“我家女儿想抚养她。只是侯府里关系较为复杂,孩子记在她的名下不太合适,所以打算记在犬子名下,由他妹妹来抚养。往后,这孩子既是傅家的,也是穆家的,两边都看顾着她。您看如何?” 郜世修沉吟不语。 那么,小丫头往后就是唤作傅玲珑了吧。 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勉强顺耳。 至于和傅家有牵连,郜世修不喜欢别人借他的势,所以从不和文武官员深交。但是,如果能让小丫头往后过得更顺遂,偶尔为之他也并不在意。 再一考虑,如果小丫头成了傅阁老的孙女,依着辈分依然是叫他一声“七叔叔”…… 北镇抚使大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这提议略作点评。 “尚可。”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60.第 60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 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 “只是有些事情, 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 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 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 说话前后有些颠倒, 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 “我娘说了, 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 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 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 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 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 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 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61.第 61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 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 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 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 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 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 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 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 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 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 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 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 “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62.第 62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 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 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 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 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 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 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 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 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 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 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 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 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 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 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一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抬手摸了摸玲珑的小脑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等他动作停下后,工整地对他福了福身,“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玲珑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63.第 63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不多时, 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 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 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 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 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 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 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 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 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 “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 “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 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 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 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 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64.第 64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玲珑不愿搭理那位二小姐,只笑着说了句“你好”, 再没了旁的。 傅氏拿捏不准沈家人过来是做什么的,见状也只依着礼数和对方说了几句话, 就带着玲珑信步往里走。 沈芝雪脸上温和的微笑有些挂不住。等到她们离开,她看着二人的背影, 目光渐渐转冷。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 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 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 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 就算是自家孩子, 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 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 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 温润如玉, 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 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 为首的大丫鬟急道:“可是姑太太……” “姑母那边我来解释。”傅清行好声好气地说:“往来都是客。更何况是侯府的小姐。我带她们走一走,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丫鬟也不好坚持,只能听他的,低头退了下去。 穆少如喊了句“大舅爷你可真好”,拉着穆少娟嘻嘻哈哈地跑着离开。 穆少媛朝傅清行福了福身,跟着她们离去。 傅清行想要叫住她们,眼看着小姐们都走远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去看傅清盈那儿在忙什么。 · 傅清言和玲珑对弈完那一局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回待客的院子。因为不想一路过来不停和人打招呼,两人特意抄小道过来。 谁知刚从院子后门绕到院中,就远远地看到穆少如她们三人从院门口跑了进来。 恰好身边是一大丛青竹林。傅清言不愿玲珑和那几个人对上,抬手虚虚地拦了她一下。两人止步,把身形隐在竹林中,打算等那姐妹几个走远了再出来。 谁知另一侧也有人声传来。有两人说着话带了几个丫鬟往前去,方向恰好冲着穆家三位小姐跑来的方向。 院内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悠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随意地拿着柳枝拍打地上尘土,口中还咬着一根草。 看到玲珑,他吐出草茎,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抚育堂在镇子北边,离住宿的院子不过三条街远。却因车子驶得慢,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到。 玲珑在车里小声问:“他们,会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谁,穆少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慢慢地说:“齐天负责把藏民们的遗体送回去,已经启程,你放心。至于你爹娘。后天我们就走了。七爷已经让人买了棺材,应当是今晚或者明天,寻到适当的地方,把人掩埋。” 他语气歉然。觉得时间仓促,不够妥当。 玲珑却松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你们。” 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够做到有棺有墓地,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他们,她孤身一人怕是还无法料理后事。 离得近,她以后会经常去拜祭。 下车后穆少宁想到了什么,拿出药瓶给玲珑。 玲珑后退一步不肯收。 “拿着。”穆少宁拧眉看着她额上的伤,“你少不得还要再涂个十几天。带着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珑摇头推拒。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药膏能够完全去除疤痕的。这东西肯定很名贵,她不能留下。 “让你拿你就拿着!”穆少宁语气严厉地说着,硬是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东西是七爷留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去!丢给我算什么。” 玲珑沉默了。好半晌,把东西认真收起来。不顾穆少宁的反对,她再次道了谢,而后盯着他腰间看。 65.第 65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 “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 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 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 许是能病症好起来, 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 “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 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 努力回忆, 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 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 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66.第 66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秋风透窗而过, 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 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 头也不抬, 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 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 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 让人恍然意识到, 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 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 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 ”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 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穆少媛在后面疾步追着。她是庶女,以她的身份,轻易不能独自在身份尊贵的人跟前请安。所以紧跟这两位嫡妹,打算随着她们一同过去。 双胞胎姐妹俩笑闹着嘻嘻哈哈往前跑。没留神旁边有人走过去,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67.第 67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屋里开着窗。 秋风透窗而过,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 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头也不抬, 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 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 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 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让人恍然意识到,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 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 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 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 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 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 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郜世修低叹一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68.第 68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郜世修低叹一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 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 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 “我娘说了, 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 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 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 努力回忆, 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69.第 69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傅氏的年龄与穆霖的长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仓促,夫妻俩年龄相差将近二十, 算不得是情投意合, 却也相敬如宾。 穆霖脾性宽厚,但凡傅氏有点什么事情,他都极力护着她。 只是这两年,傅氏已经认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也都无可奈何。 宴席将要开始。 穆霖怀念地看着桌上那套由傅氏亲手挑选的粉彩桃纹茶具, 唤过婆子来问:“人都到齐了吗?” 婆子道:“基本上到齐了。只表少爷和玲珑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们啊。”穆霖说:“没事。清言带着玲珑在府里认路去了,很快就能回来。遣个人去找找。” 婆子应声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寻他们,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蒋氏坐在厅堂中看到这一幕, 气不打一处来, 心说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呵斥道:“做什么呢?几天不让你们练礼数,就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记得了?” 丫鬟赶忙福身行礼。因为激动且紧张, 腿发软, 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侯爷, 夫人、夫人来了。”她太紧张, 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人来了?”穆霖猛地转身,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如洪钟地高声询问。 “是!”丫鬟喜极而泣,“夫人好好的, 和玲珑小姐牵着手, 有说有笑地过来。傅少爷就在旁边跟着呢。” 她话没说完, 身边一阵风刮过,穆霖已经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相携着往这边来。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庄华贵,有着辨不出年龄的美丽。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小心地问:“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着,应声道:“是我。侯爷怎么了这是?瞧着跟不认识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么都没多讲,只道:“你瞧,宴席都快开始你才来。可是有点晚了。” 说着,他握了傅氏空着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傅氏愉悦地点了点头。 看到侯爷和夫人关系那么好,玲珑就悄悄地松开了手,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丫鬟婆子们欢喜地奔走相告着。 “快,快,侯夫人来了。多准备碗筷。” “让厨里赶紧的,添置些夫人喜欢的菜式!” …… 这时候玲珑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夫人里的“夫人”称呼指的是钦封的一品诰命。虽然傅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依着辈分,府中上下合该唤她一声“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当时听到那称呼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跟前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量着,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笑打散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玲珑抬头,看到的是傅清言温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着,以后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虑。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简单了。” “谁说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么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敛,认真道:“在这个年纪,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操心。” 玲珑不想他为她担忧,扬起笑脸“嗯”着答应了一声。 · 宴席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两桌就都摆在了同个屋子里,中间也没设屏风。 因为傅氏的到来,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饭后说话也小心谨慎了许多,挑着平和的话题来讲。 傅氏显然很喜欢玲珑。每当有人夸玲珑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把玲珑搂在怀里。后来也不让玲珑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张太师椅腾出来半边儿,揽着玲珑一起坐着。 说笑半晌后,傅氏有些累了,牵了玲珑的小手离开。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边的一名妇人才开了口,小声问:“侯爷,就这样让玲珑小姐跟着夫人去秋棠院玩,会不会不太妥当。玲珑小姐毕竟是七爷送来的,若夫人并未痊愈情况再有反复……万一伤到了玲珑小姐,小姐有个差池的话,您该如何向七爷交待。” 她鬓发花白,年纪和怀宁侯相差无几。身穿栗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戴祥云纹碧玉簪。虽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侧,穿着打扮却和主子没甚差异。 此人正是侯爷屋里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爷少时起就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被侯爷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轩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给她断了避子汤药。袁老姨娘自己争气,生下二老爷穆承轲。 这般从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爷身边另一个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后,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实认真说来,袁老姨娘陪伴几十年的情分,莫说姜老姨娘比不上,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没法儿比。 听闻袁老姨娘的话后,穆霖暗自思索着。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觑了袁老姨娘一眼,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正打算离开的蒋氏,脚步一转走了回来。 “侯爷。”蒋氏笑着说道:“依儿媳看,袁老姨娘的话是没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着头,低眉顺目地说:“婢子也就是小声和侯爷商量下,没想着惊扰了大太太。” “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得我好像在偷听似的,您这话我可不依。”蒋氏半真半假地笑说着,与穆霖道:“老姨娘这话声音不小,我离得不远,听见了倒是罢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听见,少不得要在背后说夫人一声不好。再怎样,夫人也是我母亲,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没伤过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讲母亲坏话的。要我说啊——” 蒋氏轻飘飘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语气喜悦地和穆霖道:“要我说,玲珑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珑一来,夫人就好了。有玲珑陪着,夫人非但不会再病情反复,反而要一下子就痊愈起来。侯爷,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说得好。玲珑这孩子是个好的。让她和茂英多处处,是好事。好事!” 蒋氏又说了一通好话,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头,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蒋氏把后头跟着的孙妈妈唤到跟前。 “那个袁老东西。”蒋氏咬着牙和孙妈妈低声抱怨:“仗着自己在府里的时间长,就倚老卖老。侯爷时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爷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着,说不定夫人就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了。” 说到这儿,蒋氏嗤了一声,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还能做张做势。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张老脸能撑得了几时!” 孙妈妈一味地听着,没接话。 自打夫人病了后,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轻忙不过来”为由,在侯爷跟前乱说一通,把厨里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权力给要了去。现下府里后宅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袁老姨娘握着的却是最能捞油水的活儿了。 虽然袁老姨娘说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经她手购置的东西都从账房走账。可侯府那么多银子,来来往往那么多帐。账面上做得好看的话,什么假的虚的不能圆过去。 再说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没点本事的话,以大太太的能干劲儿,怎么还治不了她?还不是因为和侯爷确实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么。 不过大太太说的也是。 这些都是夫人病了后的事情。夫人没病之前,这些都是夫人管着的。 侯爷再怎么脾气好,再怎么样信任袁老姨娘,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混事来。 “您就好好等着,有夫人在呢。”孙妈妈最终说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现在病没好全为借口,您搭把手帮帮夫人,这些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可不是。”大冬天里,蒋氏气得出了一层的汗,拿着帕子在脸颊边上扇着风,冷笑,“不止是夫人那里,就连玲珑,我也要帮着、哄着。再怎么样也是七爷的人、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站在咱们这边儿,那老东西就更翻不出花样儿来了!” 孙妈妈迟疑道:“二夫人那边呢?” 二老爷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边和袁老姨娘一条心。 蒋氏哈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鬓发。 “只要夫人能压的住那老东西。”蒋氏道:“二房那边我自有法子对付。” · 原本傅氏病情好转的事情不该告诉外人知晓。可是事关玲珑,而且玲珑做了件大好事。思来想去,穆霖还是遣了人去国公府,寻七爷把这事儿说一声。 郜世修进宫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见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边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很机灵。把当时傅氏带着玲珑去参宴的情形说了。还把自己听到的细节尽数禀与郜七爷。 “……是玲珑小姐去了后,夫人好起来的。夫人现在可疼玲珑小姐了,把她当正经主子宠着,去哪儿都带着。” 郜世修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好,反而看到玲珑后就好起来了?甚至于,像是要痊愈了?” “对。”小厮喜气洋洋地说:“大太太还逢人便说玲珑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让人赏了他些碎银子。 待到小厮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离开后,郜世修与身边几名亲卫说道:“我去侯府一趟。你们稍等片刻。” 亲卫没料到会这样,急声问他:“爷。您不是说这个差事耽搁不得,需得赶紧出城吗?再去侯府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无妨。”不等他们说完,郜世修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打开城门就是。” 语毕,再不理会其他,当即策马驰骋而去。 · 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过去,到了下午后半段时候,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玲珑正在秋棠院里吃果子,红霜急忙来禀:“小姐,侯爷那边遣了人来说,七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真的?”玲珑惊喜地问。 得了肯定答案后,她开心地把果子随手抛到碟子里,拎着裙摆往外跑。 傅氏笑着嗔道:“这孩子,喜怒都摆在脸上。郜七爷就那么好么?冷冰冰都不带笑的,她也真乐意去见。”又大声地说:“你慢着点儿。别摔着了。万一跌倒了,可没人背你过去。” 这话果然奏效。 玲珑听到后,跑得没那么急了,明显小心许多,脚步放缓一些,也知道低头看路避开石子了。 傅氏这才放心下来。目送她远走后,进屋让人准备点心去。 去到花厅门口,玲珑深深呼吸了几下,等到气息平顺一些后方才让丫鬟撩开帘子,迈步进去。 屋里没有点火盆,有些冷,有些凉。可是看到里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玲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些,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地飞奔了过去。 “七叔叔!”她高兴地唤着。 看到她的笑颜,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颔首“嗯”了一声。 玲珑眼巴巴地抬头看他。 “急什么。看不到你的话我又不会走,不用那么慌地赶过来。”郜世修递过来一方帕子,“擦擦汗。我待不了太久,没让人生火盆。若是有汗的话你容易着凉。” 这是一方素帕,绸缎质地。有着他的体温,还带了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看它那么干净整洁,玲珑都有点舍不得拿它来擦汗了。可七叔叔说了,她就得照做。于是小心地沾了下额头。再沾一下。 几回下来,郜世修看不过去了,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在她小脸上轻柔地抹了一通,又把它塞回怀里。 盯着玲珑在旁边椅子上安稳坐好,郜世修方才落座,说道:“听闻侯夫人是见了你后好起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说与我听听。”又补充说:“巨细靡遗,尽数讲出。” 玲珑没料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不严厉。可玲珑还是瞬间提起了心,开始紧张起来。 她知道,七叔叔十分敏锐。在他面前,好似什么遮掩都无所遁形。 这样的情况下,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较好。 可是、可是七叔叔要的是“巨细靡遗全部说出来”,而她又不想欺骗他…… 沉默许久后,玲珑还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慢慢讲了。 说完后,她紧张地揪着衣角,低头看着脚前的地面。 郜世修兀自沉吟着,抬指轻叩桌案。 指尖与桌面相击的咚咚声,仿佛敲在了玲珑的心上,一下一下,叩得她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后,敲击声突然止歇。 玲珑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郜世修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父母究竟为何刻意遮掩住你身上的异香,不让旁人知晓?” “慢点儿。小姐慢点儿。”丫鬟婆子在后面急得呼喊,“别再摔倒磕着了。” 穆少宜拉着玲珑的手,气鼓鼓地小声嘀咕:“我就三岁时候跑得太快摔破膝盖,留了血。她们倒好,记到现在都不算完。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烦呢。” 说着话的功夫,就见另一行人从不远处也朝着木樨院的地方去。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她们俩的相貌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70.第 70 章 郜太后和皇上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趁着两个孩子都来了, 索性在静安宫里设了宴,一同用过午膳后再让孩子们归家。 饭后玲珑觉得有些撑, 不愿坐轿子到宫门那边去,索性步行而去。 郜世修自然陪着她。 玲珑还记得之前想到他故意坐下的那一些个事儿, 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欣赏着周围美景,吭都不吭一声。权当他是透明的。 不过, 郜七爷原本就是个沉默的性子。只要她在身边, 就算她不说话,郜世修也觉得甚好, 心情愉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边。偶尔看到了好看的花儿, 也顺手摘一朵给她。 玲珑握着一大把各色花朵,忍不住道:“长得好好的,你非得摘下来,不就很快枯萎了?再说了, 你这样随便在宫里采花,也不怕皇上生气。” 郜世修莞尔,“终于肯理我了?” 玲珑哼了一声加快脚步。 郜世修赶忙追上她, 和她并行着说:“不摘下来也是要很快枯萎的。我宁愿它们到你身边多陪你一会儿。至于皇上那边……”想到往事, 他不由笑容更深浓了些,“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宫里拿着木剑砍花当游戏。皇后娘娘非但不斥责我, 反而觉得我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皇上也赞赏我。” 郜皇后去世前一直很疼爱这个幺弟。玲珑是知道的。但她没料到皇上也一直这么纵容着他。 不过, 想到郜世修话中内容, 玲珑话锋一转,却是嗤道:“原来指挥使大人从小到大都是个淡漠的性子。辣手摧花也不心疼。” 她原以为七叔叔会多多少少反驳几句。 哪知道他沉吟过后竟是微微颔首。 “是,”郜世修道,“我素来凉薄。也就对你上心些。” 宫人们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没有人能听到他这一句。 唯一听见这话的玲珑刷地下脸就红了起来,从耳根到脖颈,无一逃过。 她忙低垂下头装作专心致志看花的模样,不再搭理身边这个总是乱说一气的男人。 谁知出去没多久后,旁边有宫女匆匆而来寻玲珑。 这宫女是东宫伺候的。玲珑时常住在宫里,也去过东宫不少回,和她颇为熟悉。见后忙停了步子,问她:“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宫女对着她和郜七爷都福了福身,行礼后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就是,”她四顾看看,瞥了眼周围的人,“就是五皇孙听闻郡主过来了,正朝这儿走着呢。” 看着眼前宫女的闪烁申请,玲珑恍然大悟。 太子妃还为宋繁时求娶过她呢! 虽然她觉得那个臭小子不过是晚辈而已,不用去理会。可是那臭小子爱面子啊。如今她的亲事没落在了东宫那边,指不定那臭小子怎么怨念着。 现下她正巧是和订了亲的七叔叔在一道走着。万一碰到的话,那可就尴尬了。 玲珑谢过了宫女,让冬菱塞了些碎银子给她,这就喊了七叔叔抄了另一条小路走。 看着她这近乎仓皇而逃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笑问:“怎么还怕见他?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玲珑冷笑道:“倘若指挥使大人不遣了人去的话,我为了逃开,少不得就会答应太子妃了。那样的话,我自然就不用再躲着他。” 她口中这话,明显指的是当日求亲的事情。 言下之意,如果当时郜世修没有让飞翎卫过去求娶,为了避开大皇子、乔玉哲和沈年康,她可能就会答应下来宋繁时的求亲。 玲珑的话说得也没错。 面对着那几家人,在郜七爷也介入之前,她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入东宫来避祸。毕竟进入宫中成为宋繁时的妻子后,就算是大皇子也对她无可奈何。 这话一出口,郜世修可真是无力反驳。他轻轻叹息了声:“你啊。”也没多说什么,只能继续跟在她身后往前走着。 · 谁也没料到皇上和太后居然会同意玲珑继续住在菖蒲苑。照常来说,这于理不合。 可是仔细想想,郜七爷君子端方,玲珑在那里也没甚不妥当的。于是怀宁侯府和傅家上下都没人多说什么。 郜七爷催得急。 俩人刚刚从宫里出来,玲珑就要搬到菖蒲苑去了。毕竟是要成亲的人,很多事情都和往常不太一样。 譬如这一次。 虽然是要住在菖蒲苑,可是自己的嫁妆总要绣上一点的。 玲珑将要去国公府之前,傅氏拿了鸳鸯戏水的花样儿和并蒂莲的花样儿给玲珑看,让她从里头选一个来带着,在菖蒲苑住的时候,没事就绣上一些,做个出嫁时候压箱的被面。 毕竟是高门女儿,不需要自己做那么多的绣活儿,大部分都会交给绣娘来做。 就算这么一个被面,傅氏也不指望这个全部都玲珑自己绣完,多多少少动一动针,后面的功夫都交给绣娘就行。 傅氏笑问玲珑:“你瞧着哪个好就绣哪个吧。” 玲珑眼睛一扫后心里有了数,指着并蒂莲道:“就这个好了。” “并蒂莲清雅大方,确实不错。”傅氏道:“你眼光不错,我也觉得这个更好一些。” “其实也不是。”玲珑很小声地和傅氏说:“主要这个简单。换的颜色也少。” 傅氏愣了愣,忍不住轻拍了她的手臂一下,嗔怪道:“你看你这懒的。都没让你全部绣完,还净挑容易的。也得亏了是嫁给七爷。若是旁的人家,怕不是要嫌弃你懒了。” “如果敢嫌弃我,我就不嫁!”玲珑笑着挽了傅氏手臂,“我倒是觉得,嫁人还不如一直陪着姑母的好。” 听了这话,傅氏瞬间泪盈于睫。 琳姐儿去世得早,又是突然间出了意外,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有这个孩子日夜相伴,也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怎么熬过去。 现在这孩子也要离开她嫁人了…… 想到女儿穆承琳就是嫁人后三朝回门出的事儿,傅氏的心里瞬间揪紧。 可她也知道,女孩儿大了终归是要离开家人去往另一个家庭。总不能一直拘着她在身边。 所以,就算心里再担心再忐忑,傅氏也是一句担忧的话都没说出口,只笑着宽慰道:“如果离得远了也就罢了。现下国公府和侯府就隔了一条街,你还用担心什么?再说了,有七爷在,旁人都伤不得你半分,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最后那一句,是劝慰玲珑,也是劝慰她自己。 玲珑听后抿着嘴直笑。 傅氏道:“走吧,也别耽搁太久了。都在外头等着呢。” 原先玲珑就是住在菖蒲苑的,而且有郜七爷在,她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所以这次过去,真没太多东西需要添置。再者,侯府和郜家很亲密,就隔了一条街,这样过去一趟就跟走自己家似的,不需要太兴师动众。 因此除了傅氏外,前来相送的就是穆少宜她们几个晚辈。 再者,便是安慧师太穆雲。 对于穆雲的出现,玲珑颇感意外。 双胞胎姐妹俩在旁边发现了,穆少娟解释道:“三姐姐死活要过来送你。师太正在教习我们礼仪,听了后索性带了我们一起同来。” 穆少如瞪了她一眼,“说的好像我们不想过来似的。”她朝玲珑嘻嘻一笑,“其实我们也想送你的。” 她这话倒是不假。 没有玲珑请来安慧师太,她们的亲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对方也没那么快松口。而且,有了玲珑和郜七爷定亲一事,她们的夫家更为着急,打算尽快定下日子了。 这些是会影响她们后半生的人生大事,足以让她们夜不能寐。这几个月来都没休息好,近几日难得的睡了几个安稳觉。精神好了许多,皮肤状况也改善了些。 怎么说都该来谢谢长乐郡主。 双胞胎朝玲珑福了福身。 玲珑忙让锦绣把人扶起来。 穆少宜和玲珑说了会儿话,傅氏再千叮咛万嘱咐后,玲珑正要离开,却被穆雲叫住。 玲珑静静地看过去。她总觉得师太这次过来是有话要和她说。 穆雲见到她认真的模样,不由笑了,“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和你说一句,过几日就到我的生辰。到时候家里会小聚一下,你记得回来。” 玲珑听后眼睛一亮。 安慧师太品行高洁,夫家琅琊王氏的晚辈们对她极其敬重。每逢过寿,王家都会遣了四郎给她祝寿,陪她老人家吃顿饭。 无论她在何处。 现下穆雲住在侯府中,王四郎自然也要来穆家。 玲珑紧了紧握着帕子的手,笑容灿烂地与穆雲说道:“好。到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安慧师太慈爱地点点头,“快去吧。别让七爷等急了。” 玲珑赶忙福了福身,这便快步而去。 不过,等到出了侯府的门后,玲珑让装了东西的小马车先去国公府,把她的东西交给飞翎卫送去菖蒲苑。而后,她自己的车子方向一转,反倒是往品茗阁而去。 说起来,她今日却是有事需要去品茗阁一趟。不过这事儿也没有那么急,明日过去也可以。可她知道七叔叔还有政事需要处理。倘若真陪着她一天的话,晚上他指不定还得怎么熬夜。 索性她不回菖蒲苑去。他也就能安心去处理政事了。 今日下午天色有些阴沉。原本大大的太阳被乌云遮住,周围没有那么亮堂,街上的行人也少了不少。 不过品茗阁的生意丝毫都不受影响,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顾客。 玲珑生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扰到店里生意,就没有走前门,而是从偏门进入,直接到了后方的院子里。 程九正在院子里查看晾晒的茶叶。见到玲珑过来,继续和身边的伙计叮嘱了一番后,大步走到玲珑的身边,奇道:“小姐今日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最早明天才能看到你。” 玲珑今日需要进宫去,这事儿已经遣了冬菱来和他们说一声。故而他有此一说。 玲珑没有多解释,只道:“今日我就要搬去菖蒲苑了,往后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提早过来看看。” 程九听后十分惊讶,没料到这都订了亲了,郡主居然还能住到菖蒲苑去。却也没多说什么,反而笑道:“今日小姐来得巧。之前您吩咐的事儿,现下刚过有了点眉目,您就过来了。” 玲珑一听这话,就知道和她说的要‘突破大皇子府内部’这件事有关系。忙问:“这话怎讲?” 程九没有多说什么,朝她招了招手,和她一起去到了旁边一间屋子。这屋子紧挨着前面,一墙之隔就是前头一间较为僻静的房屋。 前面的屋子和后院不同。再僻静,也是前头给顾客们用的。平日里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顾客都不喜欢在外头那吵吵嚷嚷的厅里看物品,于是品茗阁在前厅的旁边各安置了好些个屋子,专程让这样喜好安静的顾客前去。 今日程九让玲珑看的这一间,墙壁上留有空洞。从后院的屋子通往那间屋内。周围有柜子的遮掩,这样的不过一指粗的小孔不会让人发现。 这房间原是特意安排了有问题的顾客来坐的。毕竟有些脾气不好的客人很容易闹事,留了空洞的话方便后院的人观察。倘若有甚不对劲的地方,也好赶紧进去相帮。 现在这间屋子里面便已经坐了人。不过,并非什么刺头的人物,而是个娇滴滴浓妆艳抹的漂亮小妇人。 玲珑透过小孔看过去。便见店里的伙计赵宇正端着几样茶给她一一详解。 赵宇是程九的心腹。当年他跟着程九混水路,程九好几次救他于为难之中。后来程九与孟华琼书信往来的时候,听说了赵宇被新当家的排挤,索性求了玲珑,让赵宇也来了品茗阁。 现下赵宇对玲珑也是十分衷心。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后,玲珑退出屋子来,和程九走到院子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程九一听这话就知道玲珑不认得里面的那个女人。 也难怪。 柳如儿不过是大皇子的一个妾室。虽然曾经受宠,可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对于大皇子这样喜好女色又喜新厌旧的人来说,几个月足够他换好几拨的女人。 程九把柳如儿的大体状况说给了玲珑听,又道:“虽然她不过是个妾室,但她机灵得很,在大皇子府里和人混得不错。而且,她素来和大皇子妃不对付。有些与大皇子妃关系不好的妾室,反而与她关系甚好。” 内宅后院,远远不像男人们想的那么简单。 女人们多的是手段让男人乖乖臣服,让男人说出平日里不会讲出来的一些事情。而且,在柔弱的女子面前,男人往往会低估了她们的能力,以为她们翻不出什么花来,所以有时候更是把不住嘴上的门。 只是,据玲珑了解,大皇子宋奉慎可不是什么都会乱说的。 程九嘿嘿一笑,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您就等着瞧好了。她啊,一定能知道不少事情。” 而且,他既然要给小姐办成事,就不可能只从一个人下手。 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消息纷涌而来。他肯定。 · 玲珑去了品茗阁不在菖蒲苑,郜世修自然处理政事,径直到了卫所。 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后不久,叩门声响起。 郜世修头也不抬道:“进来。”把手中这行字写完,抬眼一看,才发现来人居然是齐天。 思及之前派齐天所做之事,郜世修把手中纸笔搁下,问:“如何了?” 齐天把房门掩好,在四周查看了下确认周围没有旁人在,上前几步到桌案前,压低声音:“太子说,再缓一缓。大皇子最近收敛了不少,倘若现在下手,恐怕不妥。” 虽然早已知道太子的品行,虽然知道太子应该是这么个态度,郜世修还是忍不住薄唇紧抿,淡淡道:“此人不除,终是后患。” “是这样没错。”齐天低声道:“可太子念及兄弟情谊,不到最后一步,不愿做下这样的事情。” 其实他还有一句没有提。 太子刚开始以为指挥使大人是为了长乐郡主所以想除去大皇子的。 其实不然。大皇子这些年背地里的小动作实在太多,指挥使大人觉得此人将要有异动,放心不下所以想下手。 谁知道齐天把这些告诉了太子后,无奈太子还是心软,说再推一推,看看再说。 想到这儿,就连齐天也觉得太子这些事情做得太温吞了些。 当年方博林一家惨死,太子气愤难当。郜七爷起了杀意想要想办法暗中除去大皇子。结果,太子认真考虑过后也是没有答应。 齐天也明白太子的苦衷。沈皇后的位置稳靠,大皇子明面上没有太出格的过错。突然暴毙是会引了人猜疑。 可是七爷自有万千种办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刚刚劝慰太子的那番遭遇,齐天忍不住摇了摇头,暗自叹息。 “现下手软,到时候受难为的便是他自己。”郜世修冷冷道:“太子这般行事,迟早要受制于人。” 齐天也很赞同指挥使大人的话。 可是如果想处理掉大皇子,必须要有太子的同意。因为如果不是为了太子的话,七爷圣宠不衰,根本没必要除去这么个棘手的人。 齐天道:“既然太子殿下不同意,大人还是稍后再想这些。”然后他记起来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慢慢地开了口:“其实属下今日过来,还有一事相禀。” 郜世修颔首,“你说。” 齐天自认虚长许多岁,已经成亲,孩子都比长乐郡主还大了。而七爷虽文武双全素来机敏,却年纪尚轻,因自小丧母而对一些琐事不太敏感。很多问题,少不得他来提醒七爷一声。 不过今日这个话题着实有些难以开口。 齐天知道七爷打算越快成亲越好。若是七爷打定了主意尽快娶妻的话,别说是穆家了,就算是皇上也不见得能够阻得了他。 可他和自家太太提了一句后,齐太太与他说了个关键问题。而后齐天被自家太太催促了好几次,今日才凑着来回禀事情的时候鼓起勇气来说这此事。 “内子曾和长乐郡主闲聊一二,”齐天说着,老脸微红,握着拳头掩唇咳了声,“内子说,郡主信期未至,若是成亲的话,怕是要推迟一些。” 郜世修指尖微顿,“信期?” “对。”齐天老脸更红,声音愈发小了点,“就癸水。” 郜世修淡淡“嗯”了声,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齐天被妻子所逼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和七爷说这么一通话,已经是窘得不行。听闻七爷让他下去,齐天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行礼退出了屋子。 待到房门闭合,郜世修手执书卷凭窗而立,若有所思。 其实照着他的意思,不管有什么大的小的问题,先把人娶进门了再说。 那丫头相貌也好脾气也好,太招人喜欢。万一再来几个从中打岔的那就麻烦了。不如赶紧拢在自己身边,免得旁人觊觎。 至于信期之类的这种琐碎事情,完全可以等到成亲后再细说,届时另做安排也不迟。 那么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信期到底是什么?! 71.第 71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小姑娘可爱伶俐, 很讨长辈们喜欢。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 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这姑娘合眼缘, 那么乖巧,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 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 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 都喜欢得不行, 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在年后设品茶宴, 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 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 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 只能由着他的意思, 先在傅家设宴, 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过年的时候,宾客往来众多,陆氏依然称病不肯出屋。 京城里有几户和陆家相熟的人家,都在说是不是侯夫人苛待二房子女,所以自打傅氏痊愈后,陆氏就身子一直不见好。 傅氏听见后,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并不在意。 现下二房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这边,袁老姨娘还说动了侯爷来帮腔,傅氏自然不会继续坐视不理。 穆霖思量着道:“你这话说得对。她们母亲病着,这样出行确实不太好。” 袁老姨娘赶忙在旁边说:“二太太那边有婢子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几位小姐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趁着春光好,和别家女眷多往来些也好。特别是二小姐,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特意提起穆少媛,就是想提醒穆霖,之前两个人商议过的事儿。 穆少媛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没定好是哪一家。袁老姨娘就是用这个为借口,说动了穆霖让二房的孩子们跟着出去走走。 女孩儿家,若是在别家太太们跟前露了脸,得了太太们的喜欢,那么说亲的人家自然就上门来了。选择越多,嫁的就可能越好。 当时袁老姨娘还说,只让穆少媛一个人跟去傅家宴席的话未免有些显眼,让双胞胎也去的话,就不至于显得那么意图明显。 穆霖当时答应下来,现在听闻傅氏的话后,开始犹豫。母亲都还病着,孩子们却出去玩,还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傅氏说道:“既然袁老姨娘坚持让孩子们去,我就带她们走这一趟。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和侯爷说一声。” 穆霖点头,“什么事?” “要我说,她们不去为好。只是袁老姨娘坚持,我就松口答应下来。可是,既然二太太病着,二房的孩子们去了,也不能乱跑,最好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被别家太太看到了,要说咱们府上的孩子没规矩。您放心,我会让嫂嫂特意备一间整齐干净的屋子来招待她们,放上瓜果笔墨,怎么着都能有玩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无趣。” 傅氏顿了顿,又道:“现下少宜也病了,大太太为了女儿都能够放弃宴席,二小姐她们却不肯为了母亲留在家里。说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听了最后这几句,穆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袁老姨娘急了,怕穆霖一口答应下来,顾不得傅氏在场,劝道:“侯爷,这样的话,那之前说的事儿不就办不成了?” 她说的是穆少媛在太太们跟前露脸的事儿。 其实,袁老姨娘最主要是想顺带着让双胞胎露个脸。她们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提前搏个好名声的话,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以傅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之高,肯定能连带着让孩子们也跟了沾些光。 原本穆霖见袁老姨娘一心为了孩子们着想,所以特意为她在傅氏面前开了口。 如今傅氏已经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说,袁老姨娘还咄咄相逼,穆霖便有些厌烦袁老姨娘的做派。 恰逢袁老姨娘笑着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了婢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种话,自穆霖年少时就听着了。以往的时候,他觉得男人应该重诺,基本上都是笑着说是。现在听到这话,却觉出了逼迫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略有不耐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吧。不过,都得听夫人的话。谁要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即刻送回来关禁闭。” · 明日要出门去傅家。用过晚膳后,傅氏早早地就让玲珑回了屋子歇息。 洗漱完毕,玲珑解了发辫准备睡下,就见顾妈妈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顾妈妈走得太急,说话带着喘,“刚刚七爷让二少爷送来的。吩咐婢子一定要亲自交给您。” 二少爷便是穆少宁。 玲珑听说是七爷送来的信件,立刻没了困意,拿过信件抽出信笺。展开之后,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当时不在京中,未能同去冀州。现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说的是玲珑去冀州记在傅家名下那时候。 玲珑正想着七叔叔送来的薄礼是什么呢,就见冬菱和锦绣两人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手里还费力地抬着个三尺宽两尺高的紫檀木大箱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72.第 72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双胞胎姐妹俩笑闹着嘻嘻哈哈往前跑。没留神旁边有人走过去, 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 姐妹俩吓了一跳, 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 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 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 傲气顿显, 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声音如空谷而出, 甚是美妙,“要我说, 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 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 约莫十八.九岁, 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 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很显然,傅氏有自己的顾忌。