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第一章】 油茶村坐落在宛州南麓的青山脚下,因此处乃是宛州贺县产茶油最多的一个村子而得名。油茶村四面环山,四季分明,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居住在山间的平原里。名叫淮郎河的大河从山谷缓缓流出,沿着平坦的山间贯穿了整个村子幽幽的流到山外面。平日里村里人要到山外面的安平镇赶集,只需沿着这淮郎河便可走出去。 这里的民风淳朴,村民们世世代代靠着贩卖油茶与种植稻谷为生。走在村中的田园间,随处可见的都是人们怡然自得的模样,实打实的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都说好地方都会出好人物,油茶村也是如此。若是要问安平镇最美的人物处在哪里,安平镇的人都会告诉你,到油茶村去,那里的男人美过女帝后宫的侍人,那里的女人赛过宛州城最美的公子。 这油茶村,是了出名的女的俊美,男的娇俏。附近村落的女人,都想着能把油茶村的男人娶回家,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娃娃。而周围的各家小哥儿,都巴巴的能够找到似油茶村俊美姐儿一般的妻主。若是村头南家的南堂那番容貌,那就更好不过了。想当初南堂还没有到镇上付大善人家入赘之时,来油茶村的媒公们几乎都要把他家的门槛踩破了。去年这位姐儿成亲之时,不知道有多少未出阁的小公子卷着锦帕嘤嘤哭泣呦。不过近日来出现在油茶村的一位姐儿,倒是美的比当年的南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起这位姐儿,就不得不提一下将这位姐带回来的南笙了。 南笙本不叫南笙,她母亲姓竹,原本该叫竹笙才是。可五岁那一年,她母亲上山采药,不巧赶上了大暴雨,走山路时一个不慎,就从路旁滚到了山间的淮郎河里,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原本就体弱多病的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伤心过度从此一病不起,到第二年的冬天就撒手人寰了。 原本的一家三口,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孩子了。因着南笙的母亲乃是入赘,且母族那边的人没有一个,而南笙父族这边亲戚也是没有的,所以小小的孩子就交给了老庙祝慧静师太抚养。 慧静师太原名南静,原是这油茶村里的人,年少离家,回来时就带着一把拂尘,住进了村中老桂花树底下的玉皇大帝的庙里。每天早起给庙里供奉的各路神仙燃上一支香,听来这里还愿的各家父郎唠叨些家长里短的,日子也是十分的滋润。自打将南笙接手过来之后,这早□□香的活也不用做了,全都交给了南笙。只每日搬着住在村尾矮坡的高木匠给她做的躺椅,摇着蒲扇躺在这桂花树下,纳凉打盹。于是南笙就陪慧静师太在这庙里住上了八个年头…… 待到十三岁过后,师太给她解了童女结,束了发,她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家里住。村里的人都心疼她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在她回屋住的时候全村的女人乘着农忙的空闲帮她翻新了一次房子。三舅六叔什么的也帮忙置办了一些东西,这才总算是又有了个家。 搬回家住那天,师太也过来了,和村长一起请了家神进来,平日里总懒洋洋的面容也沾上了几分喜气。因着慧静师太乃是方外之人,村长又与她乃是近邻亲戚,论起辈分来还要喊上师太一声姑姑。见南笙待在她身边八年,为人也老实,就做了主,将南笙寄在她门下,做了孙儿。也将这外来的姓氏改了过来,不随母姓,而是随了父姓,自此唤做南笙。 南笙自从庙里搬了出来之后,便由村长姑姑介绍,做了村里杨蔑匠的学徒。靠着贩卖箩筐和竹席为生,如此带着师太拮据过活了两年。等年岁稍长,村长便帮她将当初分与各家照看的田地和茶山与林场收了回来,这日子才渐渐的好了起来。 南山深处有大片的苗竹林,在清明未到的农忙之前,山脚下的村民们总会到苗竹林里拿着小铁乆到山上挖竹笋。清晨出门,到傍晚总能挖满两个箩筐回来。将竹笋仔细的剥了笋衣,放进锅里煮熟,然后用筛子放在炉灶上晾到四更天。就起身,坐在灶旁用稻草将这些不再滴水的笋捆成一把又一把,整齐的码到箩筐里,便可担着箩筐到集市上去买了。 南山的苗竹笋卖相很好,味道也是顶顶的,做成干货卖起来也很抢手。因此,挑着笋上街卖,很少有卖不完的时候。 每年还未到清明播种之时,南笙也靠着卖笋挣到春初的第一笔银钱。她从十二岁开始就挑着笋到街上卖,到现在也卖了将近五个年头。镇上的干货店的老板见她年岁小,卖的笋也好,为人又实在,不免多照抚她一二。只要是她的笋,直接挑进后院来就是了,这样一来就剩下了不少在外面街道摆摊的事。于是三天前如同以往一般,大清早挑着两箩筐上街卖笋的南笙,也早早从街上回来了。 只不过当她挑着两个空的箩筐,回到外面官道与村中小道的岔路口时,她看到那个昏迷在路旁的人之时,向来无什么表情的脸也煞白了起来。那人半截身体浸在田里,脸趴在田埂上,一动不动的。才二月的天气,泡在放了水的田里该是有多凉啊。南笙白着脸,当下挑着的箩筐靠近那人,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将那人的脸翻了过来,巍巍颤颤的将手指放在那人的鼻间。村里的老人们常说,日行一善,必有福报。探查到那人还有鼻息之后,南笙连箩筐都顾不上了,立马稳着自己摇晃的身体,将人从田埂里拽了出来,背着人就往村里赶。 亏得那日行走各村的赤脚大夫王先生过来给九姑家的男人看病,加上慧静师太也是个蒙古大夫,这才把人救活了过来…… 季安然从屋子里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竹篱旁,托着下巴眺望着远处苍郁青山。自那日从山林中醒来之后,已是三天之久。 她原本是中医大学的研究生,那日随着同学到黄山徒步旅行。颇为大胆的同学提议到无人区闯一闯,谁知道一闯就出事了。从林间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长衫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同学找到了她与她开了玩笑。可是无论她怎么喊,都无人回应她时,恐慌开始蔓延了。向来心思敏捷的她晓得待在这种无人烟的树林间不是什么好方法,咬咬牙,就开始寻了出路。谁知脚下恰好就是山中小径,于是沿着山路她便一路走了出来……可谁知走到官道上,看到那土黄色的大路旁一望无际泛着水光的稻田,瞬间就傻了眼。加上走路走的头昏眼花的,一时不察,就从路旁摔下了田埂,就这么晕了过去。 待醒来之后,看到那个长得十分英气的清秀姑娘时,确确实实的证明了,自己穿越了…… 是的,她穿越了。综合起大学时期她窝在寝室里看过的无数本小说,她得到了这么一个事实。她穿越了,到了一个她所不熟悉的未知时空,不知朝代,不知地点,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边的社会制度乃是女尊男卑,她不用担心自己被卖入青楼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 这里在外面拼命的是女人,在家里织衣看孩子的都是男人。这里的男人长得比二十一世纪的女人还要漂亮,这里的女人长得比二十一世纪的男人还要英气勃勃。洗衣服的是男人,家长里短的是男人,就连怀孕的也是男人……当季安然看到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对着自己暂居的这户人家的主人,细声细气的说话的时候,世界观被重新刷了一遍。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这个地方呆了两天,她还没有消化完这个自己已然穿越的事实。 搬着小马扎坐在竹篱旁,季安然望着天边高高的青山,托着下巴是十分的愁苦。 南笙扛着一把南竹,从山脚爬上自己家面前的小道上时,远远就看到,那个自己三天前救回来的女人,坐在自己家的竹篱旁。附近三姑五姑家的男娃女娃,都躲在门旁那一排的抽了新芽的李子树上,伸长了脖子朝篱笆内的庭院里望。远远见到南笙扛着竹子,提着一只昨竹鼠回来,仰着脖子就喊,“青面鬼回来了,大家快跑!”于是那群皮猴子恋恋不舍的又看了庭院里的人一眼,麻利的从不算高的李子树下爬下来,一窝蜂的散了去。 只弄得扛着竹子的南笙,望着拿着那群边跑还边朝她做鬼脸的孩子,拧紧了眉头。 推开自家的小柴门,南笙歪着脖子将肩上的那把竹子扛到了院子里。牵着肥肥的竹鼠,双手扶着肩上的竹子,抖了抖肩膀,才在嘭的一声中将肩上的竹子卸下,扔在了空旷的院子里。拎着竹鼠转身,南笙就看到那个不久前住进了她家的陌生女子,对着她眯着眼睛笑道,“小笙,你回来啦?” 虽见了她这番容貌已经三天的南笙还是没有适应,在看到对方的笑容时拎了拎手里的竹鼠,呐呐的应了一声,嗯。转身,将竹鼠扔进箩筐里,用大石头压在上面封好。嘀嘀咕咕道,一个女人,没事笑的比男人好看是要干嘛。 第2章 二 【第二章】 将竹鼠放进箩筐之后,南笙解开腰间的系绳,取下别在腰间的柴刀,就将捆住竹子的竹篾砍断,那些被困得稳稳的竹子就哗啦啦的就散了一地。 身体还有些虚的季安然走到南笙身旁,看到她解开这把竹子,将放在屋檐底下的长凳拿了过来。将竹子的一头放在长凳上,把不平的地方都砍平了。她见南笙闷头做事,就好奇的问到,“你要这竹子,做什么用?” 南笙拿着柴刀的手就是一顿,抿着唇答到,“铺床。” 季安然没有听到她模糊不清的回答,下意识的便道,“嗯?”南笙却没有再理她,专注的对付手底下的竹子。看天色貌似是未时刚过申时初始的时候,她得赶在太阳下山之间把这些竹子砍平才行。 做活做多的人,手下的功夫可是很了得的,眼睛也毒辣得厉害。安然见南笙不理她,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她身旁,看她刷刷刷就是一刀一截竹子,伸手就摸到一旁切好的竹子,比了比尺寸,发出了一声惊呼,“哇,小笙你好厉害!”她压根没有比过尺寸,竟然每一根都是差不多的长短!安然盯着对方线条硬朗的侧脸,一双美目泛起秋波。 南笙拿着柴刀的手就是一顿,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这个长得比她现在这副身体要高上一些的姑娘,是如何的沉默寡言,季安然在这两天可是清楚得紧。除了那位早起就到庙里上香的慧静师太,她还没有见过这姑娘和谁多说过几句话。就算是过来帮忙的邻居大叔,她也只是抿起如同刀锋一般的唇冷淡的点头,除了打招呼之外再无其他。 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穿回去的季安然,想着必然是要在这家呆上不少时日的,于是就盘算着该如何跟这个收留自己的冷面姑娘打好关系。望着对方冷凝的侧脸,和利落的刀法,安然套着近乎问到,“慧静师太说你在做蔑匠的学徒,小笙你现在这么厉害,学了几年了呢?” 不太擅长言辞的南笙,还是回应了这个好奇的客人,“五年。” “哇,五年,那你不是很小就开始学了,好厉害!”安然又夸张的发出一声惊呼,惹得南笙的眉角就是一跳。完全搞不懂对方在惊讶什么的南笙,埋头做事,不理会她莫名其妙的惊呼。 季安然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稍稍有些尴尬。扫了院子一圈,看到廊沿下倒扣的箩筐,那里压着个大石头,就想到方才南笙提着回来的东西,伸手一指,问到,“小笙你刚刚提回来的东西是什么?就是刚刚被你压在箩筐底下的那个。” 南笙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清秀的面庞并无甚么表情。看着季安然,她答到,“竹鼠。” “竹鼠?就是在竹林里长大的老鼠?”季安然眼前一亮,看着南笙这么说道。 “嗯。”南笙点点头,算是认可她的回答。季安然见话题有继续的可能性,又积极的说道,“小笙你是怎么捉到它的?难不成是用弓箭,还是直接扑上去抓到的?”说到这里,季安然的语气就兴奋得多了。她想起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里面的古装美男弯弓射雕,以各种帅气的姿势射杀猎物的场景,一双眼睛盯着南笙就蹭蹭的亮。难道这个看起来很清秀的小姑娘也是传说中的民间高手,能一箭一只竹鼠吗? 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注视过的南笙,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不懂对方突然这么激动是为什么,下意识的,她握紧柴刀稍稍避开了她的视线,回答了她的问题,“用手抓的……” 南山深处的南竹林里,有不少的竹鼠出没。村里的女孩在看到竹鼠时,就会寻着竹鼠的痕迹,将貌似竹鼠洞穴找出来。将那些洞口一一堵住,只留下一个最有可能有竹鼠的洞穴,然后在那个洞口点火,将里面的竹鼠熏出来。若是幸运,恰好找对了点,基本上竹鼠一探头人扑上去就一扑一个准。前几日南笙从竹林挖完竹笋出来,恰好看到一只,仔细找了两天,把这只竹鼠的洞穴都找了出来,就这么逮到了…… 所以说,这事压根就跟弯弓射大雕没什么关系……但不明真相的季安然闻言,一脸崇拜的看着南笙道,“南笙你真厉害!竟然徒手抓啊!” 南笙砍着竹子的动作就是一顿,压根理解不了这个姐们为什么觉得这种小事也厉害的她,抿紧了唇不说话。砍竹子也厉害,抓竹鼠也厉害?是了是了,师太说了,这位姐姐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绸缎,一看就非富即贵,更何况她现在又记不得以前的事,不晓农事也是应该的。 这么一来,老实人南笙就对这个三句半话不离好厉害的女人表示理解了…… 在季安然问七问八的情况之下,南笙总算在半个时辰之后将这些竹子都细致的弄好了。将竹节上的小结节磨平,南笙进了右边的矮房,从左边小灶的角落里提了个木桶过来。拿了挂在灶台上还没有用过的老丝瓜,敲掉外面酥酥的瓜壳,就只剩下柔软的瓜丝了。这东西,惯常是用来洗碗筷的好物件。 季安然坐在一旁,看南笙用着瓜丝就这水桶里的水,将南竹上的细粉白毛洗干净,就问到,“要不要我帮忙?” 南笙怀疑的看了一眼季安然,眼神里透着犹豫。