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湖北人。” 这个清秀的女孩子第一句话,就让坐在他对面的龙医生皱眉不已。 因为龙医生手里有着这个女孩子的履历,上面很清楚地写着,她是广州本地人。 同时接下来女孩子所说的内容,让龙医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病人,会享受到罪犯般的谈话待遇——之所以说透过玻璃,是因为两人并非可接触式地面对面坐着,而是分别在相邻的两个房间,只是中间这堵墙,做了个不能打开的玻璃窗,配了两个桌子。 没错,就像所有影视剧里面,探监时候的场景一样。 龙医生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去自首?” 女孩子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他已经沉睡了。” 龙医生无可奈何低叹了一口气,这种没头没脑的对话可不是办法,龙医生垂头继续看了看女孩子的个人履历,也难怪警方的人觉得头疼,这女孩子无亲无故,唯一的父亲也在一年以前病逝,虽然留下了不少的财产给她,但她似乎也没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履历上显示,这个女孩名字叫杨琳,她之所以会和警方的人有相交点,是因为一天前她突然冲进警局大喊自首,并且和接警的警官胡侃海聊了两个多小时,主动爆料了一宗非常可怕的恶性杀人案件,让警方的人惊魂未定了好一阵子。 可是稍作调查之后,警官他们才发现,女孩所爆料的那个案件早就结案了,凶手早已经被绳之于法,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孩子,更重要的是,女孩的年龄和那个案件的年份也对不上,结案的时候这个女孩还只是个小毛孩,完全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但是女孩子不依不挠,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苦于警方一时间没能找到女孩子的家人,只好例行公事委托医院进行精神状态鉴定的,而女孩的主治医生也基本有了定论——多重人格分裂。 也就是说,她身体里,远远不止她一个人存在。 而且很明显,现在和龙医生谈话的,肯定不是杨琳本人。 湖北人? 分裂出来的人格还是满具体化的,居然连籍贯都那么一本正经。 龙医生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女孩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行,鉴于我的所作所为,名字还是不要说了。” 所作所为? 直觉告诉龙医生,这里面可能还有点故事的。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摆放好双手,脸上露出从容而职业的微笑,温和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女孩皱了皱眉头,眼光变得有点狐疑:“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龙医生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边安静地等待着女孩开口说话,一边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下女孩即将要说的话。 女孩并没有直话直说,而是先是做了个铺垫:“之所以想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人啊,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不该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自毁前程。” 龙医生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职业性地点点头,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个女孩子可能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女孩顿了顿,开始缓缓道来—— “我杀了人,我做了很可怕的事情,我记得我也死了,你明白我的感受吗?我清楚的记得——我是真的死了。” 这话直接就让龙医生郁闷了,不过他也不方便打断病人。 女孩继续说道:“那年,我和妻子女儿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本来应该是乐也融融的一家三口。直到有一天我和妻子吵架了,吵得很严重,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脾气比较暴躁,妻子家务活没有干好,被我臭骂一顿。她并不服气,因为我在家里一点儿家务事都不做,所以开始和我顶嘴并导致摩擦升级,当天晚上,她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我也没有阻拦。” 龙医生恍然大悟:原来现在说话的,并不是一个姑娘。 “我心里非常不舒服,所以也希望她娘俩走后自己能够冷静一下。第二天下班之后,我买了酒和一些下酒菜,一个人独自在宿舍里自饮自酌,但心情不仅没有更好一点,反而越来越差。” “我是在想,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工作,撑死就是为了这个家,凭什么那娘们两句话都忍不了就要和我顶嘴?她不就是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家务,这家务活没做好,都不让我说一句吗?” “越想我就觉得越气愤,身体里就像有一个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无处发泄,喝下去的酒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就想喝更多的酒。” “而刚好这时候,有人敲门,因为我是住在工厂的宿舍里,左邻右里都是同事和家属,白天工作就一直在一起了,一般晚上也很少窜门,我正纳闷是谁找我呢,我打开门一看,是个陌生的小姑娘。” “一看到小姑娘的穿着打扮,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们工厂周围是农村,时不时会有村里的小伙子小姑娘上门来,询问我们要不要用钱和粮票油票等东西换一些农产品,他们丰收后农副产品物资充足,通过这种方式去做交换能让物资流通得更加好,同时他们也能顺利得到他们缺少的东西。” “小姑娘开口就问要不要大米,说家里屯有米想要换点票子,我不知道是酒精上脑,还是无处发泄的愤怒作崇,明明家里储备足够不需要大米,可我还是说要换,并且让小姑娘进屋子来谈。” “小姑娘年纪不大,很单纯,听到我说要换些大米似乎很开心,什么都没想就跟我进了屋子,我反手把门关了并且上了锁。” 听到这里,龙医生心里觉得更加诧异了——怎么回事?农产品?换钱换油票和粮票?这是什么年代的事情? “接下来,我让小姑娘陪我喝酒,我说只要她喝几杯酒,我就换几包大米。小姑娘一开始还不愿意,可是听到我能换好几包大米,她可以少跑好多地方,也就壮着胆子,喝了第一杯。” “但她似乎从来没有喝过酒,喝下第一口酒就被呛到了,她的脸色瞬间通红,小手儿捂着嘴巴不断地咳嗽,她眯着眼睛,清秀的脸庞一前一后晃动着,让我突然有一个非常邪恶的想法。” “我又喝了一大杯酒,又逼小姑娘再喝了一杯酒,看着她的窘态,这让我感到非常兴奋。” “随后,我就开始动手了。” “小姑娘被烈酒冲晕了头,根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我把她拉到卧室里,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只猫,虽然不温顺,但是柔软,年轻身体总是让人不可抗拒。” “我办了她。” 龙医生叹了一口气,听到现在他也没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叫杨琳的女孩子分裂出来的人格,居然会有这么具体而可怕的故事?从何而来? 然后他没想到的是,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我办了她,她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只是全程一直都在哭,在用绵薄的力气挣扎,但是完全没有用,她的这点儿力气完全阻挡不住我。” “完事之后,我的酒也醒了一半,看到床单上的一片殷红,看到披头散发的小女孩搂着被子躲在床铺角落,听到她发出嘤嘤的哭声,我突然也有点儿害怕了。” “我清醒过来,连忙想要上去安慰小女孩,试图想要挽回一些什么,但无论我说什么都没用,她骂我是流氓,是人渣,说我毁了她的清白,说她没法做人了,她一定要告发我,一定要告发我。” “我呆住了,因为如果被告发的话,那我必死无疑了啊!这么严重的流氓罪!一定会判死刑的,我一定会被枪毙的!” 龙医生突然反应过来——流氓罪?枪毙? 按照现在的法律,强奸并不能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虽然大家都觉得有些强奸犯就该直接枪毙了。 而流氓罪这个罪名,也是在1997年被删除出修订后的《刑法》中,也就是是说这个人格所讲述的故事,绝对是在1997年之前了! 龙医生赶紧翻了翻杨琳的履历,这不可能是她的经历,因为她是1996年才出生的! 那么正在说话的这个人格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一切只是杨琳臆想出来的,怎么可能会那么具体化? 第二章 而最可怕的事情其实才刚刚开始,因为女孩子的讲述还在继续—— “所以我,又跑到客厅冷静了一下,因为心情烦躁,加上害怕,我开始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一激动又,我又把剩下的一整瓶酒,都给灌下了喉咙。” 龙医生的确没想到,原来事情还能往更可怕的方向发展。 “我冲进厨房,拿起了一把砍骨刀,又冲进了卧室。” 龙医生屏住呼吸。 “我把小女孩拖进了厨房。” “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知道任何关于这个小女孩的事情,不然我这一辈子就完蛋了,彻底完蛋了,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她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我烧了一大锅水,滚烫的水,我把砧板架好,我的刀,磨得很锋利。” “那天晚上,我通宵没有睡,一直在砍砍砍,我知道连我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我知道我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有邻居听到刀子砍在砧板上的噪音,过来敲门询问,我竟然冷静地开了门,因为不开就会被怀疑,我对邻居说,我在剁一些牛肉牛骨头,远房亲戚给带过来的,连骨带肉一共有几十斤,妻子女儿都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弄得有点吃力。” “邻居相信了我,没有再多问,毕竟我在工厂里的口碑一直都很好,于是我又关上门,继续……” “我一夜没有睡,整整一个晚上,但其实还没完全把事情做好,天亮了之后,除了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之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要想办法解决。” “那个事情就是,怎么处理掉小姑娘——我不能出走得太远,因为常年居住在工厂宿舍,上下班都是在这里,终年几乎没有离开,贸然离开厂区走得太远,东窗事发肯定会首先被怀疑。” “白天一整天的上班时间里,我都显得心不在焉,好多同事关心我,询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都一一搪塞了过去。也因为这群热心的邻居,我终于想到办法了,晚上下班之后,我回到宿舍里,把小姑娘一袋子一袋子装了起来,” “左邻右舍,住的都是热心的同事,他们好心肠,善良,愿意相信别人。” “我挨家挨户,去给邻居们送礼,我告诉他们,这是我远房亲戚送的牛肉,我妻子女儿都不在家,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放太久又怕坏了,所以分给大家尝尝。” “邻居们没有怀疑,偶有几个客气一番,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听到这里,龙医生忍不住捂着嘴巴,内心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可是这也持续让他关注着刚刚的那个问题——这个人格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的这个故事,讲得那么真实? 湖北人? 工厂? 信息还是太少了。 龙医生终于停下了他的沉默,开口问道:“之后,你就被抓了,是吗?” “没错,我始终还是没能够逃脱开来,因为小姑娘失踪了,他们村里人找不到人也报了案,警察侦查到厂里的宿舍每家敲门询问,我这个楼层的前面几家人都说见过这个姑娘,我一下子慌了神,竟然撒谎说没有见过。但问题是,就从我这里开始,之后的每一家都说没有见过,而且和这个小姑娘一起来的有五六个人,大家分了单元楼地去推销,不会不走到顶层就走。警察断定,是我以及旁边几家人中有人说谎,最后决定破门而入每家搜查,当时我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完小姑娘的头颅,她还在那口大锅里面……” 龙医生深深呼吸稳定心绪,假装平静地开口问道:“那之后呢?那些知道你送肉真相的同事们呢?你们工厂有没有停工?” “他们大部分人都调走了,工厂封锁了消息,生产不受影响,毕竟那个时候湖北大部分纺织品都要依靠我们厂,不能停工,我被抓以后,连公审都没有,直接就判死刑了。” 纺织厂? 而且那么大产量,湖北大部分纺织品都要依靠这个厂,那肯定不是手工纺织厂了。 龙医生继续装作不经意地点击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在一个搜索引擎上面输入“湖北机械纺织厂”等关键字,但出来的结果参差不齐,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一个新闻。 不对,按照她的描述,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网上应该不会有新闻。 这究竟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我相信你,但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龙医生又继续问道,“你明明活得好好的,明明在这里跟我说话。” 女孩子轻轻摇了摇头:“不不不,我清楚记得,子弹射进了我的身体里,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醒过来,就有个自称心理医生的女孩在跟我说话。” 龙医生点点头:“那女孩是你的主治医生罗医生,这样,我可以去求证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被判了死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以及,地址有吗?” 女孩子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 才慎重地说道:“湖北黄石市大冶人,汪达海。” 龙医生迅速记了下来。 综合以上信息,这件事应该就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他所在的那个工厂,应该就是黄石机械纺织厂里了。 “好的,我去查证一下,回头给你消息。” 这个叫杨琳的女孩子也没有再说话,从头到尾,不管她究竟是杨琳,还是汪达海,她的表情始终如一。 冷静,冷酷。 龙医生迅速站了起来,转身出了房间,他太着急想要去查证一下,刚刚这个奇怪的人格所讲的故事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了。 那边的杨琳也站了起来,转身,出了那个房间。 在外面的走廊处,龙医生正想离开,一个女孩子却迎面走了上来,龙医生抬起头,看见女孩伸手递过来一份文件。 龙医生愣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多年以前的老同学,也是刚刚那个人格分裂症患者杨琳的主治医生,罗美珠。 正是因为这个老同学,龙医生才会专程过来接触这个叫杨琳的病人,可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有意思。 龙医生一边伸手接过那份文件,一边问道:“小美,这是?” 也是她,让龙医生来见见这个女孩子的。 洛医生说道:“这是我听完那个人的故事之后,第一时间去查到的资料,我相信,你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资料找出来吧?” 龙医生低头翻看文件—— 1980年,湖北黄石机械纺织厂,汪达海,强奸碎尸案,死刑。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那个人格说的事情,居然全部都是真的! 龙医生满脸的难以置信,抬头询问罗医生:“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 小美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很惊讶对吧?我是托一个当地的朋友,才打听到这些事情的,网络上可能真的找不到,这是,真实事件。” 龙医生目瞪口呆:“那,那个杨琳,她把这个真实案件,这个主角汪达海,转变成了她身体里的其中一个人格了?” 罗医生点点头,似乎也挺无语。 因为这个事情,实在太扯淡了。 前所未有,前所未闻。 龙医生偷偷看了看罗医生的侧脸,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一个很是靠谱的想法。 研究吧! 龙医生的部门,正好缺少一个可以哗众取宠的研究课题,这个女孩子,不正是一个,旷古绝今的最好题材吗? 如果能够搜集足够的论据,撰写成论文的话,至少能论证出一个论点—— 一个人,在某种情况下,是可以把另外一个人的经历,变成自己的其中一个人格。 也就是说,人格分裂的世界里,人格是可以用一个故事去塑造起来的。 或者,如果顺利的话,甚至能引出一个更为神秘的迷题—— 这个世界,是否存在灵魂附体这种事情? 刚刚杨琳的表现,不正是像被汪达海的鬼魂附身了? 龙医生的双眼,开始充满奇异的光芒。 第三章 那天阳光很好。 但许崇佐的心情却不是。 他正愁眉苦脸地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看似无所事事,神情却紧张着急。 他是一个医生。 其实准确来讲,他是不见病人的那种医生,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和病人直接接触的,另外一种,是在幕后默默地做科研,把治疗方法提高到另外一个层次的医生。 他属于第二种。 虽然不与病人直接接触,看似少了很多麻烦事,但其实并非如此。医学方向的学术研究竞争极大,这导致研究经费需要用“抢”来形容,为了能够交出一份合格的成绩单,他们的工作不仅面临巨大压力,需要花费的时间更是异于常人。 而许崇佐教授,已经两年没有拿到研究经费了,如此下去,他的部门就该关门大吉了。 他是一个精神科教授,供职于省一级的大型医院,而他所在的部门,已经被赶到了精神科大楼的顶层,楼下好几层都是收容病人的地方,这让他更加烦躁。 不仅没有属于自己的研究所,连自己部门里的同事都纷纷申请调离,他的部门几乎名存实亡。 同事? 只剩下一个,自己的学生。 一个年轻勤奋的男生,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斯斯文文,虽然外表看起来并不热情,但许崇佐教授却知道,这个学生是个可造之材,因为他的眼睛里,经常露出一种炽热的光芒。 学生的名字叫龙宇华,名牌医科大学毕业,从毕业之后就一直跟着自己。 他们一起经历了部门的辉煌——许崇佐教授用一份有效改善睡眠状态,主要针对失眠患者的立项选题,拿到了一笔巨额科研经费。 睡眠障碍患者,在当今社会确实太多了,如果能够找到有效的方法根治,这绝对是垄断市场的一个大项目。 但立项至今已经两年了,他们部门的研究不仅没有进展,甚至连一个明确的方向都没有,这直接导致项目被砍,整个部门都遭遇冷落,院方已经不想再在这个无底洞一般的项目里投入更多了。 如今,许崇佐急需找到另外一个项目,用能够说服高层的项目去重振旗鼓。 不然的话,恐怕他在这医院也混不下去了。 而在这里混不下去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自从自己的腿疾越来越严重之后,他连走出外界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部门里有他的专属卧室,他几乎都住在这里。 工作就是生活,就是一切。 难道,还要拄着拐杖去找另外一份这样提供生活便利的工作吗? 明显不切实际。 就在他躲办公室里郁郁寡欢的时候,他那学生,他部门里唯一一个坚持留下,继续支持他的同事——龙宇华,急匆匆地跑进办公室里来,双眼放光地对他说道: “老师,有个病人,有个病人,你必须见一见!” 许崇佐教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冷漠地回答:“不见。” 可是龙医生却没有放弃,仍然像找到了宝藏一样,兴奋地劝说道:“老师,真的,这个人,你一定要见一见!一定会有收获的!” 见龙医生如此热情,许崇佐教授也忍不住问道:“究竟什么病人?什么情况?” “一个人格分裂症病患,女孩,才二十二岁,”龙医生赶紧解释道,“这个女孩是警方送过来的,她无亲无故,无人接收,只能送到我们医院的精神科来。” 许崇佐也终于有了一点点兴致,但还是想先问问清楚:“为什么是警方?另外,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龙医生继续说道:“因为这个女孩子去自首,说自己杀了人!” 许崇佐皱着眉头不明所以,只等着龙医生说下去。 “但警方很快就弄清楚,女孩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因为她自首的那个案件,早在之前就已经结案了,犯人也执行了判决,没有任何问题。”龙医生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个女孩却一直坚持自己是那个犯人,说得有理有据,警方察觉不妥后开始联系她的家人,才发现她没有任何亲人,所以只能送来我们医院做鉴定,鉴定结果太有趣了,去自首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她其中的一个人格,一个自主意识非常强烈,以为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人格!刚好接收她的主治医生是我以前的同学,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的。” 听了龙医生那么多话,许崇佐还是没有听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和我们现在的窘况,有任何联系吗?” 燃眉之急没有解决,许崇佐现在缺的是一个研究项目,是一个可以申请到科研经费的研究项目,哪还有空去理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 龙医生干脆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慢慢地开口说道: “老师,您记不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一番关于人格分裂症状的论点?” 许崇佐此刻的脑袋有点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教过这个学生什么东西。 “您当时提出一个疑问——人格分裂,究竟是什么原因产生的?您否定了现阶段所有已经得到原因:比如童年阴影,重大刺激等等,因为您提出了一个问题——”龙医生顿了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许崇佐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有过这样一个奇怪的理论: “没错,我是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所见到过的大部分,神志清醒的人格分裂患者,所分裂出来的人格都是一个个鲜活生命体,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记忆,而这些东西不可能单单由于外界的刺激所创造出来,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记忆!” 龙医生兴致勃勃低继续说道:“没错老师,当时您还举了一个例子——威廉?密里根,这个人身体里分裂出了二十多个不同的人格,有的来自英国,有的来自澳大利亚,而这些人格还能详细描述出他们在英国和澳大利亚居住地的情况,但问题是,威廉?密里根终其一生,也没有去到过那些地方。他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呢?” 许崇佐终于完全记起来了:“这个实在没办法确认,因为不知道威廉?密里根是不是从书中,或者其他媒介里知道到过那些事情。如果是的话,那就是说,人是有办法按照吸收的知识创造出一个崭新的自己?如果不是的话,那么那些资料,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他的脑袋里呢?” 龙医生不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威廉?密里根我们是没有办法研究的了,但是现在——我刚刚说的那个病人,说不定……” 许崇佐一愣:“你是说,这个女孩子,也是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 龙医生点点头:“根据小美这两天的观察,的确是这样。” 马上他又补充道:“小美就是我刚说的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在楼下任职,是那个病人的主治医生。” 许崇佐沉默片刻,正想着如何把这个事情做成课题,如何从中生成一个值得报上去的立项依据? 龙医生建议道:“老师,我们可以立一个项目,用于最深层次地研讨人格分裂症患者的人格是如何增加减少,以及患者与新增人格之间的联系——新增人格究竟属于一种什么情况?难道随便读到一个故事,也能把故事里面的人物变成自己的人格吗?又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这样子有指向性地分裂出不同的人格?” 许崇佐教授微微点头:“我知道我们要研究什么,但问题是,这种学术性太强的课题,没办法让上面的人看到其中的盈利性,那样的话,别说是研究经费了,能不能通过立项都是一个问题。” “盈利性……盈利性的话……”龙医生也思考了片刻,“比如,通过这个课题我们研究清楚了人类是如何自主增加人格的话,那么逆向研究,不就可以得出强制减少患者的人格数量治疗方法吗?类似于强制删除!如果能开发出一套疗程短,绝对根治,并且不会复发的人格分裂治疗体系,老师觉得这个可行吗?” 许崇佐教授脸色一变:“可以!这个噱头可以!但我们能做得到吗?” 许崇佐之所以脸色一变,那是因为——在现阶段的人格分离研究课题当中,是不存在删除亚人格保留主人格这种实际案例的,一个人分裂出来的亚人格也是本体精神状态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治疗都是重在让人格得到沟通,而不是消除人格。 龙医生自信地点头:“老师,您真该去见见那个病人,那个叫做杨琳的女孩子。” 许崇佐教授也笑了:“看你的样子,想必,你已经去和她聊过了吧?” 龙医生点点头,把他和杨琳的那次会面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许崇佐教授,和龙医生对话的那个叫做汪达海的男人,他所经历的一切,以及罗医生所给的,证实了汪答海所言非虚的那些资料。 “原来如此,难怪你坚持让我见见那个病人,”许崇佐教授终于明白过来,“安排一下吧,把录像设备也准备好,我们与病人的交流,要全程录制下来,作为陈述论据的一部分。” 龙医生显然显得相当兴奋:“没问题!” “另外,这可能是个比较漫长的项目,如果把你说的这个病人作为研究对象,那我们至少要完全弄清楚她身体里究竟有多少个人格才行,”许崇佐教授又说道,“就像针对威廉?密里根的研究那样,他的身体里,可是被发现了足足24个人格!” 龙医生似乎有点儿迫不及待:“老师,马上?” 许崇佐教授右手支起拐杖,站了起来,此刻他似乎又能看到希望了—— “马上。” 第四章 许崇佐站在房门前的时候,龙医生已经在房间里坐着了,他正面是一片玻璃,而病人就坐在玻璃的另外一边。 就像监狱探监一模一样。 相比楼下,这种设计的房间许崇佐办公的楼层只有一个,当然设计用意是为了方便与一些极具危险性的患者交流,许崇佐还亲切地把这里命名为:D号房。 没有ABC号房,D只是一个英文单词的首字母。 而龙医生的座位身后已经架好了一个DV,这东西会把他们的谈话内容都录制下来。 “很好。” 许崇佐嘀咕了一声,拄着拐杖来到龙医生身旁坐下,玻璃对面,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就在眼前,年轻,漂亮,眼神也十分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 龙医生倒是很有礼貌地开场:“你好,这位先生,这是我的老师许教授,我们开始吧。” 这位先生? 许崇佐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身体已经被其他人格所占据了。 “你们是什么人?”女孩的表情非常警惕,更像是一个谨慎的中年人,“我是老实人,不要欺负我。” 许崇佐和龙医生微微对视一眼,看起来,杨琳的每个人格,都有属于自己不同的故事。 这一个也是。 一开口就警惕地提到一些特征,这说明这个人,他的生命里被这些特征死死刻进骨头里。 比如“老实人”。 又比如“欺负”。 许崇佐直接了当地问道:“有人欺负你吗?” 女孩马上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 龙医生和许崇佐又微微对视了一眼。 【现在】没有。 也就是说,以前可能会有? 有故事。 龙医生继续问道:“那么,以前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你把他们怎么了?” 女孩嘴角牵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们,都死了。” 龙医生穷追不舍:“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也是非常倔气:“我杀了他们,我把他们通通都杀光了,就这么简单。” 她的语气非常决绝,仿佛她以这件事为傲似的。 果然,又是一个凶手。 就像龙医生之前见到过的,那个叫做“汪达海”的人格一样? 许崇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哪里人?或者叫什么名字?” 女孩还是显得有点倔气:“凭什么告诉你们?” “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许崇佐想了想,决定用谆谆善诱的方式去引导对方说话,“你说你杀了很多人,想必你也知道自己难逃法律制裁,或者早已经不在人世,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还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吗?” 女孩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下。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她确实在困惑这件事。 也就是说,许崇佐猜对了一件事,这个杀人凶手,和龙医生之前接触过的汪达海一样,早已伏法,并不在人世。 厉害的是,人格对此也有清晰的认知。 这一点,不论是许崇佐还是龙医生,都觉得非常可怕——这究竟只是女孩身体里生成的一个人格,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一个灵魂? “我是谢河人,”女孩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我把他们通通都杀了,大年三十,一家八口,全部杀光。” 龙医生快速地拨弄手机屏幕上网查询,并且悄悄地对许崇佐说道:“谢河,叫谢河名字的地方很多,不知道是村还是镇?” 许崇佐快速反应过来,对着女孩问道:“你是谢河村的人?还是谢河镇?” 女孩回答道:“我家是在村里,离镇区不远。” 龙医生又是立刻查到了:“既有谢河镇又有谢河村的,要么是甘肃武威,要么是四川南充。” 许崇佐点点头,假装亲近地说道:“原来你是武威人,我有个朋友也是那里人,听说那里的黑龙潭非常不错。” 女孩对此不屑一顾,反而不耐烦地反问道:“你们究竟是要听我说我的事情,还是要我介绍家乡名胜给你们?” 许崇佐和龙医生微微对视一眼——确定了,这个人格,来自甘肃武威谢河镇。 许崇佐回过头来,一脸诚恳歉意地对女孩说道:“好,不多说了,我们静静地,听你把自己的事情说完吧。” 而龙医生也继续拨弄手机,虽然知道了这个地方,但他的搜索似乎陷入了瓶颈——大年三十,八人毙命,当地并没有这么大的新闻。 根本找不到。 莫非这个人格是在胡扯? 还是说…… 而女孩也开始继续缓缓诉说—— “他们是我的邻居,我家穷,我也没什么本事,除了务农之外只能在镇上有开工的时候打点零工。而他们不一样,他们全家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还没有分家,一对老人,两对很年轻的夫妻,下面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孩子的年龄和我家孩子差不多。” “虽然穷,但是我们家本来也过得舒心,妻子勤劳体贴,我的儿子也很乖,但是作为邻居的他们,却无时无刻在欺负我们。” “其中一对年轻的夫妇特别过分,因为他们有钱,因为男的是在镇上做生意的,女的看不起我们家,路上碰到总用那种尖酸的眼神瞪我们,还用轻蔑的语气跟我说话,她总是用她那难听的嗓门,大声地喊我【穷鬼】,还经常挑衅一样问我家里够不够吃的,他们家天天做饭都有剩,家里又没有养狗,问我要不要拿回去给孩子吃。” “我一直在忍着他们。” “我觉得只要好好生活,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不必在意他们的风言风语。我以为只要不理会他们,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觉得没趣,就会不再那样欺负人了。” “但并不是,他们就是死性不改,除了两对年轻的夫妻之外,他们家五六十岁的两个老人也不是东西,那年我在屋子后山上开荒,开了一大片的菜地,想要和妻子一起多种点菜过日子,但是两个老人家看我们开好了地之后,却声称那片地方是他们的!” “那里本来就是荒山,根本没有属于谁的这种说法,但他们就是死不讲理,硬要说是他们的地方,况且,我们一开始开荒的时候他们也不阻止,偏偏要等我们开完了才跳出来,这不是明显的欺负人吗?最后他们还买通了村干部,一起抢走了那块地,我们劳作了那么多个日夜,流了多少的汗水,就这样被他们夺走了!”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反正他们一大家子都不是东西,就针对我们家,就欺负我们家穷。我妻子也受了不少苦,有一次挑水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他们家的菜园,就被他们打了一顿!狠狠地打了一顿!回来妻子还不敢跟我说,我是看到她脸上的伤,逼问了她,才知道这件事的。” “就算这样,我还是忍耐了下来,他们家有钱,有钱就可以买通很多人,很多人都会帮着他们那边,他们也知道我们是老实人,根本不懂得去打点什么关系,妻子也劝我不要冲动,我也只能忍耐着过日子。” “直到发生了一件我没办法忍耐的事情。” 第五章 虽然现在出现的是一个中年人的人格,但许崇左和龙医生听到的仍然是女孩子的声音,正是这种反差,让他正在讲述的整个故事显得更加诡异—— “我心疼的是我儿子。那年,那是冬天到了,差不多就要过春节的时候,邻居家给他们的孩子买了很多新衣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家的孩子也不是东西,应该是长期受到大人的影响,觉得我们家就是可以欺负的。他们两个孩子穿着新衣服碰到我儿子的时候,就开始用很难听的话来羞辱他,说我儿子一件新衣服都没有,说他是个乞丐要饭的孩子,说他是我和我妻子捡来的,说我们不买新衣服给他就是不疼他……他们心肠很坏,说了很多,导致我儿子一度不敢出门,本来活泼可爱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有阴影了,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 “这件事,我没办法忍。” “但我也没有去找邻居他们理论,我口才不好,我知道我说不过他们,但是他们一定,一定要得到报应,一定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要让他们知道,欺负老实人是会得到惩罚的,我要让他们知道,任何人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我只是不想发怒,但是发起怒来的话,你们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龙医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这话的语气说得非常沉着,甚至不带一点怒气,而且还是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这种诡异的沉着反而让其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显得更加可怕。 女孩还在继续说着这个故事—— “我没有立刻爆发,因为我需要做准备。我记得我打零工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收废品的厂子,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其中就丢弃了很多废弃没有回收价值的垃圾,我去了那里。那里有很多大货车废弃的轮胎,我收集了不少轮胎,用刀子把它们切开,改造成可以绑在身上,手臂上,大腿上的护甲,我还用一个旧的铁桶改造成一个头盔,我准备了一把斧头,一把匕首,全部都打磨得非常锋利,因为我要对付很多人,因为我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失败。” “然后,就要过年了。” “过年是个欢欢喜喜的日子,但那些人不配欢喜,我要让那些人过不了年。” “在春节前几天,我找了个借口,让妻子带着我儿子去投奔娘家,我妻子知道我要做什么,她哭了,问我能不能不要那样做,能不能和她一起走,毕竟儿子还那么小。” “我也有想过一走了之,想过离开这里,那样的话不就可以避开那些人渣,不再受欺负了吗?” “但是,我不能走。我心里有一道很强的信念,也许是执念,我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这也是我对生命的一种理解方式,正所谓天道好轮回,他们的下场,在对我们进行无休止的欺负中已经注定了,如果那样的人也可以不受到惩罚,安生养息,那我的下半生都不可能好好生活。” “所以我对我妻子说,照顾好我们儿子,不要让他知道他爹做了什么,以后的日子,要靠她保护他了。妻子清楚我的为人,我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她阻止不了我,最后只能带着儿子走了。” “我们村里都特别早休息,大年三十也不例外,那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夜深了,确定邻居那一大家子都睡着之后,我用准备好的铁链和锁头把他们家的大门从外面给锁上,然后用一把自己特制的,长长的梯子,翻上院子的围墙,收起梯子架在里面爬了进去,一切都很顺利。” “在院子里,我还稍等了一会儿。望着进屋的那扇大门,我特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轮胎,头上的头盔,还有斧头,还有匕首,一切都没有问题。毕竟里面有八个人,虽然有两个是小孩,但也有六个人,反抗起来不好应付,我那时候就一个念头——我就怕我杀不光他们。” “接着,开始了。” “我冲了进去,厅里一片漆黑,进门旁边一个房间,我也不管这是谁的房间,我砸开门就闯进去,里面床上的一对夫妻还在睡梦里,我右手拿着斧头,对着鼓鼓的被子就是狠命地砸,砸,砸。甚至这两夫妻醒没醒我都不知道,被子完全烂掉了,我看到有很多血流下来,从床上沿着床沿流下来,铺在地板上,源源不断,我才知道,原来人身体里面,是有那么多血的。” “砍得差不多之后,就到下一个房间了。我很冷静,没有发狂也没有发疯,甚至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在没有吵醒其他人的情况下就找到了另一个房间。可惜的是这个房间是一对老人家,有上锁房门的习惯,我用斧头敲开房门之后,他们也醒了过来,老头子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喊道什么人!有贼进屋了!我不理会那么多,直接横着一斧头,把老头子的头颅给削了下来,他的血就像泉水一样喷上空中,床上的老太太吓得都疯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叫,当然我没让她喊太久,我冲上去又是一个斧头,直接往脑门上砍,她哼了一声便不能动了,为了确定她真的死了,我还用左手的匕首上去补了几刀,这是我做事的原则,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一点。” “这时候大事不好了,因为我听到外面有声音,应该是另外一对夫妻听到我杀两个老人家的声音醒过来了,他们一边喊着什么事儿,一边应该是抄家伙要赶过来,我个子矮,力气也比别人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两个人,这也是我做好那么多准备的原因。” “我镇定地出了房间,大厅里的灯已经被打开了,我看到那对夫妻正站在门口,男的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女的战战兢兢,眼睛里充满惊恐——他们,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因为男的开口第一句话是——哪里来的小偷,竟敢偷到我们家来了!我差点笑出声,他们居然,还以为我是一个小偷。” “但是马上,他们也都反应过来了,毕竟哪里有小偷像我这样全副武装,哪里有小偷会右手拿斧头左手拿匕首,况且,我全身上下,包括我的斧头和匕首,可都是血淋淋的。” “女的发出一声尖叫,并且伸手指着我的斧头,男的明显一下子慌了神,只敢壮胆一样大声吼我——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对我来说,这是好事,因为他们慌了,他们害怕了,就打不过我了。” “我没回答一句话,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冲了上去,男人一下子更加慌乱了,他不敢迎上来,女的也只敢一边尖叫一边躲在男人身后,我就知道,我要赢了。” “我举起右手的斧头,狠狠地朝男人砍过去,他用手中的铁棍挡了一下,我砍偏了,本来是朝着脑袋砍的,却一下子划到了他的肩膀上,顿时他也是发出一声惨叫,肩膀上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他痛得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 “男人摔倒在地上,女人也就暴露了出来,她都吓懵了,只能不断地哭着,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我猜是要求饶,但我不会饶恕她,这个女人,打过,侮辱过我的妻子。” “我也没兴致等她说出什么来,反正就是一个斧头上去,正面直接砍中她的头颅顶,就这么一瞬间,她就完全萎了下去,她瘫倒在地上,感觉是已经死了。可能是因为太用力,斧头卡进她的脑袋骨里面不太好拔出来,我只好上去一只脚踩着她的肩膀,用力拉了一会儿才把斧头完全拔出来,我看到这个女人的脑袋上除了血之外,还有其他液体流出来,我猜那就是脑浆吧。” “身后那受伤的男人还在大呼小叫,他的铁棍早就掉在地上,他也没有力气去捡回来继续跟我搏斗,我回过头来,从他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到那种恐惧——这正是,我希望他感觉到的东西。” “为了加深这种恐惧,我做了一件自己都没办法理解的事情,我看了看死掉的女人,看着自己踩在她肩膀上的脚,这样的一个位置,真的是刚刚好,我开始高高举起斧头,对着女人的脖子砸了下去,女人的身体被我用脚固定住了,所以她的脖子,一下就被锋利的斧头给完全砍断,头颅滚了开来。” “可能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男人的惨叫声更加大了,我扯着女人的头发把头颅拿起来,回过头来看到,男人正在地上不断挣扎,他的右手捂着左边肩膀还在流血的伤口,双脚在地上不断地蹬来蹬去,显得相当滑稽,我把女人的头颅扔过去给他,吓得他差点儿叫破喉咙,当场就尿裤子了。” “之后,我听到小孩子哭的声音,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也醒来了,我看到最里面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一个缝隙,应该是孩子偷偷开门看到外面的情况,吓得忍不住哭了。我想,既然这样,那就快点儿结束所有事情,我自己是有儿子的人,我不忍心听到孩子哭太久。” “我也不想多折磨地上的男人,我提着斧头走过去,他颤抖的眼睛好像看清楚了什么一样,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你是?你是隔壁那只穷狗?——是的,他平时就这么称呼我,这还只是平时的称呼而已,算好听的了,真在欺负我侮辱我的时候,还没这么客气。” “我也不用回答他,也不等他再说点什么,求饶是真的没用了,道歉也一样,或许在一两个月以前道歉可能还有点用。我冲上去就是一斧头了结了他的生命,转身就往那个传来哭声的房子走过去,这走过去的短短几秒钟,我也想过要不要放过这两个小孩,但问题是,这两个孩子也不是东西,他们欺辱过我儿子,况且,如果我不杀光他们的话,始终会是一个后患,我怕他们长大寻我儿子的仇。” “孩子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我甚至都不用斧头,直接用匕首就可以割断他们的喉咙了,血也同样流了很多,感觉整个房间都被染红了,或者有可能,只是我眼睛红了而已。” “杀完之后,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终于完成了。” 第六章 说到【终于完成了】这句话之后,女孩脸上分明出现一种安详。 龙医生咬着牙,忍着全身上下巨大的恶寒,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女孩才缓缓地继续说道: “接下来,我也没打算逃跑,因为该做的事情既然做了,该承担的后果也应该承担,我不会跑。外面应该有邻居听到这里的惨叫,报了警,我已经听到警车来的声音了,我也不害怕,就等着他们来抓我了。” “可是,外面的人居然不敢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刚刚死掉人的惨叫声,觉得我太危险了不敢进来,我都从屋里走到院子里来了,他们连院子门都没有破,我在院子里能听到外面很多吵杂的声音,来了肯定不少人,因为大门是从外面被我反锁了,我也出不去,我就大声问他们为什么不进来,他们也拿着个大喇叭叫我束手就擒,我说我投降,可以进来抓我,他们又问我把这家人怎么样了,我说全部杀光了,外面的骚动一下子更大了,但还是没人敢破门进来。” “我知道,他们害怕我。你看,从来没人怕过我,直到我杀了人他们才怕我,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都是贱的,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的,你不给点厉害人家看看,人家还真以为可以一辈子欺负你。” “最后,还是外面的警方在院子围墙上凿了个洞,让我把双手伸出去,戴上镣铐,他们才敢破门进来,我该做的事情也做了,被抓是我自愿的事,我也不会再去害别人。” “之后,我就被当成杀人魔王来审判,还在镇里开了宣判大会,这些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已没了遗憾,妻子和儿子也安顿好了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该杀的人,也全数杀光了。” “最后,我被拉到了镇上很偏僻的山下,一个池塘旁边,执行枪毙了,子弹打进我身体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不痛,因为只是一瞬间而已,就再也没有知觉了,我知道,我一定已经死了。”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听完他这么长的一段讲述,许崇佐和龙医生两人都紧皱眉头。 虽然他说得很是平静,但其中的内容,还是让人不寒而栗,非常不适。 “你确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其实并不是真的你,而是……”许崇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冒险一试,“你是在一个女孩子身体里面。” 对方忍不住笑了,非常憨厚的笑容里面带着不信的语气:“别闹了,以为我自己没有眼睛看吗?”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一惊。 这个人格,他看到什么了? 只见女孩举起自己纤细柔弱的右手,把掌心展示给他们看,一边说道:“你们自己看,这明明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以前务农被镰刀弄伤的伤疤,现在不还是在这个手掌里面?” 许崇佐和龙医生更加惊讶了——因为她举起来,展示出来的那个手掌,并没有任何伤疤在里面。 目瞪口呆。 良久,龙医生才小声嘀咕道:“老师,看起来,人格会选择性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跟他解释再多,超出了他的认知,也应该不会被承认的了。” 许崇佐点点头。 真是个棘手的病人。 但毕竟他俩也不是她的主治医生,他们有着自己的目的和使命,而在这个阶段,也差不多完成了。 龙医生也非常识趣,马上对玻璃那边的女孩说道:“好吧,这位先生,你的事情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真是太感谢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对面那女孩放下手臂,脸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连思考的神情都没有,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许崇佐盯着女孩往里面走的背影,皱眉沉思。 龙医生凑过来问道:“老师,怎么样?” “这种情况的确非常稀有,非常值得深入研究,在病理上甚至能有更多突破,”许崇佐想了想,又反问道,“你上次和她接触时候出现的人格,他所讲述的故事全部可以证明是真事,对吗?” 龙医生非常肯定地点头:“证据充足,千真万确。” 许崇佐解释道:“那么,如果要把这个做成选题报上去立项研究,那么我们至少也要证明,刚刚和我们说话的这个人格,他所说的事情也都是真的,这样一来,才可以作为证明【病人并非胡扯讲故事,而是读到了真实事件,并且把事件主角转化成自己的人格】,这样一来,会让我们的选题更加具有吸引力。” 龙医生晃了晃手机:“刚刚他说着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网上查过了,甘肃谢河,并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新闻,这个人格会不会是幻想型人格,故事都是他胡扯的?” “不不不,在细节上面,出现了某些不该是胡扯该有的东西,”许崇佐继续皱着眉头,细心地指出,“你还记得,他说被抓之后,镇里开了宣判大会吗?” 龙医生想起的确是有这事,不禁醒悟道:“宣判大会?对的,他的确提到过这件事,不过这东西,好像并不属于我们这个年代吧?” 许崇佐点点头,继续说道:“没错,最近一段拥有宣判大会的历史,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刚刚这个人格所说的案件,至少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新闻,如今并不记录在网络上,应该也很正常吧?” “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找当年当地的居民,他们肯定知道是否真的发生过这件事了。”龙医生似乎也兴致勃勃,“老师,我看我就去一趟吧,毕竟写进选题的东西,还是需要充足证据的,即便是在网上找到的材料,也不如到实地去拜访一下当地人,留取照片以及录音信息等等。” 许崇佐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中午,现在去的话,傍晚就能到达谢河镇了。 “好,你快去吧,记得随时保持联系,”许崇佐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把那个一直拍着全过程的DV回收了一下,“我留在这里,把资料都重新规整一次,然后纳出一个选题大纲,等你的证据材料收集回来,我们再一起做一个小结。” 龙医生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应承道:“没问题,我马上飞过去。” 许崇佐叹了一口气,把那个DV以及桌面上的几本笔记本收拾好,又拄着拐杖慢慢往门外走。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第七章 真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碰到这么奇特的一个病人—— 许崇佐已经工作十多年了,见过不少奇怪的事和奇怪的人,但也不曾想过,居然会有这样一个病人,她的身体里竟然装着那么奇怪的人格,而且人格的意识居然那么清醒,拥有自己的故事,甚至那么的【活生生】。 站在走廊里,许崇佐叹了一口气,他的脑袋有点乱,总觉得需要好好整理,好好消化一下这事情。 而这个时候,一位姑娘迎面走了上来。 许崇佐愣了一下,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文弱书生样子的女孩,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他确实不认识。 对方走到许崇佐的面前,小声,温柔地开口道:“许老师您好,我是龙宇华的同学罗美珠,也是杨琳的主治医生,我平时在楼下办公。” 许崇佐终于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这个女孩子,把她盯得都微微低头,不太好意思了。 “我知道,龙医生还没跟我正式介绍你,你是……小美,对吧?”许崇佐赶紧回应,“非常感谢你的配合,这对我和龙医生的部门来说十分重要,真是谢谢了。” “哪里的话,能帮到老师您,真是我的荣幸,”小美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而且杨琳的状况也是很特殊,无亲无故,院方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她好,因为继续治疗下去要花费大笔的医疗费用,虽然据说她自己有财产,但是因为她本人已经丧失自主行为能力,没办法拿出任何一点儿的治疗费用,按照医院的规定是要拒收这个病人的,但是,但是我还是想尽可能地帮一下她。我听龙医生说,如果老师您的立项通过了,应该会有费用批下来,作为研究对象的杨琳,她的医疗费用应该也会被覆盖,对吧?” 许崇佐一愣,一开始他可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借这个项目,让自己的部门起死回生。 这么一比较,许崇佐不禁心生愧疚——为了自己的私欲,他甚至都没有过多关心病人的情况,但是眼前这个女孩不一样,她是真心想要帮助病人的。 善良得像个天使。 为了掩饰内心涌起的那一点点不安,他赶紧表示道:“没错,当然可以了,毕竟杨琳这个女孩子,是个非常特殊的病人,除了研究这个病例之外,我们当然也要,也要想办法治好她。” 小美一脸欣喜地感叹道:“我就知道老师是一个善良的人,太好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这件事感到开心。 刚好,许崇佐也有些问题想要了解清楚:“对了,你是杨琳的主治医生,你和她接触多久了?” 小美也是诚恳地回答道:“也不是很久,她也刚到这里,差不多一个礼拜的样子吧。” 一个礼拜,其实也挺久的了。 许崇佐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身体里有多少个不同的人格?” 小美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真不知道,因为据我所知,就连主人格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同的自己藏在身体里,她也不是全都认识,甚至有很多个就像刚才引导出来的人格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亚人格。” 许崇佐也料到会是这样了,不过也有让他意外的地方:“主人格?是指杨琳本体对吧,你可以和她进行对话吗?” 小美又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已经找不到杨琳本来的人格了,现阶段占据身体的主人格,是一个叫艾琳的女孩子,她是杨琳的好朋友,类似孪生姐妹那种。” 居然会是这样? 主人格都已经丢失了,这种情况真的不多,而且对于治疗来说更加是雪上加霜,因为寻回主人格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许崇佐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调配他们之间的关系的?那个叫艾琳的人格,她信任你?” 小美也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对,我初步取得了她的信任,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藏在这个身体里,所以像今天出来的那个未知人格,并非艾琳让他出来的,而是我用催眠治疗去引导出来的。” “我明白了,谢谢你。”许崇佐终于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对了,那就是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你还是可以催眠患者,让她身体里那些未知的人格出来的,对吧?” 小美点点头:“对,应该可以的,因为如果要进行深度治疗的话,免不了要清楚去了解她身体里究竟有多少人格,以及究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的人格出现。” “对,这和我与龙医生的研究选题并无冲突,那之后,可能还要多多麻烦你了,小美姑娘。” “哪里,老师您真是客气了。”小美又是露出那种很好看的笑容,天真烂漫,“那如果暂时没有需要的话,我就带杨琳先回病房休息了?我们都在楼下一层,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许崇佐点头,小美也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都透露着青春的气息。 许崇佐忍不住在想,自己和这个小姑娘相差多少岁呢? 她是龙医生的同学,那他们应该是同龄人,自己刚刚好比龙医生大了十年。 十年,应该不算很多吧? 许崇佐愣了一下,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好像已经很多年,自己一个人过来了这么多年,脑袋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困惑了。 不,当下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的研究,这关乎着自己的未来,乃至一生。 他甚至觉得,杨琳这个项目,是个不仅仅能够让他得到研究经费的项目,当然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声誉,还有医疗界各种各样的奖项。 因为这也的案例,实在是太罕见了。 说不定,藉由这次的研究,自己还能够揭开人类大脑的不解之谜,到达一个全人类都从来没有到达过的领域。 要加油了。 第八章 入夜的时候,许崇佐终于接到了龙医生的电话。 “老师,我已经到了武威市,现在坐车直接去谢河镇,我估计找到村长直接了解情况就行了,今天晚上应该能够搞定。” “你自己小心点,记得录音和适当拍照拍视频做记录,然后尽快回来,”许崇佐看了看自己整理了一整个下午的材料,又问道,“夜里有班机吗?能坐到今晚的班机吗?” 龙医生似乎也有点困惑:“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天一早,我还想再见一见那个病人杨琳,”许崇佐解释道,“作为选题的话,只有她身体里面的一个人格作为材料,还不是那么充足,你回得来吗?” 龙医生知道,自己单独和杨琳聊天得来的那个信息,肯定并不能当成是一个案例材料来使用,因为整理出来也只有文字材料,并没有录音或者视频内容,许崇佐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才提出这么着急的要求。 所以龙医生也是马上应承了下来:“应该可以,我这边没问题,我先联系一下小美,问一下她病人现在的情况,看明天早上她有没有办法让病人另外的人格出现吧。” 许崇佐本想说他来跟小美沟通,但鉴于她是龙医生的同学,自己还是通过他认识小美的,因此似乎有点突兀,只好作罢:“好的,随时和我联系。” “没问题,老师。” 龙医生应该比较赶时间,所以一下子就把电话挂掉了。 看着办公桌上的几份资料,还有电脑上正播放着的视频,许崇佐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想了一个下午,还是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女孩子身体里,居然会有那么多个人格,而且甚至主治医生小美都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有多少个。 这些人格,就真的像一个个鲜活的灵魂一样,尤其是今天直面谈话的那一位,尤其是他伸出手掌,说自己掌心有一道疤痕的那个瞬间。 那么完整的手掌,他竟然可以看到疤痕? 许崇佐心想,这个研究,可能真的会超过自己以往的任何一个。 看来,这一回,是真不仅仅为了研究经费了,说不定这一回,就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于是他拿起杨琳的个人履历,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之所以她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所经历过的事情肯定是关键。 但一眼,许崇佐就发现不妥了。 “怎么会这样?” 他忍不住暗自嘀咕。 病人杨琳的履历上,明确表明,这个女孩从小开始,就被诊断出一种可怕的疾病—— 着色性干皮病,又称色素性干皮症XP,学名:XerodermaPigmentosum。 这是种非常罕见的病,患者对紫外线完全没有抵御力,多数在室外照射过阳光后就会发病,且发生部位在暴露于阳光下的区域,由于紫外线会引发严重水泡,皮肤癌和DNA损害,因此患者须努力避免暴露在紫外线下。 一种不能见到阳光的疾病。 更可怕的是,这种遗传性的DNA疾病,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出现痊愈的案例,也没有研究出可行的治疗方法。 那么杨琳是怎么回事? 顺着履历往下看,他惊讶地发现,杨琳在本地的某个民营高档疗养中心治疗后,竟然已经“基本痊愈”了。 基本痊愈? 不可能。 如果真的有这种技术,那个民营疗养中心早就出名了,主治医生都能拿诺贝尔医学奖了。 这里面一定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且履历上也就这么点信息,根本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看来还是要去查清楚才行——如果要彻底研究清楚杨琳病状来源,她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是必须要了解清楚的。 奇怪的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巨大不妥的履历内容,为什么龙医生和她的主治医生小美都没有提及到? 不可能没有发现吧? 还是说,这份履历有问题? 这必须和他们两个好好沟通一番才行。 当下,还是要把材料准备好。 他动手点掉电脑上的视频,打开Word文档,开始认真地把相关材料和选题论文整理起来,写成一个完整的项目研究资料。 也许是太专注根本没有察觉时间变化,夜渐渐深了他也没有察觉到,直到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的视线离开电脑屏幕,一看手机,已经夜晚十一点了。 时间一下子就过去这么多。 接通电话,龙医生在那边率先开口问道:“老师,还没休息吧?” “怎么可能那么早,还在写材料,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龙医生快速地说道:“我找到了谢河村上任村长,和他了解过情况,那边的确是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当时还很轰动,不过警方也是封锁了消息,所以根本没有新闻报道过,时至今日老人家提起这事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也不愿意透露当事人的姓名,而事件的全过程,和今天那位人格说得完全一致。” 许崇佐比较关心的一点是:“取证了没有?” “当然有了,拜访全程都有录音,我还让老人家指引了一番,找到当年事发的大宅子,那里打从事件发生以后就荒废了,如今也是一片狼藉,我也拍了一些照片回来,”龙医生耐心地说着,“老师,还是那个问题,当年的消息封锁得很好,加上这边的媒体也不发达,如果不是当地人,根本没有办法知道这件事。” 许崇佐当然知道龙医生所说的问题是什么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问题是杨琳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如何把这件事的主角构筑成她身体里的其中一个人格,对吧?” “是的,说实话,在我听到第一个人格汪达海的故事时,我就有这样的疑问了,因为不能解答,所以推荐给老师您的时候,我也希望和老师一起去探索出这个迷题的答案。” “就目前为止,我们手头所得到的资料其实并不足够作出结论,尤其是杨琳那部分,她之前经历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患上如此奇怪的人格分裂症状?从这里入手,应该会好很多,”许崇佐想到杨琳的履历,“另外,杨琳的履历你应该看过吧?” 龙医生回答道:“看过,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没有时间去求证,她是着色性干皮病痊愈的案例?难道是与这个有关?治疗着色性干皮病的时候,莫非采取了什么特殊的方法,导致她现在变成这样吗?” “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其中肯定有问题,”许崇佐转念一想,其实他最关心的,还是选题,至于能从这个杨琳身上掏出多少有用的研究结果,总也要等选题通过了再说,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至少对他许崇佐来说毫无意义,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赶紧先回来,明天我们再和杨琳面谈一次,先把报送选题的材料整理完毕,然后全心投入到病人的研究当中去。” 龙医生嗯嗯地答应着:“没问题,我现在已经在赶飞机了,之前也联系过小美,她也说没问题,杨琳现在的情况很稳定,明早她再做一次催眠治疗,把其他的人格引导出来与我们见面。” “好的,我再整理一下论文,你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许崇佐皱着眉头又静了好一会儿。 人格所说的事件果然是真实事件,就这一点来说,还是显得相当诡异的。 这么不容易被得知的故事,网络上也查找不到,为什么杨琳会知道呢? 当然不排除杨琳在患上人格分裂症状之前,就有搜集这一类事件的爱好,不过履历上完全没有体现——在这之前,她都是作为一个着色性干皮病患者,在不断地接受治疗。 假设她有渠道得知这些事件,那么把事件转换成人格,这也相当诡异了吧? 虽然已经夜深,但许崇佐却一点儿都不困,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又开始往电脑里不断地敲字。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九章 第二天清晨。 许崇佐是在办公桌上醒过来的,醒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昨夜并没有到床上休息,而是在忘情的工作中,不知不觉累倒在办公桌上。 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早上八点了,而手机里有几个未读信息,都是昨夜龙医生发过来报平安的。 看时间应该是回到这里,下飞机之后发的了。 他赶紧回拨过去,电话马上就接通了,那边传来龙医生松散的声音:“老,老师?好早啊……” 许崇佐马上表示道:“抱歉,昨夜不小心睡着了,没看到你的信息,你平安无事就好,还在休息吧?” 这个学生,为了工作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很不容易了。 那边传来起床的吵杂声,同时还有龙医生说话的声音:“没有没有,老师我可以起床了,昨夜在飞机上也睡了一觉,回来又补了几个小时,问题不大。” 许崇佐一边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边继续对电话里说道:“没事,其实也还早,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不用了,还是项目比较重要啊,毕竟我们的时间紧迫,老师我洗漱一下,一个小时左右赶到医院,”龙医生那边还是相当忙乱的样子,“待会我打给小美,看她和病人杨琳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嗯嗯,好的,我也洗漱一下,回头联系。” 许崇佐挂掉电话,进了卫生间洗漱,完了对着镜子看了好久,他凝视着自己的这张脸,总觉得每天看见自己都不太一样。 熬夜居然都没有长胡渣,真是有意思。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有点怕自己老得太快。 以往醉心于工作,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自从,自从昨天看见杨琳的主治医生罗美珠以后,隐隐约约中,他就有点在意自己的年龄了。 况且,自己的腿还有毛病,走个路都不顺畅,不然也不用龙医生跑来跑去的。 他拄起拐杖,又回到了办公桌上,看着电脑屏幕里自己熬夜写了一整个晚上的材料,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项目,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下,通过选题,拓展自己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龙医生又来电话了,许崇佐接通电话,那边快速地说道:“老师,小美那边说有情况,她现在把病人带上楼到D号房去,老师您赶紧去看看什么情况?” 许崇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 龙医生才解释道:“好像小美说,病人的这个人格,情绪不太稳定。” 许崇佐心里一惊! 根据前面两个人格的表现——至少从他们的言语,或者说他们对自身的认知上可以知道,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莫非这次遇到更狠的角色,而且跟之前两个不同,甚至有暴力倾向了吗? 许崇佐赶紧拄着拐杖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焦急地问道:“小美没事吧?病人情绪不佳,为什么还带她上来?应该暂停研究,毕竟人身安全……” “安全方面没事的,小美也是专业的医生,这点还是有分寸的,”龙医生也急忙解释道,“就是病人的这个人格,据小美说,她一直处于情绪失控的状态,是那种少女情绪失控,一直哭个不停那种……” 哭? “我马上过去看看。” “好的,老师我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到,您先和病人接触一下,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的,没问题。” 许崇佐挂掉电话,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走到D号房了,没想到拄着拐杖的自己还能走这么快。 收起手机,抬头就看见小美站在D号房外的走廊上,和昨天他们交谈时候所处的位置差不多,只不过今天的她眉头微皱,似乎就像龙医生所说的一样,她也在为病人的这个人格所困扰。 许崇佐加快步伐走了过去,开口问道:“小美,病人什么情况?” 小美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有点沮丧:“我早上帮她做了催眠治疗,引导出来了一个新的人格,但是这次这个人格完全不和我沟通,反而是一直情绪低落,甚至没有原因地失去控制力,一度哭得不行,刚好龙医生打电话给我,我知道老师您在这里,就把她带了上来。” “我明白了,”许崇佐点点头,此刻能够安慰小美最好的办法,就是安抚好这个人格的情绪,“她在里面吗?没有反抗情绪?” 小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在里面,反抗情绪倒是没有,就是完全不和我沟通,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安慰她。” “没事,交给我吧,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去跟病人稍作沟通,看看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小美答应了一下,却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许崇佐,眼睛里充满求助。 许崇佐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进了D号房。 和昨天一样,许崇佐先把旁边的DV设备摆好了,才在那块玻璃前的桌椅旁边坐了下来——玻璃的另一边,正是杨琳。 只见这时候的她和昨日完全不同,许崇佐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女孩子昨日表现出来的是一脸憨厚甚至有点强势,但此时的她,却像个落魄的女鬼一样,不仅披头散发,微微露出来的半张脸毫无血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头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微微低着头的她,让许崇佐完全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哭。 但很明显,她的双肩是在颤抖着的。 “你好。” 许崇佐用了最朴实的语气,最简单的开场白。 但是女孩毫无反应。 许崇佐又尝试着问道:“请问,你没事吧?” 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回复,但是他抖动的双肩却越来越明显——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 果然还是在哭。 在种类众多的灵长类动物中,人类是唯一会哭泣流泪的成员。流泪是人们与生俱来的简单行为,无需学习,人人都会,就象心脏搏动、肾脏排泄一样本能,象叹息、打喷嚏一样自发。 而这种行为,伴随着的是人类「哭泣」动机:哭泣是人类社会化的产物,为的是促进人与人的交流沟通和情感联结。 也就是说,此刻眼前的这个女孩,抑或说是女孩身体里的其中一个人格,正在宣泄着某种情绪,她需要得到一定的帮助。 问题是,这种情绪肯定事出有因,如果想要正确地安抚好女孩的情绪,找出事因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女孩这个状态,肯定不会随便与人沟通,必须是踩中她在意的某个点才行。 根据之前两个人格所拥有的共同点——第一,他们都是杀人犯;第二,他们所扮演的角色,都已经死了。 这么直接踩中她的这个点上,应该会给点儿反应了吧? 许崇佐尝试着问道:“你经历过什么事情?是杀了人吗?” 但奇怪的是,女孩还是在默默抽泣,并没有什么反应。 许崇佐又问道:“你是杀人之后觉得害怕吗?所以才一直哭?” 毫无反应,毫无反应。 许崇佐突然想到,自己会不会是弄错了,因为眼前这个人格这么担惊受怕的样子,和前面两个凶手人格的表现有着天壤之别。 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莫非……你是被害者?” 第十章 女孩终于略有一些反应,她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了,而且抽泣声也更加大了。 即使这样,也没有让许崇佐心生可怜,反而让他心里出现了一丝畏惧—— 这女孩不断抽泣的“呜呜”声,不亚于任何电影上的女鬼配音,而此时房间里静悄悄的,又只有许崇佐一个人面对着这个女孩,她那散乱下垂的头发,她那捂着脸颊的苍白双手,都让气氛变得相当诡异。 许崇佐赶紧接着问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女孩微微抬起头,脸庞还是完全被双手所覆盖,许崇佐注意到她那枯枝般的手指,纤细修长,鬼爪一般。 随着她的手指慢慢移动,许崇佐也终于看清楚她的脸了——实在是很难让他把眼前这个女孩和昨日所见的她认作同一个人,这时候她的脸色,实在太可怕了。 许崇佐几乎要屏住呼吸。 女孩的双手,慢慢从脸上往两边移动,直到露出额头,鼻子,嘴巴,双眼—— 她那双眼,居然没有任何焦距! 许崇佐再次被吓到了,一瞬间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这双眼就像黑洞一样,即使双眼睁开的方向是对着许崇佐的,但是他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双眼睛没有任何焦距,没有视线传导出来。 这是? 这个人格,看不见东西吗? 