不然的话,直接把话和侯爷挑明便罢。邓氏知道傅氏顾忌什么,犹豫着说:“侯府那么多……” 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红霜的声音:“夫人,茶沏好了。”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73.第 73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 唇边略有蓄须, 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 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 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 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 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 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 “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 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七爷从不多管旁人的事情。今日居然这样护着她?”蒋氏摩挲着手炉,觉得指尖有些温度了,喃喃说了几句,问春芽:“那银票呢?” 侯夫人身子不好,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74.第 74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傅大学士幺女傅茂英年少时嫁与怀宁侯为继室。 傅氏才名远播, 以她的出身, 原本可以嫁得更好。无奈当时有人以权势地位相迫想要强娶。傅大学士便做主把她许配给了怀宁侯。这样一来,有郜家和穆家护着她,那人也无可奈何。 傅氏的年龄与穆霖的长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仓促, 夫妻俩年龄相差将近二十,算不得是情投意合,却也相敬如宾。 穆霖脾性宽厚, 但凡傅氏有点什么事情,他都极力护着她。 只是这两年,傅氏已经认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也都无可奈何。 宴席将要开始。 穆霖怀念地看着桌上那套由傅氏亲手挑选的粉彩桃纹茶具, 唤过婆子来问:“人都到齐了吗?” 婆子道:“基本上到齐了。只表少爷和玲珑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们啊。”穆霖说:“没事。清言带着玲珑在府里认路去了, 很快就能回来。遣个人去找找。” 婆子应声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了人去寻他们, 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蒋氏坐在厅堂中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呵斥道:“做什么呢?几天不让你们练礼数,就真的一点规矩都不记得了?” 丫鬟赶忙福身行礼。因为激动且紧张, 腿发软, 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侯爷,夫人、夫人来了。”她太紧张, 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夫人来了?”穆霖猛地转身,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声如洪钟地高声询问。 “是!”丫鬟喜极而泣,“夫人好好的,和玲珑小姐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过来。傅少爷就在旁边跟着呢。” 她话没说完,身边一阵风刮过,穆霖已经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相携着往这边来。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爱,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庄华贵,有着辨不出年龄的美丽。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小心地问:“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着,应声道:“是我。侯爷怎么了这是?瞧着跟不认识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现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么都没多讲,只道:“你瞧,宴席都快开始你才来。可是有点晚了。” 说着,他握了傅氏空着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过去吧。” 傅氏愉悦地点了点头。 看到侯爷和夫人关系那么好,玲珑就悄悄地松开了手,落后两步跟在他们后面。 丫鬟婆子们欢喜地奔走相告着。 “快,快,侯夫人来了。多准备碗筷。” “让厨里赶紧的,添置些夫人喜欢的菜式!” …… 这时候玲珑恍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夫人里的“夫人”称呼指的是钦封的一品诰命。虽然傅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依着辈分,府中上下合该唤她一声“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当时听到那称呼的第一时间就该想到跟前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量着,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笑打散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玲珑抬头,看到的是傅清言温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着,以后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虑。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简单了。” “谁说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么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敛,认真道:“在这个年纪,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会有人替你操心。” 玲珑不想他为她担忧,扬起笑脸“嗯”着答应了一声。 · 宴席一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两桌就都摆在了同个屋子里,中间也没设屏风。 因为傅氏的到来,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饭后说话也小心谨慎了许多,挑着平和的话题来讲。 傅氏显然很喜欢玲珑。每当有人夸玲珑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把玲珑搂在怀里。后来也不让玲珑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张太师椅腾出来半边儿,揽着玲珑一起坐着。 说笑半晌后,傅氏有些累了,牵了玲珑的小手离开。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屋内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边的一名妇人才开了口,小声问:“侯爷,就这样让玲珑小姐跟着夫人去秋棠院玩,会不会不太妥当。玲珑小姐毕竟是七爷送来的,若夫人并未痊愈情况再有反复……万一伤到了玲珑小姐,小姐有个差池的话,您该如何向七爷交待。” 她鬓发花白,年纪和怀宁侯相差无几。身穿栗色鸡心领直身褙子,戴祥云纹碧玉簪。虽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侧,穿着打扮却和主子没甚差异。 此人正是侯爷屋里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爷少时起就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被侯爷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轩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给她断了避子汤药。袁老姨娘自己争气,生下二老爷穆承轲。 这般从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爷身边另一个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后,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实认真说来,袁老姨娘陪伴几十年的情分,莫说姜老姨娘比不上,就连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没法儿比。 听闻袁老姨娘的话后,穆霖暗自思索着。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觑了袁老姨娘一眼,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正打算离开的蒋氏,脚步一转走了回来。 “侯爷。”蒋氏笑着说道:“依儿媳看,袁老姨娘的话是没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着头,低眉顺目地说:“婢子也就是小声和侯爷商量下,没想着惊扰了大太太。” “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说得我好像在偷听似的,您这话我可不依。”蒋氏半真半假地笑说着,与穆霖道:“老姨娘这话声音不小,我离得不远,听见了倒是罢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听见,少不得要在背后说夫人一声不好。再怎样,夫人也是我母亲,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没伤过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讲母亲坏话的。要我说啊——” 蒋氏轻飘飘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语气喜悦地和穆霖道:“要我说,玲珑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珑一来,夫人就好了。有玲珑陪着,夫人非但不会再病情反复,反而要一下子就痊愈起来。侯爷,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说得好。玲珑这孩子是个好的。让她和茂英多处处,是好事。好事!” 蒋氏又说了一通好话,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头,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蒋氏把后头跟着的孙妈妈唤到跟前。 “那个袁老东西。”蒋氏咬着牙和孙妈妈低声抱怨:“仗着自己在府里的时间长,就倚老卖老。侯爷时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爷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着,说不定夫人就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了。” 说到这儿,蒋氏嗤了一声,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还能做张做势。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张老脸能撑得了几时!” 孙妈妈一味地听着,没接话。 自打夫人病了后,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轻忙不过来”为由,在侯爷跟前乱说一通,把厨里食物采买和针线购置的权力给要了去。现下府里后宅虽然是大太太当家,可袁老姨娘握着的却是最能捞油水的活儿了。 虽然袁老姨娘说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经她手购置的东西都从账房走账。可侯府那么多银子,来来往往那么多帐。账面上做得好看的话,什么假的虚的不能圆过去。 再说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没点本事的话,以大太太的能干劲儿,怎么还治不了她?还不是因为和侯爷确实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么。 不过大太太说的也是。 这些都是夫人病了后的事情。夫人没病之前,这些都是夫人管着的。 侯爷再怎么脾气好,再怎么样信任袁老姨娘,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混事来。 “您就好好等着,有夫人在呢。”孙妈妈最终说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现在病没好全为借口,您搭把手帮帮夫人,这些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可不是。”大冬天里,蒋氏气得出了一层的汗,拿着帕子在脸颊边上扇着风,冷笑,“不止是夫人那里,就连玲珑,我也要帮着、哄着。再怎么样也是七爷的人、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让她站在咱们这边儿,那老东西就更翻不出花样儿来了!” 孙妈妈迟疑道:“二夫人那边呢?” 二老爷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边和袁老姨娘一条心。 蒋氏哈地笑了一声,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鬓发。 “只要夫人能压的住那老东西。”蒋氏道:“二房那边我自有法子对付。” · 原本傅氏病情好转的事情不该告诉外人知晓。可是事关玲珑,而且玲珑做了件大好事。思来想去,穆霖还是遣了人去国公府,寻七爷把这事儿说一声。 郜世修进宫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见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边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很机灵。把当时傅氏带着玲珑去参宴的情形说了。还把自己听到的细节尽数禀与郜七爷。 “……是玲珑小姐去了后,夫人好起来的。夫人现在可疼玲珑小姐了,把她当正经主子宠着,去哪儿都带着。” 郜世修沉吟片刻,问他:“你是说,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一直不见好,反而看到玲珑后就好起来了?甚至于,像是要痊愈了?” “对。”小厮喜气洋洋地说:“大太太还逢人便说玲珑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让人赏了他些碎银子。 待到小厮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离开后,郜世修与身边几名亲卫说道:“我去侯府一趟。你们稍等片刻。” 亲卫没料到会这样,急声问他:“爷。您不是说这个差事耽搁不得,需得赶紧出城吗?再去侯府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无妨。”不等他们说完,郜世修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打开城门就是。” 语毕,再不理会其他,当即策马驰骋而去。 · 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过去,到了下午后半段时候,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又舒适。 玲珑正在秋棠院里吃果子,红霜急忙来禀:“小姐,侯爷那边遣了人来说,七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真的?”玲珑惊喜地问。 得了肯定答案后,她开心地把果子随手抛到碟子里,拎着裙摆往外跑。 傅氏笑着嗔道:“这孩子,喜怒都摆在脸上。郜七爷就那么好么?冷冰冰都不带笑的,她也真乐意去见。”又大声地说:“你慢着点儿。别摔着了。万一跌倒了,可没人背你过去。” 这话果然奏效。 玲珑听到后,跑得没那么急了,明显小心许多,脚步放缓一些,也知道低头看路避开石子了。 傅氏这才放心下来。目送她远走后,进屋让人准备点心去。 去到花厅门口,玲珑深深呼吸了几下,等到气息平顺一些后方才让丫鬟撩开帘子,迈步进去。 屋里没有点火盆,有些冷,有些凉。可是看到里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玲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些,却还是忍不住开心地飞奔了过去。 “七叔叔!”她高兴地唤着。 看到她的笑颜,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颔首“嗯”了一声。 玲珑眼巴巴地抬头看他。 “急什么。看不到你的话我又不会走,不用那么慌地赶过来。”郜世修递过来一方帕子,“擦擦汗。我待不了太久,没让人生火盆。若是有汗的话你容易着凉。” 这是一方素帕,绸缎质地。有着他的体温,还带了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看它那么干净整洁,玲珑都有点舍不得拿它来擦汗了。可七叔叔说了,她就得照做。于是小心地沾了下额头。再沾一下。 几回下来,郜世修看不过去了,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在她小脸上轻柔地抹了一通,又把它塞回怀里。 盯着玲珑在旁边椅子上安稳坐好,郜世修方才落座,说道:“听闻侯夫人是见了你后好起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说与我听听。”又补充说:“巨细靡遗,尽数讲出。” 玲珑没料到他来是为了这件事。 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不严厉。可玲珑还是瞬间提起了心,开始紧张起来。 她知道,七叔叔十分敏锐。在他面前,好似什么遮掩都无所遁形。 这样的情况下,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较好。 可是、可是七叔叔要的是“巨细靡遗全部说出来”,而她又不想欺骗他…… 沉默许久后,玲珑还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慢慢讲了。 说完后,她紧张地揪着衣角,低头看着脚前的地面。 郜世修兀自沉吟着,抬指轻叩桌案。 指尖与桌面相击的咚咚声,仿佛敲在了玲珑的心上,一下一下,叩得她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后,敲击声突然止歇。 玲珑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郜世修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父母究竟为何刻意遮掩住你身上的异香,不让旁人知晓?”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75.第 75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七爷从不多管旁人的事情。今日居然这样护着她?”蒋氏摩挲着手炉,觉得指尖有些温度了, 喃喃说了几句, 问春芽:“那银票呢?” 侯夫人身子不好, 后院上下的事情都由蒋氏来处理。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 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 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 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 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 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 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 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 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 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 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要我说,合该把她们擒住,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76.第 76 章 玲珑脸红了红, 拨弄着眼前的棋子,哼道:“天天看,也没见看出什么特别的来。倒不如看棋子,又圆又大, 可爱着呢。” “天天看也不见得看全了。”郜世修淡淡道:“总还有没见到过的。” 这话一出来,玲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某天里某人出浴后的情形……刚才就有了点热度的脸颊腾地下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一抬眼, 七叔叔正唇角带笑地看着她。很显然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玲珑恼了, 丢下棋子往外跑。 郜世修一把将人抱住,不准她乱逃, 硬是拉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出去顶着大太阳看莲池了。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 反正旁边没有人,玲珑忍不住把他的手握牢, 晃啊晃的和他一起绕着池边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飞翎卫来请指挥使大人,说陛下有要事让他过去一趟。 “陛下还说了, ”前来禀话的绿翎卫在指挥使大人的冷厉目光下不敢抬头,紧张得脊背出了一层汗,“若是长乐郡主和大人在一起的话, 不若同去。” “同去?”郜世修的声音仿若霜天里的寒冰,“这种事儿, 一个小姑娘家掺和什么。” 绿翎卫的头垂得更低,“陛下说, 七太太往后要见的这种事情多了去, 不差这一回。左右七爷在, 七太太同去就是。” 这一口一个的“七太太”让指挥使大人甚是满意。 郜世修的脸色总算是和缓了点。 不过, 他不愿意玲珑看到那些个会污了眼睛的场景,打算违抗皇上的命令一次,让玲珑去找郜心兰玩。 玲珑已经在旁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知道,皇上找七叔叔的这件事,肯定和刚才七叔叔不让她离开的缘由有关系,于是拉着他的手不肯撒开,表明了态度要一同过去。 郜世修初时不肯。最后到底拗不过她,而且皇上都已经准许了,他再反驳的话,她就总拿皇上来说事儿。生怕小丫头一个不高兴直接去找皇上,指挥使大人只能叹着气把她的要求应了下来。 “你既是要跟着我,少不得要见些不能入眼的事。”郜世修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快步往前行着,“一会儿若是难受了,就紧跟着我。千万别乱跑。” 其实他能明白皇上的好意。 皇上也知道这小丫头是被疼宠着长大的,生怕她往后知道了他在做的这些事情后,夫妻俩之间有隔阂。 可是皇上没有亲眼见过她父母被杀的血腥惨象,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坚强。更不知道她最怕的就是看到人被杀时血流成河的情形…… 郜世修决定提前和小丫头说一声,免得等会儿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后她会受不住,故而道:“你可知道沈才人?” 沈才人…… 玲珑倒是听说过。 原是沈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因为相貌出众,被沈家选中送进宫里。 年岁比玲珑大不了多少,今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得皇上欢心。入宫两三年里,皇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宫里。虽然皇上年纪大了不一定再有皇子诞生,但是照着她这样的恩宠程度,往后位分肯定能够再往更高的位置进一进。 “自然是知道的。”玲珑道:“今年初有次宫宴的时候,她还让我写字给她看,说我写的字好。甚至于央了我今年年末的时候给她宫殿里写对子。七叔叔怎么忽地想起她来了?” 听闻小丫头和这沈才人竟然还有点接触,后面的话郜世修就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后,薄唇紧抿终是没有多讲什么,只是把两人交握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玲珑心中忽地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心瞬间提了起来,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拉住了七叔叔的衣袖。 原本两人这样亲近着出现在众人跟前是不合礼数的。 不过,刚刚陛下都说了“七太太”这样的话,连皇上他老人家都不介意了,指挥使大人就更没什么可怕可担忧的。索性半揽着小丫头的肩,和她一起往静雅宫走去。 静雅宫。地方如其名,是个清净雅致的好地方。 郜七爷的明恒宫以莲出名,这儿则是菊甚佳。到了秋日里,满院子里都是开得娇艳的菊花,十分漂亮。 到了春夏,虽然菊花未曾绽放,这里依然有各色鲜花点缀着。院子里还放了桌案,桌上有文房四宝和一架琴。是靖德帝命人摆在这里的,方便沈才人在院子里的时候边看美景边习字练琴。 可是现下,这里虽然繁花依旧,却没了花香。只因花的味道被浓郁的血气给压了下去。满院都是血的味道,丝毫芬芳都无法嗅到。 这种味道一入鼻,玲珑就紧张得全身紧绷,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手背上传来温暖热度。 她抬头望过去。 七叔叔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步子,正静静地看着她。空着的大手覆在她拉着衣袖的手背上。 “不用紧张。”他低声道:“没甚可担心的。不过是来看看。”再一次问她:“要不要去别处玩?” 玲珑停了一瞬,缓缓摇头。 “我还是在这儿吧。”她说,“我想看看是怎么了。” 而且她已经及笄,是大人了。既然如此,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怯懦。 可是眼前所见的情形还是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花圃旁,一名宫装丽人倒在了成片的灌木从里。一柄长刀从她胸口穿进去,大片的血红色染透了她的衣裳,原本粉色的娇嫩已然成了夺目艳丽的鲜红。 再看地上,从花圃道灌木丛,有一段带血的脚印。显然她当时没有立刻死透,走了一段方才死去。 玲珑愣愣地看着血脚印,再望向绯色的衣裳。被这般骇人的暗红夹杂着鲜红给惊到,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缩在七叔叔的手臂后,半探着头看着这一幕。等到慢慢调整好了情绪,方才听到旁边传来了嚎啕大哭声。 “不是我!”穆少媛在旁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已经沙哑,“真不是我!” 有位公公指了她的鼻子,尖着嗓子叫道:“刚才分明不止一个人看到是你!” 这种对话已经重复了几十次。或者,已经有上百次了? 穆少媛哭着拼命摇头,“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来的时候她就中了刀,晃晃悠悠地站着。我想扶她,她一直对着我说‘你、你、你’……我哪里知道是怎么了?” 想到刚才情形,穆少媛指着身边的几名宫女太监,“他们!他们是在她晃着身子走到灌木边要死的时候才过来的。根本没看到所有情形!” 但是她的话没有人去听。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指挥使大人的号令。 原本陛下刚才已经让人去请了指挥使。不过指挥使不肯来,所以皇上又让人再去请了他一次。可见指挥使大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最终,郜世修叹了口气,冷声吩咐:“把她带进屋去吧。”又指了个飞翎卫道:“请皇上过来。” 不多时,不只皇上来了,就连沈皇后、大皇子,以及参宴的身份极其尊贵的几位皇亲国戚也来了。 至于太子和太子妃,则留在了外头招待宾客。 看到这般情形,大家都吓了一跳,把身边的人遣了出去,独自往屋里去。 胡立原本也要跟着留在院子里,被大皇子点了名留下,只能跟着进了屋。 殿门关闭。 冷且静寂的屋子里,穆少媛被几名公公夹着胳膊拉了进来,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殿的侧边,玲珑死死地瞪着对面侧边的大皇子,好一会后好不容易才收回了视线,让自己的神色变得如平常一般。 她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乔玉哲都能在大皇子身边谈笑风生呢。她凭什么不行? 看着乔玉哲桃花眼旁的那个血红泪痣,玲珑心里涌起了莫大的涌起。突然间就无所顾忌了,挺直了腰板神色平常。只脸色依然苍白得难看。 只是她脸色不好也没人去细究什么。 谁都知道冷血无情的飞翎卫指挥使郜七爷,刚刚去看命案现场的时候,居然把自家娇滴滴的小未婚妻也带去了。也难怪郡主脸色那么差。九成九是给吓得。 这沈才人脾气不错,和宫里的姐妹们还算合得来。就算郜家人穆家人,也没谁说她不好。 谁也没料到一位佳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令人唏嘘不已。 靖德帝仿佛刹那功夫就快速苍老了下来。 他指着郜世修,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老七,这事儿你给朕去查。好好的查!” 任谁都知道,事情如果有飞翎卫参与的话,真相肯定能够被拔出。大家都期盼地看着指挥使大人。 大皇子宋奉慎的脸色有些难看。 谁料指挥使的回答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陛下,”郜世修上前一步,垂眸低叹,“此事飞翎卫不便参与。” 靖德帝顿时恼了,厉声喝问:“为何?” 他虽年老,气势却较之年轻时更盛,沉下声音时威严之气足以迫得人不敢抬头。 此时郜世修反而抬眸与之对视,淡淡道:“穆家二小姐虽然不是明媒正娶,却也已经是郜家人。既是郜家人,飞翎卫就不便插手。” 这句话立刻让帝王的雷霆震怒消减了大半。 因着避讳亲人的原则,这事儿确实不好让飞翎卫去办。 穆少媛跪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胳膊被拉拽的疼痛感才消失了点。 她这才知道自己怕是被陷害了,当即指了大皇子身边的胡立道:“是他!是他让我过去的!” 因为刚才不停的嘶喊,她的声音早已沙哑。 被指着的胡立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认错了人。 只是面对着一个区区妾室,他倒是更不怕对方了,拢着衣袖低头问:“这位姨娘,”他这般说,为的就是显示自己不认识对方,“不知道你说我让你过去,是怎么说的?用的哪几句话?” 在帝王严厉的目光中,胡立把身子躬到了最低,“陛下,请您明鉴。小的当时不过是路过。这位姨娘,好像是这位姨娘,小的也认不清楚。喊了小的过去,问清雅宫在哪儿。小的就给她说了。” 胡立忽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小的该死。早知道她是这样恶毒的人,就不该给她指路。求皇上明鉴!” 然后砰砰砰连续的拼命磕头。 他倒是不怕自己这番说词有漏洞。当时宫人们离得远,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所以两人的说辞怎么改都行,就看大家相信谁了。 听了胡立这般说,穆少媛差点脱口而出当时的情形。仔细想过后,恐慌过去,紧接着的是汗流浃背的紧张。 若是当时的情形说出来,她就有了两个根本无法开脱的罪证。 其一,冒作长乐郡主。 其二,和大皇子有染。 这两个罪状都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 旁人看着穆少媛惊疑不定的样子,愈发肯定她刚才指认胡立的信口雌黄了。 穆少媛提着一颗心环顾着四周,顿时被周围人的目光给刺激到了。当即口不择言地说道:“是他!他说大皇子要见长乐郡主!不对……他是说,大皇子和郜七爷饮酒,七爷醉了,让长乐郡主去看看,我就跟了过去!” 这语无伦次的样子,前言不接后语的样子,当真是可笑至极。若不是有牵扯到命案,许是就有人笑出来了。 可是,众人望着帝王那阴沉如墨的样子,齐齐噤了声,谁都不敢做出头羊。 宋奉慎狠狠地剜了胡立一眼,暗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穆少媛环顾着四周,想要找个人帮帮忙,来证实她的话。 谁知这个时候真的有人站出来了。却非旁人,而是刚才不肯接下这件事的郜七爷。 郜世修上前两步,拱手与帝王道:“皇上,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因着穆少媛曾经害死过穆承琳,所以郜世修其实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甚至于可能还会推波助澜一番。 谁曾想穆少媛说出这些话来,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果不其然。靖德帝也问他:“你不是说不掺和?” “是。”郜世修道,“只这件事如果牵扯到了长乐,就不得不说了。” 这话倒是真的。不论什么事儿,但凡牵扯到了长乐郡主,郜七爷就没有推辞过。 靖德帝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一点点,指了他道:“讲。” “敢问这位姨娘,”郜世修声音淡淡,“你说大皇子让长乐郡主去见他,用的是什么理由?”他往前逼近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穆少媛,“我喝醉了?” 穆少媛瑟缩了下,讷讷说:“……是。” 然后指挥使大人便笑了。 这笑声清清冷冷的。在这暑天里,愣是让人觉出了森然冷意,脊背骤然一凉。 郜世修道:“你这话漏洞百出。首先,除非有旁人在,否则的话我和大皇子不可能单独两人来对饮。其次。” 他转眸望向一旁站着的宋奉慎,平静地说,“若是长乐听到了这消息,头一个想到的绝不会是这个主意。” 所有人都望向了旁边站着的玲珑。 靖德帝问:“长乐,你会怎么办?” 玲珑想了想,说:“我会看看飞翎卫谁有空,帮忙瞧瞧七叔叔怎么样了。倘若状况不好的话,拜托飞翎卫把他接回来。” 她朝皇上福了福身,“陛下,在宫里,我是不会这样随便乱跑的。更何况今日还有那么多宾客在。” 听闻她这话后,除去帝王和指挥使,所有人都面露震惊。 其实不光是穆少媛没料到有这一出,就连宋奉慎都不知道,长乐郡主居然还有差遣飞翎卫的权利。 靖德帝倒是不意外。 老七和他商量过这事儿。他准了的。只要是没有在办差的飞翎卫,任凭那丫头想怎么闹,那是她的事儿,和政事无关就好。 而且长乐这般的法子实在是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她能够找了最稳妥的办法来处理,身为帝王,他也支持这么做。 皇上对此沉默不言。 众人面面相觑后,也就没敢多说什么。 不过大家震惊过后就想起了指挥使的那一番话。 这就是一锤定音穆少媛在说谎了。 即便指挥使大人没有参与其中的办案,可是这些话的分量也重到差不多可以定了穆少媛的罪。 靖德帝也把这些事儿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是神色愈发和缓了些,赞赏地对郜世修点点头。 那个罪妇心思太过龌龊,居然想把他的长子拖下水。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着实恶毒! 老七这般给他长子开脱,靖德帝非常满意。暗道还是老七更在乎他的颜面。 ——此时此刻,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后宫的妃嫔算不得什么。皇家的颜面才是最重要的。 靖德帝看玲珑脸色不好,摆摆手与郜世修道:“你和长乐先下去吧。”看郜世修往外走了,又唤住了他,“让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来见朕。” 郜世修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宋奉慎的唇角扬了扬,嗤了声。没有飞翎卫插手的话,单凭大理寺和刑部是不能查出什么来的。他的人在宫里能够布置好一切。 习惯性的面上和蔼的笑容刚刚挂起后,宋奉慎一抬头看到了帝王那苍老却沉痛的模样,僵硬了一瞬,他又赶紧换上了哀痛难过的样子。 这时候沈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是哀伤不已。 她的哀伤是实打实的。 要知道,凭着她和皇上从小到大的情谊,到了她这个年纪,保住后位比较容易了,难的是固宠。 现在的她年老色衰,和皇上只能算老来夫妻,却不能让皇上如年轻时候那般宠爱她了。 沈家隔几年就会送个后辈来宫里,帮助她。可是那么好几个过去,也就现下这个沈才人最得皇上欢心。恨不得什么最好的都给了沈才人。 沈家培养这么个孩子容易吗? 可惜的是对方还没来得及给家族带来好处就已经香消玉殒。这让沈皇后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等到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出了殿后,沈皇后忍不住对大皇子抱怨:“国公府也真是狠得下心。舍了个妾室,却是折了我们沈家的臂膀。” 大皇子原本是想栽赃陷害长乐郡主。这样的话,虽然沈家少了个有力臂膀,却也能让郜七爷身边瞬间少了个助力。 再者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 谁曾想,对方的人没能折了去,反而他们这边失去了帮手。 宋奉慎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听着母后的念叨更是烦躁的很,不耐烦地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沈皇后没料到儿子居然一点伤心都没有,反倒是这样不耐的模样。她在宫里算是看多了人情冷暖,现下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体谅自己,这让她万分的伤心,也万分的愤怒。 看着宋奉慎离去的背影,沈皇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穆少媛藏了刀子入宫,没被人搜出来。就算穆少媛最近失心疯整个人都疯疯癫癫不对劲,却也没道理会这么巧就选了沈才人的静雅宫。 难道说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才使得她错手杀了人? 沈皇后遣了身边的嬷嬷,低声吩咐:“让人跟进这件事情。不管花费多大的力气,尽量找出真相。” 宫里是没法再待了。郜世修和玲珑很快回了国公府。不料半路有人拦车,竟是傅氏。 看着脸色苍白的傅氏,玲珑忙把人扶着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细问缘故。 傅氏却是对着郜世修福了福身,连声去问:“那穆少媛,那穆少媛……”她颤抖着嘴唇,话语都没法连成串。 郜世修低声道:“必死无疑。” 傅氏期盼地看着他。 “您放心就是。”郜世修轻声道:“您是玲珑的姑母,也是我的姑母。害了您女儿的人,我自会想法子让她不好过。” 其实他如果想要接手这件事情,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飞翎卫做下的事情千千万,也不怕这么一桩什么“有亲属关系”的案子了。 只是上次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实质证据,只能内部责罚下罢了。这次却是可以借刀杀人,把那个谋害姐妹的女人给直接按上断头台。 至于大皇子那边…… 郜世修之所以不想接手这个案子。便是隐约知道大皇子当初找玲珑,后来穆少媛却过去了。这事儿八成和大皇子脱不开关系。 他了解皇上。 既然和大皇子脱不开关系,一个妃嫔和一个儿子之间谁更重要,皇上肯定选择自己的大儿子。 所以郜世修这次宁愿择了最好的结果来做。先脱开身不插手这件事,也不追究大皇子那边,先借了这件事定下穆少媛“杀人”的罪名再说。 等到时机成熟,把大皇子做下的龌龊事的证据一并拿出来,直接给皇上个“大惊喜”。甚至于,依着大皇子和穆少媛的“关系”,还能把事情说成是大皇子指使穆少媛做的。 说不得这样的效果更加明显。只是需得把事情处理妥当了方才能够完善。 指挥使大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傅氏没料到能有这么个结果,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她原本以为,顾及着两家的情谊,或许琳姐儿的事情就只能那么过去了。却没想到穆少媛也能有罪有应得被人唾骂着死去的时候。 她掩面痛哭,无法停止。 ·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见到了血腥场景的关系,玲珑晚上怎么也睡不着。那般的惨状在她脑海中不住循环往复着出现,而且,小腹的地方也隐隐地抽紧难受,让她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得安生。 难道是吃坏了肚子?可是今儿她压根就没怎么吃东西,哪来的‘吃坏’一说。 看看天色,其实时间还不算晚。 玲珑爬起来穿好衣裳,瞧着七叔叔的书房还亮着灯,索性跑到了他的屋里去寻他。见他在处理政事,索性拉了椅子坐到他的身边,紧紧挨着他。 看着身边这个不断带给她温暖的男人,玲珑心里满满的都是开心和感动。 说实话,之前面对着姑母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料到七叔叔说出“您也就是我的姑母”那句话。显然是为了她,七叔叔肯接受她身边的一切,当成他自己的事情来对待。 当年爹爹娘亲就是非常非常要好,把对方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一般,一直和和美美的。 也不知道她与七叔叔往后,会不会和爹爹娘亲那样好。 玲珑突然生出了更多的期盼,期待着以后与七叔叔在一起经历更多的事情,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可惜六礼才过了两个。剩下许多繁文缛节需要来处理。 因着在七叔叔跟前她并不需要多加掩饰什么,玲珑这样想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叹息道:“如果能尽快成亲就好了。” 那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和七叔叔做什么都在一起了,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郜世修正思量着这些事儿该怎么处理掉才好,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精神再也无法集中起来。 “其实想快也很容易,”他看着眼前的书册,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我能让他们今天就把剩下的几件事给办完,明天就送嫁妆,后日就迎娶。” 侧身往旁边看了眼,望见玲珑笑盈盈的模样,郜世修差一点就要吩咐人去尽快处理这事儿了。却是突然想到那什么让人烦躁的信期,最终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大抵这就是了。 77.第 77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 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 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 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 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 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 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 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 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 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 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 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 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邓氏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傅老太爷一改郁色当即拍板。 “就记在老大家的名下!”老人家高兴得哈哈大笑,“往后我可就多了个小孙女!以后她出嫁,你们不用管,嫁妆全都我来处!” 傅茂山从邓氏的话语里多少猜出了点她的私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样处理最为妥当。”又怕妻子的私心被北镇抚使大人看出来,犹豫着道:“这事儿得七爷准了才可以。不若我遣了人去寻七爷,问问他的意见。” 傅老太爷颔首道:“是得和他说声。” 不过,老人家怕那个冷面阎王一样的男人不肯答应,遂道:“茂山和茂英都别让人去问。我亲自去问。” 只希望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松一松口答应下来。 · 北镇抚使带一队飞翎卫出了京。除了皇上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办事。根本寻不到人。 傅老太爷只能先回了冀州静等。 等到十月末,眼看着就要进冬月了,傅老太爷方才收到消息,郜七爷刚刚入了京。 傅老太爷赶忙动身去了京城,拜见定国公和郜七爷。 郜世修刚从卫所回到府里就听说傅阁老已经等了他四个时辰,顿感意外至极。 “傅大学士?”他把手中马鞭随意一抛,等侍卫接过去了,又问:“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 “不见。有父亲在招待他就够了。” “……好像是和玲珑小姐有关系。” 郜世修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清冷的视线落在了侍卫身上。 侍卫脊背冒出一层冷汗,急忙解释:“小的并非不想告诉您。而是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所以刚开始没有说。” 郜世修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墙角边的一树绿梅。许久后,略一颔首,“我去看看。” 国公府待客的茶厅,傅老太爷并不是第一次来。可他是头回在这儿和郜七爷相见。 在傅老太爷的印象里,定国公的孩子中,唯有这个孩子最出众。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但凡先生们问话,就没他答不出的问题。 可这个孩子也有个缺点,不近人情,待人凉薄。与谁都有些合不来。非常孤傲。 偏偏他又有孤傲的资本。无论家世才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想讥讽他几句都做不到。 如今看着已然高大挺拔的男子,傅老太爷不由叹了句:“唉,真是老了。看看你,都长那么大了。”小时候虽然冷冰冰的,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瞧着也很玉雪可爱。谁曾想日后竟是行事如此狠辣的一个。 年初刚接任北镇抚使,头次办案,便是两广贪墨。大理寺有了确切证据,却有三名官员叛逃在外没能即刻捉住。 皇上把此事交给七爷去办。七爷亲带飞翎卫去两广寻人,把犯了案的两广总督连一名知府一名同知直接捉拿。谁知对方居然设了陷阱,公然抵抗。七爷直接手起刀落,亲斩三人。后割下三人头颅回京复命。 皇上大加赞赏,赐予玉佩一枚以示嘉奖。 自此以后,天下人无不知晓七爷是皇上的亲信重臣。在他跟前,谁也不敢放肆。 傅老太爷知道七爷不喜欢绕圈子,就直接了当地道:“有件事老夫想要和七爷商议。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对待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郜世修心存敬意,简短说道:“请讲。” “您救过一个孩子,叫玲珑的,应当还记得吧?我打算把她记在犬子名下。” 听到这个消息,郜世修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傅家?” 他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让人查探玲珑身边的事情。只听说傅家人曾去探望她,细节还不知晓。 傅老太爷斟酌着说道:“我家女儿想抚养她。只是侯府里关系较为复杂,孩子记在她的名下不太合适,所以打算记在犬子名下,由他妹妹来抚养。往后,这孩子既是傅家的,也是穆家的,两边都看顾着她。您看如何?” 郜世修沉吟不语。 那么,小丫头往后就是唤作傅玲珑了吧。 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勉强顺耳。 至于和傅家有牵连,郜世修不喜欢别人借他的势,所以从不和文武官员深交。但是,如果能让小丫头往后过得更顺遂,偶尔为之他也并不在意。 再一考虑,如果小丫头成了傅阁老的孙女,依着辈分依然是叫他一声“七叔叔”…… 北镇抚使大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对这提议略作点评。 “尚可。”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她们俩的相貌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78.第 78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怕被发现, 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 有些明白过来, 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 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 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 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 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 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 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 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 这天上午出发, 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 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箱子打开,里头共放了三样东西。当中一个很大的包袱,占了箱子大半的空间。左边塞了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右侧是个一尺宽半尺高的沉香木盒。 锦绣把包袱拎出来搁到桌子上,解开系带,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顾妈妈打开沉香木盒,里头搁着各样首饰。冬菱取了小匣子,里面是各种小东西,有香膏有香囊还有其他的一些。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用料很好,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79.第 79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姐妹俩吓了一跳, 赶紧停住。 被撞到的那位小姐当即恼怒地指了她们气道:“你们哪里来的野丫头, 这么不懂规矩!” 她年纪比姐妹俩略大一点,容颜清丽, 身穿樱草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 戴赤金镶红宝石璎珞,下巴微扬,傲气顿显,一看便是出自高门大户。 双胞胎不认识她。但看她身份尊贵, 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俩人对视一眼,赶忙齐齐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芝雪气狠狠地说:“随口就说的一句话而已,值几钱几两啊!你看我衣袖都给你们弄皱了。我不管,你们赔我!” “雪儿,你怎能跟市井妇人似的这样凶悍。”旁边出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声音如空谷而出,甚是美妙, “要我说, 合该把她们擒住, 质问她们的家中长辈。也不知是什么样粗俗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不成体统的孩子。” 说话的女子身材高挑, 约莫十八.九岁, 穿青莲色绣银纹对襟衫。相貌十分好看, 因不苟言笑神色冷淡, 整个人像是脱离于凡世一般不带有烟火气。 沈芝雪猛地反应过来,喊人来捉住姐妹俩。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六个婆子上来,双胞胎差点就被抓了去。现在经历过一次有了经验,一看情形不对,俩人忽然一起点头,默契地拔腿就跑。 沈芝雪没料到有人在冲撞她后敢逃走,愣了愣后,指了身后的丫鬟说:“把她们给我追回来!” “不必了。”那神色冷淡的女子说道:“等会儿午宴时自然能够看到。到时候再计较也不迟。现在瑞王妃在里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拿人,反而落了下乘。” 沈芝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时她看到旁人一人缩手缩脚地站着,看着这边欲言又止,就点了对方,问:“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穆少媛迈着小碎步过来,福身说道:“我姓穆,那两个是我家妹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介绍自己的时候,穆少媛特意把姓氏加重了下。试问和傅家相熟的姓穆的人家能有几个?唯独怀宁侯府了。 果不其然。 听闻她是出自怀宁侯府后,沈芝雪的脸色和缓了点。 “你是侯府的女儿。行几?”沈芝雪问。 穆少媛脸上有点发烫,“二。” 沈芝雪没多想,又问:“那你和傅家的……” 她正想问和傅家四小姐熟悉不熟悉,旁边那神色冷淡的女子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雪儿,你理她作甚。”那女子说道:“怀宁侯府行二的小姐是老国公爷庶子的庶女。如此低微的一个人,还好意思借了侯府的势来我们面前显摆,当真是可笑至极。就这种卑微的人,和她说一个字都是多费唇舌。无需理会。” 这话字字如刀刃,戳得穆少媛心口疼。她见她们两人明显出自高门,确实是打算借了侯府的势来结交。谁知对方两三句就把她贬低到了尘埃。 穆少媛指尖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哭,硬憋着没说话。 沈芝雪气恼地横了穆少媛一眼,好声好气地挽了女子的手臂,“好吧,我听六姑的。” 等到这姑侄两个走远,穆少媛揉了揉眼,咬着嘴唇落着泪,一脚高一脚低颇为狼狈地离开。 周围静寂下来后,傅清言方才带了玲珑从竹林中走出。 玲珑望着沈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问:“那个高一些的是谁啊?” 她原以为沈芝雪就已经够目中无人了。没想到那个“六姑”更甚。 傅清言道:“沈家六姑娘。” “六姑娘?” 既是叫做姑娘,那就是还没有出嫁。可她显然年纪不小了,玲珑疑惑这一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以沈家的门第,不该如此才对。 傅清言与她走在无人的僻静处,轻声道:“沈家六姑娘是沈二小姐的六姑姑,皇后娘娘的幺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可能因为很有才气的缘故,平常人她不太看得上眼。” 说到这儿,傅清言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觉得这些话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讲。 可玲珑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不好意思不说,好半晌,傅清言才支支吾吾地道:“她年少时就心里有了人,多年来一直坚定着非那人不嫁,谁劝都不行,连她长姐皇后娘娘劝了也不肯听。偏对方根本不搭理她。结果磋磨到了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气质倒是磨得和那人有些相似,愈发清冷起来,不太合群。” 玲珑想到刚才沈家六姑娘对待穆少媛时候鄙夷又刻薄的话语,小大人似的感叹了句:“想不到她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一抬眼,却见傅清言神色古怪,忙问:“怎么了?” 傅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相中的那人是谁?” “呃,谁。” “北镇抚使,郜七爷。” “……” 好吧,玲珑现在忽然觉得,那沈家六姑娘苦等爱情的故事没那么动人了。 这么个刻薄又嘴毒的人,居然妄想嫁给七叔叔? 凭什么哦。 · 傅清言把玲珑送回屋里时,厅中已经没有那么挤了。太太们有的在别的屋子摸牌,有的在园中散步,有的则和姑娘们说着话。只还有七八位和瑞王府相熟人家的当家太太在和瑞王妃说话。 玲珑进去后,朝瑞王妃端正行礼。 老王妃笑着亲自虚扶了她一把,上下打量,赞道:“是个好孩子。” 玲珑不愿和那沈家姑侄两个碰到,做什么都跟在傅氏或者邓氏身后,绝不离开半步。 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沈静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沈芝雪明白,六姑特意过来傅家,就是打算问问那小姑娘为什么可以得了七爷的青睐。偏偏对方不懂事,跟屁虫一样总是在长辈们身后,让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 侯府二房的几位姑娘虽然没捅出大篓子,可惹出的事儿也不少。到底是被“请”去了那个专门准备的院子。 午宴过后,女眷们重新聚在厅里,准备歇息会儿游园。 瑞王妃拉着玲珑的手,指了她和众人说:“我刚才瞧了这孩子很久。非常懂事乖巧,半点都不让人操心。”又与玲珑道:“前些天郜家老七去王府的时候,和王爷提起过你。老七说你最听话不过,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果然,他看人很准,就是有眼光。” 瑞王妃一席话,比寻常人百般的赞扬都来得有用。 更何况她话里还提起了郜七爷的意思。 太太们纷纷赞扬玲珑。 玲珑有些受不住这样热情洋溢的场面。可是,她隐约猜出是七叔叔特意为她请来了瑞王妃,所以即便笑得脸颊发酸,也开心得硬撑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80.第 80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 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 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 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 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 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 温润如玉, 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 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 “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 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 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 丫鬟们来禀:“太太, 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 为首的大丫鬟急道:“可是姑太太……” “姑母那边我来解释。”