季安然坐在她身旁,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就继续道,“不就是洗竹子嘛,我可以的。”毕竟住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了两三天,连命都是她救回来的,怎么说也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一下人家吧。 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南山,日头歪歪的挂在上面,正缓缓的下沉着。住在山脚下的人家都开始准备晚饭,袅袅的炊烟从屋顶上升起,随着风飘散到波光粼粼的稻田上。念着此时也该是要做饭了,不然可就得饿到师太的南笙,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我去做饭。” 季安然见她放下了东西,甩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转身就进了小矮房,也明白她的意思。坐到南笙刚刚坐的板凳上,季安然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说道,“小笙,这些竹子擦干净了放在哪里?” 南笙回头看了她一眼,盯着高高的青石板台阶说道,“架在台阶上。” 季安然回头一看,看那个高高的五层台阶,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树叶和泥垢,点头应到,“嗯,知道了。”于是两人就分别开始做活了…… 去年的时候师太给她卜了一卦,说她得将灶王爷的位置挪一挪,这往后的几年才能顺顺利利。加上原本用来做厨房的屋子也早就老旧破损不堪了,南笙自然是听了她的话,按照她的指示请姑姑们帮忙,用泥砖,新搭了现在的这个矮房,原先用来做厨房的地方被她改来放柴火了。 说是矮房,其实也不矮。只不过南笙家的主屋底下垫了高高的石头,相对于这座新建的屋子高上许多而已。矮房比原先的厨房大上很多,南笙心细,在一旁烟熏不到的地方,开了空旷的隔间出来,作为专门洗澡的地方。当然,为此她还改宽了污水沟,将这些洗澡后的污水引到后院的菜地里,在那处挖了一个大大的水坑,专门用来盛水浇菜。 进了矮房,南笙蹲在灶台前,将散落在地上的干的松针叶扒到一处,放进灶膛里。灶膛里还埋着中午留下来的火种,用棍子拨开层层灰烬,将带火星的火种露了出来,拨到了松针叶底下。将堆在一旁干的小树枝折好,有序的压在松针叶上,又渐次放上干的木柴。见带火星的火种快要燃起松针叶的时候,拿过一旁的竹制吹火筒,一鼓作气对着火星处吹了下去。不一会儿火就烈烈的燃烧了起来。 用瓜瓢将锅里的剩下的水舀了出来,将铁锅刷干净。南笙就提起水缸旁边盛满水的木桶,整个提到灶台旁,将水倒进了锅里。倒了满满两桶水之后,大大的铁锅总算是盛满了水。取过在一旁墙上挂着的大大木锅盖,将这一锅的水盖上。又放了一个大木柴进灶里,南笙这才放心的转身取过一旁小灶上的铁锅,开始洗刷。 大锅烧水,小锅煮饭,一旁待用的中锅用来炒菜。虽然只有两个人过日子,但是为了伺候好师太南笙一向把东西弄得很整洁有序。 到主屋房间里取了米出来,南笙洗了米,就开始开小灶做煮饭。洗了米,放了水,架好火之后,和往常一样,勤快的南笙取过立在水缸旁边的扁担,挑着两只空的木桶就稳稳的出了家门。 在门前庭院用瓜丝擦着竹子的季安然,看着那个高瘦的姑娘挑着木桶朝着竹篱门口走去,就说道,“小笙,你去挑水吗?要不要我帮忙?” 南笙担着水桶,没有回头。只在朝前走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不用……” 第3章 三 三 太阳将将落下山头的时候,各家的炊烟全都在屋顶上袅袅的荡了。各家的叔叔们站在自家的门口扯了嗓门喊丫头们的名字,那些在坡头打着架的丫头一听爹的声音赶忙跑回了家。边跑还边朝着对方说道明天再来。打架打到一半不打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慢些回去被娘奖上一顿竹笋炒肉,那才是真真丢脸的事情咧。 橘红色的夕阳落在身后,浅浅的挂在了翠绿的山头上,像极了十月深秋时那挂在枝头的红柿子。南笙担着满满的一桶水,双手搭在扁担上,垂着头闷声不响的沿着小径爬上坡头自家的屋子。 小径旁边是六姑南诚家的菜地,今年初春刚种下去的青菜长得正旺盛,油亮油亮的在黄色的阳光下泛着光。天色正暗,在地里干活的女人都收工回家了,因此这路上便只有南笙一人了。 一个人走在路上,鞋子踢着碎石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大了。将肩上的扁担从左肩挪到右肩,南笙想着屋里多出来的那个女人皱了眉。 这人是她背回来的,当初不过是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却不曾想,捡到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回来。失了忆不说,看样子还是个富家女。除了记得自己名字啥都不记得,这可就难办了。 各家的姑姑虽不曾开口,但是要留下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颇有微词的。可不留下,这女人又能到哪里去?总不能把她赶出去而后露宿山野吧?好歹也是她救回来的人,若是这么做了,自己怕是要良心不安了。 罢了罢了,都做好打算了,今日将自己床铺出来,便是给她腾出地住下。而今也只能是这样了,让师太开口,把人留下。自己就到镇上打听打听,看看周边有头有脸的人家是否丢了小姐,日子长了,总能找到的。反正自己也不缺一个人的口粮,那就留下吧。 又将心上的事情念过一遍,南笙这才放下心来,担着水回家去了。 打了满满两桶水回来,总算是把水缸填满了。刚下锅的米饭也开始收水,南笙便撤了火,留着火炭在底下温着,慢慢将水敛干。慢条斯理的做完这些东西,南笙就出了厨房绕道后院去择菜。 南笙家屋后有一小片的竹林,竹林左侧是一大群的李子树,那些李子树像是围栏一样将南笙家左边的屋子前后结结实实的围了起来。相对于左边的绿树成荫,右边的菜地显然就有点空旷了。 才是二月中旬,南笙前几日才将去年冬天留下来的腐烂菜头锄掉,新洒下去的菜种刚抽芽,所以原先绿油油的菜地,就只看得到裸露出来的红与黑的泥土。 南笙在靠里面的菜地上种了一把韭菜,绿油油的是这个红扑扑的菜园里唯一别样的色彩。割韭菜自然是用来炒鸡蛋的,师太说那个女人身体还虚着,好人做到底,就给她补补吧。南笙倒是好人了,可是她到鸡舍里拿了两颗刚下出来的蛋时,她家的几个年轻小母鸡就不乐意了。 连带着南笙给她们喂食的时候都在扑楞着翅膀咯咯的不满尖叫。 忙活了半个时辰,也总算是将晚饭做好了。南笙想着要到庙里将师太叫回来吃饭了,结果刚出门,就看到师太和那个女人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了。难得见有人能陪老人家说会话,南笙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转身回了房子,决定将饭菜都端上主屋大堂之后才叫人吃饭。 饭菜很简单,在落后的古代乡村,能不简单吗?一碟新鲜的竹笋,一碗韭菜炒鸡蛋,还有一碟萝卜干,配上不算可口的米饭,在现代都市里把胃口养叼的季安然竟然能够吃的下饭。而且,还吃了不少。 对面的南笙看着慢条斯理却吃的极快的季安然,眉头拧了一下。果然嘛,无论外表怎么像个娇滴滴的男儿家,这食量还是个铁骨铮铮的大女人啊。只是这两个大女人吃饭……想了想谷仓还剩下的米粮。这米粮,但愿能撑到今年第一季新稻的收成。 望着又添了一碗饭的季安然,念着堂屋背后的谷仓,南笙夹了一把腌萝卜,心里有些发愁。 吃了晚饭,居住在别人家里的季安然也没有脸皮厚到什么活都不做的。虽是大病初愈,她还是很自觉的端了碗筷出了堂屋到厨房去洗。 屋子里唯一的一个外人不在了之后,南笙想着这几日的事情,话语在喉间滚了几次,望着坐在桌旁慈眉善目的师太慢慢开口道,“师太奶奶,这位季大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师太便笑眯眯的望着她,温声道,“阿笙这是想要收下她了。” “嗯。”南笙点点头。 “这位季姐儿的确是个好丫头,你今天不跟我说,我也会让你开口留下她的。”静慧师太点点头,一脸慈祥的看着南笙,“我明日便跟你四姑姑开口,也跟村里人打个招呼。” “哎。”南笙点头,应得十分轻快。 说了正事之后,南笙便不再叨扰静慧师太,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季安然从厨房上来,见堂屋大厅里只有静慧师太在,便拉着她说了一会话。寂寥的山村夜晚,本来就没有什么活动。聊了一会之后,静慧师太也累了,便回去睡觉了。而季安然没有了说话的对象,便关上了堂屋的大门,插上门栓,握着屋子里的油灯,走进了右边的房间里。 南笙家屋子小,只在大厅两旁建了两间屋子,左边一间是静慧师太睡的。而右边一间,也是南笙睡的。 季安然在南笙家住了那么多天,就是和南笙住在一个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因着她的病,南笙也不愿和她挤在同一张床上,季安然来的这几日,南笙便扯了两张长凳一首一尾并列出一张床的长度,将两张木板搭在上面铺上稻草,简单的做了一张小床。 这几天季安然和静慧师太聊完天,进到房间时,总是能看到南笙已经在她床对面的铺盖上睡熟了。可今日,却发现南笙还在忙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一豆灯火照的满室昏亮。因着季安然捧着另外一盏油灯进来,屋子里的光线亮了一些。接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南笙背对着她,正抱着稻草往她原本窄小的小床上铺。 于是走上前,好奇的问,“小笙,你在做什么?” “铺床。”南笙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 她举着油灯往前一探,好奇的看着南笙的小床。原本只用两张木板搭起来只能睡下的简单铺盖,此刻拉开了距离,变成了能容下两个人睡下的床。而没有木板填充的一大片空隙,则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南竹填充了。 季安然眼前一亮,轻快的说道,“原来你今天砍了那么多竹子是用来做竹床啊,好聪明。” “嗯。” “我帮你一起铺吧。”说着,她将手上的油灯放在一旁的木桌子上,抱起床尾的一把稻草,学着南笙将它整齐的铺在床上。 稻草抖落的声音悉悉索索,和着季安然柔软的声音响在南笙耳边,“用竹子来做床,小笙你好有创意。夏天要是这样子,肯定很凉快。” 南笙不做声,心里却想着,她不知道什么创意不创意,如果有木板的话。她才不会用竹子铺床。因着一不耐用,二,冬天的话,很冷。 两人一起,很快的将稻草铺好了,又将棉被压了上去。铺好床之后,南笙坐在自己床边,抿着唇,伸手指了指对面结实的木床,开口道,“那边,以后是你的了。我以后,睡这里。” 季安然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南笙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却见青涩的少女两手撑在床上,低下头,糯糯的说道,“师太奶奶说,你现在没有什么地方能去,就让你先住在这里,一直到你找到去处为止。” 寂静的夜中山村,位于半坡之上的小瓦房里,只有少女清澈的声音响在耳边。季安然望着对面的少女,动动嘴唇,最终只能轻声的说出了一句,“谢谢。” 在季安然开口之后,房中一时有些安静。南笙屈指,不安的抓着床单,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头,开口道,“不过……不过你住在这里,病好了之后是要帮忙干活的哦。” 少女涨红了脸,说出这句话有些窘迫。还沉浸在穿越古代遇到大好人的复杂心境中的季安然,看着少女在昏暗灯光下也能感觉到赧然神情,忍不住弯唇,笑眯了双眼,“嗯,姐姐会干活的,不会欺负你,吃你家白食的。”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南笙原本就红的脸,就更加红了。窘迫的低头,南笙踹掉鞋子,匆匆翻到床上,盖上被子,咬唇说道,“那我先睡了。” 坐在床边,季安然看着对面床铺隆起的一团,想着这个生活拮据的少女窘迫的慷慨,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起身,吹灭了两盏油灯,季安然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山里的月光十分的亮,从窗口泻下,将窗边的木桌子照的细致分明。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和模糊不清的树影,想着前世种种,又想着今日南笙一家的态度,终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到了这里了,而且,还很幸运的遇到了一群好人,有了住的地方。其他的事情,想再多也没有用。 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4章 四 四 又再恢复了两日,季安然的身体也康健了。这天早上,晨曦刚给东山头染上一丝亮光,南笙在听了几声鸡叫声之后,便爬起身了。 忙活了一会做好了早饭,南笙又把鸡喂了,接着自己吃了饭,这才挂上柴刀准备上山。出发之前,自然是要把刀磨亮的。她坐在堂屋门口的五阶台阶上,把刀架在镶做台阶的青石上面,大清早的,磨刀的嚯嚯声穿透空气慢悠悠的响在人的耳畔。 最近早睡早起的季安然被这声音吵醒,迷糊的爬了起来,衣冠不整的走到门口,靠在大门框,望着那个坐在台阶上磨刀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小笙,早上好。” 语气懒懒的,一听就是刚睡醒。南笙抬头,但见那个长得比男人还漂亮的姐姐散着头发靠在门边站着,用双手揉着眼睛,颇为困倦的模样,点点头,简言意赅道,“早。” 季安然打了个哈欠,睁着迷蒙的眼踱步到南笙身旁,蹲下身子好奇的看着她磨刀的动作,开口问,“你今天又要进山里吗?” “嗯。” 