女孩抿着嘴唇,不断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双眼也渗着泪水,她的两只爪子已经移动到头颅两边的太阳穴处,似乎很用力地按着这两个部位——因为许崇佐看到,她手指的关节处紧绷着,明显是因为用力而导致。 女孩用这种毫无焦距,空洞得可怕的眼神望着许崇佐,嘴巴终于微微张开,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道—— “呜呜呜……看不见……我看不见……呜呜……找不到……呜呜呜……” 果然,这个人格,她失明了。 “别,别紧张,”许崇佐也反应过来,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慰道,“我想想办法,帮你恢复视力好吗?你的眼睛出什么问题了,你自己知道吗?” 女孩子鬼爪一样的手指不断抓挠着太阳穴附近的部位,她口齿不清的嘴巴里,也发出让许崇佐觉得心寒的声音—— “呜呜呜……我看不见……眼睛……找不到……挖了……挖出来……呜呜……找不到……” 一股寒意袭来,让许崇佐整个人都愣住了。 骇人听闻! 挖眼睛? 这个人格的双眼被挖了! 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地,幽怨而凄凉地哭诉着—— “找不到……呜呜呜……我找不到……我看不见……找不回来……” 许崇佐终于明白了,她的双眼被挖了,她想要找回自己的眼睛,但是她找不到! 许崇佐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挖眼睛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应该发生得不多吧? 在潜意识里,许崇佐已经觉得这些人格的原型,都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了。 但为了选题能够更加完整严密,这事也必须作出求证,而求证过程的关键便是,要先缩小人格所在的地点范围。 许崇佐居然问道:“我可以帮你找回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的眼睛,是在哪里弄丢的?” 问完他自己都有点呆滞,眼睛弄丢了? 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女孩子继续用幽怨的哭腔说道:“我……呜呜……弄丢了……我在……尧社村……呜呜呜……找不到……找不到……” 这下,许崇佐听出来了,那个【尧社村】,一定是个地名。 但这地方他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女鬼一样的女孩子仍在一边哭一边念念叨叨,重复不断依旧是那几个词语,恐怕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许崇佐快速地拨动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他当然只能打给龙医生了,不过为了不挑起对面女孩子的注意,他还是戴上了个小小的蓝牙耳机。 电话接通,龙医生在那边急忙解释道:“老师,我马上就到,路上有点塞车……” “不,不急,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听过尧社村这个地方吗?” “尧社?”龙医生似乎思考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尧社村?这不就是广州从化的一个村庄吗?” 许崇佐一惊,眼角不禁瞟了瞟还在哭泣的女孩子:“就在广州本地?” “应该没错的,因为我有一个同学就是那里人,不然我肯定不知道这样一个地方,那是广州最最偏僻的一个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住在上面,车辆通行都很不方便,还因为落后而上过新闻。”龙医生是本地人,对当地还是很熟悉的,“老师你问这个干嘛?莫非……” 许崇佐肯定了他的猜测:“是的,这次的这个人格,他是尧社人,你的那个同学,还有联系吗?” 龙医生立刻回答道:“有的,我可以马上联系他,这个人格是什么情况?” 许崇佐简单地描述道:“人格一直在哭,只透露了很少的信息,他的双眼看不到,猜测应该是被挖了,你问问你同学,他们村里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龙医生应声答道:“好,马上联系,老师还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许崇佐想了想,补充道:“你同学那里,当成是拜访吧,留下录音资料,确定了这个人格所说的事情是事实的话,我们选题所需要的资料大体就足够了。” “好的,马上。” 挂掉电话,许崇佐把视线重新移回到玻璃后面的女孩身上——伴随着她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女孩子的脸色越发让人觉得憔悴,甚至恐怖。 许崇佐想了想,就目前而言,眼前这个人格是很难再透露什么信息的了,况且其实他也不太想知道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尤其不想当事人自己说出来——毕竟,挖眼睛这种事情,还是相当惨不忍睹的。 打从心底,许崇佐甚至觉得这个人格已经“没有作用了”,加上之前龙医生和病人的第一次接触,其实上报选题的材料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之所以会有这一次接触,完全是因为想要把论文弄得更加充实一点,这个人格也只能提供“他的经历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这一点,别无他用,而这一点,龙医生正在求证。 也许,至今为止,许崇佐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治疗】这个层次上面的事情。 因为如果选题不通过,没有经费拨下来,那么他就要继续忙其他事情去了。 虽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确实非常吸引人——从没见过一个病人分裂出来的人格,居然是一个又一个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 思绪到了这里,许崇佐也不想再在这个房间里待着了,这女孩不断抽泣的呜呜声实在太烦人,再配合上她此刻的外貌,在这并不算大的房间里,还是很渗人的。 小美在哪呢? 透过玻璃,并没有看到小美在那边的房间里,或许她在门外走廊里? 于是他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出了房门,走廊也是空的,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小美的电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给龙医生。 他是想着让小美照顾好病人,自己就先撤退,回去办公室写材料去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小美也从病人的那个房间门里匆匆走了出来,见到许崇佐,连忙问道:“老师,怎么了?这么快就出来了?” “病人这个人格不太与人沟通,我先让龙医生去调查一下与他相关的信息,看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短时间内恐怕没办法给予他更多的帮助了。”面对小美,许崇佐解释得非常婉转,“这样,小美,你先用你的方式,催眠治疗,让这个人格先平复一下,或者让他先沉睡着吧。” 小美皱着眉头,似乎不太清楚许崇佐此举的深意,但鉴于许崇佐是前辈,她只好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然后悻悻地转身,往刚刚那个房间门口走回去。 许崇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也转身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过去。 第十一章 回到办公室。 许崇佐又一头扎进办公桌里,操作电脑专心弄他的选题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那个病人刚刚展露出来的人格形象—— 苍白得脸,鬼爪一般的手指,全无焦距的空洞眼神,还有那幽怨的眼泪,那幽冥般的抽泣声…… 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就像脑海里还会飘着那张脸,就像耳朵里还能听到那“呜呜呜”的抽泣声一样。 怎么会这样? 许崇佐停下按着键盘的手指,突然回头环顾了整个办公室——当然是空无一人。 是自己神经太紧绷了? 他呼了一口气,整个人瘫靠在椅背上,手掌抚住整张脸,盖住了眼睛。 良久。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许崇佐被吓得一惊,醒了,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可能是昨晚熬夜太晚了吧,白天都没什么精神了。 他又揉了揉眼睛,抓过桌面上的手机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而响着的电话,则是龙医生打过来的。 接通后,许崇佐率先问道:“怎么样?问到什么了吗?” 龙医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沮丧地说道:“问清楚了,那个偏僻的山村的确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我也做了录音……” 许崇佐松了一口气,有种事情告一段落的感觉:“那就好,也就是说,那桩命案里的受害者,的确被挖去双眼了?” “是的,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那同学才上小学,整个村都很穷,小学也是只有三个支教的教师,以及两间很破的屋子当做课室,即便是这样,也有几户人家穷得交不起学杂费,小孩子上不了学。 出事的那个小女孩,就来自其中一个穷得没有办法让她上学的家庭。 据说,当年小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家里条件相当差,屋子都是漏水的,她爸爸出去打工一直没有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抛弃这个家庭了。她妈妈患有心脏疾病,还要拖着生病的躯体干农活重活,没有得到足够治疗的身体越来越差,恶性循环导致病发得更加频繁,本来就一贫如洗了,除了养活小女孩还要花钱买药,生活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可以说,整个村子里,最落魄潦倒的就是她们家了,只是那时候大家都很穷,人人自危,也没人有多大的条件去帮助她们。 好在小女孩是个开朗听话,并且从小就非常体贴她妈妈的好孩子,年纪小小就开始跟着她妈妈一起干农活,家里的家务事,煮饭扫地洗衣服也是全部包揽了,整个村子都知道这个小女孩懂事。 但厄运,总会降临在本来就不幸运的人身上。 事情发生在一个深秋的夜晚。 那时候的村庄小路没有路灯,夜深了除了月光之外别无其他照明方式,但刚好那天天气差,云层后,根本不见月光,整个山村伸手不见五指,秋风萧瑟,吹着树枝哗哗作响,可怕得很,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早早睡觉了。 偏偏小女孩家里出事了,她妈妈突然病发,突发性心绞痛,那时候她们家只买得起一种非常便宜的应急药品,叫心痛定药片,但是就在当晚,她妈妈病发得时候才发现,原来药片已经吃光了。 吃光了就要买,对吧。 村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诊所,还开设在村头,而小女孩家在村尾近山林的地方,要买那么一小瓶药,几乎需要穿梭整个村庄,蜿蜒曲折的山村小路,那可是一片漆黑的夜晚。 但没办法,看着妈妈痛得那么难受,小女孩当然决定穿过黑夜,去买药。 她出去之后,一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她的尸体被发现在山路一侧的竹林里,凶手下手非常重,手段残忍,女孩临死之前被打得鼻青脸肿,双手某几个手指被掰得骨折,双脚受伤严重,显然是被拖行到竹林里抛尸的,而最可怕的是,女孩的双眼不在了,是被凶手用树枝给挖下来的。 显然,凶手并没有携带工具,是一宗临时起意的作案,极有可能是同村人。 因为太残忍了,警方相当重视,调来了邻村的不少民警一同办案,根据村头诊所的医生提供的信息,当晚小女孩的确来敲过他家的门,也买走了一瓶心痛定药片,女孩走的时候跑得很急,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医生也不知情。 由于事情闹得太大,民警家家户户去做询问,凶手很快就被找到了——谁也没有想到,凶手竟然小女孩的邻居,一个平时看起来非常老实憨厚的中年妇女,平时小女孩都称她为桂婶,她对小女孩也挺不错,谁都没想到,她会下那么残忍的毒手。 那天晚上,小女孩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买药,却被桂婶给盯上了,当时桂婶家男人染上了赌瘾,在邻村大赌特赌,不仅输光了家里所有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家里能卖的都被男人拿去变卖,而当晚她的儿子发烧了,第二天需要去看医生,可是她手里却没有一分钱。 儿子高烧不退,如果没钱治疗的话,说不定会危及性命!在穷苦的年代,看过太多人因为穷困看不起病而失去生命,有些甚至是很小的疾病,就连感冒发烧,都曾夺走过人命。 在贫困面前,生命显得那么廉价。 桂婶一夜睡不着,因此也听到了小女孩家有动静,即使外面风声很大,但她知道小女孩出门肯定是去买药了,多年邻居桂婶早已熟知情况,她同时也知道,小女孩对钱还没有一个完善的概念,她急匆匆出去买药的时候,肯定是把家里所有钱,也就是她妈妈的一个皮夹子给带过去的。 她就躲在小女孩回家必经的小路上,捡了一根木棍,等着小女孩回来。 急匆匆拿着药瓶想要回家的小女孩,根本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人埋伏她,桂婶一棍子过去,小女孩呜咽一声,整个人被打倒在地上,连呼喊声都没有发得出来。 桂婶在地上没有找到皮夹子,于是往小女孩的双手探过去,发现她的双手还死死的捂着什么,不肯放手。 于是她出尽了力气掰开小女孩的小手,却发现她还没有晕过去,张嘴还想发出啊啊的声音,桂婶心一狠,木棍继续往小女孩头上,脸上狠狠地敲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道她敲了多少下,反正是直到小女孩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才停了手。 但就算如此,小女孩的双手仍然紧紧攥着什么,桂婶花了好大力气,掰断了小女孩的手指,才把她的双手打开。 她取走了小女孩的皮夹子,为了不让人太早发现女孩的尸体,她又费尽力气把女孩拖行到很远的竹林里,抛尸荒野。 农村人迷信,觉得人死之前双眼能记录到生前最后一幕,于是她便用树枝挖掉了小女孩的眼睛,为的就是怕报复,怕小女孩死后变成厉鬼找她报复。 整件事就是这么简单,贫穷有时候不仅会让人绝望,甚至还会让人变成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之后,桂婶被执行了死刑,一念之差,三条人命都在里面——那天晚上,小女孩的妈妈因为没有得到药物抑制疼痛,根本没有撑到天亮。 不过也好,就算她撑到天亮,看到小女孩的惨状,估计也一样活不下去。” 第十二章 听完这么惨的一个故事,许崇佐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但他突然想起什么。 于是他问道:“对了,后面有没有说到小女孩安葬在哪里?” “应该是政府把她们母女一起葬在村子山上了,怎么问这个?”龙医生对许崇佐的问题显得比较疑惑。 许崇佐解释道:“因为那个人格,一直在说【看不到,找不到】,我就觉得,女孩在下葬之前,是不是没有找回她的眼睛?”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背脊一凉。 尸体没有找回眼睛就下葬了,所以她到现在也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所以她才有执念要找回自己的眼睛? 这个念头当真把许崇佐吓了一跳——即使这一生,他都笃定这个世界是没有鬼这种东西的。 那只是一个人格分裂,不是鬼上身了! 许崇佐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非常危险。 龙医生很惋惜地说道:“很有可能,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环境那么恶劣,能抓到犯人就不错了,眼睛这事情,可能真没有人那么在意。”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了,你赶紧回来吧,我们一起把资料整理一下,把选题论文给写完。” “好的老师,正在回去。” 许崇佐挂掉电话,正想喝杯水平复一下沉重的心情,没想到手机马上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最近他的来电非常少,他也不知道是谁在找他。 按了接通,那边传来熟悉的一把女声: “老,老师,杨琳的情况不太好,她,她,我控制不住了……” 声音显得有点惊慌,有点不知所措。 许崇佐一惊,听出来这把声音正是小美的,马上着急地问道:“什么情况?你没有危险吧?” “不,不是的老师,没有危险,我们都没有危险,只不过……”那边的小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都几个小时了,不管我用什么办法,杨琳她,她就是平复不下来,她还是您今天见到的那个人格,一直在哭,情绪很差,一直不肯退下去……” 怎么会这样? 许崇佐一下子想到的是——如果研究对象崩溃,那么自己的选题都不用做了! 这两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而且自己也还没有任何其他方向,不能丧失这个机会。 “小美,不要紧张,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许崇佐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一只手去摸到自己的拐杖,就要往门外走。 “我们,我们还在D号房里面,她也不肯走,我们一直都在……” “好,我马上过去。” 许崇佐挂了电话,快速出门。 也就是说,小美和病人杨琳一直在D号房的后端房间,那道玻璃背后,待了两三个小时。 这女孩毅力也真是够好的,要是自己,可能就会叫安保把她强行带回楼下病房了,但小美就偏偏没有这样做,而是在哪里一直陪着她。 真是个异常善良的好姑娘。 许崇佐对她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到了D号房外面走廊的时候,小美又是一脸愁容地站在了走廊里,许崇佐加快步伐走过去,发现小美眼眶都有点湿润了,显然是非常着急。 自己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这几个小时,她一定忙坏了吧,也担心坏了。 亏自己还回去睡了一觉,真是太不应该了,而小美呢,她一直苦苦坚持着,一直都没有来打扰到自己,直到——直到刚刚才打电话过来,想必她也一定是坚持不住了。 小美见到许崇佐,连声音都透露着点点欢喜:“老师,老师你来了……” 许崇佐一件镇定地问道:“嗯,现在什么情况了?” “她就是没有好转起来,这样下去,我真怕她会崩溃了!”小美的眉目里掩饰不住担忧。 许崇佐又问道:“这期间她不可能是一直哭吧?应该也有说点什么吧?” 如果是什么都不透露的状态,可能自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就根据自己的接触,这个失明小女孩人格,还是能够稍微说点东西的。 “她,她就是说她看不到,找不到……”小美努力回忆,才又补充道,“还有,她说答应了她,帮她找回来……” 许崇佐愣了一下。 原来,这是自己作下的事儿,为了套话出来,自己是答应过她会帮她找回来。 但这不可能啊! 她是二十多年前去世的人了,眼睛被挖了也有那么多年,姑且不说有没有一起下葬,就算有也早就化为尘土了啊! 怎么找? 在小美面前,许崇佐还是要装作镇定,并且为了不让小美知道是自己妄下承诺,他体贴地对小美说道:“小美你累了那么久,赶紧去休息一下吧,我进去就行了。” 小美明显是放心不下,嘴巴微张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许崇佐又及时打断道:“没问题的,相信我,这个人格的需求有点特殊,可能会花比较久的时间,你趁机去休息一下吧,差不多了我再通知你,好不?” 小美半信半疑,但明显她也是真的累了,好几个小时陪着这个可怕的人格,哪有可能不累。 于是她只能点头答应,许崇佐继续故作镇定,转身走进了D号房的前端房门。 当然,他还把门给关上了。 一进屋,气氛就变得相当诡异,从房门这边就可以看到,狭窄的屋子尽头只隔了一道玻璃的那边,一个全身耸动着的身影坐在那里,伴随着而来的还有那幽怨而凄厉的哭泣声。 许崇佐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玻璃墙面前,坐下。 还是那披头散发的模样,还是那毫无焦距的空洞眼神,还有那枯枝般的爪子,以及面无人色的苍白脸庞。 她的双手还是抓着自己的两边太阳穴,皮肤都被抓得发红,再下去恐怕都要破皮了,眼睛也瞪着不能再大,仿佛整个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下来,眼泪也是没有停过的样子,最要命的是,她的嘴巴还是抿着,发出“呜呜呜”这样的抽泣声。 当你看到这样的画面,你是一点儿都不会感到同情,只会心生恐惧。 因为太可怕了。 许崇佐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问话,但女孩似乎感觉到他的到来,颤抖的嘴唇开始慢慢张开闭合,发出低声而尖锐的声音—— “看不见……呜呜……找不到……找不到……你帮我……呜呜呜……要回家……” 许崇佐更为难了,二十多年前被人挖出来的眼睛,怎么找啊? 但转念一想,或许她不是要眼睛,她只是要重现光明? 许崇佐随即安慰道:“小姑娘,是这样的,我已经找到你的双眼了,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给你安排一个眼球移植手术,然后你就可以双眼就可以回来了!” 众所周知,现阶段全球范围内都没有什么眼球移植手术,有的只是眼角膜移植,这可以说是个弥天大谎了。 许崇佐接着安慰道:“所以,你可以放下心来,不用这么,这么耿耿于怀了……” 小女孩的状态并没有任何好转,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许崇佐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她是完全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的。 接下来,她把压在太阳穴两边的双手慢慢放下来,摊在座位前面的小桌子上,掌心向上,小手掌细细地颤抖着,一副乞讨的卑微模样—— “找到,给我,找到,给我……” 第十三章 许崇佐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孩居然伸出双手! 她的意思是——要把两颗眼珠放在她的掌心吗? 许崇佐脑子里突然飘出了这样一个画面:两颗带着血肉的眼珠子安稳地放在女孩掌心,它们不仅显得炯炯有神,似乎还鲜活地盯着着自己,而女孩则咧开嘴巴,露出了让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的笑容,用这种可怕的哭腔不断地发出声音—— 谢谢,谢谢…… 许崇佐抖了一下脑袋,祛除掉这种可怕的想象力。 刚好这时候,许崇佐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龙医生打来的,许崇佐急忙接通了起来。 那边龙医生的声音也有点急:“老,老师,我听小美说了,病人情况现在怎么样?” 许崇佐远了一口气,装作很镇定地说道:“比较难搞,病人现在纠结于她的双眼,她要找回她被挖走的两颗眼珠。” 龙医生愣了有整整一秒才反应过来:“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所以说比较难搞。”许崇佐实在没辙,居然说出了事后自己都感到诧异的一番提议:“你正在回来吗?能不能先到医院临床实验室去,看看有没有人体模特儿,借两颗眼珠子回来?” 龙医生的声音显得有点尴尬:“这,这应该不能解决问题吧……” 许崇佐也马上反应过来,这个提议真是蠢到家了,完全不可能解决问题。 可就现在这个情况,许崇佐是真的束手无策,毕竟连病人的主治医生都毫无办法——平心而论,许崇佐虽然贵为学术界的前辈,但其实他的临床医学经验几乎为零,他就只是搞研究的那类人,根本没有接触过病人,更不知道如何去着手治疗——许崇佐脑子里都是各种理论知识,可一旦面对着这个人格分裂成鬼魅一样的女孩子,他脑袋里的知识就像结冰了一样,完全派不上用场。 龙医生也开始了一种奇特的脑回路:“要不要,要不要我再联系我那个同学,问清楚他那个小女孩被埋葬在哪里?” 许崇佐一时间没有明白龙医生的用意:“什么意思?二十多年前的尸体了,还能有什么剩下?” 龙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想法完全说了出来—— “我是说,我要不要去……祭拜一下她?或者是……超度?” 这想法又是把许崇佐吓了一跳。 尤其他还坐在那里,隔着玻璃,对面就是不断哭诉双眼被挖的幽怨小女孩。 龙医生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已经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人格那么简单,这就是…… 就是鬼魂附体? 许崇佐全身一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没想到,居然龙医生也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他就曾一度有着这样的错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错觉。 有些东西就是那样,当你完全没有那个【概念】的时候,你是不会太觉得害怕的,一旦概念进入脑海,恐惧这种东西,将会随着鬼魂这个概念无限被放大。 但许崇佐还是壮着胆子,厉声呵斥道:“别胡思乱想,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显然他是心虚,他连那个【鬼】字都不敢提到。 这真是个,让人背脊发凉的想法。 “对对对,老师您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多了,”龙医生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又认真地问道,“对了老师,这个人格除了这几句话之外,就没有透露其他任何信息了吗?” 许崇佐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确实没有,她就说了【看不见】【挖走了】【找不到】【要回家】这几个单词,连称为句子都很勉强。” “咦?” 龙医生发出一声疑问,似乎就此陷入沉思。 许崇佐不明所以,但他身处这个房间,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格,心里当然着急。 他又不能一走了之,说不定小美还在门外等着他,一点问题都没有解决到就跑了,这不有辱他的名声吗? 没多久,没有听到龙医生声音的他就催促道:“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龙医生还是静了好一会儿,静得许崇佐有点头皮发麻,直到许崇佐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龙医生才终于开了口—— “老师!我想到了!我现在就去帮她找回来!等我,我马上就到!” 许崇佐不禁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下,龙医生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搞什么? 难道龙医生真的有办法帮她把眼睛找回来?还是说他想到其他办法补救了? 但那可是人的双眼,一旦挖下来就完全不可逆了,还有补救的方法吗? 正因为挂掉了电话,许崇佐耳边又清晰地传来了女孩子极其幽怨,甚至已经有点竭嘶底里的呻吟声—— “帮我……呜呜呜……找不到……帮我……呜呜……” 许崇佐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被侵蚀掉了,但他却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既烦躁又无可奈何,这房间里诡异的氛围随着女孩的抽泣声萦绕不息,让许崇佐的耐性都要被消磨殆尽了。 “好了好了,我学生已经在赶过来帮你了,肯定帮你找回来,你别哭了行不行?” 但女孩也像没有听到他发泄般的说话一样,还是哭着,问着,喋喋不休。 他试图回拨电话给龙医生,但对方毫无悬念地没有接。 这可能是许崇佐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了,他费劲脑汁想要进一步跟女孩沟通,但对方就是只会哭,只会来来去去说那几个单词。 可能又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吧。 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冲进来的,正是龙医生! 许崇佐像见到救星一样,从座椅上突然站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龙医生一边走快速走近许崇佐,一边诚恳地致歉着:“抱歉老师,太赶时间了,一直在赶路没有时间和你说清楚,我来,我来试试和这个女孩沟通……” 许崇佐有点疑惑:“你有办法?” 龙医生点点头,一边在那块大玻璃面前坐下,一边小声地说道:“应该是吧,因为据我所知,这个小女孩是个非常乖,非常体贴她妈妈的好孩子……” 许崇佐也坐在龙医生旁边,但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龙医生还把女孩她妈妈带过来了? 也不对,她妈妈不是也一样在那个悲剧的夜晚去世了吗? “嗨,”龙医生朝着玻璃那边的女孩打了个招呼,“我帮你找回来了,你看。” 女孩慢慢地抬起头来,眼里还是噙满泪水——也不知道她究竟流了多少眼泪。 龙医生摊开右手,掌心是一个小罐子。 他把罐子从玻璃下方的缝隙里,轻轻推了过去。 女孩伸手,慢慢地伸手,直到触碰到那个小罐子——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许崇佐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那同学说,当年那个受害的小姑娘真的很乖,很爱她的妈妈,她知道家里穷条件很差,知道她妈妈不容易,所以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想着她妈妈,”龙医生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着,“我想,她临死之前想着的,恐怕也不是她自己吧?” 那个小罐子,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小女孩她妈妈需要的药片—— 心痛定药片。 她从来不是想要找回自己的眼睛。 就算什么都看不见,她怕的也是找不到买回来的药,因为她妈妈正在家里等着她回去! 而这时,手指碰到药罐的小女孩,脸上终于露出欣喜的表情—— “找,找到了……呜呜呜……找到了,找到了……我……回家……找到了……” 这真是,太让人觉得心酸了。 想着那个夜黑风高的恐怖夜里,女孩即使被打得快要失去生命,可仍然想着家里病发的妈妈,即使死了,即使眼睛被挖掉了,她心里还是念着,要把药片带回去给妈妈。 但魔鬼总不会放过善良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枯枝般的双手捧着那罐眼前,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 许崇佐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真是没想到会这样。 没想到她要找的,竟然只是这么一罐药片,而不是她自己的眼睛——对她来说,这罐药,比自己的眼睛还重要。 没错,看不见,也只是因为害怕因为看不见耽误找药片的功夫。 太惨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应该就能平静下来了吧? 果然,她慢慢停止了抽泣,慢慢不再全身颤抖,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挣扎,反而是露出了一些欣慰。 她静下来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许崇佐和龙医生则傻傻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傻傻地沉默着。 心里都很沉重。 良久。 许崇佐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一把声音接下这句话—— “嗯,她走了。” 许崇佐惊呆了。 龙医生也惊呆了—— 因为这句话,并不是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说的! 两人呆滞地看着玻璃对面,杨琳。 是她说的。 而这个她,明显已经不是刚刚那个她了,对吗? 现在这个她,又是谁? 第十四章 “你说……她走了?” 许崇佐抬起头,眼神充满不可思议。 之所以要抬起头,因为玻璃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她竟然站了起来,而就今天而言,他就没有看到女孩子站起来过——一整天,她都是披头散发,弓着身子坐在那里,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柔弱得像个绝症患者,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倒下去。 如果只是站了起来,许崇佐还不会那么吃惊,但问题是,杨琳居然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根橡皮筋,不慌不忙地把散乱的头发束了起来。 她整了整衣服,看起来漂亮多了,脸色似乎也好了很多,仿佛刚刚那个让人觉得恐怖的女孩子,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容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轻启朱唇: “是的,她走了。” 许崇佐还被杨琳前后这两个形象的反差震惊着,龙医生倒是马上反应过来: “你,你是杨琳本人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开口道:“不,不是,我是她的好朋友,我叫艾琳。” 许崇佐也反应过来,两人微微交换了一下眼神——罗美珠医生曾和他们说过,杨琳体内的主人格不知所踪,而现阶段她体内负责和主治医生沟通的,就是一个叫【艾琳】的人格。 “慢着,你说她走了?是沉睡了吗?”龙医生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一下,“她还在你的身体里面,但已经沉睡了?” 艾琳皱了皱眉头,一副似是而非的表情,只见她轻轻闭上眼睛,不知道是思索,还是“感应”了一下,尔后才睁开眼睛,语气肯定地回复道: “不,她并不是沉睡了,她是真的走了。” 许崇佐也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又再重复问道:“你的意思是,她消失了?” 这一次,艾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即使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许崇佐和龙医生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反应,这病人太离奇了吧,不但随时切换人格,体内的人格还能直接“走了”。 不过,许崇佐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小美之前跟他说过的一段话,一段关于艾琳的描述。 当时小美是这样说的:“我初步取得了她的信任,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藏在这个身体里,所以像今天出来的那个未知人格,并非艾琳让他出来的,而是我用催眠治疗去引导出来的。” 就是这里不对劲了。 小美绝对不会撒谎,所以艾琳自己也不知道杨琳的身体里总共有多少个人格,那她信誓旦旦地说刚刚那个人格已经“走了”,可信吗? 许崇佐提出了这个疑问:“艾琳小姐你好,我想问一个问题,你知道你这个身体里面,一共存在着多少个人吗?” 艾琳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有些人格自己都不知自己只是一个人格,也有些甚至隐藏起来,至今都没有出现过,我也不可能完全清楚。” 许崇佐马上把疑问提了出来:“那问题来了,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个小女孩已经走了呢?” 艾琳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点想笑,她说:“你们呀,搞清楚状况先吧,我说不完全清楚,并不是完全不清楚,听得懂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像一个小型的社会,有些人互相认识,有些人知道另外一些人所在的地址,而有些人则完全不知道有些什么人存在,就像你的邻居你也不一定认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才怪。 谁的身体里面会这么复杂?住着这么多个人? 不过她所表达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许崇佐接着她的话,反问道:“你是说,你和刚刚那个小女孩互相认识?也知道她在哪个地方?” 这一次,艾琳真的笑了,只见她露出一种【你终于懂了】的笑容,平和地回应道:“是的,我认识的人,我都知道他们的所在地,一旦不在了,那就是走了。” 龙医生也忍不住插嘴问道:“走了是不是就是消失了?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个问题可能问到艾琳了,因为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皱了皱眉头,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不知道,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许崇佐和龙医生忍不住又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不就是说,杨琳体内的人格,减少了一个? 这是真的吗? 因为在许崇佐和龙医生这样专业的人心里,都知道一件事—— 区别于所有影视作品,现实中真正的多重人格分裂症是不存在【亚人格消失】这种状态的。 是的,和大家看到的各种电影小说不一样,现实中,一个人分裂出来的亚人格也是本体精神状态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治疗都是重在让人格得到沟通,而不是消除人格。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更不存在一个人格杀掉另外一个人格这样的戏码,至少现实中是没有过这样的案例。 所以许崇佐和龙医生才会这么惊讶,他们互相对视的这一眼才会持续那么久,双方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们提交上去的选题,本来只是为了应付上面领导担忧的盈利模式,才大胆写了个消除亚人格的治疗方案上去,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能实现啊! 艾琳看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又继续补充道:“因为她消失了,所以我才会出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许崇佐回过头来看着艾琳,小美在描述她的时候,的确说过她和杨琳关系比较好,就像闺蜜一样。 “如果那个小女孩真的消失了,那么说明我们找到治愈杨琳的方法了,”许崇佐平复下来,用平静而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作为杨琳体内其中一个人格的你,问出这样的问题,你是在害怕吗?” 艾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怕什么?” “很明显,我们会治愈杨琳,所以更明显的是,你也会消失,”许崇佐试图弄清楚这个艾琳究竟想做什么,“之前你也没有突然出现过,而在我们治愈完其中一个人格后你就出现了,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想?” 艾琳笑得更加欢乐了,一边笑一边抛出一个反问句:“难道,你觉得我是害怕被治愈吗?我害怕消失?” 难道不是吗?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沉默不语,因为按常理来看,无论是谁都不想无端端就消失了。 “我这个样子,还不如直接消失了,你们不觉得吗?”艾琳继续解释着,“只不过我放心不下杨琳,虽然我们认识得不是太久,但现在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 龙医生问道:“杨琳不是沉睡了吗?” 艾琳点点头:“是的,虽然她沉睡了,但某种程度上,我们还能进行一点点沟通——” 她把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微微闭上眼睛:“就像是,一种感应,我们能够互相感应到对方,杨琳是个特别可怜的孩子,特别让人心疼,我不能随便离开她。” 龙医生马上把艾琳说的话总结了起来:“这不就对了,因为不管你是不想离开杨琳也好,还是不想消失也好,最终也只有一个结论——你会阻止我们治疗杨琳。” 艾琳又轻轻摇了摇头,无论被许崇佐和龙医生如何质疑,她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这脾气真是好得过分。 她开口说:“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们的治疗方法有没有作用。”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刚刚治疗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一样,如果你们真的掌握了方法,我会配合你们,在我的身上尝试是否真的能够实现。” 许崇佐和龙医生面面相觑,越来越不懂这个暂时的主人格是要干什么了。 “你们还不懂吗?我的存在只因为杨琳,”艾琳继续非常平静地解释道,“假如你们能够治愈我让我消失,那么你们就能治愈其他的人格,让杨琳恢复健康,这个逻辑很难理解吗?” 逻辑倒不是很难理解,只不过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没想到,这个艾琳竟然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啊。 龙医生小声地问道:“老师,你怎么看?” 许崇佐没有太多的想法,或者说,他的想法还侧重点于其他地方——比如自己的选题还没完成,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立项,拿到拨款,怎么可能直接跳到治疗的环节呢? 虽然自己有对小美许诺过,会一起进行探讨治疗杨琳的方案,但那也是建立在选题通过的前提上。 况且这个病人实在太古怪了,突然又出现了这个艾琳的人格,一旦自己投入其中,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在里面,倘若自己这次的选题不通过,自己首选肯定要再找一个能够立项的选题进行论证,而不是花时间在这个古怪的病人身上。 打定主意,他小声地回答乐龙医生的提问:“关于治疗这个事情,小美才是杨琳的主治医生,我觉得接下来的问题,应该让小美进来接手。” 龙医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开口道:“要不我们先出去和小美交待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吧?不然她进来之后,也没办法直接衔接得上。” 许崇佐也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动回到艾琳身上。 她还是那么从容,好像任何事情都能应付得来一样。 “我看你们还没有决定好,我先告诉你们一点,”艾琳看着许崇佐和龙医生窃窃私语,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我必须保证杨琳不会遭受你们无止境的实验,所以在你们成功让我消失之前,我会暂时主导着这个身体。” 龙医生倒是反应很大:“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有办法拒绝罗医生的催眠治疗,也就是说,我有办法拒绝身体里面的其他人格出现,”艾琳的语气平稳而坚决,“除了我,你们再不会看到其他人格,如果单单是想要研究杨琳,你们可以停下来了,这会损害到她的精神和身体,我不允许。” 许崇佐也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个艾琳,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 对于杨琳来说,有个人格这样保护着她,这的确是非常好的消息,但对许崇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他的规划里,在选题通过之后,研究才是第一位,治疗永远都是第二。 而这个艾琳,竟然这么简单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并且用很强硬的态度尝试阻止。 还好,距今为止,许崇佐和龙医生至少收集够了提交选题论文的材料,不然还真会被她完全搅乱。 “我们,明白了。” 许崇佐探手拿起拐杖,慢慢站了起来,龙医生也赶紧站了起来,对面的艾琳,竟然也不吭不卑地站了起来。 许崇佐和她对视了一眼,再无言语,转身慢慢踱步往门口走出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研究还没顺利展开,选题都还没确定是否通过,就会受到其中一个人格的捣乱。 不过这种现象真是前所未闻,许崇佐也有点期待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第十五章 出来走廊的时候,小美果然早已殷勤地等在那里,只见她一脸焦急,似乎已经急不可耐了。 见到许崇佐和龙医生相继出了房间,她也忍不住直接问道:“老师,请问,请问杨琳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许崇佐皱着眉头,显得一言难尽。 不过也有好的地方可以说,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道:“病人已经恢复神智了,那个小女孩人格已经走了,不过,也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个……” 许崇佐停了下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这种情况,艾琳的突然现身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龙医生主要是为了研究杨琳身上这种奇怪的人格分裂症状,而不是为了医治她,她的出现,完全是以一种“要挟”的态度而来。 许崇佐并不想在小美面前暴露这一点,也许在医务人员心里,拯救病患才应该是第一位? 但许崇佐更关心研究,更关心这个选题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东西,比如一个好的未来,源源不断的拨款经费,以及各种各样的荣誉。 小美却似乎并没有听出其他什么,反而是脸上表情骤变,本来焦急而忧伤的表情似乎一下子就放晴了,眼睛里也发出惊喜的光芒,开心地问道:“是真的吗?老师您,成功了?杨琳现在稳定下来了?” 小美的反应太过阳光,许崇佐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真是太好了,果然,我就说老师一定能帮上忙,真是……”小美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那份开心似乎是打从心底洋溢出来的,“总之,太谢谢老师您了,当然还有龙医生。” 龙医生看到许崇佐没有多说,也只能微笑着,陪同式地点点头。 “这样,虽然小女孩那个人格已经没事了,但是现阶段的主人格艾琳出来了一会,”许崇佐看到小美这个样子,一下子又于心不忍,心里有点动摇,“她似乎尝试在保护杨琳,而且对我们也有点误解,不过没关系,之后,我们再慢慢处理。” 他所说的“之后”,明显是指要看选题呈报的结果。 但天真无邪的小美却没有听出来,反而是一个劲地道谢,这样许崇佐更加不安了。 龙医生也默不作声。 许崇佐只能借故先行作别:“你进去看看病人的情况吧,我这边还有要紧事处理,就先回办公室了,有问题直接联系。” 小美的声音,在许崇佐转身之后还飘了过来:“好的,没问题,真是太感谢老师您了!” 许崇佐拄着拐杖,脚步虽然蹒跚,可他却比平时走得更快。 身后的龙医生环顾空无一人的走廊,眉头紧皱,没有立刻跟上去,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盯着许崇佐的背影,若有所思。 良久,才跟着背影迈动步伐。 回到许崇佐办公室,龙医生把拍摄设备放在办公桌上,这时候的许崇佐又一头扎进了电脑屏幕里面,认真地把选题材料完整起来。 龙医生轻声问道:“老师,杨琳那边的治疗,看起来已经有突破了,咱们真的不跟紧点吗?” 许崇佐头都没有抬起来:“不急,先处理好我们部门的事情吧,这个病人需要投入时间太多了,就目前情况而言,我们并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时间。” 龙医生又皱了皱眉头,明显,他似乎更关心病人,关心治疗,而不单单只是项目。 这一点,许崇佐也知道。 所以他赶紧岔开话题:“今天我们就可以把选题资料整理完毕了,那些领导们,什么时候有空开会?” 龙医生马上回应道:“弄完我马上去递交,然后再跑跑腿让领导们优先看下,给个初步的意见,我们也可以快一点做下一步的准备工作。” 许崇佐点点头,注意力还是放在了电脑屏幕里面。 龙医生也在旁边坐下,打开一本笔记本电脑,开始把拍摄视频导出来处理为选题的资料附件。 两人工作了一会儿,龙医生拿起手机看了看,回头跟许崇佐说道:“我问了小美情况,小美说,艾琳似乎在等我们。” 许崇佐也回过头来,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问道:“你……很想我去帮忙治疗杨琳?” 龙医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像今天早上小女孩那个人格,如果要平息这样一个人格的怨气,恐怕小美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怨气?”许崇佐倒是来精神了,“用词不当吧,你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老师,你不觉得这事情有点诡异吗?”龙医生丝毫不掩饰自己感兴趣,“难道你不觉得,杨琳身上那些所谓的人格,真的就像灵魂附体一样吗?” 许崇佐默不作声,他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真的不愿意深入去想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明显不符合作为一个科学家唯物主义的价值观。 不过,在完全不考虑科学的前提下,如果这样解释的话,似乎和杨琳现在的情况相当契合——也不用调查杨琳如何得知那么多无人知晓的命案,也不用深入探讨杨琳是如何把命案主角转化成人格之一,因为一切,就只是那些死去人们的灵魂依附在杨琳身上,表现得像是一个分裂出来的人格而已。 这怎么可能? 科学就是需要把看似古怪的事情解释清楚,而不是任何东西都推给神鬼论! “况且,艾琳不是说过一句话,今早那个小女孩离开的之后,艾琳说的是【她走了】,”龙医生继续为自己辩驳道,“整个事情下来,是不是有点像我们实现了一个灵魂临终前的愿望,然后它就升天了呢?” 许崇佐虽然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经由龙医生这么一说,他也真觉得有点诡异。 同时他也非常好奇一点:“我总觉得你,一直在极力地希望去接手治疗杨琳这个病人,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龙医生的表情停滞了一下,又马上恢复正常:“那是因为,我觉得杨琳这个病人实在太多可以研究的地方了,我个人是非常想要帮助她的,在这个过程中我肯定也能学到非常多的东西,但前提肯定是跟着老师一起进行了。” 许崇佐忍不住笑了,他猜测,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吧?毕竟自己也稍微会因为这个原因,对这件事并不那么抵触。 那就是主治医生,小美。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那我们就提前介入一下吧,今天我们把选题资料全部做完,你先拿去提交,明天我们再见见艾琳,看看我们要如何帮助到杨琳吧。” 龙医生顿时露出了笑颜:“好的,多谢老师!我让小美安排一下,明天我们还在D号房和艾琳碰面吧!” 许崇佐没再说什么,又是一头栽进了他的选题资料当中。 如果不是龙医生这么劝说,许崇佐根本不会在确定选题通过之前,去过多地介入这件事。 他也并没有想过,龙医生这么做远远不止因为小美。 这里面,当然还有更多的深意。 第十六章 这个夜里。 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得太多,许崇佐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即便是躺下了闭上眼睛,大脑总也平静不下来。 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但又隐约中可以看到一些画面,随着思考的能力渐渐丢失,他知道,自己是进入了梦境当中…… 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许崇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房间里面,房间里面的装潢很简单,几乎是一片纯白,就像医院里的病房一样。 房间中间位置放置了一张床,而除了这张床以外,整个房子空无一物,甚至连一张椅子都找不到。 让许崇佐很奇怪的是,这个房间里面没有灯,也没有窗户采光,但却像户外一样明亮。 许崇佐拄着拐杖站在房间正中央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开始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面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与床尾相对的墙上立着一扇紧紧关闭的房门。 这是什么地方? 许崇佐是查看了一下唯一的那张床,发现它就是一张简单的床,床上床下,都没有藏起任何东西。 真是个奇怪的房间。 他走到那扇门面前,伸手去开门,他的手已经碰到门把手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下。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扇门后面,这个房间外面,有些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许崇佐旋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把门慢慢打开,但他却看不到外面是什么—— 一片漆黑。 太古怪了。 因为房间里是非常明亮的,虽然不知道光源从哪里来。 而就在这道门外面,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当中了,更让许崇佐觉得诡异的是,房间里的光竟然也齐刷刷地在房门这个地方完全停滞,无法延伸到外面去。 光也能这么任性的吗? 用肉眼,是无法穿透黑暗的。 外面是什么? 许崇佐思考了片刻,慢慢地把左手伸了出去,黑暗立刻侵蚀了他的整个左手手掌,但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他回头眷恋地看了一眼明亮的房间,虽然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但不去看看,就永远都会是心底的一个遗憾。 他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黑暗之中,一步,又一步,不断慢慢向前。 没有遇到阻碍,也没有任何声响。 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会这样古怪。 许崇佐回头想看看自己走了多远,但让他更加觉得奇怪的是,他再也看不到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门了。 那个房间才有光,如果还在,一眼便能看到。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看看有没有下一个房间。 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许崇佐停下脚步,凝神静气专心致志地听着,一开始他以为是钟摆的声音,但后来听清楚了才觉得,那更像是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确定了,一定是水滴的声音。 但问题是,为什么这里会有水滴的声音? 许崇佐继续往前走,他才发现,越是向前,水滴的声音就会越响。 感觉自己是离一个漏水的水龙头越来越近了。 不一会儿,他便更加确信是某处的水龙头在漏水了,因为在前进了不远之后,他踩到地上的水了。 不仅仅是水,而且还有明显粘稠的感觉,就像是泥泞的山路,或者说像是油漆一样的液体。 因为没有光,他也不知道踩踏到的是什么,他只有继续往前走,继续走。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越来越重,脚下的粘稠的液体也越来越多,让他觉得踏足向前也越发困难。 他也不能回头,不能往回走,因为往回走最多只能回到那个房间里,可是他想往更远的地方去。 那就往前走吧,继续往前走。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的声音越来越近,因为完全处于黑暗当中,许崇佐几次停下脚步,以为那滴水的龙头就在自己前面,但他用拐杖探了好几次,都发现前面没有任何异物,才又继续前行。 而又在这样一个时刻,许崇佐停下了脚步。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水滴声似乎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只能停下脚步,伸出拐杖,往前扫了一扫—— 前面,仍然是空无一物。 但收回拐杖的一瞬间,一滴水滴从天而降,却并没有降落在地上的积水里,也没有发出“滴答”的声音。 倒是许崇佐的右手,感觉到了拐杖的轻微回荡。 那滴水,掉落在拐杖上了! 但问题是,一般的水滴落在拐杖上,冲击怎么会强烈得抓着拐杖的手都会感觉到回荡? 而且前面许崇佐也用拐杖探过了,没有水管龙头之类的东西。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 水滴,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滴落下来的。 想到这里,许崇佐连忙抬起头来,才看到天上惊人的一幕—— 天上的四面八方,竟然微微泛着红光,而且是许崇佐出来的房间里面那种光,完全没有想要传导到地上的意思,那些光,就是在特定的半空中盘旋。 而在许崇佐几乎头顶正上方的空中位置,竟然悬挂着一颗巨大的肉瘤——这是一颗暗红色的肉瘤,此刻正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同色长线吊在空中,丝线全部延伸至肉眼不可及的远方,最要命的是,这颗肉瘤上面竟然布满了深浅不同,形状各异的深黑色伤疤,狭长而凌厉,就像有人用大刀故意在它表面砍出这样的痕迹。 许崇佐愣住了——地面如此黑暗,可空中的红光也蔓延不下来,这是多么诡异的一个场面。 而同时他也发现,那颗肉瘤上面的伤口,正在往外渗透着液体,虽然非常缓慢,但当他们聚集在肉瘤底端的时候,就会凝聚成一滴水滴,掉落下来。 原来如此。 根本就没有什么水龙头。 许崇佐的目光根本离不开那颗肉瘤——学医的他,自然很快就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了—— 一颗心脏! 这是一颗残缺破损的心脏。 而且,它也不再跳动了。 更要命的是,假如它真是一颗心脏,那它上面的伤口所渗出来的,就不是水滴了,而是—— 血液。 也就是说,自己脚下一直践踏过来的粘稠液体,竟然都是血液! 许崇佐不禁觉得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大一颗心脏挂在半空中?这颗心脏又是为何会如此遍体鳞伤? 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身处的,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许崇佐仍然目瞪口呆地盯着空中的那颗心脏,他突然发现,心脏上有两条对称的伤疤,看起来像极了一对闭上的眼睛。 但心脏上怎么可能会有眼睛? 许崇佐正想努力让自己摒弃掉这样一个念头,那两道伤疤却真的—— 突然睁开了双眼! 两个血红色的眼珠子,在伤疤睁开的地方露了出来,它们像发现了许崇佐一样,用凌厉的眼神,毫无预兆地盯着许崇佐! 许崇佐吓得双腿一软,若不是还有一根拐杖,他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那两颗血色的眼珠子,还是咄咄逼人地一直盯着许崇佐不放! 许崇佐张开嘴巴扯开喉咙,正想放声尖叫…… …… 他猛然醒了过来,整个人突然坐直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然后他才惊觉,原来都只是噩梦一场。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半夜三点多,而本该是清爽凉快的深夜,他的额头上竟然布满了细汗。 许崇佐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从那个噩梦中恢复过来,他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无端端做这样的噩梦呢? 但梦就只是梦而已。 许崇佐并不想继续多想。 他平静了心神,继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只希望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上午时分。 D号房里。 许崇佐和龙医生如约而至,当然艾琳也早就等在玻璃后面了,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风淡云轻。 她率先开口问道:“好吧,说说你们要怎么治疗杨琳?也就是——治愈我,就像治愈昨天那个小女孩一样。” 许崇佐和龙医生熬了夜才把选题的初步资料给做完,今天早上一大早便提交了上去,因为没睡好,此刻两人都显得不太精神。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许崇佐反问道,“昨天那个小女孩临终之前的愿望,是找回给她妈妈买的药片,我们帮她找回来了,所以现在问题应该是我们来提——你呢?你是谁?发生过什么事?或者直接点,你是怎么死的?” 许崇佐对艾琳并没有太大好感,不知为何,不管是杨琳还是艾琳,他都不能展现出应有的好感,即使她身体里发生了这么神奇又具有吸引力的事情。 艾琳只抛下一句让人头疼的话:“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并不知道我是谁。” “什么?”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挺惊讶的。 “我知道我应该是死了,但我并不是什么都记得,”艾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画面,最后一个画面是看到一片荒野里,一个石头离我眼睛越来越近,我猜我应该是从山崖上掉下去,头部直接撞到石头了。” 许崇佐愣住了:“慢着,你失忆了?” 龙医生也表现得很惊讶:“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艾琳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我不知道我是谁,我记得的东西很少,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也不知道临终前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你们该如何治愈我呢?” 许崇佐一下子语塞了:“这……” 艾琳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像我这样的情况,在杨琳身体里不是少数,所以这是你们一定面对的事情,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就什么都不能解决。” 许崇佐面露难色,这根本就没办法像治愈昨天的那个小姑娘一样进行嘛,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用欺骗的方式来给我们造麻烦?” 艾琳连忙摇头:“绝对没有,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真的治愈杨琳。” 许崇佐还是半信半疑,龙医生靠过来小声地说道:“老师,我觉得她没有说谎,你记得昨天那个小女孩眼睛看不到这事吗?” 这怎么会不记得? 龙医生继续解释道:“那个小女孩临终前双眼被挖,因此在杨琳身体内成为了人格也一样看不见东西,临终前的器官受损会被带到其变成的人格当中,按照这个思路的话,艾琳临终前头部受损,那么记忆不全应该也说得过去吧?” 许崇佐觉得有道理,逻辑上还是说得过去的。 只不过龙医生这种说法,已经无限接近于灵魂论了——灵魂保有生前的记忆,并且受到临终前身体损害的影响——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灵魂存在的前提下,许崇佐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事情的。 “好,那我们继续,如果你真的愿意配合我们的话,”许崇佐回过头来看着艾琳,“你把你所知道的所有记忆都告诉我们,我们再判断一下你这个人在现实中是否有对应的真实案例,可以吗?” “可以。”艾琳说起话来还算直接,并不绕弯子,“我经常看到一些零星的画面,相信那些就是我尚存的一点点记忆了——第一是有一个应该是大学校门,因为后面的建筑特别像教学楼,那个门也很特别,就是六根柱子,上头连在一起,最中间的部位有些红色的字,应该是学校名称,但我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龙医生认真地听着,快速把艾琳所描述的东西给记录下来。 “第二,是个别墅群,画面是动态的,我应该是从比较远的地方看着那个别墅群,还用手指指了一下右边数过去第三间别墅。” “第三,是一间小房子里,很脏很阴暗,我应该是蹲着或者坐在墙角,视角是从低处往上看的,高高的墙上有大玻璃窗,外面能看到有两个圆柱体,上面写有字,太远了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石之类的。” “第四,是一座山上,周围都是荒野,环顾四周除了树木杂草之外什么都没有,移动了一阵子才看到一个铁塔,很高那种,像高压电铁塔。” “第五,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我从山崖上掉了下去,下面是连路都没有的荒郊野岭,有不少冒起来的石头,而我的眼睛则是离其中一块石头越来越近,最后就是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说完这些话,艾琳就闭了嘴,开始安安静静地坐着。 许崇佐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就这些了?” 艾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许崇佐木讷地转过头来,看着记录完毕,同样是一脸呆滞的龙医生,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太琐碎了,信息量太少了,甚至连一个地址都没有,这要怎么查证? 基本上不可能确定这个艾琳是谁,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够确定的,可能只是她死了这件事。 龙医生也轻声问道:“老师,这,这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不理她了,反正我们总会想到办法跳过这个艾琳的,不一定非要跟她耗时间,”许崇佐还是不太信任这个奇怪的人格,“而且我们也没有办法确认她是不是在说谎,故意隐瞒了信息,就随便说些什么跟我们闹着玩。” “也有可能,毕竟阻止我们治疗杨琳,是大多数人格会做的事情,”龙医生也略有点认同许崇佐的这个想法,“但我觉得她并不像完全在胡说八道,这里面,她描述的其中一个画面,我好像有点感觉……” 许崇佐不明白:“感觉?” “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龙医生用钢笔抵着笔记本上的一段描述,“老师,她刚刚描述的这个学校大门,我应该也见到过。” 许崇佐倒是蛮吃惊的:“真的,那你记得是哪个学校吗?” 龙医生歪头思考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没有任何结果,他想不起来,他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正当许崇佐快要失去耐性之时,龙医生又突然抬起头,对着艾琳问道:“对了,你是不是本地人?” “本地?”艾琳愣了一下,“本地是哪里?” “广州。” “应该是的,我能讲一口流利的粤语。”艾琳说完这句话,又用粤语说了一遍,“我识讲白话。” 龙医生默默地点点头,似乎又进入了思考状态。 许崇佐不明所以,只好问道:“这跟她是不是本地人有什么关系?” 龙医生解释道:“我刚刚想起来,前阵子我去过一个学校,校门就和她描述的差不多,而且就在广州本地,如果艾琳是在这个学校里面上学的话,那么就算她不是本地人,至少也是在广州这里生活过的,当然她是广州人的概率会更高一点,因为这所学校,非常受本地人,或者说本省的学生欢迎。” “什么学校?” “中山大学,广州番禺大学城校区。”龙医生非常肯定地说道,“中山大学的校门和她描述出来的那个校门有八分相似,都是六个柱子作为支撑,上面打横以牌匾的形式连在一起,除此之外也没再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了。” “线索还是太少,”许崇佐并不觉得确定一个学校有什么大的作用,“不如让小美进行药物治疗吧?” “老师,如果我们能够让艾琳配合我们的治疗,达到像上个小女孩一样直接离开的效果的话,说不定我们整个选题都将有极大的突破。因为在我们呈报给上级领导的论文中,宣传的盈利方向是【人格分裂的根治方法】,必须要确定根治,确定无害于主人格,”龙医生耐心地跟许崇佐解释,“所以我们,一定要有比较新颖的方法才行吧?比如现在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这种直接渗入到分裂人格当中,互相信任去解决问题的方法。” 许崇佐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龙医生居然这么认真。 而对于许崇佐来说,只要选题可以通过,有研究经费就行了,之后的事情再慢慢决定也不迟。 龙医生跟了许崇佐这么长时间,其实也知道他某种程度上的懒惰与不作为。 他接着劝说道:“老师,不能拖了,这一次机会难得,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够做出一番大事来呢!” 说实话,杨琳这个案例的确是可遇不可求,许崇佐也亲自见识过各个人格的奇特性——不管是杀人凶手还是被害者,重中之重是,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案例。 究竟什么原因,可以让杨琳这个女孩子身上,分裂出这么奇特的人格出来? 除了鬼魂之说,似乎眼前并没有任何一个接近的答案,但鬼上身这种说法也完全站不住脚,因为没办法去验证。 所以,如果解开了杨琳人格分裂的谜团,是否就更接近人类大脑精神世界的秘密了? 如果能够治愈这么复杂的杨琳,甚至真的可以治愈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不是吗? 看着龙医生坚定的表情,许崇佐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龙医生露出欣慰的笑容:“好的,那我先从中山大学这个点儿开始做点调查,至于艾琳,我相信她这里也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了,我们就先不要逼着她吧,不然更容易让人格产生排斥感。” 许崇佐也开口道:“好的,我也不会闲着,回头我也查阅一下相关的文献资料,看看有没有和杨琳相似的案例,如果有就最好了。” 许崇佐说完这句话,又抬头对玻璃后面的艾琳问道:“对了,艾琳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诚实回答我吗?” 艾琳点头表示可以,又问道:“什么问题?” 许崇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杨琳体内的?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最初的记忆是怎么样的?” 艾琳皱了眉头,开口回答道:“就像睡了一觉醒过来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但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属于我自己,因为——”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在这个地方,我能清楚感觉到有很多个像我一样的生命存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甚至能和其他的一些生命交流,我就知道了,我是一个外来的生命,我是一个鬼魅一样的存在。” 许崇佐赶紧又问道:“那杨琳呢?你能和她进行交流?她不是沉睡了吗?” “一开始可以,在我们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之后她就沉睡了,但经过这短短的时间,我几乎了解了她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想要保护她,这也是为什么,我帮自己取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名字,”艾琳一本正经,却又像是在胡说八道,“虽然杨琳已经沉睡了,但我还能感应到她的存在,对于我这个鬼魅一般的生命来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存在有什么意义,或许唯一的意义,就是守护着杨琳,让她有一天能够痊愈,不再那么无助,那么责备自己。” 许崇佐终于确定,这种程度的交谈根本没办法带来任何结果,现在能够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就是龙医生所说,根据艾琳所给予的资料去做调查,查清楚这个艾琳是否有真实对应的案例,她是不是已经死亡,临终之前的心愿是什么,然后完成她的愿望,看能不能像治愈上个小女孩一样治愈这个人格。 这分明就是朝着灵魂论的方向进行,所以行得通的可能性不大。 而在许崇佐清醒的意识当中,还有一个更为清晰的选项,也就是第二——直接调查杨琳。 他可不曾忘记杨琳那乱七八糟的个人履历,但问题是,团队中的龙医生和小美两人却选择性忽略了这一点。 是真的没有发现吗?怎么可能没有想到直接调查杨琳,找到她的人生轨迹,弄清楚她是因为什么事情患病的? 这里面,一定存在着什么秘密才对啊。 只不过许崇佐不想直接问出来,既然龙医生想要隐瞒,小美也绝口不提,那自己去查总可以了吧? 许崇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们要问的问题就这么多了,接下来,等我们消息吧。” 艾琳没有多说话。 许崇佐回过头来,又对龙医生吩咐道:“接下来让小美照顾好杨琳吧,我回去专心研究一下这个案例,查查文献资料,看能否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案。” 龙医生点头应允,也没有再多说话。 这一次的会面,就这样拉下帷幕。 看似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但其实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这一次会面里埋下的种子。 第十八章 接下来的两天里,龙医生似乎真的拿着艾琳的线索出去到处查了,反正没有待在办公室里,而许崇佐除了焦急地等待选题结果之外,也做了些事情。 那就是拿着杨琳的履历,去做了些调查。 根据履历上显示,杨琳从小便是单亲孩子,只有一个父亲,而且厄运似乎过多降临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在她三岁的时候便被查到患上了着色性干皮病,从此之后履历上便只有进医院,转院的记录。 这很好办,许崇佐在网上找到了这些医院,以自己医生的身份为头衔给他们官方发送了邮件,内容均是查询杨琳这个病人是否曾经接受过治疗。 一般来说,医院会对患者的信息进行保密,但如果是另外一个医院进行友好咨询,在不透露患者治疗隐私前提上,医院方还是会作出回应的。 在杨琳的这份履历中,许崇佐最为不解的便是其中关于着色性干皮病一事,目前为止这种疾病并没有完全治愈的案例,那杨琳又是如何痊愈的呢? 世界上第一起着色性干皮病的治愈案例,也在自己手里? 这不太可能。 许崇佐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书籍,找到了一个和杨琳现今状态差不多的真实案例—— 那个人,名字叫安塞尔?伯恩,是个很有名的人格分裂症患者,随便搜这个名字都能有一大堆关于他的报道。 据说在1857年的时候,安塞尔?伯恩开始患有剧烈的头痛病,该病后来导致他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并成了哑巴,可没过多久后,他竟然完全恢复了过来! 但是查不到任何关于他为何会恢复过来的原因,就连他本人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他把这份天赐的痊愈归功于上帝的恩惠,并决定用自己的有生之年传播上帝的教诲,在此后的30年时间里,他一边在罗得岛的农场上辛勤劳作,一边不忘无时无刻地对身边的人进行布道宣传。 但在1887年1月17日的时候,他却突然从农场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农场也相当于是被废弃了。