傅清行好声好气地说:“往来都是客。更何况是侯府的小姐。我带她们走一走,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丫鬟也不好坚持,只能听他的,低头退了下去。 穆少如喊了句“大舅爷你可真好”,拉着穆少娟嘻嘻哈哈地跑着离开。 穆少媛朝傅清行福了福身,跟着她们离去。 傅清行想要叫住她们,眼看着小姐们都走远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去看傅清盈那儿在忙什么。 · 傅清言和玲珑对弈完那一局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回待客的院子。因为不想一路过来不停和人打招呼,两人特意抄小道过来。 谁知刚从院子后门绕到院中,就远远地看到穆少如她们三人从院门口跑了进来。 恰好身边是一大丛青竹林。傅清言不愿玲珑和那几个人对上,抬手虚虚地拦了她一下。两人止步,把身形隐在竹林中,打算等那姐妹几个走远了再出来。 谁知另一侧也有人声传来。有两人说着话带了几个丫鬟往前去,方向恰好冲着穆家三位小姐跑来的方向。 北镇抚使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且泾渭分明,从不和无关之人有牵扯。这样主动让人来借他的势,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穆少宁和飞翎卫们都神色复杂地看着玲珑。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81.第 81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 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 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 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 ”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 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 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 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 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 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 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 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 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院内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悠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随意地拿着柳枝拍打地上尘土,口中还咬着一根草。 看到玲珑,他吐出草茎,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82.第 82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小姑娘可爱伶俐, 很讨长辈们喜欢。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 这姑娘合眼缘,那么乖巧,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 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 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都喜欢得不行, 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 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 在年后设品茶宴, 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 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 只能由着他的意思, 先在傅家设宴, 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过年的时候,宾客往来众多,陆氏依然称病不肯出屋。 京城里有几户和陆家相熟的人家,都在说是不是侯夫人苛待二房子女,所以自打傅氏痊愈后,陆氏就身子一直不见好。 傅氏听见后,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并不在意。 现下二房的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这边,袁老姨娘还说动了侯爷来帮腔,傅氏自然不会继续坐视不理。 穆霖思量着道:“你这话说得对。她们母亲病着,这样出行确实不太好。” 袁老姨娘赶忙在旁边说:“二太太那边有婢子照应着,不会有事的。几位小姐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趁着春光好,和别家女眷多往来些也好。特别是二小姐,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她特意提起穆少媛,就是想提醒穆霖,之前两个人商议过的事儿。 穆少媛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没定好是哪一家。袁老姨娘就是用这个为借口,说动了穆霖让二房的孩子们跟着出去走走。 女孩儿家,若是在别家太太们跟前露了脸,得了太太们的喜欢,那么说亲的人家自然就上门来了。选择越多,嫁的就可能越好。 当时袁老姨娘还说,只让穆少媛一个人跟去傅家宴席的话未免有些显眼,让双胞胎也去的话,就不至于显得那么意图明显。 穆霖当时答应下来,现在听闻傅氏的话后,开始犹豫。母亲都还病着,孩子们却出去玩,还是有些不合适。 这时候傅氏说道:“既然袁老姨娘坚持让孩子们去,我就带她们走这一趟。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和侯爷说一声。” 穆霖点头,“什么事?” “要我说,她们不去为好。只是袁老姨娘坚持,我就松口答应下来。可是,既然二太太病着,二房的孩子们去了,也不能乱跑,最好在屋子里待着,免得被别家太太看到了,要说咱们府上的孩子没规矩。您放心,我会让嫂嫂特意备一间整齐干净的屋子来招待她们,放上瓜果笔墨,怎么着都能有玩的,不会让她们觉得无趣。” 傅氏顿了顿,又道:“现下少宜也病了,大太太为了女儿都能够放弃宴席,二小姐她们却不肯为了母亲留在家里。说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听了最后这几句,穆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袁老姨娘急了,怕穆霖一口答应下来,顾不得傅氏在场,劝道:“侯爷,这样的话,那之前说的事儿不就办不成了?” 她说的是穆少媛在太太们跟前露脸的事儿。 其实,袁老姨娘最主要是想顺带着让双胞胎露个脸。她们再过一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提前搏个好名声的话,以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以傅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之高,肯定能连带着让孩子们也跟了沾些光。 原本穆霖见袁老姨娘一心为了孩子们着想,所以特意为她在傅氏面前开了口。 如今傅氏已经把利害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说,袁老姨娘还咄咄相逼,穆霖便有些厌烦袁老姨娘的做派。 恰逢袁老姨娘笑着说道:“侯爷,您可是答应了婢子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种话,自穆霖年少时就听着了。以往的时候,他觉得男人应该重诺,基本上都是笑着说是。现在听到这话,却觉出了逼迫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略有不耐地说:“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吧。不过,都得听夫人的话。谁要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即刻送回来关禁闭。” · 明日要出门去傅家。用过晚膳后,傅氏早早地就让玲珑回了屋子歇息。 洗漱完毕,玲珑解了发辫准备睡下,就见顾妈妈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姑娘。”顾妈妈走得太急,说话带着喘,“刚刚七爷让二少爷送来的。吩咐婢子一定要亲自交给您。” 二少爷便是穆少宁。 玲珑听说是七爷送来的信件,立刻没了困意,拿过信件抽出信笺。展开之后,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当时不在京中,未能同去冀州。现送上薄礼,聊表歉意。 ——说的是玲珑去冀州记在傅家名下那时候。 玲珑正想着七叔叔送来的薄礼是什么呢,就见冬菱和锦绣两人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手里还费力地抬着个三尺宽两尺高的紫檀木大箱子。 刚刚进了雪兰院的门口,穆少宁看到丫鬟春芽,叫了她问:“今儿厨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日摆宴,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说。 “有新鲜果子吗?” “有。舅老爷昨儿遣人送来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宁笑着带玲珑继续往院子里的上房去,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里,七爷天天让人给她备了果子吃,他可记得清楚,隧道:“我给你选些葡萄去。你先去见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说话了。不用紧张。” 送了玲珑到屋门口,穆少宁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先进去了。他则扭头一转去了厨房。 屋内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身穿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 ,茜色绫纱斜襟旋袄 ,头戴赤金点翠如意簪,腕上一对赤金水波纹镯子 。旁边有两人跟着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银簪着素面杭绸小袄 ,是位体面的妈妈。另一位穿交领褙子的当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珑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视线进了屋。 丫鬟春叶上前来扶她。等玲珑到了蒋氏身旁,春叶退回蒋氏身边立着。 孙妈妈主动笑道:“这位是我们大太太。” 玲珑听这称呼,便知道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是穆少宁的母亲,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她行礼规矩声音软糯。 蒋氏见后有些明白过来。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难怪少宁那么上心。只是少宁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穆府。可不能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在意。 蒋氏含笑道:“起来吧。你们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赶紧下去歇歇是正经。” 孙妈妈上前来扶玲珑。 玲珑谢过蒋氏后,侧首朝身边的孙妈妈也道了声谢。她这稍一偏过脸,蒋氏看到了她的侧颜,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你这是——”蒋氏脱口而出。 孙妈妈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已经回神,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穆少宁推门而入,满脸都是喜气,“玲珑,我让人给你洗了很多,等会儿去吃啊。”转眼看到蒋氏,“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们下去吧。春叶,带她下去。” 春叶上前,语气为难地道:“不知大太太让婢子带这位小姐去哪儿?” 她是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珑进来的时候,蒋氏正跟春叶提起给这孩子安排的住处。却是在丫鬟仆妇居所里的一个小房间。 如今见到宁少爷这么看重这位小姐,且这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半点都不出错,春叶知道,小姐是断断不能歇息在那种地方的。她就特意再问了次。 蒋氏随口说:“明月阁吧。你让人收拾一下。” 穆少宁正在博古架前装作无意地翻弄着上面的瓷器,听见蒋氏给玲珑安排的住处后,他不乐意了,猛地把手里童子嬉戏图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头看过来,“娘,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明月阁,名字好听,却是这怀宁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平时鲜少有人去。周围荒凉得很,见不到人气儿。而且离外院也远。穆少宁如果来内院给长辈们请安,最不可能路过的就是那个地方。 蒋氏心烦意乱,摆摆手,“就那里。” “别听她的。”穆少宁拉过玲珑,说:“我给你选个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蒋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训他几句,然后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杂,顾不得这个,摆摆手随他去了。 等到春叶跟着穆少宁他们离开,孙妈妈关好屋门,凑到蒋氏身边:“大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屋内熏香袅袅,因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没有哪里不舒服。”蒋氏缓了口气,指指胸口,“这里堵得慌。对了,你刚才仔细瞧过那孩子没?” “自然是看过的,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这个。”蒋氏喃喃道:“你没发现么,她的侧脸,和琳姐儿小时候有七八分像。” 听到这话,孙妈妈惊得脱口说道:“三姑太太?” 看蒋氏神色悲伤,她赶忙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现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继室,在二十年前嫁来的侯府。虽府中尊称一声老夫人,年岁却不大,比蒋氏还略小一些。 傅氏进门没两年怀了身孕,后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身为世子夫人的蒋氏,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婆母照顾弟妹。特别是妹妹穆承琳,比蒋氏的大女儿还小一些,蒋氏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给看大的。 结果两年前,穆承琳出嫁后三朝回门,在侯府出了意外,没多久就亡故了。虽只嫁了两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声姑太太。 孙妈妈怕蒋氏伤心太过,握了她冰凉的手说:“大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琳姐儿相貌秀丽,那小女孩儿五官浓艳,并不一样。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蒋氏不欲多说。 长嫂为母。她算是琳姐儿的半个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根本体会不到。 蒋氏遣了孙妈妈去斟茶。在孙妈妈出门前,蒋氏叫住了她。 “盯着少宁,尽量把那孩子的住处安排得离老夫人远一些。别让老夫人见到她。”蒋氏吩咐道,“也别让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处。” 旁人或许看着不像,可她们是一点一点把琳姐儿带大的,琳姐儿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即便侧颜仅有七八分像琳姐儿幼时的模样,却也足够让人心里难过了。她已经如此,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孙妈妈扶着门的手微顿,认真应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83.第 83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还没备好院子?怎么做事儿的!”穆少宁一脚踹飞了路上搁着的木桶,“快!给我好生安排去!” 那妈妈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这个婢子做不得准。得大太太点了头才行。”后想起一件事, “大太太让人设了接风宴,少爷您……” “罢了罢了。我去找我娘问去。”穆少宁顾不得理这些琐碎事情, 带着玲珑先去寻娘亲。 刚刚进了雪兰院的门口,穆少宁看到丫鬟春芽, 叫了她问:“今儿厨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日摆宴,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说。 “有新鲜果子吗?” “有。舅老爷昨儿遣人送来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宁笑着带玲珑继续往院子里的上房去, 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里, 七爷天天让人给她备了果子吃,他可记得清楚,隧道:“我给你选些葡萄去。你先去见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说话了。不用紧张。” 送了玲珑到屋门口, 穆少宁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先进去了。他则扭头一转去了厨房。 屋内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身穿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 , 茜色绫纱斜襟旋袄 ,头戴赤金点翠如意簪,腕上一对赤金水波纹镯子 。旁边有两人跟着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银簪着素面杭绸小袄 ,是位体面的妈妈。另一位穿交领褙子的当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珑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视线进了屋。 丫鬟春叶上前来扶她。等玲珑到了蒋氏身旁, 春叶退回蒋氏身边立着。 孙妈妈主动笑道:“这位是我们大太太。” 玲珑听这称呼, 便知道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是穆少宁的母亲, 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她行礼规矩声音软糯。 蒋氏见后有些明白过来。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难怪少宁那么上心。只是少宁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穆府。可不能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在意。 蒋氏含笑道:“起来吧。你们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赶紧下去歇歇是正经。” 孙妈妈上前来扶玲珑。 玲珑谢过蒋氏后,侧首朝身边的孙妈妈也道了声谢。她这稍一偏过脸,蒋氏看到了她的侧颜,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你这是——”蒋氏脱口而出。 孙妈妈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已经回神,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穆少宁推门而入,满脸都是喜气,“玲珑,我让人给你洗了很多,等会儿去吃啊。”转眼看到蒋氏,“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们下去吧。春叶,带她下去。” 春叶上前,语气为难地道:“不知大太太让婢子带这位小姐去哪儿?” 她是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珑进来的时候,蒋氏正跟春叶提起给这孩子安排的住处。却是在丫鬟仆妇居所里的一个小房间。 如今见到宁少爷这么看重这位小姐,且这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半点都不出错,春叶知道,小姐是断断不能歇息在那种地方的。她就特意再问了次。 蒋氏随口说:“明月阁吧。你让人收拾一下。” 穆少宁正在博古架前装作无意地翻弄着上面的瓷器,听见蒋氏给玲珑安排的住处后,他不乐意了,猛地把手里童子嬉戏图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头看过来,“娘,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明月阁,名字好听,却是这怀宁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平时鲜少有人去。周围荒凉得很,见不到人气儿。而且离外院也远。穆少宁如果来内院给长辈们请安,最不可能路过的就是那个地方。 蒋氏心烦意乱,摆摆手,“就那里。” “别听她的。”穆少宁拉过玲珑,说:“我给你选个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蒋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训他几句,然后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杂,顾不得这个,摆摆手随他去了。 等到春叶跟着穆少宁他们离开,孙妈妈关好屋门,凑到蒋氏身边:“大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屋内熏香袅袅,因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没有哪里不舒服。”蒋氏缓了口气,指指胸口,“这里堵得慌。对了,你刚才仔细瞧过那孩子没?” “自然是看过的,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这个。”蒋氏喃喃道:“你没发现么,她的侧脸,和琳姐儿小时候有七八分像。” 听到这话,孙妈妈惊得脱口说道:“三姑太太?” 看蒋氏神色悲伤,她赶忙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现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继室,在二十年前嫁来的侯府。虽府中尊称一声老夫人,年岁却不大,比蒋氏还略小一些。 傅氏进门没两年怀了身孕,后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身为世子夫人的蒋氏,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婆母照顾弟妹。特别是妹妹穆承琳,比蒋氏的大女儿还小一些,蒋氏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给看大的。 结果两年前,穆承琳出嫁后三朝回门,在侯府出了意外,没多久就亡故了。虽只嫁了两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声姑太太。 孙妈妈怕蒋氏伤心太过,握了她冰凉的手说:“大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琳姐儿相貌秀丽,那小女孩儿五官浓艳,并不一样。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蒋氏不欲多说。 长嫂为母。她算是琳姐儿的半个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根本体会不到。 蒋氏遣了孙妈妈去斟茶。在孙妈妈出门前,蒋氏叫住了她。 “盯着少宁,尽量把那孩子的住处安排得离老夫人远一些。别让老夫人见到她。”蒋氏吩咐道,“也别让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处。” 旁人或许看着不像,可她们是一点一点把琳姐儿带大的,琳姐儿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即便侧颜仅有七八分像琳姐儿幼时的模样,却也足够让人心里难过了。她已经如此,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孙妈妈扶着门的手微顿,认真应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 离开雪兰院后,穆少宁想给玲珑找个妥帖的院子来住。可是挑了半天也没想好在哪儿合适。不是太小就是太窄,要不就太荒凉。总而言之,府里没一个地方瞧着顺眼的。 花园中,石桌旁。 玲珑坐在那儿吃葡萄。 芳杏看她一碟光了,撤去果皮,另端了一碟过来。看到穆少宁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宁少爷,您再这样挑下去,到了晚上都还没有个准头的话,玲珑小姐岂不是没有住处了?总不能在外头街道上打地铺吧?” 芳杏是在穆少宁院子里伺候的大丫鬟,跟在穆少宁身边好几年了,说话行事不似旁人那么拘谨。 穆少宁提笔在纸上划拉着,上面列了一大串的院落名字都被他勾去了,“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么。” 玲珑咽下刚吃的一颗葡萄,说,“随便找个落脚地方就行。一间屋子也可以。” 穆少宁斜着眼睨她,无尽嘲讽噌噌噌地往外冒,“看你那点出息!这么多院子,空着也白空着。不挑一个最好的怎么行!” 跟他争执是没有用的。 玲珑作罢,正打算继续吃葡萄,不经意间抬眼朝院门口看了眼,才发现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给发现后,那女孩儿非但没有躲闪出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跑了过来。 “你就是玲珑吧?”她五官和穆少宁有些像,浓眉大眼,少了些娇柔,多了些英气。她拉着玲珑的手,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是少宜,你比大一岁多,刚满了十岁。你可以叫我宜姐姐。” 穆少宜笑的时候,脸颊边现出两个浅浅酒窝。 玲珑还没答话,穆少宁已经在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去去去。我正忙着呢,你别来掺和。” 穆少宜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声和玲珑说:“我哥在家的时候都很闲的。他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走。我带你编筐子去。告诉你,我央了梅枝很久,她才答应教我的。你快去跟我看看。我让人采了很多柳条呢。” 在平民百姓家里,日夜不停编东西是为了谋生存。到了高门大户,编织却是小姐们兴致来时偶尔为之的玩乐。 玲珑考虑了下决定跟穆少宜离开。 穆少宁气得不行,“哦,我帮你选院子,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如果寻不到,就明月阁吧。”穆少宜大体知道了前因后果,笑说:“玲珑妹妹在这儿更是扰了宁少爷的思路,倒不如消失片刻,免得你举棋不定。” 她本打算顶穆少宁一句,所以故意把哥哥叫成宁少爷。谁知穆少宁想了下,居然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穆少宜哈哈大笑,拉着玲珑一路欢快地跑着,到了花园后面的一个小树丛。 这儿偶有灌木,多是松树,地上密密地落了很多松针,踏上去有些绵软,身子微微摇晃。被初冬的风一吹,微微寒冷,更多的是放松的惬意。 穆少宜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小林子里只她和玲珑在,继续编织那已经完成了小半的柳筐。 风吹松林,沙沙作响。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们焦急的声音。 “梅枝,三小姐呢?快,快,去跟小姐说一声。侯爷已经回府,傅公子也跟来了,要给侯夫人请安。侯爷让都过去。”又叮嘱:“侯爷特意吩咐过,一定要叫上那位新来的小姐。毕竟是七爷的人,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84.第 84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穆少宜性子活泼, 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听说祖父回来了, 她顾不上柳筐了, 拉着玲珑就往外跑。 “慢点儿。小姐慢点儿。”丫鬟婆子在后面急得呼喊, “别再摔倒磕着了。” 穆少宜拉着玲珑的手,气鼓鼓地小声嘀咕:“我就三岁时候跑得太快摔破膝盖, 留了血。她们倒好, 记到现在都不算完。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烦呢。” 说着话的功夫,就见另一行人从不远处也朝着木樨院的地方去。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 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 她们俩的相貌一样,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 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 “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 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 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 绾着漂亮的丫髻, 戴着精美的首饰, 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家中三位爷里,世子爷和二老爷身材相貌都偏像已故的生母。只有三爷穆承辂,肖似父亲怀宁侯。 侯爷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 穆少宜一看玲珑这茫然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哥哥没和玲珑说清楚府里状况,遂道:“继祖母一共两个孩子。原本我还有个三姑母,她和三叔父是龙凤胎。后来三姑母去世,只剩下了三叔父。继祖母和三叔父都很想念这位姑母。平时他很好说话的,就是注意点,别在他跟前提三姑母就行了。” 听到这话,玲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凄婉的歌声。不过这念头只冒出来一瞬,还没能多问几句,她就被穆少宜拖着跑远,来不及细想。 木樨院的厅堂中已经坐了许多人。 还没进屋,玲珑就被旁边的芳杏给叫住了。“玲珑小姐。”芳杏站在廊檐下朝她招手,“请您过来一趟。” 穆少宜和她一同过去,“有什么事儿吗?” 芳杏道:“侯爷回来了,正在书房,让婢子请了玲珑小姐过去一叙。” 木樨院是会客之处,同时,侯爷在内院的小书房也设在这儿。绕过会客的第一进院子,去到里面第二进,行到最深处便是了。 其实侯爷的小书房原本在侯夫人的秋棠院。只是侯夫人自打女儿过世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因此把书房搬到了这里。 听了芳杏的话后,玲珑颔首应下。 穆少宜放心不下她,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我陪你一起过去。” “怕是不行。”芳杏轻轻拦了一下,“侯爷只说让玲珑小姐过去。” 话到这个份上,穆少宜也不敢违抗,用力捏捏玲珑的手,悄声说:“你别怕。有什么事儿让人过来找我,我跑去帮你。再不行,我就叫了哥哥或者请了三叔叔去帮忙。除了三叔叔外,祖父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 玲珑心里涌起暖意,回握了穆少宜的手,恳切道谢。 穆少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进了木樨院的书房。 · 蒋氏没料到侯爷那么快就从傅家回来了。她倒不惧别的,忧心的是那傅家公子一起跟着来了侯府。 傅公子到了这儿,定然要给姑母侯夫人请安。偏偏今天那么凑巧,又是玲珑进府的日子。这孩子不可能藏起来不见人。 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不见好,万一看到了玲珑,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蒋氏心烦意乱地往木樨院赶着。 走到半途,春芽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脚步凌乱。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蒋氏心里本就窝着火,见状叱道:“有话好好说。今天有客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损了侯府颜面。” “大、大太太。”春芽磕磕巴巴地说:“刚刚定国公府来了人,是七爷身边的侍卫。他说、说……” 一听和七爷有关系,蒋氏瞬间忘记了之前担忧的事情,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春芽跑得气喘吁吁,略停了片刻才接上话。 “他说,那位新来的玲珑小姐,是七爷的人。”想到对玲珑的诸多怠慢,春芽紧张得手都发颤,“现下他奉了七爷的命令,特意送了玲珑小姐的花用过来。足足五千两银子,还只是现在暂用的。往后会再陆续添置。” 姑嫂两个默契地静了下来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帘子掀开,进来的并非去泡茶的红月,而是傅清言。红月随后而入,捧着红漆梅花纹托盘进到屋里,将茶盏依次放在了邓氏和傅氏跟前。 傅氏问傅清言:“玲珑呢?” “她啊。”傅清言的眸中现出暖意,“被三小姐叫去了。好像是三小姐和三少爷有什么冲突,到了大太太跟前争执不下,喊了玲珑去作证。” 傅氏忍俊不禁,侧对着邓氏说:“家里那两个活宝,一刻也不得闲。平时少宁不在家就罢了。一在家待久,俩人准得闹起来。” “现在不怕了。”邓氏笑道:“有玲珑呢。” “这倒是。”傅氏说:“兄妹俩都喜欢玲珑,她一说和,两人就不闹了。” 说着话的功夫,邓氏和傅氏端起茶盏来饮。 掀开茶盖,茶香四溢。 傅氏“咦”了声,试着抿一口。 邓氏面带疑惑着慢慢饮着。 半晌后傅氏先开了口问:“这茶是怎么回事?” 红月还没开口,傅清言已经反问:“姑母看是怎么回事?” 傅氏笑道:“若是可以看得出我就不必问了。” 邓氏尝着手里这个茶有点苦有点甜,好喝,是绿茶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绿茶的味道,就唤了红月,也问:“这是什么茶?” 红月嗫喏着答不上来。 傅清言含笑道:“母亲问她,她是说不出来的。因为玲珑泡这茶的时候,让丫鬟去准备东西了,只我在旁边一直看着。” “玲珑泡的?”傅氏和邓氏都大为惊讶。 “是。”提到刚才的情形,傅清言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道:“母亲的那一杯,她加了甜杏仁和蜂蜜到绿茶中。说是看到母亲刚才咳声不止,这样泡茶止咳润肺,对身体好。还特意告诉我做法,让我回去后给您也这样泡着喝。至于姑母的,她是用白术和甘草煮了水,再用这水泡绿茶。姑母最近脸色不太好,这茶能够益气生血。” 邓氏赞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懂事。”傅氏把声音放轻,“她家人是做茶生意的,想来知道这些比较多。” 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再提到玲珑的遭遇,傅氏的心里也不好过。 半晌后,傅氏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邓氏有心想要打趣她让她心情好些,刚才看她是头回喝这茶,就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我不来,玲珑也没这么折腾着给你弄。” “话可不是这么说。”傅氏袒护玲珑,“平日里我不让她去厨房和茶水间。如今你来了我少看了几眼,她才跟着钻了过去。” 她这话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女儿们,有哪一个会往那些地方去? 不过,邓氏也有此看出傅氏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就笑着没多说什么。 傅清言知道母亲和姑母有话要说。他本也是想把玲珑花费的心思告诉给长辈们听,既然说完了,他也不再停留,出屋去习武场寻穆承辂去。 傅氏之子穆承辂走武路,打算考武举上战场,功夫很不错,每日都在习武场苦练。这个时候去那里,一准能寻得到人。 等到傅清言的身影消失后,邓氏方才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你把她养在你名下的。侯爷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再多一个姑娘,怕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含蓄,不过傅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侯府不光她自己的孩子。还有先侯夫人的几个孩子。 其实这也是傅氏自己担忧的。 “可我是真想养着这个孩子。”傅氏平素性子温和,倔劲儿上来后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他们若是容不得她,大不了我买个宅子,带着她另过。总之不会让她受委屈。” 邓氏被小姑子这赌气的话逗笑了。 即便是已经出嫁为人母了,可在邓氏的眼里,眼前这个还是那脾气倔强,说不肯嫁就不肯嫁的少女一般。 “我就是说在记在你名下不合适而已。”邓氏握了傅氏的手道:“又没说没办法养着她。” 傅氏一听急了,“不养在我名下,难不成就让她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既是要养着她,总得保她往后的日子顺顺和和的。断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 “看你这急的。”邓氏拿起傅氏跟前的茶盏,塞到她手里,“你可多喝喝茶吧。改天让玲珑给你泡个凝神静气的。” 傅氏听后,忍俊不禁,笑着抿了口茶。 自从嫂嫂入了门后,多年来一直和她关系非常好。 如今母亲过世多年。也就在这个嫂嫂跟前,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把茶盏搁下后,傅氏道:“你若是不同意,总得帮我想个章程出来。如果说一点辙都没有,我可不依。” “办法有是有。不过,总得看看父亲和茂山的意思,再问问侯爷,最后还等请示七爷。” 傅氏没料到邓氏居然有法子解决,忍不住问:“什么办法?”又道:“只要这法子好,我自然去劝父亲和兄长。也……尽力说服七爷。” 邓氏说道:“这法子倒也不难。” 她略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想着,不如把玲珑的名字记在傅家。” “傅家!”傅氏讶然。 “对。记在我和茂山名下,由你养着。这孩子乖巧懂事,我喜欢得紧。”邓氏说道:“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简单不过。往后就说玲珑是傅家远亲的孩子,来投靠我们,把玲珑记在我名下。你既是她的姑母,再由你来养着她,旁人半点都不能多说什么。” 生怕傅氏多想,邓氏又道:“这事儿和父亲说一声,一准能成。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最疼你。老爷子大老远赶过来,一直和我们说,玲珑是傅家的大恩人,千万要善待这个小姑娘。还说往后玲珑一切的花用都由他来出,以后她出嫁,老爷子也要给她准备一份体面嫁妆。这些可都是刚才来的路上,一遍遍唠叨给我们听的。” 傅氏听后,泪盈于睫。 这些日子她在病中神志不清,害得老父亲为她担忧,短短两年就苍老了许多。 傅氏握着邓氏的手,说不出话。 邓氏笑道:“就这么说好了。走,咱们去找他们去。跟你说,我刚才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却是怎么都比养在你名下合适。” 侯府里,侯爷子女好几人,且不都是傅氏所生,还有先侯夫人留下的子嗣。 如果傅氏做主收下玲珑,侯府嫡出的孩子多了一个。万一先侯夫人留下的孩子们闹起来,岂不是伤了和气。 毕竟玲珑对于傅家人来说是大恩人,对他们那些人来说却不是。 而傅家就不同了。 傅家满门清贵,家风甚好,除非四十无子,不然绝不纳妾。 傅茂山无通房无妾室,和邓氏只有嫡出的二子一女,家庭简单。只要决定下来,基本上没什么阻力。 其实邓氏愿意把玲珑记在自己名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天底下想和郜七爷攀上关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哪一个能成功的?即便定国公府和怀宁侯府关系好,对于穆家的人,七爷也不是各个都搭理。 可是有玲珑在,傅家就和七爷有了关系。 傅家书香传家,桃李满天下,曾有二十余人入翰林,出过三位阁老。在士林中极有名望。 只是这等名望在七爷面前怕是不够看的。七爷肯不肯给傅家这个机会还难说。 · 她们遣了人去寻穆家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时候,傅老太爷和穆霖也正谈论玲珑的事情。 傅老太爷原本想着,女儿那般病症原本是治不好了,一天天的失望堆积下来,让人渐渐地没了希望。 谁知玲珑一来却有了转机。 这样的情形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为此,老人家考虑着,往后玲珑的一切开支都由傅家提供。直到她出嫁,再给她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 谁知侯爷却说,七爷已经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 这可愁坏了傅老太爷。原本随身带来的银票都没了用处。 可巧这个时候有小厮来禀,说是夫人和傅大太太有事寻傅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商量。 傅老太爷和傅茂山就去了秋棠院寻傅氏和邓氏。 85.第 85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看到玲珑, 他吐出草茎, 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 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 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 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 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挠挠头,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 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 穆少宁想了想, 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 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 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 七爷特意和我说, 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 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抚育堂在镇子北边,离住宿的院子不过三条街远。却因车子驶得慢,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到。 玲珑在车里小声问:“他们,会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谁,穆少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慢慢地说:“齐天负责把藏民们的遗体送回去,已经启程,你放心。至于你爹娘。后天我们就走了。七爷已经让人买了棺材,应当是今晚或者明天,寻到适当的地方,把人掩埋。” 他语气歉然。觉得时间仓促,不够妥当。 玲珑却松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你们。” 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够做到有棺有墓地,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他们,她孤身一人怕是还无法料理后事。 离得近,她以后会经常去拜祭。 下车后穆少宁想到了什么,拿出药瓶给玲珑。 玲珑后退一步不肯收。 “拿着。”穆少宁拧眉看着她额上的伤,“你少不得还要再涂个十几天。带着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珑摇头推拒。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药膏能够完全去除疤痕的。这东西肯定很名贵,她不能留下。 “让你拿你就拿着!”穆少宁语气严厉地说着,硬是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东西是七爷留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去!丢给我算什么。” 玲珑沉默了。好半晌,把东西认真收起来。不顾穆少宁的反对,她再次道了谢,而后盯着他腰间看。 那里悬着的是蓝色翎羽。 “你这个挺不错的。”她说,“不过我觉得蓝色不够漂亮。白色或是玄色的才好。” “白色?”穆少宁哈哈大笑,“我是不能用的。我们那儿只七爷一个人是白翎。他可是我们北……” 瞥一眼前头大门上的匾额抚育堂三个字,穆少宁轻咳一声,“北堂的老大。南堂老大是红色。嗯,我们那儿最大的官才是玄色。不过,就算是玄翎,也仅仅是官职高而已,不及我们爷厉害。” 看着小姑娘认真求索的样子,穆少宁心痒难耐,忍不住小声炫耀了下,“跟你说,这里离京甚远,所以没有人认出我们。如果是在京城,啧,就凭我戴的这个。” 他晃了晃身侧蓝翎,“旁人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 玲珑点点头。 原来他在京城是很厉害的人,在一个地位很高的官衙里面,做以“北”字为首的衙门的首领。而且,家中应该是行七。 她记住了。 穆少宁把玲珑送进了抚育堂,还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第二天一早葬完王成和刘桂,又把吩咐下来的差事办完,眼看着到了下午,再迟就不能探访了,他赶忙随便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去寻小丫头。 这镇上抚育堂管事儿的是杨妈妈。她没料到穆少宁会去而复返。明明记得清楚,这位衣着华丽的少爷说,那个姓王的小丫头是无意间救的。他马上要走了,把孩子留在这儿。 怎么还会回来? 杨妈妈暗自泛起了嘀咕,倒也不紧张,请了穆少宁入内,让人把玲珑叫来。 玲珑低着头,说:“公子好。”只膝盖微屈了下,手一直放在身侧偏后的位置,没有做福身时该有的动作。 穆少宁觉得稀奇。 昨儿小丫头虽然伤心至极,却还能仰着小脸和他对视。而且,她最是多礼。动不动就来个工整的行礼问安。 难道一晚上不见,就这么生分了?哦,连带着怎么行礼也记不清了。 穆少宁狐疑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知玲珑跟着后退了一步。 穆少宁蹙眉再迈。 玲珑紧跟着又后退。 穆少宁双目陡然凌厉,出手如电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玲珑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 垂眸细看过去,原本白皙莹润的手背上,此时已经红彤彤地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穆少宁绷着脸问。 玲珑没有吭声。 “她刚学着洗衣服,不习惯。”杨妈妈说:“天冷。水冷。洗衣裳的关系。” 北镇抚司专司诏狱,用刑手段花样百出,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这红肿一看就是打的。不是冻的。 穆少宁冷冷地盯着旁边那妇人。片刻后,拂袖而出。 回到院子时,七爷还未归。穆少宁心焦气躁,绕着圈子来来回回地走。天色渐暗,好不容易听说七爷回来了,他赶忙奔去寻人。 因为太着急一时间忘了礼数,他直接推门而入。刚迈进去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方镇纸呼啸而至,朝着他脑门砸来。 穆少宁吓了个半死,赶紧退出去,关门。 砰地一声,门被砸了个大窟窿。镇纸飞出几丈远,狠狠撞到对面院墙,晃落了墙上半边儿的粉面才算完。 穆少宁咽了咽吐沫,胆战心惊地拍拍胸口,说:“爷,属下有事求见。” 无人搭理。屋内十分安静。 穆少宁不敢大意,垂眉敛目地恭敬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很久很久之后,终于,传来了淡淡一声。 “进来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有些明白过来,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86.第 86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慢点儿。小姐慢点儿。”丫鬟婆子在后面急得呼喊,“别再摔倒磕着了。” 穆少宜拉着玲珑的手, 气鼓鼓地小声嘀咕:“我就三岁时候跑得太快摔破膝盖, 留了血。她们倒好,记到现在都不算完。你说她们怎么就那么烦呢。” 说着话的功夫, 就见另一行人从不远处也朝着木樨院的地方去。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 她们俩的相貌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 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 “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 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 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 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 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 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 美则美矣, 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 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家中三位爷里,世子爷和二老爷身材相貌都偏像已故的生母。只有三爷穆承辂,肖似父亲怀宁侯。 侯爷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 穆少宜一看玲珑这茫然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哥哥没和玲珑说清楚府里状况,遂道:“继祖母一共两个孩子。原本我还有个三姑母,她和三叔父是龙凤胎。后来三姑母去世,只剩下了三叔父。继祖母和三叔父都很想念这位姑母。平时他很好说话的,就是注意点,别在他跟前提三姑母就行了。” 听到这话,玲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凄婉的歌声。不过这念头只冒出来一瞬,还没能多问几句,她就被穆少宜拖着跑远,来不及细想。 木樨院的厅堂中已经坐了许多人。 还没进屋,玲珑就被旁边的芳杏给叫住了。“玲珑小姐。”芳杏站在廊檐下朝她招手,“请您过来一趟。” 穆少宜和她一同过去,“有什么事儿吗?” 芳杏道:“侯爷回来了,正在书房,让婢子请了玲珑小姐过去一叙。” 木樨院是会客之处,同时,侯爷在内院的小书房也设在这儿。绕过会客的第一进院子,去到里面第二进,行到最深处便是了。 其实侯爷的小书房原本在侯夫人的秋棠院。只是侯夫人自打女儿过世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因此把书房搬到了这里。 听了芳杏的话后,玲珑颔首应下。 穆少宜放心不下她,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我陪你一起过去。” “怕是不行。”芳杏轻轻拦了一下,“侯爷只说让玲珑小姐过去。” 话到这个份上,穆少宜也不敢违抗,用力捏捏玲珑的手,悄声说:“你别怕。有什么事儿让人过来找我,我跑去帮你。再不行,我就叫了哥哥或者请了三叔叔去帮忙。除了三叔叔外,祖父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 玲珑心里涌起暖意,回握了穆少宜的手,恳切道谢。 穆少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进了木樨院的书房。 · 蒋氏没料到侯爷那么快就从傅家回来了。她倒不惧别的,忧心的是那傅家公子一起跟着来了侯府。 傅公子到了这儿,定然要给姑母侯夫人请安。偏偏今天那么凑巧,又是玲珑进府的日子。这孩子不可能藏起来不见人。 侯夫人病了那么久不见好,万一看到了玲珑,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蒋氏心烦意乱地往木樨院赶着。 走到半途,春芽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神色焦急脚步凌乱。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蒋氏心里本就窝着火,见状叱道:“有话好好说。今天有客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规矩,损了侯府颜面。” “大、大太太。”春芽磕磕巴巴地说:“刚刚定国公府来了人,是七爷身边的侍卫。他说、说……” 一听和七爷有关系,蒋氏瞬间忘记了之前担忧的事情,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春芽跑得气喘吁吁,略停了片刻才接上话。 “他说,那位新来的玲珑小姐,是七爷的人。”想到对玲珑的诸多怠慢,春芽紧张得手都发颤,“现下他奉了七爷的命令,特意送了玲珑小姐的花用过来。足足五千两银子,还只是现在暂用的。往后会再陆续添置。”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天气寒冷刺骨。 87.第 87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 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 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 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 你不与我坦诚相告, 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 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 许是能病症好起来, 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 不那么浓郁的时候, 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 说话前后有些颠倒, 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 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 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 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 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 努力回忆, 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垂眸烫着茶具,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88.第 88 章 郜家上下都在准备着郜五爷的接风宴。这阵仗说大不大, 毕竟不过是个家宴而已。说小却也不小, 因为动用了全府上下的力量。 许是因为帮忙准备的人多了些,不知怎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结果到了宴席的正日子,原本准备的是家宴, 偏偏来了不少别家的宾客。而且身份都不一般。 最要命的是, 就连宫里都来了人。 “什么?你说谁来了?”郜老太爷正悠悠然地磕着花生米呢, 听了家丁的禀报,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耳背是一定的。 等到家丁大声重复了次后, 他顿时虎目圆睁, “这些人来做什么!” 因为太过诧异, 老爷子吼得声音忒大了些。 家丁吓得两股战战, “小的也不知道。许是……许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 在国公府里, 一般提及皇后娘娘, 说的便是已故的先皇后郜皇后。 听到提及自己的大女儿,定国公的眼神一阵恍惚, 眼角就有些溢泪。 当年他长年征战在外, 女儿得到的他的关爱甚少。难为是她居然不似郜世良那个混球一般长歪了心思,反而温柔大方甚是懂礼。母仪天下时, 旁人真是说不出她半点不好来。 只可惜她没福气。过世的早。 如今她的孙儿来了,老太爷怎么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挥挥手道:“好生招待着。万不可怠慢了。” 又下令把这宴席的规模再扩一扩。 幸好原本准备的宴席就是定在了晚上。现下宴席要扩的话,也还有时间来做准备。家里再次忙碌了起来。光准备食材是不行的, 要做出来还得花费不少时候人力和时间, 根本来不及。因此, 郜老太爷又遣了人去各大酒楼订菜订饭。还拖了人去隔了一条街的怀宁侯府穆家寻求帮忙,让侯爷在侯府里也多准备些好饭好菜,到了宴席时候端过来。 宋繁时过来给郜老太爷请安的时候,玲珑也恰好在场。 以前的漂亮小少年,现在身量舒展开,已然是俊朗挺拔的模样。五官还是那般的好看,但比起往年来多了沉稳与凌厉。虽仅仅迈步进屋的小小距离,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目睽睽下,宋繁时的目光在玲珑身上略微转了个圈,好似不过是随意扫到一般,很快地掠了过去。然后迈步上前,与郜老太爷见礼。 郜五爷现下还在五房的苍柏苑,正问讯往这边赶过来,人还没有到。 郜老太爷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宋繁时的肩膀,叹道:“小子不错。长大了啊!” “是长大了。”宋繁时微笑着说,随意地往玲珑那儿瞥了眼:“只不过总还有人把我当小孩子看。” 