磨刀的嚯嚯声没有掩盖住南笙的轻声回答,季安然点点头,接着道,“那我今天也跟你上山好不好?” 南笙磨刀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却见蹲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对着自己眨眨眼,嫣然一笑道,“我的病好了,该跟你一起去干活了,你就带我去好不好?” 南笙想了想前天晚上师太奶奶对季安然说的话,皱眉思索了一会,这才从鼻间哼出了一句,“嗯。” 季安然见她答应了,笑弯了眼。 既然答应了要带季安然一起去,那就自然是要等她吃了早饭才去的。为了不让南笙耽搁着,她快快的扒了两口,拎着家里的另外一把刀就跟着南笙出门了。 虽然因着季安然耽搁了一点时间,不过也就是比往常晚了一点,出门的时候太阳仍旧没有出门,时间还是很早。 清晨的薄雾散开了一点,沿着坡道往下走,一旁的菜地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零星的站在光秃秃的菜地里,拿着锄头在翻地。隔着竹篱笆,季安然不太能看清里面的人是谁,不过大概也就是南笙的姑姑了。 下了坡,便是人家最集中的一个地方。这里是坡中央一个十分平坦的地方,油茶村的大多数人都在这里建房子。因此这一路,遇上了不少南家人。不管季安然见过的或没见过的,和南笙打了招呼之后,总会将目光落在季安然身上,带着些许的好奇在打量。 季安然见了,也就跟着南笙,把那些南家人喊了回去。 这个布满了南家人的连绵山坡,在油茶村里叫做南家坡。除了东北面之后是一片绵延无尽的茶树林,西南面一出来,就是大片的水稻田了。 南笙和季安然是要去南山,南山就在南家坡的正南面,中间隔了一片水稻田还有一条淮浪河的小分河。沿着泥黄色的大道走,清晨的薄雾里,两旁的水稻田波光粼粼,还有农家人赶着牛犁田。季安然愉悦的打量着乡间清晨的景色,收回视线看向走在前头的南笙,便问,“小笙,你家的田在不在这里?” 南笙摇摇头,“不在的。”但又怕这个一向话多的女人再问她,接着又道,“在另一边。” “哦。”季安然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空旷水田里,农家人立在粼粼水光中,一手扶着犁,一手拽着缰绳,一人一牛分开了水路,翻起田地,慢悠悠的朝前走。农妇的吆喝声,水牛哞哞的叫声,还有泥水搅动的声,透过清晨的薄雾响在耳边。空气里有很新鲜的泥土味,还带了一丝春天的青草香。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古老的安宁。 季安然深吸一口气,望着走在前头那人的高挑身影,心中想到,只怕她要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这里环境那么好,就权当,做个山村度假吧。 她心里这么乐观的想到,和着轻快的脚步,跟在南笙的身后欢快的前行。 对于前世十分喜爱爬山,运动神经相当发达的季安然来说,这座只有百丈高的南山爬起来一点也不困难。只是她没想到,爬到了第一个山坡之后,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沿蜿蜒的山路走,穿过前头的一片茶树林,就到了杉树生长的地方。绕过去,依稀可以听见山脚下的淮浪河的隆隆水声,好似万马奔腾一般越来越近。寂静的山林里,水声很大,跟在南笙身后的季安然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问道,“小笙,还没有到吗?” 她们正在沿着山顶通往谷中淮郎河的山道走,南笙闻言,也提高了点声音道,“快到了,就在那边。”说罢,伸手一指,指向了被密林遮住看不到的地方。 季安然看着南笙手指的方向,望着那片茂密的森林,就是一愣。咦,都被挡住了,看不见啊。哎呀不管了,总之快到了就好。 在崎岖的山路上下了好长的一个坡,总算到了一个山岔路口,南笙朝左边横贯山腰的小路走,穿过一片幽暗的松树林,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大片青竹林,季安然解下挂在腰间的柴刀,一屁股坐在地上,细喘着气说道,“原来你今天是要来砍竹子啊。” 南笙点点头,也不管坐在一旁的季安然,解下柴刀仔细的挑着茂密竹林里青竹,一刀下去。很快,柴刀砍着竹子的咄咄声在山林里响了起来。季安然坐在地上,看着南笙沉默的砍着竹子,没一会,摇摇欲坠的长竹拉长了吱呀声,哗啦的擦过大片的竹叶,倒在了地上。 季安然坐了一会,见南笙不理她就开始忙活了,也跟着站了起来,学着南笙挑了一条位置比较空的竹子,狠狠地砍了一刀。竹片飞起,很快,一道很深的口子出现在了青色的竹身上。 一刀下去就有这样的效果,这让原本以为这具身体不太得劲的季安然有些得意。正举起柴刀准备狠狠的再来一下,可还没落下呢,就被一旁的南笙唤住了,“季姐姐,那一根不要砍。” 季安然一头雾水的扭头去看,却见正在忙活的南笙直起腰望着她,这么说道,“疏一点的地方不要砍,到密一点的地方去。” 咦?季安然愣了一会,才晓得南笙为什么这么说。这根竹子长得地方位置很空,单单就它一颗霸占了很大面积。这么一砍,来年这片区也就填不满竹子了。为了持续使用,山里的人都会注意这一点。 心里暗暗惊叹着这里的人比前世的现代人懂得珍惜再生资源,季安然点点头,笑着道,“我知道了。”提着刀转向了另一边。 南笙瞥了她一眼,见她跑去忙活了,也就收回视线,专注的砍自己的竹子去了。竹林很大,南笙每砍一根就削掉翠色的竹枝,将通体光溜溜的大青慈竹扔在原地,走了五步才砍另一根。不知不觉,很快就弄够了一把竹子。 南笙扭头,但见穿着长衫的季安然不顾春寒不知何时撸起了袖子,蹲在地上奋力的挥刀朝着平躺的竹子的大竹枝砍去。那模样,活脱脱的就是刚学会拿刀的□□岁女童。 南笙摇摇头,一边想着果然是富贵人家做不得活的,一边将柴刀插在绑在腰后的刀挂上。弯腰,将地上的长竹搂起,将它们集中的扔到了一堆。 坐在散乱堆着的长竹旁,南笙左手握竹,右手持刀,刀口对准竹端,哗的一声破开竹子。一边削蔑,一边低头对那边还在孜孜不倦忙活着的季安然喊道,“季姐姐,竹子砍够了,把你的抱回来吧。” “哎!”季安然扬声,吃力的切断竹尾,这才拖着手边的几根竹子咬牙朝着南笙走去。 等到过来,季安然就将竹子扔在南笙的竹堆上,一边休息,一边打量着正在削蔑的南笙。 她持着刀,竹囊和竹皮在冷冷的刀光中,从她大拇指间分出,正好是十分漂亮的一清一白。季安然盯着对方线条明显的侧脸,望着她专注的神态,便问,“小笙,这些竹子是用来编东西的?” “嗯,编簸箕。”过不来多久就是下谷栽秧的时节,箩筐簸箕还有笼子等农具,是卖的很热的。南笙一年里的收入,有不少是在这个时候得来的。 果真是个蔑匠啊。季安然这么想着,看着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女孩子,心里升起了一丝怜惜。才那么小,就是一个养活自己的人了。换做前世,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还是对着爸妈嗷嗷叫的奶娃娃吧。果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旁的南笙已经削好用来捆绑的竹篾,开始绑竹子了。一大堆竹子堆在一起,被南笙捆成了一个成年人腰身粗壮的一大把。 一旁的季安然见她结实的扎好的那把青竹,有些楞的开口道,“小笙,你扛这么一大把,那我的呢?” 南笙用刀背敲了敲不平整的竹端,将它打的更结实,点点下巴,对着地上还散落的几根竹子,回答道,“一会我就给你绑。” “……”季安然扭头,再一次瞪大眼睛看清地上剩下的三根长竹,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这孩子得是有多小瞧她,才会给她留了一个小孩子都能扛起的数量。虽然是半碗粗细的青竹,可是还不够一丈长的三根,也太小瞧人了。 望着面色如常,正在给她绑竹子的南笙,季安然轻咬唇瓣,略微艰难的提议到,“小笙,这太少了,我们再去砍多点吧。” 正在捆竹篾的南笙抬头,疑惑的看了季安然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仿佛清晰的说道,“你行吗?” 第5章 五 五 最终在季安然强硬的眼神下,南笙又给对方加了一根,之后无论季安然怎么保证她是可以再扛多一点的,南笙都充耳不闻的将竹子绑了起来,扔给对方然后扛起自己的那一把竹子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恰好是南笙平时回家做午饭的时间,就着今早煮多的饭热一热,两人用了午饭,下午就又出去了。 庄稼人很少有空闲的时候,大好的天里,南笙自然要为日后考虑,到山上砍柴。她一向勤快,砍柴的时候顺便将能做成簸箕的生木也砍了。季安然一整日都跟着她干活,虽然南笙照顾着她,让她干的东西实在是少的可怜。不过一天下来,这幅从没做过农活的身体,实在是累的够呛。 傍晚日落的时候,两人从山里回到家。南笙和往常一样,跑到厨房烧水准备晚饭去了,一旁的季安然也要跟着她打下手,可南笙见她累的厉害,便让她到一旁休息。 季安然也不逞强,但还真的乖乖的坐到了主屋前的台阶上。手肘顶在腿上,她用手掌托着下巴,眺望着远方正在下落的夕阳。 山间的暮色渐渐弥漫,挂在西山头枝丫处的太阳成了透亮的鲜红色。就好像一个熟透了的大柿子,嗯,好想咬上一口。季安然这么想着,砸吧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于是收回神,又看了一眼山脚下错落的瓦房,这才把目光拉回了院子里。侧身坐着,目光对着厨房,恰好看见南笙提着一桶水从门口出来。夕阳的余光散落在她身上,那道消瘦挺拔的身影在地上蜿蜒拉长。 季安然盯着她扎在脑后那一截不安晃动的小马尾,又看她提着热水,便开口问,“小笙,你是不是要洗头啊?” 前些天季安然能活蹦乱跳了之后,实在是受不了头上这一头油腻腻的长发,烧了热水就提着来院子洗了,故而有此一问。 南笙摇摇头,将水桶提到院子里那一块放了青石板的空地上,这才直起腰对着安然说道,“杀竹鼠。” “咦?”季安然托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睛。在她的视线里,南笙已经大踏步的朝着她走来,越过她,朝着堂屋的角落走去。 掀开盖在上面的一个箩筐,南笙伸手,从一堆苗竹笋的残余里,揪住了那只毛绒绒的肥竹鼠,在它吱吱呀呀的尖叫里,拎着她的尾巴往外走。 季安然着急的踱着步从外又来,就看到那只被她逗了好几天的肥竹鼠在南笙的魔爪下不安的翻滚着身子,晃动着,挣扎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透着可怜兮兮味道。配合着那尖利的叫声,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不应该是做个小宠物吗?季安然跟在南笙身后,略微着急的问,“小笙啊,真的要杀吗?” “嗯,今晚做菜吃。”南笙这么回答,在廊檐下找到了一个木柴。季安然跟着她望着不安翻滚的肥竹鼠,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南笙揪着它的尾巴,狠狠的将它摔到了青石板上,紧接着,拿起木柴,凶残的朝着肥竹鼠砸了过去。 尖叫声,嘎然而止。 “小笙……”季安然看着地上流着血,气若游丝的肥竹鼠,愣着喊了一句南笙。 “嗯?”南笙扭头,却见身前站着的大姐姐微张着唇,一双明亮的眼眸略带惊讶的望着她。过了一会,才看到那人一脸不舒服的抿唇,对她笑笑说道,“没什么,你继续。” “……”这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奇怪啊。南笙这么想着,拎着竹鼠的尾巴走到水桶旁的小木盆里,用水瓢从桶里舀了一大勺热水淋在肥肥的竹鼠上。绒毛一瞬间被烫湿,软趴趴的贴在身上。没一会,竹鼠就被烫的可以脱皮了。 南笙揪着尾巴,也不怕热,就伸手,拽了一大把鼠毛下来,一大片白皙的鼠皮出现在缭乱的毛发里。这时,南笙想到今天季安然那些奇怪的反应,便停了手,扭头,冲季安然喊道,“季姐姐,你要过来拔鼠毛吗?” “……”季安然坐在台阶上,望着那个凶残的少女,欲哭无泪,“小笙,这个我不会,还是你自个忙活吧。”这么凶残的事,就不要叫我了好嘛。 “哦。”南笙点点头,收回了视线。背对着季安然,她低下头,有些疑惑的想着。明明□□岁的小丫头最喜欢折腾这些小东西了,今天这位季姐儿看到那些也很喜欢,怎么现在就不想玩了呢? 难道是,怕脏? 南笙盯着木盆里死的不能再死的肥竹鼠,又看了里面挤在一边的鼠毛,越发的肯定了自己想法。 果然,有钱人家就是讲究。 这么下了一个结论之后,南笙用力的清楚竹鼠的毛发,忽然有些担忧自己和季安然的生活。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呢。 她不曾想到的是,身后的季安然托着下巴盯着她,暗暗想到,果然是女尊国,这里的女人,真彪悍。 明明是那么一个看起来比她瘦弱太多,年纪小太多的少女,战斗力却那么的强。自己作为姐姐,看起来也要好好加油啊。这具身体用起来还不错,虽然不知前路,但至少,明了现在是如何。努力一把,有点追求,或许可以把现在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吧。 无论在哪里,努力让自己活的好一点,这样的目标都是应该有的。季安然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事情,忽然觉得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日子了。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是煮的竹鼠肉还有炒竹笋,外加一碟咸菜。用橘子叶和八角做佐料,放了点米酒,这鲜嫩的竹鼠肉吃起来十分的美味。好多天未曾闻到肉味的季安然,忽然觉得自己一向不太喜欢的肉是那么的好吃,只觉得吃了两大碗饭都还饿的嗷嗷叫。 好在南笙晓得今晚肯定有人会成饿死鬼,煮多了很多饭,这才避免了自己被饿的局面。今晚的好菜,让所有人的胃口都变大了,就连一向只吃一点的静慧师太也满满的吃了两碗。吃饱饭了之后,心满意足的季安然洗了澡,便与南笙一道趁着夜把衣服给洗了。 深邃的夜风从山谷穿来扑向了山坡,将挂在晾衣的竹竿上湿漉漉的长衫摇晃了一下。