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同年3月4日他终于"醒过来了",但这时候的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澳洲一个小镇居住,并经营一家杂货店,自己的名字也变成了阿诺德?布朗。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安塞尔完全沉睡,阿诺德占据了身体,成为操纵身体并安然生活的那个人,而且阿诺德不远千里从罗德岛去到澳洲小镇,还开设了一家杂货铺谋生,这也充分说明他的这个人格不仅拥有完善的思考能力,甚至还有进一步对未来的的生活规划。 这让安塞尔感到非常恐惧,但好在,当他回到罗德岛之后,随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诺德都没有再出现过。 就当安塞尔以为那场噩梦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时间来到了1890年,那段时间安塞尔生活过得不太如意,而就在他精神恍惚之中,名为阿诺德的人格再次出现,他不仅能和周围的人顺利交流,甚至还详细地讲述了1887年他远迁澳洲开杂货铺谋生的那段生活与经历。 虽然阿诺德说他似乎听说过安塞尔这个人,但他却没意识到自己曾经就是安塞尔,也就是说,他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有趣的是,有小说家以安塞尔的事情为灵感,写成了一部小说,这部小说非常有名,之后还被改编成了电影,也就是好莱坞特工大片《谍影重重》,原名是叫《伯恩》,没错,就是安塞尔?伯恩中的伯恩。 最让许崇佐着迷的并不是安塞尔的人生事迹,而是早年他明明患上了严重的头痛疾病,甚至导致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并成了哑巴,可没过多久后,他竟然完全恢复了过来? 除了上帝的恩赐之外,他本人也没有办法对此进行解释,这和杨琳的着色性干皮病突然痊愈了,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也拥有一致性吗? 疾病——痊愈——人格分裂。 或许人类的大脑,真的还有太多没有探究的秘密,或许人类的精神力量强得可以修复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只不过我们没有开发出这种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杨琳这个病患案例,真的太具有研究意义了。 另外,还有这段描述“虽然阿诺德说他似乎听说过安塞尔这个人,但他却没意识到自己曾经就是安塞尔。” 伯恩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种活生生的例子,不是正在说明“即使是分裂出来的人格”,其实也是一个鲜活的灵魂吗? 反过来说,会不会某些意识清醒的人格,他们真的是【灵魂附体】带来的后果呢? 尤其是自带记忆,个性,知识的那一类人格。 大胆提出假设,正是科学家们探寻未知知识必须要经过的一个环节,哪怕是多么不贴近现实,但假设是一定可以提出来的。 况且,这不也正好解释了自己曾经提出过的,那个关于人格分裂的疑问——崭新的人格从何而来? 毕竟人类在医学上这么多年来的研究,虽然成果斐然,却从来都没有人能完全合理地解释这个疑问。 当然这种超自然的学说也不能称得上是【合理】。 越想就越觉得诡异。 许崇佐完全沉迷在各种各样的案例当中,其实作为精神科的研究人员,他算是接触不少类似的案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专门针对过多重人格分裂这门课程。 他的兴趣,被杨琳这个案例完全提了起来。 而正当他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分析各种案例资料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敢这么随意闯进他办公室的,也只有龙医生一个人了。 抬起头,正好看到龙医生一脸的着急,还没等许崇佐问些什么,龙医生就急切地开口说道:“老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先?” 许崇佐回答道:“当然是好的消息了。” “我们的选题初审已经过了,确定可以有第一笔研究经费!” 许崇佐满意地点点头,意料之中,连懒惰的自己都已经感兴趣了,这肯定是好消息,但问题是那个坏消息是什么? 许崇佐没有问,只是看着龙医生,让他继续说下去。 龙医生继续兴高采烈地说道:“不过省里的领导们对这个课题信心不足,于是指派了一个专家黄世杰主任监管我们的研究进程,他人并不在本地办公,所以我们需要通过视频会议的方式,不定时地对他汇报进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崇佐有点小意外地问道:“这就是那个坏消息?” 龙医生顿了一下,马上纠正:“不不不,这是好消息的一部分而已,坏消息是……我好像,闯祸了。” 许崇佐一下子又警惕了起来:“闯祸?什么事?” 第十九章 许崇佐连忙让龙医生坐下来慢慢说,究竟是闯了什么祸。 龙医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口吻很尴尬地回答道:“我这两天不是去中山大学,查关于艾琳的事吗?就碰碰运气能不能找到一个吻合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惹到警方的人了……” 许崇佐一听就觉得不好,马上认真了起来:“你从头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龙医生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来呼了一口气,开始细细说了起来—— 在和艾琳会面的第二天,龙医生便跑到了中山大学广州大学城校区,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了——那个校门,正和艾琳描述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要在茫茫几千名学子当中,精确找到其中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容貌,也不知道是哪年入学,甚至都确定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龙医生打算直接从学校管理层开始打听消息,他以医院卫生部的名义对学校的后勤部长进行了一番拜访,并没有打听到太多的消息,只有官方可以给出的学生辍学公示,从大学城校区建校之后,一共有一百多个学生是中途退学的。 虽然缩小了范围,但难度还是太大,艾琳不一定就在这些学生里面。 但龙医生还是有点办法的,他联想到前面几个人格发生的事情——他们全部都是经历了一些可怕的刑事惨案,从这个点儿出发,说不定会找到更多的信息。 于是他拿着这一批名单,找到了大学时候的一个同学,这个人现在在公安市局的法医部门,龙医生向他查问这些名字当中有没有涉及到刑事案件的,当然这个同学肯定不能查到什么,但是也托他的指引,龙医生见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刑侦大队的一把手,名字叫莫凡。 当然,这个莫凡,一开始是非常不愿意见到龙医生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作为一位人民警察,忙的事情可不是一点半点,哪里有空去接受咨询?幸得龙医生的这位同学与莫凡交情匪浅,一起经历过不少可怕的案件,所以在他的引荐下,总算见到了这位大忙人。 还是趁着莫凡吃饭的空隙,龙医生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盯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份外卖,那吃相犹如饿狼捕食般,令龙医生忍不住问道:“这个,莫警官,真有这么饿吗?” “抱歉,赶时间,吃完马上就要出去一趟,”莫凡吞下一口饭,又问道,“对了,你有什么事?” “我来问个事情,”龙医生把那份名单递过去,“莫警官,您看看,这份名单里面,有没有涉及到什么案件的?” 莫凡停下筷子,抬头疑惑地看着龙医生—— “我在这里做了十多年,还没见过人来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脑子有问题了吗?” 龙医生尴尬地笑了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来碰碰运气。” 莫凡有点不耐烦地接过名单:“这个我也要进资料库去查,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回头有什么消息我让你同学给你打个电话,你就先回……”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莫凡突然停了下来,龙医生还以为他被饭给噎到了。 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他盯着那份名单。 名单上那么多名字,一般人一会一眼看到开头那几个,或者结尾那几个。 “龙医生是吧?”莫凡皱起了眉头,“请问你,查这些东西做什么?有要紧事?” 龙医生回答道:“实不相瞒,我在找一个人,不过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容貌,不过他有可能就在这些名单里面……” 莫凡又问道:“既然是查有没有涉案,那是什么案子?” 龙医生只能又尴尬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涉案了……” 莫凡“啪”地一声把那张名单拍在桌子上:“你是来闹着玩的吧?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不是不是,”龙医生赶紧解释道,“怎么说呢,我要找的那个人应该是遇害了,说出来你不信,但如果这些名字里,有其中一个是在山崖上掉下去遇害的,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莫凡眼睛动了动:“荒郊野岭?” 龙医生赶紧点头:“是的是的。” 莫凡又问道:“要找的,可是一个女孩子?” 龙医生继续点头。 莫凡低头看了看那张名单,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把纸张丢回给龙医生,敷衍道:“算了,没有你要找的人,回去吧。” 龙医生愣住了。 转折得太突然了,若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根本不用询问自己任何东西了啊。 而且按他的反应来看,这位莫警官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为什么他却突然又一口回绝了呢? 龙医生马上想到了一点,很有可能,是要保密。 警方对案件进行保密,这可不奇怪,一般外人也不允许知道那么多,龙医生立刻想到的是——如果自己不是外人了,那应该可以知道更多信息了吧? 也就是说,要让自己进入到案件当中。 也就是说,要说出一些外人不应该知道的信息,至少要让眼前这个莫警官相信自己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外人。 龙医生回忆了一下艾琳所说的内容,除了中山大学校门的那个画面,第二个是一个别墅区的画面。 那些别墅,应该都是住宅吧? 龙医生考虑了一下,尝试着开口说道:“那个女孩,她家应该是住在一横排的别墅里,右边数过去第三间。” 莫凡瞪大眼睛看着龙医生。 龙医生恐怕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些话惹了大祸! 只见下一秒钟,莫凡突然从座位上拔地而起,一眨眼功夫就绕到了龙医生这边,然后便是一只手扣住龙医生的肩膀,另一只手把龙医生的头部直接按在办公桌上—— “不许反抗!你被捕了!” 龙医生脑袋都要被按晕了,除了大叫一声之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听到自己还要被捕,他连忙问道: “莫警官,怎,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少说废话,跟我进审讯室,待我好好的和你沟通沟通!” 莫凡双手一用力,龙医生整个人都被押了起来,他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就已经被莫凡给推出了办公室。 第二十章 许崇佐惊讶地问道:“那你怎么回来的?解释清楚了吗?” 龙医生摇了摇头:“不是误会,那张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叫【吴晓霞】,是一个月前中山大学失踪的女大学生,本地人,家里很有钱,被绑架了。因为劫匪一直在和她家里人对峙索要赎金,第一次吴晓霞家里人是在没有报警的情况下想搏一把,可是绑匪收了钱之后却仍然没有释放人质。之后不久绑匪又继续和吴晓霞家里人联络纠缠,但好几次按他们说的地方送过去了,劫匪却没有出现拿钱。这个案件是绝对保密的,因为怕外界知道了劫匪就会撕票,还不确定有没有警方介入他们就已经如此谨慎了,一旦知道警方已经介入,他们肯定宁愿立刻撕票,那样人质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警方也是非常谨慎,在我不小心说出吴晓霞家里地址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我给抓了起来。” 许崇佐想起来了:“这么说来,艾琳就是吴晓霞,她说的那个看到别墅,用手去指的画面,应该就是劫匪让她指认哪个是她家对吧?” 龙医生点点头:“是的,应该就是这样了,也难怪会有那样的画面出现。” “那么说来,其他的画面……” 许崇佐想起艾琳描述的其他画面,忍不住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他的画面,肯定就是吴晓霞被绑架之后,被囚禁之时看到的了! 这真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一件事! 案件都还在侦查,消息一直都在封锁中,为什么艾琳就能说出这样的画面呢? 她真的是,吴晓霞的灵魂附体吗? 当然不可能了,因为警方之所以当机立断地把龙医生给抓了起来,绝对是怀疑他就是劫匪或者他拥有劫匪知道的信息,也就是说,吴晓霞脑子里的画面并非没有任何人知道,至少——劫匪是肯定知道的。 但杨琳肯定不会是劫匪,而且她也不太可能和劫匪保持联系,并且知道那些警方都梦寐以求想要知道的信息。 尤其是,这个案件是正在进行着的一个案件,劫匪就算天大的胆子,此时也应该是躲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不敢现身,又怎么可能把这么致命的信息告诉一个小姑娘? “其他画面,还需要我去验证一下,”龙医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莫警官那边查不到我有任何的作案嫌疑,但也不能轻易放了我,我跟他解释了半天,还让我那个法医同学赶过来了一趟,他才勉强相信我,不过也有一个条件——” 许崇佐马上猜道:“你提到杨琳没有?难道他想见艾琳?” “我提到了,不然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莫警官不止是想见艾琳,他还想知道,这个艾琳是不是真的知道一些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吴晓霞才有可能知道的东西——”龙医生叹了一口气,“比如说,她是否知道自己的遗体现在究竟在哪里。” 许崇佐听了也叹息一声:“啊?遗体?已经确定吴晓霞已经遇难了吗?而且遗体还没找到啊?” “不不不,其实案件还没有侦破,之前绑匪要过几次赎金,但却食言了并没有放人,并且还不断地和吴晓霞家里人继续纠缠,有可能是想要更多的钱,也有可能是太过于谨慎了。也就是说,现阶段其实没有任何人知道吴晓霞是否已经遇难了,除了劫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帮警方找到遗体的话,说不定就能根据地理位置来锁定嫌疑人,而且也能够证明吴晓霞就是艾琳,她脑子里的画面就是吴晓霞临终之前残留下的,我也想带艾琳去验证一下她看到的那几个画面,如果真是吴晓霞被囚禁过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把案件一举侦破,”龙医生解释完,又用询问的语气问道,“老师,我要带艾琳出去一趟,可以吗?” 许崇佐愣了一下,带病人出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龙医生一个人,行吗? 不过,许崇佐瞄了一眼自己半残废的右脚,和靠在办公桌旁,自己无时无刻都离不开身的拐杖,就立刻打消了自己也跟着过去的念头。 他只能补充道:“小美呢?毕竟是杨琳的主治医生,她也跟着一起去吧?” “如果她没有其他事就行,不过人家一对多个病人,也不能全天日消失不见,就只有我们部门有这样的权利了,”龙医生解释完,又信誓旦旦地承诺道,“放心吧老师,我一定会把艾琳照顾好的,而且这一次的案件,说不定会带来一个我们非常需要的结论……” 许崇佐知道龙医生在说什么。 毕竟这是一桩保密的,无人知晓的案件。 为什么艾琳这个人格能知道其中某些事情? 这可不是能从网络上阅读到,或者能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东西,这可是会直接导致龙医生被按在桌子上的重要机密。 如果艾琳诉说的画面,真的和整个案件相契合,那就没错了。 艾琳就是吴晓霞的灵魂,她依附在杨琳身上,转变成了其中一个人格了? 龙医生继续请示道:“老师,我现在就去找小美,把杨琳外出的手续办一下,今天时间还很多,我们争取今天配合莫警官把事情做完就回来,明天一大早这个时间,我到办公室来给您汇报情况吧!” 许崇佐点点头。 龙医生欣喜过望,马上出了办公室去准备相关事宜。 这天的阳光挺不错。 从建筑里出来的时候,艾琳都是眯着眼睛的,当然龙医生陪在身边。 到了楼下的龙医生,却完全没有在楼上,在许崇佐面前那种火急火燎,想要马上去解决案件的冲劲,他仿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整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 有种,平静得甚至安详的感觉。 艾琳呢,则开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对阳光及其渴望。 她努力睁大眼睛,像是要把阳光记进双眼里,她甚至伸出稚嫩的手掌,让肌肤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 龙医生看在眼里,轻声问道:“好久没有看到阳光了吧?” 艾琳稚嫩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对阳光的依恋。 龙医生仍然是一反常态的瓶颈模样,竟然不着急催她走,两人就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 艾琳一边均匀地呼吸,一边认真地问道:“你跟杨琳,有很深的羁绊吧?” 龙医生呆滞了一瞬间,他回头看着艾琳沐浴在清澈阳光下的脸庞,犹如一块温玉,没有一点瑕疵,她双眼温柔地盯着空气中的阳光,像是在跟空气问话。 杨琳只是龙医生前几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病人,能有什么羁绊? 可能这个阶段,谁都不知道她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又可能,龙医生是知道的。 等了一会儿,见艾琳没有其他反应,龙医生才皱着眉头问道:“在跟我说话呢?” 艾琳继续保持那样温柔的眼光,对着阳光点头。 龙医生想了想,答非所问:“我是个医生。” 艾琳又说:“杨琳相信你。” “你怎么知道?” 龙医生这句话,疑问的语气并不多。 艾琳把双手慢慢地提上来,慢慢按在胸口的位置,难能可贵地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这里,感觉到了。” 龙医生有点不太自然,不过也笑了笑: “那你相信我吗?” 这一次,艾琳才回过头来看着龙医生,两人四目相对。 良久,她才说—— “我相信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龙医生就闯进了许崇佐的办公室,还是那副心急如焚,匆匆忙忙的模样,就像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着急要说出来。 许崇佐也是在办公桌前勤勤恳恳地工作着,看到龙医生进来,马上问道:“刚刚才回来吗?情况怎么样?” 龙医生摇了摇头:“昨晚就回来医院了,不过夜深了就没有打扰老师您,昨天还算顺利,基本上,艾琳记得的画面,都派上用场了。” 许崇佐拉过来一张椅子:“来,坐下慢慢说。” 龙医生坐了下来,开始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许崇佐。 昨天龙医生带着艾琳出了医院之后,一部越野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了,车头倚着两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则是之前和龙医生会面过的莫凡。 龙医生带着艾琳走过去,莫凡摘下墨镜问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女孩子?” 龙医生点头回答道:“是的,不过她只能记起一点点的画面,请按照我的方法来,千万不要逼她。” 莫凡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指着身边的那个男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赵俊,今天就我们两个,后面的兄弟随时支援,但不会跟着我们一同去找。” 龙医生显得有点惊愕,毕竟他们今天可是去破案的,对方可能是好几个凶神恶煞的歹徒,就只有莫凡和赵俊两个人,靠谱吗? 于是他不禁问道:“就,就只有我们去找线索?” “太多人反而打草惊蛇,而且……”莫凡犹豫了一下,表情也很纠结,“而且我还真找不到让其他同事陪我奔波的理由,怎么解释好?我找到了吴晓霞的鬼魂?她附身在某个女孩子身上,要带我们去找绑匪?” 龙医生被问得有点吃瘪。 是的,即使前一天龙医生和莫凡解释得很清楚,但这东西实在难以让人轻易相信,若不是龙医生本身一点污点都没有,又能知道关于吴晓霞无人知晓的消息,莫凡才不可能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不等龙医生反驳些什么,莫凡走到艾琳面前,轻声细语地嘱咐道:“你别怕,龙医生已经跟我大致说过你脑子里看到的画面,我也做过调查,可以确定我们要找的大概一个大的范围,你只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帮我们把需要搜寻的范围给缩小就行了。” 艾琳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龙医生也挺无奈,但又几乎无话可说,随着赵俊快速地上车发动车辆,他们也只好都上了车,龙医生和艾琳坐在后座。 车子走了一会儿,龙医生才又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莫凡回答道:“我根据你说的那个线索——[两个圆柱体,上面写有字,太远了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石之类的]——查了广州这边的各个拥有圆柱体的地方,拥有两个以上的都是大型工厂的烟囱,而上面有字,还是有个[石]字的,那就只有——广州石化厂了。” 龙医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专业人士就是不同,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路上,艾琳一直很安静,仿佛要去做的这件事跟自己并无关系一样。 车子颠簸了一阵,很快就到了广州石化厂附近,远远已经能够看到厂区,几根高高耸起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赵俊把车子停在了附近的某条小路上,摇下车窗,回头问道:“姑娘,你眺望过去看看?看能否确定你画面里的那个角度是在哪里?” 龙医生明白了,莫凡和赵俊已经判断到——艾琳所提到的某个画面中,她身处于一间小房子里,当时的艾琳是已经被囚禁起来的状态,而那个小房子,就是她当时被囚禁的地方了。 艾琳也不回答,就自顾自地打开车门,跳了下车,龙医生赶紧也跟了下去。 她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远处那几个巨大的烟囱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样子差不多,但当时我只能看到两个烟囱,而且能看到那些字。” 艾琳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大烟囱,上面的确竖着印了一列[广州石化]的大字,莫凡也赶紧到了艾琳身边,抬头凝视了起来。 赵俊更为认真,他下车的时候还带了一份地图,跑到莫凡身边的时候直接把地图打开: “不对,按照石化厂的烟囱分布,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你都能看到不止两个烟囱,难道她画面中所描述的不是这个地方吗?” 莫凡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是,在广州这个区域内,想要找到这么高的烟囱挺不容易的,虽然也有,但是上面还印有【石】这个字的,几乎就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啊……” “或许是一些小厂,我们没有记录在案,所以一时间没有能找得到?”赵俊对此刻的现状也有所怀疑,“石化厂是只有这一个没错,但有用到烟囱的工厂多得是,说不定其他某个公司的名字也带这个字呢?” 龙医生完全插不上话,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而艾琳则是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句话:“不过,虽然数量不太一样,但是,但是现在看到的这些烟囱,就跟我画面中的很接近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感……” 莫凡看了看艾琳,皱起了眉头,继续沉思起来。 赵俊则是对着地图仔细地比划着,似乎想要尽力解决什么问题一样。 而龙医生就比较希望就是此地,因为他带艾琳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倘若并非这里,那么今天可就完全白费时间了,后面还要莫凡和赵俊花时间去找其他吻合的地点,说不定会把整个事件拖得越来越久。 这对龙医生的研究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他们可耗不起这样的时间。 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一点儿建议都给不上。 艾琳在说完自己的感觉之后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东张西望,却并没有说出更多的线索来,既然她只能看到遗留在自己脑子里的画面,那么这种状态下的她,就算回到了这个曾经来过的地方也不可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因为根据现状判断,她的画面都只是【残留】,能不能留下来早就已经被决定好了,不能留下来的,也不可能再被想起来。 一行人,一下子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都在沉默。 难道事情,会卡在这个关键的点儿上吗? 第二十二章 当事情陷入停滞的时候,还是莫凡站了出来,打破了沉默。 他皱着眉头,伸出右手食指,高高地举了起来,并且闭上了一只眼睛,像瞄准一样—— “地方绝对是这个地方,应该是角度问题,因为如果你在我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你会只看到我的一根手指头,外加一根烟囱。” 赵俊看了看莫凡的阵势,这才懂了:“原来如此,如果这根烟囱有字的那一面……因为她的视野是从低往上看的……这样烟囱可以完全挡住了其他的……但是还要留下一根……” 一边喃喃自语,他一边用钢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仅仅过了几秒而已,他便把地图往前一展开,说道: “这个方向,这一条直线上,都可以看到刚刚艾琳描述的效果,你的想法应该没错,是这根有字的烟囱从视觉上挡住了另外两根,造成只能看到其中两根,并且能够看到这几个字的现象。” 原来如此! 原来是视觉差造成的。 龙医生不禁再一次打从心里感叹——专业的,果然很厉害。 莫凡凑过去看地图:“这条直线上,有没有废弃的厂房?” 赵俊用笔沿着那条直线慢慢比划下来,突然停在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赵俊指着地图上的那个点说道,“原本是个修理厂,专门做石化厂那些大型运载车子生意的,三年前发生了小型火灾,因为接近厂区,考虑到安全原因,立刻就被禁止营业并且勒令搬迁,搬走后厂子废弃了,也没有人接手做其他的事情,就一直废弃着了。” 莫凡点点头:“看来,我们要走运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龙医生说道:“走吧,我们过去那个废弃修理厂看看。” 龙医生心里只有敬佩两个字。 他们坐上车继续前进,赵俊开车,莫凡在一边看着地图指路,车子穿过一条老旧的小路,两旁不少树木,不一会儿道路开始宽阔了起来,但四周仍然显得荒凉,就在这荒凉而空旷的地方,伫立着一片废弃的厂房。 赵俊停下车子说道:“就是这里了。” 莫凡指着地图,又抬头透过车前玻璃看了看那些破旧的建筑,指着东边一带说道:“按之前的推测,应该是那一边的某个房间,我们进去看看吧,小心低调点,说不定还有人在。” “什么?”龙医生吓了一跳,“我们也要进去吗?你们俩进去不就行了?” “放心,我们一起走,不分散就行了,”莫凡一边开门下车一边解释道,“我总要这姑娘进去看看,确定一下这里某个房间望出去,所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她脑子里的画面吧?” 艾琳倒是什么表示都没有,开车门,下车,冷静得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龙医生只能硬着头皮迎在艾琳身边。 修理厂明显早已废弃,连大门都显得破破烂烂的,赵俊上前看了看,伸手把那破门一推,门就直接开了。 他回头跟莫凡说道:“锁被撬过。” 莫凡点点头,安排道:“我先走,你看着后面这两位,根据朝向走,我们只要查一查窗户能看到烟囱的房间就行了。” 赵俊表示OK。 龙医生倒是有点毛毛的感觉。 艾琳还是显得相当冷静沉着,仿佛根本不关她事一样。 四个人慢慢地进了厂房,里面寂静无人。 这是一大片用旧平房改造而成的修理厂,进门之后主要就是停车位以及修车车间他们走进了车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而在车间里穿过一道走廊之后开始出现一间间的房间,看起来应该是存东西的杂物房之类的,也有几间有住人的痕迹。 很快,他们找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房间。 朝向刚刚好,里面有道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烟囱,而重要的是,这房间里明显短时间内有人来过,其他房间的尘埃都是均匀密布,只有这个房间才被搅乱过。 莫凡进入房间,招呼他们几个也进去:“来看看是不是这里?” 艾琳快步走了进去,龙医生和赵俊也迅速跟了进来。 这几乎已经是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了,艾琳正若有所思地东看西看,赵俊已经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堆垃圾残渣,看起来是不久以前产生的。 他完全不怕脏乱,直接翻起了垃圾。 艾琳来去慢慢踱步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墙角蹲了下来。 龙医生赶紧走到她身边,连忙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艾琳摇摇头,指着斜边上的那个窗户,开口道:“就是这个画面了,从这个角度望出去那个窗户,两个高高的烟囱。” 莫凡赶紧也在艾琳身边蹲下来,抬起头望了出去,果然和艾琳描述得差不多。 “看来,这个房间,就是吴晓霞曾经被拘禁过的地方了。” 龙医生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几乎是已经印证了艾琳所言非虚,她真的是吴晓霞的灵魂附体? 赵俊那边也有所发现:“莫队,你看这个——” 莫凡赶紧起来走了过去,赵俊从垃圾堆里拿起一根绣花头绳,虽然很脏,但明显不是太久以前的东西。 莫凡掏出一个透明的袋子,把那根头绳装了起来:“我们得去吴家一趟了,她妈妈应该会知道她有没有用过这样的头绳。” “不止这个,还有这——”赵俊把一个包装袋小心地拿了起来,包装袋上明显印着某个食品店铺的广告,“看起来,这群歹徒还特明目张胆,居然点外卖?” 莫凡赶紧打了个电话去查询,一般这样的地址送餐员也应该会相当有印象了,不过结果是他没有想到的—— “什么,两天前?” 龙医生也愣住了。 两天前,还有往这里送过外卖?两天前歹徒还在这里? 但问题是,从龙医生这边得到的消息是,艾琳两个礼拜前就出现在杨琳的身体里了,也就是说,如果艾琳真的是吴晓霞的灵魂附体而生,那么吴晓霞在两个礼拜之前应该就已经死掉了才对。 为什么,即使没有囚禁人质,歹徒还是会回来这个地方? “那么说来,这里应该不只是囚禁吴晓霞的地方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他们的某个聚集地,”莫凡两眼放光,“回去安排兄弟们开始行动,二十四小时盯梢着这个厂区,只要有人进出这里,一律全部拿下!” 龙医生久久不能平静。 没想到,真的用艾琳脑子里的画面,查到了警方都没有查到的线索,甚至还能有机会蹲到歹徒。 这是不是已经完全印证了,艾琳就是吴晓霞这件事? 第二十三章 “这……” 听了龙医生讲完昨天发生的事情,许崇佐陷入了相当纠结的思考中:“别说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难道非要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有灵魂附体这种事情?” 许崇佐是用反问的语气说这话的,因为他身为一个科研工作者,是不可能承认神鬼的存在,但遇到这些无法解释,又无限接近超自然现象的事情时,恐怕只要是人,总免不了会朝着各种可能性去考虑。 “老师,我也弄不明白,所以我昨晚回去之后,立刻查了大量的资料,”龙医生神色凝重地说道,“老师,您有没有听说过【21克理论】?” 许崇佐当然有听说过了,这就是著名的【灵魂重量21克理论】,不过这个理论已经被多个学家多次质疑,并不具有普遍的公信力。 灵魂学研究者把【灵魂】做了个简单的定义,他们把附着于人体的灵魂物质称做"灵魂素粒子",人死后,灵魂素粒子就会从人的体内跑出来,这就是人类的【灵魂】。那些研究者们认为,如果附着于人体的灵魂素粒子是物质,那么它就应该有一定的重量,当人死亡的同时,灵魂会离开肉体,所以人在未死前的体重和死后的体重应该有所改变,这个改变的数字可能就是灵魂的重量。 听起来就知道多不靠谱,首先这个理论是假设灵魂真的存在,其次又是建立在假设灵魂有重量这件事上面,这整个理论都是建立在假设上面的无数个假设,这样居然还能得出言之确凿结论其实也挺可笑的了。 言归正传,还是要简单说一说灵魂重量21克是从何而来的。 这是美国麻省的一个医生、病理学家,邓肯.麦克道高(Dr.DuncanMacDougall)于1907年4月发表在《美国医学》杂志上面的一篇研究讨论,研究题目是“关于灵魂是物质的假说并用实验证明灵魂物质的存在”。 麦克道高为了验证灵魂是一种可以测量的物质,特殊设计了一种安装在一种灵敏度极高的秤上的床,实验方法很简单,就是让快死的人躺上面,然后一直精确测量这个人的体重,看在死亡的瞬间体重的变化。 死亡的瞬间减轻了的部分就是因为死亡丢失的部分,麦克道高称之为灵魂的重量。 而21克的说法来自麦克道高医生的一个濒死病人,这是一个患结核病的垂死的男人,医生选择这个病人的理由是,这个人死的时候基本上不动,因为这样才能保持秤的平衡,以便于准确测量。 这个人死亡前共观察了3小时40分钟,在这段时间里,这个人的重量缓慢地下降,速度是每小时1安士(28.3495克),医生估计是因为体液的蒸发所致。 之后医生把秤的平衡调到接近上限条,以期待死亡时候的下降,然后在实验体死亡的瞬间,秤的指针快速下降到了秤的下限条,就再没有弹回来,这一瞬间重量下降了4分之3安士(3/4X28.3495=21.26克),这个著名的21克就诞生了。 从科学的角度看,这个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研究,其中存在的问题太多太多了,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了,因为其新闻价值远远超过其实际的价值,纽约时报很快就有了报道,这样的研究很得当时人士的喜爱。 因为只要证明这一点就够了——人类,是拥有灵魂的。 虽然从严谨的角度来看,这个实验其实什么东西都没有证明到,也不可能就以这样一个实验来宣称人类是存在灵魂这种东西的。 不过诡异的是,麦克道高关于灵魂有关的研究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实验,另外关于灵魂的组成方式,灵魂的行动轨迹之类的,他也再也没能够有更好的研究结论,这也足以说明,这个医生当时也只是想要博取关注度而已,他并非一个专门研究灵魂学的人士,只不过,但这并不影响着某些特定的人们相信灵魂存在。 许崇佐是完全不相信的,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实验非常可笑,只不过因为杨琳的这个案例,让他产生了许多疑惑,让他对灵魂论有那么一丁丁的兴趣而已。 不过许崇佐并不知道龙医生是否和他一样,所以他也是开口问道:“龙医生,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杨琳这个案例,真的足够证明灵魂是存在的吗?” “昨天从那个废弃修理厂回来之后,我们还一起去了一趟公安局,录了一份笔录,”龙医生把一份A4纸轻轻放在桌面上,“这个笔录可是有公安局的印证,确实证明了,艾琳是提供线索协助警方办案的人。” 许崇佐又想了想,才问道:“算是百分百确定了?破案了?找到那个吴晓霞的遗体了吗?” 龙医生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还没有破案,警方正在修理厂蹲守歹徒行踪,不过凭借艾琳的线索确实找到了歹徒的藏匿点了,不是吗?” 许崇佐摇了摇头:“不,还不确定,这事情一定要百分百确定才能当成是科学成果,现在还有两个不确定的地方,第一,假设艾琳说的话的确是事实,但如果吴晓霞没有死呢?有可能是吴晓霞告诉艾琳这些信息的,对吧?虽然我们知道不太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所以需要确定吴晓霞已经身亡,死亡时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第二,假设艾琳只是撒谎,胡说八道随便指了一个地方,警方朝着错误的方向去侦查,永远也不会破案呢?甚至还有第三个可能性,如果这身份未明的杨琳本身就是某个劫匪犯人的亲朋好友,而劫匪在之前就告诉过她这些画面有关的信息呢?” 龙医生转念一想,好像也有这个可能性——所有关键信息都需要艾琳确认,万一她只是在撒谎呢? 许崇佐又问道:“那么艾琳这个案件,现在是暂时搁置下来了?” 龙医生回答道:“也不算搁置,既然艾琳已经确定了那个地点,现在也只能等警方进一步的确认,或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一旦需要我们继续配合,必然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许崇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皱眉沉思起来。 两人小小低沉默了一会儿。 龙医生又小心地问道:“那老师,你今天要不要再去跟艾琳聊一聊?” 许崇佐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不了,昨天她出去跑了一天,今天让她休息一下,叫小美好好照顾她吧,我正在做一些功课,你没什么事的话也去休息一下吧。” “好的,”龙医生站了起来,刚刚要出门,又突然想了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对了老师,省领导那边给我们安排的项目督导员黄主任,因为他人不在广州,所以只能和我们进行视频会议,第一次视频会议就安排在下午三点,你应该方便吧?” 许崇佐心想,这些领导们还真烦,不过嘴里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应允:“没问题。” 待龙医生出了办公室,许崇佐马上打开邮箱,他的邮箱绑定了手机,刚刚就看到提醒有新邮件了。 就如他所希望,是某个医院回复的一封邮件—— 第二十四章 “许教授您好,经查询,本医院从来没有接受过名为【杨琳】的着色性干皮病病人,为不耽误您工作进程,特此回复。” 许崇佐纳闷了,明明杨琳的履历上写着是进入过这个医院治疗的,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回复呢? 可能性最大的一点是——这份履历作假了。 许崇佐又拿起杨琳的履历,重新重头看了一遍,这履历写得太仔细详尽了,不像是作假之物。 但里面的确是有问题。 履历上还贴有杨琳的照片,他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这个热心的医院,说不定会帮自己忙,再给自己一个回复。 他掏出手机,把杨琳的照片拍了下来,然后上传到电脑,贴在那封邮件上,打了一行字—— “请贵院负责着色性干皮病负责医师帮忙确认一下,真的没有接受治疗这个名叫杨琳的女子?附图为她的照片,此时她正在我院接受治疗,希望能得到贵院相助。” 发完这封邮件后,他又靠在椅背上,仰天而望,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新选题已经通过了,还是因为这几天实在太忙太乱了,让他突然觉得有点累。 而且,杨琳这个人也太神秘了吧? 神秘得让他都觉得有点诡异。 首先,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身体里才会产生那么多人格? 第二,她身上的人格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灵魂附体吗? 第三,她的履历有问题,为何龙医生和小美都视而不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究竟是履历有问题,还是说,这个履历女孩根本就不是杨琳的呢? 他有此怀疑。 不过上面说到的第三点,让他不得不自己暗中去查,如果龙医生和小美是故意隐瞒他的话,那么拜托他们一起查可能会受到诸多阻碍。 许崇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戒心。 如果他任何一件事都有这么重的戒心那就好了,他可能从来都没有重视过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关于杨琳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是龙医生在经历,他许崇佐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而已。 而眼下龙医生在专心地处理一个问题——突然冒出来的,说是要守护杨琳的另一个个性强烈的人格,艾琳。 就龙医生所口述经历过的事情看来,艾琳真的很有可能是吴晓霞,毕竟就算暂时没有结案,但至少通过艾琳男子里的画面道出了这个案件的存在,而在此之前,除了吴晓霞和她的家人,警方,歹徒这几拨人之外,因为消息的封锁,没有其他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案件的存在。 许崇佐否定龙医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存在【案件消息走漏】的可能性,存在艾琳胡说八道的可能性。 因为这事非同小可,他不得不谨慎。 他已经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了,虽然他报上去的选题研究目的为【彻底清除人格分裂症中的病状人格】,但其实,他对杨琳的兴趣却来自于艾琳这个人格。 在得知自己选题通过之后,他就又像以前那样,开始有点松懈了,因为有经费,研究可以慢慢展开。 但是艾琳不一样,他是真的感兴趣了。 因为他在勾画着一个更远大的未来——麦克道高医生只是因为21克灵魂论便已经名垂千古,倘若自己能够证明了灵魂不仅存在,更加能够依附在人身上,可以转化成其中一个人格,那还不得震撼整个世界? 说不好诺贝尔医学奖都要被自己纳入囊中。 虽然在他许崇佐的内心深处,其实也不太觉得真能证明灵魂存在这种事情,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其实并不需要说真的去严谨地证实出来——或者可以考虑就像麦克道高医生那样,直接把实验结果和推论说出来,让世人产生无数的莫须有的幻想,而他许崇佐博士的声名一样可以传播开来。 但前提,也是要好好地把杨琳这个案例给研究清楚,同时,既然有考虑过要沽名钓誉地编造编造属于自己的灵魂相关理论,或者相关的完整体系,那么自己也要对这么玄妙的事情有充分了解才行。 想到这里,许崇佐忍不住又操作着电脑,开始进入资料库,投入到世人对灵魂论的研究案例当中去。 其中有一个研究案例,许崇佐尤为在意。 美国一位著名心理学家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对150个体验过临床判定死亡后又复生的人进行了研究,他们对濒死时候所看到的现象都作出了如下陈述:有人亲耳听到医生宣告他的死亡,并感到精力衰竭,生命走到了极限;有人濒死初期会感觉到疼痛,但疼痛一闪而逝之后他们会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黑暗维度中,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愉悦将他们包围;有人会听到类似于音乐一样的声音,有些人会看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灵魂离体了——是的有人能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并试图与周围的人交流,但别人都听不到他说什么等等。 虽然这些现象比较神奇,但都不能彻底解释到底这是濒死之人的幻觉,还是真的有灵魂存在。 然而这种情况,死过一次的人对濒死亡世界最有发言权——许崇佐又找到早前的一个新闻报道,一位植物人画家从濒死世界醒转过来后,画出了他所看到的死亡后的世界。 这些新闻传闻,虽然不知真假,但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进行总结:假设人体会拥有灵魂,死后灵魂的见闻,也能汇聚成一种记忆状态。 就像杨琳身体里不同的灵魂,都带着不同的记忆一样。 许崇佐继续搜索相关的资料—— 【基于濒死之人会感觉到自己灵魂出窍,并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这一点,英国医生山姆.帕尼尔首次明确证明了“灵魂”真实存在。】 开玩笑吧?有人证实过灵魂的存在了? 许崇佐继续看了下去—— 山姆医生认为,如果病人死后真的能灵魂出窍,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能够看到医生们,还能看到天花板,那么在天花板下边放上一块板,板上放一些只有实验者本人才知道的小物体,如果灵魂真实存在,那么濒死之人在灵魂出窍的时候应该也能看到这些小物体——如果这个病人被抢救过来后,能说出板上的小物体都是些什么,那么就能确定灵魂到底是不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实体。 令人惊喜的是,山姆试验了100多个病例,有一些人被抢救过来后的确能够准确说出板上的小物体是什么,这证明他的试验获得了成功—— 灵魂真实存在。 不过,这些资料都是以新闻的方式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空口无凭,没有任何佐证资料可以查阅。 其实要作几个这样的故事,要编造几个能够火爆的新闻吸引眼球,简直太容易了。 许崇佐料到如此,但自己做的事可不一样——因为整个研究过程,自己和龙医生都是有用DV拍摄下珍贵的视频材料的! 就这样一些无凭无据的报道,都能引起众多围观,甚至众多人们的追捧,真的难以想象,如果自己的研究内容得以成功,公之于世那一天,真不知道会有多轰动! 许崇佐几乎入迷,完全不能抗拒这个事情未来有可能可以带给自己的收益。 这个杨琳,真有可能是改变自己一生的存在! 第二十五章 不知不觉中,时间到了下午三点。 龙医生闯进办公室,说是黄主任已经和他接通了视频通讯,就在外面大厅的其中一部电脑上,他们将马上进行一场视频会议。 许崇佐还沉浸在各种奇奇怪怪的资料文献当中,只得急急忙忙摸起了拐杖,跟着龙医生出了去。 电脑屏幕上,早已等候着一个戴着眼镜,神色颇为严肃的中年男子,许崇佐赶紧在龙医生旁边坐下,急忙地打了个招呼: “黄主任,下午好,不好意思刚刚在忙,我们现在开始吧?” 那边的黄主任当然能够通过摄像头看到这边的龙医生和许崇佐,不过他的表情变化却有点微妙——本来毫无表情的他,在看到许崇佐之后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嘴巴微微张开,但又一下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龙医生见状,也开口道:“黄主任下午好,忘了介绍了,这位就是我的老师许崇佐许教授,我们可以开始了。” “嗯嗯,幸会幸会,”黄主任眼睛直直地点了点头,居然文绉绉地开口道,“久闻许教授大名,今日会面,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只可惜不能当面拜访,日后如有过去你们医院,一定当面和两位请教学习。” 许崇佐也是被他这副文邹邹的样子给弄呆了,只能尴尬地回答道:“哪里哪里。” “这样,因为许教授你这边提交的是多重人格分裂症相关的研究选题,所以领导派我来监督这个项目,”黄主任继续繁琐地解释道,“我简单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黄世杰,是省分院精神科研究中心办公室主任,在之后的项目进行过程中会不时与两位进行视频会议的交流,今天算是第一次和两位见面,刚刚龙医生已经聊过两句了,请许教授你也对自己和所负责项目做个简单的介绍吧?” 许崇佐一愣,没想到这人这么啰嗦,难怪都说上面的领导比较烦人,如果个个都是这样,做起事情来还真不利索。 “我叫许崇佐,是本院广州分院精神科研究部门的负责人,我所提交的选题黄主任您也看到了,是对本院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杨琳的研究,从中探讨是否能够【有效地完全抹去病患所分裂出来的人格】,目前研究正在进行中,病人情况良好,资料收集进程也是相当顺利。” “好的,”黄主任似乎相当满意,但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开始说了起来,“我们都知道,所谓多重人格分裂症状,即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多重人格的各个亚人格都是各自独立、彼此分开的,一种人格出现,其他人格就自动退场,彼此不互相碰面,也不进行任何沟通,完全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这实际上就是适者生存法则的心理学翻版。而在多重人格分裂症的治疗中,治疗者们一般不主张消除后继人格,而注重它与主体人格的同一性,加强他们之间的沟通,这一点,许教授应该是清楚的对吧?” 许崇佐点点头,专业知识他肯定是不落下风的:“当然了,人的意识区域是建立在无意识区域的基础上的,是获得欲力的强势心理功能在经验的帮助下成长起来的,这部分也就是所谓的人格面具。人格面具一般是稳定的,当人受到重大刺激和挫折的时候,自我保护机制会启动,这就是我们传统医学上认定的人格分裂。有些时候人格分裂还有可能激活群体无意识中的某些记忆原型,群体无意识比无意识区域更加深埋,所以人格被杀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支持人格的稳定性才客观存在的经验。” “既然你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那你肯定也知道当中的难处,这几乎是要打破以往客观经验的一件事,不仅是靠一个病人和几份研究资料,我们要看到一个结果,”黄主任又顿了顿,才开口道,“如果连杨琳这个病人你都没办法治愈,那任何理论都没办法拯救你的这个项目,懂吗?” 许崇佐自信地点了点头:“当然明白,我们的这个项目研究中,自然包括治愈杨琳这一点。” 许崇佐有点奇怪,这个黄主任说了这么多,居然并没有强调让自己快速整理出【消除人格】的实践方案,甚至连【如何消除人格】这么关键的问题也没有问,而是直接点破了需要治愈杨琳这一点。 上面的领导不是都最重视项目中的可盈利性吗? 这个黄主任完全没有提到过。 不过,许崇佐也明白,治愈杨琳肯定也是项目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总不能公之于众说自己已经找到消除人格的方法,但是连自己的病人都没有痊愈吧? 要命的是,其实时至今日,许崇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治疗杨琳。 尤其是她身体里那个叫艾琳的人格,甚至扯上了鬼魂之论,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瓶颈。 与黄主任的第一次视频会议就在这种啰啰嗦嗦的交谈中结束了,而由始至终,黄主任还是没有在意许崇佐规划中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这让许崇佐觉得很是奇怪。 接下来的两天,许崇佐还是以艾琳的亲身经历为蓝本,不断地查找着关于灵魂论的资料,他甚至产生了这个世界真有灵魂存在的幻觉——并不是说存在鬼这种东西,而是说人的灵魂,是不是可以科学地去解释出来? 这个想法违背了科学常识,当然很危险,但从来都是越危险的事情收益越大。 况且,艾琳的经历,不就是在印证这件事吗? 说起艾琳,他已经几天没有见过这个病人了,但他知道她的情况很稳定,因为小美无时无刻在照顾着她。 他也时不时关注自己的邮箱,期望得到那个医院的回复,他想知道龙医生和小美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杨琳的履历?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直接对履历上的资料信以为真了? 这不,还真让他等到了。 一封邮件,真是那个医院所发,内容跟上一封一样极其简单: “许医生您好,我院并无接受过名为杨琳的着色性干皮病患者,谢谢。” 真是气馁,居然毫无收获,就算可以确定杨琳的履历作假,但同时也失去了线索,无法进一步查明这个自称杨琳,患上如此诡异多重人格分裂症的病人是谁了。 许崇佐盯着这封邮件,觉得有点奇怪——上一封发过去的邮件当中,自己明明贴上了一张照片,并且也对这照片作出了询问,但对方完全没有回答关于这个照片的问题。 照片?名字? 对方只是强调没有杨琳这个名字的病人,并不说明没有照片上的那个病人,对吧? 所以有可能——这个人,并不是叫杨琳? 但这又要怎么查呢? 许崇佐翻出杨琳的那份履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发现了在家属情况描述中有写到这么一点: 她唯一的父亲在一年以前去世,给她留下了一笔巨大的遗产财富,而这笔财富是以继承父亲股份制公司的方式获得的,如果杨琳本人没有办法亲自确认,则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她支取其中任何一笔资金。 难怪小美说她的医疗费用都是个大问题,原来如此。 这里面也有一个大问题——竟然有这么一行描述,居然没有注明她父亲的名字?给医院治病用的履历可以这样写吗?这里面漏洞是不是太大了? 然而龙医生和小美都没看出来有问题? 这就是极大的问题了。 许崇佐打开电脑的浏览器,在搜索引擎上面查找近年来去世的大企业家,既然说得上是大笔遗产和股份制公司,那么董事长去世肯定也会被媒体报道吧。 没多久,他就找到了一个疑似对象——广州大建集团董事长,杨建军。 主做房地产,在广州本地以及周边有好几个房地产项目,这几年水涨船高的房价更是让大建集团公司估值不断攀升,而创始人兼董事长杨建军,则在一年前不幸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 媒体报道中稍微提到了杨建军的家庭情况——独生子,父母早已仙逝,妻子早年离异,只身创业成为了一方富豪,而去世之后所有身家都会留给仅有的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 这非常符合许崇佐要找的目标——不仅是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而且除了一个女儿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亲人,他的女儿还体弱多病,虽然没有直接说明是着色性干皮病,更重要的是,他姓杨。 杨琳也是姓杨。 虽然假的履历可以编造任何姓氏名字,但许崇佐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个杨建军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问题是,他女儿叫什么名字? 这么有名的一个富豪,肯定对家庭私隐保护得很周到,因为找遍了所有媒体报道,也没有任何一篇有提到关于他女儿的资料。 调查又陷入了瓶颈,真是烦。 第二十六章 许崇佐心烦意乱地把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纸张资料整理好,右手顺手摸起一边的拐杖,深深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想要出去走走。 毕竟困在医院办公室里已经有一段时间,自己甚至都不记得,上次见到阳光是什么时候了。 也该出去走走了吧,散散心也好,毕竟选题已经确定通过,之后的研究可以慢慢进行。 顺着这样的想法,他出了办公室,朝着楼层电梯的方向走过去,而那个方向,恰好要经过D号房外面的那道走廊。 而恰巧,就在许崇佐路过那里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杨琳的主治医生,罗美珠。 “小美?”许崇佐并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楼层遇到她,因为——“今天,今天好像没有约杨琳上来接受治疗吧?” “老师好,”小美乖巧地打了个招呼,提了提右手的一个袋子示意了一下,“因为老师的选题通过了啊,龙医生说,之后杨琳的治疗就归属老师的部门了,作为她之前的主治医生,我也会经常来帮忙的啦,而且我看D号房旁边这个办公室是空置的,就打算把关于杨琳的一些东西先拿上来。” 许崇佐想了又想,龙医生好像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这小子这两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跟进艾琳的那个案件,都没有跟自己好好汇报情况。 不过他也只能假装知道,并且略有尴尬地说道:“哦,对的,是是,这个办公室可以用,以后你在这里面办公也没问题……” 小美又补充道:“感觉就像加入了老师的部门一样呢,嘿嘿!” 许崇佐还是觉得很尴尬,尴尬的地方就在于,许崇佐的这个部门,几乎是整个医院最萧条的一个了,他身为负责人,真有点不太好意思。 尤其是面对小美。 但善解人意的她却开心地笑着表示:“当然了,老师的部门看的是未来的发展,我有幸现在可以和老师的部门扯上关系,等以后壮大了的话,记得要把我真真正正地调过来哦!” 许崇佐眼前一亮,对小美的好感又多了一分,真是一位体贴的好姑娘,因为只要是这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只要随便打听一下他许崇佐的情况,都可以知道他现在是有多么的落魄,好在这一次的选题通过了,不然还真的会面临因为没有经费,整个部门遭到裁减的境遇。 “当然了,当然,”许崇佐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尴尬,“只要这一次的选题能够有良好的研究成果,相信我们的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小美嗯嗯地回应着,显得热情而欢快,随后又好奇地问道:“对了老师,我确定一下,老师和龙医生现在的研究课题是【消除掉人格分裂症患者里面的亚人格】,对吗?”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美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许崇佐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了?觉得不太靠谱对吧?” “对的,有点违背我们的临床经验,毕竟也没有这样的例子可以参考,谁都没办法知道一个病人的亚人格是否真的消失了,不过我也确实看到,艾琳说她身体里有一个人格【走了】。”小美顿了顿,又问道,“对了,这几天艾琳都不愿意配合治疗了,不知道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许崇佐顿了一下,自从知道选题通过之后,他就专注于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根本没有再好好地和艾琳见面聊天,他也没有想过要怎么去治疗杨琳。 但龙医生一直在想办法,他是知道这一点的。 参考上次那个眼睛被挖掉的小女孩人格,龙医生相信是【实现了人格临终前的愿望,他就可以安详地离开】。 感觉就像驱鬼一样。 他只能回答小美:“我和龙医生正在验证一个理论,如果确定正确的话,那么应该是一个切入点,他这几天应该也是在忙这个事情。” “这个我知道,他好像在根据艾琳的一些记忆,去协助警方办案了吧?”小美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有点疑惑,“我总也想不通,为什么杨琳的身体里会分裂出那么奇怪的人格呢?” 许崇佐也想不通,不过他在查,他追查杨琳的履历,也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她一定经历过什么常人不会经历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线索是断了,挺麻烦的,不然许崇佐也不会想着出去走走了,他就是在烦这事。 想到履历,许崇佐不禁试探着问道:“对了小美,杨琳的履历,你是怎么得来的?警方把她转过来的时候,可不会带一份履历过来吧?” “当然没有,当时除了姓名身份证号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对病人也是什么都不了解,是后来我拜托龙医生帮我查了,他给补上病人履历的,”小美解释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资料。” 果然是他的这个好学生。 “我也觉得很奇怪,着色性干皮病应该暂时是没办法医治的,她居然能够痊愈?”小美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跟龙医生提出过这个问题,他说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需要再查查才知道,我就在想,是不是她有了什么神奇的遭遇,所以着色性干皮病痊愈了,又患上这种奇怪的人格分裂症呢?” 许崇佐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问题是根据查询,杨琳的履历有假,她根本就没有在履历所描述的其中一个医院里接受过治疗。 这个问题,可能要找时间和龙医生好好聊聊才行,他的这个学生,有时候做事是太不仔细了。 而这几天,也不知道龙医生有没有什么收获? 认真想想,许崇佐还真有点好奇这学生正在做什么。 小美看到许崇佐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只要弱弱地说道:“老师?老师,要不我先把东西整理好,老师您也……” 许崇佐这才回过神来:“哦哦,没问题,你先忙吧,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我得回一下办公室了。” “好的老师,您先忙吧。” 看着小美乖巧的背影,龙医生也拄着拐杖改变了方向,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回去。 他或许不知道,他没有走出去晒晒太阳,会错过多少事情,会错过多少阳光。 第二十七章 回到办公室,许崇佐马上打了个电话给龙医生,而龙医生也是迅速就接通了——许崇佐听到,那边似乎挺吵杂的。 他赶紧问道:“龙医生?你在哪里?在忙些什么呢?” 龙医生似乎有点气喘吁吁地回答道:“老师,这两天我都在协助莫警官,在处理艾琳,也就是吴晓霞那件绑架案的事情……” 果然如此,其实许崇佐愿意放任这个学生到处去,给予他足够的自由工作时间,也是因为他相信,龙医生一定会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而不是荒废掉。 许崇佐马上询问:“情况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有,有很大进展,我……”龙医生急匆匆地回答道,而且电话里的杂音让许崇佐听不太清楚,“老师,信号不好,我现在正在回医院的路上,十分钟就到了,我到办公室找你和你详细说一下……” 原来他呀大街上赶路,难怪那么吵。 许崇佐连忙应道:“没问题,你赶紧回来吧。” 挂了电话,许崇佐开始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关于吴晓霞的这件绑架案,最后他发现,在这个事情里,只要警方能控制住其中的一个犯人,这个犯人又能证明吴晓霞的确在很多天以前就已经不幸去世,当然最好是能够找到遗体——那么对许崇佐这边的研究而言,就已经算是一个不得了的进展了。 这将说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杨琳分裂出来的其中一个亚人格艾琳,即使不能说她是由吴晓霞的灵魂所生成,但至少她的确承载了吴晓霞的部分记忆。 所以,许崇佐也是满心期待地等着龙医生回来,甚至手头都没太想做其他的事情,不过由于电脑是一直开着的,之前查询过的资料页面也都在显示屏上,许崇佐不自觉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些资料发呆——大建集团,杨建军。 这个人是不是关键人物呢? 他女儿的信息,要怎么才能查出来? 他继续在搜索引擎浏览着,其实也没有想要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就像是命运眷顾着许崇佐一样,他突然看到一个特别显眼的新闻推送—— 大建集团即将上市。 这几年网络发达,大数据新闻行业也是如火如荼,只要你搜索过的相关内容,某些新闻平台都会推送相似的资讯给到你,正是这个推送,让许崇佐找到了更加关键的信息。 命运,会这么眷顾一个人吗? 许崇佐点进了这个新闻,发现大建集团已经着手准备上市了,并且已经把该准备的该披露的资料也都整理完毕,公司准备上市的话,一定会遵循《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办法》,也就是说,一定会有持股人的信息介绍,至少也会有一个名字! 而杨建军的股份信息,不是都让其女儿给继承了吗? 许崇佐马上搜索大建集团的拟上市资料,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持股最多的名字—— 杨清。 奇怪了吧? 杨清?杨琳? 一字之差。 许崇佐又把杨琳的那份履历找出来,从头到尾看了又看——或许这份履历,是属于杨清的? 毕竟,媒体都报道过,杨建军的女儿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从小到大几乎都在接受治疗。 抱着尝试的心态,许崇佐又一次打开邮箱,重新编辑了一封邮件—— “尊敬的院方,上次因为电脑系统导入数据出错,导致某些传递的信息有误,现更正一下:请问贵院是否接受过一个叫杨清的着色性干皮病患者?附件为患者证件照。此患者正在我院接受治疗,若有过往医者协助或建议,本院定能取得更好的治疗效果,敬谢,此致。” 群发,发给了杨琳履历上的每一个有标明名称的医院。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龙医生也及时地推门而进,看他的样子似乎跑得真有点急。 许崇佐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问道:“你终于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龙医生非常兴奋地回答道:“刚刚,刚刚又去了一趟公安局,其实这两天我都在那边帮忙,艾琳,也就是吴晓霞那个绑架案子,有很大的进展了……” 许崇佐也有点兴奋:“什么情况?她说的东西真的贴合实际案情吗?” 龙医生点点头,开始慢慢地把他跟进下来的情况告诉许崇佐—— 话说莫凡警官在那废弃的修理厂布下眼线之后的第三天,还真让他们蹲到了一个可疑的男子,他熟练地进入到修理厂里,可见并不是第一次进去那里,而警官们也毫无意外地一拥而入,直接把他给拿下了。 男子被抓之后相当惊慌,很快就交代了他自己的身份,他的名字叫刘世达,早已是网上追逃的通缉犯,这个修理厂是他和某个同伙接头的地方,那天正是约了一个人要见面,没想到这里早就被警方监控住了。 但问题是,对于吴晓霞的绑架案一事,他全盘否认自己是嫌疑人,甚至否认自己听过吴晓霞这个名字,而对于接头的同伙,他也表示并没有一起犯过罪,只是策划一下要偷点东西过生活而已。 因为警方过早进入修理厂抓人,所以只抓到了刘世达一人,甚至有可能惊动了同伙,一旦他们作鸟兽散的话,这个案件就完全没有线索可以继续侦查,情况更加紧迫了。 莫凡找到龙医生,把情况告诉了他,龙医生马上就赶到警局去,那时候,莫凡和赵俊正一筹莫展,虽然说抓到其中一个人像是取得了较大的进度,但除非刘世达自己亲自承认,不然实在没办法把他放进这桩绑架案里。 为什么? 因为从毫无线索追踪到那个废弃的修理厂,全都是依靠艾琳脑子里的那几个画面,这总不能写进报告里面吧?同时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吴晓霞在那个修理厂里被困过,总不能把艾琳的画面作为定义刘世达是嫌疑人的证据吧? 龙医生想到一点:“对了,莫警官,在修理厂垃圾堆里找到的那个头绳,能不能确定是吴晓霞本人的?” 莫凡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妈妈倒是非常肯定,说是亲自挑选买给她的东西,但证据经过污染,上面也没找出任何吴晓霞的头发丝之类的东西,不排除其他人也买过那样的头绳,所以不能作为证明吴晓霞曾经在那里的证据。” 那要怎么办? 龙医生又问道:“另外,莫警官,这个嫌疑犯回去修理厂是要和同伙接头?他们还敢继续以吴晓霞为人质,向她家里人勒索钱财吗?” “为什么不敢?你还是太小瞧亡命之徒的胆量了,而且这件绑架案还没结束,也没人知道吴晓霞已经……”莫凡说到这里的时候,也稍微顿了顿,改口继续说道,“没人知道吴晓霞是否还活着,我和赵俊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因为会被当成疯子,吴晓霞已经死了灵魂还附在一个精神病患者身上?这种事情太荒谬了。事实是,绑匪前天还致电了吴家让他们等消息,似乎也是在探他们口风有没有报警,还愿不愿意继续给钱之类的,吴家当然以为女儿还活着,唉……” 这群绑匪也真是够绝,他们明明知道人质已经不在人世,却还要这样继续玩弄吴晓霞的家人。 实在不可饶恕! 龙医生认真想了想,强忍着怒气,镇定地问道:“莫警官,能让我去见见刘世达吗?单独让我和他聊,你们可以开着监控,我想办法让他开口。” 莫凡也有点怀疑:“你?你有办法?” 龙医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郑重地说道:“我可是一个,职业的心理医生。” 莫凡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龙医生,很好奇他究竟会怎么做? 第二十八章 莫凡没有拒绝龙医生这个请求,因为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在完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真不如碰碰运气。而这个案件,都是他碰运气一样相信龙医生说的话,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案情进展有通知龙医生,也是想看看他这边能不能带来更多惊喜。 就像所有警匪片一样,那是一间普通的审讯室,刘世达一个人被关在里面,而且双手也被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龙医生嘘了一口气,单独走进这个审讯室,在刘世达面前坐下,面对面,龙医生露出职业水准从容而淡定的微笑。 刘世达见到龙医生,马上警惕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别扯太多了,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是不会承认的!” 语气相当直白,明摆着知道警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和吴晓霞的绑架案有关。 但龙医生并不是想问这些内容,这些东西警方早就问过,而且谁都可以问,不用他亲自进来。 他进来,是要进行一场心理博弈。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刘世达的眼睛,长达一分钟。 仍然是带着那种从容不迫的微笑,但这种微笑配合上他的眼神,不仅不能让人觉得舒服,反而越发显得诡异。 刘世达被盯得浑身难受,按捺不住,开始非常厌恶地嫌弃道:“什么人啊?说不说话?不说就滚!还有,让外面的人放了我,我又没有犯罪,凭什么把我拘禁在这个地方?” 龙医生又静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用阴郁的语气说道:“两天前,我见过吴晓霞。” 刘世达全身微微一震,虽然不太明显,虽然他已经有意压制住自己的身体动作,但突如其来的下意识还是没那么容易可以完全被掩盖的。 至少让龙医生知道,他听到【见到吴晓霞】这件事,还是显得相当震惊的。 也就是说,他下意识中,是知道任何人都不会【见到】吴晓霞了。 刘世达马上露出笑容来,故意大声说道:“那不就完事了?既然你见到她了,也就没什么绑架案了,这事也赖不上我了吧?” 龙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不说话,又是用那种极其不自然的眼神望着刘世达。 故作神秘。 才几秒而已,刘世达又不耐烦了:“你没事吧?有事说事没事出去行不行?” “有事,”龙医生淡淡地说道,“事情可大了,你知不知道,你摊上大事了。” 刘世达一脸不屑,切了一声,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大事。 但明显,他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强硬了。 从他听到【见到吴晓霞】这件事之后,他的语气就已经软下来很多了。 不过,他是个掼犯,面对过很多次审讯,警方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法他见多了,他知道只要自己默不作声,就是最好的抵抗。 “我说,我前两天见过吴晓霞,你不觉得奇怪吗?”龙医生慢吞吞地说道,“因为,你知道的,早在两个礼拜以前,你们就把吴晓霞给弄死了啊。” 刘世达愣了一下,非常聪明地没有作任何回答,只是嫌弃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龙医生又淡淡地补充道:“是真的。” 刘世达开始沉默了。 “我说我见到了吴晓霞,这件事是真的。不然,你觉得我们怎么找到那个修理厂的?你们的隐蔽工作做得那么好,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为什么我们能找到那里,你知道吗?” 刘世达歪过头去,继续骂了一句“神经病”,假装不愿意听龙医生说话。 “因为这些线索,都是吴晓霞告诉我的,你们曾经把她关押在那里,就在修理厂东边尽头那个房间里,她被绑在一根柱子下面,抬头可以斜斜地看到窗户——这种事情,除了她本人以及绑匪,还有其他人可能会知道吗?” 刘世达转过头来看着龙医生,表情显得有点难以置信。 龙医生继续为自己的说法自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抓到你,但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和绑架案有关的原因了,因为一个鬼魂所说的话,并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刘世达的表情,慢慢趋近于惊恐。 龙医生顺着继续说道:“对了,另外一点,你知道她为什么不亲自找你们吗?因为她的头摔烂了。” 龙医生还轻描淡写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刘世达完全呆住了。 “她从山崖上掉下来,头部直接摔到一块石头上去,整个头都烂掉了,脑浆都飞了出来,有些东西记得不是太全,所以直到今天才找到你,你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吗?” 刘世达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双瞳开始慢慢放大,恐惧已经沾满了他的双眼。 龙医生诡异地笑了笑:“也对,也难怪你会害怕,因为除了死掉的吴晓霞和绑匪,也没人知道她是从山崖上掉下来摔死的,对吧?” 刘世达是真的被吓到了,被吓得脸色铁青! “要把你们全部抓起来根本不是难事,你现在不说,等我们把你的同伙全部抓住之后,就不需要你说话了。因为她刚刚跟我说,她记得那座山,没错,就是有高压电塔的那座山——” 说到这里,龙医生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刘世达的表情——他的嘴唇,甚至都开始颤抖了! 果然没错,艾琳描述的画面一个都没有错,他们另外的窝点之一,就是在那座山上。 龙医生继续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除了修理厂,我们的人也往那座山上去了,抓全你的同伙们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过来是为了传达另外一个事,吴晓霞的头不是摔烂了吗?她记不清楚究竟是谁把她推下山的,一个冤魂,寻仇是一定会的,如果你继续不说话,那我只能默认是你亲手害死了她,我只能告诉她,推她下山的那个人,就是你。” 刘世达马上疯了一样否认—— “不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个跑腿的!是大张!是大张要把她带到山上去藏起来的!不是我!不是我……” 有了。 龙医生终于可以舒了一口气。 还怕这人不相信呢。 不过,龙医生自己也有点冷汗袭背,这一刻他终于完完全全确定了这一点—— 艾琳所描述的全部画面,都和案件完全吻合,她脑袋里的记忆,的确是属于已经死去的那个人——吴晓霞。