玲珑好歹知道这臭小子是五皇孙,太子的嫡长子。为了给他留点面子,没有当场驳斥什么,只悄摸摸地暗自腹诽了几句。 ——以前她是他表姑姑。现在倒好,她是他舅祖母了。辈分又高了一层,当他是小孩子怎么了? 不用玲珑说出口,宋繁时只朝她看一眼就知道了她在想什么。眼神黯了黯,双拳紧握,别过脸去连郜老太爷说什么都没听见。 郜老太爷正思量着这小家伙怎么了呢,就见旁边跳出来一名少女,笑嘻嘻地朝他拱手问安,“国公爷安好。您老真是越来越英武了。” 她笑容甜美,眉目秀丽。一身红衣似火,这般笑着的时候,五官尤其的动人,让人眼前一亮。 原先郜老太爷只听说是五皇孙带了人过来,只想着是宫里的一些,却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位。 看到眼前少女,老爷子愣了一愣,奇道:“十三长公主?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谁也没想到十三长公主会过来。 这回就连郜老太爷都有些撑不住了,唤了人去找郜七爷,想着全府上下也就他能治得了她。 ——面对着郜七爷的冷脸,饶是她也撑不住。 十三长公主宋青露,乃是皇上最小的妹妹,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许是因为她年纪小的关系,平日里皇上也惯着她。这么多年她不想嫁人,皇上也没有强迫着。现今已经十七八岁的年纪,依然尚未说亲。 郜老太爷暗戳戳地想着怎么安顿她才好。却不料还没等他琢磨出来对策,宋青露已经自己往旁边一指,说道:“国公爷不必紧张。我就是来找她的,和她说几句话就走。” 老爷子暗哼一声,敢情她也知道自个儿脾气不行所以他会紧张? 稍稍放心了些,郜老太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一瞅之下心都提起来了。 十三长公主找谁不好?偏偏瞅准了老七心尖儿上的小丫头了。 郜老太爷生怕老七媳妇儿出了芝麻绿豆的问题后,老七来找他算账。赶忙就想阻止。 哪知道老七媳妇儿也是胆大。没等他帮忙呢,就已经开口问:“不知公主寻我何事?” 宋青露咧嘴笑了笑,朝着门外一扬下巴,“咱们外头说。”又朝着屋里其他人怒目而视,“你们谁也不准跟过来。” 十三长公主开了口,没人敢拦着。 郜老太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娇滴滴的老七媳妇儿被凶巴巴的公主带走了。 · 院子里,柳树旁。 宋青露择了一个假山旁背着风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指着旁边另一个平坦石头对玲珑道:“你也坐。” 玲珑坦然地在旁坐了下来。没有刻意去擦干净石头,也没有半点儿嫌弃这里坐着不舒服的意思。 宋青露看她毫不扭捏,原先发冲的语气稍微和缓了点。 “听说你前些天去看大皇子妃了?”她上下打量着玲珑,“你究竟是为何而去?” 玲珑没料到十三长公主特意寻了她是为了大皇子妃的事情。 她早几年就听说过这位公主的大名了,只不过宋青露和沈皇后关系不错,所以两人一直没甚交集。 现下她摸不准宋青露的意图。是为了大皇子而过来是质问她,或者是其他怎么的。只能抿了抿唇,简短说道:“想去就去了。” 宋青露哈地笑了一声,抱胸说道:“想去就去?你当大皇子府什么地方?哦,对,你有郜七爷撑腰,自然不怕,是不是!” 这话激怒了玲珑。 七叔叔虽然权势在握,却也没有旁人说得那么不堪。好似郜七爷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总是欺压旁人一般。 对方没有好脸色,玲珑自然也客气不起来。不过她好歹记得这位是公主,故而压着脾气,直截了当说道:“大皇子妃人很好。我听说大皇子妃卧病在床,担心得很,所以过去看看。一番好意,难道不行么?” 她倒是不怕说出来这些话。 宋奉慎是什么都知道了的。即便十三长公主和宋奉慎相熟,传到了他的耳中,也不过是让他多听一遍而已。 玲珑说得理直气壮,所以神色间丝毫惧意都没有,坦荡得很。 宋青露是在宫里长大的,察言观色自有一套法子。看到玲珑这般,她倒是意外了,愣了愣道:“你居然是真的关心雅茹?” 雅茹是汪氏的闺名。知道的人不多,能够这般理所当然顺口说出来的也不多。 玲珑有些意外,收敛了刚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架势,奇道:“我为什么不能关心她?大皇子妃人很好。我对她的关心,与大皇子无关。” 宋青露明显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愣了一瞬方才说:“那你不是准备了东西么?拿来我瞧瞧。” 她是娇惯着长大的,说话自然不客气了些。 玲珑多少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气。听了她的话后狐疑地看着她,没有动。 宋青露看她没有反驳,知道是当真准备了东西的,沉吟道:“先前我去看望雅茹,她和我提过你。还说你给她准备了东西,托了我来找你带过去。不然的话,你再过去大皇子府,怕是还要再受难为。” 说到这儿,她也来了气,怒道:“难道你还怀疑我用意不成?不是为了这个,我作甚来这劳什子的宴席啊!”又拿出了一个玉佩,“这是雅茹平时戴的。你总认得吧?确定是她让我来的了吧?” 玲珑没料到是的主意。 若是平常,面对着和沈皇后熟悉的人,她自然是要怀疑的。可是现下对方连那玉佩都亮出来了。 这个玉佩她印象很深。前几天去探望汪氏的时候,当时旁边挂着的衣裳边就搁着它。当时玲珑朝它多看了几眼,汪氏还笑着与她解释,那玉佩是她母亲送的,平时出去经常戴着。 十三长公主虽然脾气骄纵了点,地位高脾气大,却并不是个偷偷摸摸算计的人,不至于会夺了旁人心爱的玉佩来刻意做那些入不得旁人眼的事情。 玲珑思量了下,隐约记得汪氏和自己聊天的时候,提过十三长公主待她不错。考虑过后,她回屋把给汪氏准备的东西拿了来,交到宋青露手中。 先是把那一大提的茶给了宋青露,而后她拿出自己准备的食补方子,一个个地叮嘱。 “这些是补血的。这些是补气的。另外还有一些是让人静心顺气的。都是她最近最适宜进补的东西,吃着无碍。”玲珑按分类说完了方子,再指了那一大提的茶,“里面一共是六小包,也是她现下能够饮的。只不过每一样的用量都不太相同,我在每一种的外头都塞了个纸条,写了每次大概是多少茶配多少水。公主给她身边妈妈的时候,记得和她说一声,一定要照着用量来。不然多了的话怕对身体有碍,少了味道又欠佳想来是不好入口的。” 听着玲珑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宋青露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她年纪小,但依着辈分来说,是大皇子宋奉慎的小姑姑。她看汪氏人不错,又见大皇子好似常欺负汪氏,平素就能帮汪氏的地方也会伸手帮两把。反正沈皇后待她不错,她对汪氏好,宋奉慎 前几天听说汪氏小产,她闲着无事的时候到大皇子府去了一趟。谁知凑着无人的时候,汪氏拉了她悄悄拜托了她这么一回。 宋青露起先半信半疑。现下拿到手里后,看着手里的茶都是好茶,准备的那些食补方子也是极其细心,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定论有多么的武断。根本就是听了旁人几句话就随便信了。 宋青露原本是听了旁人的教唆,所以对玲珑一直是有所提防。现下看到玲珑全心全意地帮着汪氏,她心里的芥蒂也一点点消除。 说实话,沈皇后待她是不错。不过,沈皇后这人说的话却不一定是真的。她并不傻,总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想到往日里自己听了那些谗言特意避开长乐郡主,宋青露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思量了下坦白了当年一些往事,“你莫要觉得我这个人不好相处。我也是听人说,因为皇上想过把我许给郜七爷,所以你心里总记恨着我,觉得我夺了七爷对你的宠爱。故而我见了你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现在她想想也觉得自己幼稚。那时候七爷和长乐郡主的亲事没有定下,郡主对七爷不过是晚辈对长辈的亲情,哪里来的夺爱一说?怪她被沈皇后待她的好蒙蔽了眼睛,居然这样的话也信以为真。 宋青露说的这些,玲珑倒是头次听说。她甚至不知道皇上动过这个念头,闻言后觉得很新奇,不由多问了几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听七叔叔说过。” “他那闷葫芦,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儿,哪会和你说这些。”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宋青露倒是不甚在意,她想到了那些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跟你讲,我压根瞧不上他。你也不看看郜七爷什么性子。就他那臭脾气,冷得和个冰棍似的,闷得跟个哑巴一样,我可受不了。再说了,虽然爱慕他的人不少,却也没一个真有胆子嫁给他的。谁知道指挥使大人一个不高兴,会不会半夜提刀杀妻?也就沈静玉那个没脑子的,会一股脑儿地听了旁人的话,以为这人会是个温柔多情的。” 说到这儿,宋青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现下眼前这个姑娘,就是将来的郜七太太。她在郜七太太跟前说郜七爷的不是,算不算挑拨人家夫妻不和? 宋青露难得地脸颊红了红,试图弥补着说道:“七爷其实还不错了,从不和女子多接触,起码专一至极。那沈静玉其实也要嫁人了,对方是成岳侯。你、你别多想。” 玲珑觉得成岳侯这个人好像有点耳熟。只不过穆家人好似很少提起这个人,所以她隐约有点印象,却不深。所以仅仅点了下头,权当自己是知道了。 宋青露悄悄地看着玲珑,见她真的没有把那些话放心上,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其实她很少去这样地迁就一个人的情绪。 因为之前对玲珑误会多多,所以她心里头生出了愧疚之心,故而待玲珑和待旁人不同。 宋青露在同辈里是年纪最小的,她出生没多久父皇就驾崩了。皇兄皇姐们的孩子都比她年龄还大。所以她一直是被人呵护照顾着,也早已经习惯。 郜七爷和她是同辈,玲珑是未来的七太太,自然也和她同辈,且玲珑比她年纪还小一些。 现下看到玲珑这般的懵懂茫然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忽地有了点自己是姐姐、而这小姑娘是妹妹的感觉。 宋青露目光转柔,拉着玲珑的手笑道:“沈静玉的事情,算我多了一嘴。你别往心里去,只当是多听了一耳朵就好。” 她晃了晃另一只手提着的东西,“大皇子妃那边,我会过去一趟瞧瞧,你的话我也会带到,你放心就是。”顿了顿又说:“往后你进宫来的时候,别忘了去看看我。我在宫里头无聊着呢。” 她这是真话。 她辈分高,偏年纪小。长辈们和同辈们看她还是孩子,晚辈们一个个地对她很恭敬。 唯独玲珑一个人,辈分也得当,年纪也算是差不多只比她略小个几岁而已。能够说得上话。 玲珑之前也只听闻十三长公主骄纵跋扈,没有和她真正接触过。现下看到她对汪氏的诸多维护,暗道这位公主看着凶而已,实际上心地很好。听闻宋青露的话后,玲珑点点头道:“你放心。往后我没事儿了就去你那里抢果子吃。” 这种说法来得新奇。 宋青露觉得有趣,哈哈大笑后,指了玲珑道:“说话算话。看咱们谁抢得过谁!”然后挥了挥手,洒然离开。 之前玲珑一直惦记着怎么着才能把东西给汪氏。现下意外遇到十三长公主后,把这个心事了结,她总算放心了许多。眼看着没甚旁的事情了,便回到屋子里参加宴席用膳。 玲珑刚刚吃饱,就有丫鬟来禀,说是郜老太爷找她,让她到前头待客的地方去一趟。 前头是男人们的地盘。不过,在国公府,玲珑倒是可以来去无阻。只因她从小就时常住在菖蒲苑,镇日里内院外院地跑着,整个国公府上下全都习惯了她时常在外院出现的身影。 玲珑去到前头待客的院子,听着里头高声喧闹的喜庆声音,寻了个小厮来,问:“国公爷可是让我进去?” 刚才传话的小丫鬟没有说清楚。她觉得有那么多客人在,自己还是问清楚了再做好一些。 果然。小厮问了声后道:“国公爷说了,您在外头等着就行。他马上来见您。” 就在玲珑琢磨着这个‘马上’到底是什么样的速度时,不远处的门帘晃动了下。她抬眼看过去,郜老太爷已然出来了。 只不过和他同时出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七爷郜世修。 郜世修似是有些醉了,歪歪地靠在郜老太爷的身侧,走路都有些打飘。 玲珑紧走几步迎了过去。 “他醉了。”郜老太爷哼哼唧唧说着,十分不客气地把自家小儿子往小准儿媳妇身上一推,“你把他扶回去吧。” 身上骤然沉了沉,玲珑努力挣扎着:“为什么是我?” 偌大个国公府,那么多的爷们,非要她一个小女子来做这种体力活?! 郜老太爷斜着眼睛看过去。不过,瞧的不是玲珑,而是自己的小儿子,怪腔怪调地说:“谁让那院子只你能随便进呢。”语毕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里去。 玲珑当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知道七叔叔不肯让旁的女人近身,看旁边有几个家丁,就招呼着人过来帮忙扶。 小厮们很卖力地帮着忙。也是怪了。玲珑扶着郜世修的时候,虽然她身材娇小,扶起高大的他来非常费力,可是他却不会歪歪斜斜,能够很好的倚在她身上。 到了旁人那儿,即便是身材高壮的小厮或者随从,也歪扭七八地扶不好他。 玲珑没辙。只能自己来做这苦差事。 好在菖蒲苑也不算太远。她努力前行,走着走着,回忆起老太爷那一眼总觉得意味深长得很。 她思量着七叔叔这人十分狡猾。天知道他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为保险起见,玲珑伸手在郜世修腰间各处猛捏了几把,看他疼不疼、痒不痒。 ……结果七叔叔那边毫无反应。依然醉醺醺的样子,垂着头,提不起精神来。走路的时候脚步都在乱晃。 玲珑总算相信他是喝多了。知道旁人不能进菖蒲苑去,想要寻几个飞翎卫来帮忙扶人。谁知平时无处不在的飞翎卫们这个时候却是一个都不见人影。 入了菖蒲苑,依然是不见飞翎卫们出现。 真是见了鬼了。 玲珑期期艾艾地叹着命苦,一步步挪移着,好歹把郜世修给拖进了他自己的卧房。 把人丢到床上后,玲珑累得快要虚脱。坐在床边缓了缓方才聚集起来力气。她觉得自己好多了,站起来正打算去给这醉了的汉子倒杯水,谁知刚刚起了这个打算人还没有站好,腰间骤然一紧,就被人从后给揽住了。 而后腰间那双大手猛地用力一拉,她就跌倒躺在了床上。 玲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刚才还醉醺醺的人翻身而上,把她压在了床上。仔细再瞧,眼前之人目光澄明神色如常,哪还有一点点喝醉了的模样? “你居然真是装的!”玲珑气得咬了牙,“你说你那么重,我扶着你回来容易么。”说着就抬手用力去推他。 结果推不动。 郜世修扣住她的双腕,俯身在她耳边低笑,“你和旁人在那边说说笑笑,总也不理我。我总得想了法子讨回来才成。” 玲珑想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旁人’说的许是宋繁时那臭小子。正欲反驳,忽地发觉不对,感觉腰间有凉凉的冷意袭来。玲珑低头一瞧,竟是衣裳被撩起来了。 她又羞又恼,红着脸隔了衣裳想要拉住那四处游走的大手,急急说道:“不许乱动。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郜世修在她唇边缠绵吻着,声音黯哑地低语道:“不过是怕你忘了那‘硌着’的滋味,帮你重新回想一下。” 89.第 89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 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 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 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 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 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 “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 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 把布巾攥在掌心, 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 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 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 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 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 再看那花布衣, 王成心里一阵揪痛, 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握住了玲珑的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仰着头和他说:“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牵着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动物拔足狂奔。 它通体乌黑,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着像牛的角,毛很长近乎垂地。玲珑是头回见。它跑得飞快,用力吼着。 剧烈的颠簸中,玲珑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长毛,恐惧弥漫全身,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听到了成叔的惨叫声。听到了桂婶的惨叫声。还有藏民们的惨叫声。 玲珑的泪直流,浑身颤抖,手却努力握得更紧。 马蹄声阵阵逼近。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听来,除了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外,好像,前面也有? 寒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从后朝她袭来。 玲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身体趴到最低。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刺入了动物的身躯。疼痛难忍,它瞬间发了狂,晃动着庞大的身体要把背上异物甩出去。 箭依然插着,玲珑却飞到了半空。她闭上了眼,紧张地快速想着,怎么掉在地上能伤得轻一些。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腰间却猛地一紧,被人揽住。 天旋地转后,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跌入带着冰寒凉意的怀抱。 这怀抱太过陌生,带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忆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恶人,想到那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珑挣扎着想要逃离。 “莫怕。”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被这般的平静淡然所感染,玲珑略微定神,恍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救了她的。不是坏人。 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安全,她下意识就想要四顾寻找。看看成叔,看看桂婶。看看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刚要扭过头去,视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双眼已经被人轻柔按住。 玲珑看不到其他。 余光中,只能隐约瞧见锦衣之畔悬着的白色翎羽。 …… 浓重的夜色中,逃离,惨叫,颠簸。种种情形轮番闪过。玲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心疾速跳个不停。 眼前的明亮驱散了她记忆中的黑暗。 这儿没有厮杀没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洁的被褥和帐幔。 此时阳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内,带来融融暖意。 玲珑捂着胸口粗粗喘.息,脑中闪过的是昨夜一幕幕。 当时在马上,她双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围静寂下来,一直到进入这个院子,那双有力的大手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眼。 后来…… 后来倒是松开了。只是她眼睛被捂太久,初初睁开,视线模糊。遥遥望过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珑翻身下床,披上床边干净的新衣裳,趿着鞋子跑出屋。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90.第 90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这时候有丫鬟捧了茶具进屋,随后进来的是名十二岁的少女, 气度端庄,笑容柔美。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 朝玲珑使了个眼色,“只是茶艺不精,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 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 看看谁的更好, 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 垂眸烫着茶具, 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 招待大家, 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 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一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往秋棠院去,总会引来关注的目光或是劝阻的话语。为免麻烦,傅清言带着玲珑避开来来往往的众人,抄了一条小道走。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91.第 91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 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 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 瞅瞅近处没有旁人, 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 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 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 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 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 让人叫了孙妈妈来, 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 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 新家具都打好了, 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路上仆从们喜气洋洋的。穆少宁连问了几个,都没问出新院子在哪儿。最后还是一位管事妈妈给他回了话。 “还没备好院子?怎么做事儿的!”穆少宁一脚踹飞了路上搁着的木桶,“快!给我好生安排去!” 那妈妈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这个婢子做不得准。得大太太点了头才行。”后想起一件事,“大太太让人设了接风宴,少爷您……” “罢了罢了。我去找我娘问去。”穆少宁顾不得理这些琐碎事情,带着玲珑先去寻娘亲。 刚刚进了雪兰院的门口,穆少宁看到丫鬟春芽,叫了她问:“今儿厨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日摆宴,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说。 “有新鲜果子吗?” “有。舅老爷昨儿遣人送来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宁笑着带玲珑继续往院子里的上房去,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里,七爷天天让人给她备了果子吃,他可记得清楚,隧道:“我给你选些葡萄去。你先去见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说话了。不用紧张。” 送了玲珑到屋门口,穆少宁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先进去了。他则扭头一转去了厨房。 屋内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身穿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 ,茜色绫纱斜襟旋袄 ,头戴赤金点翠如意簪,腕上一对赤金水波纹镯子 。旁边有两人跟着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银簪着素面杭绸小袄 ,是位体面的妈妈。另一位穿交领褙子的当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珑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视线进了屋。 丫鬟春叶上前来扶她。等玲珑到了蒋氏身旁,春叶退回蒋氏身边立着。 孙妈妈主动笑道:“这位是我们大太太。” 玲珑听这称呼,便知道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是穆少宁的母亲,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她行礼规矩声音软糯。 蒋氏见后有些明白过来。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难怪少宁那么上心。只是少宁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穆府。可不能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在意。 蒋氏含笑道:“起来吧。你们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赶紧下去歇歇是正经。” 孙妈妈上前来扶玲珑。 玲珑谢过蒋氏后,侧首朝身边的孙妈妈也道了声谢。她这稍一偏过脸,蒋氏看到了她的侧颜,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你这是——”蒋氏脱口而出。 孙妈妈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已经回神,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穆少宁推门而入,满脸都是喜气,“玲珑,我让人给你洗了很多,等会儿去吃啊。”转眼看到蒋氏,“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们下去吧。春叶,带她下去。” 春叶上前,语气为难地道:“不知大太太让婢子带这位小姐去哪儿?” 她是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珑进来的时候,蒋氏正跟春叶提起给这孩子安排的住处。却是在丫鬟仆妇居所里的一个小房间。 如今见到宁少爷这么看重这位小姐,且这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半点都不出错,春叶知道,小姐是断断不能歇息在那种地方的。她就特意再问了次。 蒋氏随口说:“明月阁吧。你让人收拾一下。” 穆少宁正在博古架前装作无意地翻弄着上面的瓷器,听见蒋氏给玲珑安排的住处后,他不乐意了,猛地把手里童子嬉戏图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头看过来,“娘,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明月阁,名字好听,却是这怀宁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平时鲜少有人去。周围荒凉得很,见不到人气儿。而且离外院也远。穆少宁如果来内院给长辈们请安,最不可能路过的就是那个地方。 蒋氏心烦意乱,摆摆手,“就那里。” “别听她的。”穆少宁拉过玲珑,说:“我给你选个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蒋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训他几句,然后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杂,顾不得这个,摆摆手随他去了。 等到春叶跟着穆少宁他们离开,孙妈妈关好屋门,凑到蒋氏身边:“大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屋内熏香袅袅,因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没有哪里不舒服。”蒋氏缓了口气,指指胸口,“这里堵得慌。对了,你刚才仔细瞧过那孩子没?” “自然是看过的,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这个。”蒋氏喃喃道:“你没发现么,她的侧脸,和琳姐儿小时候有七八分像。” 听到这话,孙妈妈惊得脱口说道:“三姑太太?” 看蒋氏神色悲伤,她赶忙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现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继室,在二十年前嫁来的侯府。虽府中尊称一声老夫人,年岁却不大,比蒋氏还略小一些。 傅氏进门没两年怀了身孕,后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身为世子夫人的蒋氏,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婆母照顾弟妹。特别是妹妹穆承琳,比蒋氏的大女儿还小一些,蒋氏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给看大的。 结果两年前,穆承琳出嫁后三朝回门,在侯府出了意外,没多久就亡故了。虽只嫁了两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声姑太太。 孙妈妈怕蒋氏伤心太过,握了她冰凉的手说:“大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琳姐儿相貌秀丽,那小女孩儿五官浓艳,并不一样。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蒋氏不欲多说。 长嫂为母。她算是琳姐儿的半个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根本体会不到。 蒋氏遣了孙妈妈去斟茶。在孙妈妈出门前,蒋氏叫住了她。 “盯着少宁,尽量把那孩子的住处安排得离老夫人远一些。别让老夫人见到她。”蒋氏吩咐道,“也别让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处。” 旁人或许看着不像,可她们是一点一点把琳姐儿带大的,琳姐儿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即便侧颜仅有七八分像琳姐儿幼时的模样,却也足够让人心里难过了。她已经如此,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孙妈妈扶着门的手微顿,认真应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 离开雪兰院后,穆少宁想给玲珑找个妥帖的院子来住。可是挑了半天也没想好在哪儿合适。不是太小就是太窄,要不就太荒凉。总而言之,府里没一个地方瞧着顺眼的。 花园中,石桌旁。 玲珑坐在那儿吃葡萄。 芳杏看她一碟光了,撤去果皮,另端了一碟过来。看到穆少宁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宁少爷,您再这样挑下去,到了晚上都还没有个准头的话,玲珑小姐岂不是没有住处了?总不能在外头街道上打地铺吧?” 芳杏是在穆少宁院子里伺候的大丫鬟,跟在穆少宁身边好几年了,说话行事不似旁人那么拘谨。 穆少宁提笔在纸上划拉着,上面列了一大串的院落名字都被他勾去了,“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么。” 玲珑咽下刚吃的一颗葡萄,说,“随便找个落脚地方就行。一间屋子也可以。” 穆少宁斜着眼睨她,无尽嘲讽噌噌噌地往外冒,“看你那点出息!这么多院子,空着也白空着。不挑一个最好的怎么行!” 跟他争执是没有用的。 玲珑作罢,正打算继续吃葡萄,不经意间抬眼朝院门口看了眼,才发现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给发现后,那女孩儿非但没有躲闪出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跑了过来。 “你就是玲珑吧?”她五官和穆少宁有些像,浓眉大眼,少了些娇柔,多了些英气。她拉着玲珑的手,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是少宜,你比大一岁多,刚满了十岁。你可以叫我宜姐姐。” 穆少宜笑的时候,脸颊边现出两个浅浅酒窝。 玲珑还没答话,穆少宁已经在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去去去。我正忙着呢,你别来掺和。” 穆少宜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声和玲珑说:“我哥在家的时候都很闲的。他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走。我带你编筐子去。告诉你,我央了梅枝很久,她才答应教我的。你快去跟我看看。我让人采了很多柳条呢。” 在平民百姓家里,日夜不停编东西是为了谋生存。到了高门大户,编织却是小姐们兴致来时偶尔为之的玩乐。 玲珑考虑了下决定跟穆少宜离开。 穆少宁气得不行,“哦,我帮你选院子,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如果寻不到,就明月阁吧。”穆少宜大体知道了前因后果,笑说:“玲珑妹妹在这儿更是扰了宁少爷的思路,倒不如消失片刻,免得你举棋不定。” 92.第 92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玲珑不愿搭理那位二小姐,只笑着说了句“你好”,再没了旁的。 傅氏拿捏不准沈家人过来是做什么的, 见状也只依着礼数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就带着玲珑信步往里走。 沈芝雪脸上温和的微笑有些挂不住。等到她们离开, 她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渐渐转冷。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 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 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 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 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 十六七岁的年纪, 笑容非常和善, 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 温润如玉, 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 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 为首的大丫鬟急道:“可是姑太太……” “姑母那边我来解释。”傅清行好声好气地说:“往来都是客。更何况是侯府的小姐。我带她们走一走,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丫鬟也不好坚持,只能听他的,低头退了下去。 穆少如喊了句“大舅爷你可真好”,拉着穆少娟嘻嘻哈哈地跑着离开。 穆少媛朝傅清行福了福身,跟着她们离去。 傅清行想要叫住她们,眼看着小姐们都走远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去看傅清盈那儿在忙什么。 · 傅清言和玲珑对弈完那一局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回待客的院子。因为不想一路过来不停和人打招呼,两人特意抄小道过来。 谁知刚从院子后门绕到院中,就远远地看到穆少如她们三人从院门口跑了进来。 恰好身边是一大丛青竹林。傅清言不愿玲珑和那几个人对上,抬手虚虚地拦了她一下。两人止步,把身形隐在竹林中,打算等那姐妹几个走远了再出来。 谁知另一侧也有人声传来。有两人说着话带了几个丫鬟往前去,方向恰好冲着穆家三位小姐跑来的方向。 即将分别,郜世修却让众人稍等一会儿。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93.第 93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三人一同来给傅氏行了礼。 都是宫里出来的, 就算是伺候人,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 “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 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 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 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 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 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 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 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 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 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 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 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 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94.第 94 章 一晃数日过去。 这天天气还算不错。大早晨的时候玲珑推开窗户在窗边看书, 结果被外头的景色吸引。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书没看进去几页,外头树叶落了几片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她每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都不多留她。匆匆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催他快走。 有次沈皇后让人来叫她。郜太后不止没让她过去, 还让人叫来了宋繁时, 吩咐宋繁时把她送到宫门口, 看她上了车再回去…… 太后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她不愿意太后担心,在思量着这段时间是不是该减少进宫探望的次数。 玲珑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凉, 下意识地去找外头披着的衣裳, 在衣柜里翻来翻去, 哪件都是七叔叔买给她的。于是哪件都不想穿。 人不在身边,再穿着他给的衣裳,没的总想起他来, 心情不由得就会低落下去。 玲珑索性抱了个手炉坐车子去衣裳铺子现买了两件新斗篷。虽然款式寻常了点, 穿着倒也暖和。 如今 江南的状况渐渐趋于稳定。 锦绣和扈刚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回到京中。俩人都黑了一大圈, 瘦了一大圈。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往更为灿烂。 玲珑到了品茗阁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见到两人,欣喜至极,拉着他们问个没完。 得知他们所在之处的百姓已经安顿妥当,玲珑暗松了口气,由衷地开心道:“大家都好好的就成了。” 这时候锦绣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方博林大人家的家眷也都好好的。之前偶然间碰到了乔大人,他和我提了这么一句, 说是让我回头来了京城后与您说一声, 托您告诉方德政大人。也免得他再多担心。” 玲珑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听到这样的消息, 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而后她紧紧地抓住了手边的衣衫下摆,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喃喃道:“是么。乔大人还真关心方大人。” 自打听说太子和乔玉哲失踪后,她的一颗心就揪得高高的,一直落不到实处。现下乍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的各种苦楚当真是难以描述。 锦绣道:“乔大人和方大人有同年之宜,虽然看着俩人不太对方,到底还是和旁人不同的。” 想她在宫里十几年,憋闷在那四方的天地中,忽然到了江南,虽然忙忙碌碌了这么多天,虽然黑痩了许多,却是眼界开阔了,精神也比以往好了不少。 更何况还有扈刚和她在一起。 听了锦绣的话,扈刚碰了碰她手臂,悄声问:“你和乔玉哲说的就是这些?怎的不告诉我?” “和你说做什么。”锦绣奇道:“乔大人是要告诉小姐的,干你何事。” 即便将要成为扈刚的妻子,可是在她看来,她首先还是小姐身边的丫鬟。 锦绣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也说过小姐是首先最重要的?怎的这个说话倒是和我计较这些了?” “他哪里是和你计较。”冬菱笑眯眯地说:“说不定是看那乔大人一表人才的,又和你窃窃私语,指不定心里头多琢磨了多少念头呢。” 锦绣有些悟了,掩着口笑扈刚:“刚知道你还那么计较的。” 扈刚闹得黑脸通红,抹了一把脸,闷头喝茶不吭声。 旁边魏风指着他笑弯了腰,“哎哟哟,怎么样,知道成亲的好处了吧?有媳妇儿管着就是不一样。” 扈刚不擅长辩驳,只管用冷冷的眼神瞪他。 斜倚在墙边的程九淡笑着开了口:“你也别得意太早。你也很快有媳妇儿管着了。”又和冬菱扬声道:“弟妹啊,往后没事的时候多来店里帮忙。免得有人在账上出了错,还是由你看管着我们才放心。” 冬菱斜着眼扫了魏风一眼,笑着回了程九:“掌柜的放心,我会帮小姐看好的。” 先前魏风是去嘲笑扈刚,没料到被程九将了一军给顶回来。想要反驳回去,偏偏冬菱就在旁边盯着。他左思右想也没弄出招数来,只能苦哈哈地在旁赔笑。 屋里笑声一片,玲珑的心里却难受得紧。 锦绣遇到乔玉哲的时候,时间尚早,当时乔玉哲还没有失踪。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边几个人都在说着话,锦绣就去了厨房准备茶点。 扈刚朝玲珑使了个眼色,两人去到了屋角的一个桌子落座。扈刚问:“七爷最近怎样?” “他并不在京城。”玲珑道。 听闻郜七爷最近离了京,身为前飞翎卫的扈刚隐隐察觉不对,凑了旁人没留意这儿的时候问玲珑:“七爷究竟怎么了?听说皇上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是大皇子在帮忙打理政务。七爷和飞翎卫也并未出手相帮。这是怎么回事?” 不怪他这般惊讶。 身为直接听命于皇上的飞翎卫,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皇上与太子、郜七爷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的了。皇上即便是把所有政事都交予郜七爷来处理,也没可能绕过太子去交给大皇子。 而且扈刚这个消息还不是特意打听出来的。回京路上遇到两个和他相熟的官员,聊天的时候对方无意间透露了这么几句。可见大皇子把持朝政的事情已经传开。 对于这些事情,玲珑也是无可奈何得很。她有心想要离这件事的中心更进一步看看,只是总有屏障隔在中间看不甚清。 玲珑将要离开的时候,步入到院中。旁边有个人朝她深深揖礼,与她道别,还说道:“路上请小心。” 这话有点意思。大太阳就在空中,没有下雨没有下雪,他也不是和她多亲近的关系,却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玲珑原本都要走了,这时候却停住了步子,侧头朝他看过来,笑道:“不知立先生为何这般说?” 因为胡立藏在这儿的事情并不方便让大皇子那些人知道,所以胡立现下对自己的容貌做了一番刻意的改变。而且玲珑和程九他们都不叫他胡立或者胡先生,都叫立先生。这样一来,伙计们根本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玲珑与他接触不多,不过是为了多弄些证据证明大皇子的错处,所以留了他在这儿。 但是,通过确切的证据把大皇子拉下来,前提条件是皇上健康安好。倘若皇上都被大皇子那边给控制住了,那她要这些证据有甚用处? 最近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玲珑问胡立要真证据的趋势自然渐渐缓了下来。 胡立发现了这一点。可是他现下就在这个品茗阁后院的一方小天地里头,无法出去,也不敢出去,对于外面现在的情形了解甚少。所以他意识到程九最近没有在旁敲侧击要更多东西以后,他内心里开始发慌。 他担心的是,当他没有利用价值后,郡主可还会留他在这儿避祸?倘若郡主不留下他,大皇子一旦找到了他,想必会直截了当地杀人灭口。毕竟他知道的还是太多了。 于是胡立决定主动出击,为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见玲珑停住步子,心下暗喜,问道:“最近小的闲来无事,也只能观星象,卜卜卦。小的瞧见郡主好似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小的为您分忧解难?” 玲珑没料到胡立会自荐来给她当谋士。思及这人在大皇子身边那么多年,最是了解大皇子不过。而且最关键的是,现下她想见皇上而不得,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倒不如找他出个主意。 话是不能直接说的。 玲珑思量了下,说道:“现下大皇子开始负责朝中事务。”这个事情许多大小官员都知道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现下想见皇上一面都难。你觉得如何。” 她只简短说了两句话。却字字都是关键。 胡立并不知道现下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听闻这些后,第一反应就是他得卖力地帮忙想办法才行。不然的话大皇子成了这天下第一尊贵之人,他哪里还有活路?倒不如盼着太子殿下和郜七爷好好的,他方才能够有安稳日子过。 仔细琢磨了下玲珑话语中的内容,胡立暗自心惊。他不敢随意揣测皇上现在怎样了,仔细思考了下玲珑将要面对的难题,忽地有些猜到了现下的状况。 他敢肯定的是,大皇子即便现在开始把持朝政,却也没能把实权全部握在手中。 因为大皇子觊觎长乐郡主的美貌多年,如今郡主还好好的,证明他还没有得手。他既是没有成功,那就是皇上那边留有后手,让他忌惮。最可能的就是他忌惮着郜七爷与太子。 胡立快速想着,琢磨着。半晌后方才慢吞吞说:“其实郡主可以寻一个人帮忙。” “谁?” “九门提督徐大人。” “他?”玲珑愣了下,“你让我找徐太太?” 徐太太黄氏与她交好多年,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胡立没事儿就在帮着大皇子琢磨太子这边的人,努力把所有人的状况摸个门儿清,所以玲珑发现胡立知道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谁料胡立听了她的话后却是摇头。“非也。”他说,“小的是说,您找徐大人。” 玲珑静静地看着他。 胡立本想略微卖弄一下,谁知郡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不说,她居然也不急。 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胡立暗叹了口气,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玲珑并非驽钝之人,她只是不熟悉朝堂上的那一番权衡所以没有想到为什么要寻徐大人而已。胡立略微提点,她便明白过来。思索一番后,亲自拿了碎银子赏了他,这便快步往外而行。 · 秋后午后的天,干燥而又温暖。微风拂过,有些凉,但比起早上时候又暖和了许多。 玲珑坐在车上,不时地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外面的大街。 “郡主时常这般么?” 忽地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从旁边传过来。玲珑往外看的动作滞了一下,稍微调转视线望向车旁骏马上的高大身影,笑道:“徐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以往的时候,陪在她车边的都是七叔叔。如今是旁人在侧,她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徐国建在马上略微垂下视线朝车窗帘子的方向看了眼,语气里隐约带了点笑,“没什么,就是觉得郡主这般像个孩子似的,倒也不错。” 说了这么句后,他觉得自己唐突了些,补充道:“内子时常与我提起郡主,她常这么说。” 黄氏与玲珑的关系很不错。虽然黄氏年纪长一些,可玲珑辈分高身份高。俩人在一块儿说话品茶的时候,谁也不计较这些,像是平常友人一般随意自在。 徐国建说的这些话,黄氏也曾当着玲珑的面提过。 现下听闻徐大人这般,玲珑倒是没觉得他唐突,只觉得他和他妻子关系不错,两人私下里倒是什么都说。 “像个孩子挺好的。”到了一条没有行人的空荡荡的街,玲珑索性大大方方地掀开车帘趴在了车窗上看风景,“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多管,清闲自在。” 听闻她话里话外透着的寂寥和无奈,徐国建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孩子到底还是年少。现下七爷不在,什么事儿都要她来担着,真是不容易。 想到这儿,徐国建不由地记起了刚才郡主匆忙去徐府找他的情形。 原本他和郡主并不是特别熟悉,是在妻子的催促下走了这么一趟,本打算略微帮一下就好,成或者不成就看运气。 现在瞧见郡主这样坦诚,他倒是有些明白过来妻子为甚喜欢和她相交了。再一思索,郡主自小被七爷护得好好的,因着种种缘由与旁人并不亲近。如今七爷不在京中,她这般独自闯着也是不容易。 他的妻子黄氏是郡主的唯几好友中的一个。也难怪她求到了他的跟前。想来并非为了什么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七爷不在家,她和他妻子相熟罢了。 毕竟傅家现下没有官职至高之人,穆家最强悍的三爷正在南地守卫疆土。国公府的人与大皇子关系太僵,出面也没有用。而马阁老和马老夫人年岁已高,不好去麻烦他们。 看着玲珑面色平静而眉心轻蹙的样子,徐国建斟酌了下,倒是开始真心想帮忙起来。 因为他虽然如以往一般依然觉得这姑娘还是个孩子,却也发现她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镇日里无忧无虑只考虑穿衣打扮的嫡小姐们。 郜七爷教出来的孩子怎会是个全然不顾大局的人?或许真的有了事情也说不定。 去到宫里的时候,徐国建一说明自己是要面见圣上,就被多名宫人给拦住。 可他是什么身份?京畿重地的守卫者。无论是什么人,在京城之中胡作非为他都管得。现下进了宫后,小小宫人他又岂会放在眼里! 徐国建动了怒,当即就要动手把这些人给制住。 恰逢周围有飞翎卫在来回巡视。看到了徐国建后,领头的蓝翎卫当即喝道:“徐大人乃是当朝一品重臣。尔等速速退下,莫要拦了大人的去路!” 虽然郜七爷不在宫里,可是飞翎卫还在。他们依然照着当初七爷排下来的日程安排,轮班守护着皇宫,守护着皇上。 只不过没有皇上的命令,没有企业的命令,他们不敢也不能随意闯入皇上寝宫去一探究竟。 现下看到了徐国建,飞翎卫们眼神交流了下,齐齐上前与玲珑行礼问安。玲珑略点了点头后,几人方才退下,继续巡视宫中各处。 此时徐国建已经起了疑。 之前他和几位同僚曾经说起这事儿来,觉得蹊跷。只不过旁人不知道太子失踪一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只听命于皇上。最近没有见到皇上,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按照之前的安排来继续行事。 大皇子的人曾经来找过他,和他说过京畿防护的安排变动。他根本没有理会。 徐国建加快了步子,与玲珑一起往里径直而去。到了皇上寝宫外,他说要求见,却被个老嬷嬷给挡住了。 “大人,现下皇上在休息,您怕是不能进去。”这老嬷嬷姓汤,是在沈皇后跟前待了许多年的,在诸位主子跟前都很有些脸面。此时她躬身而立,神色瞧着十分恭敬,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强硬得很,“大人如果不肯的话,婢子只能请了皇后娘娘来。还望大人莫要在意才是。” 徐国建冷冷地看着她,还有她身后那几十名宫人,“你的意思是,我要求见皇上,居然还要有你的准许了?” “大人此言差矣。”汤嬷嬷坚持道:“不过是遵循陛下和娘娘的安排罢了。” 这时候玲珑冷不防问了句:“章公公呢?” 章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亲信之人,太监总管。原本皇上这儿的事情都是他来安排的。 汤嬷嬷就笑了,“他啊,在外头院子里命人侍弄花草呢。” 徐国建脸色骤变。 说实话,他之前没有想过硬闯皇上寝宫的事情。毕竟原来的时候皇上也曾经病过,有太子和郜七爷帮忙看顾着朝堂,并未有甚不妥。 前些日子,七爷出京寻太子,是他来帮忙开的城门。他思量着现下皇上许是病了,七爷和太子都不在,大皇子看顾着些也没什么不对。 如今再看连章公公都被支使到了外头负责花草,现下在皇上寝宫里负责事务的居然是沈皇后身边的嬷嬷。徐国建终于意识到问题或许有些严重,朝玲珑示意了下两人就直接往里去。 那些宫人打算去拦。徐国建当即呵斥道:“你们算什东西!就凭你们还想要拦着本官的去路?” 汤嬷嬷还欲再言,玲珑道:“你如果不想惊动了飞翎卫的话,就在这儿等着。不然的话,我想我还是能够叫几个飞翎卫来帮忙的。” 若是只她一个人,她不敢随意调遣飞翎卫。毕竟飞翎卫只听从皇上和郜七爷的直接命令。 再者,没有太后的允许,她不能在这宫里太过放肆。 可是有了九门提督徐大人来相帮,她倒也有底气这么做。连徐大人都察觉事情不对劲了,这说明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当即高声来唤。 汤嬷嬷这次是真的害怕了,犹豫起来。 趁着没人打扰的这片刻功夫,徐国建和玲珑快速进了屋,径直往里而去。 与他们料想的差不多。皇上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三名太医正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 玲珑扑到床边试图唤醒皇上。可是徒劳无功,皇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郡主还是快些走吧。”年岁最高的老太医须发皆白,压低声音说:“再晚点,皇后娘娘就要来探望陛下了。” 三名太医都是大皇子的人。如果只徐国建一个人来,没人会提醒三名。可是长乐郡主往年时常在宫里住着,太医们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现下老太医不由得就提醒了她两句。另外两名太医看看他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地望着床前的地面。 徐国建头一次意识到问题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打算等沈皇后来了后与对方略微交锋过再做打算。 因为不正面对上的话,许多事情都摸不着头绪。他是对阵杀敌过的武将,并不惧敌人,反而敢于与之面对面地对峙。 玲珑记得七叔叔信中说的‘不必担忧’,悄悄和他使了个眼色。徐国建踌躇了一瞬,最终和她一起出了屋子。 待到没人的时候,玲珑轻声道:“大人莫要着急。慢慢来。万事总要细细安排过才好。” 徐国建有所了悟。 其实他和郜七爷算不得关系太好。但他知道,郜七爷是真心为了皇上而着想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和郜七爷的人来往密切些倒也没甚不对。 于是他拧着眉“嗯”了声,其他的没有多说。 · 入了夜,玲珑总是睡不着。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脑海中存了太多的念头和打算需要一一去实现、一一去安排。另外她也担心七叔叔的安危,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更不知道哥哥和太子又是个什么情形。 玲珑辗转反侧许久,好不容易浅浅地入了眠。没过多久,又忽地惊醒。 虽然周围一切如常,她却机敏地发现了不对劲。于是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终于,许久之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沉沉叹息。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95.第 95 章 果然是七叔叔回来了!玲珑欣喜坐起, 因着在黑暗中看不清而四处张望着。 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在不远处传来,到她床边停下。而后,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她。 玲珑在七叔叔的怀里蹭啊蹭, 犹觉得不够, 伸手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你可算是回来了。”她的声音几乎哽咽, “我都等了那么久,这才见到你。” 郜世修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莞尔道:“就这么想我?” 若是往常, 玲珑少不得要和他对峙几句。可现下久别重逢, 她可真的是半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 当即点了头道:“是啊。很想你。” 没料到小丫头居然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下来,郜世修略愣了下。 玲珑趁机钻出他的怀抱,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 一遍遍确认他安然无恙。 等她瞧够了知道他半点伤都没彻底放下心来, 郜世修方才再次开口:“刚才怎么发现我的?” 不怪他这般疑惑。 寻常飞翎卫隐匿在旁人近处, 都不会被人发现。更何况他堂堂指挥使。再者,玲珑丝毫都不会武。这般快地意识到他的存在,倒是奇了。 “我哪知道为何会晓得你在屋里?”玲珑拉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就是感到你在周围就是了。” 郜世修低笑出声,“这都可以?往后我岂不是走到哪里都躲不过你去了,随随便便就能寻到我。” “那是当然。”玲珑得意地说着, 拉了他的手晃啊晃的不肯松开。 两人依偎着说了会儿话, 玲珑问起了太子和乔玉哲的消息。 郜世修抿了抿唇, “他们性命无忧,你放心就是。” 他话语简短,玲珑却从中品出了不一样的讯息——这事儿他暂时不方便多谈。 知道两人已经被寻到,即便是心里再紧张再担忧,玲珑提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了点。不管怎样,他们和七叔叔有联系就好。 七叔叔会安排好一切的。她坚信。 郜世修这次是听说了她今日和徐国建一起闯皇上寝宫的事情,担心她的安全所以悄悄潜入京城来看她。不能多待。 两人说了会儿话,玲珑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七叔叔。他刚出屋去,她就找不到他身影了。待到他离开了很久,她才平复了下心情重新入睡。 魏风和扈刚说好了要同天成亲。魏家二老要赶来京城,需得花上一段时间的功夫。玲珑便趁着这个时候给两个丫鬟好好准备嫁妆。 她们两个家人早已不在,玲珑这主家便是给她们负责起来。加上要嫁去的扈刚与魏风都是自己人,玲珑更是晓得这两对小两口需要些什么,添置起来也方便。 太后宫里又来了两个人伺候玲珑。一个名叫海棠,一个名叫芍药。俩人也是到了年纪放出宫来,素来衷心可靠,又没亲人在了,便被郜世修和太后选了来送到玲珑身边做事。 锦绣和冬菱两个手把手地教她们,每件事该如何去做。 