季安然站在月色下整理着衣服的褶皱,侧目,却见一旁的南笙正在拧干最后一件衣服。 明亮的月色底下,站在晾衣杆前的少女,微弯着腰,拧着刚洗好的衣服。淅沥沥的水声响在耳边,清冷的月色里,那张消瘦得线条明显的侧脸有种坚毅的色彩。 季安然望着身旁坚韧挺拔一如青竹的少女,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挂在中天的月光,一把握住了拳头!嗯,她决定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目标,是每天都要有肉吃! 夜风吹过,将月下两人长衫的衣摆吹过,渐渐的,渐渐的,刻在地下的影子,偶然连在了一起。 目标是好的,但是行动却是艰难的。刚刚发誓要努力工作努力有肉吃的季安然,晾完衣服之后,便趴回房间里躺尸了。 三天肩头两天脚,这才头一天,基本没扛过东西的季安然自然是觉得肩膀酸痛得厉害。更何况今天还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身体有些吃不消也是正常的。 南笙从屋外进来之后,入眼的便是季安然坐在床头,皱着眉捏着肩膀的模样。 眉头拧了一下,走到放在房间角落里的衣柜跟前,南笙蹲下身子,在衣柜底下翻弄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酒坛子,抱了出来放在窗台前的书桌上。顺手扯了一只碗,南笙揭开坛子往碗里倒了一口左右的液体,霎时间浓郁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季安然正疑惑这味道从哪里来,一只手端着粗瓷碗出现在眼前。“擦点药酒吧,散散血。” 顺着碗的方向抬头,季安然便看到那个清秀的姑娘充满善意的望着自己。南笙又将碗往前推了推,示意道,“擦擦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季安然望着对方诚挚的目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伸手,接过那个装了药酒的碗,点头道了一声,“谢谢。” 季安然想着这药酒应该是南笙自己备用活血散淤的,自己用来也无妨。便褪下了肩膀上的衣服,露出一片雪白里透着青红的肌肤,用手沾了一点轻轻的抹了上去。 两指在肩膀上揉动着,季安然蹙着眉,轻咬唇瓣丝丝的抽着气,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再旁的南笙见她这幅比男儿家还娇弱的模样,便道,“季姐姐,你这样是没有用的。”这么说着,手朝碗里一伸,两指沾着药酒抹在了季安然红肿的肩膀上,随后,整个手掌贴了上去,狠劲的揉动着。 她一个大力,将季安然摁倒在床上,肩膀上传来的狠劲疼的季安然浑身一颤,扯着嗓子喊道,“疼疼疼,好疼!” 她扑棱着,像只受了伤的小云雀。站在她身后的少女无视她的话。一手摁住她的手,一手贴在她肩膀,用力的揉动着,口中还颇为嫌弃的说道,“季姐姐,不用力点药酒散不开。”说罢,口中还嘀嘀咕咕道,“明明是个女人,你怎么比那些娇滴滴的小郎君还怕疼啊。” 被扑倒在床上在南笙掌中被□□的像朵在凶残的狂风瑟瑟发抖的娇花,季安然咬着唇被折腾的两眼泪汪汪之际,听得南笙小声的嘀咕,一口老血差点涌上来。 什么叫比娇滴滴的郎君还怕疼啊。她是女人,女人,怕疼是应该的。啊,不对,这里是女尊国,女人家就要顶天立地做个好姑娘。 想到这一点,原本就泪汪汪的季安然在南笙用力的揉搓下几乎是泪流满脸了。呜呜呜,小笙好凶残……女尊国的孩子,真可怕。 这么想着,待到肩头出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时,季安然终于刑满释放了。 第6章 六 六 幸得南笙给她上的药酒,第二日劳动过度的季安然身体才没有多大的反应。与昨日不一样,今日南笙并没有上山,而是在家里削蔑编簸箕。 这是项技术活,季安然是做不了的,于是一大早起来,帮着南笙灰头土脸的做了早饭,到鸡舍喂了鸡之后,她便一个人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打量着坐在台阶上编着簸箕的南笙。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春日融融,将昨夜余留的一丝寒凉都驱散了。南笙穿着青色长衫,面朝南山,坐在台阶上。她挽起衣袖,纤长有力的手指拨弄着青色的竹篾,将它们密致的编织好。 不远处,巍巍南山青幽幽,再近些,抽了嫩芽的李子树绿油油。阳光灿烂,打在南笙的身上,那道正在发育中消瘦挺拔的身影氤氲在光里。手指捏着竹篾来回穿梭,她的动作富有节律,竹篾相互拍打的声音轻轻响起,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韵味。 看着看着,在温暖的阳光下,季安然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远处传来母鸡拍打翅膀的咯咯声,往时响在耳畔的声音悄无声息,习惯一个人编织的南笙,今天竟然觉得有些静悄悄的。 静悄悄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编了一小半的簸箕,她扭头一看,却见长相秀美的女子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衫,坐在门槛上靠着门口假寐。当下眉头一皱,提了点声音开口唤道,“季姐姐,季姐姐……” 唤了两声,昏昏欲睡的那人打了个激灵,迷糊的睁开眼,茫然的看向了不远处坐在台阶上的少女,“嗯?” 南笙看着她这幅模糊劲,心里有些担忧,便说道,“天气还不算暖,你要睡回屋里去睡吧。” 季安然听了这话,便晓得对方是在关心她了。她大病初愈,春寒犹在的日子里睡在地上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正在编簸箕的少女,季安然微眯眼睛,笑着应道,“我不打算睡。小笙,你今天就打算在家里编一天的东西。” “嗯。”砍回来的竹子足够她编几天了,勤快一段时间,应该能赶上集市拿去卖。 一如既往的简洁,见着那个勤劳的农家姑娘忙活着自己手上的活,季安然也不介意对方的冷淡,托着腮帮子看着她,饶有兴味的问道,“那你编东西,我做什么?” “休息。” “……”季安然听着这简短的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好一会,又尝试着和对方沟通,“我见这日子天气好,都有人开始犁田了,是不是到了下种的时候了?” “嗯。” “那小笙,我们是不是准备犁田下种了?”她望着南笙的背影,一双眼睛亮晶晶。 她语气的轻快让人无法忽视,南笙心里觉得有些纳闷,但还是回了她的话,“嗯。” “那我们什么时候犁田?对了,我看你家里没有牛,我们用什么犁?难道是自己来吗?”她飞快的说了一串话,显得十分感兴趣。 南笙听得她兴致勃勃,扭头纳闷的看了她一眼,冷淡的应道,“借啊。” 那一刻,季安然可以十分的肯定,她在那个寡言少语的姑娘眼里,看到了一丝丝的嫌弃。愣了一秒,觉得刚才自己像个乡巴佬一样好奇的季安然默默的捂住了脸,低下头。呜,来到这种古代乡下,三观颠覆之后,常识也都快要没有了。 背对着她的南笙见她没有回话,又想到这几日她那些无数好奇的问话,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估计有些伤害人,抿了抿唇,就又开口道,“我家穷,买不起牛,每年耕种是借我师傅的。过几天师傅家犁完田下种,就到她家牵牛去。” 她的声音很平缓,语气里有着别扭的和善。季安然抬头,看着她氤氲在光里的消瘦背影,忽然觉得这孩子实诚的太可爱了。 忍不住几步走到南笙身后,一把搂住了对方,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摸着对方的脑袋,喜爱的开口,“小笙,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的南笙浑身僵硬被她抱在怀里,抱着编了小半的簸箕抬头,看着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 于是,被对方来自现代热烈奔放的亲密动作吓到的南笙,一连好几天看到季安然,都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这样的态度,让季安然自责又郁闷,好几天坐在门槛上望着南笙的背影叹气。 万万没想到,女尊国的女孩子,竟然这么害羞。不就抱一下么,竟然一连躲了她好多天。许是她望着南笙的眼神太过哀怨,南笙实在有些扛不住,没几天也就慢慢适应季安然的亲近了。 很快,南笙的簸箕编了三担,而她家师傅的田也犁好了不用牛了。于是那天清晨,南笙早起,到村西头的大桂花树下,将师傅的牛牵到自己家里来了。 那是个雾蒙蒙的早上,慧静师太早起用了早饭之后,便离开家到庙里点香去了。季安然在家中剥着昨天和南笙挖出来的竹笋。 她坐在门槛上,抬眼望去便是被云雾缭绕的南山。一阵牛铃声响起,正在剥笋的人扭头一看,却见篱笆外雾蒙蒙的坡道处,一条水牛摆着尾巴,慢悠悠的朝着院子走来。 而水牛的身后,跟着走来的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南笙。眼力劲不错的季安然一见她,赶忙唤了她一句,“小笙。” 顶着细雨走来的南笙点头,将借来的水牛关在自己家放置柴火的牛棚里,这才走向堂屋里。 拾阶而上,南笙在台阶上刮掉路上沾到的泥巴,走到季安然跟前。脱下蓑衣和斗笠放在一旁,季安然这才看到这么细的雨,竟然把蓑衣和斗笠都弄得湿透了。 仔细的打量了一会走过来拖了个小板凳跟她一起剥笋的南笙,见她身上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才说道,“小笙,你去了多久?怎么蓑衣都湿透了。” “没多久,今早起来下的雨有点大。”手下利落的剥着竹笋,也不顾泥土沾满手指,南笙淡淡的应道。 “嗯,那什么时候下地?”季安然又问。 南笙扫了一眼她们身边散落一地的竹笋壳,以及填满小半桶的竹笋,应道,“下午吧,上午把竹笋剥完,落雨呢,不着急。” “嗯。”季安然点点头,颇为赞同。 剥完笋之后,吃了午饭,雨停了一阵,南笙扛着犁牵着牛带着季安然出门了。 刚下过雨的湿漉漉田埂上,南笙扛着犁,跟在水牛身后慢慢的走,后面的季安然扛着锄头跟在她身后,一步一问道,“小笙,快到了吗?” “快了。”仍旧是不冷不热的声音。 可两人并行的泥路旁,大大小小的水田闪着水光,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农妇赶牛犁田搅动泥水的声音里,有清新的泥土气味散发出来。季安然看着身前扛着犁的瘦弱少女,快步的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会,才走到南笙家的水田。将犁放在长满春草的田里,南笙脱了鞋弯腰扎起裤脚,一脚陷落在水田里。 田里的水刚好没过脚踝,南笙扭头,看向正在拖着扎裤脚的季安然,“季姐姐,会筑田埂吗?” “会的会的,”正在忙活的季安然抬头,给南笙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只要小笙教我,我就会。” “……”南笙默默的看了她一会,伸手,弯腰拾起路旁的锄头,在田里锄了一下挖出一块泥搭在田埂上,吧嗒吧嗒声里,南笙用锄头背面将泥平铺在田埂上,一边动作一边解说道,“像这样,将泥巴垒在田埂上铺平,懂了吗?” “哦嗯,懂的。”季安然点头,乖乖的应道,抬头,望向左边新筑起的田埂,便说,“只用筑头尾和右边的田埂对吗?” 南笙抬眼,看向右边那块筑好的田埂和临近自己家这块的水田,眉头轻拧,点点头,又吩咐道,“嗯,左边的垒高点就好了。”左边田埂旁是条小水渠,田埂垒高点比较好些。 说着,赶着牛,推犁干活。 宽阔的水田里,南笙弯着腰推着犁跟在牛的身后甩着鞭子走,平整的水田在锋利的犁头下一一翻开。季安然扭头,看着对方好似浮在田上的单薄身影,弯腰拎起锄头,开始了自己在田地里的第一次农活。 泥水搅动的声音悠悠,和着有节奏的甩鞭声,一声又一声的,悠扬的响在了辽阔的田野上。 很快,暮色降临。 半亩的田地被南笙犁好之后,她解下了犁套,赶着老牛到还没有犁的田地里吃草去。而自己,走到季安然的身旁。 从没有做过农活的季安然,那双白皙粉嫩的手掌,很快就冒起了水泡。南笙完工的时候,手疼的厉害的季安然只完成了一半,两只手上却有了八个水泡。 南笙看了一眼她粉嫩的手掌上鼓胀的水泡,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接过她手里的锄头。季安然看看自己的速度,又看看南笙的速度,觉得有些沮丧。手掌火辣辣的疼,她站在一旁,看着沉默的挖着泥巴的南笙,低声的问了一句,“小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呆了十多天没帮上一点忙,白吃白住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用。 一锄头下去,噗的挖起一块泥巴,吧嗒一声倒在田埂上,用锄头背面压平,湿哒哒的吧嗒声里,南笙低着头,淡淡的应道,“师太奶奶说,没有什么人是没用的。你只是还没有习惯而已。她还说,你很聪明,过些日子就能找到活养活自己了。” 她话语轻轻的,却好像是在安抚。季安然盯着她弯腰劳作的声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棵被压弯腰的小青竹。 就算被压弯了腰,却还是顽强的生长着。 第7章 七 七 暮色渐深,在田里劳作的农家三三两两的赶着牛儿往家里走。小路旁,南笙弯腰筑田埂,站在她身旁的,是衣衫单薄面容秀美的季安然。还剩下两步距离,再折腾一会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有农妇扛着锄头走上小道,远远的就看到那两个立在田里的身影了,走近一看,呦呵了一声,“阿笙啊,犁田啊?” 南笙闻声抬头,只见五步外一穿着粗布的健硕妇人扛着锄头走过来。点点头,应道,“嗯,五姑姑,收工了?” “哎!”南老五走近前,扛着锄头站在路旁的季安然身旁,憨厚的笑笑,“季姐儿也来了。” “嗯,五姑好。”也不介意对方一身的泥泞,季安然点点头,矜持的打了个招呼。 