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龙医生还是要把事情接着办好,“大张是谁,是你今天约了在修理厂见面的人吗?慢慢说吧……” 丢了魂一样的刘世达,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口不择言地说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居然如此!” 许崇佐听完也是倍感震惊,毕竟龙医生与刘世达沟通那一段,似乎就在印证艾琳是吴晓霞这件事。 “然后呢?事情就解决了?” 龙医生点点头确认:“没错,刘世达口不择言地交代清楚了他的同伙有几个,分别是什么人,窝点有几个,绑架是谁策划的等等,全部都说了出来。他们也算是分工有序的一窝惯犯了,犯罪经验十足,老早就把吴晓霞家的情况探得非常清楚,知道她家都是有钱的主,也知道吴晓霞所在的学校是个开放性的校区,下手也是在吴晓霞往返学校的路段反复踩过点,知道人家何时会从学校返回家里,采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之类的。事前甚至分别准备了五个藏匿点,就包括那个废弃修理厂,以及山上几个废弃的房子,谨慎得让警方都觉得不可思议。在顺利实施绑架并且拿到赎金之后,团伙里的老大似乎觉得拿少了,还准备再敲诈吴家一笔钱,可惜在转移吴晓霞的过程中,在一条山路上遭到了吴晓霞的反抗脱逃,她在不熟悉山里地形构造的情况下,奋力逃避追赶慌不择路,最后一失足不小心就滚下山崖去了。而几个歹徒却并没有立刻解散,他们大概是想钱想疯了,穷凶极恶,竟然还想趁着没人知道这件事继续和吴家纠缠,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分别隐藏在不同的地点,只有在商议事情的时候才约出来相见,这次刘世达正是约了他的同伙在修理厂见面谈事,所以才会被抓的。” 许崇佐又问道:“那结果怎么样?找到吴晓霞的遗体了吗?” 龙医生显得有点惋惜:“找到了,警方派了专业的搜索队去,在指定的地点山崖下,很轻易就找到了她的遗体,时隔多日,已经不堪入目了。” 许崇佐也发出一声叹息:“这些犯罪分子真是太可怕了,应该全部都已经伏法了吧?” “全都抓起来了,老师上次提到的顾虑,我这里也有了解决方案。” 龙医生一边说,一边递给许崇佐一份A4纸的文件。 许崇佐上次提到的顾虑是——如果不能确定吴晓霞是早已去世,那么艾琳脑子里的信息存在是吴晓霞告知于她的这样一种可能性。 许崇佐接过文件看了起来,龙医生则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在警局做的笔录副本,我让莫警官把整个破案过程都写了下来,上面有他的签字确认,所写的内容均是事实。” 许崇佐双眼放光—— “这,这基本上可以肯定下来了,艾琳就是……” 龙医生接着许崇佐的话肯定道:“吴晓霞。”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钟。 其实搞科研的人都听过一句话,叫【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 这并不是封建迷信,而是说不能否定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有很多我们现阶段没有办法解释的东西,也许若干年后科技水平到了一个崭新的层次,就能解释出来了呢? 就如,你跟几千年前尚未开智的原始人展示电视这种东西,对方肯定觉得这是【神迹降临】,而不会把它当成一种科技。 倘若现阶段的我们也是某个方面【尚未开智】呢? 比如灵魂学。 许崇佐颤抖着嘴唇呢喃道:“这,这就是个很大的事了,必定,必定会轰动……” 龙医生也是有点忐忑:“但我们也没有办法解释这种现象,比如死去的吴晓霞为何会成为杨琳的一个人格?” “但我们,”许崇佐少有地,显得相当兴奋,“但我们至少证明了,灵魂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啊!从吴晓霞到艾琳,就算抛去亚人格如何成型的问题,这个发现,也是非常非常不得了的了,这一定会,会震惊整个学术界的!” 龙医生愣了一下:“老师你是打算,单独以这个事情发布一篇论文吗?” 许崇佐点头确认,没什么理由不这样做,对吧? “我觉得这样做不太慎重,老师,我们能够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点啊!”龙医生居然开始劝阻道,“杨琳身上有多神奇,老师您现在也见识到了,我们对她的研究还没有进入状态,怎么能就这样公布实验结果呢?倘若这个实验结果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社会关注,而我们领导发现我们没有按照项目规范去做定向研究,免不了又要终止我们对杨琳的研究,失去她的话,我们这些天做的事情不都白费了吗?” 龙医生一番话把许崇佐说得稍微清醒了一点,说得的确有道理,现在的学术界,不时也有关于灵魂的学说爆出来,因为大多数都是假实验假结果,导致这一类的论文受关注程度越来越低,能不能轰动是一回事,但如果不能轰动起来,导致上面的领导认为自己是在不务正业,直接砍掉杨琳这个项目,这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许崇佐镇定下来,清淡地问道:“那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发布才最为妥当?” “老师,我觉得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了,”龙医生也耐心地解释道,“你看前面我们的项目都不太成功,这一次一定要尽量完善后再公之于世,比如第一,只有艾琳这个事件是不太足够的,或许我们还可以从杨琳身上再次找到可以证明【灵魂真的存在,而且能依附在别人身上,变成一个崭新的人格】这种案例,第二,我觉得我们要弄清楚杨琳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对一个实验对象都没有了解清楚,那得出来的结论也许并不能服众,至少也要试试能不能真正地【消除亚人格】,能不能把杨琳完全治愈,这才算成功,对吧?” 许崇佐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龙医生说得甚是有理,不过既然他提到了一点——发生在杨琳身上的是怎么回事——许崇佐也想趁机问出一个问题。 一个,他老早就想问的问题:“既然你说到想查清楚杨琳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关于这一点,杨琳的那份履历,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龙医生应该是没想到许崇佐会突然问这个,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反问道:“你是说在杨琳档案里的那份个人履历吗?” 许崇佐点点头。 龙医生连忙解释道:“那个就是为了顺应医院的要求弄的,我个人觉得不太真实,因为着色性干皮病根本没有治愈的案例,所以那肯定不是杨琳的真实经历就对了。” 果然是为了医院的要求而弄的,原来龙医生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甚至都没有好好地去查过,不过据小美所说,这份履历是龙医生弄出来的啊。 所以许崇佐又问道:“杨琳的履历,不是你查出来的吗?” 龙医生一脸尴尬:“打从我见到杨琳之后开始,就一直跟老师一起做调查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查她个人的经历,那份履历,说来也是挺奇怪的,那并不是我查出来的,而是艾琳写的。” 艾琳写的? 第三十章 许崇佐又问道:“你早就见过艾琳了?”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艾琳,我还以为是杨琳本人,”龙医生一边骚头一边解释道,“这份履历是杨琳在警局的时候自己写的,警方也知道不切实际,所以并没有当成是份正常的个人履历来看待,只不过后来小美让我介入了这个事情之后,因为缺少履历,所以我专门去派出所查杨琳的身份,他们才把这份履历给到了我。” 原来如此! 许崇佐有点明白,但是又有点不太明白——那份履历,可是把他带得挺远的了,甚至把一个叫杨清的姑娘都查了出来,不可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吧? 因为艾琳熟知杨琳的一切,那个杨清,一定和杨琳有着莫大干系! 许崇佐还是有点疑惑地问道:“也就是目前来说,其实杨琳有可能根本就不叫杨琳?她的身份什么的,根本都不清晰?” 龙医生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的,这个杨琳,当初她独自一人去警局投案自首的时候,全身上下一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就凭她自己一把嘴在说,才有了那份奇怪的履历。” 原来是这样,难怪龙医生对杨琳根本没有做过任何调查,不是不做,而是无从下手。 只有自己在没有了解清楚的情况下,以为那份履历是有所凭据的,才那么认真地去查—— 也因为这样,许崇佐才没有错过关键的信息。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似乎只要错过一点点,事情就不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比如说,如果许崇佐早一点询问龙医生关于杨琳履历的事情,得到龙医生以上那样的回答之后,他肯定也不会照着那份履历如此执着地调查了。 一切,都像是设定好了一半。 “好吧,我知道了,”许崇佐默默地点了点头,“对了,如果要继续以杨琳为实验对象进行深一步的研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之前眼睛被挖的那个小女孩,不是在实现心愿之后就【走了】吗?那么艾琳呢?” 他可忘不了艾琳说过的话——她要捍卫着杨琳,不会轻易地把她交给他们两个研究者,除非他们是真正想要治愈杨琳。 龙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艾琳还在,并没有消失。” 许崇佐反问道:“这又是何故?难道她的心愿并不是抓住致她不幸身亡的罪犯?” 龙医生解释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猜测,但现在不这么想了,鉴于艾琳的态度,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可能性最大,也是出自艾琳自己的口中,她说她没有什么生前的记忆,而现在的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看到杨琳痊愈,这有可能是她的愿望吧?第二,我想明天再带她出去一趟,去偷偷见见她的家人,如果能算是如了她的愿,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如果是第一个可能性,那不就是死循环了?”许崇佐的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我们上次成功【消除人格】所依赖的,正是基于实现人格愿望这一点,不消除艾琳的话杨琳就不算是痊愈,但是不治愈杨琳的话艾琳就不会消失,完全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了啊。” 龙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两人就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良久。 龙医生才暗淡地说道:“明天我带她出去一趟,看看结果怎么样,如果没有结果的话,那我们就真的要另外找方法了,或许是时候,再跟艾琳好好聊一聊了。” 许崇佐也只能轻声应允: “好吧。” 龙医生离开办公室后,许崇佐又查看了自己的邮箱,他还是比较在意那些医院有没有回复,毕竟这直接关系到杨琳的身份。 她会不会就是杨清? 如果是,为什么艾琳会称呼她为杨琳,而不是杨清?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许崇佐心头,让他时不时就刷一下邮箱,甚至还打开邮件过滤查看,生怕哪一封医生的回信被过滤成垃圾邮件。 当然,他终于还是收到了那个医院的邮件。 仍然是非常简短,礼貌又不违反规定透露信息的只字片语: “许教授您好,着色性干皮病患者杨清确实在本院接受过治疗,并于期间取得过良好进展,如需进一步交流细节,敬请许教授光临本院指导工作,此致。” 许崇佐当然不会千里迢迢地赶过去,因为自己发送的邮件是附件了照片在上面的,这就是说,对方已经确认这个人就是杨清了! “太好了!” 许崇佐兴奋地呢喃了一句,果然那份履历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而这个女孩子,就是杨清。 所以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为什么艾琳会称呼她为杨琳? 真是奇怪。 许崇佐又找出杨琳的那份履历,上面标记出来最接近当下的时间点,是半年以前。 也就是说,这半年里,杨清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着色性干皮病完全治愈,又患上了多重人格分裂症—— 究竟是怎么样的境遇,会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龙医生说得的确有道理,是不应该那么快就随便发布关于杨琳的实验报告,因为继续研究下去,说不定自己能够探破更多人类未知的秘密!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无法【消除人格】,就只有跟现在的主人格艾琳好好再聊一下了。 许崇佐很有自信,如果艾琳真的已经取得杨琳的信任,那么她肯定也知道杨琳其实并不叫杨琳,而是叫杨清吧! 自己查到了这个份上,不怕艾琳不肯说出更多的东西。 现在就等龙医生带艾琳回来了,许崇佐对龙医生这次出去也并不抱有太多的期待,因为艾琳确实也明确表示过,她只希望杨琳能够痊愈,她并没有携带太多的记忆来到杨琳的躯壳里,因此别无他念。 而另一边,龙医生也正带着艾琳走出建筑,外面阳光依旧很好,艾琳走到阳光里面的时候,微微抬起头,小小地皱着眉头,无法猜测她在想些什么。 龙医生陪在她身边。 她忽然轻轻问道:“龙医生,你觉得,杨琳要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龙医生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又问道:“不知道许崇佐医生是怎么想的呢?” 龙医生抬起头,呼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别急,慢慢来,给大家一点时间,有些事情......急不来。” 艾琳眯着眼睛,盯着那一片片金黄的阳光,若有所思。 她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一章 夜幕降临了。 许崇佐进卧室休息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感到特别累。 所以很快就睡着了,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梦到了什么…… 梦境中……他看到一些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 龙医生? 没错,是龙医生。 龙医生在办公室转了一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踱步到电梯间,按下了下楼的电梯。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仍然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电梯上来了,电梯门也打开了,但龙医生却没有进去。 电梯门合上了,龙医生还傻傻地站在那里。 他让电梯走了。 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他专程绕了几段路,放慢了脚步,才推开一扇办公室的门。 龙医生小心地看了看,里面的女孩正埋头办公桌上,似乎在处理着什么资料。 她很认真。 认真得,连龙医生推开了房门都没有察觉。 龙医生静静地盯了她几秒,然后才轻轻地,咳咳了两声。 女孩这才抬起头来,露出好看的笑容:“小龙同学,你忙完啦?” 正是杨琳的主治医生,罗美珠,小美。 龙医生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嗯,你呢?” “差不多了,”小美放下手中的钢笔,两只手臂可爱地伸了伸懒腰,“怎么啦?有事找我?” 龙医生搔了搔头,可能他本来就不擅长进行这样的对话—— “那个,如果忙完了,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小美可能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邀约吧,似乎有点惊讶,不过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厌恶,反而像是,惊喜。 见小美没有反应,龙医生继续吐出几个字:“一起,吃个晚饭?” “好啊,等我几秒钟!” 小美开心地站了起来,利索地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挂到身后不远处的小衣架上,把衣架上的一件外套拿了下来。 “走吧,你要带我去哪里吃晚饭呀?” “出去走一走吧,”龙医生站在门口往外示意,“我们天天关在医院里,都没有出去好好散散步,趁现在天气还不错,先逛一下?” 现在是三月份,春天,广州的天气刚刚好,暂时还不会热,却也过了冷空气扎堆的季节。 小美把外套披在身上,欢快地回应着:“好啊,走吧。” “话说,我们这些天都在忙碌工作,确实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是啊,我也好像很久没有和小龙你一起吃饭了,总觉得过了很久的样子,好怀念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出了医院,他们沿着橘黄色路灯的主干道走了出去,可能是因为早就过了下班时间,路上寥寥几双路人,大部分都是情侣。 这样的环境,仿佛正好。 小美好像对这个地方也不是太熟悉的样子,或许也是女孩子没有太多主意,她轻声问道:“小龙同学,我们要往哪走呢?” “前面呀,”龙医生指了指完全看不到的远方,“前面有个地方,是河边来的,旁边有些餐馆很不错的!” 小美掩嘴偷笑:“怎么看起来不像是随便走走啊,早就想好了吧?” 龙医生也不多说话,只是腼腆地微笑着,任由小美就这样逗着他。 慢慢吹,轻轻送,晚风有点凉,两人的身影靠得很近。 路灯把一对影子慢慢拉长。 他们一边谈笑,一边走到了灯火璀璨的地方,那正是一道笔直的河边小道,边上一个又一个简单的商铺,大部分都是餐饮类的店子。 小美似乎也挺喜欢这里的,声音里都透露着喜悦:“呀,我还真没来过这个地方呢!” 龙医生还是笑笑不说话。 小美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有点可爱地又嘀咕了一句:“奇怪了,明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龙医生回过头来,看着小美的脸颊,他没有再笑了,但眼睛里,却总像藏着千言万语。 小美出神地展望整道街景,眼里也慢慢涌出了久违的神色。 龙医生踏前一步,说道:“来,跟我来,我们去吃晚饭了。” 小美这才回过神来,不过情绪还是停留在刚刚那个状态,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然后跟着龙医生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因为不是节假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多。 龙医生走到一个店铺门口,回头朝着小美微笑,头顶的灯光映了下来,打在他干净清爽的脸上,似梦似幻。 小美又愣了一下,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总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一样。 看到小美愣在原地,龙医生才露出微笑招呼道:“傻站着干嘛呢,进去啦。” 小美抬起头来,看到店铺的招牌,才知道这是一个小面馆—— 【一面之念】。 好有意思的名字。 一面之缘,念念不忘。 不知道为什么,小美心里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句话。 这时候龙医生已经推开门进去了,她也马上踏步走了进去。 原来不仅仅是外面让她感到熟悉,小店里面也一样——店里面简约而复古,并且用了大量的竹板作为装饰,在这里面就像回到了古代一般。 这样,就这样吃一碗面。 店里面客人并不多,龙医生选择了一个靠近里面的座位,小美也乖巧地跟了过去。 坐下之后,小美更加失神了。 这一次,却不是有什么熟悉的感觉,而是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这种感觉怪不自然的。 小美环顾四周,客人们都自顾自地吃食聊天,并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小店靠路的一侧,有一大片墙都改成了玻璃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风景,路灯。 可是,也不可能有人在外面注视自己啊。 “喂,小呆瓜,东张西望的,干嘛呢?” 小美回过头来,发现龙医生正盯着自己看,而他也正把写好的菜单递给旁边的一个服务员小姐姐,问题是,点菜居然没有问过她一句呢? “咦?”小美看着服务员转身离开,装作嫌弃地瞪了龙医生一眼,“你都没问我吃什么呢?” 龙医生笑着回答道:“放心,既然带你来这里,点的一定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话说你在东张西望什么呢?” 小美也如实相告:“没有啊,就是觉得这里好熟悉,而且,而且还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龙医生眉目一震,似乎有点触动。 他也回头看了看靠近街道那边的玻璃窗——虽然是透明的玻璃,虽然距离有点儿远,但还是可以看到上面反射出自己模糊的身影。 原来如此。 而他也没有多说,只是又淡淡一笑:“臭美,谁有空看你呢。” “切,”小美努了努嘴,不过她更在意的还是吃的东西,所以又问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龙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却还是笑而不语,而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边墙壁上的透明玻璃。 但他并没有转过头去看那块玻璃,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这个女孩子。 小美被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因为是面点,所以服务员很快就上菜了——龙医生还点了不少东西,一份酱拌面,一份汤面,一份小份的葱油饼,还有两份凉菜,分别是海草和醋酸土豆。 一看就好有胃口的! 龙医生还让服务员拿来了两个小碗,此刻正在用筷子把拌面分在小碗里面。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可以吃到汤面和拌面了。 龙医生甚至没有问过小美是要先吃汤面还是拌面,就自顾自地把拌面给夹了起来,但是没关系,小美就是想先吃拌面。 龙医生的动作,熟练得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来,可以吃啦。” 他把拌面的小碗递了过来,一切都自然得不像话。 小美心里也有疑惑。 因为,明明,明明从来没有和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一起来过这里呀。 但她不在意这种疑惑。 小美接过小碗,开心地吃了起来。 龙医生再慢慢地去夹自己的那个碗。 而有一双眼睛,真的在注视着他们。 就躲在餐馆那块大玻璃窗外面,一双眼睛。 许崇佐的眼睛——这是许崇佐的一个梦境而已,而在许崇佐看到他们的角度,就是那块大玻璃的方向。 默默地看着龙医生和小美在谈笑,聊天,开开心心地把这顿饭吃完。 小美吃得可满足了,餐桌上的每个品类,居然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真没想到龙医生这么有眼光,还是说,是他太细心了? 又温柔,又细心。 两人吃完晚饭之后,又在河边小道上走了一会儿,散步消化。 河上有桥,桥上有五彩斑斓的灯光,两人也踏足桥上,倚着栏杆,看看月亮。 当然,两人也聊天。 随着夜色渐渐深了,两人的话也越来越少,或许说,这和龙医生本来就显得腼腆也有关系。 在某个时刻,他俩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抬头看月亮。 良久。 龙医生突然有话想说:“对了,我,有事想跟你说一下。” 似乎,还是挺难说出口的事情。 小美当然,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了。 “嗯。” 这样的夜色真好。 这样的月色真好。 小美抬起头,看着月亮,假装心不在焉。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猜错了。 不是表白。 原来是更重要的事情啊…… …… 许崇佐醒来的时候,发现头脑浑浑噩噩的,但他还是模糊地记得梦里看到的一切。 嗯,他居然梦到了龙医生和小美去约会的场景? 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龙医生和小美,他们应该算是…… 年轻人的世界嘛。 而且他们也是认识多年的老同学了,其实许崇佐早就发现,他们对彼此可以都有些朦胧的情愫。 许崇佐觉得有点不开心。 不明所以的不开心。 他总不能承认,其实自己对小美,也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吧?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龙医生又冒失地闯进了许崇佐的办公室,而许崇佐依然是面对电脑正在查着什么资料。 而这一次,龙医生并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是拉了一张椅子,在许崇佐旁边坐了下来。 许崇佐转过身来,看到龙医生这个样子,轻易地猜到了原因:“昨天带艾琳出去,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对吧?” 龙医生郁闷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她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甚至到了她家门口她也不知道,我还特地带她在别墅外面蹲了好一会儿,把她的父母给蹲到了,但她也是完全没有任何波动,就跟看到陌生人一样。” 许崇佐资料之中,又遗憾地点了点头。 龙医生又补充道:“这让我有点怀疑,老师,你说一个人就算是失忆了,潜意识中总会对自己曾经熟悉的人或事作出一些反应,而艾琳这种表现,又让我怀疑,觉得她根本就不是吴晓霞。” 许崇佐否定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解释吧?不然她怎么会知道一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细节,并且推进了现实中尚未发生的事情?” 龙医生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很纠结这件事。 良久,他才又开口问道:“老师,关于灵魂学,你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如果用科学的角度去分析灵魂,那只能进入一种微观的世界了,”许崇佐解释道,“在现阶段的灵魂学中,最有名的说法是——人类的灵魂属于一种量子现象,组成灵魂的应该是一种微观粒子,它可以携带信息,因而可以携带记忆,就像无线电一样可以储存信息。而人类的脑袋就像一个运行器材,当灵魂依附在大脑上的时候,自然能读取到记忆和个性等相关信息,这种解读完全符合我们当前的观察结果,所以我觉得,解释灵魂的科技力量,应该就是量子力学。” 龙医好奇地问道:“老师对高等物理也有研究?” “也是这几天为了钻研灵魂学而阅读了大量的文献资料,”许崇佐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相信你也知道,在微观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表现为粒子状态,就算我们肉眼不可见的某些光线光波也是如此,粒子更多表现为波动所展现出来的奇异性质,比如量子隧穿效应。就是说,一般我们看一个球打到墙壁上,应该就会反弹回来,但是在量子世界中,小球以波动的形式存在,其有一定概率可以穿墙而过,看上去小球就是有了穿墙术。或者两颗小球相碰,在宏观世界,它们就碰撞之后互相弹飞,然而在量子世界中,它们不一定是弹飞,而是会在空间中周期性地出现,就好像两个鬼魂互相穿过却又恋恋不舍。” 龙医生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学到过,我们称之为【波粒二象性】,老师你的意思是,灵魂是具有这种特性的物质?” “都只是猜测而已,现阶段谁也没有办法证明是不是,但我们至少利用艾琳证明了灵魂存在的可能性,不是吗?”许崇佐想了想,又补充道,“假设灵魂确定存在,那么它就一定有一个存在的状态和传递的途径,就目前而言最能够解释灵魂传递方式的,也就只有量子力学中的【量子纠缠】了。” “传递方式?就是我们说的【灵魂附体】了,对吧?” “对,也就是说,杨琳身上的那么多人格和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应该是因为量子纠缠而来到她的身体里。通俗点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人类的身体从微观角度去看,也全都是由极微小的粒子构成的,灵魂若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它也应该是由粒子所组成。这些粒子也就是量子,它们具有一种特殊的属性,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中,而且当一对有关联的量子分别向它们相反的方向发射后,无论它们相距多么遥远,只要一方显示出某种信息,另一方的粒子马上就可以测量到同样的信息,这就是量子纠缠。这个理论并不是空想,的已经得到了证实发,而通过这个理论,就可以解释到什么是【灵魂附体】了。”许崇佐慢慢地解释道,“这个杨琳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导致那些存在于微观世界中我们称之为【灵魂】的量子,通过这种传送的方式,投射到她的脑袋里。” 龙医生挠了挠脑袋,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指出他所明白的某一点:“那也必须是,杨琳的脑袋里存在那些特定的量子,才会接受到遥远的信息,对吧?但是那几个好几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格……” “量子力学中,量子的表现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它可以同时表现在不同的时空当中,”许崇佐又解释道,“也就是说,杨琳可能是有一些时空紊乱的经历,才会导致她变成现在这样。” 许崇佐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我也想和艾琳聊一聊关于杨琳经历过什么这一类的事情,现在她情况怎么样?适合面谈吗?” 龙医生马上回应道:“当然没问题,我现在就让小美帮我们安排一下,待会儿还是在D号房见面吧?” 许崇佐点点头:“可以,你去吧,尽快,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艾琳。” “好的,马上——” 龙医生一边答到,一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许崇佐的办公室。 而许崇佐想要问艾琳的,当然就是他这几天查到的东西——这个病人,她究竟是杨琳?还是杨清? 许崇佐觉得,既然杨琳才是主体,那么研究的方向一定要放准确了才行——不是艾琳,也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人格,而是杨琳,只要充分了解透了杨琳这个人,那么其他问题,应该都会迎刃而解。 比如当下,最要紧的就是——从艾琳口中确定杨琳是否就是杨清这件事。 如果艾琳也能确定这个杨琳的真实身份就是杨清,那么就可以按这个真实姓名再进一步查下去了,毕竟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或说她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是履历中那着色性干皮症病愈出院以后空白的半年,都是非常重要的,都有可能是她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一份累积。 崇佐柱起拐杖,站了起来。 目的地,D号房。 第三十三章 D号房里。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阵势,许崇佐和龙医生并排坐着,面对着一大块透明玻璃,玻璃那头和许崇佐同位置面对面坐着的,正是杨琳。 只不过这一次,杨琳,或者说是艾琳,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她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不会有什么波澜。 仿佛下定了决心怎么也不会离开。 许崇佐面带微笑,温和地问道:“艾琳,这两天辛苦你了,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没累着吧?” 艾琳轻轻摇了摇头:“不会,我出去走走也好。” 还没等许崇佐再问些什么,她又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呢?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这几天龙医生带着我,该试的也都试过了,他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你呢?” 许崇佐没想到她会一针见血地这么问出来,只好苦笑了一下,装作为难地解释道:“在我们的学科内,一般来说,是不存在【消除人格】这种治疗方法的,因为这样做太极端,我当然还有我的方法。” 艾琳转了转眼珠子,马上问道:“什么方法?” 许崇佐耐心地解释道:“你知道,作为治疗者,我的责任是帮助患者,也就是杨琳,将后继的人格返回到它们最初的目标上来,暂且撇开研究不谈,因为我们已经通过你身上的事情进入到另外一个层次的研究中了,我们回到治疗层面来看的话,在这个漫长的治疗过程中,我们需要得到【内在自助者】,也就是你的全力协助。” 艾琳似乎没有听懂:“什么内在自助者?” 龙医生马上简单地解释道:“内在自助者,也就是interselfhelper,简称ISH,专指多重人格中熟悉所有人格的内在人格。” 艾琳点点头:“就是我,需要我做什么?” 许崇佐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把杨琳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告诉我们,我们所得到的履历当中,杨琳在治愈着色性干皮病之后消失了半年,这半年她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艾琳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知道?如果我也不知道呢?” “如果能知道杨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诱因,那么治疗她的方案可以设置得更加有针对性,”许崇佐还是耐心地解释着,“一般我们会采取催眠和药物治疗相结合的方案,但是这几天你一直在拒绝催眠治疗,而我们也不能随便给你服用精神类药物,因为我们不知道哪些药才是真正有效的,如果能让我们更加了解杨琳,或许我们就能找到一个比较好的方法。” 艾琳诡异地笑了笑,像是故意一样,缓缓地说道:“不,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崇佐知道,艾琳一开始就对他的治疗抱有排斥感,不配合也很正常。 好在他一直有在做功课。 他也平静地笑了笑,缓缓地开口道:“但我知道。” 艾琳表情呆滞了一下,盯着许崇佐。 许崇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说的是你心底沉睡的那个杨琳,所有关于她的信息都是你传达出来的,万一你撒谎了呢?所以我去做了些调查,杨琳其实并不叫杨琳,她真正的名字是叫——杨清。” 龙医生也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许崇佐,他也不知道这位老师怎么会突然这样说。 艾琳当然也完全呆滞住了——她变得面无表情,头颅也微微地低了下来,顺滑的头发散落,把她的脸庞稍微遮住了一点,同时散落下来的刘海,也把她的双眼给遮住了一些。 许崇佐继续平静地说道:“我可能知道得更多,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让你亲自开口说出来比较好吧?” 但是艾琳依旧低着头毫无反应,似乎在思考什么。 龙医生在一旁小声地问道:“老师,你在说什么?杨清又是谁?” “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个女孩,她其实不叫杨琳,而叫杨清,”许崇佐解释道,“龙医生你不是说过,杨琳那份履历只是艾琳口述的吗?那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呢?所以我稍微做了点调查,履历的确半真半假,她真实的名字是叫杨清。” 龙医生醒悟般地点了点头,回想起许崇佐也是问过他关于杨琳履历的事情,这时龙医生才知道他一直都在查这些事情。 龙医生转过头来,发现艾琳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静得让人害怕。 “艾琳?” 许崇佐也发现不妥,所以轻轻唤了一声。 但艾琳依旧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两人都觉得怪怪的。 难道是因为揭了她的底,所以连谈话都不愿意继续了吗? 当然不是。 因为,艾琳很快就有了举动。 她抬起头却已经是抿着嘴唇,一脸惊慌的模样,她双眼因为装满了泪水而闪闪发亮,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流出泪来。 艾琳可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惊呆了,两人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不用说话,两人就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到了【什么情况】这四个字,当然还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情况? 莫非…… 艾琳抿着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一点,似乎还带着颤抖,犹豫了良久,她才开口问出一句话—— “杨,杨清?”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崇佐。 盯得许崇佐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闪避她的眼神,因为他突然觉得背脊一凉。 只是眼神而已,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许崇佐告诉自己要镇定点,不能让艾琳的演技再次欺骗了自己,所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字正腔圆地回答道:“没错,就是杨清,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颤抖着音调说道:“杨清,杨清已经死了……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什么意思? 许崇佐和龙医生又一次同时愣住了。 杨清死了? 此刻他俩心里想的都是:假如杨琳的真名就是杨清,那刚刚艾琳所说的她害死了杨清,指的就是害死了杨琳吧? 但这不对啊,前后矛盾了,因为艾琳一直强调的一点,就是杨琳陷入了深度的沉睡,而且艾琳还要求许崇佐和龙医生唤醒她,拯救她。 这并不是艾琳能够说出来的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她所说的杨清并不是杨琳? 或许杨清也只是其中一个人格? 许崇佐压抑住自己脑子里众多的疑问,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那个问题—— “你,是谁?艾琳呢?” 第三十四章 龙医生也有这样的疑惑,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显然已经不像是艾琳了。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会突然切换人格,没想到切换得这么轻而易举,无声无息。 而眼前这个人格出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杨清】这个名字。 就算杨琳并不是杨清,这个名字也一定和眼前这个女孩息息相关,因为艾琳没办法处理这个名字,所以才会有另外一个人格【突然出现】。 这涉及到人格分裂的现身机制——用最简单的底层逻辑来分析这种病状,一般医学界都普遍认为,之所以会出现人格分裂这种事情,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 举个例子,一个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性格非常内向的人,倘若他所生活的环境让他厌恶自己的这种个性,比如被欺负却又无力反抗,在长年累月的这种压力之下,他会非常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勇敢,甚至粗暴的人,来让自己可以不再受到欺辱,甚至希望可以报仇雪恨——这种念想会促使自己内心出现这样的一个人格,而出现的时机,会选择在他面对无法解决的场面那一刻——也就是受到欺负的时候。 虽然这种理论有一定程度上的缺陷,但也可以用来解释不小一部分的人格现状。 比如眼前这个女孩。 在谈到【杨清】这个名字的时候,艾琳就消失了,而她出现了。 她究竟是谁? 女孩子还是显得战战兢兢的样子,颤抖着嘴唇反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你们才是……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艾琳,艾琳又是谁?” 她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杨琳身体里的一个人格,她甚至都不知道艾琳这个角色! 这时候如何在她嘴巴里把信息给套出来,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需要一个切入点。 而这个切入点,已经明显摆在他的面前了—— 杨清。 许崇佐把所有的表情都收好,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淡淡地回答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杨清是什么关系?” 她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了下来,有点恍然大悟地轻轻“哦”了一声,然后用坦然的眼光望着许崇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这也是一个梦啊。” 这下轮到许崇佐和龙医生两人纳闷起来了,这人格怎么这么混乱,她是完全不知道她自己什么处境吧? 从一开始听到杨清这个名字的惊慌失措,说自己【害死了杨清】,到现在已经完全不流露表情,还质疑现状只是一个【梦境】。 她的思维肯定已经完全乱掉了吧。 这个时候越是跟她解释,就会陷入更多的混乱,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人格所知道的信息梳理出来。 顺着梦境这个话题,许崇佐开口问道:“你经常陷入梦境吗?” 对方点点头,松了一口气般呼出一口气,说道:“自从我坠楼自杀以后,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梦,梦到好多东西,也在梦里找到了很多答案,也总算知道,我为什么会见到鬼了。” 坠楼? 鬼? 龙医生显得不知所措,只懂转过头来看着许崇佐,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这句话,而许崇佐虽然也惊讶了一小会儿,但还是巍然不动地继续和她聊天: “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鬼这种东西的,因为从科学的方向去看待的话,人类的灵魂最多只是一组信息流,或以肉眼不可见的量子形式构成,除非有个载体让它运行起来,不然灵魂就只是一些粒子,不能让人看见,它也不能对人做任何事情。” “没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她轻轻附和着,“我看到的的确不是鬼,她是就是杨琳……她没有死……” 许崇佐又暗地里惊了一下! 杨琳和杨清,居然是两个人? 但根据眼前这个人格的描述透露,她似乎是错误地把杨琳当成是杨清的鬼魂了? 许崇佐把她刚刚所说的几句话重新组织了一下—— 她所经历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她把杨清害死了,之后以为是杨清的鬼魂找她复仇,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和杨清一模一样的人出现,甚至被逼迫到坠楼自杀的地步,但现在知道真相后确定了,她看到的那个不是杨清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杨琳! 真相是什么? 仅从名字上去看,不难猜测杨琳和杨清的关系—— 双胞胎。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她们的履历可以混在一起了,比如那个回复许崇佐的医院,他们确实是接收了杨清,而不是杨琳。 不仅是履历,就连她们的人生都混在了一起,如果眼前这个人格所说的是实话,她们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了,那死的是谁? 因为许崇佐查实了杨清的履历,她半年前还在一个医院接受治疗,根本不可能离开医院,难道眼前这个人格是在医院害死了她吗? “杨清不是一直在医院里吗?”许崇佐假装很随意地问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个是杨清,我也以为她是杨琳,”这个人格神色暗淡地说道,“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挺多破绽的,同一个人在白天和晚上居然像人格分裂一样,连性格都变得不相同,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是杨清和杨琳互换了身份,因为杨琳本身就怪怪的,就连同寝室的我们,都想不到……” 寝室? 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了。 她们这个年龄段,如果不是辍学的话,仍然是在校大学生的年龄。 白天和晚上? 许崇佐脑子里突然关联起之前的信息,冒出了一个名词—— 【着色性干皮病】。 这种病不能见阳光! 也就是说,患病的杨清只能晚上出现! 出现在哪里? 许崇佐想了想,直接感叹道:“那也是,有些双胞胎确实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朝夕相处也分不出来,不过即使这样,应该也有同学质疑过吧?” 许崇佐的这一整句话中,最有意义的只有一个词语:同学。 她接下来的回答,会让许崇佐知道她们究竟是不是学生,就算不是学生也没关系,现在大部分人称呼小伙伴不都是用这位同学那位同学的吗? 果然她也这样做了:“是有,很多同学都明显觉得不妥,但之前谁都不知道杨琳有个双胞胎姐妹,就算知道,谁能想到她们会交换身份体验生活呢?” 果然是学生。 交换身份体验生活? 事情开始渐渐清晰起来了。 杨琳的身份,总算要开始水落石出了。 第三十五章 而当下只剩下两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了—— 这个人格她是谁?既然她和杨琳是同学,她们就读的学校是哪里? “说得也是,”许崇佐装作悻悻地点了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倾听者模样继续问道,“对了,我们聊了那么久,还没跟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崇佐,这位是龙宇华。” 龙医生也朝着对方温和地点头示意。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几秒。 可能只有一两秒吧,但对于许崇佐来说却像过了很久,因为他在等着眼前这个人格说话,她接下来,会不会礼貌地也自我介绍一下? 这可是关键啊。 “反正只是做梦而已,你们叫什么都无所谓,”对方显得有点冷漠,“你们告诉我,这个梦境里面,要我做些什么呢?” 什么? 她始终坚持自己是在梦里,为什么她那么肯定? 许崇佐心理又在暗暗盘算,要如何才能在不引起她反感的情况下,得到她所知道的信息。 而在刚刚她所说的那句话所包含的意思——她似乎觉得自己是陷进了,一个需要她去做些什么才能醒过来的梦境里吗? 这倒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许崇佐顿了顿,认真地说道:“这个梦境比较特别,因为这里,可能是你的最后一个梦境了。” 当然许崇佐只是撒谎,他能知道什么梦境?只不过是潜意识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主意,而且为了避免再次遇到艾琳这样不配合的人格,他必须顺着对方的意思去说话。 而对方听到这话,明显也愣住了。 许崇佐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在这里,你需要做的,就是回顾这些日子来发生过的事情,在这一连串事件当中,在你所说的经历了不同的梦境里面,你有收获到什么吗?” “当然有。” 对方的反应很迅速,几乎是脱口而出。 让后她的目光也开始变得非常忧郁,继续喃喃自语地重复了这一句话: “当然有……” 房间里又静了几秒。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我算懂了,心里有刺,就该自己拔掉,而不是试图用伤害别人的方式,去掩盖自己心里的刺。” 许崇佐继续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接话,因为她仍然有话要说。 “我还记得我做的第一个梦,我在梦里看到了我自己,一个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自己。我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除了跪在地上,那个我手里还捧着一个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刺,好多好多刺,足足有百根刺。而我,要一根一根地把它们全部拔下来,每拔一根,我的心里就痛得无法呼吸,可我也一样要继续拔掉,拔掉,全部拔掉。” 她又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那应该是我做过的,最可怕的一个梦了吧?”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其实我们那时候只是想小小地惩罚一下杨琳,因为她实在太让人讨厌了,孤僻,冷漠,可是又那么优秀,优秀得连我喜欢的人都喜欢她……所以我不甘心,同寝室的周臻芳也是,李璐瑶也是,我知道她们都不喜欢杨琳,所以我们作弄起她来,也显得那么默契……” 龙医生激动地睁大了眼睛,在她说了这么多话之后,终于出现了有用的信息,两个名字:周臻芳,李璐瑶。 当然,龙医生也迅速把这两个名字记录了下来——按照他们在之前的经验,眼前这个人格应当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刚刚她不是说过,她坠楼之后就开始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了吗? 她可能并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吧? “只是没想到,那天晚上,我们作弄到的对象并不是杨琳,而是她的妹妹,杨清……谁能想到他们俩姐妹会玩交换身份体验生活的游戏呢……”女孩语气略显悲伤地继续叙述着,“我们本来只是想要恶作剧一下,把杨琳关在天台上面一个晚上,我们哄她上了楼顶,骗走了她的手机,想着让她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呆到天亮吓吓她,可是,可是我们却没想到……杨清她……” 许崇佐已经猜到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接过话说道:“杨清她是个病人,着色性干皮病,不能见阳光,如果到了白天,在没有遮挡的天台上,对她来说如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对面的女孩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在天明的时候,她从天台上跳了下来,当场毙命。”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呆了一会,不知道怎么接话。 原来杨清,是真的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活着的,患上如此严重人格分裂症的女孩的确是杨琳了,对吧? 说不定她的病情,自从自己的姐妹死去那一刻,就在心底埋下了爆发的种子了。 因为杨清用着杨琳的身份死去了,那么杨琳自然也就变成了杨清——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着色性干皮病会奇迹般治好了的原因吧? 终于,总算是弄清楚了。 女孩继续缓缓地说道:“之后,我们寝室的剩下三个人,都不断地遭受各种折磨——因为我们看到了,已经死掉的杨琳,又回来找我们了。” 这是复仇吧? 杨琳一定知道杨清是被她们几个害死了的,藉由她们并不知道死掉的是杨清,所以她便化作自己的厉鬼,回来击溃她们的内心! 这就是她之前,说到的【见鬼】一事了。 “整个寝室变得一团糟,大家都没办法承受这种压力,李璐瑶和周臻芳都退学了回家休养去了,我也想离开学校。但她们都是本地人,离家近,说走就走了,而我为了不继续留在那个寝室,只能搬去学校的招待所公寓里。只是没想到杨琳,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女孩的眼神显得相当忧伤,“她继续跟着我,吓唬我,让我心底最后一根弦都崩掉了,最后的我,为了躲避她,只能从公寓阳台上面跳了下来……” 许崇佐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原来这个叫杨琳的人,还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 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要扮成自己的厉鬼,躲在暗地里去做一场可怕的复仇,当时的她,心里究竟有多阴暗呢? 甚至,已经趋近扭曲了吧。 “之后我就开始做梦了,一个接一个地做梦……在梦里,我见到了很多人……我见到了李璐瑶,她好很多了,至少不会像我这么癫狂……我也见到了周臻芳,她的情况就没有那么好,她住在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堡里,到处是花朵,五颜六色,天空永远飘着白云,太阳永远不下山……” 描述到这里的时候,女孩的语气却有点悲伤。 许崇佐反应过来:“周臻芳,她还没有走出来?” 许崇佐这话问得算是非常委婉了,因为根据这样的描述,周臻芳应该是【疯了】。 “嗯。”女孩子轻轻应了一下,“她没有走出来,她活在了自己的想象里面,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她用画笔画出来的。” 果然没有猜错。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她是如何知道杨琳没有死,她们害死的是杨清这件事呢? 明明在她坠楼死掉之前都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的话她也不会害怕得从阳台上跳下去吧? 许崇佐又假装随意地问道:“还有什么梦?你有曾梦到和杨琳,杨清她们有关的东西吗?” “何止有关,”女孩子眨了眨眼睛,“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会梦到杨琳本人。” 许崇佐接着问道:“那么,事情的前因后果,是她告诉你的了?” “嗯,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放下了,把所有东西都放下了,见到她的第一眼,我还以为她是厉鬼——但是我也没有害怕,我跟她道歉,我不断地说对不起,不断地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女孩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就像她一开始听到杨清这个名字的状态一样,“我是真的反省过自己,真的把心里面的刺,都一根一根拔出来了……” 女孩顿了顿,继续说道:“杨琳跟我说明了一切,说死掉的不是她,而是她重复不久的姐妹,她说做完一切事情之后,其实她也没有复仇的快感,反而是更加迷惘了,但是好在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教会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的人……所以她已经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这时候,龙医生虽然不合时宜,但却充满疑惑地问道:“抱歉,我有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她为何会笃定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第三十六章 这个女生人格,明明清晰知道自己坠楼了。 在这种前提下,她还可以去经历各种场景,见到各种人,这本来就是件迷一样的事情,她却轻描淡写地用做梦去解释,怎么也不妥当吧? 坠楼会导致死亡,这一点,应该不难想到吧? 她居然不曾想过吗? 所以此刻,在许崇佐和龙医生的眼里,最合理的描述应该是——她已经死了,死后她的灵魂到处飘荡,去到了不同人的大脑里,所以才会经历那么多不同的场景和见到那么多人。 虽然不可思议,但这样解释是不是会顺畅一点? 而最后,她落脚于杨琳的身体,成为她身体里的一个人格! 这么解释起来的话,甚至就和许崇佐龙医生这阵子的研究完全契合得上了,不是吗? 女孩停顿了一会儿,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当然知道是梦了,因为,我会醒过来的啊。” 醒过来? 许崇佐和龙医生又互相对视了一眼——醒过来是什么意思? 或许,许崇佐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的梦不是一个一个接着做下去的,而是中间会有睡醒的感觉吗?” 对方摇摇头表示:“不是睡醒的感觉,而是真的睡醒了。”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不太理解她所说的话,之前也没有遇到过说自己会醒过来这样的人格,况且,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已经断定她是死在了坠楼当中,而她自己压根没有弄清这个事实。 许崇佐又轻生问道:“那,在以往的梦境里,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就是完成梦境里必须做的事情,我就会醒过来了,”对方居然非常认真地说道,“刚刚我不是问你我要在这个梦境里做些什么吗?就是这个意思。” 没错,刚刚她的确是这样说过,许崇佐也顺着她的话和她乱七八糟地聊了下来。 她也似乎想到了许崇佐刚刚给出的那个答案,马上继续追问:“你说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梦境,是真的吗?以后我就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许崇佐愣住了,毕竟刚刚只是他的一派胡言。 他回头看着龙医生,龙医生也发现了许崇佐的不知所措,于是马上开口说道: “没错,以后,以后都不会了。” 对方的表情凝固了足足有两秒钟,然后突然间,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太好了……这么说……我也可以……可以原谅我自己了……” 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纯净,漂亮。 这让撒谎的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有点于心不忍——毕竟,按照她的情况,说不定她的灵魂还会继续飘荡,进入到下一个躯壳里,进入到另外一个梦境里面。 不过某种程度上,许崇佐的这个谎言也帮助到了眼前这个女孩——或许她经历了那么多迷离的梦境之后,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原谅自己吧? 她说她把心里面的刺都拔出来了,足足有百根刺,每拔一根都痛得无法呼吸,她都一根根拔了出来。 她见到了同样对杨琳施以恶念的同寝同学,她们肯定互相倾诉自己歉疚悔意了吧。 她也见到了杨琳本人,她在她面前一定痛哭流涕了,她还得到了杨琳的谅解。 只不过到最后,耿耿于怀的可能仍然是她自己——是她不能原谅当初的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错。 所以她把自己困在各种各样的梦境里面,遵从着梦境里各种需要自己去完成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她自己的一种赎罪方式了吧? 所以当她听到【这是最后一个梦境】之后,她似乎也释怀了,似乎也终于,想要尝试着原谅自己了。 对面的女孩,就这样带着笑容,开始慵懒地,慢慢趴在桌面上,她的秀发散落,有一些披在她干净的脸颊上,有一些遮住了她嘴角满足的微笑。 这一刻的这个少女,显得是那么的美好。 龙医生小声地嘀咕着问道:“老师,她这是?” 许崇佐似乎有点明白了—— “认真看着。” 对面的少女,就带着这样满足的表情,轻轻闭上了眼睛。 许崇佐盯着她。 龙医生也跟着许崇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少女平静地趴在桌面上,秀发见证着她那均匀的鼻息。 睡着了? 龙医生由目不转睛变成目瞪口呆了—— “她睡了?” 许崇佐点点头。 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接了一句话: “我觉得,她已经【走了】。” 龙医生回头看着许崇佐,显得有点惊讶:“就像上次那个双眼被挖走的小女孩一样,走了?” “是的,不过我们还是要找艾琳确认一下才知道,”许崇佐伸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玻璃,少女依旧慵懒地沉睡,毫无反应,“不过看起来,她睡得很熟,可能吵醒她也不太好。” “那我去跟小美说一下,让她来照顾杨琳吧,”龙医生迅速站了起来,“老师你也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吧,我去把刚刚收集到的名字查出来,相信很快我们就能拥有真相了!” 李璐瑶,周臻芳。 单凭这两个名字,能查出来吗? 许崇佐右手伸出去,摸到拐杖站了起来:“就两个名字,有把握能够查出点什么来吗?” “当然了老师,别忘了,她们是学生啊,”龙医生信心十足地说道,“在杨琳的履历上,不是有记录杨清半年前治疗着色性干皮病的最后一个站点吗?如果刚刚我们听到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杨清的治疗点和杨琳的学校一定很近,不然她们怎么可能实现交换身份体验生活呢?只要我把治疗地点步行三十分钟内能够到达的学校圈出来,应该就能在学校里面找个这两个名字了。” 这一番话让许崇佐都忍不住暗自称赞,这个学生的反应能力真是优秀。 许崇佐迈开步伐往门口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好,我也回办公室去整理一下资料,你赶紧让小美接手一下工作吧,辛苦她了。” 龙医生也跟了上去:“没问题,我马上去。” 许崇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龙医生踏步出去之前,回头看了看房间。 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出去,关上房门。 第三十七章 许崇佐回到办公室后,第一时间就是找出了当初杨琳的那份履历,重新看了一遍。 或许说,这只是杨琳的姐妹,杨清的履历。 问题是,艾琳为什么会叙述出这么一份履历? 是她和杨琳主人格沟通的时候产生了混乱吗?还是说,杨琳本身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个体? 许崇佐突然有种奇妙的猜测——假设刚刚那个女学生人格说的都是事实,那么杨琳分类出来的第一个人格,也就是最有可能附在杨琳大脑里的灵魂,应该会是——杨清! 而艾琳,会不会是分别与杨琳和杨清沟通过,但却并不知道她们其实是双胞胎,误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履历? 这个猜测虽然有点天马行空,但却比较能契合现状。 况且,依照他和龙医生现阶段的得出的理论——量子形态的灵魂组成论,这种推论下,灵魂能依附到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大脑里,变成这个人的其中一个亚人格——那么杨清的灵魂,非常有可能会停留在杨琳的身体里面。 回到履历,根据龙医生即将进行调查的思路,许崇佐把目光放在了履历内容中,标明杨琳因着色性干皮病而进入机构治疗的最后一行—— 霜雪疗养中心。 许崇佐在电脑里键入这个名字,发现这是个省一级的民办医疗中心,隶属于霜雪科技集团旗下,一个跨国的大集团企业,这一类显示背景高大上的背书就不多说了。 让许崇佐吃惊的是,这个疗养中心的照片显示——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疗养中心,这根本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园区! 比一般的三甲医院都要大得多了。 实力不容小觑。 也因为占地面积的问题,这个园区无法坐落在市区里面,许崇佐圈开地图的瞬间都愣住了。 它就坐落在广州大学城周边,也就是说,从霜雪疗养中心步行三十分钟能够到达的院校,足足有十二所大学院校! 这让龙医生去查,可能要查到明年今日吧? 而且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许崇佐当然很有自己的想法,就像他瞒着龙医生自己偷偷调查杨琳的履历一事,就已经暴露了他心里的一个小念头。 在他注意到杨琳的履历,上面那个着色性干皮病是个严重问题之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龙医生弄清楚情况,而是自己偷偷私下作了调查—— 是的,许崇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总觉得自己不能凡事都依靠龙医生,这样会让他自己有一种挫败感。 就像此刻,他会把电脑打开,把霜雪疗养院的地址地图展开来一样。 因为他的腿脚不便,让他无法亲自去实现外勤,需要出去调查的几乎全部资料都是龙医生给带回来的,这对本身就严谨得不行的他来说,当然是心里的一根刺。 但如果他有参与龙医生行动的哪怕一小部分,也许他会更心安一点。 多疑对他来说不是病,而是一种谨慎。 许崇佐还注意到,履历上面也有杨琳的身份证号码,只不过他没办法分辨这是杨琳还是杨清的。 身份证号码? 许崇佐伸手,在保存得很好的文件夹里面抽出一份资料,那是龙医生和艾琳一同去协助警方办理吴晓霞案件的办案笔录,这可是相当珍贵的一份材料,许崇佐不仅看过好几次,而且也非常小心地保存。 许崇佐清晰地记得,笔录上面,还留有办案民警的电话号码。 就像冥冥中有什么神灵在推进这件事,许崇佐此刻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的的两份资料,居然毫无征兆地可以交织在一起。 公安局的系统,是肯定可以通过身份证号码,去查到这个人的资料。 而许崇佐呢,只要打通了这个电话,就可以相当大程度上缓解心中的疑虑。 因为这代表着,他也亲自介入到这些事情当中了。 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响铃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那边传来一个粗壮的男声,直接不拐弯地问道:“哪里找?” 许崇佐看着笔录上面的签名,问道:“请问莫凡莫警官在吗?” 那边反问道:“莫队?找他什么事?你是谁?” 许崇佐简单地叙述道:“我叫XX医院的许崇佐,是这样的,前两天我有个下属,名字叫龙宇华,他……” “哦,哦,我知道,”那边及时打断了许崇佐的说话,“您是龙医生的导师许教授对吧,龙医生跟我们提过,您找莫队有啥事呢?难道是上次那个案子,那个叫艾琳的女孩子,又有什么新的事情吗?” 许崇佐赶紧说道:“不不,没有没有,我是有事相求……” “你们也帮了我们大忙,有啥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而且也是不好意思,莫队今天出去了没有在办公室,还是说要等他回来复您电话?” 许崇佐想了一会儿,觉得其实也不是非要莫凡才能帮忙查到身份证,他想起了龙医生口述事件的时候,和莫凡搭档并且同在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名字叫赵俊。 于是他脱口而出:“其实也不用专程劳烦莫警官,你是赵警官对吧?龙医生也多次跟我提起你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对面的赵俊也是非常客气:“没事没事,有什么我这边可以帮到许教授的吗?” 许崇佐把想要查某个身份证号码信息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赵俊。 赵俊一下子变得相当犹豫了:“这事情……如果没有相关部门来纸质文件进行申请……确实相当不好办……” 许崇佐正失望呢,对面的赵俊又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道许教授您要查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可以先告诉我吗?” 好像有希望。 许崇佐赶紧把履历上,杨琳的身份证号码报了过去。 那边沉寂了片刻之后,赵俊用抱歉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啊许教授,这个真的不太符合规定,我可能帮不上忙了,当然莫警官也帮不上忙的,规矩是死的,真是抱歉,那就先这样了,再见许教授。” 然后便是:嘟嘟嘟嘟嘟嘟…… 许崇佐还一脸茫然呢,连再问两句的机会都没有,赵俊居然一下子把电话给挂掉了! 这什么情况? 许崇佐都惊呆了,手机都忘了从耳朵上移下来,都快石化了。 不帮就不帮,挂电话都那么迅速,还是怕自己纠缠不休吗? 真是让人气愤。 但是,毕竟许崇佐还是个比较理性的人,赵俊的做法并不常规,因为就算不能帮忙也能好言告知,根本无须使用这么令人反感的方式。 而且仔细想想,就知道当中的不对劲了——如果知道这事不能帮,一开始拒绝掉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他报身份证号码出去? 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起赵俊说的那一句话“规矩是死的”。 而通常,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人是活的”。 赵俊作为一个警方的办案人员当然不能随意违规,假设许崇佐这通电话是录音了的呢?这不就成为他违规的证据了吗? 想到这里,许崇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盯着手中的手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三十秒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一分半钟的时候,手机如约般响了起来——许崇佐一看,来电连号码都没有显示,就只有【陌生号码】四个字。 真是厉害,竟能严谨细心到这样的地步。 许崇佐接起电话,那边一把声音快速地说道:“杨琳,女,于2017年9月5日坠楼身亡,身份证户口信息已注销,生前就读于H理工大学广州大学城校区。” 许崇佐认真地听完,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电话就已经挂掉了。 放下电话,许崇佐赶紧把听到的信息都写在了笔记本上,期间心里还是不断感叹着: 厉害。 赵俊的确没有作出任何违规的事情,因为没有一点儿证据可以证明他做过这些事。 而这时候他的心情也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不仅查到了杨琳所在的院校,而且还和艾琳吴晓霞案件中的赵俊接触上了,这样一来,他心里也比较踏实。 话说,这个身份证号码是杨琳的? 这份履历真混乱,一半是杨琳,一半是杨清。 许崇佐写完这段简单的信息,又拿起电话拨了出去,他要打给龙医生。 电话接通后,龙医生那边问道:“老师,有什么事吗?” 许崇佐也问道:“关于杨琳所在的院校问题,查到了吗?” 龙医生声音有点沮丧:“我按我说的方法去试了一下,没想到那个疗养院在大学城周边,我想想办法缩减一下区域,或者直接去打听哪个学校有坠楼的新闻,因为相隔不长时间有两个女生坠楼身亡,应该可以查得出来,不过可能花的时间会比较多一点……” “不用了,”许崇佐打断道,“龙医生,你直接去H理工,就是那个学校。” 龙医生又惊讶又疑惑地问道:“老师你怎么会知道的?” 许崇佐终于能够显摆一回了:“老师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不然怎么当你老师?直接去吧,别磨叽。” 龙医生哈哈地回答道:“好的,收到,马上过去看看,多谢老师指点!” 挂掉电话,许崇佐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当然他不会让自己停下来,因为接下来,他又要重新,完完全全地整理一下刚刚那个人格任亚婷所说的所有事情,包括她那荒唐的【梦境】理论。 其实许崇佐对这【梦境】论还是挺有兴趣的,这跟他之前做过的梦不无联系。 那些梦里的记忆,仍然深深地刻在许崇佐脑海里。 而且,梦境也是人类暂时无法解释的迷题之一,许崇佐甚至做了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是灵魂以量子的形态侵入或者经过人类沉睡的大脑,就会触发梦境的产生?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假设。 许崇佐埋头,继续工作。 第三十八章 许崇佐是被龙医生给吵醒过来的,话说他一整天都待在办公桌前,入夜之后居然不胜疲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而龙医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是看到龙医生那张脸,这还真不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龙医生吵醒许崇佐后还关切地问道:“老师怎么在办公桌上睡着了?要不你回卧室休息去吧,我明天再过来?” “不不不,不用,我只是小息一会而已,”许崇佐揉了揉双眼,端正着摆好坐姿,才又问道,“你回来了?是不是查到什么事了?” 龙医生已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了,果然他也没真的想让许崇佐继续休息,因为他们都是工作狂人。 许崇佐发现,这一次,龙医生并没有以往查到事件真相的那种喜悦表情。他知道,龙医生这一趟查是肯定查到了什么,只不过结果可能并不如意,所以他又补了一句:“没事,慢慢说,从头开始说起。” 龙医生嗯了一声,然后开始缓缓道来—— “我是按照老师的吩咐,去了一趟H理工,都不用展开什么调查,直接和门口的保安套个近乎,就把杨琳的事情给套了出来——据说,她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得很玄,因为她坠楼的前一夜刚刚好是农历的鬼节,所以传闻满天飞,大部分都说她被鬼给害死的,因此可以推断,在该学校里,并没有人知道杨琳其实是被几个同学捉弄导致坠楼的。” 说完这一段话,龙医生又补充道:“当然我这里说的杨琳指的是杨清,只不过在学校里打听到的名字都是杨琳。” 许崇佐点点头表示明白。 “另外,我也向保安打听另外一起坠楼案——就是给我们讲故事那个人格——她不是说她被杨琳的鬼魂吓得从学校招待所公寓跳下来吗?按道理这种事情也应该会比较轰动,但保安居然说不知道,我就觉得比较奇怪了。但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打听途径,只好考虑在校园里瞎逛,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恰好遇到杨琳的同学之类的。” “不过运气并不是太好,这个月份学生都已经上课了,我只能抓住课间时候去问一些下课的同学,肯搭理我的不少,听过传闻的也不少,但认识事件主角杨琳,或者李璐瑶周臻芳这些名字的人就太少了。好不容易问到了一个同学认识她们整个寝室的人,才终于确认了,那个人格和杨琳,周臻芳,李璐瑶四个人是同一个寝室的亲密室友,也终于让我知道了今天那个人格的名字——她叫,任亚婷。” “知道名字之后就好办了,我马上去了一趟学校的招待所,前台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假装是任亚婷的亲人和她聊了半天,她终于跟我透露,这个招待所的确有出过这样一个事情,不过因为学校之前就出现过坠楼身亡的事情,影响很大,所以校领导要求把事情压了下来,同时也要求她们工作人员守口如瓶。” “至此,基本上可以确定,依附在杨琳身上的人格任亚婷,她所说的事情都是事实。因为杨清的着色性干皮病不可能不治而愈,所以也基本上可以确定死掉的是杨清,而杨琳的身份则也被登记死亡并且注销,从此需要用杨清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许崇佐一边听,一边轻轻地点头,根据龙医生所说的,他从学校一直查到女生寝室,事情的进展都还算顺利,只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深藏暗涌,不知道他接下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的地方了? 