有时候教着教着,锦绣就会落下泪来,喟叹道:“跟了小姐那么多年,猛地要分开,还真不习惯。” 冬菱本来好好的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心里酸涩,打趣道:“说得好像不回来了似的。往后做了陪房,我可是要来做管事妈妈的。” 锦绣道:“我才是管事妈妈。你跟在我身边做做杂事好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旁边俩新来的丫鬟抿着嘴都笑着看。 海棠和芍药也是很小就进了宫,后来被选入静安宫中服侍。她们比锦绣二人年纪小了好几岁,往年时候可是听说过两位姑姑不少次,也曾打过照面,只是不熟悉而已。 好在几人都是在宫里出来的,对规矩礼仪是最懂不过。锦绣二人与她们说说小姐平时的习惯就行。现下这样日日一起教着,四人倒是慢慢熟悉起来。 这天玲珑回侯府探望傅氏。吃过午膳后,玲珑在晩香院的院中坐了藤椅看书晒太阳,几个丫鬟就在旁边做着针线闲聊。 听了片刻后,玲珑翻书页的手指一顿,抬眼朝她们看过去,问海棠:“你说沈静玉成亲那天,大皇子也会过去?” 海棠是个圆脸的丫鬟,细眉细眼的一笑很是恬静。虽然现下她也二十多岁的年纪了,瞧着却跟十五六岁似的。 “可不是。”海棠道:“前些天婢子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娇桃,听她说的。” 娇桃是原先沈皇后宫里伺候的,后来出宫后去了沈家,因为相貌好被沈五少爷收了房做妾。 这娇桃也是个有手段的。不愧在宫里做了十多年,看着娇娇柔柔的其实厉害得很。进沈家没几天,就和一个曾经受宠的妾起了冲突。不小心把对方弄了小产后,她竟是想了法子让沈老太太和沈五少爷没有怪罪她,反而说那个小产了的妾室不小心。 左右周围没有旁人。只她们五个人在。海棠答着刚才玲珑问的话时,把这些顺带着就提了出来。 冬菱听后吓了一跳,“没想到娇桃还有这本事。以前看她还是挺弱气的。现下看来,倒是我瞧错了。” “正妻没入门,沈五少爷就让妾室有了孕。”锦绣在旁拿起绷子仔细看着,语气淡淡地说:“刚好是强人配强人,倒也合适。” 芍药噗嗤一声就笑了。 玲珑琢磨着沈五那个小妾的事儿,侧头问海棠:“她是在宫里待了许久的,你们和她熟不熟?” 芍药没吭声只看着海棠。 海棠道:“婢子刚入宫的时候与她住一间屋子。虽然没多久就分开了,后来关系也不错。偶尔在宫里有点什么事情,也互相照应着。” 只刚刚入宫时候在一起过,想来感情真的算不得太深。那有些事情就不用麻烦她们去做了。 玲珑问海棠:“她有没有说那天大皇子什么时候过去?” 海棠仔细回想了下,“约莫是早晨送新娘子的时辰吧。” 那就是她也不太确定了。玲珑沉吟片刻,觉得这事儿还是让飞翎卫去办妥当一些。只要不是在皇宫里、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只是菖蒲苑吩咐飞翎卫办点小事的话,还是没甚问题的。 她当机立断放下了书册,和傅氏说了一声后即刻就往国公府去。丫鬟们次第跟上。 现下九月末,天气愈发寒冷。玲珑坐车子回国公府后,不想下来,免得又要被冷风吹,就让车夫把马车往里头多赶了一些,待到快要到菖蒲苑的时候她方才下来。略微走一走就能到达了。 谁知也是真巧。她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有两个人正在从旁边走过。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大老爷郜世良,还有四老爷。 两人看到玲珑也是一愣。而后十分默契地,他们俩齐齐转了方向,往远离玲珑的地方行去。 玲珑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暗道这俩人肯定心里有鬼,不然躲什么呢?不过她也懒得多想他们俩的事情,径直回了菖蒲苑。 玲珑没有猜错。那两个人确实是心里藏着事儿,所以特意避开她往旁边去。只因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和她多多少少也算是有点联系。 郜世良面色不动,口中低声抱怨道:“老四,你这人也太不实在了。听说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你去找老五了?怎么,你也惦记着我这位置?” 他说的‘他的位置’自然指的是那世子之位。 郜四爷暗地里唾骂了一声,心说这位置早就不是你的了,还逞什么强?口中却是带了笑意,诚恳万分地说:“我明知道那是大哥的,怎么还会惦记。不过是看五弟刚刚回京,所以探望一番罢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指不定是在想什么。我看他回来后和七房的人走得近,少不得要提醒他一句,这府里还是大哥靠得住。” 绝口不提自己曾经觊觎那位置的事情。 郜世良自然不会白白地就信了郜四爷的话。他狐疑地侧头看着自家四弟,奇道:“你居然去劝老五?谁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一般,你劝得住他?再说了,他和七房亲近不见得就是支持老七。或许是因为那臭丫头的关系。” 他口中的臭丫头自然是玲珑。 侯府的二小姐算计了他,他对侯府的人没甚好感。连带着在侯府长大的玲珑亦是如此。更何况玲珑是未来的七太太。老七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自然恨死了老七和老七的媳妇儿。 郜世修面上阴沉一片,许久都不曾说话。 郜四爷细观着他的神色变化,斟酌着说:“其实我今日来找大哥,一来是赔罪,你不在家的时候没能过去探望,”他口中的不在家里,就是说郜世良坐牢的时候,“二来,是想和大哥说一件重要的事情。马上就到了沈家六姑娘出阁的日子。你不是一直想找沈五少爷找不到吗?那天人多,宾客满门。你不如那天去寻他 ,想必他也是躲不掉的。” 沈五少爷原本和郜世良打得火热,两人‘感情很好’。而且沈年康时常借银子给郜世修,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就越发亲密了起来。 谁知变故陡生。郜世良被人在花街柳巷给捉住,一个不小心这事儿就被许多人给看到,而且传了出去。自那以后,沈五少爷就没有去牢里看过他。再然后他被削去了世子之位,就再也没有见到沈五少爷了。 最近谢氏不在家里,国公爷郜老太爷把家中主持中馈的权利暂时给了五太太卢氏。卢氏掌家后,郜世良根本就没法从公中抠出银两来。偏偏他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债。百般无奈之下,他重新想起了沈五少爷,打算向对方借钱。 谁知原本感情极好的两个人就这么见不到面了。郜世良到处去找沈年康,却怎么也寻不到这个人。分明就是在躲着也。 郜世良愁苦万分,这个时候神色间不由自主流露了出来。 郜四爷把郜世良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趁机说道:“沈五少爷那天肯定在,大哥不若那个时候去找他,应当可以拦到。” 郜世良惊喜万分,当下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朝郜四爷揖了一礼,又拜托道:“这事儿就得麻烦四弟了。哥哥我可是问沈家要不来请柬。” 没有请柬,他又已经不是世子爷。到时候贸贸然去的话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专程给赶出来。 如果是以往的郜世良自然不会那么悲观往坏里想。可他现在就是濒临绝望的边缘,一边银子还不上,国公府里没人肯帮他。另一方面沈家那边他又找不到人。听闻郜四爷的话后,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郜四爷略微一笑,温和地说:“大哥放心就是。弟弟一定给你办妥了。” · 玲珑回到屋里后,先是换了身衣裳梳洗妥当,然后略微吃了点东西,就守在了窗户边上细想。 大皇子那天应当要去沈家送沈静玉出阁。 既然他那日要出宫去,那么届时宫里头就沈皇后在。说不定到时候可以去皇上的寝宫再去瞧瞧。 当日看得太过匆忙,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需要查清。总得再过去一趟方才安心。 把前后左右的细节都思量了一遍,等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玲珑确认没甚大的疏漏了,方才安心地睡下。 玲珑主意打算得好。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安排好了其他一切事情的时候,第二天早晨却意外地收到了傅氏让人给她带的话。 ——那日傅氏收到了沈皇后给她下的帖子,受邀参加沈静玉的出阁,所以傅氏当时要往沈家去。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玲珑暗道以穆家、傅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之差,没道理沈家人会给姑母送这么个帖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沈家人有所图谋。 玲珑想和傅氏说不要去。谁知道她这个主意说出来,还没让人带话过去,先前受傅氏吩咐前来传信的婆子就上来福了福身,笑着和玲珑道:“郡主可是打算劝夫人?” 莫说是侯府上下了。就是整个京城的人,也知道穆家和沈家不对付。玲珑这话没有必要特意避开,直截了当地承认道:“正是。我不愿夫人去沈家。” “夫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让婢子告诉郡主一声,这帖子若是沈家人送的也就罢了,不去就不去。可现下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不去就说不通了。” 虽说传话的不过是个婆子而已,却也是在傅氏的院子里伺候了十几年的。说话做事都十分利落,不然傅氏也不会专程让她来跑这一趟。 听了姑母的主意后,玲珑沉默了。她让婆子先去回话,待到人离开后,方才独自在屋中沉思。 既然姑母要去沈家,那她就得陪着。不然不放心。可是她如果陪在了姑母身边,那么皇上那儿怎么办? 七叔叔他们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干等着的话根本不划算,时间白白浪费掉了也还是止步不前。必须前去皇上那儿再看看才好。 思来想去,玲珑决定陪傅氏走这一趟。她知道沈家人肯定没有安什么好心。 那么入宫的事情就要耽搁住。 思及此,玲珑看看天色还早,不到午膳时候,便让人备了马车,往徐府赶去。 徐国建现下当差去了,不在家中。家中唯有黄氏在。听闻玲珑的来意后,黄氏也没多问什么,拉着她的手答应下来。 “晚些老爷回来了我和他说,”黄氏道,“总得让他答应了到时候往宫里去一趟才行。” 玲珑没料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提醒道:“到时候徐大人倘若不当值还好。若是当值的话怎么办?我想着先问问他的行程再做打算。” 黄氏并不知道玲珑坚持让徐国建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她只看出来,玲珑很急,而且,前两日老爷回来就夸赞长乐郡主,想必俩人一起去宫里是有重要事情。 徐国建并不是爱和妻子说政事的脾气。一来是觉得和她说再多也没有用,没的让她多了许多忧愁。二来,他也是为了黄氏的安全着想。有时候知道越多越麻烦。 很多事情黄氏都是自己猜测着来。 “你放心就是。”黄氏道,“旁的事情我不敢保证,这个事情我一准让他答应下来。有旁的事情,想办法调个时间就是。唯独这个,一定得按时过去。” 千言万语玲珑不知说什么才好,最终握了黄氏的手道:“谢谢您。”一个‘谢’字代表着最大的诚意。 黄氏拍了拍她的手,只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 · 转眼到了沈静玉出嫁的那一天。 这日天气不是太好,早晨抬头看天,觉得还灰蒙蒙的没有出太阳。再看一时辰,分明就是太阳早出来了,只不过被乌云遮盖住而已。 玲珑生怕自己迟到了,赶紧收拾齐整匆忙用过几口早膳,往侯府赶去。 傅氏瞧见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吓了一跳,嗔道:“忙什么呢你?悠着点,可别不小心摔倒了。” “不会的。”玲珑早膳都还没来得及吃饱就往这边赶过来,看姑母这儿有点心,索性净了手慢慢细品,“能不忙么?我怕晚来了您去离开府里,去到沈家了。” “怎么可能。”傅氏知道沈家和自家关系不好,真去得早了反而讨人嫌,于是道:“就凑着将要仪式的时候再去。不然的话,旁人少不得会觉得咱们巴着他们沈家。” 这个是傅氏自己的理解。 她想着,沈皇后之所以让她去参加沈静玉的出嫁,少不得就是想给穆家和傅家个下马威,仔细瞧瞧他们沈家是怎么嫁女儿的。 可是傅氏不吃这一套。若是去得早了,没的上赶着被人奚落。倒不如知道了大概的时辰,到时候再过去露个面也不迟。 打定主意后,傅氏在家中悠悠然。一会儿看看花草,一会儿瞅瞅池塘。眼看着再不过去就要错过时辰了,方才坐了车子往沈府去。 路上遇到一行人,是沈年康打头的沈家人。 沈年康勒马停在了傅氏的马车旁边,阴阳怪气地说道:“侯夫人好大的架子,竟然去的那么晚。不过没关系,你不来,我们就去接。您只管待在府里就好了。”说罢他抽了一下马鞭。马儿应声而后出。 谁也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 傅氏心里的怪异感觉愈发浓烈起来,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可是她镇日里在院子中,根本没有留意到朝中大事。 玲珑却是暗道了声好险,幸亏自己陪着姑母,不然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她掀开一点点车帘子往外看,瞧见那车夫打扮的飞翎卫后,安心了许多,暗暗思量着今日什么怪事都不出现才好。 谁知想什么怕什么。 玲珑初初到了沈府的时候倒是还没什么事情发生。因为之前有个宾客和门房的人起了争执正在旁边吵嚷着,所以她和姑母凭着请柬倒是很顺利地进入到府中。 ——沈五他们看到她俩到达府门口后,就当先回了府内。门房的人压根就不认识这姑侄来。他们一边和那个客人争吵着,一边扫了眼请柬的表面就让二人进了府。由丫鬟领着路,请了她们二人往里行。 最初好好的。但是没多久,玲珑就和姑母走散了。因为傅氏内急所以转了个弯去旁的地方。玲珑留在一个偏僻的屋子旁等着,半晌后都没等到人,只能往旁边走了几步去寻。还没寻到,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里走。 喧嚣的锣鼓声似近又似远。仆从们都往那个地方去帮忙了,现下这儿周围倒是没甚人在。玲珑循着锣鼓声走,想着那样最起码能和旁人汇合。 哪知道她刚绕到旁边的一个屋子时,就听身旁的屋子中传来怪异声音。她猛地提了心,不知里面是怎么回事而紧张万分。她正打算仔细听听,旁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玲珑定睛一瞧,居然是三皇孙宋繁城。 宋繁城是二皇子之嫡子,平时为人很低调,温文有礼,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玲珑和他算是半熟不熟,见面会打招呼,却从来不会深交。 此刻看到是他,玲珑虽然放下了一些紧张,却还是心在提起,呼吸急促得很。 “你怎么来了?”她把声音放得很低,悄声问道。 宋繁城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拉了她从另外一侧朝着刚才那个地方行去。 96.第 96 章 宋繁城找的这个方向比较刁钻, 是在屋子和墙内侧的夹缝之间。有了墙和屋子的双重‘保护’,旁边的人从路旁经过的时候是看不到他们的。 再说了,这个地方比较偏,等闲也没什么人来。 宋繁城拉着玲珑到了窗户边上, 把窗户纸捅开一点点小缝隙。搭眼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面皮微红。朝玲珑摇摇头后, 他观望了下四周,拉着她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待到离开那间屋子不少距离,玲珑等到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问他:“那里面怎么回事?” 提到那儿, 宋繁城再次脸颊泛红, 摆摆手道:“别问了。小姑娘家不宜知道。” 想想玲珑也是将要成亲的人了,且刚才那般状况,牵扯到的是两家府里的事情, 他又压低了声音:“是沈五少爷和国公府大老爷身边的一个丫鬟在厮混。我想着你遇到了不好, 就先离开再说。” 沈年康和郜世良的丫鬟鬼混到了一起去, 玲珑倒是不太奇怪。毕竟沈年康和郜世良镇日里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俩都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好人,两边底下的人想要爬上主子的床而使些龌龊手段,好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 玲珑颔首,简短说道:“大老爷和五少爷关系甚笃。”转念思量了下又觉得不对,“倘若你不来的话,我少不得要撞到这件事情。到时候恐怕就说不清了。还好你及时赶来。” 不怪她这样多想。 以她这个身份, 来到了沈家, 需得处处小心时时小心。若不是要陪着姑母, 她是断然不会来这一趟的。 她不觉得沈五少爷会愚钝到非要在沈静玉出嫁的时候和郜家大老爷的丫鬟来这么一出。想必还是另有目的。如果是寻常家的这个年纪的小姐,或许是因为好奇而循声看两眼。到时候指不定发生什么。 可她因着自小经历的关系,不会是和寻常同龄人一样的想法。 其实如果宋繁城不来,玲珑若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也不会过去自找麻烦。但是心下三皇孙刚才帮了忙,她合该仔细道谢才行。 谁知宋繁城摇头婉拒了她的谢意,“不必谢我,”他道,“是繁时让我来的。他要守在东宫,脱不开身。又不放心你,特意和我说了声。” 现下太子不在东宫,宋繁时作为太子嫡长子,的确应该守好东宫,不可随意乱走。更何况太子妃日日忧心太子安危,他陪在母亲身边也是应当。 不过玲珑没料到这臭小子居然这么关心她,甚至于特意让二皇子遣了宋繁城来守着她。 “也是该谢谢你。”玲珑坚持道。 不管怎样,宋繁城都是愿意来了,而且是真心实意地帮忙。他们俩可算不得熟悉,对方愿意出手相帮实在难得。 要知道沈家是大皇子的势力范围。他来这一趟,其实就等于站在了太子那一方。沈家人待他也不见得就会很客气。 “不用再道谢了。”宋繁城见玲珑如此认真,温和地笑着,“您是长辈,我合该这般好好照顾好您。” 他气度温文,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当真是再适合不过。 只是他比玲珑还要大一些。玲珑早就习惯了宋繁时那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样子,乍一听到比宋繁时还大一些的宋繁城用了敬称,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道谢归道谢,时间却不等人。 谁知道这次沈家的人是不是用了调虎离山的计谋? 玲珑知道自己并不是沈家人这次最主要针对的对象。若是没猜错的话,事情怕是和姑母有关系。 虽然从刚才她和宋繁城相遇到现在也没过多少时候,还是认真仔细点的好。快速寻到姑母是正经。 玲珑和宋繁城打算兵分两路去寻人。 宋繁城不放心玲珑独自待着,总觉得这是个很需要旁人照顾的娇滴滴小姑娘。 玲珑怕时间不够用,短促地低声说了句:“七叔叔遣了人暗中跟着我。” 宋繁城恍然一惊,知道应当是飞翎卫了,再不多言,与玲珑简短约定好找到怀宁侯夫人就在花园旁的假山汇合。然后两人一个回前院一个在后宅,借了各种名义让丫鬟带着四处闲逛。 玲珑既然来了这龙潭虎穴来护着姑母,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自己的安全。这次除了长汀外,长河和长海也隐了身形暗中护卫着她。 长汀自然是要守好玲珑半点不离去。玲珑便暗中吩咐了长河、长海去帮忙寻人。 还是飞翎卫做事最有效率。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长河便找到了傅氏的身影。却非在沈家招待宾客的地方,而是在新嫁娘将要被兄长背出阁的屋子里。 最要命的是,傅氏一身红衣,跟那新嫁娘似的。只不过她一直歪靠在梳妆台边,双目紧闭,旁边只一两个人守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玲珑吓了一跳,快速往那边奔去,质问长河:“你既是看到了,怎的不帮忙叫醒姑母!” 长河甚是无辜,“没有爷或者您的命令,属下不能私自行动。”他说的是实话。飞翎卫发现了状况后,若是没有得到吩咐,就要想办法来寻一个答案。倘若答案寻不到,情急之下方才能够自己做决定。 如今他能寻到玲珑,自然不能妄自行事。 原先玲珑还觉得飞翎卫恪守规矩,只听从上级命令是个非常好的品质。现在她才深刻感觉到,这简直就是死板不知变通! 从长河回来复命到她赶过去救人,这期间也不知道能发生多少事情! 玲珑拎着裙摆片刻也不敢耽搁。额头上脖颈间都冒了汗。被冷风一吹,透心的凉。 生怕会出了什么意外,她甚至都无暇分神去和宋繁城说一声自己找到姑母了,快速遣了长河去守在垂花门边。倘若来不及的话,倘若是姑母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被人背到外头去……那就让长河直接了当把人抢回来! 长汀使了信号让长海赶回来守在玲珑的不远处。 玲珑脚步急促地走着,吩咐刚刚折回来的长海:“去新嫁娘的屋子里找姑母!看看人还在那里不!”她则顺着之前长河所说的路线,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径直往里而去。 锣鼓声喧天。 原是新郎官来接人了。 想到长河所说那一身嫁衣的姑母,玲珑浑身泛起的寒意,双手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询问她为甚在这儿四处闯荡。 长汀索性现出身形跟在她的身旁。若是有人拦阻,他直接亮出飞翎卫的翎羽。那些人便驻足不敢再上前来。 玲珑快步上前。 长海极速而来,也不遮掩身形了,直接在她跟前禀道:“小姐,人没找到。怕是已经离开那屋子了。” 玲珑指了一个婆子,让长海扣住人,质问道:“现在新娘子在甚地方?” 长海直接扣住了婆子的喉咙。倘若她一个不听话,这几根指头怕是要用力插入她咽喉之中。 婆子吓得浑身抖若筛糠,“在、在和老爷夫人拜别。” 长海吼道:“哪个屋子!” 婆子指了个方向,玲珑顾不得其他,拎起裙摆跑了起来。 大红的喜字贴在了院门两侧和院子里的四周墙壁上。热闹的锣鼓声中,宾客们纷纷道喜说着祝福的话语。 玲珑就是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冲了进去。 彼时新嫁娘正趴伏在沈家九老爷的背上,将要由他背出去。 说实话,那新嫁娘的情形有些不对劲。歪歪斜斜地趴在九老爷身上,时不时的就要滑落下来。还是九老爷不时地往上扶着才不至于从他背上跌落。 最重要的是,玲珑往她脚上看了一眼后发现,那鞋子根本就不合脚。晃晃悠悠地勾着脚背,脚跟的地方已经滑了下来。显然是做鞋的人不知道她的脚大小,所以不合适。 玲珑特意往对方穿着的袜看了过去——今日她知道姑母穿了什么样子的,所以能够认出来。即便有人换了衣裳换了鞋子,也不见得会把袜一起换掉。 果然! 那上面绣着的梅花样纹样,分明就是之前姑母所用! 玲珑指了沈九老爷他们说道:“给我拦下!” 长海身形飘忽倏地而至,拦在了沈九老爷的跟前。 长汀则继续守护在玲珑的身旁。 沈家老太太握着拐杖猛地一敲地面,怒目而视:“反了你了!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日子?我们好心好意地来请你们做客,你竟是跑到我们家里来撒野!” 沈家的丫鬟婆子即刻围在了玲珑她们四周。 玲珑正欲开口,有人从她身后大声喝道:“发生了什么!怎么鼓乐声都不见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这声音响若洪钟,一听便是武将所有。文臣断然不会有这般说话的。 玲珑曾经和这人近距离接触过,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声音。闻言还没回头就已经说道:“侯爷。倘若有人换了新娘子,您该作何反应?” “郡主这话说得诛心。”沈大太太走上前来,满面愠怒,“我们沈家何至于做这种欺瞒的事情来!郡主想污蔑我们,只管用了旁的借口。犯不着用这样拙劣的言语来折辱我们!” 玲珑压根不搭理她,只问成岳侯:“侯爷,您还没说呢。倘若他们真做了这样欺瞒的事情,您该如何?” 她知道沈家想要拉拢成岳侯。所以,她特意先问成岳侯一个答案。 而且,她可以加大沈家“欺瞒”一事,也是想让成岳侯到时候专注于找沈家算账。免得再和姑母起什么冲突。 对于姑母和侯爷之间的恩怨,她也是弄清楚没多久。为保险起见,还是让侯爷的关注点从姑母身上挪开比较好。 宾客之中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却没料到新郎官还没把人接走,已经有人和主家起了冲突。 长乐郡主的身份,不是她们能够惹得的。沈家,也不是她们惹得起的。所以周围的人顿时静了下来,暗中看事情发展变化。 成岳侯余强中没料到玲珑会这般质问,沉吟了下说道:“若她们欺瞒我。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她们。” “好!”玲珑拊掌高声道:“要的就是侯爷这句话!”而后她与长河、长汀道:“还请两位大人帮忙把新娘子扶下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他们是飞翎卫。飞翎卫做事,无需问过旁人意见。 而且皇上之前就曾默许过长乐郡主差遣没有差事在身的飞翎卫。对于玲珑的这个吩咐,没有人敢反对。 飞翎卫出手,就连沈老太太都不敢置喙。莫说她了,即便是沈皇后在此,也不见得敢上前拦阻。 沈家人憋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看着这一幕。 唯独有一个人,在不住地往后挪移,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长海长汀上前把人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长汀扶着人微微站好,另一人则把头上红盖头揭了下来。 而后,周围人哗地一下就吵嚷开来。 只因这穿着红嫁衣的分明是怀宁侯夫人,根本不是沈家六姑娘! 余强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后他眸中突然凝聚起煞气,质问沈老太太:“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要羞辱我!” 当初他求娶傅茂英,傅茂英为了不嫁给他,硬是嫁给了怀宁侯为妻。 现下分明就是沈家不想嫁女儿,非要把傅茂英弄来羞辱他! 沈老太太和沈大太太也没料到会生出来这么一个变故。 沈老太太愣在了当场。 沈大太太却是视线一转看到了想要跑走的女儿沈芝雪,当即让人把她拦住,呵斥道:“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刚才还说甚六姐儿哭晕了让九老爷直接背出去。说!是不是你做的好事!” 沈芝雪没料到事情那么快暴露出来,吓得腿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不是我。”在成岳侯森然目光的注视下,她浑身抖个不停,“是六姑姑。六姑姑不想嫁给他,想了这么个主意,求了皇后娘娘请来侯夫人。是她,是她……” 沈大太太上前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那你就帮着?你好糊涂!” 成岳侯余强中在旁抱臂冷笑,“你们就别这样惺惺作态了。既是不愿意结这个亲,”他把自己红色的衣衫扒了下来,丢到地上,“那就不结就是。只有一点。” 余强中指了沈老太太,冷冷地说:“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沈家。” 沈老太太怒了,用拐杖敲地,“一介武夫,竟是敢口出狂言,这般与我说话!大殿下呢?” 她喊了个婆子来,质问:“大殿下去了哪里?快让他过来,阻了这个莽夫!” 婆子哭丧着脸,不住求饶:“老太太,大殿下来了后只露了一面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婢子只负责给殿下端茶,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余强中嗤道:“或许大殿下知道你们做事总爱用龌龊手段,不欲与你同流合污所以避开来。” “放肆!”沈老太太吼道:“老身在此,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她意欲继续指责,沈大太太却是受了皇后娘娘百般叮嘱,万不敢把这亲事给弄黄了,现在沈家需要和余家联手。于是她疾走几步上前想要留人。 成岳侯直接喊了帮忙结亲的那些兄弟们,该拦的拦,该打的打,把沈家人给阻了,又把沈家在院子里的仆从给揍了一顿来泄气。 玲珑和傅氏身边跟着的人匆匆赶来。 玲珑让她们几个一起扶了傅氏归家。还派了长海跟在傅氏的身旁,免得再出甚意外。 沈家和余家的人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没完。 玲珑快步出了屋子,见长海和宋繁城都往这边来,示意他们晚些再说,径直去到了马车边,扶了傅氏上车子,她坐在傅氏身侧,而后让丫鬟婆子尽数跟上。 待到把傅氏送回侯府安顿妥当,已经过了晌午。 傅氏苏醒后,有侯爷穆霖陪在身边,玲珑并未留在侯府,反倒是打算折回国公府把这些事情再处理得更为妥当一些。 这一回,她绝不会饶了沈家人! 还有大皇子。明明出了宫,为何在沈家却不见他的踪影?晚一些见到了徐大人,需得和大人好好商议再做打算。 玲珑暗中思量着准备离开。 宋繁城不放心,也跟着来了侯府。现下玲珑要离开,他也打算回自己家去了。 将要分开前,宋繁城叫住了即将上马车的玲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绣荷花纹的精致小香囊,捧到玲珑跟前。 “麻烦您把这个帮我交给郜家六小姐,”宋繁城道,“再请您帮忙看看,她是个什么反应。” 此时的他有些局促,也有些忐忑,白净的面皮涨红,紧张且无措。 宋繁城把东西送给郜心兰,玲珑刚开始只顾着想傅氏的事情,没觉得有甚不对。 宋繁城的母亲二皇子妃的娘家和卢家有姻亲关系,两家相交甚密。卢家是心兰母亲郜五太太的娘家。所以宋繁城和郜心兰一向都比较熟悉。 认真算来,俩人是带了亲的。 玲珑答应了之后,瞧见宋繁城那忐忑之中带了期盼的模样,不知怎的突然福至心灵,恍然有点明白过来,捏着那香袋晃啊晃,她发现里面有纸条,愈发肯定起来,笑问他道:“倘若今日繁时没让你来,你听闻我会来这儿后,或许也会跟过来吧?”把手里之物往上举了一点,“毕竟还要我帮忙送这个不是。” 如今姑母无恙,吃了大夫给开的药后过一小会儿就已经醒来,各项状况都好得很。她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放松下来。不似刚才那般紧张愁郁,现下倒是能略微开点玩笑了。 宋繁城往常和玲珑交往不深,不过是听郜心兰说过几句,长乐郡主远不如外人以为的那样高冷,其实是个很有点小脾气的人。 现下瞧见玲珑这狡黠的模样,宋繁城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宋繁时提起她时总是忍不住唇角带笑了。 虽然身份尊贵,可她却年纪不大,分明是个机灵聪慧的小姑娘。这般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很少人能够不喜欢她。若他不是心有所属,或许也会沉迷在这般的笑容里。 “您既是猜到,”在她跟前,宋繁城也不遮掩了,索性躬身揖礼,大大方方承认,“还请您帮这个忙。不管成或不成,往后晚辈都会铭感于心。最近我想看看她,总也不成。想要去国公府拜访,又怕太过唐突。只能用此来看看她的意思。” 见他这般认真,玲珑收起了嬉闹的模样。看来她没有猜错,这宋繁城果然对郜心兰存了别样的心思。 所以他想知道心兰是不是也和他想的一样。倘若一样了,再做打算。 玲珑思量了下说道:“不是我不乐意帮你。东西我固然可以带到,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心兰松了口,你可能说得动二殿下和郜五爷?” “自然会努力去做。”宋繁城道:“只要她乐意,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会尽了全力来促成此事。” 玲珑斟酌着道:“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办成的。” 他之所以没有像当初怂恿穆少宁这般来热情地让他努力上前,是因为两个人情况不同。 穆少宁身为飞翎卫,自有一套法子对付自己父母亲。不然的话,也不会年纪挺大了还能坚持着没成亲。 宋繁城不同。身为皇子之子,他的身份高贵且特殊。没有父母的同意,亲事很难办。即便是二皇子同意,心兰的父亲郜五爷也不一定看得上宋繁城。 并非宋繁城不好。而是他皇家的身份。郜五爷若是不想和宋家攀亲的话,可能会拒了。 要知道,虽然宋繁城和心兰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由于先皇后郜皇后,两人间就有了亲属关系。而且还岔了一辈。 ……岔了一辈? 玲珑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恍然醒悟,指了宋繁城道:“你可真够狡猾的!怪道让我去把东西送过去,原来存了这个主意!” 她和七叔叔就是岔了一辈在一起的。 宋繁城托了她来送东西,不止是因为她与心兰关系好,还有这个的原因在! 倘若心兰同意了,又让郜五爷听闻了此事,恐怕她也要给搭进这件事里去。 宋繁城笑着躬身揖礼,“还望您成全。” 从宋家来论,玲珑是他舅祖母。从心兰那边论,玲珑是心兰的婶婶。 不管这事儿成或者不成,终归她都是长辈就对了。多些礼数总没错。 他低姿态做得很足。玲珑却是在发现了他一系列打算后,收起了刚才那般的随意心思,仔细考虑了下,问道:“你送东西给心兰,宋繁时知道不知道?” 从小她就喜欢直接喊五皇孙的名字。大家都习惯了,没谁觉得不合礼数。 宋繁城道:“他知道的。” 玲珑这就暗松了口气。 宋繁时人小鬼大,机灵得很。他既是答应了,那就说明二皇子他们是属于太子一党的。这样一来,两家结亲最起码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玲珑这回是真的开始头疼起来。 因为她明显地记起来,自己为什么和宋繁城不熟悉却对宋繁城印象不错了。分明就是心兰多次在她跟前说起宋繁城的种种好处…… “好。”玲珑点点头,“若心兰肯收,你们借了我的名义也没甚不可。但我有个要求。倘若她不肯收,你断然不能为难她半分。不然我会拉着七爷一起找你麻烦。” 宋繁城垂首认真道:“您放心就是。” 得了他的再次保证,玲珑总算放心了些,把东西收好后上了马车回国公府。 谁知她刚回到自己屋子里就碰到了一堵墙。 一堵硬邦邦的带着凉气的裹着锦缎衣衫的结实‘墙壁’。 玲珑闷头跑进屋里,冷不防就被郜世修硬实的胸膛撞了个鼻子发酸,差点泪都落下来,忍不住控诉道:“你怎的悄无声息就来了?都不带让人说一声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七叔叔开口说话。她疑惑地看过去,就见郜世修弯身去捡什么东西。 郜世修拿起了地上的紫色香囊,凭着敏锐的直觉去捏了捏它。发现里面有纸后,抽出。细读上面字迹。 玲珑正要解释,就见七叔叔把纸塞回去后,一脸平静地看了过来。 她觉得他好像没甚不对劲的地方,和平常一样,于是试探着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郜世修顿了顿,微笑道:“不过我得赶紧出去一趟,晚些再回来找你。” “你去做什么?” “派几个人去找宋繁城,聊一聊他前段时间想买的几个铺子是不是不想要了。” 97.第 97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 不那么浓郁的时候, 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 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 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 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 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 每天更换, 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 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 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 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 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玲珑很反感这个穆少媛,说道:“我觉得那袁老姨娘待她很不错。你以后少理她。”想到穆少媛从始至终都没有帮穆少宜辩解,便道:“你那二姐当时怎么不吭声?明明她一句话就能把事情解决。” “她啊,一直都是这样,性子太软,动不动就哭,说话没个重点,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穆少宜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穆少宜说穆少媛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故意的。可玲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感觉穆少媛看人时候的眼神不舒服。 秋棠院里,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毕竟是侯夫人的住处,来了人总得通禀一声方能进。 现在听到穆少媛来了,玲珑并不想见她,和郑妈妈商量:“我若是不想见她,可以吗?” 郑妈妈显然松了口气,脸上还带了些笑意,“那是自然可以了。您现在西跨院忙着,脱不开身。婢子和她说几句就行。再跟她提一句,玲珑小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太多。道歉就不必了。您看如何?” 玲珑微笑,“那就麻烦您了。” 郑妈妈福身下去。 寻了机会,郑妈妈悄声和傅氏道:“夫人可是没看错。玲珑小姐是个机灵爽利的。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心里敞亮着呢。” 傅氏正亲自给玲珑挑选着插瓶的腊梅枝,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让她随心所欲地行事。有我在,就看谁敢欺负她去。” 且不说她是侯府夫人。 就连傅家,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贵。京城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穆少媛不过是侯府庶子的庶女而已,傅氏还真不放在眼里。 西跨院整理妥当后,傅氏唤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玲珑。一个名唤红玉,一个名唤红霞。都是原先就在秋棠院里伺候的。 “只是管事妈妈需得再挑一挑。”等到屋里没了旁人后,傅氏和郑妈妈商量,“玲珑年纪还小,总得找个合适的妥帖人才行。” 郑妈妈说:“是这个理儿。不过也不急。小姐做事懂礼有分寸,没什么需要另外教的,我顺带着一起管了西跨院也没问题。慢慢来,仔细一些,挑到真正合适的人选了再说。” 此事商议过后,郑妈妈另说起一件事:“玲珑小姐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脱衣穿衣都是自己来。您看怎么办?” 提起这个,傅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面露哀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都没了,不习惯和陌生人太亲近吧。”傅氏道:“现在她刚来,还不习惯。等到熟悉了再说。” 郑妈妈颔首应声。 谁知仅仅一日过后,这事儿却是突然就得到了解决。 翌日下午,有三人来到了怀宁侯府。她们都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一位是太后身边伺候过的嬷嬷,另两位是在太子东宫做过事的姑姑。 原本三人就是今年要放出宫去的。 昨天傍晚,郜七爷临出城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直接让她们来了怀宁侯府。 专程来伺候玲珑小姐。 为首的是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比玲珑稍大,比穆少宜又略小。最奇特的是,她们俩的相貌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玲珑奇道:“双生子?”她原先只听说过,还是头回见到。 “别理她们。”穆少宜的手紧了紧,“这俩人是我二叔家的,可烦人得很。”顿了顿,“比丫鬟婆子们还烦。” 玲珑喜欢穆少宜,决定听穆少宜的警告,不去搭理。 谁知她们不理睬对方,对方反而要凑到她们的跟前来。 两人悄悄地打量着玲珑。小姑娘漂亮白净,却只扎了两个麻花辫子,朴素得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点的装饰。一点都不像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绾着漂亮的丫髻,戴着精美的首饰,有的还会轻点胭脂略施薄粉。 看来,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身份低下的。 两人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 “哎呀,四姐姐,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姑娘吗?啧啧,真是可怜。” “可不是。看那模样儿,家里应当也是吃不上饭的灾民。算她运气好,能踏进侯府的大门。别的遭灾人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怕是要卖去做奴做婢呢。” “呀。你说,咱们给她一口饭吃,把她要来伺候咱们,你看怎么样?” 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却看着十分的甜美可人。 穆少宜是真不喜欢这俩双胞胎。 明面上看,俩人漂亮体面的很。可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起难听的话来一套套的,那叫一个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大家女儿的做派。 只是孩子们间的拌嘴,大人们是不太理睬的。觉得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真生气真矛盾的。而且,穆少宜毕竟是世子嫡女,这俩姐妹也不太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不过,穆少宜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们如今欺负了玲珑,穆少宜也是忍不得的。 俩人越说越起劲,穆少宜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发怒爆喝了,旁边跟着的梅枝走上前来,挡在穆少宜和玲珑跟前,拦住了前行的穆少如和穆少娟。 梅枝原本是蒋氏身边的人。后来蒋氏看穆少宜大了,行事又没个章法,就让梅枝跟在了女儿身边。 就算穆少如和穆少娟是府中小姐,对待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能不收敛些。俩人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四姑娘,五姑娘。”梅枝福了福身道:“侯爷刚才特意遣了人和婢子们说,玲珑小姐是七爷托付给侯府照顾的。您二位若是对玲珑小姐不敬,七爷怕是要怪罪下来。” 穆少如眼神闪烁,“哪个七爷。” 梅枝笑问:“您说是哪个。” “姐姐,不用理会她。”穆少娟推了推穆少如手臂,“这恐怕是糊弄咱们呢。七爷眼高于顶的,连父亲等闲都见不到他一面。怎么可能为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臭丫头说项。” 玲珑性子温顺,却不是没脾气。这话激怒了她,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爹爹娘亲!”他们不是不管她,只是顾不得而已。 玲珑声音软软糯糯的,发起火来,也带了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穆少娟嬉笑道:“怎么了?我就非要说你爹娘不要你。他们人真好的话,怎么不继续养着你,反倒是丢到我们府里来了。” 玲珑气得眼圈发红,冲上前就要和她们争执。被穆少宜从旁拦住,这才止住脚步。 “你和她们置气做什么。非要拿了旁人的痛苦来说项,算什么本事。”穆少宜挽了袖口说:“你别动,我来!” 丫鬟拦不住穆少宜。她正要往前跑,忽地旁边传出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这呵斥声中气十足,带了隐怒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 穆少宜停住脚步。 双生子也低下了头。 一名身穿苍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青年朝着这边醒来,五官英挺,身材魁梧。虽是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却沉稳如松。 穆家的三位小姐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叔父。” 玲珑有些茫然。穆少宁并未和她提过家中的琐事,所以她还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是世子爷的三弟。于是福身,“见过穆三爷。” 穆承辂朝三位小姐略点了下头,望向玲珑:“你就是郜家七爷带来的人?” 他话语中带上“郜家”二字,显然是听见了刚才小姐们的争执,特意点明给她们听。 双生姐妹俩悄悄对视一眼,又齐齐垂下了眼眸。 玲珑道:“是。” 穆承辂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方道:“父亲听说你到家了,特意遣了我来寻你。若是有什么紧缺的,可以和我说。”上打量着玲珑瘦弱的小身板,他叮嘱穆少宜,“照顾好她。” 穆少宜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十分规矩地应下:“是。” 等穆少宜走远,穆少宜得意洋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双生姐妹,“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玲珑?告诉你们,没那个门儿!” 知道玲珑真是七爷的人,那俩姐妹不敢造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气呼呼的背影,穆少宜开心极了,趴在玲珑耳朵边说:“我三叔厉害着呢,揍人一顶一的狠。我们都怕他。而且,祖父也最疼他。” 家中三位爷里,世子爷和二老爷身材相貌都偏像已故的生母。只有三爷穆承辂,肖似父亲怀宁侯。 侯爷也最宠爱这个小儿子。 98.第 98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努力憋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 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 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低头看了眼, 有些明白过来, 忍俊不禁,“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 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 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 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 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 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 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 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 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 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毕竟人是七爷救的。没七爷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带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宁也没辙。 如今郜世修主动提起来这事儿,穆少宁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忐忑,“七爷,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给你。”顿了顿,想小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遂轻叹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够善待她。” 定国公府的情况有些复杂。相较起来,倒是怀宁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长。先让小姑娘过去,到时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爷谈一谈,亲自把她托付给他,应该不成问题。 惊喜来得太快,穆少宁嗷地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后,看七爷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路过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宁想进去看看,斟酌了下,还是别在这个紧要关头惹怒七爷,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启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边。郜世修没把这事儿告诉她,穆少宁就也憋得抓耳挠腮的暂时没提。 入了城门后,临分别前,一行人到了街边安静处。 郜世修对穆少宁作了一番叮嘱,又说:“许久不曾见敬泽兄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少宁顺口道:“祖父也很记挂七爷。到时候七爷提前说声,祖父一定会让人备好酒菜等着您的。” 飞翎卫们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没什么异常。 玲珑却是从这话里头估摸出点味儿来,惊奇地睁大了眼问穆少宁:“难道说,你要喊七爷一声‘叔祖父’?” 穆少宁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深觉被个小姑娘给看扁了,气呼呼地去揪她小辫子。 玲珑的辫子还是郜世修今天给绑的。现在忽然被拽乱,恼得不行。 有心想要气一气穆少宁,她扬起小脸,对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飞翎卫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穆少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借了七爷的辈分来压他呢。登时七窍生烟,上去就要跟她说,你别想了,乖乖当我妹妹吧。 哪知道这时候郜世修突然冒出来一声:“嗯。” 分明就是应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宁呆住了,苦笑,“七爷,您这是——”复又嘀咕,“我可是想认个妹妹回去的。如今这样,可怎么算呢。” 玲珑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怀宁侯府的事情,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羞愧不已,低着头道:“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郜世修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往后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用料很好,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因为年龄小,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99.第 99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前些日子得了些不错的茶,我献丑给王妃和伯母们斟一杯。”傅清盈说着, 朝玲珑使了个眼色, “只是茶艺不精, 还望长辈们见谅。” 玲珑知道, 姐姐这是怕她被“围攻”所以帮忙拉她出重围呢。玲珑感激地笑了笑, 凑到傅清盈的身边跟着。 有位侍郎太太闻言笑道:“谁不知道傅家大小姐茶艺甚好?你若还算‘不精’的话, 那我家那几个丫头就是差到地底下去了。” 傅清盈抿着嘴笑,让丫鬟把紫砂茶具一一摆好。又唤了丫鬟捧上各种普洱,让太太们挑选。待到每人都择好茶后,傅清盈正要烫茶具, 却有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说:“今日天气不错, 我也颇有兴致。不若我和傅小姐各给长辈们倒一杯茶,看看谁的更好, 如何?” 大家都望向说话的沈芝雪。 傅清盈的笑容淡了些, 垂眸烫着茶具, 说:“您是客。这茶原本也该我斟了来。何至于让客人动手。” “说的也是。”沈芝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 那过几日我们在家中设宴,招待大家,两位傅小姐都来。在我家的话, 我是不介意这茶是不是主人来沏。到时候你我再比试一番, 如何?” 傅清盈今日忙着帮忙准备物品, 并不知道沈家和侯府二房小姐们起了些冲突。也没把沈家到来的目的和玲珑扯上关系。 傅清盈出身名门, 自小学习茶艺,也是很自信的,听到对方一再挑衅,她一来不愿继续僵持下去,二不愿显得怯懦,索性顺势答应下来。 邓氏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比试就算了,怎么都没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两位傅小姐”?这样一来,把玲珑也牵扯进去要赴宴。 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多人看着,邓氏也不可能让她把话收回来了。 玲珑见双方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去,忙问:“不知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沈芝雪正琢磨着,一旁沈静玉当先说道:“二月二十二。” 玲珑听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足够晚。 现在已经是正月底了。再过几日,二月初九开始是春闱。七叔叔要下场的。在那期间,她可一心扑在那上面,别的什么都顾不得。 · 一行人回到侯府后,怀宁侯穆霖把二房的几位小姐全部关了禁闭。为期一个月,谁都不准提前出来。 陆氏这次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袁老姨娘哀哀地求着穆霖,“侯爷,她们又不是故意的。婢子问过了,沈家的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姐们没做错什么,沈家还要故意为难。侯爷,您就绕过小姐们一次吧。” 说起这个,穆霖就满肚子火气。 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不只违抗侯夫人的意思不肯去院子里待着,还和沈家人起了冲突。沈家甚至派了人来质问他,为什么侯府的孩子要去冲撞六姑娘和二小姐。 幸好后来傅氏当机立断把她们送到那个院子里守好。 午宴过后,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去寻过傅氏,傅氏说孩子太过冒失,送去院子是特意罚她们。沈家的六姑娘当时没有寻到人,也不好在别人家院子里硬闯,这才作罢。不然的话,以沈家人的脾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怎么样。 袁老姨娘还想再求,穆霖直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还不是你!夫人忙着没空,所以让你陪着她们看好她们。你倒好,自己提前离开了,还到街市转了一圈想要蒙混过去。不然的话,哪里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穆霖气极拂袖而去。 袁老姨娘呆呆地站着,没敢再吭声。 虽然二房的事情闹得厉害,不过,玲珑半点都没有去关注。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春闱上面。确切的说,是在将要参加春闱的七叔叔身上。 进入二月后,玲珑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时不时的寻了穆少宁,细问七叔叔最近在忙什么。 穆少宁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她的目的所在,哼笑道:“你怕七爷考不中?告诉你,七爷厉害着呢。你瞎操心什么。” 玲珑知道七叔叔厉害。 她也不想担忧来着。可是一想到他既得办案,又要读书,还兼顾着习武,就止不住地一阵阵担心。 穆少宁被玲珑问来问去了许多回。见到郜世修的时候,就会时常提起来几句。看七爷没制止他说下去,后来玲珑每次找他,他都会在卫所和郜世修唠叨起来。 “……今天居然还问了问七爷做完事的时辰。我和她说了正常下衙的时辰,又和她讲,飞翎卫的事儿那么多,怎么可能准时归家?也不知道这丫头听进去了没。” 这话不过是随口几句,说完穆少宁就抛在脑后扯起了其他。 郜世修翻着卷宗的手指微顿,望着窗外次第开起的迎春花,若有所思。 玲珑没敢去国公府寻七叔叔。生怕扰了他读书。于是瞅准了下衙的时间,由顾妈妈陪着,到荷花巷的街角去等着。 她想着,看看七叔叔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点的话,知道他可以睡得好休息得好,精神也能养足。她也能放心一些。 车子停在街角转弯过去的地方,玲珑坐在车上,每每听到有马蹄声,就下车朝国公府门口看过去。 说来也是真巧。第一次下车,刚探头探脑了没多久,她就听到马蹄声、看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玲珑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只朝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七叔叔进府。 可是飞翎卫各个都是功夫好手,目力过人,怎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不过碍于七爷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所以没人敢妄自行动罢了。 “七爷。”进到国公府后,几人绷不住了问道:“您刚才怎么不去见玲珑小姐?” 大家伙儿一看就知道小姐是来找七爷的。七爷那么疼小姐,怎么现在反倒是视而不见了? “不必过去。”郜世修道。 小丫头明显是打算偷偷瞧他一眼就作罢。如果真想寻他,大大方方来国公府见就可以。或许是不想耽搁他读书吧。她既是有这个心,他便不想去戳穿她的好意。 七爷发了话,飞翎卫们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把这事儿搁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不止是这一天,后面一天、再后面一天,甚至于是在春闱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在街角看到了玲珑小小的身影。 而且,飞翎卫们惊异地发现,原本北镇抚使大人每日归家的时辰不定,有时候太晚了,甚至都可能歇在宫里。可是自从第一次在街角见到玲珑小姐起,七爷开始每天都压着下衙的时辰,准时归家。 说实话,北镇抚司的事情多得满天飞,按时下衙可真的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如今七爷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只为了准时归家…… 他们都替他累得慌。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轮番每天都这样,飞翎卫都在为北镇抚使大人着急。 “七爷。”这天再一次是这种状况,他们等不及进到府里,策马在荷花巷行着的时候就憋不住小声苦劝,“您看,要不您和玲珑小姐说声,咱们已经知道她在那儿等了,往后别来了?这风大着呢。别吹病了。” “不必。”郜世修道,“每日早点回,让她看一眼就好。等不了多少时候。”而且还不能回来得太早,早了怕是她没过去。 飞翎卫急道:“可是——” 郜世修右手微抬。 飞翎卫们顿时噤了声没人敢再劝。 郜世修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这姑娘很重情义,也心思细腻。想到从川中往京城过来时,她一路的隐忍,郜世修明白,倘若他不让她每天看上一眼,只口头告诉她,自己每日都会早些归来、一定养好精神去赶赴考场,她怕是不会放心。 周围的人都不担忧他的会试。每个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一定考得好考得中。 唯有这丫头,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为他紧张忧心着。 郜世修紧了紧握着的缰绳,在将要进入府门的刹那,终是忍不住视线挪移轻轻瞥了一眼。 看到街角那小小身影后,他忽地心安下来,唇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回到院子,独自进屋换了身衣裳,郜世修沉吟片刻,去到茶厅,让人把郜家族学的女先生叫了来。 “过了年后,家中小姐们可是已经开始重新读书了?过几天春闱过后,我打算带个小姑娘来,跟着家中小姐一起读书。年纪不大,快九岁了。