南老五对她笑笑,目光落在正在劳作的南笙身上,便道,“阿笙啊,今年田东还耕不耕?” “嗯?”南笙抬头,探寻的看向了憨厚的妇人。 南老五嘿嘿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家里今年又添了口人吃饭,你要是又不耕田东的那亩田,今年就借给我耕呗。”她呶呶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南笙看着她这幅模样,将锄头放在田里,两手握着锄头柄站在泥里皱眉沉思了一会,才道,“五姑,田东我不耕,借给你可以,不过今年收谷的时候你得给我一担谷,你看成吗?” “这……”南老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复又笑笑说道,“这这这……你往年借给你四姑姑,六姑姑她们耕不都不用收谷子,怎么今年到我就要收了。阿笙啊,做人要实诚点。” 她虎着脸,一副教训晚辈语重心长的姿态。在旁的季安然瞧她们二人这阵势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就很自觉的站在一旁当做透明人。 南笙也不怕对方虎脸的模样,拎起锄头,噗的一声锄进泥里,淡淡的应道,“五姑,我家今年也多了个人吃饭,你要耕,收你担谷子也是没法子的事。” “……”中年女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这才扛着锄头沉着脸离开,“那行吧,我回去再想想。” “嗯!”南笙点点头,中年女人扛着锄头转了身,立马变了脸一路低声咒骂着离开。 季安然耳尖,听得对方的低声骂着难听的话语,皱起眉头。将目光落在南笙身上有些担忧的问道,“小笙……这样好吗?” 听了一会,她大概也听明白了,南笙家田东有亩田,往年给别人种是不收租的,今年却因为她却收了,指不定会有人说闲话呢。 南笙锄着田,低头生冷的应了一句,“她们该给。” 劳作了一天,带着满掌的水泡,季安然扛着锄头,跟在南笙身后,哼着欢快的乡间小路,走回家中。一连几日,断续有人来跟南笙打听田东耕田的事情,南笙都打发了。 一直到南笙将田东的田都犁了,别人家才晓得南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把以前被人当做公用地轮流耕种的那块田,收回来的意思。明眼人也就识趣的不再问,只不过私底下说多南笙几句也是有的。 将田都犁好之后,南笙又把牛喂饱,这才和季安然一起将牛赶回师傅家。 南笙师傅姓杨,叫做杨新,是方圆十里一个手艺出众的蔑匠,村里上了点年纪的都喊她杨蔑匠。年轻的时候在城里做灯笼,打拼了一笔钱回家娶了小郎君就安稳的做个村里的蔑匠,靠着卖东西和耕种为生。 南笙母亲还在的时候,和杨新关系不错,这也是南笙父母不在之后,杨新舍得传授手艺给南笙让她不至于挨饿的原因。 杨师傅家在村西头,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桂花树下则用稻草搭了一个牛棚。远远的,还没有到,季安然便看到了那棵两人才能合抱的桂花树,惊叹一声,便问,“好大的桂花树,小笙,这桂花树有多少年了?” “不知道。”南笙赶着牛,摇摇头,显然是不愿多说。季安然很识趣的没有说话,跟在南笙身后,走到了那个桂花树旁的房子前。 和南笙家一样,用篱笆围好的院子里,是一座三进的瓦房。看起来比南笙家要大的多,也整洁的多。两人停在篱笆的柴门前,南笙牵着牛,刚想朝着里头好人,侧房的厨房里就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模样清秀的男孩,看起来比南笙小不了多少,一出的厨房便看到了南笙,双眼一亮,抬手打了个招呼,“阿笙姐姐,你怎么过来了,田犁完了?” 在旁的季安然听着男孩脆生生的呼唤,扭头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南笙,心里猜着,这男孩应该是她师傅家的了。果真,没一会耳旁就传来南笙回答的声音,“嗯,我来还牛,你娘在家吗?” 院子里站着的少年身形纤细,望着门外的南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甜甜的应道,“在的。”说着,扭头朝着正屋里喊道,“阿娘,阿笙姐姐来了。” “听到了,听到了。”里头传来中年女子温和的声音,没一会,一个身着整洁的妇人出到门口,冲着门外的南笙道,“站在门口做什么,师傅家也不好意思进了。快进来,阿依,帮你阿笙姐姐把牛牵回牛棚去。” 名叫杨依的少年点头,应道,“好咧,阿娘。”这么应着,走到门口牵过南笙手机的牛,就望牛棚里走。只是走之前,还好奇的看了一眼南笙身旁的季安然。 南笙冲杨依点点头,听了师傅的话,走到了正屋门口。刚进去,模样周正的中年女子搬了凳子给两人坐下,望着一旁的季安然温和一笑,问道,“阿笙,这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位姐吧,模样真俊,难怪有人以为她是个男娃娃咧。叫的啥名啊?” 季安然听得对方这么说,心里有些小尴尬。一旁的南笙抿着唇,对自己师傅点点头,应了一句,“嗯。” “你啊你,”杨新不满的啧了一声,转头对季安然道,“姐儿叫的啥名啊?” “我姓季,叫做季安然。”季安然看了一旁冷淡的南笙一眼,拘谨的回道。 “嗯,季姐儿。”杨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头望着南笙道,“阿笙,你今年犁了多少田。” “好几亩,所以多用了一天的牛,还牛就慢了点。”南笙应道,抿紧了唇。 杨新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说这个干嘛,我家用完了,你爱用几天就用几天。对了,我听人说,你把田东那亩田收回来了?” “收回来了。” “收回来了也好,省的你的那些姑姑霸着以为那是她们家的,不过你今年种那么多田,忙的过来吗?家里就你一人……”杨新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绷着脸的徒弟。 “忙的过来的。”南笙点点头,乖顺的回话。 “要是忙不过来,今年收谷的时候跟师傅说声,我让阿依和她弟帮你去。”杨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嗯。”南笙说着,就起身,“师傅,要是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你这孩子。”杨新见她说多两句就站起来,便皱着眉道,“每次来都着急走,家里有那么忙吗?你师叔在后院摘菜,一会就回来煮饭了,今天你就跟季姐儿一道,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 “我还得回去给师太奶奶做饭,师傅,下次吧。”南笙淡淡的应道,语气诚恳。 “哎……行吧。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难事就跟师傅说一句,师傅能帮就帮。那些个腌臜货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放心上啊。”说着,站起身,拍了拍南笙消瘦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哎。”南笙应了一声,递给季安然一个眼神,示意她一道离开。季安然道了别,跟在南笙后头,走出了杨家。 到院子的时候,正遇上洗米煮饭的男孩,男孩子抱着锅,看了一眼季安然,扭头,有些羞涩的将目光落在了南笙身上,拉着嗓子问,“阿笙姐姐,这就回去啦,不留下来吃饭吗?” 南笙背着她摇摇手,道,“不了。”说着,没一会就走出杨家的篱笆。跟在南笙身后出了杨家的季安然,望着对方挺拔的身影,若有所思。 南笙,跟南家人的关系好像并不算太亲厚。而跟这个教给她手艺的师傅,则颇为敬重,只是……方才她明明看到南笙看着师傅还是挺欢喜,可是却好像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家多呆。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看着少女比自己略微高上一点身影,轻快的开口问道,“小笙,我们今天吃什么?” 沉默的少女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应了一句,“炒竹笋。” “嗯。”季安然点点头,“那今晚我来炒好不好?”偶尔,也要试着自己来煮饭啊。 南笙想了一会,根据她这几天的表现,勉为其难的点头,“嗯。” 季安然走到她身旁,又问,“解决晚上吃的了,谷子也下种了,明天要去做什么呢小笙?” “上山吧。” 少女的声音淡淡的,随着夜风散开,飘在人的耳畔处。季安然跟在她身旁,听着她的声音,慢慢的找寻着一天里的乐趣。 第8章 八 八 下了谷子后的第二天,从没有农闲时候的南笙又上山砍柴了。已经开始渐渐习惯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季安然,自然是跟着南笙一道上了山。 南山深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松树林,种植在这里的松树,粗壮得一人都难以合抱。夹杂在松树林中间的,则是郁郁葱葱的杂树。 旧年树山主人开山斩下的树木恰好能做今年的柴火,村子里的人所烧的木柴大多来源于此。这一日风和日丽的,南笙领着季安然又上了山。 照例是没来过的地方,季安然跟在南笙身后找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放下随身带来的蔑圈,拎起柴刀就去砍柴。一连几日,从刚开始只能跟在南笙身后抱着柴火,到后面自己也能鼓弄出一担柴火,不得不说季安然是越来越熟练了。 咄咄咄的砍柴声在空旷的山林里回响,不远处,山谷里淮郎河水的声音低低幽鸣。专注的砍了一会柴的季安然,依稀听到在幽林遮掩下蜿蜒的山路处,传来孩子们嬉戏的声音。 下意识的,季安然扭头一看,却见三个半大不小的身影穿梭在山路间,正朝她们二人走来。 走近了,季安然才发现这三个身影颇为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晓得是住在南笙附近,九姑家的孩子。在她看到她们的时候,那三个孩子也看到了季安然。原本放肆的笑容,一下子便拘谨了起来。 三个孩子在离季安然不远的地方站了好一会,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孩子才冲季安然怯怯的打了个招呼,“季姐姐。”季安然笑着对她们点点头,那三个孩子才如蒙大赦一般像只兔子一样窜到树林里。 看着这三个孩子的反应,季安然轻抿唇角,竟是觉得十分的有趣。不像那几个天天爬上南笙家院旁李子树,整日唤南笙青面鬼的小霸王一般,这南老九家的几个孩子却是十分的乖巧害羞呢。 深山里有另一处地方也响起了砍柴声,合着南笙的,整个山林显得空旷又寂静。 日头升到下半的时候,南笙已经砍够了上午能背回去的柴火,等季安然抱着她自己砍得柴回来的时候,南笙已经捆好了她自己背的那担柴火。正半跪在地上,帮着季安然捆她那一担。 而她的身旁,还侯着三个孩子,正是后来的那三个,正帮忙讲木柴递给正在捆柴的南笙。 她抱着柴火走了过去,扔到一旁的空地上,望着南笙的背影道,“咦,小笙,你都砍够了?” “嗯。”南笙点点头,扯住两端蔑,用手一拉,牢牢的捆住了柴火。 “那剩下的怎么办?”看着她捆好第二把柴火,季安然望着自己砍下来的木柴,疑惑的问。 “明天再来吧。”说着,用刀背敲了敲不平整的下端,南笙拿起一旁用来做扁担的生木用力的穿透柴把,将柴担了起来,立到季安然身前,简言意骇道,“可以回去了。” 说着,招呼着跟在周围的孩子,各自担起自己的柴火,走上了山道。 蜿蜒的山道寂静,一行人行走在山道上的脚步声十分的清晰。南笙走到前头,担着柴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的,依次是南老九排行第三的小女儿,排行第二的大女儿,还有最大的男孩,分别是*十岁。 季安然殿后,担着跟前头十岁的男孩子一样重的柴火,爬着山道喘着气问,“你是九姑家的孩子?” 因为是男孩子,十分的腼腆害羞,低着头往前走,听的季安然这么问,乖巧的点点头,轻声应道,“嗯。” 声音虽小,但是季安然却是听到了,再接再厉的套话,“叫什么名字?” “南丰。” 男孩子虽然害羞,但是季安然的问话,他还是很有礼貌的都回了话。断断续续的,季安然就把他们家三个孩子的事都问了个遍。 走到前头的两个孩子听的这个好看的大姐姐和哥哥在说话,慢慢的胆子也大了点,也敢和季安然说起话来了。 走在前头的南笙听得身后几人的交谈,沉默的担着柴,爬上了山顶。 此后的几日里,南老九家里的孩子都跟着南笙到山上去砍柴。不用两日,孩子活泼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这天天一大早的,用了早饭的南家小女儿,南江,便站在南笙的篱笆院子外扯着嗓子喊,“季姐姐,季姐姐!” 正在吃着早饭的季安然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南笙,见她埋头扒着饭,扭头飞快的冲着门口喊道,“哎。” 门外的孩子听的她的声音推开柴门跑了进来,小身子颠颠的停在了门口,趴在门口,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就朝里看,望着季安然怯生生的问,“季姐姐,你今天还去砍柴吗?” “去啊,跟你阿笙姐姐一起去。小江儿,你吃饭了吗?要不过来吃饭吧。”季安然扭头,冲着小小的孩子招手。 师太今早去了庙里,还没有回来,家里现在只有两个人在吃饭。孩子飞快的望了饭桌一眼,又撇下南笙,便听的南笙道,“还没吃的话就留下来吃饭吧。” 孩子低下头,摇摇头,轻声道,“我吃饱了,那我回去告诉大姐,等下在门口等你们啊。”说着,小短腿一迈,颠颠的跑出了院子外。 看着小萝卜头消失在篱笆外的小身影,季安然扭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吃着饭的人,也低下头,继续的安静吃饭了。 吃了饭之后,隔壁家的两个孩子果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季安然和南笙也不磨蹭,利落的收拾好柴刀,关上门就出去了。 