许崇佐没有多嘴询问,任由龙医生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我有件事非常不解,那就是杨清的死——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她非要寻死呢?就算是被困在楼顶天台处,她也没有必要一死了之,至少也可以考虑继续等待救援,因为至少真正的杨琳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肯定会去找她,对吧?” 许崇佐默默地接上一句话:“说得没错,她跳楼自杀不仅仅是因为客观因素,肯定还有其他主观的原因。” “于是我循着线索找到了杨清坠楼的那栋建筑——那是一栋在学校远处角落的废弃高楼,可以看出来,它甚至还没有建设完就被遗弃了,四周也被拉上了铁丝网禁止进入。但是因为周围没人看守,我找到铁丝网的缺口钻了进去,顺利爬上了天台,才发现——原来天台也是未完工的天台,除了一个入口之外,并没有任何可以遮挡阳光的地方,也确实难怪她会在天亮之前一跃而下。但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了这个东西——” 龙医生拿出自己的手机,滑动屏幕,调出来一张照片,展示给许崇佐看: 那是一块普通的水泥地,因为没有施工完善而显得简陋甚至不平整,上面有几行歪歪斜斜的刻字,明显是用石头边角的地方强行刻上去的,而且写字的人非常用力,生怕别人看不到这些文字—— “对不起,不过别伤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放弃,你要代替我好好生活,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别伤心。” “这!”许崇佐读完这一段话,心里也忍不住一阵触动,“这,杨清她,这是她的遗言吧?原来她早就不想活了?她是故意让杨琳代替自己的?” 龙医生收起手机,叹息了一声,才缓缓开口说道:“看到文字的一瞬间,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为什么杨清要杨琳取代她的身份呢?为此,我又把调查的重心放在了杨清的身上,要查她的事情,就要去到霜雪疗养中心,于是我去了一趟。” “我以医生的身份,假借交流学习的理由进入了霜雪疗养中心,由于我的工作证是精神类的,在没有找到好的理由询问杨清的事情之前,我就被带到了疗养中心的精神科里,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不在行程中的拜访,让我见到了一个人——周臻芳。” 许崇佐反应过来:“杨琳和任亚婷的同寝室友?任亚婷不是说她退学回家休养了吗?怎么会在疗养中心里?” “我第一反应也是这样,我还觉得可能只是名字相同而已,不过那么巧看到她的名字挂在一个独立病房的门牌上,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在取得同意后我来到了周臻芳病房一侧的单向玻璃处,看到房间里面的一刹那,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那个周臻芳!” 许崇佐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第三十九章 龙医生叹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 “因为任亚婷描述过一个她梦到周臻芳的场景——【她住在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堡里,到处是花朵,五颜六色,天空永远飘着白云,太阳永远不下山她活在了自己的想象里面,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她用画笔画出来的】——而在周臻芳的独立病房里面,本来应该是干净纯白的墙壁,已经被她用五颜六色的画笔全部占满,画的内容就是——蓝天,白云,花朵,城堡等美好的东西,。” 许崇佐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任亚婷的描述居然也不是胡乱说的,她是真的去见过周臻芳!” 让许崇佐非常在意的是,任亚婷去见周臻芳的方式是【梦境】。 龙医生点点头:“没错,我以医学研究的幌子说服了疗养中心的医生,让我进去周臻芳的房间里尝试和病人交流,大概也因为周臻芳病情很稳定吧,我得到了进去的机会,发现她除了有些分不清现实虚幻之外,情绪一直都很好。我尝试和她沟通,和她聊杨琳的事情,她不避讳,也并不害怕,只不过她也丧失了很大部分语言能力,沟通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就是杨清了,我绕了好大一个弯子终于扯到了杨清这里,以从未见到过把着色性干皮病治愈的借口向医生打听,不过他们似乎都受到了什么指示,全部都以不能透露病人私隐为借口拒绝了我,一句话都没有透露,就是说,关于杨清的事情,我一点儿都没有查到。” 说到这里,龙医生又露出了那种沮丧的深情。 许崇佐想了想——虽然龙医生没有查到关于杨清的事情,但是许崇佐之前的调查,可是把杨清的身世给查了出来——杨清是地产大亨杨建军的独女,而杨建军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病逝了,也就是说,只要顶着【杨清】这个名字身份,在现在以及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 如此富有的她,最后选择了自杀,并且把身份给了双胞胎姐妹? 莫非她是敌不过病魔的折磨,所以才这样做的吗? 许崇佐开口问道:“那杨琳呢?真实的那个杨琳,她的事情你有没有查一下?” “说到杨琳,还要说我接下来在疗养中心发生的事情,”龙医生又开始慢慢说了起来,“在周臻芳的访客名单里,我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李璐瑶。” 许崇佐问道:“她没事?” 龙医生点头确认:“她没事,同时因为她在访客记录表上留下了电话号码,所以我找到了她。” “我以周臻芳的远房表哥为名,以多年不见表妹对她精神失常的事情深感痛心,想多了解一下她在学校的事情为由约李璐瑶出来聊聊天,她也答应了我。我们约在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碰面,第一面见到李璐瑶,她显得非常安静柔弱,而且身材也偏瘦,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忧郁,不知道是不是杨琳的事情仍然对她有影响。” “在交谈过程中,我发现李璐瑶说话还是比较小心的,为了避免她过多地怀疑,我只是询问她知不知道周臻芳为什么变成这样,她也把事情的过程简单地说了给我听,无非就是欺负了一个同寝的室友,却不慎过火让她自寻短见,之后寝室里的三个女同学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极其不好,就连她本人也萎靡了好一阵子,周臻芳应该是太过善良所以也自责得太厉害,导致时至如今还是没有走出来。” “而在她的言语当中,她也是完全不知道有杨清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甚至她还认为死掉的是杨琳。说到杨琳这个人,李璐瑶对她还算比较熟悉,而且还透露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杨琳的家境。她说最后她也想通了,可能她们几个的恶作剧只是杨琳自杀的导火线而已,因为根据校方的调查,杨琳的家境确实不怎么样,她从小就没有父亲,相依为命的母亲前几年又染上了赌瘾,把本来就不富裕的家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非常大的一笔债务。之后母亲更是患病去世,留下杨琳一个人去面对各种讨债人的逼迫威胁,而且这些人大部分还是她的远亲近邻,就算法律上并没有母债女还的条例,这些债务都是她都是不可能躲得过去的。好在她以优异的成绩让H理工免学杂费接收了她,暂时躲开了那些烦人的事情,不过未来等着她的那些远亲近邻,肯定也不会让她太好过。” 许崇佐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龙医生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所明白的,正是【杨清为什么会自杀】这件事。 上面说到过,只要顶着【杨清】这个名号,在现在以及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 如此富有的杨清,最后选择了自杀,并且把身份给了双胞胎姐妹——那是为了制造杨琳的这个身份的【死亡】。 可能在杨清的意识当中,她自己是个不治之症的患者,而杨琳呢,则品学兼优,比她更值得好好活下去。 这是杨清,送给杨琳的一个礼物。 一个可以好好生活的【身份】。 龙医生皱着眉头,低落地说道:“我也这样想,杨清跳楼身亡,可能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把身份让给杨琳,我甚至怀疑,她可能,一开始就……” 许崇佐愣了一下:“什,什么意思?” “我回想了一下,霜雪疗养中心里,他们居然敢承认杨清的着色性干皮病【完全治愈】?为什么他们有这样的胆量?而这么庞大一个疗养机构,甚至具备医疗牌照,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回去的那个不是杨清吧?明明都换了一个人,只要做个简单的血液检验就会完全暴露,因为基础数据肯定都完全不对,为什么他们没有揭露这件事?” 许崇佐也充满疑惑:“你是怀疑,霜雪疗养中心里面也有内幕?” “是的,”龙医生点点头,“我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如果杨清是突然起意跳楼自杀,那谁去安排疗养中心瞒天过海的这些事情?” 许崇佐接回答问题般接了下去:“一般来说,要安排那么多不合理的事情,需要付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金钱。” 龙医生有点尴尬地埋怨自己:“但哪里来的钱呢?可惜我查不到杨清的身份资料,不然就可以把这件事给理清楚了!” 许崇佐双眼发光,他都忘了——原来龙医生还不知道杨清的身份。 于是他马上问道:“龙医生,你知道杨建军吗?” 龙医生茫然地摇了摇头。 许崇佐继续说道:“本地的地产商业大亨,拥有大建集团超过一半的股份,而他本人,在一年半以前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龙医生惊讶地问道:“杨清?” “是的,就是杨清,”许崇佐点点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霜雪疗养中心会那样做事了吧?相信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可以获得的利益,一定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龙医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整个事情也能大概弄清楚了。 只不过,这样的真相,未免显得有点太心酸了。 第四十章 按照已知的情况来看,杨琳和杨清两姐妹,应该是从小就分开了——一个跟着父亲,一个跟着母亲,她们的父母很有可能早已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不然两姐妹怎么会一直都没能团聚? 就连同寝的李璐瑶都只知道她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却不知道她有一个姐妹。 许崇佐非常自然地把事情给脑补了出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合理的剧情,自己会脑补得那么顺畅: 直到杨琳升上大学,杨清又在不远的霜雪疗养中心里接受治疗,她们两姐妹才重聚在了一起。但这时候的杨清早已经因为着色性干皮病完全不能见到阳光了,她可能会对杨琳说自己羡慕她的校园生活,羡慕她的同寝好友之类的,进而让杨琳和她交换身份,让她在入夜之后以杨琳的身份在学校里生活。 同时她也在暗暗计划。 杨清没有父亲了,她只剩下一个亲人,就是杨琳。 可能她也从杨琳身上感受到了爱吧? 而她呢,则只是,一个无法医治的病人。 所以杨清她可能早就花钱打通了疗养中心里面的一些关系,早就开始想要找机会,把自己换成杨琳。 被困在天台一整晚,可能只是一个契机。 但是杨琳也许并不这样觉得,她会认为是她的三个室内害死了杨清,于是她陷入了极度的愤怒当中,并且化身成为厉鬼,向她们三个室友展开了报复。 真是一场悲剧。 同时,也许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她也无法原谅自己——也许她会认为,如果不是自己重新介入了杨清的生活,与她交换身份,也许杨清就不会选择死亡了。 也许。 也许这是,她患上人格分裂症的原因之一吧? “我和李璐瑶聊了也不是太久,因为她知道的东西也并不多,但是后来,她突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龙医生似乎面有难色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在聊到她经常去看周臻芳这件事上,我还想假装客气地多谢一下她,没想到她的下一句竟然是——” 龙医生的声音拉长了一下,才把下一句话说出来: “【我也经常去看任亚婷,希望我们几个还在人世的人,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许崇佐倒是完全呆住了。 大概持续了一两秒,他带着扭曲的表情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任亚婷?她,她不是坠楼身亡了吗?” 龙医生也表情呆滞地静了好一会儿。 许崇佐冷静下来,他仔细回忆每一段和任亚婷有关的细节——他才发现,不管是任亚婷本人,还是龙医生拜访过的每一个认识任亚婷的人,都没有表达过【她已经身亡】这个意思! 完全是因为任亚婷以杨琳身体上的一个人格出现,所以许崇佐和龙医生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是任亚婷的【灵魂附体】导致,所以任亚婷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 龙医生继续说道:“当时我也很震惊,立刻就反问任亚婷不是坠楼身亡了吗?李璐瑶解释说,任亚婷的确是坠楼了,但是她并没有身亡,而是持续昏迷了两个多月,之后也已经清醒过来了。只不过脑部的创伤暂时夺去了她的语言能力,而且脑血管还有一些需要再次手术清理的淤血,让她还是时不时会陷入昏迷当中,但比起一开始的持续昏迷,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我确实觉得难以置信,于是马上约了李璐瑶一起去探望任亚婷,李璐瑶也没有多想,就带我过去了。” 许崇佐着急地询问:“你见到她了?” 龙医生的表情显得很惊恐—— “见到了,任亚婷,她的确,还活得好好的!” 许崇佐脸上也是充满纠结:“怎么,怎么会这样……?” 龙医生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继续说道:“我进到任亚婷病房里的时候,她抬起头看我,虽然她不能说话,但是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就像她认识我一样……” 许崇佐沉默了,他在思考,虽然他想破头脑也想不出个结果来。 “根据任亚婷的医生说,她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只不过偶尔还会昏迷过去,这两天已经安排了一个脑部的清除淤血手术,做完估计情况就会得到解决了。我靠近任亚婷的时候,她居然朝着我在微笑,虽然我们不能用语言交流,但是那种微笑,真的是让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让我整个人都有点微微地颤抖……” 许崇佐能够想象到那样的场景,能够理解龙医生当时的感受,因为这也超出了他们的可解释范围了—— 任亚婷的这个情况,把他们认为足以证明【灵魂论】的证据,完完全全推翻了! 哪有什么灵魂附体? 任亚婷还活着啊,她怎么可能以灵魂的状态出现? 她只做了一个梦,就可以像幽灵一般进入杨琳的身体转化成一个人格,这用灵魂论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的啊! 最后,龙医生还总结性地补了一句话:“任亚婷,的确还活着。” 许崇佐皱着眉目,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这事情,实在也太混乱和不可思议了。 如果她还活着,那她是怎么成为杨琳身体里的其中一个人格? 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通过【梦境】穿越到别人的大脑里? 许崇佐面无表情地发了好一阵子呆,才缓缓开口道:“看起来,我们之前通过吴晓霞得出的【灵魂论】,恐怕也站不住脚了,灵魂附体成为其中的亚人格?这个说法也被任亚婷反证掉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却也做到了这一切。” 龙医生赶紧安慰道:“但还是有收获的,毕竟,至少我们知道了杨琳近期的某些经历,而这些经历,很有可能是让她患上人格分裂症,并且主人格沉睡不醒,最后变成这样一个躯壳的原因——找到原因,我们不就能够着手进行治疗了吗?” 龙医生说得其实也没错,因为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其实就只是研究杨琳,而不是治疗杨琳。 但许崇佐比较感兴趣的,明显是其他发生在杨琳身上的怪事,从一开始的杀人凶手人格,到后来的遇难者人格,再到艾琳也就是吴晓霞,再到今天的任亚婷,他们总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吸引着许崇佐一直探究下去。 不过现在看来,发生在杨琳身上的事情实在太过玄奥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科学去解释。 毕竟,他是连鬼魂论都强行用不成熟的量子力学理论解释了一遍,但现在遇到的这件事,又把他好不容易能够强行解释清楚的事情给完全推翻打乱了。 接下来的研究,一定更是困难重重了。 第四十一章 龙医生又在旁补充道:“老师,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专心研究治疗杨琳的方案,我觉得只有唤醒了真正的杨琳,才能解开这些缠绕在她身上的迷题,不是吗?” 许崇佐还是有点疑虑:“说不定在她身上还有更多的人格,说不定找来找去,最后还是像现在这样,总是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总结出来的理论推翻……” “研究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啊,哪个出色的作品不是经过百般雕琢呢?”龙医生可是充满斗志,“而且这些天以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让我们知道,杨琳就像一座宝藏,还有更深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挖掘!” “说得也有道理,”看到自己的学生都那么有信信心,他也当然不能示弱,“明天开始,我们就专心投入到杨琳本体的调查和治疗当中吧。对了,那个叫艾琳的人格,是不是仍然主导着杨琳的身体?” 龙医生点点头确认:“没错,在任亚婷走了之后,杨琳的身体沉睡了一阵子,醒来后还是以艾琳的人格为主导,还有一个小的细节,艾琳又说出那句话了——” 许崇佐想了想,问道:“她说的是不是……任亚婷也走了?消失了那种?” 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在面对任亚婷的时候,曾经下意识地向对方承诺,说这肯定是她最后一个梦境——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箴,任亚婷在手术过后完全痊愈的话,可能真的不会再昏迷,不会再以梦境为途径再去拜会各种各样的人了。 “没错没错,”龙医生赶紧确认道,“其实这也是一个契机,说不定【消除人格】这种事情,还真是可以实现的。” “嗯!” 许崇佐暗暗想,如果要做到【消除人格】那个地步,那么首先一定要跳过艾琳,面对她这种完全不配合的态度,无论是研究还是治疗,都是难如登天。 所以,还是要用杨琳本体上多花点功夫。 龙医生走后,许崇佐还不想休息,入夜之后已经睡了一觉的他,这时候是真清醒得不行。 伴随着清醒而来的,当然就是危机感。 因为这个研究项目其实真没有太大进展,上次和监督员黄主任的会面已经不太欢喜了,下次再开会的时候,如果还拿不出一点能够说得过去的成果,恐怕就会被责备了。 龙医生说得对,杨琳的确是一座宝藏。 这个项目进行到此刻,虽然成果不多,但是其中的经历之多,几乎比许崇佐多年的工作经验来得更丰富精彩,实属罕见。 许崇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许崇佐还是非常在意吴晓霞和任亚婷的案例。 首先,吴晓霞这个事件当中,她所说出来的一些画面,直接或间接地去促成了现实世界中一个案件的侦破,也就是说,她透露出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犯人和吴晓霞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艾琳不是携带着吴晓霞的某些记忆,那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情? 当然,许崇佐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解开所有疑惑的事,一件,深藏在这些不解之谜底下的巨大谎言。 而在任亚婷这边,事情又变味了,任亚婷也是一个灵魂附体一样的角色,唯一不同的是,她居然没有死? 也就是说,不存在死后灵魂流出身体,依附在杨琳身上这样的事情。 许崇佐觉得脑袋都有点疼了。 到目前为止,他实在弄不清楚,为什么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会发生这么古怪的事情,而且他再也想不到更多奇怪的理论去解释这一切,就算只是未经证实的理论,他都已经想不出来了。 就单单那些人格为什么会出现都已经是个大难题了,更别说为什么他们会拥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记忆了。 或许,真的只有唤醒了杨琳,才能知道真相? 问题就在于,杨琳是否知道一切真相呢? 她不是也因为自己自身的病状,所以才选择了沉睡吗? 说到沉睡,许崇佐一直没有办法不在意一件事——就是任亚婷说的,【梦境】。 任亚婷表述得非常清楚,她是以梦境的方式出现在各个不同的场景,像是侵入了别人脑袋一样与人见面交流,这个过程很像是灵魂出窍,最重要的是,她在经历一番游历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然后任亚婷便会醒过来。 在许崇佐没有办法解释吴晓霞的事件之前,他还是保持并不摒弃【灵魂论】的态度,如果用【灵魂论】去解释任亚婷的事件,那么就只有说——她在梦里可以【灵魂出窍】了。 真有这么神奇吗? 毕竟前面也有很多的科学先驱尝试解释人为什么会做梦,但却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结论,因为关于梦境的所有理论,几乎都没有办法用实例去验证。 梦境,究竟是什么东西,其实都没有一个完全实锤的结论。 难道做梦的时候,大脑与大脑之间是可以隔空交流的吗? 许崇佐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深夜来袭,他还是显得很精神。 也许是上天在冥冥中真的有什么安排,因为当许崇佐想要深入了解关于梦境的相关事情之时,他突然看到了自己办公桌的书架上,有一本很显眼的书籍。 它是封皮是红色的,但却鹤立鸡群地挤在一堆白色封皮的书中间,不仅如此,在其他书籍都摆放得相对整齐的时候,它却偏偏探出了一个头,让人不得不去注意到它的存在。 许崇佐觉得挺奇怪的。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买过这样一本书,因为他买回来的书都会读过一遍,但这本书就连名字他都毫无印象—— 《完形梦境治疗法》。 梦境? 许崇佐右手摸到拐杖,快速地站了起来,伸出左手去把这本书拿了下来。 书很薄,就像一本小册子,有可能是买其他心理学书籍时候的赠送品,或许因为是赠品,所以他才没有浏览过吗? 可是偏偏,它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就像又一次,命运眷顾了许崇佐,给他指了一条路一样。 完形梦境治疗法? 许崇佐翻开书,慢慢看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D号房里。 艾琳如约出现在玻璃的那一端,而这边,许崇佐和龙医生也并排坐着。 “艾琳?”经过了之前这段时间的交往,许崇佐说话也不再啰嗦了,“话说,昨天出现的人格,你认识吗?” 艾琳微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许崇佐继续追问:“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艾琳歪头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其实我是不认识的,我也不知道她在身体里面,但我知道,杨琳认识她。” 她又把掌心轻抚在自己胸口:“我感觉得到,她们是互相认识的。” 这种说话的方式很是让人费解,她也不多做解释,就是强调是【感觉】,而且你也不好去辩驳她,因为她的内心世界,根本没人能够了解。 许崇佐顿了顿,问出了一个一开始他就像问的问题:“那么我再说出那个名字,她也不会出现了,对吗?” 艾琳坦然回答:“是的,她已经走了,你可以试试?” “好,”许崇佐端正声音,“就是再怎么提到杨清这个名字,也没关系了吧?” 艾琳不为所动,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许崇佐沉默了一会儿。 艾琳突然露出了微笑:“真的,她已经走了。” 许崇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又问道:“任亚婷,她是通过什么方式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你知道吗?” 艾琳似乎想了想,才回答道:“我不是太清楚,但她似乎知道。” 她? 艾琳这里的她,说的是谁? 许崇佐赶紧追问:“她是谁?任亚婷吗?” 艾琳又轻轻摇了摇头:“杨琳,虽然她已经沉睡了,但有时候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某些情绪波动,就任亚婷来的这一次,她也似乎早就知道了。” 这话让许崇佐有点吃惊。 艾琳说的是,杨琳知道任亚婷会来,似乎还说明了,任亚婷并不是第一次到来。 不过仔细想想,任亚婷也表达过这样一种意思——从她说过的话来看,她似乎真不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杨琳了,因为她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害死的不是杨琳,而是杨清。 她还说,这是杨琳亲自告诉她的,也就是说,在杨琳沉睡之前,任亚婷里曾经来过? 这究竟是怎么一种来往方式? 那边的任亚婷陷入昏迷,便能在睡梦中侵入到杨琳的大脑里面? 这让许崇佐又想起昨晚忙碌了一个晚上,不断查询学习的,关于【完形梦境治疗法】的理论。 梦境,是否是思想得以穿梭的其中一个途径? “慢着。” 许崇佐留意到刚刚艾琳所说的【但她似乎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杨琳,也就是说,杨琳知道任亚婷是通过什么方式穿梭过来的吗? 许崇佐继续问道:“你是说,杨琳知道一切?” 艾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 “我并不太清楚,但是杨琳为什么会沉睡?还不知道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她知道了超过一个人承受能力的事情。或许她也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不同的人格会寄居在自己身体里,或许她想赶走他们又无能为力所以才会陷入沉睡,毕竟杨琳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们谁都不知道。” 这也是许崇佐在意的地方。 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时间表,记录着能够知道的,关于杨琳的时间线—— 半年前,杨琳和杨清互换身份,结果害死了杨清。 之后,杨琳一边接手了杨清的身份,一边假扮成自己的鬼魂,去对三个室友进行复仇。 这一段故事持续了一个月左右。 因为在杨清去世的两个月后,杨琳就顶着杨清的身份,从霜雪疗养中心痊愈出院。 中间隔着空白的四个月。 四个月后的某一天,杨琳便被一个杀人犯的人格占据,投身警局自首,最后出现在自己这里了。 所以最重要的是,这空白的四个月,杨琳去了哪里?她是不是做了些什么?是否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然艾琳这样说,也是有她的用意。 许崇佐反问道:“你的意思还是,只要我们让杨琳觉醒过来,也许就能知道所有的谜底了,对吧?” 艾琳也完全不遮掩自己的用意:“对,这和我在这里的初衷完全一致,就是要你们治愈杨琳,如果你们有本事的话,把这个身体里的所有亚人格抹杀掉也没问题,包括我。” 可这正是难点之一。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深知,潜藏在人体内的分裂人格,现阶段几乎没有方式可以直接抹杀得掉,若不是如此具有难度,他们的选题也不会这么爽快就被批下来。 一旦可以操纵并消除人格,那么这种治疗方法不仅能带来大量的名誉,还能有大量的金钱收入。 许崇佐可是坚信,自己会在杨琳的这个研究项目中取得功成名就,因为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能比杨琳更加稀奇古怪了。 许崇佐语气诚恳地说道:“那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 艾琳反问:“你不是又想要把这个身体里的其他人格引出来,继续研究你们一些乱七八糟的理论吧?” “不是,当然不是,那样只会越来越复杂,”其实许崇佐也弄懂了,一味地去研究单体亚人格,远远不如探究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多亚人格来得直接,而这个方向的关键,就是杨琳的主人格,“就算再多奇怪的亚人格出现,给我们讲再多的故事,我们也还是没办法解释其中的奥妙,现在唯一能帮我们的就是杨琳,你不是说,她也许知道很多事情吗?” 艾琳点头确认:“的确,她知道的,也许就是你们想要的。” 许崇佐已经认定,杨琳那空白的四个月,一定是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些事情才是关键——让她成为了如今这样一个,非常独特的个体。 而许崇佐的研究里面,则非常需要获取杨琳这空白四个月的信息,如果可以知道杨琳被改变的原因,就可以逆向去找到【清除】她身上人格的方法了。 这个方法虽然可能并不适用于广大的人格分裂症患者,但在这个案例中只要行得通,他也一定会凭借这个研究项目成为国内甚至国际首屈一指的名人,所谓功成名就,就是这个意思。 更何况,这个案例里面还包括着灵魂学的一些内容,传播起来绝对不容小觑,说不定,可不止是功成名就那么简单,成为传奇都不足为怪。 这时候,艾琳又问道:“那你,是要我配合做些什么呢?” 许崇佐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我要,尝试进入你这个身体的大脑里面,尝试找到杨琳,尝试唤醒她。” 艾琳愣住了。 不仅是艾琳,就连一旁的龙医生也愣住了。 任由是谁,都会觉得这是胡说八道,对吧? 龙医生也小声而着急地问道:“老师,你在说些什么呀?” 许崇佐伸出手指示意龙医生先别问,龙医生只能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艾琳眉头皱了起来,不解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许崇佐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反问道:“任亚婷不是做到了吗?” 龙医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许崇佐想尝试做到像任亚那样——的确,任亚婷也没有死,但她却能够进入到杨琳的大脑里,她和杨琳有过沟通,甚至不止一次。 但是,他们并没有弄清楚任亚婷是如何做到的,不是吗? 这种事情,不是只有经历过一切的杨琳,才有可能知道个大概吗? 龙医生心里暗暗想,莫非许崇佐已经成功弄清楚之中的奥秘了? 艾琳则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猜测,而是直接问道:“你就直接说,你想做些什么?” “在任亚婷的事件当中,她本人反复提到过一个事情,那就是——她一直游离在不同的梦境当中。”许崇佐开始慢慢地解释道,“众所周知,人类的梦境是什么,梦境如何产生,梦境有什么作用,同样暂时都是未解之谜。通过任亚婷这个事件,我大胆地设想,梦境——有可能是一种游离量子形态的交往方式,简单点说,就是人在沉睡发梦的期间,他的大脑会生成一种可以传输的量子形态物质,而梦境,则是这种物质在不断传输过程中获得并且遗留下来的光影组合。” 艾琳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究竟什么意思?” 许崇佐继续解释道:“不瞒你说,虽然我们必须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但通过大量佐证,我们基本上可以假设人的灵魂是以量子的形态组成,这种形态下的灵魂,甚至可以通过某种途径进行传输。” 艾琳皱着眉头,仍然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想复制一下任亚婷的情况,如果可行的话,说不定我能从你这个身体内部去唤醒杨琳。”许崇佐继续说服着杨琳,“但是这也需要你的配合,因为根据任亚婷的情况而言,达成这种微妙的传输肯定需要一个困难的条件,比如任亚婷是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我们当然不能故意破坏大脑去制造昏迷,所以只能,只能通过催眠的方式,去尽量制造这样一个环境条件。” 艾琳这下就完全懂了:“就是需要我配合你们,接受催眠治疗就行了,对吧?” 许崇佐肯定地点点头。 龙医生则在一旁担忧地小声问道:“老师,你有把握可以做到?毕竟这事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况且任亚婷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何会有那样的经历,我们都没办法完全弄清楚啊。” 许崇佐也小声回答:“只能劝说艾琳配合我们试一试,昨晚我做了很多功课,发现确实有这样的可行性,但一切实验都要得到艾琳的配合才能进行得了,只能先说服她了。” 龙医生明显对许崇佐说的话半信半疑,真有这样的可行性? 不过既然是老师的意思,他也没有多提其他的意见。 艾琳皱着眉头,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但其实许崇佐的这个提议并不过分,艾琳也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配合,那么杨琳的治疗将毫无进展。 艾琳果然也答应了:“行,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做些什么?” 许崇佐回答道:“两天以后,我们需要做点前期准备,会提前跟你说,你只需要配合治疗,睡一觉就行了。” 艾琳皱着眉头,似乎稍有疑虑,却没有再多话语。 “那今天就这样了,”许崇佐右手摸起自己的拐杖,“这两天休息好一点,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艾琳仍然是那个表情,只是眼睛一直看着许崇佐,也不说话。 许崇佐站了起来,又小声地跟龙医生吩咐道:“你把杨琳转交给小美好好照顾,然后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协助。” 龙医生还茫然地坐在那里,只好呆呆地点点头。 许崇佐似乎显得很匆忙,只见他快速地转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出去。 他的确赶时间,昨晚一个晚上的研究,明显不足够让他找到方法去实现刚刚所说的实验,所以他要抓紧才行了。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那该是多么伟大的一个实验! 而且,如果能够实现的话,那么治疗并唤醒杨琳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许崇佐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边暗暗下决心。 一定要成功。 而D号房里,龙医生还坐在那里,还没有及时离去。 或许,他在等小美上来吧。 只不过,在他对面的位置,居然已经空了? 杨琳不在了。 第四十三章 龙医生回到许崇佐办公室的时候,第一眼还吓了一跳——昨天晚上他明明就来过,整个办公室还不会像现在这么乱—— 许崇佐几乎把书架上所有的书籍都搬了出来,现在都乱七八糟地随便扔在地上,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文件一般的资料,也丢得到处都是。 而许崇佐本人呢,则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坐在办公桌前,整对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地看着些什么。 龙医生把椅子拉到许崇佐旁边坐下,他才反应过来,回头跟龙医生打了招呼:“你来了。” 没等龙医生回应些什么,他马上又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页面,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看看这个,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早就有人在不断研究了。” 龙医生往电脑屏幕看去。 那是一个量子力学专业的论文网,许崇佐正在展示的是其中一篇文章,名字叫《互通的梦境》: “随着现代心理学的进展,人们对梦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千百年笼罩在梦境中的神秘面纱被渐渐揭开,比如【有梦的睡眠有利于大脑健康发育】,就是最近的研究结论之一。 而在一些魔幻或科幻的影视节目当中,我们经看到那种可以进入人类梦境当中的情节,这种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现实中其实是有可能实现的。 这种进入他人梦境的行为,雷同于我们所说的心电感应,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只要能创造一个让两人产生心电感应的条件,两个人的梦境其实是可以互通的。 那么,这又是如何实现的呢?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一个既有的词语:【梦境心电感应(Dreamtelepathy)】,这个词语指的是,人类能够以心电感应的方式与其他正在做梦的人进行沟通。 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概念,科学家对心电感应的研究,甚至可以追朔到精神分析运动之父们的时代。 比如说,奥地利著名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经观察心电感应对精神分析思想的影响,他也研究各种场合的梦境心电感应,或称为思想心电感应对梦境的影响。 而在1960年,一名自称MontagueUlman博士的人开始在纽约布鲁克林迈蒙尼德医疗中心进行一些实验,用来测试人们可以被引导做出随机题材梦境的这个假设。 实验中通常有一个“心电感应传送者”与一个“心电感应接收者”。 在他们被分配到完全隔离的房间,开始睡眠之前会在实验室先互相取得认识。 心电感应传送者要睡觉的房间里会有一个信封,里面放像是照片或图画之类的东西,这个信封分内容是心电感应接受者所不知道的,而传送者则会在睡眠入梦之前,反复阅读里面内容,而接受者则负责在梦醒后尽量地描述出梦境的内容。 他们不断地进行实验,提取结果,整合成数据进行分析。 其中一个梦境心电感应实验结果非常卓越且让人难以忘记,传送者信封里的目标主题是一副名为“舞蹈学院”的画作,里面描述几个年轻女性在一间舞蹈教室中。 根据接受者事后接受采访汇总得到的结果,他们的梦境报告里包括“我在一间有几个人的教室里,有点像是在学校”或是“有个小女孩试着要找我跳舞”类似这种内容,这些结果很有趣,某人可以影响另外一个人梦境的这种说法开启了很多可能性之门。 虽然我们无法知道信息传送的过程,也无法看到发生在脑与脑之间的传输,我们只能证明这件事的确存在。 这在我们进行超自然现象相关科学研究的时候常常发生:我们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但不知道如何发生。 那么,这类实验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什么? 量子物理学已经揭示宇宙中所有物体之间的相关性,一个可能的解释是量子缠结(quantumentanglement)。 举例来说,想象两个一起创造出来的电子,假如你将其中一个送到宇宙的另一端,不管距离多远,另外一个电子都会马上与这个电子有相同反应。 这是可以解释所有东西如何连结在一起的其中一种解释法。 爱因斯坦称之为“鬼魅般的超距作用(spookyactionsatadistance)”。 事实是我们无法解释它是如何运作的。 相关研究人员只能藉由观察与记录发生的事情,再说一次,这在超自然现象的研究中是很普遍的。 同时,这些实验涉及到梦境,是一个与“现实”完全相异且不相关的世界,我们对梦的所知有限。 这是个与我们“醒着”的世界完全分开的世界(至少我们觉得是分开的)。 虽然我们认为自己“醒着”的状态可能也只是个梦境,但那又是另一个主题了。 也就是说,大脑之间确实存在着微妙的联动,也就是心电感应,在人做梦的时候,只要方法得当,对方的大脑就会接受指令,从而达到进入对方梦境的目的,完成所谓的梦境互通。” 看完这篇长长的文章,龙医生先是静下来好好消化了一会儿,随即又马上问道:“心电感应?这会不会扯得太远了?这不是归属于特异功能中的一个名词吗?” 许崇佐回答道:“你觉得我们现阶段得出来的结论,不是正在往超自然的方向靠拢吗?或许听起来是有点奇妙,但只要我们充分渗透进去,这些奇怪的名词肯定也会拥有一个科学的解释。” 龙医生想了想,觉得也对,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崇佐继续解释道:“就像我们把【灵魂】假设定义为【某种量子状态组成的物质】一样,只不过在这个文章里面,他们是把这种物质定义为【心电感应】而已。” 龙医生这才反应过来:“老师您的意思是,梦境互通的关键,其实就是我们之前定义下的【灵魂】?” 许崇佐点点头:“没错,这个名词可以任由我们去定义,说是【灵魂】也可以,说是【人类大脑中承载记忆的量子组成部分】也可以,她记录着人类活着的一切信息,它可能是一种只能由脑电波去激活的量子组成成分,所以它也只能在活着的大脑里面起作用。” 龙医生还是有点不解:“那么,老师您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去对杨琳进行治疗?怎么治疗?” “昨晚,我无意中看到了这本书,以这本书为思考的开端,开始拼命找相关资料,这也是我房间为什么会这么乱,”许崇佐一边解释,一边从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抽出一本书,“就是这个。” 龙医生接过来一看。 就是那本薄薄的《完形梦境治疗法》。 第四十四章 龙医生一边翻书,一边嘀咕着:“这,这是……” 许崇佐静静地,等着龙医生把这本书快速看完。 这本小册子,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完形梦境治疗法】的大概内容,并且附上了一些已经被确认的成功病例。 何为完形梦境治疗法? 完形梦境治疗法(theGestaltapproachtodreamWork)是德裔心理学家皮尔斯(F.S.Perls)创建的完形疗法之一,是一种存在主义的疗法。 完形梦境治疗法并不主张去解析梦境,而是要重现梦境,即展现梦境里的每个人、事、物及心情,然后将自己变成梦中的一部分并引出对话,争执,以及修复等关键事件,此时梦已不被当作是过去的事,而是要立即表现出来,在现阶段的时间线上修复内心或是曾经的伤痕。 投射观念是完形梦境治疗法理论的核心,这意味着,在这个疗法当中,梦里的每个人、物都代表做梦者投射的对象。梦是人类最自发性的表现,它不仅代表未完成的事件,但也可能远超过这些末完成的事务或未实现的愿望。其实每个梦都代表着一个人存在的讯息和内心的挣扎,如果梦境的全部都能被了解与同化,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修复心理的阴影。 这就是,许崇佐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进入杨琳沉睡后的潜意识当中,也就是梦境里面,去找到杨琳,去修复她的心理阴影,从梦中去把她唤醒过来。 龙医生粗略地把这本小册子翻完,一脸难以置信地呢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实现啊?感觉也太玄幻了吧?” “就是一种连接方式而已,总要去尝试一下的,对吧?”许崇佐还是充满信心,“杨琳身上出现了几十年前杀人凶手和被害者的人格,玄幻吗?艾琳透露的信息帮助侦破了一件毫无头绪的案件,玄幻吗?仍然活着的任亚婷从梦中穿梭,成为依附在杨琳身上的人格,难道不玄幻吗?” 龙医生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由于有任亚婷这个案例摆在前面,龙医生也真的没有理由否决这样一个可能性。 万一,这种完形梦境治疗法,真的有效呢? 那些科学史上伟大的发明,一开始不都是异想天开的理论吗? 只有经过不断地实验才能检验真伪。 于是他也振作起来,深深呼了一口气,态度端正地问道:“那好,老师!请问你想怎么操作呢?我需要做些什么?” 许崇佐露出满意的微笑:“当然,倘若没有你的协助,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说完这句话,许崇佐又从桌面上拿起一个笔记本,一边递给了龙医生,一边继续说道:“基于我们之前的研究理论,不论是梦境也好,还是所谓的灵魂也好,它们都与人类的大脑直接相关,也就是说,我们这次要做的事情是直接连接两个沉睡的大脑,而平衡两个大脑之间的脑电波频率,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龙医生接过那个笔记本,上面一页又一页写的全是关于脑电波频率的控制方法,以及达成控制所需要的装置设计—— 这里说到的脑电波,其实是和心电感应不同的另外一回事,和他们之前把灵魂定义为【量子形态的物质组成】之间也有质的区别。 脑电波(Electroencephalogram,EEG)是一种使用电生理指标记录大脑活动的方法,大脑在活动时,大量神经元同步发生的突触后电位经总和后形成的,它的作用是记录大脑活动时的电波变化。 简单来说,脑电波是一种生物电,而之前许崇佐和龙医生定义下的【量子形态的物质组成】,则是由暂不能观察到其组成成分的微小粒子所构成,即量子。两者之间最直接的区分方式就是,生物电在生物机能不再运转之后便会消失,也就是人死后大脑就不会再有脑电波这个东西了,但如果是量子形态的物质组成,它便不再受制于躯体是否死亡,无论大脑是否运作,它都能存在。 只是大脑损坏了,它所携带的内容便不能被读取运行而已,也就是说,这一份量子形态的物质组成,只要它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大脑,它便可以正常地被读取运行。 这就是,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灵魂附体】。 这一套理论,可以充分解释杨琳现阶段身上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仍需要更多地去完善细节而已。 而许崇佐这个本子上记录的大量计算方法,以及设备改造,正是为了平衡两个大脑的脑电波,让其可以进入最平和的状态。 在进入此状态之后,许崇佐是设计了一个【弱电通电治疗】的方案,也就是用弱电打开一个通道,一个可以让两个大脑神经系统互相连接在一起,乃至达到打开梦境同步的通道——至于可不可行,还真的需要实验过才知道。 毕竟,脑电波的频率并不是那么好平衡的——其频率变动范围在每秒1-30次之间的,可划分为四个波段,即δ(1-3Hz)、θ(4-7Hz)、α(8-13Hz)、β(14-30Hz)。除此之外,在觉醒并专注于某一事时,常可见一种频率较β波更高的γ波,其频率为30~80Hz,波幅范围不定;而在睡眠时还可出现另一些波形较为特殊的正常脑电波,如驼峰波、σ波、λ波、κ-复合波、μ波等等。 龙医生单单是看完许崇佐的笔记本,眉头就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而且从那复杂的数据中可以看出,许崇佐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在做这件事! 就在龙医生差不多把笔记本翻到尾页的时候,许崇佐终于开口说道:“其实,这两天,最辛苦的可能是你了,因为进行实验的装置,需要你帮忙去准备一下。” 龙医生看了看最后那几页里,其实要准备的东西也不是太多,脑电波读取器是必备的,然后就是两张电疗推床,以及各种供改造用的小设备。 这里是医院,基本上要什么有什么,而他们部门又只有他俩,空置房间多得是,只要把设备都拉到一个房间里,再按许崇佐的配备去装置好就行了。 龙医生马上回应道:“没问题的,我立刻去开始准备。” 许崇佐显得有点兴奋:“去吧,拜托你了,越快弄好越好,我已经,已经迫不及待了……” 看到许崇佐这么有斗志,龙医生的斗志也一下子起来了。 他拿着那本笔记本,转身慢慢走出办公室。 许崇佐转过身来,继续对着电脑屏幕,继续进行更多的资料查找。 事情,正朝着他既定的那个方向发展。 龙医生。 他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聚精会神看着电脑屏幕的许崇佐,轻轻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第四十五章 【那是在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里面,这里的房子甚至都没有电梯,最高的也不过六楼,一梯两户,几幢这样的楼房围出了一个活动空间,里面修了简单的道路,也有两边各一个花园。 那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在小区花园里不少邻居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休息,谈天说地。 孩童们则三五成群,在花园的草地上玩着各种游戏,夕阳在远方斜斜地照过来,映红人们的脸,美好得,就像是只会出现在老旧墨片里的画面,不曾喧嚣,岁月如此静好。 然而,一切美好都被一声尖叫中断了。 孩子的尖叫—— 之后便是孩子的哭声。 哭声响起之后,几乎紧接而来的,不是父母的安慰,而是一把尖锐的女声在大声呵斥: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还问!还问!没有就是没有!不许问,以后都不许问,知道吗……!” 孩童哭得更厉害了,这和她精致漂亮的脸蛋显得格格不入。 她可能只有四岁,五岁的样子。 而激动地呵斥她那位女性,显然应该是她的母亲,是一位年轻的妈妈,只是本该把母爱的光辉照耀在孩子身上的她,此刻似乎做得并不是太好。 也有可能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只是惊讶地看着她俩,没有人上前说点什么劝一劝这个妈妈。 小女孩只好放开地哭,眼泪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她的样子虽然可怜极了,但却并没有让她妈妈可怜一下她。 她是止不住哭了。 妈妈仍然处于愤怒的状态之中,她没有平下心来哄哄小女孩,只是伸出手,不耐烦地一把扯起小女孩的手臂,一边拉着她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赶快回家去……别哭了听不到吗……”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想要拼命忍住,可这只会让她哭得更加厉害。 她俩往小区的其中一幢楼房楼梯走过去,身后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边瞅两眼,一边低声地议论纷纷—— “可怜的姑娘……是又问到她爹的事儿了吧……” “是啊,阿英也是,太敏感了,一提到那个前夫就控制不住情绪……” “就是就是,你看刚刚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性情大变……” “唉,就是可怜了小姑娘,这个年龄当然什么都会问了,唉……” 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阴暗的楼梯尽头,外面的夕阳也仿佛突然变得阴暗了一点。 画面,就这么一暗。】 许崇佐醒了过来。 真是好悲哀的一个梦,那个小女孩也真的是,太可怜了。 龙医生赶紧迎了上来,开口第一句便问道:“老师你醒了?情况怎么样?这次梦到什么了?” 许崇佐吁了一口气,把头上一个插满线的帽子给摘了下来,帽子上面的细小掉线从床上一直蔓延到地下,然后通往摆在地上的一部部中大型的设备。 他没有立刻回复龙医生的问题,刚刚睡醒,得缓一缓。 尤其是,这种睡眠并不是自然睡眠,而是打了镇定剂的强制入眠。 这让他的身体更加疲惫了。 尤其是这床又并不舒服,睡眠质量极差,或者说这叫昏迷质量。 他是躺在一张可移动的便捷电疗推床上睡觉的——没错,这就是他现阶段正在进行的实验——完形梦境治疗。 一种不断进入梦境,甚至和病人的梦境连接,从而接触到他人不愿提起的内心深处世界。 只是直到今天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做梦的同时,杨琳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梦。 两人的梦有没有进行连接? 真的无法判断。 就在他旁边不远处,也有那么一张小推床,上面也躺着一个人——杨琳。 她的头上,也戴着一顶帽子,上面也插着不少掉线的帽子,这时候的她还算睡得比较沉,很安稳,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 距离许崇佐所说的【完形梦境治疗法】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这两个礼拜里面,许崇佐只有前面两天不是躺在床上尝试做梦的,因为那两天龙医生正在把这些推床,以及摆在地上的各种仪器给组装好,然后在办公楼层收拾出一间空房,作为这个关键实验的场地。 这个房,被龙医生命名为【H号房】,没有其他意思,也是一个英文单词的首字母而已,毕竟,此时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希望了。 希望理论不会有错,希望这套实验装备真的有用,希望真的能够,治疗杨琳。 然而十多天下来,许崇佐都不知道睡了多少觉了,还是没有真的能够【如愿】进行实验,实验一直没有进入到正轨当中。 何为如愿? 就是两人的梦境可以连接打通,许崇佐可以进入到杨琳的梦里,进入到她内心最深处阴影的地方,填补好那些阴影。 完形梦境治疗法,里面有一个【完形】,可以理解为把一个人支离破碎的心,重新修复成完整的形状。 只是这么多天来,许崇佐几乎每天都打了安定进入质量极差的睡眠当中,但实验仍旧没有达到理想的那一步——虽然,是在不断进步。 比如一开始,他就是一头睡过去一觉醒来,根本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过,更别说判断是不是在杨琳的梦中,更别说在梦里做点什么了。 不过这几天,已经慢慢开始接近了——这让许崇佐更加坚定自己的理论没有错,自己的实验也将会得到理想的结果。 龙医生已经在旁边等了许崇佐好一会儿。 许崇佐才慢慢地开口说道:“我梦到一些人和事,但是不知道她们的姓名,我猜测,那应该就是杨琳小时候的场景,因为我是从来没有去过那样的小区,也没有见到过那些人,所以那肯定不会是我的梦,我判断应该是杨琳的梦。” 龙医生喜出望外,立刻接着问:“梦到什么了?是以怎么样的角度去梦见的?能感觉到自己在梦里是活着的吗?” 许崇佐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是处于上帝视角的状态,根本没有自己存在的感觉,我觉得还是要再调一下脑电波的频率,微调一下CES,等艾琳醒过来休息一阵子,我们再继续。” CES,指的是【经颅微电流刺激疗法】,是一种可以治疗焦虑、抑郁、失眠及儿童多动症等精神心理相关疾病的非药物治疗方法,但是在这里,许崇佐和龙医生却用它来改变脑电波的频率。 “微调?”龙医生陷入了沉思当中,“β波已经确定完全不对了,可是越靠近α波的话,可能就越会在梦里失去主观能力……我们现在用的就是α波的近乎末端频率,那要怎么微调呢?” 许崇佐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就是要在这两个波段中间,频率控制在13Hz——14Hz左右……” 龙医生点点头,就跑到地上的那几个装置上面开始动了起来。 许崇佐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另外一张小推床,杨琳还在安稳地沉睡着。 他总觉得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应该差不多了,就快要达成了吧? 许崇佐想起了刚刚的那个梦,梦里的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会不会就是现在躺在不远处的杨琳呢? 还是不能百分百确定。 即便如此,想起梦里那个小女孩哭泣时候可怜的模样,他的心里,却也开始慢慢生出了一丝怜意。 第四十六章 这一次,许崇佐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他本以为这也会是只由几个画面组成的梦境,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梦然会这样漫长。 画面之前的梦完全不同,这一次是直接来到了一个四口之家的家里面,许崇佐看到他们正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气氛非常温馨,和睦。 一点儿也不像是杨琳的梦,因为她不是单亲家庭吗? 但在现在的这个画面当中,家里面除了小女孩之外,不仅有爸爸妈妈,另外还有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比女孩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许崇佐正疑惑呢。 直到爸爸一脸慈祥地开口说话,许崇佐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画面。 因为他说—— “以后,咋们就是一家人了,小杰,以后就不要叫陈阿姨,要叫妈妈,还有小琳就是你的妹妹了,知道吗?” 许崇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们的确是杨琳和她的妈妈,只不过她们重组了家庭。 小杰明显是指正在大口大口吃饭的小男孩。 只见他吞下一口饭,笑嘻嘻地对着杨琳妈妈喊了一声“妈妈”,又对旁边坐着,乖巧的杨琳喊了一声“妹妹”。 这小男孩咧开嘴巴露出牙齿的笑容,实在太让人喜爱了。 所以杨琳妈妈欣慰地笑了,她也招呼着杨琳:“小琳,你也不要再喊斌叔叔了,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啊,还有,你也要喊小杰一声哥哥,懂吗?” 杨琳倒是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她看了看妈妈,而妈妈这时候正看着她,一脸欣喜地微笑着。 杨琳的脸上,也慢慢出现了开心的微笑。 她对着男人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 “爸爸……” 男人也开心地回应了一声: “乖。” 杨琳得到回应,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更加开心了。 旁边的小男孩一边扒饭一边提醒道:“你还没有叫我哥哥哦!” 杨琳反应过来,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正在大吃特吃的男孩子,还是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小杰又吞下一口饭,嘿嘿地笑了起来,小小的他却露出坚定的表情模样,信誓旦旦地说道: “哥哥要保护妹妹的,以后我会保护你哦!” 看到他那个样子,杨琳的妈妈笑得更开心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斌叔叔,斌叔叔也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久久对接在一起。 家庭和睦,似乎看不出一点瑕疵。 但许崇佐记得,在艾琳为杨琳所写的履历当中,从来没有提起过她有父亲,也没提起过她有兄长。 这一个画面,肯定不是事情的全部。 后面一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肯定也是不太好的事情。 这个梦真的很长很长,强力的镇定剂效果也让许崇佐没有办法直接醒过来,那些慵懒而美好的画面开始在他面前不断闪现—— 闪现—— 杨琳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她很喜欢往外面跑,夏天的傍晚喜欢和蜻蜓玩,她追逐着那飞来飞去的小小蜻蜓,它们身姿轻盈,色彩斑斓,但飞得太快了,杨琳一直追但是都抓不住。 小杰拦住她,告诉她如果想要抓住蜻蜓就不要追着蜻蜓跑,杨琳虽然不懂但还是挺听这个哥哥的话,没一会儿,杨琳追着的那只小蜻蜓便驻足在草叶上一动不动,小杰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一凝神一伸手,就把蜻蜓的尾巴捏住了,杨琳在一旁开心得合不拢嘴。 一会儿后,小杰又开始跟杨琳不断地解释蜻蜓是益虫,是人类的好朋友之类的,虽然从水灵灵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想要这只小蜻蜓,但她还是答应哥哥小杰放生了它…… 画面还在闪现—— 闪现—— 小杰还带着杨琳去乡下摘桑葚,两个小孩子贪婪地不断对着桑葚伸手,紫色的汁水染得身上到处是,却是开心啊所以并不以为意,杨琳笑得好开心,摘到的桑葚都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就像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一样…… 画面还在闪现—— 闪现—— 杨琳和妈妈都搬进了斌叔叔的房子里,他们住的小区更大,楼下也有更多的玩耍空间,当然也有更多的小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琳不擅长和别人相处,所以被几个小朋友欺负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小杰挺身而出,恶狠狠地教训了那几个小朋友一顿,只见他鼻子着喷气对那些小朋友大声地说道,杨琳是他的妹妹,谁要是再敢欺负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杨琳躲在小杰的身后,本来一脸委屈甚至快要哭出来的她,眼睛里却冒出了幸福的光,那是一种,找到依靠之时才会有的眼神…… 充满依赖…… 画面还在闪现—— 闪现—— 斌叔叔不仅对杨琳的妈妈很好,对杨琳也很好很好,每次听到杨琳小小声地喊他爸爸,他都会特别特别开心,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另外,细心的斌叔叔也发现杨琳每次喊爸爸都喊得小心翼翼,他还跟杨琳妈妈商量过,是不是让她喊回斌叔叔会好一点? 杨琳妈妈这才跟他解释她跟杨琳亲生爸爸不欢而散的往事,杨琳从小就渴望有一个父亲,然而因为杨琳妈妈心底的阴影,每次杨琳提起爸爸两个字都会引起她的爆发…… 斌叔叔听完满脸动容,也郑重地跟杨琳妈妈保证,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一定会给她们两母女一个温暖的家庭…… 画面不断闪现—— 都是一些非常温馨美好的亲情画面,许崇佐越看心里越是沉重,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悲剧都是一样的——越是美好,破碎时候就会越是伤痛。 斌叔叔所在的小区,距离一个医院挺近的,而画面,也开始出现关于这个医院的事情。 小杰生病了。 一开始,小杰只是表现得面色苍白,精神不振而已,不过由于他本身性格开朗,每天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所以大家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大的不妥。 慢慢地,他开始变得食欲低下,竟然有那么一天,他会对着一桌子美味的饭菜发呆——平时的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大口大口扒饭抢着吃菜才是他的风格。 细心的斌叔叔终于觉得有问题了,但也没有往严重的方向去怀疑,只是觉得他会不会是热气了,就给他冲了凉茶喝。 直到有一天。 那天,仍然是个傍晚,小杰和杨琳像往常一样在小区楼下玩闹,在绿草盈盈的花园里,小杰跑得太快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如果是平时的他,肯定一点儿事也没有。 但那天,站起来之后的小杰,却眼神恍惚,杨琳在他身边轻轻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小杰勉强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我没……” 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有点不妥了——脑子里,突然嗡嗡地响了一下。 他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伸出手去抹了抹,才发现那是血液! 小小的杨琳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地,带着哭腔说道:“啊,哥哥,你,你流鼻血了!” 其实除了流鼻血,小杰还感觉到头晕,所以他没办法像往常一样,笑一笑,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的妹妹,没事的,放心。 杨琳害怕极了,马上跑去找爸爸妈妈,而小杰始终站在原地,用手捂着鼻子想要止血。 小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并不知道那种感觉如何称呼。 一般我们称之为: 【不好的预感】。 这是一个,小小的他预料到自己身体有问题的时刻。 可惜已经太晚了。 斌叔叔和杨琳妈妈赶到现场,画面又开始在不断闪现—— 闪现—— 小诊所检查开药—— 家里卧床休息,杨琳时时刻刻陪在小杰身边,但小杰鼻血止了之后又陷入发烧发热当中,状态一直很不好,只能一直卧床休息—— 斌爸爸和杨琳妈妈在客厅里愁眉苦脸—— 他们带小杰去了附近的三甲医院—— 检查—— 一系列的检查—— 医生跟斌叔叔和杨琳妈妈解释说,小杰的病况可轻可重,于是安排了小杰住院观察——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杨琳和妈妈陪着斌叔叔去主治医生办公室听结果,杨琳听不懂太多的医学术语,她只看到主治医生的表情似乎很凝重,而在短暂的交谈之后,杨琳妈妈突然一下子就开始流眼泪了,而斌叔叔则强咬着牙,紧紧皱着眉头,眼眶里满满都是眼泪。 杨琳不懂,但也知道情况可能并没有太好。 但她,从来都是个很乖巧的好孩子。 她率先跑回到小杰的病床前,对他说:“哥哥,我们刚刚去了医生办公室,那个医生伯伯说你没事,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哦!” 小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他也挤出一点点笑容,对杨琳说道:“好的呀,回去,回去的话,我再带你去玩吧!” 杨琳嗯嗯嗯地点头,笑嘻嘻地守在病床旁边。 尔后,杨琳妈妈和斌叔叔也回到了病房中,但他们都调整好了状态,不像刚刚在主治医生办公室里那么慌张。 许崇佐是个医生,虽然他的视角一直停留在杨琳存在的画面中,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人讲出小杰的病情,但从这些状况他也能判断得出来。 白血病。 判断应该是中期吧,前期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小杰的情况。 再拖下去,就不太行了。 斌叔叔应该是请了长假,因为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留在医院里,一直陪在小杰身边。 杨琳那时候上小学了,但是她每天下课之后,妈妈并不是接她回家,而是直接去医院陪着小杰。 而小杰,虽然看上去已经很虚弱了,可他还是倔强地想要表现给大家看,他其实没有太不舒服。 所以他会挤出大笑的表情,和杨琳聊天,他们约定病好了要去哪里玩,他也听着杨琳一句一句地说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他还承诺说,如果学校有人欺负她,他一定会去教训那些人的。 杨琳并不知道小杰的身体情况怎么样,那时候,小杰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很严重了,饭肯定吃不下去,杨琳知道斌叔叔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所以偷偷对小杰说:“哥哥,你可以吃点东西吗?你不吃的话,爸爸也不开心,也不肯吃饭呢。” 小杰听完默默地记在心里,当天的晚饭他努力地扒了好几口,并且故意在他爸爸面前这样做,做完还对爸爸说:“爸爸你也吃啊。” 杨琳看到,斌叔叔拿起属于他的那份饭,也装作很有胃口的样子大吃起来,甚至嚼都没嚼,他的眼睛又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了。 小杰这才开心了一点点。 只不过,斌叔叔都看在眼里,他什么都知道,他只能感到心酸。 许崇佐判断,小杰这个情况,基本上需要做进一步的化疗才能撑得下去。 但基本上也只是撑下去而已。 第四十七章 斌叔叔似乎是不计代价地想要治好小杰,除了化疗之外,小杰还会不定时地做白细胞分离置换,也就是类似血液透析的一种治疗。 频繁的治疗,让小杰变得更加没有精神了。 他的情况,明显一日不如一日。 他爸爸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杰知道他爸爸守候着他,一直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特别辛苦,就让他回家休息一个晚上,但是他爸爸不答应,小杰立刻就哭起来——他本就是个不怎么会哭闹的孩子,他只是太懂事了,知道只有这样做,他爸爸才会听他的话。 杨琳妈妈也说,今晚就由她来陪小杰过夜吧,也让斌叔叔回去休息,最后最后,斌叔叔只能无奈地转身走出了病房。 但他怎么可能回家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走了回来,还假装轻松地笑着对小杰说:“今天没回家的车了,爸爸过几天再回去,你的病快好了,没几天也可以回家了,那我们就一起回家了。” 杨琳知道,他根本没有出去坐车,他只是在外面走廊不断地叹气。 倒是杨琳妈妈却忍不住,听完这话之后双眼立刻一红,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赶紧借口上厕所躲了一阵子。 随着画面的不断闪现,整个梦境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 小杰就在不断地化疗和透析中,慢慢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他的头发已经要换掉光了,虽然他还假装坚强地告诉杨琳,说哥哥是为了要学少林和尚习武,才会把头发全部剃光的。 他还说,哥哥习武,就是为了以后更好地保护妹妹呀。 杨琳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啊好啊。 可能也只有杨琳不知道,小杰的情况一点儿都不好。 或许杨琳也知道,但她就是不想承认而已——她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个喜欢她,不会欺负她,甚至愿意一直保护她的哥哥。 她怎么敢去想象,她会失去这一切呢?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情况已经完全不能控制了,这再也不是,愿不愿意承认的问题了。 小杰的情况,连主治医生都开始连连摇头了。 有一个周末,还是傍晚时分,小杰的病房可以让夕阳洒进来。 暖洋洋的夕阳。 杨琳陪着小杰一整个下午,小小的她确实困了,就趴在病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了一些声音。 是小杰和斌叔叔对话的声音。 小杰说:“爸爸,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斌叔叔关怀地问道:“什么事?” 小杰顿了顿,耍了个小聪明:“爸爸,你先答应我,我才告诉你。” 而斌叔叔说话有点慌乱,可能是生怕小杰一个不开心,就不把心里的愿望说出来:“答应,答应,爸爸答应你。” “嗯嗯。”小杰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趴在他床边睡着的妹妹,杨琳。 年龄那么小的小杰,却有着超越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说不完的话语。 良久。 他才又说道:“爸爸,你答应我了,如果有一天妹妹也像我一样躺在医院里,你一定要像照顾我一样照顾她。” 斌叔叔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连忙转过头去,躲开小杰。 迷迷糊糊中的杨琳,的眼角也渗出了一些眼泪。 许崇佐也为之动容,这可能是他听过的,最让人心酸的一句话了。 就像,小杰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他担忧的却完全不是自己。 后来有一次,小杰在做血液白细胞分离置换,过程中反应异常剧烈剧烈,不断大口吐血,满眼的泪,他死死拉住他爸爸的手,杨琳吓得一下子哭了起来,不断地摇着妈妈的手让她想办法帮一下哥哥,妈妈只能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大腿上。 而爸爸,却紧绷着脸,一直都不敢哭出来。 他还是坚强地告诉小杰,没事的,没事的。 但小杰并没有撑得住。 他当晚便去世了,去世前的他,就像没有生病之前的他一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冲他爸爸,妈妈,妹妹,冲着所有人笑,出声地笑…… 直到主治医生转过身来,对他们摇头。 斌叔叔才突然爆发性地哭了起来,哭得整个人都站不稳,直接倒在了地上,杨琳妈妈蹲下去想要扶他,但是她自己都哭得没有力气了,根本拉不动斌叔叔,两人就抱在一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完全止不下来…… 而杨琳呢,她不相信哥哥就这么走了,因为她对死亡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她走到床边,一边哭一边摇着小杰的手臂,大声喊着哥哥哥哥,但小杰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他再也听不到杨琳的这一声声哥哥了。 许崇佐看在眼里——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进到杨琳的这个梦里面来了,因为这正是杨琳心底的其中一个阴影。 但问题是,作为治疗的其中一个方式,自己究竟要如何去填补完杨琳心底的这个阴影呢? 毕竟在梦里,他连自由活动的能力都没有,他只有一双眼睛,用着上帝视角去看这一切。 不过,至少算是更加了解杨琳了。 梦还没有停。 还在继续。 画面还在不断地闪现—— 小杰去世之后,斌叔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整天沉溺在痛苦自责当中,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儿子,责怪自己是个不尽职的父亲…… 杨琳妈妈恢复了过来,开始上班去了,因为还要生活。杨琳虽然也一直都不开心,但还是回去学校上学,所有生活都需要回到原来的轨道。 只有斌叔叔回不去了。 他开始染上了酒瘾,开始不分日夜地酗酒,杨琳妈妈体谅他丧子之痛,所以一直忍着他,只期望他有一天能够走出来。 但是,他并没有。 他陷得越来越深。 他只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只要不喝酒,他就得哭得一塌糊涂,但如果他喝了酒,又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甚至会失去理智,而且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 喝了酒的斌叔叔,一开始只像个大孩子一样,大声喧哗,喜怒无常,一时哭一时笑,杨琳妈妈照顾着他,一切都显得还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变得更加暴力了,喝完酒的他,大笑也能笑出眼泪,而大哭起来的他更可怕,甚至一度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把家里的电扇和电视都砸坏了。 杨琳妈妈为了阻止他,都差点儿被他打伤,而杨琳只能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出去,她也害怕,她不明白,不明白哥哥去了哪里,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回来,不明白以前慈祥的爸爸,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凶神恶煞,变得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可是酒醒之后的斌叔叔,又变回了那个承受丧子之痛的中年人,只不过像是老了十多岁一样,他知道自己喝酒之后对杨琳妈妈还有杨琳造成的伤害,他痛哭流涕,他甚至会跪下来求杨琳妈妈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改过来,他一定会走出来…… 也因为这样,杨琳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毕竟,她知道他从前并不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小杰的走,让他太难以接受了。 