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郜世修语气平淡地说着,眸中笑意闪现。 如果小丫头知道往后每日都能见到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儿。 · 玲珑掰着指头熬啊熬。 好不容易等到了会试结束的日子。 她心急得不行,和傅氏说了一声,掐准了散场的时辰,估摸着七叔叔差不多到家了,忙带着顾妈妈和冬菱准备起来,打算到对面国公府去看看。 玲珑正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听人来禀,说是有人求见。 去到茶厅后,看到来人,玲珑意外至极。 “长河?”她认出此人是七爷身边的近卫,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河朝她深深揖了一礼,恭敬说道:“七爷说小姐一定会在这个时辰出府去找他,特意遣了小的来接您过去。” 往秋棠院去,总会引来关注的目光或是劝阻的话语。为免麻烦,傅清言带着玲珑避开来来往往的众人,抄了一条小道走。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100.第 100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 ”在他的凝视下, 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 “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 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 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 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 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 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 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 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 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 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 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 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 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说到这儿,穆少宁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略微拔高道:“七爷,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玲珑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错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样儿?跟您实话实说吧。这东西做得那么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摸黑做的。还因为小丫头的手肿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说。 他虽对那孩子有点印象,却也仅限于此。最近在忙着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更何况,不过是顺手救下的孩童罢了,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正打算把东西丢给手下拿着,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络子,发觉有些怪异。指尖微动,把繁复的结扣从外面一点点扯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这一层更是歪扭。很薄,单线编织。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别出是个“白”字。 编织之人显然心灵手巧。用绳线做出了字样后,又小心仔细地用花纹繁复厚重的络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对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问穆少宁:“她可曾与你提过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过我?” “她?没有啊。一句都没有说过您。”穆少宁怔了下,斟酌着说,忽地一拍脑壳,“啊!有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爷问的那样。” 穆少宁就把在抚育堂门口,两人有关白翎和蓝翎的对话讲了。 郜世修闻言,难得地露出愉悦微笑,唇角微勾,“真是个别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过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职,就用这个来代替。 其实,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况,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时候直截了当问他。谁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这样转弯抹角的来。 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她没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依着命令,手下要在他回来之前将人尽快送走,她是没机会再次见到他的。 任谁看到这样的状况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难怪她不敢问,只能小心谨慎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祝福的心意。 北镇抚使经手了许多案子,诛杀过许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头一遭。 偏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极度悲痛之下,还能想起来把美好的祝愿送给他。 …… 将络子紧紧握在掌心,郜世修凤眸微眯,遥遥地看着天边浮动的云。 穆少宁还欲再言,被身边的同僚给制止。 同僚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爷。 穆少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中,让怀宁侯府派人来接小姑娘时,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北镇抚使已然策马而去。 穆少宁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应快的,当先喊道:“七爷!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马疾驰而走,远远抛来的只有简短两字。 “抢人。” · 马蹄声终止于抚育堂门口。 郜世修骑在马上,扬鞭而出。黑色长鞭宛若游龙,气势万钧袭向大门。咚的重重一声挟着雷霆之势扩散到四周,震得门内人心慌。 门房里走出个人来,打着哈欠嚷嚷:“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的是追上来刚刚勒马的穆少宁,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别回来。把人送到这儿就行,三番两次过来算什……” 话没说完,骏马嘶鸣声起。马蹄扬起瞬间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门踹开。 郜世修策马驰骋而入。气势如虹。 跨过那道槛后,长鞭甩出直击那至为无礼之人。 门房连退两步没能避开,裤带被长鞭带出的罡风撩到,应声而断。他吓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着裤子屁滚尿流地爬回屋中。 骏马长驱直入,进到院内。 为了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这里粉墙黑瓦修葺得干净整洁。 此刻,里面并没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出。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恶狠狠的叫嚣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偷东西!”杨妈妈挥着手里两尺长的铁戒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我抚育堂里没有人敢偷东西。偏偏你,刚到就把这坏风气带进来。成何体统!”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服软的硬气:“我没有!我没偷!那玉坠是穆少爷临分别前给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仅有八岁多的玲珑和气急败坏的杨妈妈。其他孩子都在屋内,趴在窗户边,静静地往外看。 “还嘴硬。不是偷的?你一个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坠。是你从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没偷!”玲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我就是没偷!穆少爷可以作证!” 左右那姓穆的少爷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来了,杨妈妈的底气又足了些,嘿笑着说:“你有本事就让他回来啊。”说罢就是一阵笑。 笑声未止,马蹄声近。 杨妈妈侧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见面前有黑色游龙飞驰而来。 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横扫杨妈妈面庞。 撕裂声起,血花飞溅。 杨妈妈捂着烂了的半边脸,惊恐地尖着嗓子大叫。 穆少宁驱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细查她这些年在抚育堂的一切行动。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处。责令官府另择良善之人接管这里。” 寻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过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层皮下来。 杨妈妈尖着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县太爷的亲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条斯理地整着手中长鞭,“那,就把杨县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杀勿论。” 杨妈妈这才忘记了疼痛面露惊恐。 能够这般出口张狂随意处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突然记起来,叔父说过,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诫他,钦差曾经在蜀地出现过,让他小心着点。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贪了不少银子,若是钦差大人认真查起来,莫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乌纱了,就连这命,怕是都要交待进去。 杨妈妈浑身抖若筛糠。 穆少宁下马,两三下把她扣住,顺手从地上捞了一块破木头塞进她口中。 “还县太爷的侄女。”穆少宁呲着牙冷哼,“咱们在京城里办事儿的时候,都没人敢反抗质疑。小小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飞翎卫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负责,地位非同一般。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以钦差之名巡审各处,各地官员无不恭敬相迎。哪里还把一个心黑的恶妇放在眼中? 杨妈妈瘫倒在地。 穆少宁押了杨妈妈而去。 郜世修视线掠过二人,转向那个墙角处的孤单小身影,驱使着马儿缓缓过去。 她的手红肿得不成样子,已经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疗,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诊治。且不能随意碰触。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领,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来,放到马背上。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不那么浓郁的时候,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努力回忆,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101.第 101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 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 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 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 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 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 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 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 “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 “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 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 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 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 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 102.第 102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 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 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 她知道, 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 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 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 低头看着地面, 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 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 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 七爷特意和我说, 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 反正, 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 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 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抚育堂在镇子北边,离住宿的院子不过三条街远。却因车子驶得慢,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到。 玲珑在车里小声问:“他们,会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谁,穆少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慢慢地说:“齐天负责把藏民们的遗体送回去,已经启程,你放心。至于你爹娘。后天我们就走了。七爷已经让人买了棺材,应当是今晚或者明天,寻到适当的地方,把人掩埋。” 他语气歉然。觉得时间仓促,不够妥当。 玲珑却松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你们。” 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够做到有棺有墓地,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他们,她孤身一人怕是还无法料理后事。 离得近,她以后会经常去拜祭。 下车后穆少宁想到了什么,拿出药瓶给玲珑。 玲珑后退一步不肯收。 “拿着。”穆少宁拧眉看着她额上的伤,“你少不得还要再涂个十几天。带着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珑摇头推拒。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药膏能够完全去除疤痕的。这东西肯定很名贵,她不能留下。 “让你拿你就拿着!”穆少宁语气严厉地说着,硬是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东西是七爷留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去!丢给我算什么。” 玲珑沉默了。好半晌,把东西认真收起来。不顾穆少宁的反对,她再次道了谢,而后盯着他腰间看。 那里悬着的是蓝色翎羽。 “你这个挺不错的。”她说,“不过我觉得蓝色不够漂亮。白色或是玄色的才好。” “白色?”穆少宁哈哈大笑,“我是不能用的。我们那儿只七爷一个人是白翎。他可是我们北……” 瞥一眼前头大门上的匾额抚育堂三个字,穆少宁轻咳一声,“北堂的老大。南堂老大是红色。嗯,我们那儿最大的官才是玄色。不过,就算是玄翎,也仅仅是官职高而已,不及我们爷厉害。” 看着小姑娘认真求索的样子,穆少宁心痒难耐,忍不住小声炫耀了下,“跟你说,这里离京甚远,所以没有人认出我们。如果是在京城,啧,就凭我戴的这个。” 他晃了晃身侧蓝翎,“旁人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 玲珑点点头。 原来他在京城是很厉害的人,在一个地位很高的官衙里面,做以“北”字为首的衙门的首领。而且,家中应该是行七。 她记住了。 穆少宁把玲珑送进了抚育堂,还是提着一颗心,放不下。第二天一早葬完王成和刘桂,又把吩咐下来的差事办完,眼看着到了下午,再迟就不能探访了,他赶忙随便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去寻小丫头。 这镇上抚育堂管事儿的是杨妈妈。她没料到穆少宁会去而复返。明明记得清楚,这位衣着华丽的少爷说,那个姓王的小丫头是无意间救的。他马上要走了,把孩子留在这儿。 怎么还会回来? 杨妈妈暗自泛起了嘀咕,倒也不紧张,请了穆少宁入内,让人把玲珑叫来。 玲珑低着头,说:“公子好。”只膝盖微屈了下,手一直放在身侧偏后的位置,没有做福身时该有的动作。 穆少宁觉得稀奇。 昨儿小丫头虽然伤心至极,却还能仰着小脸和他对视。而且,她最是多礼。动不动就来个工整的行礼问安。 难道一晚上不见,就这么生分了?哦,连带着怎么行礼也记不清了。 穆少宁狐疑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知玲珑跟着后退了一步。 穆少宁蹙眉再迈。 玲珑紧跟着又后退。 穆少宁双目陡然凌厉,出手如电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玲珑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 垂眸细看过去,原本白皙莹润的手背上,此时已经红彤彤地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穆少宁绷着脸问。 玲珑没有吭声。 “她刚学着洗衣服,不习惯。”杨妈妈说:“天冷。水冷。洗衣裳的关系。” 北镇抚司专司诏狱,用刑手段花样百出,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这红肿一看就是打的。不是冻的。 穆少宁冷冷地盯着旁边那妇人。片刻后,拂袖而出。 回到院子时,七爷还未归。穆少宁心焦气躁,绕着圈子来来回回地走。天色渐暗,好不容易听说七爷回来了,他赶忙奔去寻人。 因为太着急一时间忘了礼数,他直接推门而入。刚迈进去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方镇纸呼啸而至,朝着他脑门砸来。 穆少宁吓了个半死,赶紧退出去,关门。 砰地一声,门被砸了个大窟窿。镇纸飞出几丈远,狠狠撞到对面院墙,晃落了墙上半边儿的粉面才算完。 穆少宁咽了咽吐沫,胆战心惊地拍拍胸口,说:“爷,属下有事求见。” 无人搭理。屋内十分安静。 穆少宁不敢大意,垂眉敛目地恭敬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很久很久之后,终于,传来了淡淡一声。 “进来吧。” 玲珑不愿搭理那位二小姐,只笑着说了句“你好”,再没了旁的。 傅氏拿捏不准沈家人过来是做什么的,见状也只依着礼数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就带着玲珑信步往里走。 沈芝雪脸上温和的微笑有些挂不住。等到她们离开,她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渐渐转冷。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 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103.第 103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 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 还是说, 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 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 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 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 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 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 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 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 新家具都打好了, 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 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少年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笑容和煦气度温润如玉,青竹般挺拔清秀。 穆少宁与玲珑道:“这是傅家的小舅舅。” 傅家老太爷乃是当朝大学士,致仕后回了冀州祖宅,每日里养花逗鸟,十分惬意。其长子傅茂山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侯夫人傅氏是傅茂山嫡亲的妹妹,傅大学士的幺女。 而傅清言,则是傅茂山嫡子,才学甚好,虽年少,却已有“公子如玉”的美称。 他比穆少宁年岁小一些,算起辈分来比穆少宁还长一辈。 穆少宁是按照自己的叫法和玲珑说了声。穆霖闻言,轻叱道:“胡闹!没事儿别胡言乱语。” 玲珑是七爷的人。他和七爷没有见面详谈过她的问题,辈分怎么的还不知晓。不能随意乱说。 穆少宁嘀咕了句,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玲珑上前福身,“见过傅公子。” 傅清言微笑着扶她起来,“无需这样客气。都是自家人。”见侯爷好似有事要与穆少宁讲,他顺势说道:“玲珑刚来府里,怕是还不认路。不若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吧。” 玲珑笑着应声。 穆少宁不放心,起身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穆霖还要问他有关玲珑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见了七爷后什么都不知晓,就道:“清言来家里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让清言带玲珑到处走走,认认地方。你给我坐下,安稳着些。” 到底是飞翎卫总旗。穆少宁先前一心想着玲珑的事情,没有察觉。现下从祖父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味道,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坐了下去。只是在玲珑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回头叮嘱:“你小心着些。别乱跑。” 他这话一出口,玲珑看到傅清言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关上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傅清言轻声说:“玲珑,等会儿我把你送到前面会客处。你去找穆家小姐玩,我另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玲珑自然是答应下来。 可是真到了前面,她又改了主意。 那对双胞胎姐妹花正站在厅堂的门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如果要进厅里的话,少不得要从她们身边经过。而且,看她们说笑的那么开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玲珑深吸了口气,仰头问傅清言:“傅公子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么?” 她不想麻烦傅清言。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连个丫鬟婆子都不认识。穆少宜又在屋里,没法直接见到。只能看看能不能暂时跟着傅清言离开一会儿了。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傅清言想到之前穆少宁的叮嘱,低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地方……”现在许多人避如蛇蝎,“……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自打侯夫人生病后,秋棠院就成了府里避讳的一处地方。甚至于傅家有些人也不肯到秋棠院来见侯夫人了。他和父亲母亲一直记得姑母的好,每每有空得闲,父亲就会遣了他过来探望姑母。 即便姑母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玲珑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对双胞胎,细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她们。 顺着玲珑的目光望过去,傅清言这才发现了她的顾虑。 虽然不知玲珑和双胞胎有什么过节,不过,那两姐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笑容太虚,做事太功利。这么个刚来府里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若是特意避开她们,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怕是更要咄咄相逼。 可是玲珑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就得去厅里和穆家女眷在一起。必然要经过那边。 傅清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若这样吧。你随我一起去秋棠院。我进去给姑母请安,你在外面等我,如何?” 玲珑拼命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位傅公子可比那两姐妹好相处多了。她不怕在院门口等着。 她答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傅清言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姑娘不只十分漂亮,还很可爱,就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跟我来。” 她到傅家才半天的功夫,傅家的老人们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叫了她去家中玩,拿出果子点心让她和家里孩子们玩耍。 一位族叔祖家的老太太还说,这姑娘合眼缘,那么乖巧,跟傅家子孙们真是一个样儿。 翌日便是正日子。一大早傅氏就遣人去叫玲珑。冬菱和顾妈妈给玲珑换好衣裳,她打着哈欠出了屋。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旬,天气寒冷刺骨。 怕玲珑冻着,傅氏让人给她做了厚厚的棉衣。又在外头罩了个灰鼠皮白绒毛领斗篷。整个人笼在毛绒绒的衣裳里,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傅氏和邓氏看到后,都喜欢得不行,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去傅家祠堂。祭祖过后,把她的名字正儿八经地记在了傅茂山和邓氏的名下。 · 玲珑初来乍到,京中高门的女孩儿们都还不认得她。 为此傅老太爷特意吩咐了傅茂山夫妻俩,在年后设品茶宴,请京中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们来做客,顺便领了玲珑认认人。 傅氏听闻后,特意去冀州寻了老太爷,说想在侯府设宴。 后傅老太爷驳了她的意思:“你们设宴是你们的事儿,往后再说。这孙女儿头一次露面,总得在我傅家吧?” 傅氏争不过父亲,只能由着他的意思,先在傅家设宴,而后侯府再另行准备。 要请的客人们都是来自于京中高门,地点自然不能是在冀州,就定在了傅茂山家。 傅茂山兄弟二人。弟弟傅茂泉外派做官,京中府里只他们一家在。 过了年后,邓氏开始做着各种准备,忙碌着张罗起宴席来。 这天是正月二十五。 虽然已经入了春,可天还是冷得紧。 侯府里,雪兰院的西厢房,火盆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窗台上养着的一丛水仙开得正好。 玲珑刚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丫鬟梅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就问她:“少宜醒了吗?” 梅叶还没回答,里头卧房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醒了醒了。正等着你呢。赶紧过来吧。” 屋里头的温度更高。火盆就是在卧房里燃着的。 一进里间的门,玲珑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穆少宜。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此刻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你可好些了?”玲珑担忧地问她:“要不要喝水?我让人给你倒一些来。” 前些天姑娘们在花园里。起了大风,大家都披上了斗篷和披风。唯有穆少宜,觉得披风碍事,不肯穿。 回屋里不久她就开始流鼻涕咳嗽,当天晚上就有些热。到了昨儿晚上,直接高烧起来。 幸好大夫开的药方效果不错,高热褪去,现在只有些微地发烧了。 玲珑往穆少宜的床边去,梅枝和梅叶张罗着要从中间立一个屏风,挡在她和床边。 玲珑道:“不用了。我和少宜说说话就行,哪就这么麻烦。” “还是扯上屏风吧。”穆少宜嗓子疼,瓮声瓮气地说:“别传染了你风寒。”不由分说让丫鬟们把屏风摆了过去。 玲珑和她说了会儿话,看穆少宜乏了,告辞离去。刚走到外间,恰逢穆少宁过来探望妹妹。俩人就在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穆少宁奇道:“咦?真巧了。玲珑怎么在这儿?” 门外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少爷,您得叫表姑。” 玲珑现下是穆承辂的表妹,而穆承辂是穆少宁的三叔。小厮这般提醒倒也没错。 偏穆少宁不听,眉端一扬,哼道:“小丫头还是我救回来的。凭甚就非得这么着了?我就叫玲珑。玲珑。” 这时穆少宜从屋里嚷道:“小姑姑就是小姑姑!还你救回来的……明明是七爷救的人!” 穆少宁轻嗤,“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么。有本事你跑出来训我啊。” 刚才喊了两句已经用尽了力气,穆少宜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玲珑回到屋里劝穆少宜:“你别和他置气了。他不懂事,咱们不和他计较啊。” 穆少宜被她逗得乐个不停。 穆少宁在外头嚷:“小黄毛丫头,你说谁不懂事呢!” 玲珑叮嘱穆少宜好好休息,回到外间。穆少宁拦住她不让她走。 她朝着门外望了眼,愕然问:“三表哥,你怎么来了?” 这“三表哥”,指的自然是傅氏之子穆承辂。 穆少宁下意识回头去看。 玲珑瞅准机会,拎着裙摆跑出屋去。 穆少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小丫头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看她逃得那么卖力,就没有再去拦她。 玲珑回到秋棠院找傅氏,没寻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夫人去了木樨院找侯爷。 木樨院的厅堂中,傅氏和穆霖相对而坐。旁边立着一人,正是低眉顺目的袁老姨娘。 两人正在议论明日傅家设宴的事情。 等到商议好带过去的表礼,穆霖道:“原本是说让少宜跟着玲珑一起去。如今少宜病了,玲珑自己过去也没甚意思。倒不如让少媛和少如少娟跟着过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之前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傅氏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袁老姨娘,微笑道:“好啊。” 穆霖回头朝袁老姨娘点了点头。他正要宽慰袁老姨娘几句,就听傅氏再次开了口。 “说实话,如果侯爷不和我说,我是一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穆霖沉默着看了过来。 傅氏眉心轻蹙,为难地说:“您也知道,二太太这些天一直都不见好,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出来帮忙张罗酒席和招待客人。我还想着留了孩子们在她身边尽孝道的。二太太病了的事情,京城里好多人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见到二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少不得要问一声她们母亲的身体状况,万一听说二太太还病着,倒显得她们宁愿出去玩也不肯守在母亲身边……女儿家最重名声,这又对名声极为不利,也不知是谁给侯爷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侯府的二太太陆氏,自打侯夫人病好了后就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儿。偏陆氏觉得头疼心口痛,卧在床上起不来。 104.第 104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都是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伺候人, 那也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身边的, 身份不同寻常。 傅氏让人给她们搬了绣墩。顾嬷嬷为首,锦绣冬菱依次往后落座,都正襟危坐稍挨着边。 “你们这是……”傅氏斟酌着字句,“是依着七爷的吩咐过来的?” 顾嬷嬷眉目低垂, 姿态恭敬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七爷叮嘱婢子们要照顾好小姐,半点都不能出差错。以往在宫里做事, 是遵循宫里的规矩。到了这儿自然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往后婢子们就只认准了玲珑小姐一个人。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话语简短,不多说什么,却明明白白说把话讲明白了——七爷很护着玲珑, 甚至于说动了太后和太子来帮腔, 即便她们以前在宫里贵人们身边做事,往后也只能认玲珑一个主人。 傅氏知道玲珑是七爷救下的,也知道七爷为玲珑安排了花用银子, 却没料到七爷会替小姑娘想到了方方面面。 甚至于, 为了她而去劳烦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太后是七爷的亲姑姑。太子生母先慧淑皇后乃太后嫡亲的侄女, 是七爷是同父异母的长姐。 说起来, 七爷有事儿找他们情有可原。 可郜七爷素来是独来独往的脾气, 自己有事都基本上是独自解决从不靠着别人, 如今却为了个毫不相关的小姑娘去劳烦这两位贵人…… 只能说, 他是真疼这个孩子。 傅氏思量着要不要让红玉和红霞回来。虽说这两个丫鬟在秋棠院做事一向不错, 可万一入不得七爷的眼, 该怎么办? 这时锦绣开了口:“七爷吩咐过,婢子们只负责姑娘近身伺候的事情,负责把姑娘照顾妥当。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 傅氏大为讶异,“旁的不用管?” “是。”冬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地说:“姑娘银子啊首饰啊,婢子们都不用去管。唯独衣裳和针线的活儿,需得负责起来。只近身伺候,旁的事情,需要婢子们做的,夫人只管吩咐。不需要的话,婢子们就偷闲只理会那些轻省活儿了。” 傅氏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不由暗赞七爷做事细心。 这般安排,既全了他照顾玲珑的心思,也全了傅氏身为侯夫人在侯府后宅的威势。 “既然如此,就依着七爷的意思。”傅氏道:“银子首饰还有厨里的事儿就先让红玉红霞去管。” 傅氏知晓,郜家七爷不愁银子。五千两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需要仔细小心看管着的,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无需那样拼命守着半点也不敢大意。 傅氏自然不会去贪七爷给玲珑的那些财物。 左右七爷给玲珑的花用都走账目,红玉红霞就算管,锦绣她们也能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顾嬷嬷来做玲珑的管事妈妈,更是屋里的事情倍儿清。 傅氏考虑的是另外一层。她自己有银子有首饰,必然也要随时给玲珑添置着。如果是红玉红霞管着这些的话,她给玲珑的东西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不需要走账,只管交给红玉红霞她们安排下去就行。所以玲珑院子里的这些银钱事儿,还是交给她的人来办更放心。 安排妥当,皆大欢喜。 顾嬷嬷如今成了顾妈妈,带了锦绣冬菱两个去见玲珑。 玲珑正在院子外头跟穆少宜玩呢,看到她们后,俩人手牵着手跑过来。 三人依次福礼做了自我介绍,遂跟着玲珑回了西跨院。 随着玲珑的到来,这个跨院也跟着改了名字,唤作“晩香院”。名字是傅氏取的,希望玲珑在经历过巨大悲痛后,以后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开心,越过越顺遂。 一切安排妥当后,傅氏带着玲珑去了木樨院寻侯爷。 穆霖正在看书,听闻傅氏来了,欣喜地把书卷放在桌上,大步出了屋。 袁老姨娘亲自沏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远远看到穆霖大步而去的背影,赶忙高声问:“侯爷这是去哪儿?” 穆霖没有听到。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和袁老姨娘说:“夫人过来了,侯爷去前头见夫人去了。” 袁老姨娘原本都打算转身把茶水放回茶水间了,听闻这话后改了主意,捧着茶直接去了前厅。 她到门口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了屋门前的红霜。 袁老姨娘打算直接进屋。 红霜高声喊道:“侯爷,夫人,袁老姨娘来了。” 傅氏紧接着说了句:“进来吧。” 袁老姨娘原本打算不通禀直接推门。以往侯爷看书的时候,她也时常这么做。 可有了红霜和傅氏这一唱一和的两声,倒像是她是得了夫人的允许才进去的。 袁老姨娘的脚步顿了顿,看红霜没有来掀帘子,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亲自去挑起锦帘。 迈步而入的刹那,袁老姨娘端茶盏的右手晃了晃,洒出一些茶水。她拿出帕子赶忙擦了擦,语气歉然地说:“对不住,侯爷。因为要挑帘子,结果把水洒出来了。”又回头看了眼,意有所指地望着帘子方向。 她本想让侯爷知道,夫人身边的丫鬟怠慢了她。 谁知穆霖一心放在了傅氏身上,压根没太在意她的话,“是么?那擦一擦吧。你年纪不小了,端茶递水的活儿让丫鬟们做去就是。” 袁老姨娘这次手是真的晃了晃,笑得勉强,“没事。没事。给侯爷捧茶婢子都做了几十年了,比那些小毛丫头更知道侯爷口味。” 把茶水搁到了桌子上,袁老姨娘垂眉敛目地立在了穆霖身后。 自她进屋开始,傅氏就停了讲话,静静看她。 穆霖等了好半晌没听见傅氏继续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反应过来现在屋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与袁老姨娘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袁老姨娘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 等了半晌,直到外头红霜说了句:“夫人,袁老姨娘走远了。”傅氏方才继续道:“听承轩媳妇儿说,现在厨房的采买和针线上用的东西都是袁老姨娘在管?” “是啊。”穆霖喟叹着道:“之前你病了,她怕老大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年纪又轻,所以帮了一把手。昨天她还和我提起这事儿,看你好多了,要不要把这些再交给你来管着。我想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如多养些时候,就说让她再代管几天。” 虽然穆霖这么说,傅氏却是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老姨娘说什么她身子刚好,需要多养些时候。所以穆霖才把那些事儿继续让袁老姨娘多管几天。 不过,袁老姨娘想这样,又说通了侯爷帮忙,傅氏也不打算立刻揭穿,顺着穆霖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要看看,那姓袁的想要凭着情分来撑多久。 须知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说不定耗着耗着,就一点都不剩了。 · 傅氏进屋说话去了,玲珑就和穆少宜在木樨院外头的大树边玩。 冬天到了,一夜过去,地上结了白霜。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背阴地方看不到阳光,白霜依然在路面上,冰晶一样晶莹剔透。 穆少宜和玲珑两个你追我赶的,踏着白霜一脚脚踩下去玩。穆少宜带来的丫鬟连同冬菱、红玉一起,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她们。 穆少宁刚从卫所回来,本打算去给祖父请安,结果还没到木樨院就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他跟着往这边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欢快的一幕。看着看着,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玲珑和穆少宜跑到了霜最厚的一块地方。两人正你抢我夺地看谁能够抢先踩上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清扬的鸟鸣声。 这声音穆少宜不熟悉,玲珑却是听过。 “穆少宁?”玲珑停下脚步,“他来了?” 穆少宜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在王大夫家的时候,他没事装鸟叫糊弄我,把我唬住了好几次呢。”玲珑说着,拉着穆少宜左看右看。最后还是穆少宜当先发现了树下的少年郎。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去。 冬菱和穆少宜身边的一个丫鬟赶过来给两人顺势擦了擦汗,而后又退到了路边候着。 看着俩人笑闹过后同样红扑扑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穆少宁不由得柔和了眉眼,静等着她们的靠近。 “哥哥!”穆少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你看你们两个,疯成什么样子了。”穆少宁没有回答,只双手抱胸斜倚在树边,挑着眉斜睨着玲珑,“啧,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穆少宜顶他一句:“难道你这歪扭七八的样子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了?” 穆少宁轻哼着,下巴抬起,露出个得意微笑,“本少爷是飞翎卫的。哪还需要‘大家公子’这样累赘的名头。” 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玲珑笑着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七爷出京了。你怎的没去?” 从川中往京城这一路同行,玲珑早已知晓,穆少宁是七爷身边的亲信。一般七爷有重要事情去办,都会带上穆少宁同行。 听到玲珑的话后,穆少宁得意的表情垮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故意换上了副恶狠狠的凶模样。 “你当我不想跟着去?在外头办差多有意思。谁愿意拘在这儿。还不都怪你。” 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对待”,穆少宁就心里头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 他磨着牙,气呼呼地哼着说,“七爷不放心你,怕你刚到这儿不习惯,非要我留下守着你。还跟我说了,等他回来,但凡看到你有一丝半点儿的不好,也不问责了,直接把我丢给孟大将军,依军法处置,半点都没得商量!” “已经交给侯爷身边的长随了,说是让侯爷来帮忙安排。看那侍卫的意思。” 蒋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票交给侯爷,分明是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侯爷。旁人没有半分处置这孩子的权利。 七爷这是信不过其他人,还是说,太看重这孩子,所以将她托付给侯爷?很有可能是后者。 “怎么办啊太太。”春芽紧张地心都揪起来了,瞅瞅近处没有旁人,丫鬟婆子都在退在后头站着,她凑上前去问:“如果玲珑小姐在七爷跟前说上侯府的半点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里是赞同这几句话的,口中却道:“那小姐一看就是个知礼懂事的,怎可能会在外说侯府的是非?你也太小瞧她了。”春芽是二等丫鬟,并非近身心腹,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春芽讷讷地应了几声,退在了后面跟着。 蒋氏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忽地想起了什么,让人叫了孙妈妈来,吩咐道:“你和少宁说声,也不用费心力找那劳什子的院落了。就把白荷院腾出来给玲珑吧。” 孙妈妈之前一直紧盯着穆少宁,刚被唤回这儿来,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奇道:“那白荷院您不是打算过了年后给三小姐单独住的吗?都已经修葺差不多了,新家具都打好了,晚些添进去就能住进去。怎么现在……”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的。原先定好了要搬进去的家具,也都尽数搬过去。”蒋氏心烦意乱,口气愈发焦躁,“少宜的晚些再说。总能给她找到合适地方的。红荷院我看就不错。” 其实刚开始蒋氏相中的是红荷院。那个院子地方大,敞阔。不过后来世子爷给改成了白荷院。 白荷院虽然地方小了些,比红荷院少三间屋子,里头却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莲花盛开院中飘香,十分雅致。 孙妈妈瞧出了些苗头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好触了蒋氏霉头,半点不辩驳,顺势笑道:“红荷院好。当初三小姐不是还说,她最喜欢红荷院那敞阔劲儿吗?跑跑跳跳的半点都不碍事。旁边还有亭子和假山,比起白荷院的莲池来,那里更合三小姐的意。” 蒋氏这样一思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挑选的时候,少宜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世子爷非说白荷院更好,依着少宜的脾气,一定会选红荷院。如今这样,倒是两全其美。 心里瞬间舒坦起来,蒋氏面上便带了笑,与孙妈妈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搁着记着。赶紧去吧。” 见蒋氏语气好转,孙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叫上后头的春芽,一起去安排这些事儿去了。 · 木樨院前头热热闹闹的,转过月门往后头去,瞬间清净下来。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没多久,便是一排房屋。左厢房的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 见玲珑来了,小丫鬟上前来迎,笑容恬静,“玲珑姑娘是么?侯爷正等着您呢。”引了玲珑往左厢房去,顺手打起了帘子。 屋内内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刚进去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书桌前坐了一位老者。玲珑垂眸行到书桌前,行礼问安,“见过侯爷。” 怀宁侯穆霖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花白,身材高大。不若年轻时那般壮实,身体却也硬朗得很。 “玲珑是吧?”他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慈爱,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示意玲珑坐,“七爷昨晚特意派人去傅家找我,把你的事情说了下。” 玲珑刚刚落座,闻言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七爷会专程让人去傅家寻侯爷。只为了她的事情。 而且,算算时间,当时她都还不知道自己要来穆家的事情。七爷却已经提前在做安排了。 穆家和郜家是世交,关系很近,两家来往十分频繁。穆霖和郜世修是同辈。虽然这位北镇抚使从小就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参加宴席或者茶会,与穆霖却关系不错。平素见了,郜世修也是称呼他的字唤一声“敬泽兄”。 对于这位弟弟的相托,穆霖自然不敢大意。 他拿出一叠银票,与玲珑道:“这是七爷刚让人拿到府上的。我想和你说说看,这些银子怎么用。”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银子既是她的,他便不打算把这事儿遮掩住。直接坦然地与玲珑道:“我知你不擅长安排这些,就把我的打算讲与你听。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一来,这七爷与你的银两,自然归你所有,你应该知道它们的去处。二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需要什么,不用束手束脚的。七爷想让你过的随意些,你就莫要拘着自己。” 说完后,穆霖静看玲珑神色。 小姑娘初时面露愕然,而后眼中泛起了泪花。最后,她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泪意压了回去,抿了抿唇,说:“您请说。我都听着,也都记着。” 穆霖暗暗颔首。不卑不亢,知道感恩,不会在嘴上说好话听,却认真仔细。 是个好孩子。 穆霖道:“一共五千两。依我的意思,一部分用在厨里当做你的饭食费用。你年纪小,算上平日添菜加菜过年过节的,整年下来三百两也足够。另外,放五百两给针线上,裁剪衣裳和添置首饰用。再账房搁五百两,算到你平日和小姐们一起出行的花费去,平日里小姐们有的,你也有份,直接从账房走账。其余的我都给你存着。先给你一百两换成碎银子放屋里,每个月再给你十两月例。若七爷往后再有送来的,我都给你单独存起来。哪一部分需要添银子了,我就给你加上。你看如何?有问题没有?” 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好半晌挤出来一句:“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就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不多不多。”穆霖目光慈爱,哈哈大笑,“对咱们侯府来说,是多了点。”平时府里的小姐们月例才一两银子,夫人们是五两,“不过对于七爷来说。这还真不算多。他既是有心要娇养着你,你就使着。再说了,他过段时间还要给你再送一些。用不完,你放心就是。” 玲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起来福了福身。 她正打算离开,门帘晃动,两名少年次第而入。 头先那人眉目飞扬,正是穆少宁。后面一人温文尔雅,身高与穆少宁差不多,年岁比穆少宁略小一些。 见到玲珑,穆少宁喜出望外,“咦?你也在这儿?听说七爷让人来看你了。见着了么?” 玲珑想了想,说:“银子送来了。七爷那边比较忙,人没见着。” 两人去给怀宁侯行了礼。 穆少宁嘿笑着拿了一把椅子搁到她旁边坐着,仰头看那温文少年,指了远处另外一把椅子让他坐。 105.第 105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幸好今日无雨。这才有了半天的行进。 停下马车, 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 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 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 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 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 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 虽颜色淡了点, 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 可见她即便是哭, 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 再看那花布衣, 王成心里一阵揪痛, 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王成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继续赶着马车前行。刘桂没有进车厢,和他并排坐在了前面。 车子驶动以后,睡着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仿若被连日的细雨润湿,水汪汪的透亮清澈。 行了没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她挪到前面掀开帘子,轻声问:“到了么?”声音糯糯的很是娇软。 王成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头笑答:“玲珑醒了啊。还没到,你且等等。” 玲珑轻轻点头,缩回车子里,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坐好。 她现在的名字是玲珑。 可她本不叫玲珑。 成叔桂婶为了救她,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府里顶了她。玲珑留下了,她跟着成叔桂婶一路往西南而来。 也不知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还有爹爹娘亲哥哥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玲珑眼睛里起了雾气,拼命眨眼把雾气压下,一声不吭地看着马车里铺着的旧棉被。 到了街角,车子突然停住。没有了车轮的吱嘎声,不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王成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独自下车,蹑手蹑脚地转过弯去,探头望着镇中唯一一间酒楼。 一行人次第进入其中。 殿后的是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材瘦削。行至酒楼门口时,他脚步停下,眸光锐利地打量四周,片刻后方才迈步而入。 刚才搭眼瞧见他后王成就心中一紧,在他看过来之前急忙缩回身子,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倚靠在墙边,粗粗喘气,不一会儿平息了些,王成折转回来。脸色苍白,手指尖都在发抖。 “飞翎卫。”王成声音在颤,“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刘桂闻言神色骤变,稍微定了下心神,“在就在,怕甚?府里的事情不见得和他们有关系。当家的,要不拼一把,直接过去,就当没事儿人似的,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近黄昏,天色已经开始发暗。得快些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在车里过夜,玲珑会被冻坏的。 王成缓缓摇头。“不行。”继而很坚定地再次说,“不行。”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是北镇抚使身边的亲信总旗。王成惧怕的不是少年总旗,而是那镇抚使。 飞翎卫是皇帝亲设卫队,直接受皇帝差遣,地位特殊。 镇抚使虽是从四品,在飞翎卫中并非官职最高者。可此人年纪甚轻文武全才,前途不可限量。今年初刚夺得武举第一便直接被钦封统领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明年春闱,少不得还能考中个功名。想当初,他可是案首、解元、会元一路过来的。更何况身为太后嫡亲侄儿,身份至为尊贵。 整个飞翎卫中,此人最让人胆寒。