等和小萝卜头们汇合,才发现原本该是三个孩子一起来的,结果却没有看到南丰。 走路上的时候,季安然好奇的问,“你家哥哥今天为什么不来?” “哥哥今天在家呢。”小一点的女孩子这么说到。 年长一些的南河稳重点,听得季安然说,便微垂脑袋,轻声应话,“哥哥今天在家守着爹。” 在旁默不作声的南笙闻言,插了一句,“阿河,你娘亲,今天是不是出门,到镇上干活去了?” “嗯。”南河点点头。 南笙又问了一句,“你娘亲,要到镇上多久?” “娘亲说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孩子的声音糯糯的,有着很明显的失落。南笙闻言,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一旁的季安然,看着这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想着这几天听来的事情,叹了一口气。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第9章 九 九 南笙家九姑的男人,自去年春天病了一次,身体便一直不好,常年窝在床榻起不来身子。他们家中人丁单薄,上已无老,为了给自己的郎君治病,身为大女子的南老九自然要外出做工挣钱养家的。她这一走,照顾人的担子便落在了仅有十岁的南丰的身上。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虽则家里的男主人已然病倒,可乖巧的南丰却与父亲一般心灵手巧,将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油茶村晓得他家这般情况的,也都夸这家男孩子孝顺,虽然家贫,却也贤良。 当然,这些都是身为女人的南笙所不知道的事情。她上山的路上想着这几日看到九姑家的情况,皱着眉头,心有郁结。倒是季安然心细,瞧出了这两孩子兴致不怎么高,便努力的逗她们说话,等到了目的地,两孩子也渐渐有了笑容,话也多了起来。 因着这几日渐渐上手,相对于一开始累的要死要活,季安然对于砍柴这项运动倒是抱着十分的热情。念着赶紧回家,今日的手脚倒是比以往要利落了许多。 将能担回去的柴火砍得差不多七七八八,正把它们堆在一出的季安然,却看到原本应该去将柴火抱回来的南江躲在一棵大树之后,冲她招招手,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季姐姐,过来,过来。” 小小的孩子做这番动作,显得十分的俏皮可爱,季安然被她这幅模样逗乐了,不禁也配合着她,放下柴火,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怎么了,小江儿。” 小孩子见她一过来,便拽着她的衣角兴冲冲的往前走,声音里有些难以压抑的兴奋,“刚刚姐姐看到了一个鸟窝,让我们过去看咧。” 跟在她身后的季安然听得小女孩软糯的童稚之语,险些忍不住,噗嗤一声便要笑出来。赶忙也很高兴的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一路拨开没有被斩开过的杂树荒草,季安然跟着南江来到南河所在的地方。脚步在一棵高大的松树前停下,入目的第一眼,并不是松树底下侯着鸟窝的南河,而是离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上,那些黏附在上面,成阶梯状盘旋往上生长的灵芝。 褐中带紫的颜色在深褐色的松树中几乎融为一体,远远看过去,几乎让人分辨不出。饶是季安然在中医院看过不少各色灵芝,包括去人工种植院也见了不少,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自然亲自孕育的,第一眼望过去,便被吸引了所有的视线,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啧,这么规律的排布方式,当真是大自然的手笔,鬼斧神工。 正值季安然愣神之际,一旁的孩子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季姐姐,季姐姐,你看,那就是鸟窝。” 她低头,却见小小的孩子仰着脑袋望着她,一双大眼又黑又亮。暂时先放下心里的念头,季安然顺着孩子的手指一眼望去,便见那出大枫树的枝桠上结了一个大大的鸟窝,很是显眼。 “季姐姐,你看到了吗?”小江儿扯着她的衣服,糯糯的又问。 “嗯,看到了。”季安然点点头,却见侯在一旁的两个孩子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道,“季姐姐,鸟窝搭的好高哦。” “嗯,是搭的好高。”季安然点点头,颇为赞同的应道,末了还总结性安抚,“因为小鸟长了翅膀,能飞到很高的地方,住的地方自然也就很高啦。” “嗯,好高,都不知道上面的窝有没有鸟蛋呢。”年长一些的南河点点头,颇为羞怯的接了一句。 “小江儿想知道有没有鸟蛋,可姐姐爬不上去,季姐姐,你能爬上去吗?”小小的南江听可姐姐的话,赶忙伸手拽着季安然的衣角,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张小脸,天真又无邪。 季安然看出她眼中的渴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孩子把她叫到这里来了,放下心中对那边灵芝跃跃欲试的惦念,她俯身,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温声细语道,“可季姐姐我也爬不上去呢,小江儿恐怕是看不到鸟蛋了。” “啊……”两个孩子叹了好大一口气,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这一瞬间的失落满足了季安然心里那点小小的恶趣味,她伸出食指,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道,“可季姐姐不会,小笙姐姐会啊。我们把她叫过来掏鸟窝好不好?” 两个孩子听了她的话,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好一会才为难的说道,“小笙姐姐,会过来吗?” “当然,小笙姐姐人可好了,你们去叫她,她一定会过来的。”季安然点点头,信誓旦旦。 稍长一些的南河,扭头看着妹妹,正式犹豫之际,便听得身旁的女人温柔的唤道,“小河,去把你小笙姐姐叫过来。”说着,季安然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背脊,乖巧的孩子便点点头,一溜烟的钻进了茂密的丛林里。 站在原地的季安然看着孩子离开的背影,又扭头看了一眼背后那棵爬满灵芝的老树,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响响的,一个劲的盘算着怎么和南笙两人一同把这树灵芝低调的弄回去。 果然,季安然说的很对,再怎么面冷的南笙,看着一个孩子怯生生的站在自己跟前说要让她帮忙,她也拒绝不了。没一会,就跟着南河来到了季安然身旁。 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长在大枫树枝桠里的鸟窝,南笙扭头,看了一眼身旁季安然鼓励的眼神,摇摇头,脱下鞋子,抱着树干就往上爬。 那地方离地面差不多有一丈,好在南笙也算是此中老手,很快就爬到了鸟窝旁。抱着树干往前一看,还未看清毛绒绒的鸟窝里究竟藏了些什么,便听到底下的季安然扯着嗓子喊,“小笙小笙,里面有鸟蛋吗?” 那语气兴奋的,比她身旁那两个小小的孩子还要鲜明。 南笙手一抖,差点没把鸟窝打翻。但终究还是稳了身子,探头看向了里面,便看到五六颗有着斑斑点点的蛋安静的窝在鸟窝里,甚是晶莹可爱。 “有。”她应了一句,底下的三个孩子便开了怀,兴奋的咧开了嘴角。一个劲的跺着脚,期待的看着南笙取下鸟窝,小心翼翼的从树上爬下来。 南笙单手托着鸟窝,双脚刚落地踩到布鞋上,都还没有把鞋子穿好,一旁的季安然就十分积极的跑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鸟窝捧在手里仔细的数着,“一……二……三……六个,小笙,有六个鸟蛋哎。” 南笙一边穿鞋子,一边点头应道,“嗯。”在她的身旁,那三个人捧着鸟窝叽叽喳喳,喧嚣得与她这边的安静对比的鲜明。季安然看了一会,便把鸟窝递给了小江儿,拍拍她的脑袋道,“小江儿今天就不用背柴了,季姐姐帮你背,你保护好你和你姐的鸟窝就成了。” 被她这么一说,小小的孩子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一旁的南笙看着她们的互动,扶着树干插了一句话道,“日头要过中天了,柴我绑好了,现在回去吧。” 说着,就要先行一步。 季安然眼明手快的拉了她一下,不让她先走,借着笑着对两个孩子说道,“小河小江,你们先回去,季姐姐一会就跟上。” 两个孩子很是听话,见季安然这么说,抱着鸟窝便离开了。只南笙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扭头,直直盯着身前人的眼睛,等待着她要说的话。 季安然见两孩子走远,便道,“小笙,你随我过来。”于是伸手,握住了南笙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女人温软的小手握在手心里十分的舒适,可两个大女人牵手的姿势却让南笙觉得十分的怪异,南笙不舒服了一会,但很快还是跟着季安然的脚步来到了身后那棵被阻挡住的松树前。 抬头一看,却见一片盘旋的灵芝从上往下盘旋延伸,一直到离地面很近的地方。饶是山中对药材并不敏感,却在静慧师太的熏陶下认了不少药材的南笙也不得不有些动容,惊讶道,“灵芝?” 季安然一愣,接着笑道,“咦?原来小笙你认识啊,为什么刚刚一进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呢?” 南笙抿抿唇,心想着颜色差不多怎么可能看得清。却又将季安然的话咀嚼了一遍,问道,“你刚刚进来就看到了?” “嗯,那么显眼怎么可能看不到。”季安然点点头,接着道,“既然小笙认识,那你知道怎么取下来吗?” 南笙点点头,便道,“师太奶奶交过我,我是知道的。” 季安然抬头看看那些长相很好的灵芝,伸手拍了拍南笙的肩膀,“那就好,那你就负责将它取回去吧,我带着小河小江就先回去了。” 说着,还扭头看了一眼树上的灵芝,那么漂亮,如果自己动手取怕是更好。可是……这种天材地宝取得要低调啊,更何况还要两个孩子在等着回家。再怎么想试一试的季安然为了避免更多的事情,只能按耐住自己心里的蠢蠢欲动,依依不舍的与南笙作别了。 看着只三言两语便交代完事情离去的季安然,南笙站在大树前,扭头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本应该失去记忆一无所知的季安然,却认得山中鲜少有人认得的药材。又想起前几日,她拽着路边的草根说拿回去煮茶清热凉血的话,眼底的光就复杂了起来。 难不成这季姐姐,已经能够想起事情来了吗? 第10章 十 十 日过中天的时候,南笙担着柴火爬上了屋前的小坡道。刚走到竹篱笆前,正在院子里用大扫帚将屋前空地里的碎木枝清扫到一旁的季安然一眼就看到了她。 见着她推开竹篱笆担柴火走了进来,季安然提着扫帚跟在她身后,问道,“小笙,都采下来了?” 砰的一声,南笙将肩头担着的柴火卸下,立在廊檐下。微弓着腰,将突出的柴把抱起来往里挪了挪,摆的整整齐齐后,伸手,将挂在柴把上用外衣折成的小包裹取下,递到了季安然跟前,道,“给,都在这儿呢。” 季安然喜笑颜开的抱着一包裹的灵芝,领着南笙一道回了正堂。原本走到正堂桌子前时,季安然是打算将包裹打开好好清点一下有多少朵灵芝时,被南笙叫住,拉进了屋子里。 南笙屋子的小桌上,一件青色长衫摊开,上面排满了大大小小赤红色的灵芝。季安然仔仔细细的数了数,约摸有半百之数。拨开了一小半,分成了两堆,然后对南笙说道,“阿笙,这边的是我们的,另外一堆给小江儿家。” 她心里是这么想着,这灵芝呢,要不是南江姐妹领着她去,她也不会发现,而且她家情况季安然也略有了解。这两个小机灵实在是让她心疼得紧,所以能帮上忙,便多多少少帮了些,故而这取得的野灵芝也给多了点。 南笙看着摊在眼前的两堆灵芝,抬眼,复杂的看了季安然一眼,摇摇头道,“太多了。” 季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望着她有些懵,“嗯?” 南笙见她这模样,难得的多了话,耐心的说道,“给的太多了,会有人说闲话的。而且,今天去的那个山头,不是我家的。” 这么一大把的灵芝给别人家,换谁都会眼红,指不定有些人心里想着南笙得了多少。或许还会有些厚脸皮的人,上门来问。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这灵芝怎么来的,自然是有人会问的。 今天南笙和季安然去砍柴的山头不是自己家的,而是隔壁南老三家的。更何况前面有人在别人家的山头得了几枚人参,结果被山头主人家带人上门要了去,还闹得满村人尽皆知。南笙可不想惹事,故而这件事还是私底下暗暗的做了好。 更何况,南老三家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外加讹人惹是非,想着是她家山头得的,南笙便越加谨慎了。心思百转,南笙沉吟了片刻,便又再次说道,“这灵芝,你要送,也不该是现在。等九姑回来,我再拿过去行吗?” 季安然也不是愚笨之人,她心思通透,一点就明。于是两人仔细商量了一会,便分配好了。先拿上一点到镇上买了,再给点南老九家,余下的存起来,自己留着。 得了那么一个天大的馅饼,是不可能不与静慧师太说的。过午吃饭的时候,便与师太说明了事情。师太见了,这灵芝成色极好,她也算是村子里见多识广的人,也略懂些门道。叮嘱了两人,这些灵芝可卖多少银钱一两,又拿了几朵泡酒去了。南笙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只等着过两日赶集,领着季安然上药材铺把这灵芝给卖了。 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下午也不够时间到山里来回一遍了。索性南笙的簸箕还没有编完,吃了午饭,便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编箩筐。