但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斌叔叔仍然不去上班,仍然整天窝在家里,趁着杨琳妈妈去上班杨琳去上学家里没有人的情况下,又继续偷偷地喝酒—— 等杨琳妈妈带着杨琳回到家时,家里又是一片狼藉。 如此循环了一段时间之后,杨琳妈妈终于还是无法忍受,她把家里所有的钱物都藏了起来,她想着——没钱,斌叔叔就没办法买酒喝了吧? 可是事情超乎了可以控制的范围。 那天,杨琳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一个夜晚。 那天入夜之际,杨琳妈妈带着杨琳回到家中,发现家里又一次被弄得乱七八糟——不用想都知道,斌叔叔一定又喝了酒,又在耍酒疯了。 可是,他哪里来的钱买酒? 还没等杨琳妈妈弄清楚这件事,斌叔叔从房间里冲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把她直接整个人拍倒在了地上! 杨琳哇地一下子哭了,她往地上的妈妈身上扑过去,生怕妈妈受到了什么大伤。 而斌叔叔满身酒气,表情狰狞地站在她们面前,用尖锐的声音大骂她们: “臭婆娘!几个臭钱藏什么藏?还不快给老子拿出来?老子酒钱还没有付……” 杨琳妈妈嘴角都被扇出血了,但她坚强地坐了起来,一把抱住杨琳,温柔地安慰着受惊的杨琳:“没事的,妈妈没事,乖乖,别哭……” 斌叔叔像个野兽一样,见到杨琳妈妈根本没有理他,他伸出脚又是踢了过去,差点儿把母子俩都踹到地上。 他继续凶狠地骂着:“死婆娘,真的想死是不是?赶紧把钱给我拿出来!快给我钱!……” 杨琳妈妈始终没有理睬他,只是快速地抱起杨琳,冲刺一般穿过斌叔叔身边,往房间里钻了进去,关上门,反锁,背靠着木门慢慢坐了下来。 她的怀里还抱着杨琳,她始终在用温柔的语调安稳着杨琳: “乖,乖,好宝贝不哭,没事的,没事的……” 第四十八章 杨琳听到妈妈身后的木门被拍得轰轰响,斌叔叔在门的那一边继续骂着什么,但妈妈完全无视那一切,她甚至用手臂刻意捂住了杨琳的耳朵,让她尽量不要听到太多的吵杂声和污言秽语,杨琳哭着哭着,慢慢也累了,困了,含着泪进入了梦乡…… 这一天晚上,她俩整晚都躲在房间里,没有吃晚饭,也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 而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杨琳模模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哭声—— 妈妈,在哭。 虽然在她面前,她装作坚强,装作什么都不怕,但是在夜深人静的这个时刻,她还是哭了,只是她怕被怀里的孩子听到,所以她连哭,都哭得那么隐忍。 许崇佐看到,一团团黑灰色的东西在房间里飘啊飘,飘啊飘。 他突然明白了,杨琳最初的心理阴影,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出现的吧? 第二天,杨琳妈妈和清醒了的斌叔叔又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可惜的是这次谈话还是以斌叔叔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道歉,以及不断流下悔恨的泪水而告一段落—— 原本杨琳妈妈是打算离开他的,但却还是心软了。 因为他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斌叔叔也是平静了几天,但他还是不去上班,甚至都不出家门,每天都是在家里,不断地去摆弄小杰留下来的东西—— 他的玩具,他的衣服,他的照片…… 终于,他还是斗不过内心的伤痛。 他又酗酒了。 这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显得更加严重。 杨琳和妈妈回到家的一瞬间,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其实杨琳的妈妈从来没有怕过,她隐忍只是因为她心里还有希望—— 希望斌叔叔能够振作起来,希望他还能够变回原本可靠的那个他。 但这一次,她的希望又落空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杨琳妈妈冷静地让杨琳回房间,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找到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斌叔叔,冷静地向他摊牌: “你再这样的话,小琳根本没办法有正常的生活,如果你改不过来,我们就先分开一阵子吧。” 但喝醉了的斌叔叔并没有那么冷静。 他甚至有点癫狂。 杨琳妈妈话刚落音,一个玻璃酒瓶子就在她的脚下爆炸开来,吓得她赶紧往后一躲,脚一打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双手按到地上玻璃渣,手掌也被割伤了。 但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狂暴状态下的斌叔叔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到了杨琳妈妈的面前,撕心裂肺地喊道: “死婆娘!你想走?你想死是吧?想死是不是?想死可以说,我早就不想活了,一起死,一起死……!!” 杨琳妈妈惊恐地向后挪动,她实在没想到,他和之前的那个他,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而斌叔叔没有停下他的疯狂,他继续大声咆哮着: “我死!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我,我们现在就一起死!我先去打死你女儿,我再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杨琳躲在房间里,也能清楚地听到斌叔叔的声音,她害怕得一直在哭,嘴巴里还呢呢喃喃地说着: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哥哥,快点来救救我,快点来救救妈妈……” 斌叔叔放完狠话之后转身就走,杨琳妈妈看出他是想要去房间里找杨琳,急得顾不上受伤的双手,爬过去就是一把抱住斌叔叔的双腿,哀求道: “别,别这样,小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伤害杨琳……” 斌叔叔一脚把杨琳妈妈踢开,恶狠狠地说道: “那我呢?我的孩子在哪里?我不管,我不管了,我要去陪我的孩子,我要你们,你们全部一起去陪我的孩子……” 说完这话,他直接往杨琳的房间冲过去,幸好房间已经被反锁了,但杨琳还是听到了剧烈的拍门声—— “砰——!砰——!砰——” 以及斌叔叔丧失理性一样的吼叫声: “开门!给我,给我开门!……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孩子!……快给我开门!……” 杨琳把被子完全盖住自己,可还是躲不开那些吵杂而恐怖的声音。 她还听到妈妈的求饶声,但紧接着的却是妈妈疼痛的哀嚎,还有斌叔叔的不断咒骂,房门被拍得越来越重的声音,这一切,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杨琳躲在被窝里一直哭一直哭,哭着喊哥哥,可是哥哥也一直都不会出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房间外面的吵闹是不会停下来的,除非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一旦发生,就可能真的会是桩命案了。 因为酗酒失去自我的斌叔叔,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住他的言行。 在某个时候,在某个许崇佐都觉得看不下去的时候,杨琳突然打开了被窝,在床上坐了起来—— 小小的她,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头发也全部散落下来,那样子任谁见到,都会心疼一番。 只不过,让许崇佐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杨琳一边哭,一边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许崇佐的这个方向】。 许崇佐愣了一下。 小小的杨琳,一边哭,一边似乎在一直【看着他】。 但问题是,自己不是以上帝视角出现在杨琳内心梦中的吗?她怎么会看得到自己? 只是在那个瞬间,许崇佐是真真切切低感觉得到,杨琳是真的看得到自己! 而接下来杨琳的举动,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因为接下来,杨琳居然扯着沙哑的喉咙,对他哀求道: “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的妈妈……救救我们……呜呜呜呜呜……” 许崇佐整个都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应,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有回应的方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许崇佐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和杨琳的目光对上了。 更严重的问题则是,为什么自己会有【目光】这种东西? 在这个梦里,他一直都是以上帝视角参与梦境的,什么画面都可以尽收眼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有目光这种东西! 可能…… 就是现在了。 现在开始—— 许崇佐已然发现,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上帝视角了,因为他分明是从房间的一个角落望着杨琳,而杨琳也从床上望向他的这个角落。 没错,许崇佐的视野,从这一刻起,就仅限于这个房间里,他的【双眼】能够看到的内容了! 多么神奇的转变! 因为刚刚他还能知道外面杨琳妈妈和斌叔叔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他就突然间完全不知道了! 他突然间,就开始【存在于】这个梦境当中了! 但许崇佐明明知道自己是无形的,不可能存在的一种存在啊,他不会有身体,也不会有五官,所以更不可能以【眼睛】去限制他的视野范围。 莫非,现在开始,自己有眼睛了?难道自己也有嘴巴了吗? 许崇佐尝试着对杨琳说道:“你是,在向我求救吗?” 杨琳还是止不住哭泣,但她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许崇佐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自己都差点儿被吓到。 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不管自己是以什么状态的存在,从这一刻起,他终于真真正正地【介入】到杨琳的梦境当中了! 就当自己是一团空气,就当自己是一只幽灵。 不再是只能看着画面闪现的上帝了。 那么是不是说,他也能做点什么,去影响事情的发生? 他想帮杨琳。 他打从内心看不起暴力对待女人,暴力对待小孩的男人,他打从心底希望世界上所有家庭,都不会出现家暴。 就算改写这个梦境也不能改写现实,但许崇佐还是打从心底,非常想要帮一下这样的杨琳。 或许,避免她受到伤害就是填补她内心阴影的一种方式——多年后沉睡不醒的杨琳,只能在梦境里去修复自己过去的童年阴影。 这当然也是治疗的其中一种方式。 许崇佐还能听到房间外面的声音,斌叔叔还是大吵大闹,完全没有想过要停下来,并且嘴巴里还不断冒出一些可怕的句子出来,恐吓,威胁,甚至比这还要严重——因为他有可能并不是虚张声势,他是真的会那么做! 而杨琳妈妈恐怕早已伤痕累累,此时她的哭声也显得更加凄凉了。 许崇佐慢慢地向房门靠近——他想要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视野就真的开始向房门靠近了——果然自己,真变成幽灵一样的存在了吗? 但是许崇佐没有躯体。 他不知道怎么去开门,杨琳正躲在房间里,他也不可能去开门。 但是他想要出去。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想要出去——他居然发现,自己的视野已经穿过那扇门,来到了外面! 果然自己已经是幽灵一般的存在了。 他穿过门板,出来了。 此时,眼前的情况让许崇佐完完全全呆住了——斌叔叔还在拼命敲门和咒骂,而杨琳妈妈则披头散发地抱住他的脚,苦苦哀求他停下手来,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乱掉了,她的半边脸也有点浮肿,显然是被眼前这个禽兽打出来的,她被玻璃割伤的双手,可能还往外渗血,因为血红色已经染红了不少地方——她的衣服,地上这一片那一片,斌叔叔的裤子上…… 这景况,让极为平和的许崇佐都忍不住怒火中烧,火冒三丈,仿佛理智线都在看到这个画面的一瞬间,烧断了! 人渣! 去死吧! 许崇佐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去死! 去死! 许崇佐明知道自己没有手,但他还是伸出【双手】,狠狠地往斌叔叔的脑袋上掐了过去—— 斌叔叔顿时,一下子就失神了。 像是大脑被中断了思考一样。 许崇佐的怒火还在燃烧—— 去死! 去死!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斌叔叔突然不再大力拍门,也不再污言秽语,他整个人都静了下来,静得太突然了,连抱住他双脚的杨琳妈妈都愣了一愣。 许崇佐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东西会不会有用。 他就是愤怒,下意识脑子里就只有这样的想法—— 人渣! 人渣就该去死! 去死吧! 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因为事情,就真的像他所想的那样进行了—— 眼前的这个人渣就跟没有思考能力的丧尸一样,他慢慢地抬起脚步,甩开杨琳妈妈抱着他的双手,却并没有想要动粗,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 他在杨琳妈妈困惑的眼光中,转身离开,慢慢往阳台的方向走过去。 杨琳妈妈也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整懵了,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渣转身离开,慢慢接近阳台,推开阳台门,继续往外走…… 继续走…… 继续走…… 杨琳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爬上了阳台栏杆,一跃而下!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困惑,更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他就这样消失在阳台上! 杨琳妈妈更加呆滞了。 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许崇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自己一直都只是看客而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是自己影响了这个人渣的行动走向,让他从阳台上跳了下去吗? 让他,去死! 杨琳妈妈马上站了起来,冲到阳台那边去,倚着栏杆往下面望—— 这时候的她,才懂得发出一声尖叫: “啊——!” 接下来,场面就更加混乱了。 杨琳妈妈报了警,让杨琳打开了房间门,母女两人瑟瑟发抖地躲在被窝里,即便如此,杨琳妈妈还是紧紧抱着杨琳,不断地安慰她: “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的眼泪,也没有停过。 杨琳在妈妈的怀抱里,终于能够一边流泪,一边睡了过去。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许崇佐一直在旁边看着——没错,现在的许崇佐,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她们身边】的这种状态。 他是,真的,实实在在地介入到杨琳的梦境里面了! 随后,医护人员上来了,警方的人也上来了,杨琳安静地在床上沉睡着,而杨琳妈妈则筋疲力尽地去和工作人员解释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第四十九章 许崇佐突然醒了过来——这场梦,真的太漫长了。 龙医生马上跑了过来,伸手扶着许崇佐起床,让他可以先在床上坐着,随即又立刻问道:“老师,这次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许崇佐晃了晃脑袋,还是感觉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是因为使用了镇定剂的原因,还是因为经历了太过古怪的梦境。 然后,他才吐出一句话: “是,是可行的。” 龙医生有点惊喜,可是又不明所以:“怎么回事?是说成功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崇佐又冒出一句: “我,我的确是进入了杨琳的梦境,而且,在梦境的后半段,觉得我已经成功介入到梦境当中了……” 龙医生两只眼睛都要发光了:“真的吗?这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的确是不可思议。 许崇佐也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自己在梦境中,突然从上帝视角切换到幽灵状态的那一个瞬间,是真的不可思议。 许崇佐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另外一张小推床,杨琳正躺在上面,还是处于安然入眠的状态。 在经历了刚刚的那个梦境之后,他的内心,对杨琳萌生了不少同情。 不仅是在梦里,就算是醒了过来,那些在梦里对杨琳所产生的感情也跟着他一同醒过来,现在的许崇佐,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他都真的想要去帮助杨琳。 毕竟,她没有犯任何错误,为何就会经历那样不好的事情? 或许,或许杨琳肯定还不止这一个心底阴影,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完全沉睡起来,甚至让其他的亚人格控制躯壳,也不愿意再面对这个世界。 她一定是被伤到没有办法再面对了。 许崇佐暗暗思索,现实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成为既定事实,无法改写,但至少在她梦里,要为她重塑一遍历史,这样做肯定能一定程度上修补好她内心的阴影,至少让她内心感到欣慰,至少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对她如此不好。 “龙医生,你让小美来接受照看着杨琳,她还没醒过来呢,我们先行回我办公室,我要把刚刚的梦到的东西都给你说一遍,你记录下来,然后我们再慢慢研究。” “没问题!” 龙医生立刻回答道,然后就拿起了手机开始拨通电话。 许崇佐也迅速地下了床,右手熟练低摸到自己的拐杖,慢慢离开了这个房间。 画面回到许崇佐办公室里。 许崇佐把梦境内容完完整整地口述了一遍,龙医生也在一旁安安静静地记录完毕。 说到最后,许崇佐竟然沉默了起来,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杨琳的后爹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而龙医生的着重点却不一样,他看着自己的手写笔记,疑惑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老师,你是说,在这个梦境里,你一直都是以不存在的上帝视角在观看梦境,但是杨琳,突然之间就,就可以看到你了?还向你求救?” 许崇佐回忆片刻,肯定地点了点头:“当时她非常无助,甚至有点绝望,准确来说她不仅可以看到我,甚至可以听到我试图跟她说的话——我也不知道在梦里的我是不是有说话的能力,因为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说那句话是我试图问她的,我连自己发没发声都不知道,但她听到了,而且对我点头确认。” 龙医生继续惊喜地问道:“这是不是说明,老师你的理论已经被验证正确了?” 理论?验证正确? 许崇佐心里只想着那可怜的杨琳,都忘了这回事了:“哦对,没错,完形梦境治疗法应该是可行的,我确实已经进入到了她的梦中,也看到了她心里最深处,最难过的事情。我猜测,正是因为这些阴影的堆积,才让杨琳一步步成为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而完型治疗法的目的则是对此类的心底阴影进行修补,我觉得,如果我有能力修补好了它们,也许杨琳就会醒过来了——我现阶段的理念是这样的:杨琳的这些堆满回忆的梦境,都是对过去的一次重温,倘若她一直都是重温噩梦,那她永远也醒不过来,只有尝试在梦境里拯救她,现实中的杨琳,才会相信自己有被拯救的可能,她才会愿意醒过来。” 龙医生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机会大吗?” 许崇佐认真地想了想,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充满自信地说道:“如果你看到了杨琳经历过的事情,看到过她那时候那个无辜的模样,你也会忍不住想要去救她的——我的意思是,不管机会大不大,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帮她。” 许崇佐的心已经更倾向于想要拯救杨琳,而不只是利用她作为项目研究资料。 龙医生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对了,艾琳情况怎么样?”许崇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每次连接到梦境醒来之后,他的脑袋总是有点不太舒服,浑浑噩噩的,即使他是从睡梦中醒过来的,却仍然需要大量的睡眠来恢复状态,他担心杨琳的身体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她醒来了没有?小美在照顾她吗?她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适应这种强度的入梦研究?” “嗯,小美一直在照顾着她,根据她的说法,杨琳并没有太大的不妥,所以应该没问题的,”龙医生回答道,“昨天老师你休息的时候,我也亲自去找了艾琳并且和她聊过天,她表示她就是睡了一觉,没有太大感觉,所以也愿意继续配合治疗。” 许崇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口气才刚刚呼出去,他又着急地问道:“那,安排明天早上,继续治疗吧!” 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句,他甚至没有询问龙医生的意见,就决定了应该继续治疗。 龙医生一脸难色:“老师,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另外,后天黄主任约我们做一个视频会议,不如明天准备一下会议要用的材料,也让你可以休息休息?” “不不,不用,”不知道为什么,许崇佐很想加快这个研究的进程,心里也非常坚持这样做,“既然后天要视频会议,那么明天更加要做一次治疗了,休息的事情,就留到后天开完会再说吧。” 龙医生欲言而止,但看到许崇佐坚定的表情,他也没有再多说话。 第五十章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房间。 完形梦境治疗法,正在继续。 画面来到那个被夕阳遍布的小区,许崇佐看到杨琳妈妈带着小小的杨琳,又搬回来了这里。 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只不过这时候开始的杨琳,可能再也不会提到那两个字—— 从前会让妈妈很伤心的那两个字,现在也让她充满恐惧。 她们母女两人在家里都休养了一段时间,杨琳妈妈没有去上班,杨琳也没有去上学,只不过,这些时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杨琳变得有点沉默寡言了。 而杨琳妈妈更加严重,她常常在哄完杨琳睡觉之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事情,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眠,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不断流眼泪。 许崇佐觉得很奇怪的是,自己又变回了上帝视角的模式——那种拥有双眼视野,可以移动的感觉,在这个梦境里居然没有再出现。 许崇佐也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会以哪种状态出现,完全是由杨琳决定的——那天晚上,也是因为杨琳的绝望以及撕心裂肺的呼救,许崇佐才能完全介入到她梦境中去——毕竟这里,是她的梦境。 小区里也开始有不少的议论声——毕竟杨琳妈妈这样一个早年离异,带着小孩的女人,好不容易再次找到男人嫁了,可是没有几个月就又搬了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那些邻居们,那都是些闲的没事可干的人,除了茶余饭后窃窃私语议论杨琳家以外,有些好事者甚至还去打听杨琳妈妈的新家庭是如何破碎的,毕竟命案还是比较容易被翻出来,没多久,整个小区都知道杨琳母女俩的事情了。 而且,还传得相当难听。 最难听的版本要数这个了:母女俩就是天灾星降世,一嫁过去,就把人家父子两人都克死了。 杨琳妈妈偶尔也能听到这类的风言风语,但是她咬紧牙关,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杨琳还小,听不到那些可怕的声音,但她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似乎突然就成熟起来了。 虽然她只是个只有八岁的小姑娘,还在上着小学三年级。 只要天没有塌下来,还是要上学,还是要回归正常的生活。 回到学校之后,刚开始一切风平浪静,但杨琳之前的经历,势必会给她带来跟以前不一样的待遇。 别以为是同情。 有人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小孩子,他们拥有用不尽的精力,拥有毁灭世界的能力,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拥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未等风言风语传到学校,之前对杨琳颇有微词的小同学们,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之前的杨琳,在小杰的保护下根本不会有人欺负她,毕竟小杰是高了两个年级的大同学,但这次杨琳回来,大家都知道,小杰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小孩子,真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 复仇心比同情心更加容易滋生在那些小小的心脏里面。 其中有一个野蛮的男孩子,人们叫他小羊,虽然名字如此,但他和温顺的绵羊完全不同,他是个粗鲁惹事的淘气鬼,之前就欺负过杨琳,只不过被小杰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就再也不敢乱来了。 可是现在小杰不在了。 那也是普通的一天,事情,就发生课间休息时间。 杨琳哪里都没去,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课桌那发呆,而好动症一样的小羊则到处晃来晃去,最后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在杨琳身上。 他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哟!这不是杨琳吗?都没发现你回来啦!” 杨琳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自己的发呆。 小羊又怪声怪气地问道:“你哥哥呢,他回来没有呀?” 杨琳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话,尽管她的心里已经难受得不行了。 小羊感受得到杨琳那突然变得不安起来的状态,于是他变本加厉地嘲讽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哥回不来了啊,你哥死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教室都能听得到,所有的小朋友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杨琳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她的心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烧,烧得很痛,很压抑。 但她还是忍耐着。 或者也是无可奈何,因为没有人会保护她了。 小羊甚至以此为乐,看到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的杨琳,他似乎并不满意,所以他猖狂地伸出手,一下子把杨琳的头发扯住,继续哈哈大笑:“你哥都不在了,我看你还能对我怎么样?能怎么样?哈哈哈……” 杨琳吃痛地仰着头,伸手想要挣脱小羊扯着她头发的手,但小男孩的力气总是更大一点,她挣脱不了。 许崇佐看在眼里,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想要做点什么,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很无奈。 也很心疼。 杨琳一边倔强地咬着牙没有哭闹,一边奋力地要把头发挣脱开,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点点泪痕,但她还是没有哭。 这些日子以来,她哭得不少。 这么小的她,已经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了。 但是让许崇佐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班级里的其他小伙伴们,居然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不仅如此,他们在看了小羊欺负杨琳一会儿之后,居然觉得很有趣,随着小羊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他们中的不少人,居然也偷偷笑了起来!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的世界,有这么可怕吗? 许崇佐突然明白了,大家都觉得这只是一种【玩闹方式】而已,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杨琳的表情,谁都没能理解她现在的处境,更别说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了! 没有被欺凌过的人,永远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杨琳就那么咬着牙,忍了过来,没有吭声,更没有哭。 看起来那么坚强。 却是因为没有依靠,而不得不坚强。 许崇佐整颗心都是酸的。 奈何,似乎在杨琳没有跟他求救的情况下,他就无法介入到杨琳的梦境里。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画面而已。 于上帝视角,许崇佐看到的画面是会不断变动的。 像是以上那样让人心酸的画面,其实还有不少,但都只是那个叫小羊的男孩子在欺负杨琳而已——那个小羊,似乎特别针对杨琳,但对其他人却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不过比起小羊的所作所为,围观同学们的那些嘲笑声,似乎更加让人觉得可怕。 画面,跳转到一个课堂中,语文课。 杨琳所在的班级里,语文老师是个姓刘的中年女人,他不仅是班级的语文老师,而且还是班主任。 那天阳光很好,晨读自习课,同学们吵吵闹闹,直到刘老师把书狠狠砸在讲台上,气氛陡然就变味了。 同学们这才发现是刘老师进了教室,就都迅速跑回了座位,教室里很快就变得静悄悄的。 刘老师把一本双线本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大声喊道:“杨琳同学!上来!” 班级所有同学的目光,又再一次投给了杨琳。 杨琳虽然有点惊愕,但还是不敢违背班主任的指示,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她还是顶着刘老师愤怒的表情,战战兢兢地走上了讲台。 刘老师的语气虽然不客气,但也没有显得太狠,杨琳心想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老师要当着全班的面责备她? 同学们也没有一个敢说话的,都只能愣着坐在座位上。 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正当杨琳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的时候,刘老师义正言辞地呵斥道: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一个人请假请了那么久,害得我们整个班级都没有办法评优评先进班!损害集体荣誉!你可耻不可耻?” 杨琳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责备她请假太多,虽然杨琳也不清楚,老师同学们知不知道她请假的原因。 是因为,小杰哥哥啊。 “你自己说说,你羞不羞愧?你还有没有羞耻心?这么小就不知道好好学习,成天请假,你看你什么样了你知道不?” 杨琳脸上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红了起来,心里数不尽说不出的委屈也一下子涌向心里。 眼泪,就这么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而许崇佐知道得更多,这也让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基于上帝视角的原因,他看到过另外一个画面,刘老师并不是因为班级不能评优评先进而那么生气的,而是因为杨琳请假太多,缺勤率让刘老师没办法拿到这个学期的那笔奖金。 或许钱真的不多,但她就是觉得,这些是杨琳让她白白损失掉的钱。 所以她把这样的愤怒,发泄在这样一个小孩子身上,她继续说道:“班长上来发一下昨天的作业本,至于杨琳你,你就好好悔改一下,站在讲台上好好反省自己,知道吗?” 说完这话,刘老师就气冲冲地离开了教室。 也许刘老师只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不快而已,但是她应该没有想到,在小朋友的世界里,有时候有些事情,并没有像大人看到的那么简单。 比如说,刘老师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这一番责骂,无意中引导了全班同学,让大家都真的觉得杨琳是那个让整个班级失去评优评先进机会的【恶人】。 所以,事情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才是让许崇佐不忍直视的画面—— 第五十一章 正当台下的同学们一片寂静,台上的杨琳泪眼不断地时候,班长小鹏冲上了台,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讲台的作业本分发下去,而是对着大家说道: “同学们,都怪杨琳,就是因为她,才会让我们班评不上先进,都是她一个人害了我们整个班级的,”小鹏慢吞吞地说道,“杨琳就是个害群之马,她的所作所为损坏了班级的荣誉,损坏了所有同学的利益,所以这一次,大家要教训教训她,给她长长记性,好吗?” 讲台下面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并不知道小鹏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许崇佐却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一个小学生,竟然学得会这样说话? 这么老练,这么凌厉。 小鹏转过身来,拿起讲台上的那一叠作业本,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喊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取作业本,并且可以用作业本打杨琳一下,大家说好吗?” 台下的同学一阵哄笑。 大家都以为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虽然平时大家都有点疏远杨琳,但最多也就只是非议几句,最为恶劣的小羊,也只是扯一下她的头发扔一下她的课本,没人打过她的,没有。 许崇佐目瞪口呆。 杨琳虽然在流眼泪,但她已经没有哭了,她紧紧地咬着牙,不吭一声,表情很是倔强。 第一个被小鹏喊到名字的同学,上了讲台有点不知所措,伸手只是轻轻地在杨琳脸上拂了过去,很轻很轻。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小鹏也是,笑得花容失色的。 第二个同学也有样学样,也是轻轻地在杨琳脸上拂了一下。 台下同学们还是在笑。 轮到第三个同学时,这个同学不知道是不是笑过头了,接过作业本之后,居然用力过度,“啪”地一声打在杨琳头上。 台下同学们笑得更加开心了。 只有杨琳默不吭声,却还是不断留着眼泪。 许崇佐惊呆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原来小孩子,会有这么可怕举动的吗? 于是,从三号后面的同学都越来越用力了,虽然小朋友的力气都不大,但是那一下下都是真真切切低打在她的脸上,头上,杨琳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但她还在咬着牙忍着,倔强着,哼都不哼一声。 虽然眼泪并不受她控制。 许崇佐觉得整个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原本以为,在杨琳的这个年代,在广州这样一个城市,按道理不应该出现这么可怕的事情。 但事情的确是在发生。 太恐怖了。 许崇佐若有身体,肯定会全身发凉,瑟瑟发抖。 更恐怖的是,小朋友们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设定——用作业本打杨琳,是没有关系的。 因为这也是大家一起认可的啊。 台下那群同学们甚至有说有笑,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过分的事情,整个教室充满欢声笑语。 真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一个画面。 很快,终于轮到了班里最壮的男孩子了——小羊。 台下的同学们都显得很兴奋,基本上都是那种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原来孩子们从小就会这种可怕的表情。 小鹏也显得很开心,他是发起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过分的事情,反而有种能够号召全班同学的自豪感。 许崇佐只觉得冷,很冷,很冷。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羊走上台之后却有点犹豫了,他本该是最想要欺负杨琳,最下得了重手的那个孩子。 他站在杨琳面前,表情居然开始不安——他居然,犹豫了起来? 同学们也静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小鹏把作业本递过去给小羊,开口问道:“怎么了?你不敢动手吗?” 小羊接过作业本。 然后,高高举起作业本—— 而就在这个时候,杨琳突然抬起头来,一边流眼泪一边哀求道: “不要……不要这样……快点……快点阻止她……阻止他们……” 如果可以阻止,许崇佐早就出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也就在这个时候,许崇佐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杨琳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难道…… 许崇佐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有【视野方向】的,原来自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无死角上帝视角状态了,原来自己,已经变成【幽灵】了。 太好了。 终于可以,可以做点事了吗? 许崇佐看了看讲台上,正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状态的小鹏,以及高高举着作业本,准备把它拍在杨琳头上的小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许崇佐内心被一股可怕的戾气所充斥,他的脑袋里只考虑一件事: 要杀多少人,才能保证杨琳以后都不会被欺凌? 也许是整个班级的小朋友,都……? 许崇佐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否正确。 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去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因为在许崇佐的脑子里,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样发展下去,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画面: 杨琳将会受到更严重的校园霸凌,因为全班同学都已经默认了打杨琳只是一件开玩笑性质的事情,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不管是谁,都拥有欺负杨琳的权力。 绝对不能变成这样。 即使这只是梦境,也绝对不能变成这样! 许崇佐能够清楚意识到这是梦境,在这里,他可以突破自己的道德界限,他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一切只是为了,帮杨琳。 不仅因为这是杨琳的梦境。 她那些坎坷的经历,已经不经意间印在许崇佐心里了。 就在他想要开始为所欲为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景象,却把他内心的那股戾气给压了下去—— 小羊高高举起来的作业本,义无反顾地拍在了一脸得意面孔的小鹏脸上! 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许崇佐。 也包括杨琳——她惊讶得,甚至忘记了擦眼泪,让泪水不断地顺着娇弱的脸庞流淌下来。 小鹏被突如其来的作业本给扇中侧脸,整个人后退跌倒在了地上,手中捧着的作业本也散落了一地。 他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要打我……?呜呜呜……” “你该打!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你要鼓动同学们打她?” 小羊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身影,仿佛一刹那,高大了不少。 许崇佐彻底醒了过来,他差点儿就让这里成为地狱——一旦那样做的话,也许这对杨琳来说,一样是个噩梦,不是吗? 许崇佐的目的,是要让杨琳的梦境,至少不会那么悲伤,至少要有希望。 许崇佐呼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按在小羊颤抖的肩膀上。 他的手,原本是要扼在小羊的喉咙上的,原本是要扼在现场除却杨琳意外的所有小朋友喉咙上的! 但是此刻,他完全清醒过来了。 小羊的肩膀也不再颤抖,他转过身来,张开双手,面对着台下所有的同学,义无反顾地挡在杨琳的身前! 他大声地怒吼道—— “你们!所有人!都不准再欺负杨琳了!永远都不准!” 台下的同学们都惊呆了,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许崇佐笑了。 他欣慰地拍了拍小羊的头顶,好的梦境都需要存在希望不是吗? 那么相对而言,好的梦境,最好不要存在绝望。 也不需要用暴力,用杀戮换来那一点点不值钱的希望。 许崇佐飘在杨琳身旁,呼出一口气。 他觉得,这样的结局,实在太好了。 而杨琳呢? 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了! 好像忍了那么久,终于忍出了一个结果一样。 而小羊呢,则还是维持着那一个姿态,他双手张开,拦在杨琳的前面,好像他会坚持很久很久,都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 许崇佐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小羊会热衷于欺负杨琳了,虽然他的方式很不对,根笨拙,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直挺挺低拦在杨琳的面前,仿佛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能欺负杨琳。 许崇佐并不需要把全班的小朋友都杀光。 因为小羊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再欺负杨琳的。 这也算是,充满希望的其中一种吧? 因为—— 总会有人站在你年前,为你挡下你不该承受的困难。 总会有的。 许崇佐突然觉得热泪盈眶。 第五十二章 许崇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是眼泪,这真是所谓的“老泪纵横”。 龙医生赶紧递过来纸巾。 许崇佐在床上坐了起来,拿起纸巾在脸上抹了又抹,然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龙医生也比较醒目,只是静静地待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问。 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小推床,杨琳的身体仍然在静静地沉睡着。 许崇佐回头,盯着杨琳看了好一会儿,此刻他心里滋味百般复杂,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小的躯壳里面,会装载着那么多可怕的东西。 因为她经历的事情,比正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更加可怕。 而且甚至,还有更多许崇佐并未知道的噩梦。 “让小美过来接手一下吧,我先回办公室休息一下,”许崇佐慢慢地挪了下床,似乎并不想多言,“龙医生,晚上再到我办公室来,我再跟你好好聊一下今天的进展。” 龙医生默默地点点头。 许崇佐右手熟练地摸起架在床边的拐杖,慢慢地踱步往房门外走去。 他的脑袋很乱,他还是要好好休息,才能不让梦里那种暴戾之气继续统治自己的内心。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治疗方法有问题,许崇佐总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装载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是从杨琳那边传过来的一样。 那些可怕的往事,仿佛不仅仅是杨琳经历过,仿佛他也跟着经历了一遍。 他竟然觉得,感同身受。 许崇佐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做下去,因为杨琳经历得肯定更多,从小就那么坚强的她,理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将会勇敢地闯过去。 但她竟然选择了沉睡,而且还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身体完全成为一个躯壳,还让许多与她完全无关的人格占据。 杨琳的噩梦,是揭开一切谜底的关键。 继续看下去,一定能找到答案,一定能把杨琳从那样的噩梦中解救出来。 许崇佐回到办公室,一下子便躺倒在内间的床上,紧紧地闭上眼睛。 即使整个治疗过程都是在睡梦状态,但许崇佐醒来之后还是觉得很累,就像自己根本没有睡过觉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莫非是因为频繁地做梦,所以大脑根本没有得到有效的休息吗? 他也不知道。 大脑这个东西,实在太复杂了,充满现阶段人类无法解释的奥秘。 想着想着,许崇佐又睡了过去…… 并不想做梦的他,居然又一次闯进了一个奇怪的梦里—— 这个梦,居然是白色的。 洁白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简单桌椅,就连坐在床上的少女,全身也是穿着白色衣裳。 这少女正抱着膝盖靠着床背而坐,白色的被单把腰部以下都盖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显得很是虚弱。 这少女,正是杨琳。 在这个梦里,许崇佐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他虽然能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但却有点模糊不清,甚至有种虚虚幻幻的感觉。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穿着白色的大褂,走到床边,拉了拉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是龙医生。 他温柔地轻唤了一句:“艾琳?” 床上的白衣女孩子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龙医生继续温柔地看着她,语气温和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艾琳和龙医生对视杨琳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没感觉,但是我能感觉到杨琳,虽然只是在梦境里重温那些不好的往事,但她情绪还是产生了很大的波动。” 龙医生轻轻点头表示理解,但旋即又问道:“你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种方法。”艾琳回答得很快,语气很肯定,“杨琳不仅沉睡了,而且还把自己藏了起来,如果不这样做,不把她心里的阴影一件一件修补起来,恐怕也没有办法唤醒她。” 龙医生沉默了一会儿。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把自己想的东西问了出来: “我是说,这种方法,真的能让杨琳接受吗?” 艾琳也沉默了。 看样子,她也不知道,至少她不确定。 但她还说开口说道:“一定有效的,如果她知道大家都那么担心她,都在等着她醒过来,她一定会……” 艾琳顿了顿,又接下去说道:“尤其是你啊,龙医生,你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龙医生摇摇头:“不够,还不够……” 两人就这样停下了说话,各自都安静下来,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即使是沉默,气氛却也一点儿都不尴尬,反而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恬静。 仿佛沉默也是他们相处的其中一种方式。 过了好一会儿,艾琳才又开口说道:“不过,另外一件事,我能感觉到,她已经渐渐接近我们想要的状态了,同时她也会开始发觉她自己所处的状态……” 龙医生还是沉默,仿佛沉默就是他对所有事情的看法。 画面几乎都那样静止住了,两人还是没有再说话。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龙医生才站了起来,温文尔雅地说道,“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记得及时告诉我。” 艾琳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龙医生转身出了房间。 梦境就到这里为止,许崇佐也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自己办公室内间的卧室床上。 就像每次采用完形梦境治疗法醒来一样,这一次他的脑袋,也还是浑浑噩噩的。 明明只是普通的休息啊。 而且,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白色的梦。 他努力想要记起刚刚梦里龙医生和艾琳说了些什么,但却像失忆一样完全记不得了,明明感觉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偏偏再怎么努力也都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龙医生和艾琳同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他们在交谈。 真是奇怪的梦。 而恰恰好在这个时候,龙医生又直接冲了进来——他都习惯这个学生这种行径了,从来不敲门,就算他是在卧室而不是在办公室,他也会直接冲进来。 龙医生进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老师你醒啦,休息得怎么样?” 许崇佐没好气地回答道:“还行,怎么了?有急事?” 龙医生尴尬地点了点头。 许崇佐还是有点不太耐烦,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起床气吧:“什么事?” 龙医生显得有点窘迫:“那个,黄主任的视频会议,原本不是说明天的吗?可是,他说明天有事所以临时更改了时间,改到今天晚上来了……所以……” 许崇佐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是件好事,那么明天他就不必特意空出时间来应付这个黄主任了,可以继续对杨琳进行完形梦境治疗。 所以他回答道:“没事,挺好的,反正都是要开会,这事情越早越好,他约在几点呢?” 龙医生这才舒了一口气:“就在半个小时之后。” “没问题,你先出去吧,我洗漱一下就出去,时间上完全没问题。” 许崇佐挪下了床,右手习惯性地摸到了他的拐杖,站了起来。 龙医生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应道:“好的老师,我先出去等你,顺便准备一下。” 看着龙医生冲了出去,许崇佐都忘记问他是不是有去找艾琳谈过话了。 也就是他刚刚做的那个梦。 他总感觉那并不是梦。 也许是自己还没有清醒过来? 许崇佐拄着拐杖慢慢往洗手间走过去,洗漱完之后,他特地照了照镜子,发现里面的自己似乎苍老了许多。 没想到自己也有工作强度那么大的时候,以往的自己,哪里会有这么拼命? 只是现在,他完全放不下那个叫杨琳的姑娘,当然还有住在她心里的小杨琳。 如果可以时光倒流,他真的会用尽自己全部力量,去让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不要遭受那么多的噩运。 可是再想也没有用,时光是一定不会倒流的,他现在可以做的,就只有在梦境里拯救她,至少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意,至少让她,可以不再怀疑这个世界,愿意醒过来,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想到这里,许崇佐又振作了起来,感觉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吧。 许崇佐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走出到外面大厅办公室里的时候,龙医生已经在一个电脑面前等着他了。 第五十三章 许崇佐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电脑屏幕上,黄主任似乎早已准备就绪。 许崇佐坐下之后,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黄主任,您好。” 黄主任也惯例地回礼:“许教授,龙医生,晚上好。” 还没等他俩开场说这几天的项目进展,黄主任就啪啪啪啪地说了起来: “首先比较抱歉,临时改了视频会议的时间,这点希望两位谅解。但也事出有因,我明天开始会在总部参与一项重大调研,涉及的层面比较广,范围波及到我们医院整个体系中的所有项目,因此明天之后的一个礼拜,我都可能没有时间了,也希望在今晚和许教授以及龙医生开个会,把我们这个项目的现状理清楚。不瞒直说,明天起总部的这个调研,的确也会波及到两位的这个项目。” 许崇佐还在品味黄主任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龙医生就显得比较激动了: “黄主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面要重新调整所有基层项目的研究方向?” 屏幕里面的黄主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龙医生猜得没错。 许崇佐心里一紧——这可不得了,这意味着之前批下来的立项文件可能都会作废,大量的基层研究项目会被砍掉,甚至包括自己手里这一个。 但对于许崇佐来说,这可是他手头唯一的项目了啊。 砍掉的话,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来再申请立项了。 黄主任继续说道:“所以,两位,请简短叙述一下这段时间的项目进展吧。” 龙医生表情有点不知所措,似乎正在为他们的处境感到不安。 而许崇佐虽然心里也略有担忧,但还是淡定得体地开始叙述起来: “在本项目中,我们得出的理论构成颇为丰富,甚至已经超越了本次项目一开始定下的基础范围,例如我们已经从人格分裂症的探讨中,进一步扩大至探索人类大脑的奥秘,因为人格分裂是大脑中最独特的一种运行方式,我们也从中收获了关于大脑的运行机制,也就是我们俗称【灵魂】的相关研究资料……” “停停停,”黄主任摆摆手打断了许崇佐的侃侃而谈,“许教授,我们这次开会,就不说那么多虚的事了,这种类型的研究,大部分到最后都不会得到科学事实的支撑,最后都会不了了之,明白吗?” 许崇佐无奈停了下来,但不明白黄主任具体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在等待对方的指示。 黄主任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就问两个问题:第一,病例杨琳的治疗状况如何?第二,如约得到本次研究的盈利点了吗?” “关于病例杨琳的治疗进展,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状态,”许崇佐也如实回答道,“在对杨琳进行了充分的了解和剖析之后,我们大胆创新地制定出一个全新的治疗方案——以完形梦境治疗法为基础,结合我们现阶段的现实情况,做到了让杨琳把内心梦境分享出来,并让我们有空间可以在她的梦境中进行阴影修补这种操作,相信这种治疗方式很快就会有明显效果了。” 黄主任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下许崇佐,一字一句地补充道:“那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你们的治疗方式还没有明显的效果。”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同时愣住了,他们的确做了很多事情,但黄主任说得的确一点儿也没有错。 他们的治疗,到目前为止真是没有得到什么明显效果。 就算奇迹般地把梦境打通了,就算许崇佐在梦境中拯救了过去的杨琳,但在现实当中,杨琳的确该在沉睡,就连她有没有感觉好一点,许崇佐都不得而知。 许崇佐心里突然有点失落。 黄主任则一点儿波动也没有,继续严肃地问道:“那么,第二点呢?” 许崇佐更不知道第二点该怎么回答了,龙医生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居然也词穷了—— 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口若悬河,都会被无情地打断掉。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得到预期的盈利点,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方向去继续深入研究—— 一开始的他们,承诺的是开发出一套可以【消除人格】的治疗方案啊。 但中间除了稍微考虑过这一点之外,他们甚至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他们被研究中各种各样更加有意思的现象和理论给吸引住了。 这个视频会议,竟然会尴尬得沉默了起来。 黄主任继续紧皱眉头,一度以为是网络卡了:“你们还在线吗?” 龙医生抬起头,点了点头。 许崇佐继续无奈地沉默着。 黄主任叹了一口气:“老实说吧,明天开始的那个调研,就是指在过滤掉所有基层项目中,没有办法看到盈利点的那些研究项目。” 许崇佐终于抬起头来,开口问道:“就算砍掉我们的项目,病人的治疗应该不受影响吧?” 龙医生回过头来看着许崇佐,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所认识的老师,从来是把研究项目看得比什么都重,但这一次,他竟然主动关心起项目中仅仅担任研究资料的病人。 黄主任疑惑地看了看许崇佐,充满不解地说道:“病人,当然会接受治疗了,怎么可能因为取消了项目,就不理病人了呢?” 许崇佐这才舒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黄主任说的话,又让许崇佐产生了大大的不安,他继续说道: “但问题是,如果项目被清理干净的话,那么项目所在的工作人员也不会被继续需要了,也就是说,病人的治疗问题会有其他的医生接手,原项目人员不会继续考虑在内。” 许崇佐愣住了。 龙医生也愣住了。 而许崇佐的反应有点大,立刻又问道:“那就是说,我们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 这种说法非常不妥,因为这基本上下意识是觉得自己的项目一定会被清理掉,于是龙医生又立刻补充说明道: “许教授的意思是说,我们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去钻研出一个领导们能够接受的盈利点,项目就不会被砍掉了,对吧?” 黄主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其实这就是会议最主要的部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双方都没什么话好说。 开完会议,关掉电脑,已经快到深夜了。 许崇佐和龙医生仍然呆呆地坐在办公室大厅里,谁也没有想要回去休息。 过了很久很久。 龙医生才率先开口道:“老师,看来我们真要想想办法,弄一个可盈利治疗方案给上面看看,不如直接把老师改善果的完形梦境治疗法写成方案?” 许崇佐摇了摇头:“这方法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就算它拥有不可思议之处,可以某种程度上打通治疗者与患者之间的梦境,但这也只有我能证实这件事,质疑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我在胡说八道,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能够成功反驳,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方法究竟有没有治疗效果,我们都还不知道。” 龙医生一脸难色:“这肯定,这肯定是有用的啊。” 许崇佐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想事情。 可能他想的事情,和龙医生站在想的不太一样。 “龙医生,明天一早就和小美做好准备,我们继续用完形梦境治疗法对杨琳进行治疗,”许崇佐一边温和地说着话,一边右手习惯性地摸起他的拐杖,“我们照常进行治疗,加快速度,减少治疗时间间隔,至于黄主任刚刚说的事情你不用管,一心配合好杨琳的治疗就没问题了,我自有应对方法。” 龙医生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可是许崇佐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多说。 毕竟许崇佐是他的老师,他当然要相信自己的老师。 第五十四章 H号房里。 治疗仍然如约进行着,这已经是许崇佐在那晚开完会之后,连续第三天持续对杨琳进行治疗了。 虽然真的很累,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能挺过来。 是的,这一次—— 他又闯进了杨琳的梦境,不过这个时候的杨琳,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杨琳了,她上了高中,一个寄宿中学,一个全新的环境。 这时候的杨琳已经成长得亭亭玉立了,乌黑的长发常披于双肩之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却常常给人一种无法参透的冷淡。 她的声音很好听,却不愿意多说话。 或许也是因为一直以来经历过太多不好的事情吧。 这里是高中生活,这里常常是人们回忆里最难忘的时光。 这里有阳光,有干净的校园,有整洁的行道树,有五彩斑斓的小花园,也有飘在空气中清爽的花香。 高中里会发生什么事? 许崇佐知道,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已经基本知道杨琳梦境的套路了,美好的事情总是铺垫,最后却换来一场悲剧。 但事情,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在这个梦里,他就像个看客,完完全全的看客。 许崇佐也看得出来,杨琳像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样,有了关于青春的萌动,虽然她不外露的性格让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但有些小动作,是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 她平静地度过了大半个高中生涯,已然来到了高三阶段。 地狱般的高三。 一个属于青春的小故事,开始缓缓拉开序幕—— 晚自习课上。 有点昏暗的灯光照在桌面上,她只是稍微闭上了眼一会而已,再睁开的时候就觉得眼花潦乱。 可能最近学习进度明显加快了许多,本来已经可怜的睡眠时间根本不够恢复,杨琳显得不太够精神。 但这为数不多的精力里面,她还抽出一点点留给别人。 她偷偷看他。 一个看似顽皮的大男孩。 他还是那副似读非读的模样,拿着书本,有时候翻得很快,有时候又停在一处好久都不翻页,就这样子,他不怎么做习题,竟然考的分数不比杨琳低。 一开始,杨琳只是觉得不服气。 到后来,她是真的觉得这个男孩子,很特别很特别。 杨琳马上又移开偷窥的眼光,心想还是专心做题吧,如果高考碰巧能遇见一道,就走运了。 可习题绝对是催眠的利器,很快她就开始昏昏欲睡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杨琳,毫无预兆地伸出手,狠狠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杨琳“啊”地被吓了一跳。 疼! 她捂着额头目瞪口呆! 班级其他同学也投过来惊讶的目光,有些还在偷笑。 他又开始顽皮了,他的顽皮是众所周知的。 杨琳怒目而视,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大男孩。 他却呵呵呵地笑,仿佛一点儿都不惧怕杨琳凶狠的表情。 他可能是整个学校里,唯一一个敢这样跟杨琳开玩笑的人了,因为其他人都会被杨琳的冷漠气场吓退,不自觉地保持距离。 但是他没有。 杨琳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该生气吧? 可是看他那笑嘻嘻的表情,她还真生气不起来了。 只好假装生气,杨琳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掌,冷冷地跟他拌了几句嘴,他还笑呵呵地说,他是为了她好才用祖传弹指神通点醒她的。 杨琳虽然面目表情,但心里还是觉得相当滑稽,她怎么可能相信什么弹指神通什么为了自己好,于是又责备了他几句。 他呵呵呵几声又回到座位上去了,来得莫名其妙,走也走得莫名其妙。 不过这样一来的确睡意全无,杨琳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 她又开始投入到无限的习题中了。 晚自习过后,时间仿佛一下子过得更加快,一转眼就该上床睡觉了。 夜里的空气特闷,有一些乱糟糟的东西飘在空气里,杨琳觉得自己可能中毒了,他就是那个毒,可是他不会知道,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像是在心里偷偷埋下一座城,却关掉了所有的灯。 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杨琳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踏入中学入学报道的第一天,她要独自一人拖着一大堆的行李去办各种手续,九月的艳阳晒得她汗流不止,没有相识的人帮忙,她极其艰难。 嗯,别人都有父母陪同,杨琳只是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很是突兀。 像所有的故事一样,他出现在杨琳面前。 高大的身影,先是让杨琳愣了一下。 然后,他突然间抢走了杨琳手上最重的那坨行李箱,对着她认真而严肃地,说出第一句话:“你说,如果现在我是在抢劫的话,你能追得上我吗?” 杨琳目瞪口呆。 这是她听过的,最突兀的开场白了。 抬起头,是他好看的微笑,带着一些玩世不恭的调皮玩闹。 那一次,杨琳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竟然可以跳得那么响亮。 第五十五章 校园清晨的阳光,就像摇曳在笔尖的舞姿。 杨琳眯着眼睛,看着阳光洒在自己的皮肤上,暖暖的。 回到教室以后,因为是自由的晨读时间,教室里乱糟糟的,杨琳在自己的座位里坐下,刚刚准备背下一篇古文,班主任就传话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杨琳也觉得郁闷,像她这种静得几乎变透明的人,有什么事会惊动班主任? 她心里有点忐忑,到了办公室后,班主任倒是随意,让她随便坐。 杨琳明显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忙问有什么事? 班主任和蔼可亲地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上次的模拟考成绩已经很不错了,自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也知道你不容易。 杨琳敏感地皱了下眉头。 她是真的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班主任却也也没发觉,继续刷刷地说着,要是有什么学习上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当然生活上的困难也可以…… 杨琳根本不想听下去,她孤独的内心,有点抵触别人给的关怀。 所以杨琳只和班主任客套了几句,不过即使心里有点抵触,她还是真心感谢班主任的关心。 许崇佐看得出来—— 这个年龄的杨琳,是个非常矛盾的综合体,她从小到大都缺乏安全感,当然希望得到足够的关怀,可是又打从心底害怕那种关怀突然消失的感觉,因此心生抵触。 比起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许崇佐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他很怕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杨琳受伤,就像在其他每个噩梦里面一样。 回到课堂上,杨琳好像显得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平日里上课,不管老师讲的内容她是不是已经熟知于内心,她都会认真听讲。 但这时候的她,却低着头,甚至有点想要趴在桌子上。 这是杨琳一个比较不好的习惯所致——没有准时准点吃饭,导致她的胃不是太好,甚至就这个早上早餐都没有吃,所以她胃疼了。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在课堂上睡觉吧。 一开始只是想闭上眼睛养养神,尔后便觉得整个脑袋都迷迷糊糊的,最后,她仿佛微微听到有铃声响起的声音,响了又停又响了的,模糊中她还觉得奇怪,怎么铃声一下子响了这么多次?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那么突然间一个激灵,醒了。 终于醒了,睁开眼,抬起头,却又怀疑自己根本没有睡醒—— 人呢?课室怎么是空的? 杨琳愣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脑袋还有点迷迷糊糊。 然后就有人拍了一下杨琳的脑袋,杨琳心里一惊,连忙回头看,是他。 而且还一脸无奈的笑。 杨琳正纳闷发生什么事了,就听见他说,你真厉害,居然可以一直睡到现在,放学啦,都去吃饭啦。 额? 怎么可能? 发生什么事了? 简直就是未解之谜啊。 杨琳仍然没能回过神来。 就当她还处于一愣一愣的状态时,他已经提起一袋白色的胶袋,里面是个一次性的饭盒。 杨琳更失神了。 他很自然地在杨琳正对面坐下,慢慢地解开胶带,把饭盒给拿了出来,放在杨琳的面前,非常自然地说道,愣什么?打包回来给你的,吃饭吧。 杨琳静默无言,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把打饭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炒饭,杨琳竟然觉得肚子饿了。 她才稍微回过神来,老天,难道真的睡到中午了? 他温柔地说,别傻呆着了,吃饭吧。 模糊状态中,杨琳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道了谢。 因为肚子是真饿了,杨琳竟然乖乖开始吃起饭来。 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尤其是他,就坐在正对面,还津津有味地看着杨琳吃饭。 这让她更加不自在了,只懂埋头吃饭,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突然会在课堂上睡觉,突然时间就跳到中午来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吃饭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整张脸的表情也凝固住了。 连空气中,都飘着尴尬的气味。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杨琳,难得有过这么囧的状态。 杨琳还是一脸铁青,当然也开不了口说话。 他马上拿起杨琳的水杯,到讲台旁边的饮水机那里装了一杯温水,赶紧递给杨琳。 杨琳接过来喝了一口水,才稍微好一点,抬头看到他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为了避免继续尴尬,只好弱弱地问道,你,你吃饭了没有? 他点点头说,吃啦,我让人给我打包两份回来,饭到了你还在睡,我就自己先吃了一份。 杨琳继续动筷子吃饭,但这次该细嚼慢咽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又问道,我是睡了多久? 他一边掰手指头计数,一边回答道,早上第二节课开始睡,一直睡到刚刚差不多一点钟……大概两三个钟吧。 杨琳整个人都不好了,语气沮丧地感叹道,怎么会这样? 他倒是笑嘻嘻地叙述着当时的情况—— 原来杨琳肚子疼得睡着了,下课的时候,连同桌都叫她不醒。 他也觉得不妥,就跑过来看看情况,但也同样无法唤醒杨琳,他甚至以为杨琳是昏过去了,大动干戈地说要扛医务室去,吓坏了班里一片同学。 就在他就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时候,杨琳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睡得很香。 空气在尴尬中静止了几秒。 全班人立刻陷入一片爆笑中。 连闻声而来的老师都没能忍住笑意,大家没办法,就任由杨琳继续在那睡了,继续上课的时候老师都不自觉地兜过来看看她究竟怎么会那么能睡,然后抿抿嘴偷笑。 一直到上午的课程结束,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去饭堂吃饭,但杨琳还是没有醒。 几个女生自告奋勇守着杨琳,他站了出来,让她们去吃饭午休,他一个男孩子比较能扛,中午不休息也没问题。 之后就这样了。 杨琳忍着奇耻大辱听完了他的叙述,脸上一片火辣。 他又认真地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啦,一看你就是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离高考还有一点时间,别把身体弄坏了。 杨琳继续扒饭,弱弱地点了点头。 全程她都是处于一种很尴尬很尴尬的状态,可他却显得非常自然,虽然杨琳知道他并没有笑话她的意思。 吃完饭,他又熟练地把餐盒收拾到胶袋里,绑绑好了,才扔进垃圾桶里。 杨琳还是有点呆呆地,就傻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却看了看时间,嘴巴里呢喃着,一点多了,两点就要上课,回去宿舍也休息不了…… 杨琳还要懊恼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他转过身来,很随意地问道,喂,要不要出去走走? 杨琳一愣,这是在叫自己呢。 她抬起头来,和他干净的眼神对上了。 她想起来,今天的阳光很漂亮呢。 第五十六章 又到了周末。 每个周末,杨琳都有回一躺家。 周六也是,回到家门口,自己开门,轻轻说句我回来了,虽然没有人回应她。 但是这是她的家。 这是她和妈妈一起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这也是她,高考过后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应该说是不能回来了。 杨琳的妈妈三年前就走了,同时也把这个房子带走了。 前几年开始,杨琳的妈妈因为生活不如意而染上了酒瘾,沉溺在醉生梦死之中,杨琳想帮她,但却发觉自己根本帮不了她。 杨琳知道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因为她记得回忆里上一个染上酒瘾的人,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想想就觉得难过。 她竟然救不了自己的妈妈。 到让她没想到的是,妈妈不仅染上了酒瘾,甚至还染上了赌瘾,在她不去工作开始浪荡生活之后,她几乎天天都是出去赌,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地赌。 