明明瞧着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行事却极其狠辣。 若非王成做着茶生意,走南闯北去过京城好几趟,看到过那少年总旗,怕是也不能即刻认出他。 如果是别人来,王成或许还敢试一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寻个生路。倘若是北镇抚使到了这儿,便不能这样侥幸行事了。那位非虎非豹,简直是夺命的阎王。 “镇子上怕是不能再待。”王成说着,喊了刘桂上马车,驱车往郊外去,“在外头暂且歇息吧。” “可是一会儿玲珑怎么办。”刘桂担忧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她们夫妻俩就罢了,风餐露宿都能成。可小姐呢?冻病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 王成半晌没说话。车子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对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去那里找个地方借住一宿吧。”他说。 目光所及处有四五个支起的结实帐篷,足够抵挡风雨和严寒。 刘桂见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的,语气十分犹豫,“恐怕有些难。” 那些帐篷周围还有放牧的牲畜,一看就是运茶的藏帮所有。 运茶路上,藏民自成一派,他们把茶带回藏区,用马匹之类的东西来抵换就可以。 藏汉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靠着谁。因着语言不甚相通,生活习惯和行事方式又相差甚远,除了做些茶生意外,其他时候甚少有接触。 “就那里了。”王成很小声地说:“官爷一般不会去查他们那里。而且,他们运茶的时候都带着家伙什,寻常流寇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这便是运茶时藏帮与汉人之间的不同了。前者准备齐全,所带之物甚多且有兵刃傍身,行进速度较慢。后者轻装简行,速度快,与之相对的是安全性较低。 王成这般考虑,说到底还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刘桂遂不再争辩。 藏民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帐篷前,喝着酒大口吃肉。不时发出爽朗大笑。 王成和刘桂带着玲珑上前,礼貌地提出借宿请求。无奈他问的那些人并不理会,只略扫了三人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时不时还放声高歌两句。 不过,距离约莫一丈远的一个中年戴帽藏族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看了看玲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慈爱地指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王成略懂点藏语,和他笑说:“这是我们娃儿。镇上没地方住了,想借宿一晚。” 男人握住了玲珑的手。 对藏民来说,这举动没什么,是表达对孩子们的喜爱。可在刘桂眼中,便觉自家小姐被冒犯了。刘桂下意识就想过去阻止,被王成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作罢。 男人的手很宽大,带着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又厚实。 玲珑想到了自家爹爹,鼻子发酸。仰着头和他说:“伯伯,求您帮帮忙,麻烦您了。” 像是听懂了般,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牵着她的小手,对王成和刘桂又是一通说。 王成喊了刘桂一起走,小声道:“他是好人。” 刘桂点点头。 路还有些泥泞,踏在上面,脚底黏糊糊的迈不开腿。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那戴帽大汉就会拉玲珑一把,免得她陷进去。 刘桂一直谨慎地盯着玲珑的腰间,生怕那挂着的两袋茶叶掉落。 小姐生来身有异香。夫人怕这特殊体质引了旁人留意,从小姐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挂着茶叶包,遮掩体香。 此事原本只有夫人和老爷知道。当夫人把小姐交给她的时候,也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旁人就罢了,刘桂不用担心小姐的事情被发现。可这些运茶的藏人深知茶的特性,莫要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才好。 刘桂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进了帐篷里。 男人拿了个矮小的凳子给玲珑坐,又去取水,给他们每人端了一碗。水是凉的,从囊里倾倒而出。想来是早晨出发前烧好,奔波了将近一天所以凉透。 即便如此,玲珑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汉拿了肉干,王成从自己车上取出干粮,大家凑在一起吃着。 大汉说起了自己的儿女,说起了远在家乡的妻子,又说运茶不易的种种艰辛。王成说着茶生意的难做,说着自家的小茶铺。 双方都听得半懂不懂,气氛却和睦温馨。 大汉显然很喜欢小孩子,不时地拿出自己行囊中的宝贝东西来给玲珑吃。甚至还捏了一小撮茶叶,亲自给她煮了酥油茶。 玲珑早先听爹爹说起过,知道茶在他们那里的珍贵。待到酥油茶煮好,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 碗还烫着。热度一直蔓延,直达心底。 玲珑把碗凑到唇边,正要品品这没有吃过的美味,谁知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从帐篷口呼啸而入射在碗上。粗瓷碗应声而碎。酥油茶流到手上,烫得她缓不过神来。 王成拿起羽箭看了眼,目眦欲裂,猛推刘桂,嘶喊:“带她走!” 刘桂一把抱起玲珑往外奔。王成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剑护在她身旁。戴帽男人愣了愣,取出藏刀跟上他们,护卫在旁。 帐篷外,皎月下,十几人蒙面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剑目露凶光。最中央一人搭箭还欲再射。 不远处三两成堆的藏帮人放声询问。戴帽男人朝他们高喊了几句。 那些原本不愿收留异族的藏民,此刻却出奇一致地团结,掏出带着的家伙什,和男人与王成共同围成长长人墙,一起把玲珑和刘桂护在了身后。 刘桂拼命往前奔。男人们暂时拦住了骏马和来袭的匪徒,却没能挡住马上射出的所有箭矢。刘桂腿上和背上都中了箭,痛极跌倒在地。 戴帽男人看见,跑到她身边。刘桂把孩子护得太严实,从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玲珑。 “救孩子!”男人用不熟的汉话急切地说。 刘桂知道自己不行了,咬咬牙,松手。 男人抱起玲珑,用身体挡着箭飞奔着把她放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动物身上。 “坐。”他快速地说,抬手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咧嘴一笑,猛地大喊出声。 动物拔足狂奔。 它通体乌黑,和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着像牛的角,毛很长近乎垂地。玲珑是头回见。它跑得飞快,用力吼着。 剧烈的颠簸中,玲珑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长毛,恐惧弥漫全身,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听到了成叔的惨叫声。听到了桂婶的惨叫声。还有藏民们的惨叫声。 玲珑的泪直流,浑身颤抖,手却努力握得更紧。 马蹄声阵阵逼近。 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在她听来,除了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外,好像,前面也有? 寒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从后朝她袭来。 玲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身体趴到最低。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后背刺入了动物的身躯。疼痛难忍,它瞬间发了狂,晃动着庞大的身体要把背上异物甩出去。 箭依然插着,玲珑却飞到了半空。她闭上了眼,紧张地快速想着,怎么掉在地上能伤得轻一些。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腰间却猛地一紧,被人揽住。 天旋地转后,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跌入带着冰寒凉意的怀抱。 这怀抱太过陌生,带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忆及那些目露凶光的恶人,想到那手持弓箭的凶徒,玲珑挣扎着想要逃离。 “莫怕。”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被这般的平静淡然所感染,玲珑略微定神,恍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救了她的。不是坏人。 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安全,她下意识就想要四顾寻找。看看成叔,看看桂婶。看看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们,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刚要扭过头去,视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双眼已经被人轻柔按住。 玲珑看不到其他。 余光中,只能隐约瞧见锦衣之畔悬着的白色翎羽。 …… 浓重的夜色中,逃离,惨叫,颠簸。种种情形轮番闪过。玲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心疾速跳个不停。 眼前的明亮驱散了她记忆中的黑暗。 这儿没有厮杀没有屠戮,有的只是整洁的被褥和帐幔。 此时阳光正好,透窗而入照到屋内,带来融融暖意。 玲珑捂着胸口粗粗喘.息,脑中闪过的是昨夜一幕幕。 当时在马上,她双眼被捂住,一直到周围静寂下来,一直到进入这个院子,那双有力的大手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眼。 后来…… 后来倒是松开了。只是她眼睛被捂太久,初初睁开,视线模糊。遥遥望过去,只在月光下看到了高大挺拔的背影。 玲珑翻身下床,披上床边干净的新衣裳,趿着鞋子跑出屋。 穆少宁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钻进屋里,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而后转回身,声音发飘地唤了声“七爷”。 屋里开着窗。 秋风透窗而过,吹得桌上纸张沙沙作响。晃动的烛影中,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阅信笺,头也不抬,随意地“嗯”了声。 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矜贵。五官生得十分好看,隽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烛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冷厉,这时的他方才显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模样,让人恍然意识到,这位让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宁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 郜世修抬眸望过来,目光清冷凛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宁浑身一个机灵赶紧低下头,快速地把玲珑的事情告诉了他。 “玲珑?”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说:“无需担忧。或许是她太顽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对她略作惩戒。” 穆少宁忙道:“可是她很乖,不会……” 郜世修抬指轻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视下,穆少宁慢慢低下了头,“我想带她回京。” 郜世修没有理会这个提议,继续看信。 那女孩儿不过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下,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抚育堂是先帝命人设立,专门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在那里,那个小女孩应该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穆少宁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恹恹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再无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循着各种线索去找,依然没能寻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踪而来,竟是没有找着。 线索中断。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护好孩子让其安然成长。莫要让大皇子的人发现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来说收拾完行装就该启程离开。可是飞翎卫们发现,穆总旗不见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时间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启程。” 飞翎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反驳。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穆少宁却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新打的络子。寻常样子,寓意平安顺和,随处可见。 络子的纹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乱。放在看惯了贡品的北镇抚使眼中,着实不算什么。 不过郜世修这次反倒没有等闲对待,修长的指勾住络子,问:“从何而来。” “玲珑送您的。”临近分别,穆少宁心里发堵,即便对着七爷语气依然不太好,瓮声瓮气地说,“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轻抚着上面不规整的边缘,郜世修眉心轻蹙,“怎么做的。” 他虽不懂女子这些手工活计,却因见得多而能知晓一二。看这打络子的手法颇为熟练,应当不是新近学会的。按理说,这样简单的纹样,熟了之后不该处理不好边缘才是。 “抚育堂的妈妈管得严,除了干活儿,什么都不准他们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线团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够工整。她还想和您道歉,说是太难看了。只不过咱们马上要离开,她也来不及慢慢地做好点。” 106.第 106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怕是得了亲生父母的殷切叮嘱, 所以她也不敢妄下决定。 “我并非想逼迫你说出私隐。如果我想强迫你说, 大可以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逼问。”郜世修难得地主动开口解释, “只是有些事情,你不与我坦诚相告,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又过了很久,玲珑方才轻声开了口。 “那香气, 那香气是不吉利的。”她用很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闻到的人, 许是能病症好起来,许是正常的人会精神错乱。有别的味道把它打散, 不那么浓郁的时候, 就没事了。” 她语气慌乱,说话前后有些颠倒,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害怕, “我娘说了,不能让人单独闻到这种香气。万一不小心害了人, 那可真是麻烦。” 郜世修抬眸望了她一眼, 问:“怎样治愈人?怎样伤到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根本不记事, 我娘和我爹告诉我一些。后来我一直戴着茶包,每天更换, 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玲珑说着, 努力回忆, 把自己知道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讲给七叔叔听。 小时候没断奶的时候就罢了,有奶香遮掩着还不明显。后来她一多两岁的时候,有人抱了她,身体的不适会减轻甚至于消失。 比如哥哥本来生了病,她却非要哥哥一起玩,结果哥哥还没吃药就好了。还有,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原本耳朵有些不太好,谁知后来听力慢慢恢复。再譬如有位夫人原本病重卧床不起。她在对方家里做客的时候,趁着家跑到对方病床上玩。后来对方居然奇异地慢慢好转,甚至于能下床走动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 这些她都能知道是哪一家的哪一个人。父母亲都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所以十分可信。 一件两件就罢了。慢慢多起来后,她的父母开始察觉出端倪,紧张起来,开始准备茶包遮掩气味。 幸好气味遮掩住后这样的事情没再发生。想来是那香气纯正了才有用。 “也有正常人抱着我精神开始出问题的。”玲珑说:“只不过爹爹娘亲说,我这个是害了人的,就不告诉我具体是谁了。” 郜世修默默听着,慢慢地眉心紧拧。 他更倾向于相信,小姑娘的体香有治愈功效,并不会害人。 只是这特点容易招来祸端,很容易让人盯上她,让她成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她的父母亲不敢让她的这个特点外露,小心呵护着她,还用一些莫须有的假话来吓她,让她正常成长,免于被人发现。 郜世修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只道:“往后你需要小心。换衣穿衣自己来,莫要让人发现这件事。” 玲珑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件事,复又紧张起来。 “可是我往后要住到秋棠院去了。”她说:“夫人让我住到她那里。她若是发现了,怎么办?还有傅公子……”她绞着手指,“他也发现了些端倪。” “傅清言?”郜世修仔细问过当时情形,“傅清言那边不用在意。他只是约莫知道点,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倒也无妨。况且傅清言此人素来重诺,既是答应了你,应当可以相信。” 较为难办的是贴身伺候的人。 一旦有人近身伺候玲珑,很容易发现她的特点。 “这些你无需担心,交与我来处理。”郜世修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了,边往外走着边说:“两日之内,我为你解决此事。这两天你小心着点。” · 玲珑回到秋棠院的时候,刚进院门,郑妈妈就迎了上来。 “小姐。”郑妈妈满脸含笑地说:“夫人让人收拾了西跨院出来,你瞧瞧喜欢吗。” 秋棠院的东西厢房是原本穆承辂和穆承琳的住处。 傅氏考虑过后,没有让她住在这两处地方,而是把紧挨着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给玲珑住。一来免得去见玲珑的时候睹物思人,二来,这姑娘乖巧得很,她也想给她个更宽敞的地方住。 虽然大太太给玲珑选好了住处,可她更希望玲珑跟她在一起。 玲珑没料到自己离开这会儿就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开心地跑过去,左看右看。 她正听郑妈妈说哪个屋子是卧房、哪个屋子是书房,丫鬟红霜走了过来,禀道:“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今天中午的事情是她不对。她已经去给三小姐道过歉了,现下来寻您,希望您能谅解。” 玲珑不喜欢这位穆家二小姐。 至于对方提起来的那件事,更是让玲珑恼火的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二太太陆氏身子不适没过去。大太太蒋氏一并照顾着二房的孩子们,还说,喜欢什么只管讲,又特意问了二房的小姐们喜欢吃什么。 双生姐妹俩叽叽喳喳把自己喜欢吃的讲了。 这位二小姐穆少媛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说什么都可以,低眉顺目地不多话。可是等到了宴席开始后,她的眼睛却时常瞄着松鼠鱼。 穆少宜喜欢吃松鼠鱼,府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菜一上来就搁在了穆少宜跟前不远的地方。丫鬟布菜时时常给她添一些。 那位姓袁的老姨娘原本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女眷的桌子旁边,站了会儿,问:“二小姐不是喜欢松鼠鱼吗?怎的没让人给你夹一些。” 穆少媛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摇头连声说没有。 袁老姨娘道:“我明明记得你喜欢这个。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问你加什么菜,你只要了一个,就是这种。” 穆少媛咬着嘴唇不言语。 恰好丫鬟给穆少宜夹了一块鱼肚子,袁老姨娘轻声呵斥了几句:“一个个的做事不得力,竟然不顾主子喜欢什么,问都不问二小姐一声。三小姐也是。虽然你喜欢这个,也不能独自占了去。” 穆少宜气不过,“什么我占了?她不说谁知道啊!她自己不说爱吃,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 袁老姨娘低眉顺眼地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子没指责您什么。就是说丫鬟们做事不好。” 穆少宜恼得把筷子撂到了桌子上,“你刚才明明就说我了!大家都听见了!” 彼时男人们兴致上来在行酒令,蒋氏有话要和傅氏说,婆媳两个出屋去了不在这儿。 至于丫鬟们…… 现下布菜的都是木樨院里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而袁老姨娘是伺候了侯爷几十年的老人,木樨院上上下下的仆从里,没有丫鬟婆子敢顶撞她。 一时间,没人来帮穆少宜。 玲珑喜欢少宜,很为少宜抱不平。 明明是穆少媛自己不说喜欢吃松鼠鱼,这个姓袁的老姨娘却话里话外说是少宜霸占着那道菜,不给穆少媛似的。 那穆少媛也可恶。自己惹了事儿不来解释,反而眼睛湿乎乎的,好像要哭了似的,只一味小声说:“都是我不好。” 玲珑朗声和袁老姨娘说:“您弄错了。这道菜本就离少宜很近。开始的时候大太太问过二小姐,二小姐没说喜欢吃哪个,丫鬟布菜的时候就没给二小姐夹。和少宜没关系。” 袁老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问桌边所有人:“是这么回事吗?” 丫鬟们依然不吭声。 穆少宜去推那对双胞胎姐妹俩。 “二姐姐是个闷葫芦。可你们好歹说几句实话吧。”穆少宜道,“我娘看顾着你们,你们倒好,临了就这么对我的?小心我下次只给你们苦瓜吃。苦死你们!” 穆少如眼睛转了转,说:“我哪里知道。又没注意。” 穆少娟嚼着东西含糊地道:“玲珑说的是实话,是这样没错啊。二姐自己不肯说,怪别人咯?” 她们俩是二太太亲生的嫡女,行事自然不用顾及庶出的穆少媛。 看双生姐妹俩这样讲,袁老姨娘脸色很难看,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布菜的丫鬟几句,让人给穆少媛多夹点这个菜。 饭后的时候,少宜还提起来这件事,和玲珑抱怨。 “那个二姐姐最烦人了。弱里弱气的,不论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觉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你看,她比我大,还是个庶出,而且是二房的。我犯得着欺负她么!她也是的。你看那脾气,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儿。帮我几句会死啊?” 107.第 107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姑娘这么漂亮, 而且年纪小, 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 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 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回头问她们, “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 因为年龄小, 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 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 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 “七爷眼光就是好, 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 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 “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 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 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看到玲珑,他吐出草茎,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七爷特意和我说,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108.第 108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锦绣把包袱拎出来搁到桌子上, 解开系带, 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顾妈妈打开沉香木盒, 里头搁着各样首饰。冬菱取了小匣子, 里面是各种小东西, 有香膏有香囊还有其他的一些。 顾妈妈拿了香脂来,净过手后搓匀了给玲珑抹脸,“一看就是宫里要来的。这种香脂啊,用料很好, 公主们年纪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比胭脂水粉还要贵。” 冬菱小心地翻了翻, 奇道:“咦?有香膏香包香脂头油。怎么没有胭脂水粉的?” “姑娘这么漂亮, 而且年纪小,不用使那些。”锦绣说着, 拿了几样首饰仔细看看,轻声道:“内造物品,考究得很。七爷是真疼小姐。” 顾妈妈和她说:“别光发愣。先试试衣裳。万一不合适的话,赶紧去国公府和七爷说声。” 几人伺候着玲珑进卧房。 包袱里共有四整套衣裳,外加四双鞋子,两件斗篷。择了一身从上到下穿了后, 居然刚好合身。 玲珑开心地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回头问她们, “好看么?” 她五官本就十分出众, 因为年龄小, 艳色隐现。身穿素色掐银丝折枝花百褶裙, 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翩然若蝶。鲜亮的颜色映衬下,小姑娘如春日里的鲜花般明媚娇艳。 “太漂亮了!”冬菱发自内心地赞叹。 锦绣抿着嘴笑,“七爷眼光就是好,挑的东西很适合小姐。” “一瞧就是让霓裳坊做的。”顾妈妈上前顺手给玲珑绾了丫髻,“太后娘娘都赞霓裳坊的东西最好,时常选了样子让她们送进宫几件。” 冬菱笑嘻嘻地说:“那小姐往后有福了。霓裳坊是七爷的铺子,还不是想给姑娘多少都行啊。” 锦绣睇了她一眼,“七爷那边还没发话呢,你倒是提前打算上了。” 顾妈妈给玲珑理着衣裳,讶然道:“倒是真合适。鞋子也正好。七爷没来问过小姐尺寸啊。难不成是夫人把小姐尺寸给他的。” “没吧。”冬菱说:“如果七爷那边问起什么,应该先让咱们几个知道,不是么。” 玲珑听后,随口说道:“从川中往京城来的路上,七叔叔常带了我一起骑马,偶尔他不在房里的时候还会让我在他屋里歇息。许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我的尺寸吧。” 因为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并没在意,脱口而出。 可是屋里其他三人听了后却大为震惊。 郜七爷喜静,从不和人太过亲近。小姐这般算是极其难得的第一人了。不过这话放在心里就罢了,没人敢说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傅氏就亲自来了晩香院来叫玲珑。 昨天晚上收到七叔叔的礼物后玲珑太兴奋了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很久才睡着。今天起来后耷拉着脑袋没精神,稀里糊涂洗漱完吃过早餐,爬到马车上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玲珑被人晃醒。耳边是锦绣焦急的声音。 “小姐。小姐。”锦绣不住地说:“七爷来了,在街边等您呢。快醒醒。” 刚开始玲珑还茫茫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她猛然坐直了身子,麻溜儿地就往马车边去。 顾妈妈赶紧说:“头发乱了,理一理!”话没说完,玲珑已经自己跳下了车。 顾妈妈忙让冬菱跟下去给她整理下。 街角处,一人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这边。 玲珑开心地朝他挥手,“七叔叔!”顾不上让冬菱整理好了,拎着裙摆就往那边跑。 郜世修的眸中染上暖意,说道:“慢着点。”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冬菱瞥了眼街角旁高头大马的八名侍卫,没敢跟过去,犹豫着回了车子上等着。 玲珑跑到郜世修身边,高兴地仰头问他:“您怎么在这儿?” 她欢快的笑颜粲若朝阳。 郜世修看着玲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说道:“正要进宫,顺路经过这儿,看看衣裳合不合身。” 从川中到京城,一路玲珑都是跟着他,小姑娘的身形如何他十分了解,就和霓裳坊的管事说了声,让绣娘们比照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给做了几身。 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非常合身,穿着正好。”玲珑说着,又略有迟疑,“可是,也太过合适了些。” 郜世修牵了她的手往街角去,停在了无人的清净处,“此话怎讲?合身不好吗。” 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可玲珑还是凑到他跟前,很小声地说:“我现在还在长个子。这样可体的衣裳,要不了几天就得紧了穿不下。七叔叔下次如果送衣裳给我,不妨宽松一点。还能多穿些日子。” 这话是昨儿晚上红玉红霜小声议论时候她听到的。后来想想,真有道理,今天就特意和郜世修说声。 看着玲珑认真仔细的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这是在给我省银子呢?”他含笑道:“无需如此。平素我花销也不太多,正愁银子没地方用,给你使着正合适。若是小了,我让人重新做了给你。” 玲珑低着头嘀嘀咕咕:“可是,那多浪费啊!” “没什么。”郜世修不甚在意说着,抬指在她紧皱的眉心处抚过,“只要你能合用,再多也不浪费。” · 到了傅府门前,玲珑车子停下的时候,傅氏已经在她车前等着了。 走之前傅氏看玲珑困倦,就让她在车上多睡会儿,没有和她同乘一辆车,又让顾妈妈她们随身伺候着。 至于穆少媛她们,傅氏离开之前遣了人去叫她们。不料去青兰院喊了几次,对方都说是在用早膳,马上就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了,想想玲珑困得那么厉害都一大早起来,而二房那几个年纪大的拖拖拉拉没个准时间,傅氏也火了。让人去木樨院说了声,不管二房的人是真懒到没有准备好,还是拿乔故意这样,她直接带了玲珑先行往傅家去。 出门的时候,穆霖遣了门房的人和她说,稍晚一些袁老姨娘会带着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送了二房的姑娘们过来,让她只管先走,不必担忧。 待到玲珑下了马车,傅氏问道:“刚才七爷来看你了?” “是。”玲珑说:“七爷今日要进宫,刚好顺路,就等着见上一见。” 傅氏神色复杂。 顾妈妈几人面面相觑。 但凡在京中久一点,就都知道从定国公府进宫的话,走那个街角是绕道的。 只是这话没人在玲珑跟前挑明。 傅氏和玲珑说话的空档,另有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车子十分特别,并非用的寻常黑漆,而是略带红色。马车上雕有繁复纹饰,华贵大方。 玲珑只瞥了一眼就打算收回视线。谁知这个时候马车帘子晃动,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清丽,自带三分傲气。 “沈家二小姐?”傅氏毕竟两年没有和京中其他人家来往了,从对方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约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疑惑着轻声说:“沈家人怎么也来了。没听嫂嫂说请过沈家人啊。她们来做什么。” 听说这位是沈家的小姐,玲珑立刻心里警铃大作。 刚才七叔叔离开之前,快速地在她耳边说过一句,防着沈家人,不要多接触。 七叔叔没有说太多。玲珑不太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但听傅氏这样说,又看顾妈妈面露警惕好似不太喜欢沈家人,便小声问顾妈妈:“沈家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七叔叔为她寻了顾妈妈她们来,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七叔叔衷心可靠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寻了这三位从宫里来的? 所以,现在她有了不明白的事情,索性来问顾妈妈。 顾妈妈寻了个借口把玲珑带到旁边无人的僻静处,做出给玲珑整理衣裳下摆的样子,压低声量道:“兵部尚书姓沈。” 这事儿没人和玲珑提过。她家在晋中,原先无忧无虑长大,父母亲并不会和她说太多京中官员的事情。到了京中后也没听人提过,因此不知道。 现下听了这话后,玲珑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现在皇后的兄长是兵部尚书。原来,沈家是现在皇后的娘家,也是大皇子的外家。 先慧淑皇后嫁给皇上后多年无子,太后无奈,为了皇家血脉,允了其他妃嫔先行生育。嫔妃陆续诞下两位皇子后,皇后娘娘方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立为太子。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实则行三。 先慧淑皇后故去后,大皇子的生母被立为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顾妈妈不时地抬眼望着玲珑,见她目光澄明,知道小姐这是清楚了沈家的地位和宫里的关系,笑道:“虽说沈家要防着点,姑娘却也不用怕了他们。” 玲珑点点头。 这倒是。 皇上明显更喜欢太子和七叔叔。 玲珑道:“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七叔叔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笑着颔首,陪了玲珑往前行去。 玲珑打算绕过沈家女眷,和傅氏一起直接往旁边道上去。 谁曾想,还是没能完全避开。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旁边柔声唤道:“请问前面是傅家的四小姐吗?” 傅茂山有一女,其弟傅茂泉有两女,都比玲珑大。因此,玲珑在傅家小姐中行四。 这声音十分耳生。 玲珑回头去看,就见那位沈家二小姐正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停下马车,王成找了一块稍干的地,跺跺脚,甩去鞋上挂着的泥,轻声抱怨:“天气这样差,耽搁了不少时候。天气冷下来了,再往西走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受不受得住。” 此处是蜀中的一个小镇。 出了这里再往西去,地势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话,很多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八岁多的孩子。 刘桂拿了布巾给他擦脸,“不能走也得走。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寻过来。过了川西也就安全了。”又怕当家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车内的小姑娘,她压低声音道:“刚睡下没多久。你轻点儿声。” 王成手顿了顿,把布巾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一点点车帘。 车内,穿着布衣的小姑娘已然阖目酣眠。 她小脸上蹭了好些脏兮兮的泥土,灰扑扑看不清本色。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拧。长长的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之前刚刚哭过。不过眼睛周围的泥色遮掩还在,虽颜色淡了点,却没被泪水冲去多少,可见她即便是哭,也十分的小心谨慎。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再看那花布衣,王成心里一阵揪痛,低骂了句:“那些杀千刀的!”狠狠地把布巾摔到地上。 布巾落地便脏。刘桂没有如往常那样唠叨他,而是默默地把它拾了起来,放到马车边角处。又扭过身子,低头不住地擦眼睛。 109.第 109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玲珑的手伤得厉害。郜世修一路都不准她双手用力, 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揽着她策马回了小院儿。 骏马快跑时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怀里,却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面对杨妈妈的污蔑时还能忍住,现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发现, 玲珑下意识地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擦干眼泪。迷迷糊糊蹭完发觉不对, 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声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低头看了眼, 有些明白过来, 忍俊不禁, “没事。” 说话间望向她的双手,他刚刚舒展开的眉间再次拧紧。 穆少宁还没回来。 可时间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无法痊愈。只表皮上的伤, 还能用药膏来治疗。关系到筋骨, 还是要寻到名医妥善处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飞翎卫协助穆少宁办妥这边的事情,他带了其余人往回京的路上赶。 一来为了尽快回京与太子汇合,把此次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说与他听, 另商议后续安排。再者,也是为了给玲珑治疗。 成都府有位名医擅长此道。孟大将军镇守西南受重伤危及性命时就是他给治疗妥当的, 郜世修打算寻到他为玲珑看伤。此人住处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马加鞭的话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让小姑娘坐马车过去, 后来考虑到时间紧急, 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 郜世修决定抱着她骑马一路往成都府驰骋而去。 虽然也是策马而行, 但是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飞翎卫行进时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饿,时常要停下来歇一歇。因此,这天上午出发,到达老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平日里总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后,他却收起了笑,一脸严肃。 郜世修平生没有什么惧怕的事情,难得的有了紧张情绪,轻声问:“可还有救?” 王老大夫初时没有理睬他。 他便静静地立在旁边,看老人家为小姑娘瞧伤。 小半个时辰后,老先生低叹一声:“还成。好好养的话,能痊愈。就是皮肤上怕是会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气。拿出一瓶药来给王老大夫,“您看这个如何?” 王老大夫初时并不知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见到这药后,脸色顿变,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点点头,“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脸上满是汗,抬手给她轻轻拭去,说:“莫怕。不会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略有松缓。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过。 伤处从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里,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马上的时候,或许是在他身边特别安心的关系,能够好过许多。现在独自躺下来,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彻底浮了上来。 玲珑本以为这就已经到极限了。谁知敷过药到了晚上,伤处又痒又疼才是真正难捱,难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挠,会影响到伤势的恢复。 玲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最后只能坐起来。呆呆地静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为接连的赶路,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处理密报的时间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灯就寝。 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刚闭上眼不久,就听屋门边轻微响了下,而后,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进屋。 郜世修面朝墙侧卧着,初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静等对方动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么。后来,他发现了不对。那脚步虽然刻意放轻了,却明显能够听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难道…… 玲珑? 这一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他床边。 而后,他衣裳下某处有被人轻微拉扯的感觉。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边。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与人不太亲近,一直独来独往,不习惯有人靠近他的床边。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门去便罢。对待小孩子不能这样。他打算出声把人赶走。 就在这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静寂中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 那哭声隐忍而压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他。只是悲痛太甚,伤痛太甚,所以无法遏制地泪如泉涌。 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伏在床边,仅仅握着他佩戴的一块玉。再没其他。 郜世修双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终是没有开口赶人。 她在他床边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墙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启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后,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他说:“再多待几日。让王老先生多给看看伤势。” 王老大夫本就觉得娃儿这伤口得好生照顾着才行,闻言点头:“郜公子说的是。虽然孩子恢复得快,可不观察个两三天的,难保有没有变数。依老朽看,多留些时候的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用过早膳后,手下收拾东西的时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饭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几根咸菜。再没其他。 郜世修自小习武,自然知道受伤后愈合是极其痛苦的过程。更何况小姑娘伤在手,十指连心,那种疼痒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东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郜世修去看玲珑。 谁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俩人视线一接触,小姑娘就惊得跳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没敢如以往那样和他对视。 郜世修觉得好笑。 很好。 看来她偷偷摸摸做错事后,还算有点懊悔之心。 勾勾手让她过来,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问:“心虚了?”不等她回答,又低声道,“罚你这几天每顿都多吃一碗饭。” 玲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弱弱地说:“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说的决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皱着小眉头去揪衣角。 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小模样,郜世修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说实话,北镇抚使五官清隽相貌极佳,笑起来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飞翎卫们头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没胆子再多看。 · 耽搁的这几天功夫,足够穆少宁带人办妥抚育堂和杨县令那边的事,带了人把他们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来。 这些事情已了,穆少宁他们就来了王老大夫这儿汇合。 郜世修早已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讲明杨县令德行上的缺失,让他们严惩此人,由吏部另行择官任命。 如今与穆少宁汇合,他又给户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抚育堂的管理存在严重疏漏。如今镇上的抚育堂已经遣了人暂时代管,户部还需派了专人来处理此事,另,要仔细查看各处抚育堂,务必杜绝这种虐待孩子的事情再发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时候,穆少宁倒是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伤势愈合的时候极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让玲珑开心点。或是给她讲自己听到的趣事,或是说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尔没词儿了,就把自己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玲珑笑得不行。 “你还真把仙人掌拿起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问:“那,扎手了没?疼不疼?” “怎么不疼!”穆少宁想到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扎得毛绒绒的,整个儿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气得打我一顿。还是祖父好,帮我一根根拔下来的。” 穆少宁说着,看看到了玲珑换药的时间,就打算拿了药给她换上。谁知东西刚刚准备好,正要动手帮忙,门吱嘎一声打开。 回头一瞧,哦,原来是北镇抚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郜世修一直惦记着这事,掐着点儿到的这里。 他拿过药,说了句“我来”。净过手后,坐到玲珑身边,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边矮几上,动作轻柔地给她拆绷带,上药,换新绷带。 想他自小习武,动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会弄疼她。 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穆少宁摸摸鼻子,想说自己也是习武的,能够做好。但看七爷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穆少宁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给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诱”之下,每顿都吃得很饱,不饿,闻言就想拒绝。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宁开开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宁离开后,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声地说:“我吃不下怎么办。” 郜世修抬眼看了看她。没吭声。 不过,等到面端上来后,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宁赶出屋子,郜世修帮忙把那一小碗面给吃了。而且,没和穆少宁说是谁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爷他自己饿了吧,所以坑穆少爷一碗面。 郜世修却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王老先生那儿,还是在从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栈的时候,郜世修每天都会让穆少宁给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宁从来不抱怨,每次都乐呵呵地去煮面。没多久,热气腾腾地端过来。 眼看着那面从清汤寡水到后来带了点葱花,再后面还能加鸡蛋了,郜世修终是轻轻颔首。 临进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宁叫到屋子里,问:“你当真想让玲珑跟你去怀宁侯府?” 穆少宁在把玲珑带出抚育堂后,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怀宁侯府,说起这个小姑娘的事儿,希望家里人能同意他把人带回去。 这件事,自打汇合后,他就告诉了郜世修。 七爷当时并没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 前几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经同意。自那时候起,穆少宁就一直明里暗里地磨郜世修,想让他松口。 110.第 110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那妈妈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 “这个婢子做不得准。得大太太点了头才行。”后想起一件事,“大太太让人设了接风宴,少爷您……” “罢了罢了。我去找我娘问去。”穆少宁顾不得理这些琐碎事情,带着玲珑先去寻娘亲。 刚刚进了雪兰院的门口,穆少宁看到丫鬟春芽, 叫了她问:“今儿厨里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今日摆宴, 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说。 “有新鲜果子吗?” “有。舅老爷昨儿遣人送来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宁笑着带玲珑继续往院子里的上房去, 说:“我记得你喜欢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里, 七爷天天让人给她备了果子吃, 他可记得清楚, 隧道:“我给你选些葡萄去。你先去见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说话了。不用紧张。” 送了玲珑到屋门口, 穆少宁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先进去了。他则扭头一转去了厨房。 屋内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 身穿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 ,茜色绫纱斜襟旋袄 ,头戴赤金点翠如意簪, 腕上一对赤金水波纹镯子 。旁边有两人跟着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银簪着素面杭绸小袄 , 是位体面的妈妈。另一位穿交领褙子的当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珑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视线进了屋。 丫鬟春叶上前来扶她。等玲珑到了蒋氏身旁, 春叶退回蒋氏身边立着。 孙妈妈主动笑道:“这位是我们大太太。” 玲珑听这称呼, 便知道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是穆少宁的母亲, 福身行礼, “见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她行礼规矩声音软糯。 蒋氏见后有些明白过来。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难怪少宁那么上心。只是少宁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穆府。可不能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太过在意。 蒋氏含笑道:“起来吧。你们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赶紧下去歇歇是正经。” 孙妈妈上前来扶玲珑。 玲珑谢过蒋氏后,侧首朝身边的孙妈妈也道了声谢。她这稍一偏过脸,蒋氏看到了她的侧颜,顿时一惊,站了起来。 “你这是——”蒋氏脱口而出。 孙妈妈问道:“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已经回神,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穆少宁推门而入,满脸都是喜气,“玲珑,我让人给你洗了很多,等会儿去吃啊。”转眼看到蒋氏,“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们下去吧。春叶,带她下去。” 春叶上前,语气为难地道:“不知大太太让婢子带这位小姐去哪儿?” 她是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珑进来的时候,蒋氏正跟春叶提起给这孩子安排的住处。却是在丫鬟仆妇居所里的一个小房间。 如今见到宁少爷这么看重这位小姐,且这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半点都不出错,春叶知道,小姐是断断不能歇息在那种地方的。她就特意再问了次。 蒋氏随口说:“明月阁吧。你让人收拾一下。” 穆少宁正在博古架前装作无意地翻弄着上面的瓷器,听见蒋氏给玲珑安排的住处后,他不乐意了,猛地把手里童子嬉戏图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头看过来,“娘,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明月阁,名字好听,却是这怀宁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平时鲜少有人去。周围荒凉得很,见不到人气儿。而且离外院也远。穆少宁如果来内院给长辈们请安,最不可能路过的就是那个地方。 蒋氏心烦意乱,摆摆手,“就那里。” “别听她的。”穆少宁拉过玲珑,说:“我给你选个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蒋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训他几句,然后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杂,顾不得这个,摆摆手随他去了。 等到春叶跟着穆少宁他们离开,孙妈妈关好屋门,凑到蒋氏身边:“大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屋内熏香袅袅,因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没有哪里不舒服。”蒋氏缓了口气,指指胸口,“这里堵得慌。对了,你刚才仔细瞧过那孩子没?” “自然是看过的,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这个。”蒋氏喃喃道:“你没发现么,她的侧脸,和琳姐儿小时候有七八分像。” 听到这话,孙妈妈惊得脱口说道:“三姑太太?” 看蒋氏神色悲伤,她赶忙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现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继室,在二十年前嫁来的侯府。虽府中尊称一声老夫人,年岁却不大,比蒋氏还略小一些。 