难得休息,下午又正好又太阳。季安然见这太阳十分的好,便将正堂里的凳子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摆好。 将屋子里的被子搬出来,摊在凳子上,在太阳底下晾晒。 拿着小竹竿在被子上敲敲打打,一声一声的闷哼里,有细小的灰尘飘荡在眼前的阳光下。空气里传来青草的香味,还有被子被阳光晾晒的特有味道,季安然敲打了片刻,抬头,恰好见着被阳光笼罩住的南山,风光正好。 坐在台阶上的南笙,正认真的将手头上的竹篾扣进竹片里,熟练的编织着半成的簸箕。偶尔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院子里的那人,执着小竹竿,背对着她,远眺青山。 墨色的长发扎了起来,丝丝缕缕,在阳光下飘逸得鲜明。身姿挺拔,体态修长,从背影看,倒是颇有正气之人。想着自己在回家路上的推测,明媚的阳光下,南笙望着对方的背影,瞳孔深处有着复杂难明的色彩。 正是忙活的时候呢,不远处的篱笆外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的,还没进门,小小的女孩便看着折腾着被子的女人喊了一句,“季姐姐,季姐姐……” 季安然听得她喊,便抬头,一眼看去,便见小江儿蹦蹦跳跳的冲自己跑来。放下了手里的小竹竿,面朝着对方说道,“怎么了,找姐姐有事吗?” 说着,孩子跑到了她跟前,许是跑的太急了,停下来的时候,还喘着气,脸上透着奔跑过后特有的红晕。季安然顺势蹲在对方跟前,伸手,替孩子将粘在嘴角处的头发丝拨开,笑着问对方,“什么事啊跑的这么着急,也不怕摔着了。” 小小的孩子喘了一会,便将手伸到季安然的前面,气息不稳地说道,“季姐姐……伸手,给你。” 孩子的两只小手紧握着,伸到了季安然前面。季安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学着对方伸出了两只手,摊开放到她眼前,道,“嗯,你要给我什么?” 正说着,孩子,将两只手放在了她的掌心,手一松,温热的小圆蛋滚进了掌心里。立刻就反应过来是什么的季安然有些讶异的看着掌心里的两颗小鸟蛋,望着小江儿道,“这是……” “哥哥把鸟蛋煮了,这是季姐姐和小笙姐姐掏到的,给你们,一定要吃哦,很好吃的。”说着,孩子小眼睛又看了一眼季安然手里的鸟蛋,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然后在季安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撒腿跑出了门外。 才反应过来的季安然忙的站起来,看着孩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隔着一层篱笆看小小的人儿跑的贼溜快,便喊道,“小江儿。小江儿,你快回来……” “季姐姐快点吃,我回去了。”这么说着,小小的孩子赶回家中。哥哥说了,给了季姐姐东西一定要跑,不然她就不会吃的。那么好吃的东西,她不吃好可惜啊。这么想着,小小的孩子跑的更加快了。 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季安然看着手里摊开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这些孩子一个两个都那么鬼精灵。 这么想着,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了一丝感动。扭头一看,但见那个消瘦的少女坐在台阶上一丝不苟的编织着东西,心里打定了主意,便走了过去。 正认真忙活着手头上事情的南笙,听得一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黑影靠近,最终停在了她跟前,一片阴影挡住了大半的阳光。眉头一皱,刚想让对方挪开一点位置,不要挡着她晒太阳,便听得对方说道,“小笙,张嘴。”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南笙张开了嘴巴。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白色物体,光溜溜的滚进了口腔里。下意识的咬了一口,淡淡的淡香味从牙龈开始逸满了口腔。南笙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季安然。 但见那人弯着腰,对她眯着眼睛,温柔的笑道,“好吃吗?” 那笑容,实在是有些好看的过分。鬼使神差的,南笙别过眼,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那模样太过窘迫与羞涩,莫名的,逗得季安然笑弯了眼。这反应,也实在是太过可爱了些。 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是到了夜里。吃了饭漱了口之后,近日来越来越勤快的季安然,便忙着铺被子。而她对床的南笙,则坐在她帮忙铺好的床上,握着手,沉默的盯着她看。 正铺好垫床的,把棉被覆在床上的季安然,便听得身后之人唤了她一声,“季姐姐……” “嗯。”翻转着被子的季安然,随口应了一句。 背后的南笙盯着她的背影瞧,斟酌着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学过医?” “嗯,你怎么知道的?”季安然随口应了一句,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一顿,咬着唇,便将被子铺好。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望着南笙欲言又止道,“小笙我……” 南笙盯着她看,两人对视着,沉默了好一会。旁边那盏灯火昏暗,照不清南笙的脸色。季安然分辨不出她的表情,只觉得无比的忐忑。好一会,才听得南笙说道,“你,能想起多少事了?” 听她的语气,软了不少,季安然松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苦恼的说道,“只记得一点点。” “比如辩药材吗?” “嗯,还会写些方子。”季安然说的倒是实话,学医七八年,好歹也是学到了些门道。 “嗯。”南笙点点头,接着站起身,走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木衣柜前。 季安然的视线随着对方挪动,便见着她打开柜门,取了些东西出来。很快,季安然便看到,南笙抱了个小木柜放到了桌面上,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季安然一脸茫然的走了过去,但见南笙小心翼翼的开了柜子,掀开柜子一看,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南笙伸手,如捧珍宝一般,将里面的一小本书取了出来,递到了季安然眼前,道,“看看,你能认出来是什么吗?” 季安然接过这本陈旧的线装书,摊开掌心翻开一看,却是繁体的汉字出现在眼前。这几日没有接触过当地文字的季安然,看到这样的字体有些亲切,脑海里还没有从官方字体是繁体汉字□□的人,又听到南笙问了一句,“认得字嘛?” “嗯,认得。”季安然看了一遍,发现这是一本药方子,便道,“是药方书,怎么了?” 南笙见她果真认得,便道,“没什么,这是我娘的书,你要是认字,就给你看,多学点。” “你娘,是个大夫?”季安然只知她父母双亡,并不晓得她双亲以前是做啥的,便有此一问。 “嗯。”南笙点点头。 看着这满箱的医书,季安然心里想着却是,有着条件,南笙多少学着一点,也要比现在过得好。指不定,还能做个医馆的学徒。只不过……“小笙,你娘的书,为什么你不看?” 南笙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平淡,无悲无喜的应了一句,“我不认字。” 季安然心里咯噔一下,仰望这这个清秀的少女,心里有些莫名的思绪。几乎是没有多想,话就到了嘴边,“小笙,我教你认字吧。” 她话一出口,便看到了,那个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少女,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 第11章 十一 十一 季安然一向是说到做到的,说帮着南笙认字,第二日有空闲的时候,还真是拉着对方开始学的。 家里没有纸笔,机敏的季安然便到厨房取了木炭,在廊檐下的台阶上,用木炭把要教的字写在了石板上。其实南笙也说不得不认字,只不过认得少而已,静慧师太只教了她认些日常能用的,还有自己的名字,便没有了。 很快,季安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便将原来计划好要教她学的字又重新调整了一下,还想着改天上集市,可以买本三字经回来,琢磨琢磨怎么能更快的教会南笙认字。 忙活着,一转眼便到了南笙担着簸箕,上集卖的日子。 山里人离镇上远,要赶集自然是起的很早的。这天天还没亮,南笙便喊了季安然一道起来,朝着镇上走。刷了牙洗了脸,季安然背着小包裹站在屋檐下,眺望着远方。 天色还很暗,眼前那座不算高的南山像堵墙一样挡在了南山坡前。山顶上的天空有些发白,周围依稀可见泛蓝的痕迹,看起来,晨光似乎要拨开晨雾,牵着太阳出来了。 看了一会,担着簸箕的南笙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将肩头的担子卸下,把门栓哗的拉过去,锁好门,便把钥匙塞进了胸口的内袋里,担起那几担簸箕,便朝前走,对季安然唤了一句,“走吧。” “哎!”季安然点头,背着她的小包裹,便跟着她走出了柴门。 出了南山坡,便踏上田间那条还算宽阔的小道,走到了河边。这个时间,早起的村夫们已经挑着衣服来到河边洗了。南笙与季安然打那里过的时候,还有熟识的叔叔们打招呼。南笙和往常一般,随意应了一句。季安然就显得热情多了,笑着回了招呼。 虽然天光未明,可这声音却仍旧动听得让河岸旁一些洗衣服的少男红了脸。甚至有些见过她容貌的人,在她离开后,还偷偷的盯着她的背影瞧,一直瞧到被旁边的叔叔打趣,才在众人的哄笑中收回了视线。这一闹,话题自是落在了季安然身上,一群爱说事的村夫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 当然,走远了的季安然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一群已婚男人八婆的对象。只顾着跟南笙匆匆的步子走,一直到爬到半山腰时气喘吁吁的缓不过劲来。 许是山里人,走惯了山路,走着走着,就忘了身旁还有个娇弱得像个小郎君的人物。走到一半,听得身后忽然没有了脚步声,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南笙扭头一看,却见原本应该跟在自己身后的季安然不知何时隔了自己好几十步,正磨磨蹭蹭的往自己挪过来。 眉头一皱,原本一直按照自己脚程来走的南笙放缓了脚步,爬到了坡顶,便卸下了肩头的担子,坐在了山顶的大石头上。 天色渐明,山顶的风景也随着亮起来的天色渐渐开阔了起来。南笙坐在石头上,望着山谷里被晨雾笼罩的村庄,深吸了一口气。在离季安然还差她五步远的时候,招呼了她一声,“季姐姐,还早,先歇会吧。” “啊?”不明所以的季安然抬头,便看到身形单薄的少女坐在石头上,眺望着远处。而她的周围,氤氲着一层微凉的蓝色空气。 见她停下来休息,走的气喘吁吁的季安然自然是很愉快的背着小包裹一屁股坐在了对方的身旁。和南笙肩挨着肩,季安然抬手,擦掉了额上薄薄的一层汗,问道,“小笙,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镇上?” “快一些,就是一个时辰。”南笙这么应着。 “那我们现在走了多久,有半个时辰了吗?”季安然跟着她一起,将目光落在了远处泛白的山头上,随口问了一句。 南笙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远方,淡淡的应了一句,“差不多一刻钟。”是,还不够一刻钟吧。 “……”季安然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了,这才一刻钟,她就觉得累成这样子,要是一个时辰……呵呵。 和南笙肩挨着肩,季安然觉得自己一向喜欢的早晨空气,忽然之间就变得不是那么甜了。 休息好了之后,自然是继续往前走的。下了破又走了一段平坦的山道。很快,就听到了流水声。 没一会,季安然便看到了那条被分出来的淮郎河。 两人沿着河边一路走,走到了山谷口,一片开阔的田地出现在了眼前。走上蜿蜒的田间小道,路过南笙当初捡到季安然的那个水田里,两人总算走上了通往城镇的官道上。 一路走来,偶有稀疏人影,渐行渐远,人烟也多了起来。天早就亮了,走到镇门口的时候,旁边摆了各种早点铺子,还有各种商贩早起摆了小摊。 南笙领着季安然先到卖家庭用具的那条小街,到了她惯常摆摊的位置。她来的不算早,到了之后,往常一起卖东西的人也到了。南笙算是个篾匠,而往常在她旁边的李大婶则是个木匠。 两人一起卖东西也有好几年了,彼此相熟,见了面打了招呼,摆好桌凳开了摊的李大婶看着她身边从来没见过的姐儿,便问,“小笙,今天带人来啦,这位姐是……” “我表姐,姓季。”南笙一边卸下簸箕,一边应到。 “季姐啊,长得可真俊,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郎君咧。”李大婶这么说道,眯起了一双浑浊的眼。 面对不熟识的人夸赞,季安然但是很淡定,也没尴尬,大大方方的打了个招呼,“大婶好。” “哎,好。” 一旁的南笙见她俩已经打上了招呼,摆好了要卖的东西,便对李大婶说道,“李婶,我要先带着我姐到药材铺走一趟,您先帮我看着东西,成不?” “行啊,你去吧,东西我看着。老规矩,一担簸箕,十五文钱,对吧?”李婶乐呵呵的应了一句。 “嗯,劳烦您了。”南笙点点头,恭敬的道了声谢。 “讲什么客气,随便的事而已。”李婶摆摆手,对她两人说道,“去吧去吧,午时之前回来就行了。” “哎,好。”南笙这么应着,领着季安然便离开了。 小镇上也没几条街,走一会便将路走完了。走了一早上,自然是饿了的,还没有走出卖家具的街道,季安然的肚子就开始敲锣打鼓了。 