当杨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 她走得很安静,在喝完着瓶烈酒的同时,餸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那段时间,杨琳都快哭瞎了眼。 毕竟这是她在世上的唯一一个,甚至最后一个至亲。 妈妈的身后事料理完毕之后,杨琳还没有回复过来,那些平时极少来往的亲戚就找上门来了,而且他们都带着一件东西—— 欠条。 妈妈生前赌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跟他们借了很多钱,并且都承诺以高息作为回报,他们才愿意借出来的。 那些钱数额之大,杨琳想都没想过。 她差点儿就要被击垮了。 好在她还愿意振作起来,她不服输的内心总想知道,人生后面的旅途里,还会不会有更加难过的事情? 房子,只能住到高中毕业,远去大学之后,就要交给那些亲戚们变卖抵债了,不够的钱,以后还会继续压在杨琳身上。 不过,不过—— 目前为止,这里还是她的家。 是她和妈妈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至少这里曾经温馨过。 只是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 这两个月,就是她能进来这里最后的时光了,所以每个周末,她还是会回来,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 越想就越不开心。 日历也是很多天没有翻过了,每次回来,都要把日历翻好多页,也因为这本日历,她注意到今天的日期。 原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她自己都忘了。 她心想,还是出去走走吧。 老是关在家里也很闷的,换套衣服,随便逛逛。 周六外面人还是挺多的,买了杯奶茶,就当是中午饭好了。 阳光清澈,可是心里却充满阴郁——一想到两个月后,就要离开这里去读大学,就要永远失去和妈妈一起住过的房子,她就开心不起来。 但今天的她,应该开开心心的。 逛到商业街的时候,她在其中个凉亭里坐了下来,看着旁边步行街的熙来攘往,想着一些事情,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人潮中,杨琳竟然看到他了!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所以又认真多看了几眼。 真的是他。 只是他的身旁,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杨琳知道她,她是低一年级的师妹,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在学校的时候,都能常常看到她主动找他聊天。 他们在逛街,一边聊着天,一边开心地四处指指点点。 他们的性格也好合得来,都是那么外向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一直都能哈哈大笑。 真快乐。 杨琳低着头,把目光放在手中捧着的奶茶杯上,不让他发现自己,但她觉得更加阴郁了。 今天的她,应该开开心心的。 杨琳知道有些伤口,无论时间再久也不会慢慢长好,但她以为伤痛忍过了疼久了也成习惯了,然而却在这样孤独的瞬间,她又想起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可怕的画面,才发现伤口疼痛一直都不会停歇。 良久。 她才抬起头眺望远方,远处的广场上,一个小孩手里细微的风筝线突然脱手,风筝飞向天空,越飞越远。 杨琳缓缓站起来,踱步,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下午,周末的确哪里都是人,可是她却有点孤独。 孤独并不是没有人在周围,而是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在身边。 傍晚的时候,她买了一块蛋糕,给自己当作晚饭。 也给自己祝福。 生日快乐。 她对自己说。 之后的时间,就过得更快了。 复习进度加快,更多的习题,更多的模拟测验,时间就像在指缝中溜走的风一样,无法挽留得住。 而这段时间,他还是那个样子,一脸轻松,时而顽皮,就像高考与他无关似的。 杨琳不太想理他。 她就是不开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不太懂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让人难过了。 不过,更难过的是,再过一段时间高考完了以后上大学,虽然不知道自己会考到哪里去,但无所谓,因为家乡这里也不会有人等她。 好像她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一样。 可是,杨琳就是觉得,好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 他还是那个样子,总是完全没有压力地带着好看的微笑,他可能以为杨琳只是压力太大,神经太紧绷了,所以会时不时过来玩闹一下。 可杨琳就是不让自己有兴致去理他。 不像以前那样,会和他拌拌嘴,或争论几句,无论输赢,或会假装生气 杨琳不再像以前那样了。 然后渐渐的,他好像也自觉没趣。 然后杨琳才发觉,原来他和自己的交集,也仅限于这些而已。 少了他主动过来打扰杨琳,她更沉默了,或许别人看起来像是努力学习。 可她知道,自己就是不开心而已。 高考完毕那一刻,杨琳知道,所有东西都要成为过去了。 她不会再回到这个学校上学,不会再回来这里的宿舍睡觉,也不会再在这里,看到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微笑。 还好,高考结束之后,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过渡一下自己的心情。 高考结束以后,杨琳就再也没有见过高中的同学了,或许格格不入的杨琳和他们就只是同学而已,毕业了,就不再是了。 包括他。 杨琳站在风里,看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 她还是心怀感激,这么格格不入的自己,却能得到他的某些关心。 作为答谢这些年他不经意留下的感动,她也有为他祈祷,祝福,希望他高考成绩能够很不错,能够去一个他想要去的大学,能够拥有一个好的未来。 高考结束之后,杨琳才细细想了想以后的路,这时候她才发现,她并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 最终,她还是选择在自己出生的这个城市,报了一所大学。 那里冬暖夏凉风景宜人,离自己家乡也不是太远。 她始终还是不能离开家乡太远。 就算这里没有人在等她。 离开之前,杨琳去看了妈妈,并且告诉她,女儿现在要去上大学了,不用担心,很快回来看你,回来给你们讲讲我的大学生活。 她说,妈妈,我始终没有恨过你。 她说,我也没有怪你。 她说,我一直都记得,从小到大,你为了我承受了多少事情,努力去做了多少事情,多想要去改变命运。 她说,妈妈,我走了。 而照片上的妈妈,始终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就算她临走的那几年完全失去了自己,但她曾经给过的温柔不会被抹去。 去上大学的时候,杨琳自己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赶上了一辆大巴车。 也没有人去送她。 下了大巴之后,打的士来到大学门口,两个大行李箱始终是她难以克服的重担。 也没有人来接她。 九月,艳阳高照。 杨琳背着书包,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低着头躲避太阳,走得极其艰难。 额头已经渗出淡淡的汗渍了。 由于没有抬头,杨琳根本不知道前面有人迎面走过来,她差点撞上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顿了一顿。 然后,她两个手上的行李箱都被夺走了。 她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和一句曾几何时听到过的话: “你说,如果现在我是在抢劫的话,你能追得上我吗?” 杨琳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的笑声,调皮又带着点玩闹。 她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在等她的。 够了。 第五十七章 许崇佐醒了过来。 他轻轻坐了起来,这个梦,居然无比轻松。 这个梦,让他觉得和之前的那几个梦境都完全不同——在此之前,杨琳的梦境无一不是悲剧一场,而且许崇佐作为入侵梦境的治疗者,他还可以一定程度上干预并且阻止那些悲剧,至少让杨琳在梦中重温过去的时候,不会再经历一次伤痛。 但这一次,这个梦,完完全全只是一段平凡的校园生活,虽然充满着淡淡的忧郁,可结果却是一点儿都不阴郁的。 初恋吗? 真是一段,值得回味的时光。 另外一个让许崇佐觉得可怕的地方是,在之前的梦境里,许崇佐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无论是上帝视角,还是直接成为有实体的梦境进程干预者,他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而这一次,他除了一开始以上帝视觉看着杨琳以外,在之后的时间里,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在做着杨琳的梦。 真是太古怪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能更强烈地体会到杨琳的情绪—— 她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实验品,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她也有青春的校园生活,也有考试升学的压力,也有懵懂无知的情愫。 有暗恋着,牵挂着一个人。 有在众人面前出过糗,有过和本人形象非常不合衬的尴尬场合。 也有在人群中感觉到孤单。 她还会收到鲜花,还会得到初恋,还会去放烟花。 还会去做很多很多,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 因为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啊。 许崇佐感慨万千,但又好像什么收获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龙医生在他旁边站了很久了,只不过他醒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床上想东西,完全无视了龙医生的存在。 龙医生也真是懂形势,看到许崇佐在静静思考,不像前面几次那么大反应,就一直只是站在身边,并没有打扰他。 许崇佐才缓缓地说道:“我刚刚,经历了一个很平和的梦境,是杨琳的初恋。” 龙医生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不是悲剧了?” 许崇佐也不解地摇了摇头:“不是悲剧,结局可以说很好,至少在梦境醒来的一瞬间,那个画面很是美好。” 龙医生的表情显得更加疑惑了,只能问道:“老师,可以给我讲一下刚刚那个梦境,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崇佐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杨琳,这个她和梦里的她一模一样。 可许崇佐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梦里的杨琳那么坚强,那么多生活的悲剧都没有把她打倒,她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陷入沉睡呢? 杨琳的大学生活他已经略知一二,她的舍友们,她的双胞胎姐妹杨清,虽然也是一场可怕的悲剧,但许崇佐还是觉得,这些也不能打倒杨琳。 那她为什么会沉睡? 在杨清的事情之后,她一定还经历了更加不好的事情吗? 继续钻进她的梦境,也许有一天就能知道,也许就能真的,唤醒杨琳。 许崇佐回过头来吩咐龙医生:“让小美来接手照顾杨琳吧,我们先回办公室吧,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搞清楚。” 龙医生一边答应,一边扶着许崇佐从小推床上下来,他拄着拐杖,先行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龙医生回头看了看整个H房,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排好一切之后,龙医生也走进了许崇佐的办公室,接着许崇佐把刚刚梦到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龙医生听完之后,表情更加不对劲,眉头锁得更紧了。 许崇佐见状,连忙问道:“你在疑惑什么?” “虽然不知道和老师想要搞清楚的事情一不一样,我也有件事非常想要弄清楚,”龙医生回答道,“在老师刚刚经历的梦境里,杨琳考上了大学,并且在大学里,她暗恋的男孩子也在等她,对吧?” 许崇佐点点头。 龙医生指出奇怪之处:“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在任亚婷的人格出现之后,我去过杨琳的学校,了解到了大量关于杨琳大学时期的事情,但我完全不知道她有男朋友这件事!” 许崇佐也愣住了:“你确定?” “嗯,确定,”龙医生还是那个疑惑的表情,“我就不明白了,如果那个男孩真的跟着杨琳考了同一所学校,那么就算没有在一起,也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但据我所知的是,杨琳大学的同班同学里面,没有一个知道她有这么一个男性朋友,他们统一的说法都是——【杨琳,没有朋友】,更别说是男朋友了。” 许崇佐也紧皱眉头开始思考:“这样吗?这就奇怪了,没有的话,那就是说……” 龙医生没有结论所以也没有接话,许崇佐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就是说,杨琳开始自我完善自己的梦境了!” 龙医生一愣:“什么意思?” “这说明我们的治疗有效了啊,在我们不设干预的前提下,杨琳的梦境也能够违背现实,往尽量好的方向去发展了——”许崇佐瞳孔放大,显然显得相当兴奋,“我相信接下来只要继续跟进杨琳的梦境,找到她自己不能解决的悲剧,帮她处理好,她就一定能……” “老师!” 许崇佐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却被龙医生这铿锵有力的一句称呼给打断了。 他跟许崇佐说话的声音,从来都是放得比较尊敬,但这句话声调明显提高了不少,甚至有点强硬。 许崇佐从自顾自的兴奋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龙医生。 他的表情很严肃,这很少见。 如此正经的龙医生,真有点不同寻常。 他继续说道:“老师!你知道,我们时间不多了!与其沉浸在这样的梦境里面,不如利用剩下几天,先想办法找一个项目的盈利点出来吧?” 原来是因为这事。 许崇佐尴尬地笑了笑,龙医生当然是以大局为重,才这么跟自己说话的,这不能怪他。 许崇佐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反问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龙医生惊了:“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黄主任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这一次可是整个院系的大清理,明显是针对我们这一类的研究项目,只提出理论上的盈利点,已经不能让他们满意了,”许崇佐的表情变得很舒缓,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而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也没有办法把实际性可操作的方案做出来,不是吗?当初我们开启这个项目的时候,上报的盈利点是实现【消除人格】的治疗方案,垄断人格分裂症患者的这个市场,但在这场研究里面,我们显然偏离了课题,并且这也许也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课题……” 龙医生有点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老师,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我们的这个部门,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不是就这样算了啊,”许崇佐挥挥手让龙医生别要太过激动,“我哪里有点放弃,这不是在抓紧时间,尽量做好一件事吗?” 龙医生默默地又坐了下来:“杨琳?” 许崇佐点点头:“嗯。” 可龙医生还是略显不解:“老师,如果能够延续我们的项目寿命,那也一样可以继续医治杨琳,反而是如果项目被取消掉的话,我们才会真的失去这个机会,不是吗?” 许崇佐却不认同:“并非如此,以往都没出现过全院系的项目清查,这次恐怕是难以蒙混过关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我有把握在剩下的几天里,一定能够找到杨琳沉睡并且成为这样一个躯壳的原因,然后把她从那些噩梦里唤醒,这样看来,该去做哪一个应该也很清晰了吧?” 龙医生显然显得神色暗淡,他闷闷不乐地继续说道:“但如果项目取消,我们可能也会被清理出这个医院了,我记得,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医学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情——老师,难道要为了杨琳这个病人而放弃掉医学吗?” 许崇佐摇了摇头,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表情,他说:“并非如此,我是这才真正开始我的医学生涯啊。” 龙医生认真地看着许崇佐,表情迷惑,不知许崇佐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崇佐笑了笑,解释道:“从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医学理论上的研究,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也,想要,尝试拯救一个患者。” 龙医生恍然大悟,好像明白了什么。 许崇佐双眼里也流露出百般无奈:“如果连杨琳都没办法拯救,那我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为一个医生呢?” 龙医生看着许崇佐,觉得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许崇佐了。 于是他也义无反顾地回应道: “明白了,老师!” 第五十八章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接下来几天他们的工作进程,鉴于这种治疗手段非常耗费精力,龙医生担忧许崇佐的身体,但许崇佐也执意要尽量快地进行下一场治疗。 哪怕加大镇定剂的剂量,也无所谓。 他是下定决心了。 龙医生想起一个问题,又问道:“刚刚老师在H号房醒来的时候,不是说有件事想要搞清楚吗?让老师困惑的是什么事情?” “其实我在梦境里,是可以感受到杨琳的某些心绪的,我慢慢地开始了解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许崇佐回答道,“从小到大,仅仅在噩梦里展现给我得知的厄运,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都崩溃了,但是杨琳却没有,她是个平凡又强大的普通人,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都没有被打倒的她,会在最后选择了沉睡呢?” 龙医生猜测道:“老师你的意思是,她还遇到过更加可怕的事情吗?” “除了这个,恐怕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吧?”许崇佐语气惋惜地说道,“问题是,在成为杨清这个身份之后,她理应是会过上比较好的日子,毕竟经济方面已经不是问题了,不知道她究竟还遇到了什么事了?” “凭我们现在的时间还有人力,查是肯定查不到的了,”龙医生沮丧地说道,“要想知道真相,唯一的办法就只有……” “是的,而且我觉得……”许崇佐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觉得那件事,应该就是一个导火线,它把杨琳所有坚强的品质都抹杀掉,让她害怕这个世界,所以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反而让人格去面对所有问题,自己却与世隔绝不再出现。” 龙医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可以让杨琳去面对那件事,至少在梦境中给予她足够的希望,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是会有转机的,也许她就会醒过来了。 许崇佐又问道:“龙医生,今晚,可以再进行一次完形梦境的治疗吗?” 龙医生还真被问到了。 在之前的治疗当中,一般是隔一天进行一次,最多也是一天一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天进行两次的先例。 而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但是,他们的时间也真的不多了,许崇佐的提议,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先去找艾琳,如果她没有问题的话,就按老师的吩咐去做。” “嗯,去吧,我也休息一下。” 龙医生出了办公室,立刻飞奔前去做准备。 龙医生也回到办公室的卧室里面,躺下,准备休息一会儿。 这种不断做梦的治疗方式,虽然身体上不累,但实在太耗费精神了,每次醒来都像是度过了梦中那么久的时间,而一直都没有休息过一样。 睡了一觉醒来过来,已经是下午差不多五点了,许崇佐觉得闷闷的,又还没有到晚饭时间。 办公室里呆着也没事做,现在的他已经不用去查太多资料了,而且室内很闷。 他好像好久没有出去室外走走了,连吃饭都没有出去过,不是叫外面就是龙医生带回来的,吃喝拉撒都在办公室。 就这样,自己还是没有能做出什么成绩。 许崇佐顿时觉得心头更闷了。 他下了床,右手熟悉地摸到拐杖,慢慢走出房门,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大厅,又开始慢慢地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他想下楼散散步。 从办公室到电梯大堂,会路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也就是D号房外面的走廊。 自从更改了治疗方法之后,许崇佐好多天没有来过D号房了,也没有灵魂这道走廊。 当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影远远地站在那里。 是罗美珠医生。 许崇佐也仿佛好多天没有看到过她了——自从,自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从自己知道她和龙医生恋爱了,似乎自己就故意不再去碰到这个女孩子,有什么需要小美去协助做的事情,许崇佐一律都让龙医生转告。 因为她,会让自己想起某些青春期才会有的情愫,而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许崇佐的脚步都显得更慢了,无奈想要下楼就必须经过这条走廊,他边走边想着如何寒暄几句,尽快结束和小美的对话。 可是,热情的小美老远就看到许崇佐了,还招着手跟他打招呼:“老师好!你休息得怎么样了?” 许崇佐只好一边走过去,一边回应道:“很好,很好,那个,杨琳呢?” 小美也回答道:“艾琳挺好的,她的反应没有老师那么强烈吧,镇定剂只是让她睡了一觉,据说并不会太累。” 许崇佐估计,在进入梦境的时候,艾琳的人格应该是沉睡了的,因为他进入的是杨琳的梦境。 既然是沉睡,那自然也不存在会累这种说法了。 许崇佐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告辞下楼去走走了,但小美显对治疗比较感兴趣,语气挺兴奋地又问道:“对了老师,我听龙医生说,你们的治疗已经步入正轨,差不多该见效了,对吧?” 许崇佐一愣,莫非龙医生并没有告诉她,这个项目已经要被限时清理了? 不说也好,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徒增她的担忧,她本来就该属于无忧无虑,开心快活的那种人。 所以许崇佐也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是啊,就这几天,一定会……一定会见效的。” 小美又紧接着问道:“那是不是说,杨琳就会醒过来了?” 许崇佐有点心不在焉,但也肯定地回答道:“当然了,她一定会醒来的。” 小美却皱起了眉头,充满矛盾地又问道:“那,那艾琳呢?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会消失了呢?” 许崇佐倒是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按照现阶段的医学常识,人格是不能够被消除的。 就算在这个身体里真的再也不会出现其他人格,也不能够说其他的亚人格就被消除了,因为他有可能只是潜藏在内心最深处,没有占据身体而已,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外人,能够拿出足够证据证明某个病人的人格已经【彻底消失】了。 这也是许崇佐一开始用这个噱头来立项的原因,因为在这个案例里,存在着杨琳这样一个人格,由她确认其他亚人格是否还存在,是一件相对具有说服力的事情。 只是涉及到没人能够解释清楚的灵魂论之后,想要找出一套具体可实施的【消除人格】的方法,基本上已经不太可能了。 任亚婷人格的出现,足以证明这个课题实在太深奥了。 所以许崇佐也只能回答道:“放心吧,杨琳醒来之后,她可能只是会隐藏在杨琳的内心深处而已,也许并不会消失。” 小美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原来是这样……” 许崇佐又说道:“不过,艾琳自己不是已经表过态了吗?她说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杨琳,这一点上,我觉得就算是要消失,她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小美还是低着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嘀咕道:“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许崇佐愣了一下,忙问道:“什么?” 小美抬起头来,认真地解释道:“我是说,在和艾琳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其实我们挺熟的了,虽然说她是作为一个亚人格出现,但她心地真的很善良,也很配合治疗,没有什么抗拒心里,我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朋友来对待,当成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许崇佐叹息了一声,表示理解:“其实在我的研究里面,我也觉得其实某些亚人格,并不全是主人格内心受到冲击分裂出来的,而是,而是拥有自主思考能力的灵魂……” 小美嫣然一笑,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我知道,老师曾经得出过【灵魂附体】的结论,并引申了量子力学的某些资料去解释了这种存在的可能性,我觉得,老师的分析很有道理。” 许崇佐尴尬地点了点头,虽然前期的确试图用艾琳的案例去明证这个论点,但是任亚婷的人格出现却把前面的理论都推翻了——因为任亚婷,并没有死。 没有死的情况下,怎么能说是灵魂附体呢? 也没有任何理论可以支持【灵魂出窍】这种更加邪魅的理论,可以说是彻底进入死胡同了。 许崇佐赶紧扯开话题,问道:“对了,龙医生跟你说过没有,我们要加快治疗进程了,今天晚上……” 小美又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我也跟艾琳沟通过,她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 许崇佐见两人也聊得差不多了,就想借故告辞,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走廊尽头处却突然出现过了一个人——龙医生。 只见他快步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袋餐盒—— “老师,你在这里啊?我买了饭回来了,咋们先吃饭吧?” 小美也回头跟龙医生打了招呼,率先说道:“那老师,龙医生,你们就先吃饭去吧,我就不陪你们了,我还有点事要做,而且我在减肥呢。” 龙医生笑呵呵地回答道:“没问题,那你去吧,老师我们也进去大厅吧,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红烧肉,来来来……” 许崇佐无奈,只能跟龙医生一起转身回去了办公室大厅,临走的时候,小美还在走廊里朝着他们微笑,招手。 许崇佐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一样。 第五十九章 晚上,就这么悄悄地来了。 H号房里面,一切准备就绪。 杨琳已经率先注射了镇定剂,进入了梦乡,龙医生也在帮许崇佐进行注射。 许崇佐躺在小小的推床上,一边看着龙医生把针管拿过来,一边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不知道我们这样的治疗方式,会不会违背相关条例呢?” 龙医生几乎要被逗笑了,他只能回答道:“我没查过啊,真不知道。” 许崇佐眼角看到那根细小的针,慢慢刺入自己的手臂,而自己的双眼,也开始慢慢模糊起来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不远处另外一张小推床上的杨琳,不知道是不是镇定剂作用来了,他总觉得画面在飘,不断地飘……床上的杨琳……好像突然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的梦境,正是任亚婷叙述的那件事——关于杨清坠楼的始末。 画面,来到了那一天。 从不随便缺课的杨琳,竟然迫不及待地请了一天的假期离开学校外出——她要去见一个,失联二十来年的亲人。 杨清。 在妈妈去世以后,她几乎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杨琳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到了一把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却感觉异常熟悉的声音——这把声音的主人,正是扬琳的双胞胎姐妹,杨清。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们就因为父母的老死不相往来而分居不同的地方,母亲不再提起杨清,甚至杨琳幼年时候一提起父亲,也会遭受母亲的怒气相待。 父亲也不再提起扬琳,甚至直接跟她说母亲已经不在人世,而另一个女儿杨琳的存在,他也未曾告知杨清,导致这么多年来,她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杨清知道了一切,并且想办法找到了杨琳的通讯方式,打了这通电话给她。 当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是站在杨琳的角度去看的,杨清是因为父亲去世了,从他的遗物中所得知杨琳和母亲的存在。 但杨清想隐瞒着父亲去世这件事,因为从一开始,从她得知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之后,她就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杨清在电话里说,她现在身体不好,想要见一见杨琳,希望杨琳可以过去找她。 扬琳当然欣然应允,并按照杨清给的地址到了一个地方——霜雪疗养中心。 杨清说,她也是因为这个刚好疗养中心投入使用了,才搬到这里来接受后续治疗的,而这个地方,却刚好距离杨琳的大学不是太远,走路十来分钟便可到达。 扬琳迫不及待地进了园区,按地址上了一层密不见阳光的楼层,来到了杨清的病房前。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打开那扇房门—— 房内的人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扬琳走过去,那个人也迎了上来,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双双愣住了。 在彼此湿润的眼睛里反射出对方的影像,两个人就像是照镜子一样,无论是体型面容还是发型乃至朴素的穿着打扮,都那么相似,近乎一模一样! 对视了良久,两人才拥抱在一起—— 终于,见到对方了。 奇怪的是,她们重聚以后并没有任何因为时间断层而产生的隔阂,两人的三观出奇一致,在别人面前冷漠的那个杨琳似乎消失了一般,她和杨清几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杨清的病情,也因为这个无法根治的疾病,让杨清在这么多年来辗转多个医院,不断接受治疗,尝过百般苦楚,现在的她,比杨琳更开朗,更加充满希望。 这么多年来,杨清频繁地转院或接受封闭式疗养,这让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她笑着对杨琳说—— 有了你,以后我就不孤单了。 杨琳也笑了笑,但是心里却涌起了一丝心酸。 她想说又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我以后,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杨清在跟杨琳聊天的时候,处处不经意地透露出她自己的愿望——她也希望可以像杨琳一样,做一个普通人,有学业,有朋友,有美好的生活。 但她不可能拥有,因为她不能见到阳光,甚至白天微弱阳光都不行。 杨琳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能想到很多别人想不到的东西。 她希望能让杨清可以快乐一点,因为她从医护人员那里得知,杨清之所以会转入这个疗养中心,不仅是因为这里有比较好的医护条件,还因为她的病情加重。 杨琳也希望杨清可以更快乐一点,希望她有天能够痊愈,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这种牢笼里面。 有一天。 杨琳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们俩,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吗? 而且杨琳在学校低调得很,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她觉得,就算是让杨清去学校顶替晚上的自己,也不会有人发觉吧? 于是,在经过慎重思考之后,扬琳大胆地为杨清设计了一场“交换身份”的体验—— 傍晚时分,扬琳会来到疗养院,两个人互换衣服,随身物件,手机等所有东西,然后杨清乘着黑夜回到学校,代替扬琳去上夜晚的课程,或者晚自习,或者一些其他任何普通的事情,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许崇佐看在眼里——这时候阻止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有杨清坠楼的悲剧发生? 但他阻止不了。 并不是他不能阻止。 而是他不愿意阻止——在经历了杨琳这么多可怕的噩梦回忆之后,他是打从心里希望杨琳能够开心的,而杨清的出现,着实让杨琳的生活变得更加愉悦,她露出开心笑容的次数都明显变多了。 许崇佐不忍阻止杨琳继续开心,而据他所知,在后面的剧情发展里,他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结局。 眼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交换身份,小心翼翼地欢呼雀跃,许崇佐也打从心底觉得开心。 她们互换身份越来越频繁,因为杨清实在是太向往学校的那个世界了,她被困得太久了。 每周两次或者三次,杨清会代替扬琳成为这个大学生,体验一把正常人的生活,尔后,在天亮之前回到笼子里继续做那个无法见天日的可怜病人。 两姐妹就这样开开心心地生活,一直都很好,一直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杨清还跟杨琳说,她好像,可以和她的室友们成为朋友了。 她说她很开心,终于有朋友了。 杨琳更开心。 但生活总少不了意外,意外原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于是,时间来到了那一天。 七月十四号。 鬼节之夜。 那天晚上,情况有点不一样,杨琳待在疗养中心的时候,眼皮一直都在跳。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一样。 她早早就睡下,为的是可以更早起来,听到杨清的消息。 第六十章 杨琳的宿舍里,杨清在这里。 由于这学校本就是一个传说中的鬼校,导致七月十四突然成为学校盛大的节日了,晚上的校园里就跟西方万圣节盛会一样,各种探险的,扮鬼的,其乐融融,充满生气。 四个女生,都在自己电脑桌前坐着,互不干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寝室里静悄悄的。 而校园里,则热闹得很。 没多久,也许是受到外面吵闹的气氛影响,同寝四人相约也出去溜达,于是各自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表面看起来就是同寝好友出去走走,但各自转动的眼睛,还是让人有点各怀鬼胎各有心事的感觉。 这个夜里的月色特别漂亮,也显得哀伤。 这样的衬托下,夜晚应该会更加令人恐惧才对,但是,无论是多恐怖的场合,人一旦多了,都会变成欢乐小天地。 今夜的校园不仅人多,而且“鬼”更多,从宿舍走到实验楼这一路上见鬼无数,这边一个白衣女鬼,那边一个黑衣吸血鬼,还有狼人丧尸无头绅士,一撮又一撮的大惊小怪,伴随着的都是阵阵快乐笑声,这哪是吓人的夜晚啊,这是狂欢的节奏呢。 这样的夜晚,一点都不可怕。 许崇佐也知道,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四个女生逛遍校园,到处欢声笑语一片,而在某个僻静的角落,四人也被某个装神弄鬼的同学吓了一跳。 尤其是杨琳的一个室友,李璐瑶,而她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怕这些鬼东西,居然提出了一个可怕的建议—— 四个人,去学校八号楼探险。 这个八号楼,就是杨清坠楼的地方啊! 许崇佐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只要阻止杨清答应前去那个地方,那么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 就在许崇佐这么想的这个瞬间,他突然间就有了自己的行动能力——化成一只,【幽灵】。 杨清已经口头答应了,其他三个女生率先走在前面,许崇佐从杨清身后飞了过去,想要去触碰到她的身体,试图能够让她改变想法,让她别跟上去。 就在许崇佐差不多触碰到杨清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像电流突然击中了大脑,这让他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而给许崇佐带来这种感觉的,明显是他眼前这个女孩子—— 杨清回过头来,看着他。 许崇佐完全停滞住了! 看着他? 为什么杨清会能够看到他? 如果说之前的梦里杨琳能够看到他,求助于他,许崇佐还是能够接受的——因为杨琳是这个梦境的主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杨琳就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上帝,但杨清为什么也能看到他? 这个明明就不是杨清的梦境,而是杨琳的梦境啊! 就在许崇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杨清轻轻开口说道: “不用管我。” 她不仅能够看到许崇佐,这句话明显也是说给他听的! 许崇佐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杨清是故意跟上去的,许崇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杨清,她知道自己的结果会怎么样。 即使在梦里重演回忆,即使知道自己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她也是要跟上去吗? 那种奇怪的感觉经久不息,这种感觉告诉许崇佐,眼前的这个杨清和自己是一样的。 莫非,她并不是杨琳梦境中的一个回忆投影,不单单活在杨琳的回忆里? 而这时候,她们四个女孩子已经消失在许崇佐的视线当中了。 八号楼。 夜,越来越深了。 杨清孤单地坐在天台的水泥地板上,抬头看月光,月色皎洁,像薄纱披在她的脸上,如梦似幻。 她的三个室友已经离开了,她们偷走了她的手机,又悄悄地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下楼之前还把唯一的那道门反锁了起来。 杨清就这样,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许崇佐也出现在那个天台。 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结合她一开始就瞒着杨琳父亲去世的消息,也许从一开始,杨清就没想要活下去。 许崇佐尝试着问她:“你是要把身份送给杨琳吗?” 杨清似乎真的能听到,她微微笑,点点头。 许崇佐早有预料,也没有太吃惊,但他还是想要提醒:“你可能是善意的,但这可能,会给杨琳带来不好的阴影。” “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啊,”杨清解释道,“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她了,父亲的遗嘱内容很奇怪,一定要我痊愈才能继承他的所有遗产,如果我病逝了,那么他所有的遗产都会捐给慈善机构,那样就完蛋了。” 许崇佐沉默了,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大前提! 杨清的着色性干皮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她总会死去,而她死了之后,杨琳就仍然要面对母亲留下来的债务,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偿还得清,也许会影响她一辈子。 “我爱杨琳,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杨清笑了笑,“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知道,我会和她永远在一起,以后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笑着说完这句话,杨清的双眸却满溢出了眼泪,即便如此,她仍然嘴角上扬,难过又开心地微笑着。 这画面,真让人心疼。 说完这话,杨琳也不再开口了,她拾起了一块小石头,开始在地板上一笔一划地,刻字。 许崇佐知道她要刻的是什么字,所以觉得更加心酸了。 那一夜,许崇佐小心翼翼地陪着杨清,过完了她人生中最后一夜。 许崇佐心里空空的。 他只能等到下一次机会,在杨琳知道杨清已经不幸离世之后,在她想要化身成厉鬼向几个舍友报复的时候,许崇佐介入了进去,指引杨琳看到了杨清刻在八号楼天台上的遗言—— 杨琳,也终于能够平复下来。 悲剧没有发生,几个舍友安然无恙,也许她们会在自责中度过一些时间,但至少身体和精神上不会受到太多摧残。 许崇佐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虽然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几个舍友受到报应。 但为了杨琳,这事不能发生。 第六十一章 许崇佐想起一件事情,在之前的一个梦境当中,杨琳的暗恋对象是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这个大学的——但在这个杨琳大学生活的梦境里面,却完全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 果然,和龙医生说的一模一样。 而且,修改掉杨琳的噩梦,并不能影响另一个噩梦的后续发展,该没有出现的还是不会出现,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还是需要尽力阻止。 接下来,应该就是杨琳变成杨清的身份,在霜雪疗养中心被【治愈】后出院的生活了—— 最为关键的,杨琳那空白的四个月时间。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些什么,但一定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让她变成了今天在医院里的那个模样!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应该就是杨琳最后一个噩梦了。 许崇佐静静等待画面跳转闪现,但让他吃惊的是—— 这时候,画面竟然开始扭曲起来了,不仅仅是他视野范围的画面开始扭曲,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在不断扭曲! 发生什么事了? 许崇佐双眼一黑,就像每次在噩梦中苏醒那样,只不过这次,他的意识清晰,丝毫没有每次行过来玩之前那种浑浑噩噩。 黑暗,就像漩涡一样扭曲着许崇佐的一切。 突然间。 突然间,他可以睁开双眼! 醒过来了吗? 许崇佐眼前还是一片灰灰蒙蒙,就像整个世界突然失去了颜色,画面全部变成没有颜色的黑白墨片。 许崇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可是当他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他发现—— 自己是在H号房里面。 自己就躺在治疗的小推床上,但奇怪的是,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旁边原本应该是有另外一张小推床,上面躺着杨琳才对的,可是不远处的地方,许崇佐只看到了一面镜子。 而且,龙医生也没有在房间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崇佐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 就像,一只【幽灵】。 许崇佐马上意识到,这应该是另外一个梦境!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以这么奇怪的方式存在,但问题是——这是什么梦境? 居然能够梦到H号房,这究竟是谁的梦境? 杨琳的梦境?还是自己的梦境? 他只想快点苏醒过来,可能由于镇定剂的剂量太足了,并不是想醒就能醒。 许崇佐判断,可能是因为杨琳的这个噩梦已经告一段落,所以他被迫跳出了杨琳的梦境,但又由于镇定剂的因素,他不能及时醒过来,只能继续活动在自己的梦里。 所以这只是另外一场梦? 但梦,也能反应人们真实的内心。 许崇佐听到房间外面似乎有声音,他尝试靠近房门,一把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能这样了……明天……视频会议……差不多了……” 断断续续,只有单方面一个人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外面通电话。 许崇佐穿过房间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上,他的肩膀倚着墙壁,一只手把手机按在耳朵上正在通话。 是龙医生? 许崇佐靠近了一点点,确定这个年轻人,的确是龙医生。 他在和谁打电话? 许崇佐继续靠近,想要听听他在说些什么,但这时候龙医生已经把电话挂了,他稍微转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背靠着墙壁,微微抬起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看他的表情,似乎挺困惑的。 许崇佐停止靠近龙医生,他突然想起刚刚龙医生对着电话回应的句子,有一个关键词—— 【视频会议】。 一般出现这个词语的时候,一定会与另外一个人相关:黄主任。 就这段日子而言,也只有黄主任和他们开过视频会议了,也就是说,龙医生正在和黄主任通电话吗? 许崇佐的心里,突然有点儿失落。 他大概能够猜到龙医生在这个电话里说了些什么——许崇佐已经没有办法把部门继续运营下去了,这最后一搏的项目也将要被砍,部门仅存的自己和龙医生两个工作人员肯定也会被清理掉,这个时候,是时候该考虑一下前途的事情了。 龙医生联系黄主任,肯定是为了前途。 这也没错,因为他还年轻,如果有机会,肯定是要继续向前走,往上爬,而不是和自己一样在这里停滞不前。 许崇佐又陷入了疑惑当中: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世界?如果是自己的梦境,为什么会梦到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这时候,龙医生突然回过头来往许崇佐这边望过去,许崇佐没有慌张,也直勾勾地看着龙医生—— 如果龙医生能够看到他,那就说明这不是梦境了吧? 可是许崇佐分明发现,龙医生的双眼焦虑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似乎还穿过了自己,往自己身后去了。 透明的吗? 这的确是梦境。 不然的话,整个世界也不会变成完全黑白这种画面,只不过这梦也太匪夷所思了,完全不知用意为何。 尔后,龙医生便慢慢踱步离开,看他走路的方向,应该是回去办公室大厅了。 许崇佐没有跟上去,他心里还是有点失落,想着三天之后,也许自己就会被清出这个医院了,他哪里还管得着龙医生去不去找退路? 自己是完全没有设后路的,不过在临走前,他只想把杨琳成功医治好,也不枉这些日子来,杨琳给到自己那么多的收获。 即使没有成果,也一定有收获。 还有就是,这个部门。 只剩下自己,以及一个学生驻守的这个部门,名存实亡,好在医院也不算绝情,让他们在这层楼里继续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许崇佐对这个地方,也会有留恋啊,毕竟办公室里面配备卧室和厕所,他都不用出去租房子,哪里还能有这么体贴的上班环境呢? 他想到处走走,在现实中他没时间去把这一层楼到处逛逛,但既然现在是不能主动苏醒的梦境,他也想趁这个机会,和即将不再属于自己的这个部门,告个别。 尤其是现在,许崇佐视野里面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确非常适合告别和怀念。 许崇佐悠闲地穿过一道道走廊,路过一间间空置的房间,那些房间曾经都是同事们的办公室,大家撤离之后也就只能堆堆杂物了。 不,部门里真的连杂物也没多少,就是完全空下来了。 真是可惜。 而且,许崇佐应该也很久没有逛过这些地方,总觉得挺陌生的。 尤其是,当他停在一个拉了窗帘的房间前面。 他完全不记得这个房间是干嘛用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而且因为窗帘的缘故,里面是不是像其他房间一样空置的,他都不清楚。 那么,进去看看? 许崇佐走进了房间,里面居然是一个配置齐全的办公室——办公桌椅,书架,电脑,一应俱全。 而且都没有蒙上一点灰尘,看起来是经常有人在这里办公,但问题是,这层楼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龙医生了,他的办公室也不是这里。 那还有谁? 办公桌上堆满了资料文件,许崇佐走过去看了一下,竟然发现—— 满满一桌子,除开医学类的文献之外,其他竟然全部都是关于杨琳的资料! 许崇佐惊呆了。 怎么回事? 他翻开一本厚厚的册子,居然是杨琳母亲这些年来不定时到医院就诊的个人病历,里面记载着她的病情,原来杨琳的母亲竟然是个抑郁症患者。 也难怪她会自杀,也难怪她会在去世之前做下那么多错事,在她生命最后的那几年里,她可能真的没有办法控制得住自己。 许崇佐放下册子,刚刚想再看看其他的什么东西,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有人进来了? 还有什么人,自然就是——龙医生。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快速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许崇佐愣住了:这里真是他的办公室? 他在暗地里究竟有多少事情,是他这个日夜相对的老师都不知道的? 这个办公室,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许崇佐不想离开,他想看看龙医生在这里做些什么事情,却突然觉得脑袋一沉,眼前的画面又突然扭曲了起来…… 他开始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直到醒过来。 第六十二章 许崇佐猛然惊醒,整个人甚至弹了起来,直接坐在了床上。 “呼呼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发现自己头脑昏沉,双眼一片模糊,显然是大脑机能供应不足的后遗症! 房间里,灯很亮,但许崇佐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捂住自己的双眼,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觉得自己能够恢复过来—— 睁开眼,世界正常了。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背面居然挂着针水,发生什么事了吗? 眼前的这个房间,也并不是H号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旁边矮小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正双手垫头趴在床边睡着了。 是龙医生。 他在守着自己吗? 自己又为什么会突然回到了卧室里? 不应该是在H号房,帮杨琳进行治疗吗? 许崇佐一边伸手推了推龙医生,一边唤醒他:“龙医生?龙医生?” 龙医生立刻就醒了过来,急忙站起来问道:“老师你终于醒了!你没,没感觉哪里不对吧?” 许崇佐莫名其妙:“没有哪里不对啊,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卧室醒过来?之前我们不是……” 许崇佐呼了一口气,仿佛一颗心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老师没事就好,你不知道,距离上次治疗,已经过了两天了……” 许崇佐大吃一惊: “我,我睡了两天了?” 龙医生垂头丧气地坐回到椅子上,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许崇佐继续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怎么会睡了两天?你叫不醒我吗?” 龙医生轻轻摇了摇头:“前天的治疗过程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杨琳都已经醒过来了,老师你还是在沉睡,我和小美都觉得不妥,但无论怎么叫你都没办法把你唤醒,我们甚至还帮你进行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但结果都是毫无结果,最后只能把你搬回这里持续观察,没想到一下子两天就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 “糟糕了!”许崇佐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那,那黄主任给到的期限……” 龙医生暗淡地回答道:“嗯,明天,他会最后一次跟我们开个视频会议,之后就是行政流程了……” 许崇佐顿时愣住了,脑袋一片空白。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昏迷了两天那么夸张?难道这种治疗方式真的如此伤大脑吗? 龙医生继续安慰道:“老师你也别想太多了,事已至此,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停了那个古怪的梦境治疗也好,继续下去还不知道你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 “不不,这还不是关键,”许崇佐猛地回过头来,着急地问道,“杨琳呢?不,杨琳的身体,艾琳她怎么样?会不会出现像我这样的情况?” 龙医生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会,艾琳没有出现这像老师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接受治疗的一方,而老师你是要进入他人梦境的一方,所以耗费的精力要多得多。” 许崇佐又呼了一口气,还好事情没有像他所担忧的那么糟糕。 倘若病人也出事了,那么这个完形梦境治疗法简直就是个灾难! 还好并不会。 所以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时间。 明天,明天就要开会接受决策,开始走行政流程了,也就是说,时间只剩下今天一天了! 许崇佐又急忙地问道:“龙医生,现在是几点了?上午还是下午?” 龙医生又愣了一下,可能他也睡蒙了吧,还是要拿起手机看了看,才回答道:“老师,你沉睡超过两天两夜了,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八点二十分。” 许崇佐又大事不好般地感叹了一句:“不会吧!” 龙医生也不懂许崇佐在想什么——因为从他的角度看来,他们的这个项目已经正式宣告失败了。 顶多能把研究资料当成是未解之谜般放出去,猎奇效果应该不错,能够吸引到一定的点击率,但这对他们的医学前景没有任何帮助。 失败,就是失败了。 许崇佐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地跟龙医生说道:“龙医生,能帮我一个忙吗?” 龙医生还未听到这个忙是什么,就已经一口应允下来:“说什么帮忙呢,老师尽管吩咐就是!” 许崇佐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可能会比较过分,所以他还是先做了一点铺垫—— “话说,我们也一起共事好几年了,这几年来同甘共苦,对我来说也是一段极其美好的回忆,而过了明天之后,也许仅剩的,也就只剩下那些回忆了……” 龙医生不断点头,似乎也略有点伤感不舍。 “你跟我这么久,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其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医生,因为我所做的那么多的项目成果里,对现代医学的推动成果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龙医生赶紧安慰般否认道:“老师别这样说,那些研究终究理论都是有用的,只不过暂时还不能用到临床上而已……” 许崇佐欣慰地摇了摇头:“你不用多说,我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但就在历经失败的前夕,我有件事总也放不下……” 龙医生皱起了眉头,就这几天许崇佐的做法也让他能够猜到:“杨琳吗?” 许崇佐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思考中。 龙医生把许崇佐的这个反应当成是默认,继续说道:“这个我会注意的,毕竟小美还会继续在这里,短时间内肯定还是杨琳的主治医生,我一定交待好她,让她好好地照顾杨琳,好好地医治她……” 许崇佐赶紧接着说道:“这个当然了,不过,我要你帮忙的事情,并不是交待小美以后要怎么样,而是……现在……” “现在?现在做什么?” 许崇佐停顿了一下,语气非常坚定地说道:“最后一次,我需要你利用一下你和小美的关系,去说服艾琳,让我最后一次为她进行治疗!” 龙医生听完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老师,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想着要继续?” 许崇佐拍了拍心口,表示自己身体无恙:“我没事,已经完全恢复了。” 龙医生满脸不解,继续略有点激动地质问着他:“不是,老师,我说,明天就那个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啊,就区区这么一次治疗,不仅不知道对杨琳有没有用,伤害你身体的几率反而更高!” 许崇佐认真地解释道:“就是因为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要求你帮我这个忙……” “老师,”龙医生静下心来,打算耐心地说服许崇佐,“就目前而言,就进行了完形梦境治疗法的两个多礼拜以来,直到现在,我们根本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杨琳是有所好转的,不是吗?再多这一次,杨琳会不会收益谁都很难说清楚,但再多这一次,老师的身体就真的会受到伤害!” 许崇佐反驳道:“不不不,是真的有效果的,真的!” 他的手掌慢慢按在了自己的左心房上,继续说道:“我是真的能感觉到,我在梦里和杨琳的相连性,甚至有时候我能感受到她的某些情绪,她已经快要能够苏醒了,而梦境的进度也终于要到杨琳的最后一个噩梦了——也就是,她接替了杨清的身份,从霜雪疗养中心痊愈出来的那段时间!” 龙医生听完,只能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写满不情愿。 “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我只差那么一点点了,杨琳在霜雪疗养中心出来之后空白的时间段,究竟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如此坚强的她需要用沉睡来躲避,这个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许崇佐继续解释道,“因为,这一定也是杨琳被亚人格人格占据躯壳的原因,我相信,只要我在梦境里去帮她度过这个噩梦,让她可以接受回忆,那么她一定能够醒过来的!” 许崇佐还是犹豫不决,他又轻轻地问道:“老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许崇佐想都没想回答道:“当然是为了让杨琳痊愈起来!” 龙医生似乎不仅是不解,甚至还有点不满:“杨琳能不能痊愈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项目能不能继续运营下去,部门会不会解散更重要?甚至比老师你自己的身体还要重要?” 许崇佐听出来了,他对一周前,在黄主任已经明确项目如果没有盈利点就会被取缔之后,自己仍然孜孜不倦地投入在完形梦境的治疗当中,也丝毫没有把龙医生提议要尽量钻研出一个方法,看能不能蒙混过关的事情放在心上,这直接导致了这个没落的部门迎来彻底解散。 想必,龙医生也非常不舍。 许崇佐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龙医生,你知道我这大半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 龙医生不明白许崇佐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 许崇佐继续说道:“我最遗憾的事情是——身为一个医务人员,我从来没有拯救过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 龙医生愣住了,他的嘴唇动了动,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这时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现在不一样,我觉得,我有信心可以拯救杨琳。” 许崇佐继续非常坚定地说着—— “在进入到杨琳的梦境中,渗透到她的回忆里,清楚地感知到她所经历的风霜之后,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理她——我想帮她。” 龙医生还是木若呆鸡,他可能是惊讶于,见到了一个从来见到过的许崇佐。 “我想帮她,她的一生绝对不能就这样沉睡下去,我一定要把她唤醒,一定要,因为……” 许崇佐目光尖锐地看着龙医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是一个医生。” 龙医生抬起头来,眼神和许崇佐炽热的目光想接,他看得出来,许崇佐是抛开了一切说出这一番话来的—— 抛开工作,抛开前途,抛开身体状况……… 许崇佐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句让龙医生听了都觉得动容的话: “帮我,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吧!” 再也,再也不能用任何理由,来反驳许崇佐的要求了。 不然,这就是对一颗热血心脏的亵渎! 龙医生咬着牙,一脸坚毅,重重地点下了头颅。 第六十三章 许崇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能稍微看到一点东西,眼前才渐渐开始出现明朗的画面。 他发现自己正拄着拐杖,站在一个大型园区外面,高耸的大门旁边灯光明亮,照亮了旁边巨大的招牌: 霜雪疗养中心。 许崇佐一阵纳闷,心想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就在他这么纳闷的同时,他也发觉了一件不同以往的事情——他自己是【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也就是说,他就站在大门口。 在以往的每一个梦境当中,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前要么是上帝视角,要么自己是幽灵态的存在,而这一次,他却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有身体,有四肢,是【站】在这个大门口前。 如果不是一整条路都寂静无人,他真想找个路人确认一下,确认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梦境中了! 不过,他很快就有机会了。 因为从大门口里,慢慢地走出来一个女孩子。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弱,但整体精神状态却很好。 这个女孩子,正是杨琳! 许崇佐明白了,这个时间点,杨琳还未离开霜雪疗养中心,她可能是刚刚接替了杨清的身份,可能身上的疾病也已经宣告痊愈,不过还是需要留院察看那种。 许崇佐拄起拐杖,也迎面走了上去,于是发生了更让他惊讶的事情——杨琳好奇地看着他,在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并且对着许崇佐嫣然一笑。 许崇佐愣住了,也停下了脚步。 他忍不住问道:“你,你能看到我?” 听到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杨琳脸色一变,小声地反问道:“难道,难道你是鬼?” “不不不,我不是,”许崇佐连忙摆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就是,随便问问。” 杨琳眼神还是有点怀疑,又问道:“这位大叔,你是这里的医生吗?” 许崇佐看了看杨琳身后的疗养中心,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穿着医院里的白大褂,而刚刚好这自己又迎面朝着疗养中心走过去,难怪她会认为自己是里面的工作人员。 许崇佐将错就错,只好点了点头。 杨琳这才露出释怀的表情,说道:“难怪我会觉得,大叔你看起来非常眼熟呢。” 眼熟? 许崇佐愣住了,明明自己只是撒谎而已,她还真以为在疗养中心见过自己呢? 不过许崇佐对杨琳的模样,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只是她现在的这个模样,却一点儿都不像杨琳——她不应该是一个冷漠而孤僻的姑娘吗? 可是对于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却仍然能露出笑容,开口询问。 现在的她,究竟是哪个状态的她? 就在许崇佐走神的这一会儿,杨琳又轻声细语地放下一句话: “那我先走了,有机会在里面碰头吧。” 然后从许崇佐身边走过去,离开了原地。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许崇佐转过身来,完全不明就里。 杨琳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影子在橘色的路灯下渐渐修长,那是一条没多少路人的道路,许崇佐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马上拄着拐杖朝着杨琳背影的方向跟了过去。 放心不下的原因很简单,没多少个梦境里会有太好的事情发生,许崇佐虽然不清楚现在这个梦境的确切时间点,但也可以判断出,这是杨琳顶替了杨清的名字之后,留在霜雪疗养中心的其中一段时间。 也就是许崇佐和龙医生都没办法查到的,甚至无人知晓的——杨琳空白的那半年。 这空白半年所发生的事情,可是直接导致杨琳最后变成那般模样的啊,可不能掉以轻心。 走了一段路之后,许崇佐感觉到自己有点多虑了,因为杨琳是朝着商业区的方向而去,霜雪疗养中心离大学城不远,而大学城里面,几乎每个学校旁边都会有商业中心,类似步行街,美食街之类地方。 杨琳正是往一个步行街的方向而去,那里虽然人气不太旺,但不少商铺都开着门,按道理并不是一个适合发生悲剧的地方。 许崇佐也放心了许多。 或者这个梦会和杨琳中学时代那个一样,她自己就能在潜意识里面修补完毕呢? 许崇佐就像一个跟踪者一样,一直偷偷地跟在杨琳身后,看着她经过各种各样的商店,她在花店旁边徘徊,可能仔细想过之后又放弃了,她在玩具店里面转悠了很久,可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心仪的物件,她在精品店里跟年轻漂亮的老板娘聊了很久,终于买到了一件称心的小礼品——一条项链配水晶吊坠,吊坠水晶形状是一滴眼泪。 许崇佐无意间听到,杨琳是要给别人买生日礼物。 这就奇怪了,看她那一副小心挑选,几乎都能看到她心口的小鹿乱撞了,她买的礼物是要送给谁? 是不是恋爱了。 许崇佐纳闷了,难道让杨琳完全失去自我的那个悲剧,竟然是因为爱情? 杨琳买完礼物出了店铺,开始朝着她来时的路往回走,许崇佐还在想如果她是回去霜雪疗养中心,那自己该怎么混进去呢? 夜也开始越来越深,因为是大学城,学校宿舍一般也会有门禁,外出的学子们也早就回学校去了,一些商业店铺也渐渐打烊收工,路上显得更加冷清了。 杨琳的心情显得非常好,寂静无人的路上有人过来找她问路,她也是非常热情地帮人家解答。 问路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的耳朵似乎不太好,杨琳跟她说话的时候需要提高不少音量,许崇佐躲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杨琳为了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大声地和老太太耐心解释—— “阿婆,你要找的地方是在那边,沿着路走过去,就能看到一个村庄了……” “不是,不用坐车,直接走路就能到了,大概就几百米的样子……” “嗯嗯,不用客气……什么?你晚饭都没吃啊……” “放心吧阿婆,我跟你一起过去,一定帮你找到你的侄子……” …… 许崇佐大概听明白了,应该是某处乡下来探亲找侄子的老太太,一时间没有找对地址,在这边兜兜转转直到现在,好在遇到了这么热心肠的杨琳,她不仅知道那个村庄就在附近,而且还答应送老太太过去。 不管经历了多少不好的事情,都不能磨去她善良的天性。 许崇佐挺欣慰的——这样的杨琳,真的值得他花光所有精力去拯救回来。 不一会儿,杨琳就领着老太太往另外一条路走过去了,许崇佐当然也远远地尾随其后,毕竟夜也深了。 虽然在这样一个一线城市,颇为重点建设的大学城里面,按道理治安肯定不会太乱,但许崇佐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跟着过去。 当前面的她们拐弯走进一条路灯幽暗的小路时,许崇佐开始觉得不妥了——他在后面远远都能看到,老太太一边走还一边用手不断地挥动,看起来像是在指路,与其说是杨琳为老太太带路送她去找侄子,不如说是老太太在把杨琳引到某个地方去? 想到这里的时候,许崇佐突然背脊一凉! 感觉,要出事! 他想加快步伐追上去,但因为腿脚不便拄着拐杖,所以跑得也不太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部面包车突然驶了过来,杨琳似乎察觉到不妥了,她不知道跟老太太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就想转身离开,可是老太太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把她扯在原地! 杨琳大声地质问道: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 面包车迅速刹车停稳,车门拉开,两个瘦弱的年轻人冲了下来! 许崇佐暗叫一声不好,也马上冲了过去,但碍于腿脚问题,他也没能第一时间阻止到那两个年轻人—— 只见他们速度极快地冲到杨琳身边,一个人架住杨琳,一个人用拿起手里一块抹布一样的物体捂住杨琳的整张脸,并且开始大力地把杨琳往面包车的方向拖过去! 许崇佐一边跑过去,一边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 “住手!住手!” 那边的两个年轻人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荒郊僻野还会有其他人,但当他们看到许崇佐的时候,其中一个年轻人镇定地喊了一句: “别慌,是个瘸子,先把人弄上车里!” 老太太也上去帮手,他们丝毫没有理睬正在艰难跑过去的许崇佐,三人蹑手蹑脚地直接把不能呼喊的杨琳给扔上了面包车后座! 许崇佐继续大声喊: “你们!放下那个女孩!你们……” 他已经接近面包车了,他完全没有考虑到现状,完全没有想过同样也是孤身一人的自己,有没有能力去把杨琳救回来。 其中一个上了车的年轻人又跳了下来,一边朝许崇佐走过来,一边轻蔑地骂道:“死瘸子,好死不死坏我们的事……去死吧!” 他冲了过来。 许崇佐除了想要救回杨琳,其他什么都没想,面对这样一个冲上来的年轻人,他抡起拐杖就要砸过去! 只可惜,眼前这个年轻人可比他这样一个死瘸子要灵敏得多了。 许崇佐那根拐杖并没有打中对方,而是被他轻松地用手接住夺了过去,而就在下一秒,这支拐杖还直接落在了许崇佐的脑袋上—— “砰!” 许崇佐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空白,他的头部受到重力,双眼在这一瞬间已然失去了视力。 年轻人举起拐杖,又是重重地把它拍在许崇佐身上—— “砰!” 许崇佐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他还是睁大眼睛,微微抬起头,想要看清楚这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可是他却看到了从额头滴落地面的血液…… 视力,也开始渐渐模糊…… 年轻人还在一边把拐杖打在许崇佐身上,一边愤怒地骂着: “死瘸子,去死,去死……” 许崇佐觉得很痛很痛,可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却不是止痛,而是把杨琳从车上拽下来…… 他艰难地用手掌撑着地面,拐杖正在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后脑勺上,落在他的背脊上,站起来是不可能的了,他继续努力抬起头来,看到了面包车的车牌号码…… 可是个拐杖下来,他的头颅又和地面紧贴起来。 而这时候,面包车上的司机也跳了下来,气急败坏地喊道: “快!打他有什么用!人已经到手了!快上车我们走!” 年轻人终于停下了殴打许崇佐的动作,最后还忿忿地把拐杖摔在他身上,才转身往面包车的方向跑过去。 许崇佐看着额头上不断淌下来的血液,他继续用手掌撑起虚弱的身体,抬起头,昏暗的路灯灯光却在他眼角折射出刺眼的光晕,他吗模糊的眼神,还紧紧盯着面包车的车牌…… 心里,死死记下了车牌号码。 他的脑袋昏沉,他的双眼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可是嘴巴还是忍不住念叨着那个名字—— “杨琳……杨琳……” 第六十四章 “杨琳!” 许崇佐猛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白花花的病房里面,他用力在床上坐了起来,却发现脑袋一阵阵昏沉疼痛—— 看样子,还没有彻底醒过来,这里还是自己受过伤的梦境。 只是让他没办法理解的是,在梦境里,他竟然也会受伤? 前所未见啊。 如果是以前的那种灵魂般的存在状态,他一定能够把杨琳给救下来! 许崇佐咬着牙,好不甘心啊,杨琳究竟被什么人带走了?是绑架吗?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人去找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已经绑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身体其他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背部,即使只是坐着也会明显作痛。 许崇佐想要跳下床去,却被一把熟悉的声音给阻止了: “这位先生,你身体受伤还很严重,你不能下床的!” 许崇佐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门口出,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推门进来,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但是他的眉头紧皱,显然显得相当忧虑。 许崇佐眼睛都大了,这不是—— “龙医生!?” 怎么会这样,梦境里居然出现了龙医生的身影! 龙医生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铭牌,以为许崇佐是在铭牌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认识许崇佐:“这位病人,如果清醒了的话,就请配合一下待会过来的护士登记个人信息,是一个群众看到你躺在附近某条路上全身是伤,才报警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你身上也没有任何证件,等一下我也会通知警方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他们说就行了。” “慢着,慢着,你不认识我?”许崇佐瞪大眼睛问道,“另外,这里是哪里?” 