傅氏进门没两年怀了身孕,后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身为世子夫人的蒋氏,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婆母照顾弟妹。特别是妹妹穆承琳,比蒋氏的大女儿还小一些,蒋氏几乎是把她当女儿给看大的。 结果两年前,穆承琳出嫁后三朝回门,在侯府出了意外,没多久就亡故了。虽只嫁了两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声姑太太。 孙妈妈怕蒋氏伤心太过,握了她冰凉的手说:“大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琳姐儿相貌秀丽,那小女孩儿五官浓艳,并不一样。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蒋氏不欲多说。 长嫂为母。她算是琳姐儿的半个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根本体会不到。 蒋氏遣了孙妈妈去斟茶。在孙妈妈出门前,蒋氏叫住了她。 “盯着少宁,尽量把那孩子的住处安排得离老夫人远一些。别让老夫人见到她。”蒋氏吩咐道,“也别让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处。” 旁人或许看着不像,可她们是一点一点把琳姐儿带大的,琳姐儿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即便侧颜仅有七八分像琳姐儿幼时的模样,却也足够让人心里难过了。她已经如此,老夫人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孙妈妈扶着门的手微顿,认真应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 离开雪兰院后,穆少宁想给玲珑找个妥帖的院子来住。可是挑了半天也没想好在哪儿合适。不是太小就是太窄,要不就太荒凉。总而言之,府里没一个地方瞧着顺眼的。 花园中,石桌旁。 玲珑坐在那儿吃葡萄。 芳杏看她一碟光了,撤去果皮,另端了一碟过来。看到穆少宁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宁少爷,您再这样挑下去,到了晚上都还没有个准头的话,玲珑小姐岂不是没有住处了?总不能在外头街道上打地铺吧?” 芳杏是在穆少宁院子里伺候的大丫鬟,跟在穆少宁身边好几年了,说话行事不似旁人那么拘谨。 穆少宁提笔在纸上划拉着,上面列了一大串的院落名字都被他勾去了,“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么。” 玲珑咽下刚吃的一颗葡萄,说,“随便找个落脚地方就行。一间屋子也可以。” 穆少宁斜着眼睨她,无尽嘲讽噌噌噌地往外冒,“看你那点出息!这么多院子,空着也白空着。不挑一个最好的怎么行!” 跟他争执是没有用的。 玲珑作罢,正打算继续吃葡萄,不经意间抬眼朝院门口看了眼,才发现有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给发现后,那女孩儿非但没有躲闪出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跑了过来。 “你就是玲珑吧?”她五官和穆少宁有些像,浓眉大眼,少了些娇柔,多了些英气。她拉着玲珑的手,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是少宜,你比大一岁多,刚满了十岁。你可以叫我宜姐姐。” 穆少宜笑的时候,脸颊边现出两个浅浅酒窝。 玲珑还没答话,穆少宁已经在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去去去。我正忙着呢,你别来掺和。” 穆少宜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声和玲珑说:“我哥在家的时候都很闲的。他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走。我带你编筐子去。告诉你,我央了梅枝很久,她才答应教我的。你快去跟我看看。我让人采了很多柳条呢。” 在平民百姓家里,日夜不停编东西是为了谋生存。到了高门大户,编织却是小姐们兴致来时偶尔为之的玩乐。 玲珑考虑了下决定跟穆少宜离开。 穆少宁气得不行,“哦,我帮你选院子,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如果寻不到,就明月阁吧。”穆少宜大体知道了前因后果,笑说:“玲珑妹妹在这儿更是扰了宁少爷的思路,倒不如消失片刻,免得你举棋不定。” 她本打算顶穆少宁一句,所以故意把哥哥叫成宁少爷。谁知穆少宁想了下,居然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穆少宜哈哈大笑,拉着玲珑一路欢快地跑着,到了花园后面的一个小树丛。 这儿偶有灌木,多是松树,地上密密地落了很多松针,踏上去有些绵软,身子微微摇晃。被初冬的风一吹,微微寒冷,更多的是放松的惬意。 穆少宜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小林子里只她和玲珑在,继续编织那已经完成了小半的柳筐。 风吹松林,沙沙作响。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们焦急的声音。 “梅枝,三小姐呢?快,快,去跟小姐说一声。侯爷已经回府,傅公子也跟来了,要给侯夫人请安。侯爷让都过去。”又叮嘱:“侯爷特意吩咐过,一定要叫上那位新来的小姐。毕竟是七爷的人,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七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111.第 111 章 这是系.统随机防盗章节, 当读者订阅比例不足时会显示  看到玲珑,他吐出草茎,抬手笑着和她打招呼:“哟, 醒了啊!” 玲珑脚步顿了顿, 朝他福身,“谢谢穆少爷和各位先生。” 昨晚来到这个院子后, 穆少宁和一位姓齐的大叔带她来了屋子,把她安顿好。从两人的对话里, 她知道,是他们赶夜路时听到有厮杀声, 过去一趟顺手救人。 玲珑年岁虽小,行礼时却礼仪端正毫不出错。 她这样认真, 穆少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哎呀, 你快起来。别这么客气。”说着就上前扶她。 玲珑慢慢站直身子,低头看着地面, 轻声问:“不知他们现在哪里?我能看看他们吗。” “能。能。都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穆少宁说:“你多穿些衣服我带你过去。外头冷。” 两人行出院子七八步远,穆少宁想了想,那位爷是个寡言少语的, 一定没和小姑娘解释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昨天七爷倒也不是故意拦着你。你年纪小,那种血腥场面少看为好。所以把你一路带过来。这不早晨的时候, 七爷特意和我说, 收拾妥当后带你过去见见。嗯, 反正,你别多想。” 玲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会多想的。” 她说的是实话,真不会多想。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脸上满是哀戚之色,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几个木板做成的临时担架上,各有一具盖了白布的尸身。 玲珑给所有人依次磕头。工工整整,毫不犹豫。眼泪一滴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滑下,落到地面,润湿出点点深色。 穆少宁沉默地看着她,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院中大树。 齐天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寻了穆少宁说:“活捉的那个没撑过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头流窜的流寇。可能是为了劫茶干了这一票。” 扫一眼那盖了白布的十几具尸身,继续望着闷声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宁冷哼,年轻的面容上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透出几分阴鸷的邪气,“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话,有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齐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已经年过三旬,家有儿女,看着那孩子用力磕头的样子,心疼得紧,偷偷和穆少宁说:“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穆少宁望了玲珑好一会儿,问:“七爷怎么说?” “孩子骑的是牦牛。那些藏人为了咱们汉人的孩子失了性命,着实可敬。七爷给了我银票,让我即刻带人启程去藏中寻他们的亲人,把遗体送回去,认真和亲人们道谢。无论对方怎么怨咱们,都不能反驳。一定好好地道谢。”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厚厚一叠,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宁朝玲珑扬了扬下巴。 “七爷连夜让人查了。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岁过半。跟着爹娘过来,应当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谁知——” 谁知路上遇到凶徒。 “川西?”穆少宁抿了抿唇,“离这儿并不远。那要不,咱们把她送回去。” 齐天摇头,“她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去晋中做生意。只偶尔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宁心中一动,低声说:“或许可以把她带回京城……”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成。”齐天道:“七爷说了,孩子无依无靠,送去抚育堂。” 这抚育堂是专门收留孤儿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间在各地设立,在那儿孩子们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健康成长。 巧的是,这里十年前受过灾,也设了个抚育堂。 穆少宁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姑娘,有点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鱼龙混杂之处。如果别人这么说,他肯定要反驳一下,争取一下。 可发话的是七爷,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位是他们飞翎卫的北镇抚使。不仅如此,还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老国公爷的幺子。 年岁倒是不大,可辈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唤一声“七爷”。 七爷的意思,穆少宁半个字儿都不敢反驳。只能颔首应下来。半晌后,抬手朝着旁边高树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杂种。” 玲珑磕头磕得头发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穆少宁把她硬拉起来,给她打了水擦脸擦手。又命令她不准再哭。她这才一抽一抽地没有继续落泪。 穆少宁带她去屋里,给她上药。 药膏是宫里贵人们专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儿有。再就是七爷那里有个,便是眼前的这一瓶。七爷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来,没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晚些用得着”。 当时穆少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晓得,爷这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动作轻缓地给小丫头上了药,穆少宁不忘告诉她:“这东西很厉害的。再大的伤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珑点点头,认真说:“谢谢。”打算起身行礼。 穆少宁一把按住她,“可别这么多礼。我不喜欢。” 玲珑沉默了会,最终很轻地点了下头。 穆少宁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这么香?”凑到玲珑身边,“感觉是你这儿。” 玲珑悄悄使劲捏着裙摆下挂着的刚问他要来的两个茶包。 那阵香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穆少宁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弄错了,遂没多管,也没再提。 齐天带来的酒楼的食物泛着油花。玲珑吃不下饭,穆少宁去给她煮了碗清汤面。 其实他基本上不下厨做饭。怀宁侯府的少爷,哪需要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几次被父亲罚得很了,他饿着肚子没办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学会的这个。 家里人都没吃过他煮的东西。也就为了玲珑,他愿意再跑一趟厨里。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姑娘。 说她娇吧,偏偏硬气得很。才那么点儿大,行事却很有分寸,不卑不亢,还不愿麻烦别人。 说她不娇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风一吹就能没了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而且还很漂亮。可爱又美丽的那种漂亮。粉嘟嘟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满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 穆少宁守了她一整天。 七爷说把人送去抚育堂,那就只能送过去。穆少宁磨磨蹭蹭,傍晚时分,估摸着七爷回来的时间,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寻了辆马车,亲自驾车,慢吞吞把人送走。 深秋的风萧瑟寒凉,一阵阵掠过,卷起枯叶,托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抚育堂在镇子北边,离住宿的院子不过三条街远。却因车子驶得慢,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到。 玲珑在车里小声问:“他们,会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谁,穆少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慢慢地说:“齐天负责把藏民们的遗体送回去,已经启程,你放心。至于你爹娘。后天我们就走了。七爷已经让人买了棺材,应当是今晚或者明天,寻到适当的地方,把人掩埋。” 他语气歉然。觉得时间仓促,不够妥当。 玲珑却松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你们。” 萍水相逢而已,他们又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够做到有棺有墓地,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他们,她孤身一人怕是还无法料理后事。 离得近,她以后会经常去拜祭。 下车后穆少宁想到了什么,拿出药瓶给玲珑。 玲珑后退一步不肯收。 “拿着。”穆少宁拧眉看着她额上的伤,“你少不得还要再涂个十几天。带着它,每天擦一擦。” “不用。”玲珑摇头推拒。 长那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药膏能够完全去除疤痕的。这东西肯定很名贵,她不能留下。 “让你拿你就拿着!”穆少宁语气严厉地说着,硬是把东西塞到她的手里,“东西是七爷留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你要还,就还给他去!丢给我算什么。” 112.第 112 章 虽说知晓了那兄妹俩的真实身份,可是把事情正式昭告天下, 还需得有合适的契机才行。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 方家那边若是接到了这个消息, 一时半会的怕是也没法应对。且靖德帝最近身子不适, 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故而商议好了, 等到明年春季里或者夏季里,根据情况再昭告此事。 转眼就到了年末。 新年里, 凌老先生和凌玉都是在京城度过的。 凌玉答应了凌老先生改日归家去。只不过这归期他一直不肯松口定下来。 心知自家这外孙纯粹就是随口敷衍而已,压根就没有真心实意想要走, 凌老大夫气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凌玉本想激他几句。后来想起自家外公和孟大将军熟悉, 忽地想起了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索性拉了凌老大夫到一边小声嘀咕。 “要不这样。”凌玉一改平日里正气凛然的模样, 半掩着口和外公小小声地说:“我答应你回家。不过, 你也答应帮我一桩。咱们两厢扯平。你看如何?” 一把年纪了还被外孙给威胁。凌老大夫气得脸色一沉, 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可是想到自家女儿盼着孩子回去,凌老大夫终是松了口, “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儿吧。” 凌玉脸一红, 眼神乱飘, 支支吾吾地把话给讲了出来。 “这不行。”凌老先生很有骨气地连连摇头,“就你这坏脾气加上镇日里不着家的性子,我可不能坑了别人家姑娘。”断然拒绝,“我绝不会答应的!” “是么?”凌玉听后倒也不急, 慢慢悠悠地说, “既然这件事情你不能答应, 那么前朝医圣留下的那本孤本,我可以想法子送给旁人去了。” 听闻那几句话后,原本正气凛然的凌老先生顿时变了脸色,嘿嘿一笑问:“你说的……什么?” “前朝医圣留下的孤本啊。”凌玉斜着眼睛看过来,“你总是听说过的吧?” 他口中的这位前朝医圣不止是医德好,医术更是高超。原本他跟着外公学了一手好医术,却因离家早未能学到外公的全部。而后再学了医圣的技艺,这才更上一层楼。 以往的时候凌老大夫自然是听说过医圣的。且医圣那本书,他心心念念几十年了都没能见过。乍一听闻在自个儿外孙手里,顿时眼睛一瞪,心思活泛开了。 凌玉双手抱臂,看似好整以暇地静等着。其实心里头那个着急啊,恨不得外公立刻点头答应。 说实话,重新见到她之前,他是不着急成亲的。 可是再次相逢后,他只恨不得能早点把人拐回去。免得这京城里的年轻公子哥儿把她给拐走了。 凌玉与孟华琼是无意间相识。当时还是在江南受灾期间,孟家六爷让孟华琼去到那边相助,恰逢凌玉也带了很多绿林好汉在帮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当日孟华琼接到六爷的急令,没来得及和凌玉说一声就在某个晚上不辞而别。凌玉原本以为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她了。没料到此生此世居然还能再次遇见。 凌玉平日里和武林人士结交,最喜豪爽洒脱之人。孟华琼这性子最对他的脾气。人好,爽快,有担当。 偏偏这么个好女子,是孟家的女儿…… 孟家是什么人家? 便是入宫为后,身份也是极其够的。 凌玉心里焦急万分,偏偏这事儿没法和旁人说。即便是孟华琼,他也不好开这个口。 ——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蹬鼻子上脸的,根本一点好脸色都懒得给他。若是让她知道了他的心思,还不得把他嘲笑死?然后她该干嘛干嘛去。压根就不理会他。 凌玉提着一颗心静等着。 最后,却盼来了凌老大夫的一阵猛摇头。 “不成。”凌老大夫最终还是没有为了孤本而妥协,“这孟家,不是咱们能高攀得起的。虽然孟大将军他们对我心存感激,我却不能为了私事而利用这种情意。” · 求助自家外祖父没用,凌玉只好求到了乔玉哲的跟前。 原因无他。 自己没甚旁的熟人,只乔玉哲,借了他一个身份,对他还算有所亏欠。 什么?长乐郡主? 郡主自然是极好说话的。难为的是郡马是郜七爷啊!指挥使大人那是个最凶神恶煞不过的了。若被指挥使大人知道他去私下里寻了郡主,还指不定死得多难看。 就算他曾经救了郡主,那也是一码子事归一码子事。 凌玉苦思冥想,决定在方明晖的身份没有彻底曝光之前,再坑他一回。 乔玉哲对此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爽快到,不等乔玉哲提出来,凌玉自己就隐约有所察觉,直接赶在乔玉哲开口前主动问道:“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这条件倒也不难。”乔玉哲笑眯眯地道:“你瞧,眼看着我就要离开乔家了,总得为家里人做点什么才好。” 他是用乔玉哲的身份认了个义父。这义父对他不算坏,却也不算好,不过是想着利用而已。往后他恢复了身份,怕是和家中就没什么联系了。 但是家里有个晚辈人品不错,他总想着临离开前能帮就帮一把。 听闻乔玉哲想要为乔家做点事情,凌玉思量着再怎么着也不会比自己这一桩事更难,于是道:“你且说说看吧。” 凌玉打算得很好。 自家外公是不愿意帮他撮合孟大将军孙女而已。主要原因还是外公瞧不上他,觉得他配不上孟华琼。 可是关系到旁的事情后,外公看在那本孤本医书的份上,或许就会答应下来。 凌玉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难得地对乔玉哲露出了笑脸,“你先说说看,你的要求。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 风和日丽天高气爽。 可是,玲珑这日起床后就觉得身子不适。 虽然刚刚入了春,可她总觉得身上有些说不出的燥热感,比往年这个时候少套了件褙子才舒适。 而且用膳也不太好。明明可口的香甜东西,到了她这儿,却变得口感奇怪起来,吃着索然无味不说,偶尔还觉得腻味得难受,只恨不得把口中食物立刻吐了出来才舒服。 为此海棠还打趣她:“旁人都是要入了五六月才开始苦夏。现下太太才刚过了年没多久,就已经在苦夏了。” 如果是平时,玲珑少不得假装生气训斥她两句。 现下玲珑没什么精神,又倦怠着不想说话,只随口嗯了一声权当告诉一下自己听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禀,说是乔状元来了,在门房候着,求见七太太。 自家哥哥,玲珑自然不用见外。打着哈欠拖着步子就去了厅里,让人把乔玉哲带来见她。 “凌玉想娶华琼?”乔玉哲的一番话,直接把玲珑给吓了个半醒,“真的假的。” 不怪她会说出这样怀疑的话来。 在她看来,那俩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能凑合到一起去? 乔玉哲闻言笑道:“你就听我一句。凌玉那种脾气,也就孟华琼治得了他。而孟华琼跟着孟六爷在江南水师混着,有凌玉相助,往后只怕能够更加顺风顺水。且这两个人很是投缘,只不过你没见到罢了。” 最近玲珑愈发倦怠,而且国公爷大手一挥,把国公府大小事务都交到了她手里处理。现下国公府内宅,俨然是她在当家。 虽然和孟华琼在过年相聚了不少次,却是不可能同时见到孟华琼与凌玉在一起的样子。 思来想去,自家哥哥总该是信得过的。于是玲珑答应下来,“这事儿我试着看看。成或不成,总得我和孟大将军谈过方才知道。你且等我消息。” 乔玉哲知道,这妹妹是不干则已,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基本上是九成九会努力办到。故而也不多说什么,看她有些疲惫,叮嘱了她好半天注意休息,这才担忧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刚送走了乔玉哲没多少时候,玲珑这儿又迎来了另外一位客人。却是凌老先生。 见这一位的时候,玲珑生怕自己倦怠的样子被对方给瞧出了什么不好来,佯作有精神的样子去见了。 “世子夫人可是身子不适?”虽然玲珑努力作出精神抖擞的模样,可凌老大夫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狐疑问道:“要不老夫帮世子夫人把把脉?” 玲珑并不想多看大夫。原因无他,之前差点丧命,镇日里喝茶休养,着实怕了。 她生怕凌老大夫这么瞧,又得吃药外加休养,故而婉言拒绝。 “没什么。”玲珑微笑,“就是最近睡眠不足所以精神倦怠了些,倒是让您见笑了。” 她这样说,凌老大夫就没多想。毕竟指挥使大人血气方刚,小两口成亲没多久,睡不够也是有的。 凌老先生便没有多耽搁时候,直截了当地说了托她撮合穆少宁和乔乐珊,促进两家结亲之事。 送走了凌老大夫后,玲珑回忆着今日接手的这两份亲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半天又没有琢磨出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到自己最近的思维好似是慢了半拍似的。 既然想不通,她就暂且搁下没有多思。打着哈欠用过了午膳,再睡了个午觉之后,她迷迷糊糊中突然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觉得那种怪异感觉从何而来了。 一边是乔玉哲想撮合凌玉与孟华琼。一边是凌老先生想让乔乐珊嫁给穆少宁。 ——总感觉这拜托的人和拜托的事儿根本不相干,就好像、就好像两边倒过来了似的?! 113.第 113 章 孟华琼的事情玲珑并不是特别担心。 孟大将军那边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孟华琼喜欢, 估计孟家人都不太会反对。 而且, 如果孟华琼自己不愿意嫁的话, 玲珑自然也不会逼迫她。所以到时候只需要当面问问孟华琼的意思就好了。 在玲珑看来, 乔乐珊的事情反倒是更为棘手。只因乔家和穆家关系着实算不得好。乔乐珊人倒是不错, 可惜其家里人以往的时候把穆家人得罪狠了。也不知道穆家会不会同意结亲。 玲珑想要琢磨一下这个事儿该怎么办。无奈太过困倦,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第二天白日里精神好了些, 方才开始着手处理此事。 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孟华琼叫到了家中来。询问她的意思。 “嫁给小白脸?”孟华琼听了后哈哈大笑,“我嫁给他做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 玲珑说道:“这事儿是乔玉哲来找我说的。具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 ”她斟酌了下, “不过乔玉哲肯开这个口帮忙, 想必是凌玉自己动了心思的。” 玲珑自问还是很了解自家哥哥的。他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 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主意。 乔玉哲明明知道孟华琼是她好友, 如果不是非常确定凌玉自己中意孟华琼的话, 是断然不会开这个口来帮忙说情的。 听闻玲珑这样讲,孟华琼倒是愣了一愣, 奇道:“他想娶我?”转念思量了下, 又踌躇, “他看上我什么了?” 玲珑斜睨了她一眼,“敢情你不知道自己的好?” “倒也不是。”红霞一点点地染上了双颊,孟华琼挠了挠头,眼眸微垂着说, “你不知道那小白脸多遭人待见。那些女的, 不管老少都可喜欢他了。虽然他总是冷着一副脸, 不过对人倒是很好。所以说好多漂亮小姑娘都暗暗地说着嫁人要嫁给他这样的。” 当日江南受灾,帮助受灾百姓的时候,孟华琼一是负责救人,二是帮忙照顾伤员。因为受灾之地状况还是不够稳定,所以前去帮助的女子少。因此,照顾女伤者的重担大部分就落在了孟华琼的身上。 她听过不少人心底的话,见过不少女子羞涩地望向凌玉时的情形。 说实在的,她也很佩服凌玉的医术,和一颗热忱的救人之心。想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小白脸就是有名的神医,甚至于被帮助的百姓也不知道。 后来灾情趋于稳定了,大家次第离开那儿的时候,她才知道无偿地热忱地帮助百姓的小白脸,就是很多达官贵人求了很久却请不到的那名神医…… 想到凌玉居然打算娶她,孟华琼不可自已地脸红透了。 玲珑隐约瞧着有戏,再接再厉地鼓励道:“你别看着他总是冷着一副脸。冷着脸的人,或许也有很温和的。”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的例子了,玲珑索性把郜世修拿来当例子,“旁的不说,你就看七爷,平时瞧着也不近人情,其实人很好。” 孟华琼朝她这边看了看,眨眨眼,“哦”了一声,没说话。 玲珑生怕她不相信,再接再厉道:“是真的。你瞧着七爷平时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瞧着跟个冰块似的,其实平日里对我可好了。” 孟华琼眼睛瞥向了一旁。 这神情让玲珑觉得有些怪异。玲珑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了个沉沉的低笑声。 “哦?”郜世修从她身后缓步上前,“我才知道,我在你眼中居然是‘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 这声音一出来,玲珑心里就咯噔一声暗道坏了。待到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后,她直接就笑不出来了。只能勉强地故作轻松道:“七叔叔,你回来了?今儿怎么那么早?” “我知你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早些来了。”郜世修说着,复又一笑,“不过也幸好是早来了。不然怕是听不到你的那些话。” 玲珑听后,那勉强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了。她辛辛苦苦地打算转移话题,谁料他这记仇的,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瞧着玲珑垮着脸的模样,郜世修的笑容愈发深了些。 孟华琼甚少见到小舅舅的笑模样,不由得悄悄多偷看了几次。结果被郜世修发现,一记冷眼飞了过来。 孟华琼心中一凛,慢慢后退,和玲珑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啊!”然后忙不迭地飞奔而去。 看到好友被吓走,刚刚还在心虚的玲珑瞬间底气足了起来,斜着眼睛横了郜世修一眼,“你又在动不动就吓人了。”想到之前他质问的那个问题,她很理直气壮地说道:“也不能怪我那样说你。瞧你把人给吓得!” 看着她一脸愤然的模样,郜世修莞尔,拉过她的手往里去,温声问:“听闻你今日吃的东西又吐了出来?是吃食不习惯,还是气候不适应?” 玲珑却不肯搭他这个话茬,拉着他问道:“你做错了事情,总该有所表示吧?” 这就是明着要坑郜世修了。 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鼻尖,好生问道:“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玲珑就把乔乐珊和穆少宁的亲事和他提了。 其实她也不是特意想把这件事情甩给七叔叔去做。只不过她近来总是困倦,思维有些停滞。而且,由她来说这些话,着实不如七叔叔来说有用。 毕竟在侯爷穆霖的眼中,她是那个在侯府里长大的孩子。而郜七爷,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指挥使大人。这气势就是不一样。不承认不行。 听闻玲珑这般说,郜世修瞥了眼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心疼得紧。一把将人揽在怀里,他颔首道:“好。”不过也提了个要求,“你得答应我看大夫才行。” 她总操心旁人的事情,却把自己的事情搁在一旁,这让他当真是无可奈何。 听闻要看大夫,玲珑果然就迟疑了,犹豫着说:“非看不可?” 郜世修板着脸说:“倘若你想让我帮忙去办少宁他们那件事,就必须得这样。” 玲珑心里纠结了老半天后,最后咬着牙答应下来,“好。”就是还有一个条件,“别让凌老大夫和凌玉来看。” 这俩人名气太大了。万一让他们来瞧,被皇上和太后知道了,指不定会以为她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别把老人家们吓坏了。 郜世修隐约有所察觉玲珑‘病’的来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不用惊动他们。我从太医院找个人来就可以。” 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太医院的老太医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只留下了一个让人震惊且喜出望外的消息。 ——郜七太太,有喜了!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赏赐从宫中纷涌而来,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菖蒲苑中。 郜老太爷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大手一挥,把家中后宅的事务都暂时交给了郜五太太卢氏来管着。等玲珑的孩子出了满月再把事情交回去。 至于郜七爷…… 旁人基本上都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因为他除了在宫里和卫所外,其余所有时间都用在了陪伴小娇妻上。 就连皇上那儿,他都打了招呼,在玲珑孩子出生前,他绝对不会离京半步。请皇上他老人家安排事情的事情悠着点。 玲珑乐得如此。 说实话,这怀孕来得猝不及防,她很是紧张。不过有七叔叔在身边陪着,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孟华琼表明了态度,这亲事,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怀宁侯府,虽然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也就是穆少宁的父母亲没有同意,可是侯爷穆霖却松了口。 “人品好就行!”穆霖道:“人品差的,会搅得家中不宁。只要人好,少宁喜欢,祖父就答应!” 有了孟华琼的答应,凌玉算是安下心来。 而有了侯爷的首肯之后,穆少宁也总算是有了底气,敢和父母亲较量一番了。 其实儿女成亲,操心的还是长辈们。 凌玉听闻孟华琼松了口,拼了命地镇日里往孟大将军府去,大有恨不得当上门女婿的架势。 而穆少宁,则是一天三趟地往母亲蒋氏屋里去,又是哀求又是保证,恨不能跪地上求饶了。 就凭着这两位的磨人法儿,任谁也熬不过去,最终亲人们都点了头。 就在两桩亲事确定的时候,皇上的一纸诏书震惊了朝中上下。 方博林的一双子女并没有死,而且被人所救,各自被好心人收养。 其子方明晖,乃是现翰林院官员乔玉哲。其女方明昭,乃是定国公府世子夫人,傅玲珑。 因身份确定,所以二人恢复原姓名,择日回方家祖宅祭祖。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114.第 114 章 玲珑怀有身孕,家中人都紧张得很。虽说认祖归宗的事情极其重要, 可是京城往江南去, 路途遥远。就连皇上也发了话, 等她生产后带着孩子一起回江南。 方德政和仍在京城的方赫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方赫他们是万万没料到长乐郡主和乔大人居然都是方家人的, 喜不自胜, 只当先前对外宣称的两人都失忆的事儿是真,忍不住赞道:“不愧是方家子孙。即便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心里依然是记挂着江南的。” 方德政很不以为然,语气颇不畅快地说:“也不尽然如此。旁的不说, 单看乔大人与我不睦, 便知他并无这方面的‘天赋’。” 不等他说完, 方赫就不赞同地一甩头, “什么乔大人?分明是明晖!方大人!你可莫要再说错了!” 分明是还没认祖归宗就开始护着了。 方德政不甚高兴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很快的, 心思机敏的方德政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说道:“认真算来,方明晖倒是向方明昭提过亲的。也不知是该怎么算。” 对于之前向玲珑提亲一事, 乔玉哲, 也是现下的方明晖方大人是这么回答的:“原本就觉得长乐郡主十分亲近, 总觉得和她关系太疏远了些,故而想要求娶。现下知道是妹妹,才晓得那个时候是自己失了记忆,只靠着自然而然的亲近之意所以提了亲。现下知道是自己妹妹, 这才解了当年的疑惑。” 顺带着还把当时失忆的事情给坐实了去。 虽说方德政和方明晖素来不太和睦, 可是方德政一向为人宽和, 且他一直对长乐郡主抱有善意。所以这事儿就提了这么一回而已,往后不再说起。 之后再有人对那次的提亲说长道短,方德政反而是第一个不饶了对方的。 不久后江南来了信。是族中长辈所写,洋洋洒洒二十多张纸,无一句不是在感激上苍的垂怜,喟叹博林有后,激动万分。 长辈们的真情实意透在字句之间,看得兄妹俩都在悄悄抹泪。 虽说已经恢复了姓名,不过,玲珑却还喜欢旁人叫她‘玲珑’这名字。 原因无他, 她这性命,是那个和她年纪仿佛的女孩子用性命换来的。这个恩情,她要一直一直地记下去。这个名字,她也想永远地用下去。每日里告诫自己,眼下的幸福从何而来。 “你想怎么样都好。”郜世修听了玲珑的想法后,连连颔首,“无论你打算如何,与我说一声就可以。我自然安排下去,让人照做。” 现下郜七爷正扶了自家娇滴滴的小妻子在庭院中散步。 自打有孕后,玲珑的精神愈发倦怠。平日里醒着的时候,也是多想歪靠在榻上不愿意动。 郜世修询问过了许多太医,又往凌老先生和凌玉那里一趟趟地跑,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孕之人决不能这般下去。前期的时候在不影响胎稳的情形下适当运动,到了中后期,可以适当加大活动的范围和时间。这样的话,以后生产才能顺利。 须知女子生产九死一生。倘若过不去那个鬼门关,那可真的是非常麻烦。 郜世修自己母亲便是难产而亡。他素来对于生产一事紧张万分。也没料到玲珑竟是这般容易受孕的体质。新婚还没多少天,她就有了身孕。 虽然早在还没成亲开始他就留意着医书上的各种讯息,当真自家小妻子有了身孕,他依然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不过他把万般的心忧都放在了心里,并不说出来。 旁人或许还没有发觉他万分紧张的情绪。可玲珑知他甚深,又怎会发觉不到? “七叔叔只管放心就是。”玲珑道:“我一向身体好,不需要怕这些。” “嗯。”郜世修依然半点都不敢放松,即便是两人一起并行着散步,他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玲珑,生怕她有一丁半点的闪失,“我知道。” 口中答应得好好的,行动上分明不是在放松的意思。 对于他这样小心到了极致的表现,玲珑很是哭笑不得。 不过,她也没有料到小家伙那么早就来到了。原本她还思量着等到新婚过后一段时间才开始准备这方面的事情,哪知道猝不及防下就已经有了。 想到那罪魁祸首,玲珑在郜世修扶着她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恨恨说道:“都怪你。没事儿就折腾我,现在好了,怀上了后你不是比我还紧张?” 如果是旁人这般埋怨着,郜世修八成就直接把人丢出去让飞翎卫去收拾了。 可是自家娘子这样说他…… 他就只当是在赞他‘能力好’便行了。不仅不生气,反而甘之如饴。 凌老大夫难得来京一趟。靖德帝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召了他和孟大将军、定国公郜老太爷进宫去。 四位老人家一起喝喝茶,赏赏花。没事的时候再斗斗嘴,甚是和乐。 对此靖德帝还是略感遗憾了些,“可惜长乐现下有身孕,不能随意走动。不然的话,让她来帮忙斟几杯茶,才是真的可以细细品一品。”想到玲珑那瘦瘦弱弱的小身板,靖德帝又有些担心,问凌老先生,“你那外孙现下还时常去请脉么?怎么说?” 凌玉医术了得,且之前玲珑命悬一线也是被他所救。现下他既是在京中,没事了就会给玲珑去看看。 而且他也感激玲珑帮忙说服孟家答应亲事,再者未婚妻孟华琼更是玲珑好友兼晚辈,所以更加尽心尽力。 凌老先生哈哈大笑,“他啊,说好着呢。而且有七爷在,陛下您就放心好了。” 郜老太爷也说:“老七疼他媳妇儿疼得跟什么似的。你们只是没看到而已。” 外人或许不信,可是靖德帝、孟大将军是看着郜世修怎么从玲珑小时候就开始疼宠着的,所以一点都不奇怪这样的说法。 靖德帝只道:“老凌啊,叮嘱你那外孙一些,让他好好给长乐看着。过段时候,朕重重有赏!” 虽说玲珑和方明晖是亲兄妹。可是对于这对兄妹,凌玉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原本凌玉是不忿自己名字被盗用。知道方明晖的身份后,凌玉倒是打算继续将自己现下的名字用下去,而将‘乔玉哲’一名给空出来了。 只因敬佩方博林大人的为人,又悲痛于方大人一家的惨死。 “莫说是朝中上下了,”凌玉为此还悄悄和孟华琼说,“就算是江湖之中,方大人的名号也甚是响亮。为官清正廉明,又博学宽和,任谁见了都要唤一声‘方先生’的。只可惜——” 只可惜这样的好人,却是不在了。 孟华琼就道:“方大人虽然已经不在,小方大人却是能将他的意愿坚持下去。做一个为人为民的好官。” 她口中这个‘小方大人’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原本凌玉就动了心思,觉得自己年长,不该和方明晖太过计较。要知道方明晖九死一生,也真是不易。现下被自家未来妻子这样一点拨,他更是决定放下那些过往的恩怨,这事儿就此罢休。 不过,虽然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了,却也已经是离别在即。原因无他。凌玉年纪老大不小,孟华琼也是如此。 凌玉和家中去过信,商议过后,准备把他的名字更为‘乔凌玉’三字。这样一来,倒是免去了许多的麻烦。 两家都催着赶紧把亲事办起来。紧张而又不失礼数地过了礼之后,到了五六月里,凌玉和凌老大夫就要回到家乡去,开始准备迎新娘子的事情。 不过,乔家已经和孟家商议好了。以后乔家绝对不会拘着孟华琼,她想上战场便去战场,想回娘家就回娘家。而且,乔家还许诺,往后孟华琼有空的时间至少分一半出来,让凌玉陪着她回京来住,探望家里人。 郜老太爷和凌老大夫一见如故。 临分别前,两老人约定好:“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往后后辈们一起读书习武!要是多得几个,还能来回住着两边里玩。” 凌玉冷笑:“孩子们两边里玩?你们乐意你们去!别和我扯上关系!” 这是还记恨着自家外公随便认了个外孙回来的事儿。虽然方明晖那边不计较了,可是自家外公这儿,还是得另算。 凌玉不过是想让凌老先生表态一句。结果老人家还没说什么,却是旁边一声幽幽叹息传来。 “是么。”孟华琼右手搭在了凌玉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七爷是我小舅舅。我的孩子是一定要和玲珑的孩子亲近的。而且我和她本就是一家人。你若不肯,另找人去给你生吧!” 说完转身就走。 凌玉一把拉住她,憋了好半天,冒出来一句:“此事稍后再议。” 这就是松了口了。 孟华琼挑衅地朝他扬了扬眉。转而望向旁边的玲珑时,目光瞬间柔和起来。 望见玲珑一旁站着的清冷男人,孟华琼乐呵呵地朝玲珑挤眉弄眼,笑嘻嘻说:“小、舅、母。我这边是行的,不知你那里如何呢?” 那调子转的,都有十七八个弯儿了。言下之意,不过是希望玲珑好好管着那位郜七爷,免得郜七爷跟凌玉似的“不听话”。 郜世修是什么人?自然是一听就明白过来,抿了抿唇道:“她若同意,我便没意见。” 凌玉问:“七爷这般听郡主的?” 郜世修想也不想就答:“嗯。都听她的。” 原本的时候他就是万事都以小丫头为主了。现下这丫头有了他的孩儿,这般辛苦地孕育着小家伙,他更是半点都不会违背了她的意愿。 郜七爷说得太顺口太理所当然了。因此,下一瞬,所有人都一脸佩服地齐齐看向了玲珑。 能让神医凌玉听话,孟华琼已经是本事很大了。 不过,能让堂堂指挥使大人郜七爷听话成这样…… 长乐郡主那才是真绝色啊! 115.第 115 章 所有人都在满怀期待地盼着郜七爷家的小家伙出世。这样的宝贝,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当真是万千般的宠爱集于一身。 送走了凌老先生祖孙后, 玲珑每日里的倦怠情形更严重了些。 现下到了暑日里, 太阳高照, 郜世修就把每日里陪她散步的时间改到了早晨和傍晚。这样一来, 避开了日头最烈的时候,玲珑也不至于太过于辛苦。 “水果要多吃一些。”最近天气更热了些, 就算是到了晚上,依然是酷热难当。郜世修给玲珑擦着汗, 轻声劝着, “这次送来的果子都很新鲜。你想吃什么, 我给你弄一些。” 玲珑拼命摇头, 脸色发白, “我不舒服, 想歇一歇。” 看她神色不对劲,郜世修也紧张万分。扶着她躺下后, 怕是屋里太热所致, 让人多搬了些冰过来, 又给她不住擦着汗,温声道:“你睡一会儿。等下醒了想吃,我再给你弄。” 腹中孩儿越来越大,玲珑的胃口也大了不少。平时晚上醒来总也会饿。 “好。”玲珑说着, 闭了眼睛, 身体却蜷缩起来。而且, 肩膀还在微微抖动,眉心也蹙了起来。 郜世修觉得不对,把手中给她擦汗的帕子丢到一旁,握了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天热的关系,玲珑脑中有些昏沉。郜世修问了好几声,她缓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反应过来,摇摇头道:“肚子有些发疼。” 郜世修瞬间紧张起来,唤了顾妈妈进屋来照顾着玲珑,他去到外头命人把稳婆喊了来。 稳婆一共请了六个。取了个‘顺顺利利’的意思。 当初郜世修让人找了这么多稳婆来的时候,玲珑还曾笑过他,说他太过紧张了些。 郜世修全然不顾,依然坚持着让这几个稳婆提前就住到了国公府里,安顿在离菖蒲苑不远的一处地方。 前些天,有位老太医和他说让早些做准备。他就在玲珑怀了六个多月的时候让人都过来了。认真算来,现下她们在府里住了约莫二十几天,玲珑现下才怀了七个多月。 稳婆很快陆续赶到。 她们查看了一下玲珑的状况,有惊有喜有忧,“世子爷,夫人怕是要生了!” 顾妈妈听了后顿时惊得把手里帕子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那么早?”顾妈妈焦急万分,“怎么那么早!最近也没什么问题啊?怎的就发作了?” 郜世修知道顾妈妈是玲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看到她这般模样,郜世修就低声与她道:“许是双胎。” 凌老先生和凌玉都这般说过。只不过都只告诉了郜世修,没有对旁人声张。 郜世修不希望玲珑身边的得力妈妈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所以和她说了声。 顾妈妈听闻后愣了愣,继而有些怒了,“姑爷怎么不早说!”早说是双胎,也能早点准备啊! 郜世修抿了抿唇,没有答她。也没有怪她这般地无礼顶撞。 顾妈妈看他眉目清冷的模样,叹了口气,转身又钻回了屋子里。 她也知道姑爷为何不声张。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个包票。如果提早说出来,其实心里压力最大的会是郡主。 若是旁人就罢了。郡主这般聪慧,倘若身边有了几个人知道这个消息,她无论如何也能知晓。 郡主原本就很不安了,倘若再知道自己怀有双胎,恐怕压力会更大。倒不如暂时不说,让她安心调养身子就好。 顾妈妈急急走到了玲珑的床前,听着她阵阵呼痛的声音,焦急万分。 她正要握住了玲珑的手去宽慰,眼前人影一闪,已经有人快了她一步。 “我来陪着她吧。”郜世修道,“你们忙你们的。” 郜七爷的出现让屋里的稳婆还有帮忙的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纷纷行礼去劝,“世子爷还是到外头等着吧。这儿血腥气重……” 话到一半,被郜世修冷冷的目光一扫,谁都没法把话接下去说了。一个个都次第跪了下去,噤若寒蝉。 “今日不必这般多礼。”郜世修道,“你们再这么多礼,误了郡主的身子,有你们好看!”说罢,他略微一顿,抬手抚去了玲珑额上的汗,“血腥气重的地方我去得多了。不差这一次。” 身为飞翎卫指挥使,他一路行来,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这一次,这四周的血气是他妻儿带来的,又有何惧! 谁也没料到,玲珑竟是在七月里不到八月的时候就有了发作的迹象。只郜太后和靖德帝知晓双胎一事,早有准备。听闻这个消息后,即刻遣了六名太医进府候着,随时待命。 听闻玲珑发作了,傅氏、其嫂邓氏,连同孟家的太太们、侯府的太太们都从家中赶了过来。 大家去到了菖蒲苑外,却是被拦住了。 傅氏急了,饶是她平时性子宽和,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发起火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敢拦着?告诉你们,若是她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怀宁侯府绝饶不了你们!” 这个时候卢氏带着郜心兰也赶了过来,当场斥责:“好大的胆子!这种时候居然还拦人?我们也不是不懂规矩的。只不过这种时候,玲珑需要娘家人陪着!若是七爷想和我们计较,稍后我们自然去他跟前负荆请罪!” 孟华琼上前几步,扶了腰间的武器,寒声道:“不若就闯进去吧。” 平时她们还惧于郜七爷的威势不敢妄动。可是为了玲珑,她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飞翎卫躬身而立,“倒也不是不让您们进去。七爷有命,但凡是太太亲近的人,都可以过去陪着。只是太太现下状况不太好,属下们奉命和太太们姑娘们提前知会一声,未免惊动了太太,您们不许带了武器进院子,不得大声喧闹。” 听闻玲珑的状况不好,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惨白。 “不好到了什么状况?”孟华琼说着就把腰间武器解了下来,丢给旁边的长河拿着,然后快步往里冲,“我们进去看看。” 到了产房门口后,所有人都被当场拦住,只能在门口往里稍微看一看。 见到玲珑那模样,傅氏当场哭出了声。邓氏在旁扶住了她,不然她怕是要腿软跌到在地。 郜心兰扑到母亲怀里哭。 孟华琼好歹是个武将,能够控制住眼泪。却也是嗓子发哑,问身边一名飞翎卫,“里头我看那是七爷在?” “是。”飞翎卫道:“七爷亲自陪着,让各位太太小姐去旁边厢房等着。” 此时郜老太爷也赶来了,气道:“胡闹!哪有他陪着的理!让他出来,我和他好好说道。” “我看倒是不必让七爷出来。”方明晖刚刚跟在郜老太爷之后来到了菖蒲苑,截住了老爷子的话头,说道:“我倒是觉得,七爷在里头陪着可能更好。玲珑是他的妻子,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我相信,没有人比七爷更关心他们的安危了。” 说罢,方明晖问飞翎卫要了一张椅子,在院子当中一坐,朝老太爷颔首示意道:“咱们不若就等着好了。” · 从傍晚到天明,从天明到晌午再到日落,郜世修一直紧张地握住玲珑的手。 听说胎位不正。 听说孩子出不来。 听说情况凶险异常。 各种各样的消息交织在一起,几乎把这个见过各种危急状况的男人给击垮。 就算是命悬一线的捉拿逆贼宋奉慎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惧怕。可是此刻,看着床上那几乎连痛呼都没了力气的女子,他当真是害怕到了极点。生怕她随时会离开他。 越是临近生产的日子,玲珑身上那种奇异的香气越淡。到最后,近乎于无,只留清淡的体香而已。 郜世修原以为那不过是有孕后的正常现象。现在却怕是她催命符的征兆。 要知道,上一次她中毒之后差点身亡,也是没了那种奇异香气! 眼看着玲珑奄奄一息的模样,郜世修牙关紧咬,眼睛模糊,努力稳住声音在小妻子耳边低声急道:“你一定要挺过去。还记得以前我对你说过的吗?倘若你不在了,那我也跟随你去。你舍得看我这般?” 可是任凭他怎么相逼,她都没有半点的反应。 顾妈妈在旁急道:“怎么办?这个时候让凌老先生他们回来,也赶不及了啊!” 旁边有太医轻声提醒:“凌老先生他们怕是不如我们擅长于此。” 言下之意,就算那祖孙俩在,面对这种状况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而太医们日日为贵人们诊脉,也为贵人们接生,怕是对此还能更为精通。 顾妈妈急得差点哭出来。 夜,悄悄降临。 看着血水一盆盆端出,郜世修眼圈儿都红了,满是煞气地怒吼:“快一些!快一些!” 稳婆中年级最长的那一个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七爷,保大保小?” ……保大保小?! 虽然早知道女子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可是郜世修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生死攸关的问题会轮到了自己的头上来。 他知道当年母亲难产。为了坚持保他,母亲亡故。 可现在—— “保大人。”郜世修毫不犹豫地握紧了玲珑的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说:“我要她好好活着。” 那丫头是他全部生活的希望所在。 没有她,他的生活怕是和儿时一样惨淡无光,毫无生气。 现下她陪了他那么多年,和他一路走来,风雨共度,这般的情感是旁人都比不得的。即便是他期盼了许久的孩子,在他心里,也不如她重要。 众人只道是他们风光无限。可个中艰辛,旁人根本不知。 太医上前给玲珑施针,稳婆们上前相助。 没多久,玲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没有睁开眼睛,也不见胸口起伏。 “少爷和小姐……都没气息了。” “好漂亮的孩子。只可惜……” 众多的悄悄惋惜声和哭泣声中,郜世修急急询问太医:“太太状况如何?” “太太还好,累晕过去了而已。”太医们一个来回禀,其余人试图抢救孩子,“好好调养一下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郜世修松了口气,眼角隐有泪光,喃喃道:“那就好。她没事就好。” 就在他低语的时候,床上突然飘出一阵香气。极其浓烈。不过那馥郁芳香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即逝。 大家被惊到了,纷纷议论:“这是哪儿来的?” 就在这议论声中,两声响亮的啼哭骤然而起。啼声响亮,俨然是健康孩子所有。 郜世修怔立当场。许久后,方才缓缓而笑。 【全文完】 116.第 116 章 七月里,蝉鸣声响, 热风拂面。 御花园中一处乘凉的大树下, 三个老人家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有一棋盘, 搁置着棋子。战局过半。 “老孟怎么还不来?”靖德帝啪地落下一子, 皱着眉头, “三缺一。只能下棋了。若他来了,说不得我们四个人还能玩玩马吊。” 郜老太爷一听这话, 斜着眼睛去睨他,“马吊你不是刚会玩?这就思量着赢他?想得美!老孟那可是练了好几个月了!”说完后才磨磨唧唧地搁下一个棋子。 “不见得不见得。”旁边观战的凌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老孟他打得再好, 也不见得能赢啊。”又朝郜老太爷挤挤眼, 故意大声说:“他不敢赢。” 这话可是激怒了靖德帝。 靖德帝觉得自己虽然是刚刚学会打马吊, 可是技术好着呢。哪里需要人让!于是压低声音强调:“一会儿可说准了, 一定让老孟别让我。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赢他一场!” “那肯定的。”凌老先生连连点头。转头就朝郜老太爷眨眨眼。 郜老太爷悄悄朝他竖拇指:这招狠!到时候老孟来了, 皇上就算输了, 也是把火气撒到老孟头上,他们俩撇的一干二净。 不过还没等他们俩对完暗号, 旁边靖德帝已经忘记了马吊的事情, 转而思量起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来:“老七和他媳妇儿到底什么时候来啊?大宝和小宝名字的事儿都还没定下来呐。” 大宝、小宝, 就是郜世修和玲珑家的两个小宝贝。 眼看着就要一周岁了,就大宝、小宝的正式名字问题,几个老人家争得那是不相上下。各抒己见,谁也不服谁。 所以, 三人一合计, 得, 还得看孩子他们爹娘的意思。所以他们把自个儿想好了的名字都罗列出来,凑到了一起,准备让郜世修和玲珑来选。 可是皇上遣了去的人到了国公府后,扑了个空,这时候方才知道,小两口今日没空。一大早,郜七爷就带了他的小娇妻出门去,说是要备置过几天去江南要用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类。 靖德帝对着郜老太爷发火:“你自个儿儿子儿媳不在家,你不知道?”害得朕的人白跑了一趟! 郜老太爷满脸无辜,“老七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菖蒲苑,出了他媳妇儿能随便进进出出外,谁能挤进去。” 事实上,是郜七爷一大早就去寻郜老太爷,说把两个小家伙送他这里玩一会儿。 郜老太爷那个高兴啊。宝贝孙子孙女一块儿来了!于是连连答应,说自己会看好俩小家伙的。 然后郜老太爷就带着宝贝们来宫里向皇上炫耀来了。 结果,皇上派了人去后,大家方才知道——郜七爷为什么把孩子送到了老太爷这儿?分明是七爷他自己要陪着媳妇儿出门去,觉得俩小的碍事,所以让老爷子来照顾一下。 “你就老实承认了吧。”旁边的凌老先生笑眯了眼说,“你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这话让靖德帝哈哈大笑。“他哪里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啊,”靖德帝把棋盘拍的啪啪响,“他还没娶媳妇儿的时候,那丫头就比他爹重要!” 郜老太爷憋了一肚子气,挥手把棋盘一抹,“不玩了不玩了。老夫今日不高兴。”扭头就问:“那臭小子呢?” 旁边的宫人战战兢兢,“七爷他……他不是陪着七太太买衣裳了么?” 郜老太爷眉毛一竖,“谁管他了?老夫问那个混账做什么!” 宫人哑口无言,嗫喏着不敢答话。 “收起你那个臭脾气吧。”凌老先生把郜老太爷拨拉到一边,好声好气地问宫人,“说的是小少爷。他在哪儿?” 宫人恍然大悟,“乔少爷和孟姑奶奶在陪着小少爷和小小姐玩呢。” 乔少爷,自然说的就是乔凌玉了。而孟姑奶奶,则是孟华琼。 现下凌玉和孟华琼正凑在了宫里的一处小花园里闲逛。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家伙。 现下是暑日,天气酷热。俩小家伙都穿着兜兜,一个上面绣着青竹,一个上面绣着绿梅。俩人相貌仿佛,个头也差不多,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漂亮,瞧着就招人疼。 凌玉怀里的是个穿青竹肚兜的小男孩。小家伙在他怀里不老实,踢着腿蹬着脚想下来。 孟华琼怀里那个穿着绿梅肚兜的小姑娘就乖巧多了,眨着大眼睛,呜呜呀呀地指着前面,一直想让孟华琼往前面走。 孟华琼在小家伙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柔声柔气地说:“走。姐姐带你过去!” 旁边的凌玉看了嫉妒死,哼哼唧唧地说:“也没见你对我那么温柔过。” 他在这边嘀嘀咕咕,前头孟华琼猛地一回头,怒吼:“你磨蹭什么呢?没见小宝找大宝呢。快一点!” 凌玉顿时一改哀怨脸,乐呵呵说:“马上来马上来。”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一直蹬着腿想往下溜,凌玉赶紧哄了哄,“我的的少爷诶。你可得老实点。万一你出点什么差错,你那表姐不得撕了我?” 说罢,他无限惆怅地看着前头越走越远的媳妇儿,叹了口气。 孟华琼什么都好。最不好的就是,把玲珑和玲珑的宝贝们看得比他还重要。 ……其实不光孟华琼是这样。 就连凌老先生、皇上、太后、郜老太爷、孟大将军、太子、五皇孙等等等等好多人,都是把玲珑和玲珑的孩子们当成心尖上的宝贝一样疼着。 去年玲珑生孩子的时候九死一生,差点没能熬过去。这可是吓坏了家中所有人。就连靖德帝都被惊动了。 看郜太后寝食难安的模样,孝顺的靖德帝也很有心。皇上他老人家大半夜的居然悄悄摸摸出了宫,来探望她和孩子们。 大宝、小宝这两个乳名,还是靖德帝亲自赐的。 而且,靖德帝看玲珑身子虚弱,反倒是两个孩子健康得很。生怕她是生孩子的时候损伤太大,命她在孩子周岁后再带了孩子回乡祭祖。美其名曰是孩子太小禁不住舟车劳顿,其实是想让她在京城多休养一年,免得身子没好就来回折腾落下病根。 现下孩子们马上就要满一周岁了,靖德帝终于松了口,准许玲珑带着孩子们返江南祭祖。不过,等过了周岁生辰再说。 到了小花园的凉亭里,大宝小宝终于都挣扎着要下来了。 跟在后头的宫人们上前铺了五尺见方的锦帕到厅中地上,连铺了三层才算好。孟华琼夫妻俩就把小家伙们放到上面,让他们俩凑到一起玩。 大宝是男孩子,走路早一点。说话还不清楚,却能自己慢慢悠悠站起来晃几步了。 小宝是女孩子,还不会走路,只能扶着站一站。不过说话早点,咿咿呀呀地能够模糊说几句。 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宝呜呜呀呀地说。大宝只听不讲,拿过了宫人们手里的拨浪鼓晃。晃几下后觉得好听,就往小宝手里塞,想让她也玩一玩。 小宝拿着拨浪鼓不会晃,就撂在地上用巴掌拍。 大宝瞧着这情形不对,拿过拨浪鼓,想告诉她怎么晃。 结果小宝以为玩具被抢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大宝急了,把个拨浪鼓晃得咣咣响。偏他没弄懂小宝的意思,没有把东西给她。小宝就越哭越厉害。 孟华琼和凌玉赶紧过来哄。却怎么都不得法。 突然,泪流满面的小宝眨巴眨巴眼睛,哭泣猛然就停住了。然后,她挥舞着小手,指着院门的方向,开开心心地说着话,口中不住发出“爹”“爹”的音节。 孟华琼朝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便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儿。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一个娇俏的身影。 晃着拨浪鼓的大宝发现周围没有人理睬他了,顿时不乐意起来,也跟着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顿时也激动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见那夫妻俩朝这边走过来,他生怕两人看不到他,憋了好半晌,发出他人生里第一个奶声奶气的模糊叫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