龙医生紧皱眉头,紧紧地盯着许崇佐看了几秒,拉开床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来,继续说道:“我确实不认识你,这里是霜雪疗养中心的住院部,我是精神科的龙宇华医生,授命过来查看你醒来后的状况,并对你进行基本的精神鉴定,也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不不不,”许崇佐一下子显得比较激动,“听我说,现在关键不是我,是杨琳出事了,她被人绑架了!” 龙医生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杨琳?” 许崇佐迅速地点点头:“昨晚,现在是晚上还是早上?反正夜里的时候,杨琳被一部面包车强行带走了,我也是被他们打伤的!” 龙医生深情非常惊讶:“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杨琳?你认识她?” 许崇佐终于醒悟过来——在这个时间段里,杨琳在霜雪疗养中心并不是叫杨琳,而是叫杨清。 问题是,龙医生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但是他也没时间顾这么多了。 许崇佐继续急促地说道:“没时间说这么多了,你要相信我,要去救杨琳,那些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我记得车牌号码……” 龙医生继续解释着:“听我说,也许你认识杨琳,但你看到的那个不是杨琳,而是杨清……” 许崇佐知道龙医生可能是在掩饰杨琳的身份,整个霜雪疗养中心可能都需要帮忙掩饰她的真实身份,但事态紧急,许崇佐实在没有时间跟他慢慢扯淡,怒气一来他不由得狠狠地把手掌拍在床板上,发出了“啪”一大声响,随即他也咆哮般吼道: “你还纠结这个有鬼用!她被人绑架了啊!赶紧帮我去叫警察来,别在这里跟我废话!” 龙医生愣住了,不过他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马上一边转身,一边急匆匆地丢下一句话: “我,我去叫人……” 在龙医生跑出去不久之后,又有人推门而进,许崇佐还处于紧张着急的情绪之下,回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令他更加惊讶的脸—— 罗美珠。 现实世界中,杨琳的主治医生。 许崇佐呆滞地看着她走进来,她的脸上也是布满焦虑,甚至一冲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你,你好,请问一下,是你说,杨清遭遇不测了,对吗?” 说完这句话,她还小小地喘息着,明显是从远处跑过来的,连呼吸都还没有调整好。 许崇佐点点头,多余的他也不想问,他心里只担心着现在的杨琳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没错,是我,罗医生你是她的什么人?” 罗医生同样是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铭牌,也以为许崇佐眼神这么好,一眼就先看到了她的姓名,接着她焦急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说道: “我是杨清之前,之前的主治医生,她虽然已经病愈了,但还,还是属于留院观察阶段,不过可以自由活动,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昨晚她出去之后,就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也联系不上她……我都急死了……” 许崇佐呆呆地看着罗医生,这个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医生出现了,罗医生也出现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杨琳的梦中呢? 毕竟真正的杨琳,在遇到龙医生和罗医生之前就已经完全沉睡,按道理根本不可能会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 不过,现在也不是关注这些事情的时候,许崇佐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杨琳平安地救出来,不能让她在梦境里也重新承受一次回忆里的恐惧。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是充满希望的,至少还有很多爱她的人,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竭尽全力地保护她。 “我看到杨琳,被几个陌生人劫持上了面包车,”许崇佐一点也不避讳直接说出杨琳的真实名字,但自己激动的情绪已经相对冷静了一些,“她是被一个问路的老太太所欺骗,带到了相对偏僻的地方,而老太太的同伙应该在那里埋伏已久了。” 罗医生一边喘着气,表情却突然凝固了起来。 许崇佐马上又问道:“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吗?” 罗医生一下子都要哭出来了:“糟糕了……糟糕……这不是绑架,这是……这是拐卖!” 拐卖? 怎么可能! 许崇佐大声否定道:“不可能,杨琳又不是小孩子,拐卖她能做什么?况且,在这样的一线大城市里,在这样充满文明的地方,怎么可能……” 罗医生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她的语调也开始颤颤巍巍:“你不知道,前阵子刚刚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真的有人,有人在拐卖年轻的女学生,有这样的团伙,专门利用女生的善良,用老人或者小孩向他们求助,把学生带到偏僻的地方绑走,最后卖到偏僻的山村里去成为生育的工具……” 许崇佐整个人都被震惊到了,竟然还真的有人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那么说来,昨晚的那些人,也是故意挑选了大学城附近这种女大学生出没比较多的地方了? 利用老人或者小孩的求助来绑架拐卖女生? 杨琳遭受这样的困境,竟然只是因为她的善良? 因为善良!! 如果她拒绝帮助那位老太太,就不会有任何后续的灾难,就因为她太善良了,所以要遭受如此可怕的事情! 许崇佐无法接受地喃喃自语:“不不,不会是真的,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可怕的事情……” 罗医生眼泪都已经快要涌出眼眶了:“拐卖这个东西,和是不是住在一线大城市,是不是大学生没有任何关系……它只关乎人性,人类的底线,而关于底线,我们永远也底不过人贩子……因为,因为在这个疗养中心里,我这里就接收过一个女孩子,是被拐卖后救回来的……” 她的表情慌张,仿佛回忆起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样。 许崇佐还是不明就里:“能救回来,能救回来就好啊!这说明还是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罗医生忍不住哭了起来:“没有用的……那个女孩子……三个月才被救回来……已经没用了……她的一条腿被打断……舌头被切掉了一半……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还怀孕了一个多月……救回来的时候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了……没多久……她就从楼顶上跳了下去……” 许崇佐震惊得久久不能说话。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吗? 许崇佐突然明白为什么杨琳会选择了沉睡——如果也曾遭遇这种身体上精神上的摧残,谁也不会愿意醒过来啊! 这,实在,太可怕了。 比地狱还要可怕。 许崇佐揭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趁现在时间还过去不久,我要……我一定要救出杨琳……” 罗医生站起来想要扶住许崇佐,但因为他太激动太用力了,而且全盘不顾自己身上受的伤和本来就瘸着的一条腿,罗医生并没有能扶住他,他下床后也没有能够站稳,而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你,你没事吧……” 罗医生赶紧蹲下去,用力挽住许崇佐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 许崇佐还是显得相当激动:“不,我没事,别管我,我要去找她……” 罗医生也带着哭腔劝阻道:“这位先生,龙医生已经去通知警方过来了,你身上的伤太严重,你还是先坐一下吧……况且,你要去哪里找?” 许崇佐一屁股坐在床铺上,罗医生说得有道理,他只知道一个车牌号码,现在就算冲出去也是无头苍蝇。 但他就是忍不住伤心。 他双手捂着脸,那张因为受伤而显得老态龙钟的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只是梦而已,这只是梦而已。 就算在这里,在梦境里把杨琳及时救了出来,但是现实中的她呢? 会不会受到太多非人的虐待? 有没有人及时去救她? 到底多久她才逃出来的? …… 许崇佐就这样,哭得不能自已。 第六十五章 没多久之后,龙医生风风火火地带着两个办案警员来到了病房里,许崇佐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们讲述了一遍,警方表示会马上立案,丝毫不拖延,并且会上报领导,争取得到重视,调动更多的人力物力快速侦破这个案件,救回无辜的少女。 跟所有印象中的刻板形象不同,现实中的警员显得非常有责任感,并且对于这种恶性的案件,同样作为年轻人的两名警员也是义愤填膺,纷纷承诺一定会把歹徒绳之于法。 这是为数不多的,让许崇佐觉得比较不算失望的事情。 警员走后,病房里就龙医生,罗医生一直在逗留,直到许崇佐的主治医生帮他查看完情况,确定没有太大内伤之后,他们还是留在那里。 许崇佐开始冷静思考。 他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是个梦境,才能保持稍微好一点的精神状态,不然整个脑袋都会被愤怒所填满—— 人贩子,碎尸万段。 既然这是一个梦境,自己又不再是上帝,也不再是幽灵,而是以一个普通的肉身来到此地,肯定是存在其他更重要的意义。 为什么? 是要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去拯救回杨琳吗? 但身体已经伤成这个样子,而且警方办案也不会像影视剧上那样,随便就让一个普通的市民参与案件侦查,一来是不安全,二来普通人也没办法跟得上警方的节奏和思维,只会乱了大局。 罗医生在病床旁边安静地站着,龙医生则默默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口说道:“许先生,你是杨琳的什么人?” 许崇佐注意到,这一次,龙医生直接就用了杨琳的名字,而不是杨清。 这说明,龙医生已经完全接受了许崇佐【知道一切】这个设定。 许崇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撒个谎:“我是杨琳的远房亲戚,刚刚好昨晚到这里,但遗憾的是,我这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龙医生沉着脸色默不作声,几秒之后,他才提出一个奇怪的请求:“许先生,带我去事发地看看吧?我可能有办法可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崇佐也没有开口问些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看罗医生,又看了看龙医生,两人的表情都非同一般的悲伤,杨琳对于他们来说,果然不只是一个病人那么简单吧? 许崇佐问道:“杨琳,又是你们的什么人?” 他们的答案,尤其是龙医生的答案,确实让许崇佐大吃一惊—— “好姐妹。” “女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 在许崇佐的认知里面,龙医生应该是和罗医生在一起才对,虽然自己没有确认过这件事,但是他们互相有好感这件事是不容置疑的。 但为何在这里,龙医生竟然和……杨琳是情侣? 许崇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目瞪口呆地盯着龙医生:“这可是违反规定的,作为一个医生,怎么可以和自己的患者发展成此种关系?” 龙医生皱着眉头反问道:“你不是都知道吗?我只是杨清的医生,并不是杨琳的医生好吗?现在的杨琳,完全没有任何疾病。” 许崇佐反应过来,的确是这样。 龙医生又快速而沉稳地说道:“带我去事发地,我有可能,可以帮得上忙。” 这个龙医生,明显和自己的学生有着很大的区别,仿佛眼前的他更加成熟,更有担当——杨琳已经确定被人贩子绑走,然而他没有像自己一样伤心痛哭流涕,而是一脸坚毅地,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 而他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他也并不是不担心,但他选择了最正确的方式去让事情进行。 只不过,冷静下来的许崇佐还在思考自己落在这样一个梦境的意义,他不想胡乱行动浪费时间,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在这个梦境中不能让杨琳得到拯救,那么自己可能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唤醒她了。 这也是许崇佐不愿意直接配合龙医生的原因,他总要搞清楚龙医生为何觉得自己能够帮得上忙。 许崇佐问道:“事发地,就是我不省人事被发现的地方,为什么还需要我带你去?你又要怎么帮忙?” “不不,不止是这样,我要你带我去走一遍昨天晚上杨琳走过的路线,”龙医生简单地解释道,“我想看看沿路有没有监控录像,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许崇佐还是有点不解:“这么简单的想法,警方也应该会去做吧?而且,那些公众安全摄像头,你也没有权限访问吧?另外,面包车的车牌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想必现在也一定在追踪这部车子了。” 龙医生沉默了几秒。 “警方的确能凭这些线索找到嫌疑人,但是,我怕。” 一句简单的【我怕】,纵使龙医生语气沉稳,但仍不能掩饰掉其中的无限担忧。 龙医生又吐出一个词语:“时间。” 许崇佐知道,时间紧迫。 如果是像罗医生所说的案例那样,那么只要被拐女孩子成功被卖出,那么即使能把人救回来,也未必能把这个人的灵魂救回来。 许崇佐不知道龙医生是不是真的有办法,但是他在医院里待着确实也没有任何益处。 所以他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许崇佐在龙医生和罗医生的帮助下,成功离开了霜雪疗养中心,并带着他们两人把昨晚走过的路再走了一次。 而龙医生还真的找到了不少摄像头,还细心地把其中的编号给拍了下来,许崇佐问他这是为什么,他是这么解释的: “每个摄像头都有对应编号,记下来,就能找到它们。” 许崇佐确实不太懂。 而只是重新走了一次昨晚走过的路,许崇佐内心又充满了愤怒,尤其是走到最后杨琳被掳走的地方,他更是忍不住全身发抖。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人? 这样一个城市,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们没有再回去医院,本来许崇佐是应当回去休养的,但他坚持留下来,他想看看龙医生是不是真的有办法,也想跟着他的办法,看能不能自己也尽一份力。 回到龙医生的住所之后,龙医生迅速进了书房,而罗医生则招呼许崇佐在客厅先休息一下。 许崇佐知道这时候急也没有用,而且身体的确到处都疼,虽然徒步片刻之后有轻微好转,但毕竟是流血的伤口,依旧还是疼。 而且许崇佐也没办法理解这个梦里面的设定——与现实完全不相符,比如龙医生和罗医生竟然是在霜雪疗养中心工作,又比如龙医生和杨琳竟然是一对情侣。 龙医生在书房里不断操作着电脑,许崇佐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还是个计算机高手。 甚至可以说,是黑客。 因为龙医生表示,他知道警方调取安防摄像头的视频内容是需要流程的,有的非常快有的非常慢,具体还是需要看案件能否得到上级领导重视。 所以龙医生,打算擅自去做一些事情。 许崇佐则和罗医生在大厅里静静地等着,看得出来,罗医生脸色也不太好。 再不说说话,可能大家的心都会憋得爆炸了。 许崇佐率先开口问道:“罗医生,早上我说起杨琳的情况,为什么你那么快速就能判断出是拐卖案件?” 罗医生解释道:“因为,最近,这一片区里,已经失踪了两个女孩子了。” 许崇佐一惊:“那,那她不知道吗?怎么会大晚上的还,一个人出去?” 罗医生叹了一口气:“因为,今天是龙医生的生日,她昨晚临时出去,就是为了买个礼物,没想到……” 许崇佐不由得心里一沉——难怪龙医生坐不住,此刻被心绪塞得快要爆炸的,应该是他才对。 难怪昨晚杨琳挑选了那么久,原来是为了买一份生日礼物。 许崇佐赶紧又问道:“那,这边之前发生的失踪事件,女孩子找到了吗?” “这也是我会这么断定的原因,”罗医生摇了摇头,“她们都是在近一个礼拜失踪的,家里人和学校方都没有收到任何的信息,警方已经确定不是绑架案了,别说找回来了,大家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许崇佐觉得很是奇怪,但心内总希望往好的方面去想:“既然如此,那断定拐卖就更有问题了,既然都没有找回来,也就是没有得到嫌疑人的信息,那也有不是拐卖的可能性?对不对?” 这时候,书房里龙医生声音传了出来—— “不,没有其他可能性。” 第六十六章 罗医生马上站了起来,一边往书房走进去,一边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许崇佐也赶紧摸起自己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 里面,龙医生正愁眉苦脸地对着电脑屏幕,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罗医生和许崇佐都绕到他的身边,看到屏幕上分成了好几个小屏幕,都在播放着一些并不太清晰的画面,显然是刚刚去找回来的那些安防监控上的视频。 许崇佐从来不知道,原来龙医生还有这样一个技能——他居然如此熟悉计算机技术,甚至还是一个骇客,能够不需要准许就进入查看这些设备的信息。 “嫌犯一伙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另外三个是青壮年。昨日以前他们便在这些地方流窜多时,应该是在踩点观察。中年妇女并不是老太太,而是化妆戴了假发,你们看这个屏幕,这是她本来的样子——” 龙医生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小屏幕,那是白天的时候,一个约摸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正在人流并不密集的小路上晃荡,时不时停下来东张西望。 许崇佐问道:“为什么断定是人贩子?” 龙医生切换了一下画面,屏幕上弹出来一个页面——竟然是网上追逃通缉犯的资料页! 大头贴上的女人,和刚刚视频上看到的中年女人相差无几,而通缉令中她所犯下的案件,就是贩卖人口。 “其实之前失踪的女孩子,其中有一个我也认识,是我的师妹,一个医学系的硕士姑娘,”龙医生强装作平静地叙述着,“她也是和杨琳差不多,在夜晚回学校的过程中遇到这个女人问路,具体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只不过最后,她们也是一同消失在黑暗的街道里……从那时起,我就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了,我追踪监控设备,找到了这个中年妇女的模样,并把她的通缉令也找了出来。” 确定下来之后,许崇佐心里一阵难受。 “慢着,”许崇佐突然又想到什么,“既然他们是连续作案,也就是说,这帮人有可能只是把姑娘们关在某个地方,并没有立刻运送走!” 龙医生冷酷地点点头:“确实如此,但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不会再作案了。因为,有目击者。” 那个目击者,正是许崇佐。 但是还有机会! 窝点!只要在他们转移姑娘们之前找到他们的窝点就行了! 怎么找? 车牌号码! 许崇佐马上又问道:“龙医生,我昨天看到的车牌号码,有用吗?” 龙医生继续摇头:“套牌车,真正车牌的车子根本不在本地。” 许崇佐也显得比较着急:“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追踪一下?警方那边有消息吗?” “恕我直言,不是说他们不作为,警方的办案成程序太繁琐,我怕他们赶不上人贩子的速度,”龙医生似乎一直在咬着牙根,说声音都那么僵硬,“你们出去,我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根本就毫无线索,根本就没办法继续追踪。 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即使这只是梦境,许崇佐也真的希望,希望能够救出杨琳,毕竟这一生许崇佐几乎都看进了眼里,这个女孩子能走到今天,已经需要非常非常强大的内心了。 更别说,还要经历这种惨无人道的拐卖事件。 许崇佐也咬紧牙关。 不可能让事情继续发生下去的,不能! 因为许崇佐知道,杨琳并不是什么超人,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她不知道该如何坚强,所以摆出了自己最冷漠的一面;她害怕失去,所以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她天真地认为没有得到就不会有任何失去;她竖起了冷冰冰的防守堡垒,可内心却依然是那个向往亲情和爱情的小姑娘。 许崇佐不愿意再等下去。 他觉得自己这样来到这里,一定是有意义的——为什么以往都是上帝视角,或者幽灵状态,为什么这一次自己会以这么柔弱的肉身进入到梦境里面? 许崇佐突然想到,要变成幽灵,那还不容易吗? 人死了,就可以变成幽灵了。 根据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案例研究,他已然确信人类大脑中的某种量子组成,确实就是俗称【灵魂】的存在,只不过他并不清楚这种东西的运行机制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如何在没有肉身的情况下保持那种状态。 但这里只是梦境而已啊。 他可以,做一些大胆的尝试。 他也想去做。 因为这么不能再等下去了,再多一分一秒,杨琳都可能遭受更多的灾难,苦痛。 罗医生正要按照龙医生的吩咐走出书房,但看到许崇佐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也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许崇佐。 许崇佐还在思考。 这里,只是梦境而已。 倘若连梦境里,自己都不能选择牺牲,那么还有什么资格说想要去拯救杨琳? 良久。 他才慢慢地开口说道: “两位,我,我有一个,想法。” 龙医生抬起头,把专注于电脑屏幕的目光,投到许崇佐身上。 “我要跟两位,坦白一件事。” 他们俩还是静静地,等着许崇佐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里只是杨琳的梦境而已,也就是说,你们都是杨琳的回忆投影,而我不一样,我属于从外部通过某些方式,进入到这里来的。” 龙医生的表情显得很夸张,但语气还是非常平静:“你疯了吧,我们没空理你。” 许崇佐还在想如何让他们比较好地接受这件事,所以他只强调重点: “无论怎么样都好,反正杨琳,我是一定要去救回来的。而我的方式会比较奇怪,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在梦境里,我是不会死的。” 龙医生完完全全呆住了,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在说些什么,当然罗医生也同样是那样的表情,他们甚至对视了一眼,两人甚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崇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是梦境,这是梦境。 只有这一次机会,绝对不能醒过来,要是醒过来的话,恐怕就再也没有时间了。 许崇佐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慢地走出了大厅。 “他要做什么?” 龙医生站了起来,追了出去,罗医生也一起追了出去。 许崇佐已经来到阳台上,靠着栏杆了,这里是九楼。 龙医生站在大厅里,厉声喊道:“你要做什么?” 许崇佐把拐杖轻轻地放在地上。 转身,看着大厅里的龙医生和罗医生两人,他镇定地说道: “相信我,我一定会去救杨琳的。” 然后身体往后猛然一仰…… 他听到大厅里罗医生的尖叫声,以及龙医生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了什么…… 许崇佐抬起头,没有闭上眼,因为可以看到蓝天。 就这样落下去吧…… 他想起很多事情,想起一开始接触杨琳的时候,只是被她身上神秘的亚人格吸引住了,那些奇怪的案件,二十年前的杀人凶手,被挖眼睛的受害者小姑娘…… 落下,落下…… 尔后便是艾琳出现,任亚婷出现,开始对杨琳使用完形梦境治疗法,才开始慢慢了解这个女孩子…… 落下,落下…… 杨琳的童年,她的家庭,她的青春,她的大学,她生命中所经历过的,那些可怕的坎坷…… 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让他这个与杨琳完全无关的路人,能够有幸几乎经历了杨琳的一生,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悲欢离合…… 许崇佐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为了研究项目才遇到杨琳,而是因为杨琳需要自己去拯救她,才会有这么一个项目出现。 是的,杨琳一定非常需要。 而拯救杨琳,也不是为了杨琳。 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落地那一瞬间,许崇佐知道—— 自己也很需要去拯救杨琳。 第六十七章 许崇佐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痛,原来从九楼落下来是那么久,久得可怕,久得像是重新经历了一生。 可笑的是,他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仿佛他的一生,就只是从研究杨琳的这个项目开始。 而现在,他正处于一片黑暗当中,视野之处,一片虚无。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轻易醒过来的,因为自己并不想醒。 他就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等待奇迹降临。 而奇迹,也真的会发生。 许崇佐的眼前,开始慢慢出现了画面—— 画面很光很亮,视野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房子。 非常普通的一所房子。 许崇佐慢慢走了过去,发现有个纤瘦的身影正站在房子门口,当他靠近一点的时候,才看清楚,竟然是罗美珠。 罗医生。 只有她一个人。 似乎还是在等他? 许崇佐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龙医生呢?” 罗医生回答道:“龙医生来不了的,但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人,在里面等我们。” 许崇佐觉得很奇怪,如果还是刚刚那个梦境的话,龙医生怎么可能不来? 他可是杨琳的男朋友。 另外,还有人在里面等? 所以许崇佐又问道:“这里是哪里?为什么龙医生来不了?里面是什么人在等我们?” “你会知道的。” 罗医生说完这句话,推开门,走了进去。 许崇佐也跟了进去。 房子,是很小的房子。 进去之后是一个大厅,而在大厅尽头处,有一道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房门旁边的墙壁是由一大块玻璃安装而成的。 许崇佐一眼认出来了,这是他们医院某些观察室的病房构造。 房门旁边,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让许崇佐惊讶不已: “杨琳?!” 原来罗医生所说,在房子里等着他们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杨琳? 许崇佐加快速度走了上去,一边问道:“杨琳?你醒过来了?你没事了?” 但越靠近,许崇佐就越觉得不妥。 因为当他靠近之后,放眼就可以通过墙壁上大片的玻璃,看到房间里面的情况—— 里面是雪白的病房,而杨琳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脸色安好,呼吸均匀。 许崇佐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房间里的杨琳,又看了看旁边的女子,才突然明白了—— “你是,杨清?” 女子点点头。 罗医生也来到了他们身边。 许崇佐还是不太清楚现状,于是立刻又问道:“这里是哪里?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本来,从九楼落下来的许崇佐,脑袋里还想着要如何去救回杨琳,可是画面一下子却跳到了这个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罗医生在身旁淡淡地回答道:“这里是,杨琳的内心世界。” 杨清也说道:“杨琳就在房间里沉睡着。” 许崇佐还是弄不太明白。 罗医生又说道:“打开房门,就可以叫醒杨琳了。” 许崇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他想起刚刚那个梦境,杨琳还在人贩子的手里,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把她拯救出来。 所以许崇佐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不不,我应该回去,我应该去把杨琳从那些罪犯手中救回来……” “你已经做到了啊,”杨清打断了许崇佐的念叨,“为了要拯救杨琳,你甚至愿意从九楼跳下来……” 许崇佐突然不再说话了。 这个地方,真的是杨琳的内心世界? 她就躺在房间里面,她就在那里静静沉睡着,只要打开了房门,就可以把她解放出来了吗? 未免,太简单了吧。 罗医生也靠近了过来,开口说道: “来吧,我们一起,去把杨琳叫醒。” 许崇佐还是没有反应,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罗医生能够出现在这里,但是龙医生却不能? 为什么杨清会出现在这里? 内心世界。 内心世界? 杨琳的内心世界,也就是她把自己放逐沉睡的地方,理应是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如果说自己是入侵而来还能说得过去,为什么她两个人会在这里? 许崇佐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人格。 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许崇佐的整个脑袋,都开始呆滞了…… “你们……” 许崇佐慢慢地回忆了起来—— 那些他曾经不在意的小细节,开始全部浮现在脑海里…… …… 许崇佐想起那个梦,那个白色的梦,梦里面: 洁白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简单桌椅,就连坐在床上的少女,全身也是穿着白色衣裳。 这少女,脸色苍白,显得很是虚弱。 这少女,正是杨琳。 在这个梦里,许崇佐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他虽然能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但却有点模糊不清,甚至有种虚虚幻幻的感觉。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穿着白色的大褂,走到床边,拉了拉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是龙医生。 他温柔地轻唤了一句:“艾琳?” 床上的白衣女孩子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不不不不。 这时候许崇佐才明白,病床上的女孩子点点头,才不是表示她听到了,而是她在回答龙医生上一个问题——“艾琳?”—— 她的意思是:对的,我是艾琳,其他人格已经睡了。 原来这个梦,竟然并不是梦! 许崇佐还记得,在龙医生和艾琳的这个会面里,艾琳还说了一句话: “她已经渐渐接近我们想要的状态了,同时她也会开始发觉她自己所处的状态……” 许崇佐一直以为艾琳这句话里面所说的【她】是指杨琳,可是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不应该是这个【她】。 艾琳说的,应该是这个【他】。 所以在这个梦境之后,龙医生才加快了治疗的速度,甚至把黄主任本该第二天才开的视频会议,都直接提前到前一个晚上。 艾琳说的是——许崇佐! 这么说来,那些奇怪的梦,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 在最近的一个梦里,许崇佐站在霜雪疗养中心大门口,遇到了杨琳,杨琳对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难怪我会觉得,大叔你看起来非常眼熟呢。” 眼熟? 没错,既然是同一个人,那肯定有一种熟悉感了…… …… 还有他梦到龙医生和小美出去约会的梦,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 当然,还有梦里那颗支离破碎的大心脏…… 那是,那是杨琳的心脏对吧…… …… 他想了好久好久。 总算明白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欣慰。 他回过头来,对着杨清说道: “原来,你就是艾琳。” 杨清露出浅浅的微笑,点头。 许崇佐又说道:“原来,你不仅是杨清,还是,还是每个人……对吧?” 杨清继续保持好看的微笑,点头。 许崇佐也露出微笑: “难怪,难怪在上个梦境里面,任何人都看不到我的状态下,你居然能够看到我还和我说话……我还以为除了杨琳……就没人能够这样做了……” 然后,许崇佐又转头看着罗医生: “而你,居然是……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会做那些奇怪的梦……难怪你会出现在这里……难怪你和龙医生……” 罗医生也温和地微笑着。 许崇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也露出了微笑。 他好像,好久不曾笑过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龙医生,才是真的医生,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古怪的人格,也没有灵魂附体这种事情,更没有错综复杂的病情。 真是太好了。 许崇佐打从心底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实在太好了—— “那我们,去开门吧。” 第六十八章 夜越来越深了。 空荡荡的办公室大厅里,龙医生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的蓝光折射在他的眼镜上,折射进他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有人说,眼见为实。 但其实眼见为实这个说法也不靠谱,因为有时候,你的确会看到幻觉。 因为你的大脑被干扰了。 人类大脑的运行机制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无论人类到最后如何去诠释思考中的大脑,别忘了,作出诠释的仍然是另外一颗大脑。 就像是,我们一致认定,大脑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而做出这种认定的,还是我们的大脑。 挺有意思的,对吧? 龙医生眼前的电脑已经完全开机了,他熟练地打开一个通讯软件,点击其中一个头像,打开了视频聊天的界面。 屏幕中开始出现画面,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视频界面中,正是——黄主任。 龙医生率先问好:“老师,打扰你了。” 他竟然才是,龙医生真正的老师。 黄主任赶紧说道:“没事没事,你这边,已经结束了吗?” 龙医生轻轻地点了点头。 黄主任又问道:“那就好,现在是什么情况?” 龙医生回答道:“她已经睡了,按道理来说,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彻底醒过来了……” 这话说得有点别扭,但却是非常贴合现实。 龙医生说的那个【她】,当然指的是杨琳。 那边的黄主任顿了顿,终于问道:“那这样的话,你现在有时间,跟我好好聊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了吧?” 龙医生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回答道:“当然了,现在就可以聊,我之所以要跟老师你电脑上面聊,也是希望给你看点视频。” 黄主任倒是很感兴趣:“什么视频?” 龙医生默不作声,开始操作鼠标,把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的一个视频文件点了出来,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个录像视频。 龙医生同步了出去,让黄主任在那边也能看得到,而就在视频播放了不到十秒之后,黄主任就发出了一声感叹—— “原来是这样,镜子!” 正在播放的,是龙医生用DV拍下来的录像片段,内容是他和许崇佐两人第一次进入D号房,与杨琳进行对话沟通的过程。 这个过程按照许崇佐的吩咐录了下来,本来,是要成为研究资料的其中一份文件。 可是谁也没想到,视频中真正的画面居然会是这样的—— 龙医生和杨琳并排坐在房间的尽头处,他们的面前是一张小桌子,而尽头处的墙壁上,却并不是什么透明的大玻璃,而是一大块镜子! 就像监狱探监一模一样?设计用意是为了方便与一些极具危险性的患者交流? 不存在的。 谁家医院的病房会设置成这个样子? D号房,从来就只是那么大,没有透明玻璃后面的另一半空间,关于【那边房间】的一切,都只是【倒影】而已! 而真正的D号房里,从来都没有许崇佐。 只有,龙医生和杨琳两个人。 仅此而已。 龙医生跟屏幕上的黄主任确认道:“没错,我是用镜子这种方法,让杨琳身体里的人格互相对话——不然的话,他们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交集,不会相遇,更说不上任何一句话。” 黄主任想起龙医生请求自己假装他和许崇佐的领头上司开视频会议,那也是黄主任第一眼看到这个叫【许崇佐】的人,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假装得很好,但表情确实没有忍住—— 因为他看到的,就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但这个女孩子身体里面,却是藏着一个【许崇佐】。 所以他也不禁感叹道:“原来如此!不过许崇佐就从来都没有发现吗?毕竟让他看着镜子,就算他自己的倒影是以其他人格的方式出现,但其他物体呢?毕竟镜子里面是完完全全的倒影啊!” 龙医生解释道:“的确是有点怕的他发现,所以第一次那样做的时候,我就在许崇佐脑袋里停驻了一个想法——【人格会选择性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我必须这样提醒他,让他接受了这个想法,才能更加好地去接受自己看到的所有东西。” 这一幕,的确发生过,那时候,以为自己是许崇佐的杨琳,还对着镜子规劝对方,想要让对方意识到他只是一个人格而已—— 【“你确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其实并不是真的你,而是……”许崇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冒险一试,“你是在一个女孩子身体里面。” 对方忍不住笑了,非常憨厚的笑容里面带着不信的语气:“别闹了,以为我自己没有眼睛看吗?” 许崇佐和龙医生都一惊。 这个人格,他看到什么了? 只见女孩举起自己纤细柔弱的右手,把掌心展示给他们看,一边说道:“你们自己看,这明明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以前务农被镰刀弄伤的伤疤,现在不还是在这个手掌里面?” 许崇佐和龙医生更加惊讶了——因为她举起来,展示出来的那个手掌,并没有任何伤疤在里面。 目瞪口呆。 良久,龙医生才小声嘀咕道:“老师,看起来,人格会选择性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跟他解释再多,超出了他的认知,也应该不会被承认的了。” 许崇佐点点头。】 黄主任感慨道:“人格会选择性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甚至会幻想出符合自己状态的东西,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治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这个基础上面进行的……” 黄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吧,作为一个非典型的治疗案例,龙医生,麻烦你把事情从头到尾慢慢说一遍吧……” 龙医生抬起头,眼睛还是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他开始回忆,开始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切,都是从那个可怕的事故开始…… 第六十九章 一个礼拜的时间。 一个礼拜的时间可以做些什么? 可以和朋友去一趟欧洲旅游,可以和家人完成一个简单的生活医学知识课程,还可以和心爱的另一半把婚礼准备好。 当然—— 还可以让人遭受比下地狱更可怕的事情。 比如,被人贩子掳走的一个星期——如果你是个小孩子,可能只是哭闹时候会被打打骂骂,因为小孩子是要卖给人家当宝贝养的,不能真打,受伤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但如果你是一个女孩子,那麻烦就大了。 真的,永远不要低估人类在作恶上的天赋,特别是,永远不要和人贩子去比人性的底线。 掳劫妇女的人贩子,自然也是为了把人弄去卖钱,有人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进步得足够多了,交通四通八达,网络无处不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一个活了二十多岁的姑娘竟然还能被人为贩卖? 令人惋惜的是,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存在。 这种事情,就藏在我们这个美好世界的阴影之下,那些远离城镇,背靠大山的穷山恶水之地,那些你我都说不出名字的村庄,那些,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 因为偏僻,因为穷,所以没有女人愿意嫁到那边去,而落后乃至不曾开化的传统思想,又让他们把传宗接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为整个家庭搞一个生育工具。 仅仅,只是生育工具而已。 也因为买方是抱着这种恶魔般的心态,所以基本上如果被卖进了大山,这一辈子也就完了——为了能让人死心塌地地留下,断了逃跑的心,恶魔们甚至不用绳子绑着或者专人看守,而是用更加可怕的办法—— 直接弄残。 打断一条腿,割掉舌头,弄瞎一只眼睛,或者直接就是殴打,直接强暴虐待,直接把人弄疯弄傻,只要保证不会死,能生小孩子,就够了。 这导致那些人贩子,也丝毫不会把被拐妇女当做人来看待,他们要做的就是不弄死,并且尽量安静不声张地带走,所以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抱歉不用了,直接一棍子打晕,简单省事。 贩卖的途中也是,被拐者的反抗?哭闹?大喊大叫? 打,虐待,轮奸,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就此认命。 说他们是恶魔,都是对恶魔的一种侮辱。 杨琳是被绑走一个礼拜后才救回来的,多得尽职的民警,在人贩子运输包括杨琳在内的几个女孩子远走之时,在路上把他们截获下来。 龙医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一个礼拜时间里杨琳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因为她被救回来之后,就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不能开口说话,并且右脚骨折,全身是伤。 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杨琳,龙医生哭了一整个晚上,眼泪没有停过,足足一整个晚上。 但杨琳已经不愿意醒过来了。 龙医生把杨琳带回霜雪疗养中心——他工作的地方,也是杨琳正在进行医学实习生涯的地方。 杨琳所继承的财富可怕得惊人,她甚至入股了这个疗养中心,成为了其中的一个股东,这也让她的治疗进程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 龙医生安排清空了一层楼,作为治疗杨琳专用的楼层,他自己本人也在疗养中心住了下来,一心守在杨琳的病床边,日夜不停歇地照顾着她。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除了右脚的骨折没那么快能够治好之外,她身上的其他伤口都渐渐痊愈,只不过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却让龙医生束手无策。 他是心理医生,他也准备用尽自己所能去治疗杨琳,只不过杨琳却选择一直沉睡,甚至都没有给他任何尝试治疗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夜里。 龙医生半睡半醒之间,发现隔壁本应空置的办公室里竟然有火光,他还以为有贼进屋了,慌张起来,冲出门外,可却呆滞在了那个办公室门口。 因为,里面的不是贼,而是杨琳。 这一层楼里,平日还是有两个护士帮忙照顾杨琳的,只不过夜晚她们都回去休息了。 也好在,只有龙医生一个人在。 因为如果有其他人,说不定会吓到这样的杨琳,说不定也会被这样的杨琳吓到,谁也不会想到,杨琳会以这样的方式醒过来—— 她正站在办公桌前,一脸烦躁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资料,看到龙医生站在门口,她猛地把手中的文件拍在桌面上,严厉地质问道: “我的办公室怎么这么乱?怎么搞的?” 龙医生完全不知道杨琳在说些什么,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毕竟睡得昏昏沉沉的,起来就看到这样一个让他难以理解的画面。 但看到杨琳醒来了,他打从心底不希望这是一个梦。 他慢慢地迈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办公室里面走,虽然双眼还是呆滞地,死死盯着杨琳。 杨琳继续说道:“还有,办公室门上铭牌哪里去了?” 铭牌? 什么铭牌? 龙医生总算完全清醒过来,他停下脚步,没有真的一个拥抱招呼上去。 基于一个专业心理医生的判断,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所认识的杨琳。 龙医生疑惑地,小心翼翼地反问道:“铭牌?什么铭牌?” 杨琳生气地说道:“就是我的铭牌啊,作为一个医生,我自己的办公室大门当然要别上一个铭牌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琳居然说,这个是她的办公室! 但问题是,这不可能是她的办公室,她没有什么办公室,她也暂时并没有成为一个医生,她只是一个实习生而已。 龙医生的脑袋飞快地转动,本来就是心理学专家的他,立刻从脑袋里搜索出一个可能性——这个人真不是杨琳,而是杨琳内心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 杨琳已经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了吗? 不管怎么样,要先稳定住这个人格的现状,并且尽量多地套出他的个人信息。 龙医生在想到他可能是一个人格的同时,也立刻在为这种可能性考虑治疗方案—— 在龙医生接触到的所有人格分裂症患者当中,几乎所有的独立人格,都会一致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如果贸然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格,不仅对治疗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只会有反效果,因为人格内心会产生逆反心理。 尤其是在杨琳这样的情况下——她在沉睡,不愿意醒来。 想要唤醒杨琳,必须要得到亚人格的帮助,不然几乎不可能实现。 这也是龙医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的原因,如果人格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疾病产物,那要说服他后续工作就太困难了。 龙医生就呆呆地站在办公室中间,一直看着杨琳。 杨琳也是怒了:“你是怎么回事?你……” 尔后,杨琳也卡壳了。 她卡壳了! 龙医生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人格他才刚刚醒过来,还没有构建出一套完整的记忆体系,可能潜意识中他是认识龙医生的,但他甚至还不知道龙医生叫什么名字。 她叫不出龙医生的名字! 龙医生脑筋继续飞快地转动着—— 专属的办公室。 房门还需要铭牌显示。 用命令的口吻跟龙医生说话。 这几点,分明表示他的身份是要比龙医生自己要高一分的! 龙医生马上回答道:“抱歉抱歉,睡迷糊了,这大半夜的,领导你也别折腾了啊,先进房间休息吧,明天,明天一早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 此刻的杨琳也非常轻易地接受了他是龙医生领导的角色,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件,疑惑地问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吗?” 龙医生点点头回答道:“是啊是啊,已经半夜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睡不着?” 套话,龙医生只能慢慢地套话。 这个杨琳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手掌又慢慢滑下来,随后才叹了一口气,问道:“办公室都弄成这样乱七八糟,我们这个部门,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的头好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龙医生的脑袋继续飞快地运作着…… 部门? 果然,这个人格还没有把自己的记忆体系建立完整,他可能会有其他的一些虚构记忆,但是关于这里,关于龙医生,关于这个办公室,他现在也是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龙医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办公室之前的确是一名主任级领导办公用的,办公设备一应俱全,书架书桌上也堆满了心理学相关的书籍。 杨琳,已经认定自己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认定自己是个心理医生。 但从龙医生的角度出发的话,可不能承认她是一个临床心理医生——因为这不是玩玩过家家,临床医生可是要面对病人的,一旦承认了这一点,后续操作会有很大的难度。 龙医生灵机一动——除了临床医生之外,还有一种医生,是不需要面对病人的! 医学科研者! 于是,龙医生灵机一动,马上虚构了这样一个部门出来: “放心吧领导,我们上个研究项目虽然已经被否定了,不过我们一定能够再重新找一个好的切入点,明天,明天我就开始想想办法,争取可以尽快提起立项申请,毕竟对于我们部门来说,要有医学项目的研究经费才能把我们部门运作下去……” 这个杨琳点点头,似乎弄懂了什么一般,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好吧,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毕竟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事情……” 龙医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效果了。 她居然没有否定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就像资料植入一样,龙医生所说的话,正在构成她的整个记忆体系。 确认杨琳的这个人格接受了自己所说的内容之后,龙医生马上向前走到办公桌前,又补充道:“是的,是的,我知道最近烦心事很多,我们这个部门的同事也都申请调走了……不过我是一定会留下来帮助领导,我相信我们肯定会重新把部门给振作起来的……” 杨琳欣慰地笑了笑,开口道:“我知道,毕竟从头到尾跟着我的,也就只有你这个学生了……” 学生? 他的潜意识,又在继续帮自己创造属于他自己的一个世界了。 龙医生马上接道:“是的,学生龙宇华,绝不轻言放弃!” 绝不轻言放弃…… 这句话,可不是单单说给这个他听那么简单。 这也是龙医生的心底话——对那个杨琳,那个沉睡着的杨琳,他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几乎是含着热泪,在心底立下这样的誓言—— 绝不,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杨琳变成什么样子,都绝不轻言放弃! 这个杨琳站了起来,可是却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好在即使扶住了办公桌,龙医生才突然想起来,她的右脚骨折,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她正疑惑着呢。 龙医生反应过来,可这是一个好时机,是一个让她别要胡乱走动的好时机—— “老师,你的腿疾又严重了吧?应该是最近不分日夜工作导致的,等我,等我一下,我去把你的拐杖拿过来……” 龙医生说完直接转身冲出了办公室,在不远处的物料房里取出一根适用的拐杖,回到办公室里,把它交到杨琳的手上。 杨琳右手摸到拐杖,慢慢地走了一两步,很快就适应了腿脚不好这样一个设定。 “那我先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在继续讨论工作的事情。” 龙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个办公室连接着一套卧室,好在龙医生也是细心的人,早就吩咐过工作人员把一整层楼的卧室都整理干净过,她要进去休息,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龙医生突然又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个人格,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可不行啊! 眼看着他拄起拐杖就要回房间去了,龙医生着急得不行,要怎么才能不经意地问出他的名字? 怎么办? 情急之中,龙医生看到了办公桌面上放着的一张A4纸,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他也一时间没有认真看,只不过,在最下面落款的地方,是有一个签名栏的! 当机立断,龙医生拿起办公桌上的那张A4纸,继续信口开河地胡扯道: “对,对了老师,这个联络涵你签一下名字吧,我明天去拜访一下门诊部,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研究素材……毕竟我们这边是从来没有面对面接触到病人的……” 最后一句话,也是龙医生临时补上去的,这更进一步巩固了他们【不需要面对病人】这个设定。 杨琳回过头来看了看龙医生,想都没想,拿起笔就在那张A4纸,最下面的签名栏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崇佐】。 真正的故事,是从这里正式开始的。 第七十章 画面,回到龙医生和他真正的老师黄主任视频的那一幕。 “原来开端竟然是这样,误打误撞……”黄主任的表情显得有点惊讶,“那之后呢?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清楚,就你和杨琳两个人,治疗到底是如何进行的?” “当然不止我们两个人,不过我让疗养中心的工作人员们不能踏入这个楼层一步而已,在后台还是很需要他们帮助我的,”龙医生解释道,“人格,当然也不止许崇佐一个,在后来相处的一个月时间里,杨琳的双胞胎姐妹,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坠楼死掉的杨清,她也出现了。” 黄主任一惊:“她竟然是,在许崇佐之后第一个出现的人格?” 龙医生点点头:“是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杨琳内心太过于思念杨清,所以才会投射出这样一个人格,还是因为……” 龙医生停了停,黄主任也接不上话。 龙医生继续默默地说道:“总而言之,杨清出现了,这对我的治疗非常有帮助,我和她的沟通进行得非常顺畅,她也一心想要把杨琳唤醒,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黄主任这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 “我明白了,原来,杨清就是艾琳啊?” “没错,艾琳就是杨清,她说她会永远爱着杨琳,所以她要用这样一个名字,去做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龙医生冷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他继续说道:“随着时间慢慢向后推移,我也渐渐从许崇佐那里了解到不少情况,知道他虽然有着远大的医学抱负,但本身却有些势利,有些自私,并不是一个非常适合直接去沟通的人格,要让他接受自己是个亚人格,并且要他心甘情愿地帮忙去唤醒杨琳,这太难做到了。” 黄主任提出疑问:“杨琳是受到精神创伤后昏迷不醒的情况,为什么你觉得只要人格许崇佐愿意帮忙,就能够唤醒她了呢?” “其实,我对唤醒杨琳也没有任何把握,而这个方法,是杨清提出来的,其实就算她不提出来,我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去进行——毕竟,人格分裂最佳的治疗方法,就是整合好每一个亚人格……” 龙医生想了想,停下了一本正经的说法,话锋一转—— “其实,杨清跟我说过,她能在内心深处见到杨琳,她说,杨琳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沉睡着,而房间门,需要从外面才能打开,并且需要外面的所有人一起才能打开。” 黄主任皱起了眉头:“你相信她?” “我没有办法,即使不相信,我也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龙医生叹息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懊恼,“她告诉我,杨琳会不会醒过来,还是要看她投射出来的亚人格能不能看到这个世界好的一面,愿不愿意唤醒杨琳……” “我明白了,是赌一把的意思对吧?就像是,如果人性里面的善达不到杨琳的期望值,那么醒来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一直沉睡下去……”黄主任也有一些奇怪的想法,“那么,杨琳一共投射出几个人格?像我之前初步了解过的那么多吗?而且,还都是些真实案件中死去的人?” 龙医生淡淡地回答道:“这个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也不会有灵魂附体,更不会有别人的灵魂附在杨琳身上,成为占据她身体其中一个人格这样的事情。” 黄主任有些惊讶:“嗯?” 他之前也有略微了解过龙医生所正在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接手帮助龙医生扮演他的领头上司之后,他收到了不止一份许崇佐发过去的研究资料,其中涉及到不少奇怪的理论,以及很多个据许崇佐所说,寄存在杨琳身上的人格。 “杨琳的内心只投射出了三个人格,分别是许崇佐,杨清,还有——罗美珠医生。” 龙医生顿了顿,开始慢慢地分析道: “基于我的理解,许崇佐和罗美珠,是杨琳内心深处的两个美好期望,也是杨琳始终无法摆脱的两个影子。 因为杨清的死,杨琳决定学医,甚至不惜买下了这个疗养院的其中一些股份,在她内心深处有着非常非常强烈的寄愿——她想成为像许崇佐那样的医生,能够一心所向,不断钻研医患案例,为世人创造更多更好的医疗条件。 但这个寄愿其实也夹杂着杨琳自己的私心,她最想治愈的其实还是她无法挽救的姐妹杨清,所以许崇佐这个人格会有点势利,有点自私。 而罗美珠则是杨琳内心最善良干净的一面,这是她心底最纯粹的梦想——成为这样一个医护人员,什么都不去想,一心只照顾和治疗好自己的患者。但刚刚开始学医的杨琳,也知道自己能力严重不足,她会害怕,会怯懦,会不断向外界求助,这就罗美珠这个人格的诞生基础。 我甚至觉得,其实许崇佐和罗美珠是互相牵引的两个人格,许崇佐渴望得到成功,渴望遇到美好的事情和拥有美好的心境,因此才会出现罗美珠这个角色,他是深深爱着这样一个角色的;而罗美珠呢,她的能力严重不足,但是她却超乎自己能力地想要去把患者治好,因此才衍生了许崇佐这样的一个角色,来帮助自己去寻找治疗病人的方案,去帮助她实现梦想。” 黄主任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但他注意到龙医生停下句子的时候,丝毫没有提到第三个人格:“那杨清呢?你觉得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龙医生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杨清,她就是杨琳自己的投影,她有多爱自己的姐妹,投射出来的杨清就有多爱杨琳。” 黄主任点点头,隔着屏幕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这种姐妹情,已经超越生死,超越所有事情的阻隔了。 “另外,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我越来越了解许崇佐这个人格,在这个人格的潜意识当中,他是绝对不想帮助杨琳的,因为他害怕许崇佐这个身份会消失,就像他害怕自己的部门没有办法经营下去一样,他非常在意。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会不断地引导许崇佐去接触杨琳,去治疗杨琳,去找到他们的相交点,因为只有到了一天,到了许崇佐真心想要帮助杨琳的那一天,杨琳才能真正被治疗,哪怕只要许崇佐有一点点的不愿意,这个治疗都无法完成。” 黄主任似乎也听明白了,他也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于是又问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治疗过程了吧?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治疗过程,究竟是怎么进行的?” 龙医生点点头,继续默默地说道: “没错,接下来就是治疗过程了,在这个治疗过程中,一开始给许崇佐设定的【腿脚不便】,也确实帮了大忙。 这几乎限制了他外出的欲望,让他根本没有走出这个建筑的可能性。 而为了让他愿意接触杨琳,为了让他投入真正的心思到杨琳身上,我和杨清,也是费劲了心思。 我们开始编故事了。 没错,在对许崇佐的性格有了充分了解之后,我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到他,所以我联合了杨清,一起编造了几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一个寄存在杨琳身上人格,他和妻子吵架后喝酒解愁,最后强暴并且分尸一个无辜女孩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则是小心翼翼地领着许崇佐,去到D号房,让他对着镜子探索出来的,关于一个叫汪达海的人格,以及他为了复仇,大年三十夜晚邻居把一家八口尽数杀害的故事。 第三个故事,是更进一步让许崇佐相信【人格所讲述的经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个概念而设置的,也就是一个被挖掉眼睛的小女孩,仍然挂念着帮她妈妈找回药片的故事。 而经历了这三个故事之后,终于可以让杨清真正出场了,也引出了我们最关键的,最能够吸引许崇佐继续跟进下去的一个伪造的理论—— 【灵魂附体】论。” 黄主任目瞪口呆:“慢着慢着,根据我所收到的的,许崇佐所建立的资料描述,这几个事情应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吧?你不是还到处去查这些事情曾经发生过的证据吗?” 龙医生解释道:“的确是,这几个故事,的确都是真实发生的,不过区别之处在于,我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然后把它们告诉杨清,她在镜子里面伪装成每一个人格,让故事展露出来——也就是说,以上三个故事都只是故事而已,根本没有对应的人格,全部都只是杨清而已。” 杨清扮演了每一个突如其来出现的人格! 黄主任更加目瞪口呆了:“那许崇佐,他又怎么会如此深信?” “因为他腿脚不便,所以几乎所有需要出去打听消息的任务都是由我去执行的,所有他所确信不疑的东西,全都是我一字一句告诉他的,”龙医生说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去查探过任何事情,所有东西都是一开始安排好了的,包括那些所谓的证据,资料等等。” 重点就在于—— 所有的故事,都是龙医生口述给许崇佐听的。 所有龙医生讲故事的片段,都不是真实的,而是他编造出来的。 所有一切,都是龙医生精湛的演技。 第七十一章 黄主任不解的地方在于—— “那还有另外的人格呢?比如罗美珠医生?难道她也是……?” 龙医生摇了摇头:“不,她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亚人格,杨琳真正投射出来的亚人格有三个人,杨清,许崇佐,还有她。” 黄主任更加不解了:“那,如果她是一个亚人格,为什么她会愿意协助你做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像许崇佐那样带着抵触心理吗?杨清是杨琳本身的投射,如同孪生姐妹,她们爱着彼此,这个我能够理解,那罗美珠……” 龙医生露出欣慰的微笑:“我不是说过,罗美珠是杨琳内心深处最为善良美好的那一面吗?其实,在这个治疗方案开始不久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格了,她也是自愿帮助我们的,因为她也是打从心底希望,能够把杨琳唤醒。” 黄主任皱起了眉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什么?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亚人格,还愿意帮助你?” “对的,因为我判断她是杨琳内心美好的一面,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有一天,我把她约了出去。 我确信,如果她属于杨琳美好的那一面,那么一定有我的影子在里面,她不会拒绝我的。 我把她带到了我和杨琳以前一起约会过的地方——河边大道,以及旁边的商业中心。 还有,那个叫【一面之念】的面馆,那是杨琳最喜欢去的店铺,我们在那里吃了很多次晚饭,我甚至清楚无误地记得她喜欢吃些什么东西。 那时候的罗美珠,已经渐渐有所察觉了,她告诉我,虽然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她觉得好熟悉,好熟悉。 怎么可能没有来过呢? 就是在那个晚上,在我和杨琳最初在一起的那条桥上,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于是她就愿意帮助你了?” “是的,但是她并不会轻易出现,杨清会在适当的时候让她出来,”龙医生想了想,又说道,“依然是用镜子,她许崇佐大部分见面,都是在D号房外面的走廊上,我在那里的墙上放置了一个全面镜。其实罗美珠也帮了很大忙,特别是在许崇佐动了心思想要离开这层楼的时候,罗美珠会及时地出现在那条走廊上,拦下许崇佐。” 好几次了,都是罗美珠及时出现,许崇佐才没有离开那个楼层。 黄主任愣了片刻,开始低头在翻动自己手中的纸质资料,随即又问道:“那么接下来,关于艾琳的身世,那个叫吴晓霞的人……” 龙医生点头确认:“是的,吴晓霞这个人也是完全虚构的,中山大学没有那一起绑架撕票案,我也不曾跟着警方去办理案件,更不可能有灵魂附体这样的事情发生,许崇佐所知道的事实,仍然全部需要经过我的口述,仍然是我所精心准备的一个故事而已。” 黄主任继续目瞪口呆,他看了看手中的文件,里面写得证据确凿,然而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重点仍然在于——许崇佐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龙医生给到的,许崇佐知道的所有故事,都是龙医生口述告知的! 而龙医生,其实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所谓的故事! 龙医生继续说道:“当然,这个时候开始,许崇佐就已经完全入局了,他着迷于发生在杨琳身上的古怪事件,并把它当成一个项目来进行研究,只不过,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黄主任明白了:“他始终没有想要治疗杨琳的意思,对吧?” “是的,他反而沉浸在我们虚构的【灵魂论】中了,因为在吴晓霞的事件当中,我们无意中把吸引点,也就是灵魂附体这个理念做的太真实了,本来只是为了吸引他,没想到却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想要直接发布结果论文,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让它发生的。 不过,当然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许崇佐也开始暗中调查杨琳的身世了,这些东西当然都是我和工作人员安排好的,许崇佐的电脑会跳出我们想要他看到的页面,他的手机无论是拨打什么号码,都会接到我安排好的一部电话上,也有我安排的工作人员随时准备接听。 这说明他开始关注杨琳,而不只是这个项目的进度。 于是我们在吴晓霞的事情之后,马上又安排了另外一个故事,主角是和杨琳关系最为密切的同寝室友,任亚婷,当然,这个人格也没有真实存在过,也是由杨清扮演的。 这个故事有两个用意,第一是为了遏止许崇佐继续研究【灵魂附体】的理论,第二就是为了让许崇佐进一步了解杨琳。 所以,这个故事里面,任亚婷的人格?假的。她通过梦境来到了杨琳身体里成为一个人格?也是假的。但是除了这些事情之外,杨琳和杨清交换身份,以及她们女生寝室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我们终于开始用杨琳经历过的事情,去慢慢撬开许崇佐的心了。” 黄主任又问道:“那么之后,是如何引导许崇佐改变心意,变得愿意去拯救杨琳的呢?” “关键就在于,梦境。 这也是由任亚婷的事件中,引进到许崇佐脑子里的一个新的概念。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察觉——许崇佐或许可以在梦境中和看到其他人格,并有可能进行有所接触。 罗美珠就曾告诉我过,我和她的那次约会,她模糊中仿佛在店铺的透明玻璃窗上看到了许崇佐,而那时候的许崇佐一定是在沉睡中的,我就在想,他应该是做了一场梦吧? 于是我为许崇佐准备了另外一种,可以让他比较自然地去做梦的方法——完形梦境治疗法。 当然,根本也不存在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这种说法,许崇佐所设置的设备,基本上不存在可运行的可能性,只不过,他和杨琳本来就是一个共同体,所以他才能够梦到杨琳的曾经。 当他梦到杨琳小时候发生过的悲剧,他还能够亲手阻止,我就明白了,原来许崇佐这个人格,已经在杨琳的内心藏着这么多年了! 当杨琳被关在房间里,她的继父在门外不断拍门的时候,她多希望有个人能够来救救她,来救救她的妈妈。 可是,现实中,一定没有。 但在梦境中,许崇佐实体化了,他化身成幽灵,杀死了杨琳的继父,拯救了她们母女。 这当然只是,杨琳纠结了仇恨的美好心愿而已。 而在现实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种稍微好一点的事情。 杨琳和她的母亲,被丧失理智的继父纠缠了好几年,她们一直被家暴,被虐待,没有人把她们救出来。 直到她的继父酒精中毒身亡,她们才算得到了解脱。 也没有人去杀死带头对杨琳进行校园凌霸的班主任,在得到老师的默许下,杨琳几乎成了所有学生欺负的对象,她的童年几乎就是在不断被欺负中度过的,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反抗班主任去保护杨琳。 杨琳的初恋,当然同样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她就是那样傻傻地暗恋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更不可能在大学门口等着她。 大学时期的悲剧也一样,没人阻止杨琳复仇,也没人去安慰理解她,她是在把所有坏事做尽之后,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甚至后悔内疚,甚至陷入一种无法解脱的罪恶当中……” 说完这些话,龙医生突然闭口不谈了,因为接下来杨琳遇到的,便是更加可怕,惨绝人寰的人口贩卖事件。 黄主任也不禁感叹道:“这个女孩子,怎么会经历这么坎坷的一生……” 龙医生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反正最后,许崇佐算是一步一步,慢慢完全了解了杨琳所经历过的事情,感同身受之下,也终于开始愿意去拯救她了……” “你后面要我配合演的戏,就是为了逼迫他尽快做抉择吗?”黄主任又问道,“说要砍掉项目,取消掉他继续治疗杨琳的资格这件事。” 龙医生回答道:“是的,只有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他才会作出抉择,而逼迫他在前途和杨琳之间做一个选择,才能真正地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那么大决心—— 在最后时间不够用的情况下,我甚至问过他一个问题: 【杨琳能不能痊愈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项目能不能继续运营下去,部门会不会解散更重要?甚至比老师你自己的身体还要重要?】 而许崇佐给出的答案相当肯定,那时候他的脑袋里面,就只有拯救杨琳这件事,所以我知道,时候已经到了,这次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 龙医生咬着牙,语气的肯定只是因为——他太希望自己的判断能够正确了。 同时,他也害怕自己的判断有所失误,所以,他才重复着【一定能】,算是自己给自己信心吧。 两人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 黄主任才又问道:“你有多少把握,杨琳真的会醒过来?” 龙医生先是摇了摇头。 但那是,他又露出坚定的表情,装作轻松地说道: “她一定能醒过来的。” “如果……” 这句话还没有问完,就被龙医生粗暴地打断了—— “那就,用尽我一生。” 第七十二章·终章 天边开始慢慢地泛白。 龙医生守在杨琳的病床旁边,静静地等着。 他一夜没睡,只为等一个黎明,等一个梦醒。 无论对于某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太阳还是会像所有平凡的早晨那样升起来。 天亮了。 杨琳还是没有醒。 龙医生坐在床边,咬着牙,紧紧地盯着杨琳的脸庞,那么柔弱,就像小孩子一样,那么需要别人的呵护。 其实在许崇佐历经梦境,把杨琳以前的经历告诉他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原来她的一生是如此坎坷难行的。 龙医生是从杨琳变成杨清之后,才开始参与到她的生命当中。 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认识这个女孩子,那么至少,至少…… 为什么自己要加班加点,竟然让杨琳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买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才会遇到那些可怕的人…… 想着想着,龙医生低下头,有点想哭。 他很怕,很怕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帮到杨琳,他害怕这些日子来他所做的事情不仅不能唤醒杨琳,甚至还会让她沉睡得更久。 他害怕杨琳再也不愿意醒过来了,而自己却依然无能为力。 想着想着,他的鼻子就酸酸的…… 这些日子,他过得不能再糟糕了,明明每天面对着都是杨琳的躯壳,但里面那个人却并不是杨琳。 他已经受够了,他只希望杨琳能够醒过来…… 可能这个世界真的有上帝吧? 因为龙医生感觉到,有人在轻轻触碰他的手背。 而这并不是幻觉。 他猛然抬起头,发现床上的人儿,正睁开眼睛看着他—— “小龙,你怎么哭了?” 龙医生愣了大概有两秒左右吧,然后一下子,眼泪更收不住了…… 小龙。 除了她,没人这样称呼他。 没有其他人了。 …… 过了很久。 久得,阳光都可以从窗户晒进来了。 龙医生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他说了很多话,而杨琳说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到很多事情,也梦到龙医生在叫她的名字。 杨琳还说,她似乎有点失忆了,她说她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龙医生并不在意,精神创伤后遗症总会有的,但不会妨碍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下去。 两人,聊了好久好久。 尔后,杨琳说她肚子饿了,龙医生马上蹑手蹑脚地下楼去买早餐。 杨琳在病床上慢慢坐了起来,感觉自己没那么累之后,她掀开薄薄的被子,准备下床走一走。 下床之前,她的右手很自然地在摸些什么。 可是摸空了。 她愣了一下,没有下床。 她还是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那么清澈明亮。 那么温暖。 她露出微笑,和阳光很合衬,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