南笙走在前头,听得她肚子着一声,扭头一看,但见季安然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笑。“小笙……”这句话喊的,连迟钝的南笙都听出了尴尬来。 南笙寻思着,这个点饿了是常事,便道,“我也饿了,先去吃个早饭吧。”这么说着,领着季安然就到那条卖吃的小街走。 阵阵的香气飘过鼻尖,轻易的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但季安然还是很有节操的,急忙的说道,“不先去药材铺吗?”更何况,南笙有钱吃饭吗? 南笙摇摇头,便道,“先吃饭。”说着,领着季安然到了往常吃饭的店子去。 这个点来吃东西的人不多,多是一些领着孩子上来赶集的男人。季安然扫了一眼,一堆的萝卜头和父亲坐在一起吃东西,稀稀拉拉的也不算多人,然后跟着南笙一起坐在了店子里角落处一个十分不显眼的地方。 开店的是对夫妻,店里卖粉卖饭卖云吞还有汤圆。南笙经常来这里吃东西,正在前头给人汤粉的女人见是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阿笙啊,这次怎么来的那么早?” 南笙回了她一句,“早起饿了。” 女人闻言嘿嘿一笑,一把将粉捞起甩到了大碗上,麻利的将酱料葱花倒上,淋上了汤汁,便让一旁的男人端上桌。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应着南笙,“今天还是老样子?” 南笙嗯了一声,扭头对着季安然说道,“我吃粉,你吃什么?” 季安然打量着挂在店铺里写的整整齐齐的价格表,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哪个最合适,便对南笙说道,“和你一样就好了。” “嗯。”南笙点点头,扭头对着老板喊了一声,“两碗粉,老样子。” “好咧!”老板扭头,看了南笙对面的季安然一眼,便转身愉快的忙活去了。 等两碗粉都上来的时候,季安然看着眼前这个大如盆一般的碗里,装满了粉,还有十分够分量的青菜时,登时傻了眼。 这……这么多……怎么吃的完……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南笙,却见对方已经开始开动了。察觉到坐在对面那人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南笙吃了一口,抬头问道,“怎么了?” 季安然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对着南笙道,“小笙,你还能不能吃,我分点吃的给你” 说着,一双眼满含期待的看着南笙。南笙看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低头吃自己的粉,淡淡的应了一句,“快吃吧,吃不完再说。” “哦……”觉得特别震撼的季安然只好认命,学着南笙一般,开始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第12章 十二 十二 果真,吃到最后,季安然还剩下许多。秉承着不浪费一点食物的选择,南笙压着季安然又吃了一点,剩下的,尽数入了南笙的胃里。 吃饱之后,便该是走动了。 平安镇是贺县一个颇为繁华的镇子,光是医馆,就有好几家。且贺县深山,盛产不少珍稀药材,故而有许多医馆也兼着收些药材,不定期的转手卖给县里的那个草芝堂的分店。 南笙与季安然皆是第一次做这贩卖药材的营生,经了静慧师太的提点后,来到了镇子西街的那家医馆。 镇西街的医馆名字叫做安南医堂,经营医馆的是一家南姓人,就取了这么个称号。这医馆在平安镇有些年头了,历经三代,在这镇上很有口碑。也不用费心找,轻易就到了医馆门口。 因着今日是集日,医馆里倒是十分热闹。从乡下村子里在今天赶集到镇上看病的人不少,故而刚一到门口就看到了医馆门旁还摆了两张长板凳给人坐着。 守门招呼的药童见着南笙两人来到,还没近前,就用稚嫩的嗓子喊,“上午人多,两位要是看病的先做个登记,慢慢等,到下午再过来吧。” 季安然闻言,扫了一眼周围坐着的人,大都是一脸病容的模样。摇摇头,拉着南笙向前,走到那药童跟前问到,“小妹妹,你这医馆收药材的是在哪儿啊?” 药童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这位姐儿,医馆收药材的不打这儿进,在旁边侧门的分堂处。”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动动嘴道,“喏,就是哪儿。” 季安然顺着她手势一瞧,道了声谢,便拉着南笙过去了。 去到那药材铺子,还有一人在取药,于是二人便稍等了片刻。帮着人取好药之后,正埋头与药柜子抓药的掌柜才注意到她们,抬头瞥了一眼,道,“来取药的?药方子拿出来。” 掌柜的是个年轻女人,年纪看起来比南笙大不了多少,语气也不咸不淡的,但也让人挑不出刺来。季安然笑笑,应道,“我们不是来取药的,是来卖药材的。” “卖药材?”掌柜的眉头一皱,此刻才将目光落在她们身上,问道,“打算卖什么?” “灵芝。” “灵芝啊,收药材这事我不能决断,你等等,我把老板喊过来。”说着,掌柜的朝里喊了一声,“南姑姑,有药材进来了。” “听到了,听到了……”正说着,一旁药柜子的门帘后走出来一个中年女子,穿着灰色长衫,挽着发,步履从容的走了出来。 扫了一眼南笙二人,便将目光落在了季安然身上,笑着道,“这位姐儿要卖什么?” “灵芝。”生意人嘛,都要笑,故而季安然也跟着笑着。 “灵芝啊……”南大夫沉吟了一声,这才开口道,“我这收的是一两灵芝五十钱,若是成色好,还能加。能让我先看看成色嘛?” “可以。”季安然应得爽快,招呼了南笙一句,“阿笙……”南笙知道她的意思,便将身上背着的包裹放在了桌面上,解开,赤红色的灵芝便摊在了店里的两位大夫前。 南大夫扫了一眼,道,“这批灵芝,是刚从山上得来的?” “嗯,上山偶然遇见的。”季安然应道。 大夫沉吟了一会,温声道,“这些灵芝成色有好有坏,这么着吧,你全部卖给我,算七十钱一两,可还行?” 这批拿出来卖的,都是中间优质的,但好的占大部分,季安然想了想,便问,“这好的怎么算,坏的又怎么算?” “这,便算是好的,可算百文钱一两,坏的都算五十钱。”南大夫小心翼翼的取了一朵灵芝,这么作比道。 见她拿的那一朵也不见得有多好,本身就能分辨药材的季安然暗自在心里撇撇嘴,勾唇一笑道,“这都是好的,无损,年份够,色泽也好,大多都能算百钱吧。掌柜的,能把价钱,再高一点吗?” 她那一脸我也是行家,你别糊弄我的表情让大夫心里咯噔了一下,便道,“罢了,见你偶得也不容易,最近也赶上了百草堂大收灵芝的时期,给你在涨点,七十五文如何?” 季安然摇摇头,道,“那我宁可将这批药材分开来卖了。”反正她也不是不能分辩。 见她这般成竹在胸,南大夫又想着百草堂那处的价格,沉吟了一会,道,“八十文,如何?可不能再多了。”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季安然已经开始用到所学的东西,将这灵芝说的天花乱坠了。最后,一旁取药的年轻女人也看不下去,附和着压价格。一旁沉默不语的南笙,见着这人一点一点把价格给提高,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这季姐姐倒是挺能说的,比村子里最爱说的村长还能说会道咧。 杀价杀了好一会,季安然这才得到了一个满意的价格,在南大夫颇为哭笑不得的情况下,把那批灵芝卖出去了。 “想不到季姑娘对药材还有如此多的见识,不知可曾在医馆或者是某些名师教导下学习过?”一边清点银两,南大夫一边这么说到。 “不曾,都是纸上得来的。”季安然摇摇头,掩饰的说了一句话。殊不知身旁的南笙侧目,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纸上得来的能有这般见解,倒也不错了。”南大夫摇摇头,这般说道。这二人,一看就是出身乡野,只是眼前这个姓季的年轻女子,一举一动皆有书香门第的风范。南大夫想着,这女子该是什么落魄的门第后人吧。 季安然尴尬的笑笑,想着其他的事情,便问,“南大夫,您这里还收什么草药?” “怎么,还想来卖灵芝啊?我这里可没有那么多银钱买你的灵芝。”她板着脸,没好气的说道。 季安然笑了一下,略有些羞赧。见这个年轻的姑娘抬价的时候倒是意气风发,得了就乖的不得了,许是见她出身乡野却又肯学,又或者纯粹是那副好相貌让人不得不心生好感。南大夫叹了一口气,便道,“其他药材也是要的,常用的一些啊,医馆都收。”毕竟从城里进药材的成本高,还是自给自足比较划算。 故而医馆里能存的久的药材,都收。季安然听了南大夫说的几种,暗自记在心里,琢磨着隔三差五弄点来做营生,也可以减轻南笙养家的负担。许是不打不相识,又与南大夫聊多了几句,这才领着所得的银钱,出了药堂的大门。 屋外,阳光正好。领着来到这个世界后,得到的第一笔银钱,季安然连笑都是明媚的。 南笙站在她身旁,低头瞧见她愉悦勾起的嘴角,闷声问,“季姐姐,要快些回去了,不然李婶等太久了。”麻烦别人太多,总归是不太好的事情。 季安然点点头,道,“好。”但随即仰头,对着南笙说道,“小笙啊,你知道哪里有卖文房四宝的地方吗?” 她抬头,侧目的南笙恰好看到了她的双眼,像是河里被石子溅碎的水珠一样,在阳光底下晶晶亮。 南笙看着她的双眼,抿紧了唇,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吐了两个字,“知道。” 于是两人的行程一拐,就到了卖文房四宝的地方。 平安镇的书院旁,有一条街开了个铺子,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季安然到了那里便一脸财大气粗的问,“小二的,你这里有笔墨纸砚卖吗?” 站在柜台前的店小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不买文房四宝到这来干嘛。这么想着,还是乖乖的的领着季安然去看了东西。 南笙也跟在后面,一脸茫然的看着季安然抱着墨石,还有毛笔。听得她嘟嘟囔囔说什么凑合着用,便好奇的问,“季姐姐,你买这些做什么?”又不是读书人,又不能干活用。 正抱着东西在一旁书架子上找着可当做识字用本的书籍,季安然头也不回的应道,“给你用啊?” “给我?”南笙瞳孔微缩,有些惊讶。 “嗯,给你,说了教你识字的,当然还要教你写字啊……”这么说着,也不顾南笙的惊讶,凭着直觉找到了一本从来没见过的说,一翻开,双眼一亮,赞道了,“就是这个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书籍,却感觉冥冥中有人告诉她,这本书就是用来做入学初步的。 挑好了东西,便直接到了台前去付账。身后的南笙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有些犹豫地说道,“季姐姐……这些东西好贵的,我们还是不要……”她知道村上有人家的姑娘是入学堂的,光是听那些束脩她就觉得好贵了,更别提这种读书人用的东西了。 谁知季安然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十分坚定的说道,“小笙,用得值当的,给你的东西,都不会是贵的,浪费的。” 说着,转身大踏步的走到了柜台。南笙心里还想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发怔,但很快,也跟了上去。 来到柜台旁的时候,店主人也在,还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在交谈。季安然一边点着银钱给账,一边无聊的听了一会,谈话便断断续续的传入了她的耳朵。 “陈秀才病了,这书怕是抄不好了,书院那边急着用呢。” “这……还有其他人能帮手吗?” “老板,您又不是不知道,凡是有点功名的,谁会做着差事。” 季安然听了一会,心一动,便提高了声音道,“店家,你这里还缺个抄书的吗?” 正在交谈的两人挪开视线,齐齐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第13章 十三 十三 比想象中还有更简单,季安然只是在老板的要求下,提笔写了几个字。握着笔的时候,好像被人抓了手,自然而然的,俊秀的字体跃然纸上。望着那些与自己前世练习毛笔字相差较大的字体,震惊之余,季安然很快的就收敛了情绪,看向了一旁的店主。 字如其人,这字写的漂亮得让人没法不满意。双方商量了一下价格,敲定了日期,季安然便捧着书店要抄写的书还有纸笔走了。跟在她身后的南笙,见着她离去时的背影,心里思索道,季姐姐是个读书人,看来师太奶奶说的对,这人非富即贵咧。 两人拿着买好的东西到了南笙卖簸箕的地方,还未到午时。许是快到了农忙的时候,这些用具卖的特别快,回到去的时候,李大婶旁边的摆的簸箕已经没了。 见着她们来了,李大婶笑笑道,“这光景,还是你的东西好卖些,给,今天你挣得钱。”说着,将南笙卖簸箕所得的钱,递了过去。 南笙一边将钱收好,一边问,“李婶,你吃过了吗?” “正准备去呢,你和这位姐吃了吗,一起去?”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南笙摇摇头,将芭蕉叶裹着的东西递了过去,“我买了肉包子,也省的你跑上跑下的,给。” 也不吃惊,李婶笑着接了过去,道,“你这丫头实在是太有心了。”一边说,一边打开芭蕉叶,三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便出现在眼前。 南笙笑了笑,对她说道,“那您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嗯。”南笙点点头,拾起地上的扁担,抬腿边走。在旁插不上话的季安然,见着她这架势,也跟了上去。 “小笙,这就回去了?”季安然看着眼前高瘦的少女,试探的问了几句。那什么,难得来一次街上,不买点东西回去,真的好浪费那么大的脚程,更何况,她想吃肉啊。 仿佛知她所想一般,南笙摇摇头,说道,“还要买些熟肉回去,得给师太奶奶打些酒。” 她这么说着,领着季安然往熟肉铺子走去。 贺县地处南方,却又隐隐和中原靠拢,故而这里天南地北的来客甚多。因此,在熟食铺子里,季安然见到了一口浓重北方口音的健壮女人。南笙买了惯常买的肉,扭头一看,却见季安然正四下打量着铺子里的人,便问她,“季姐姐,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吗?” 回过神的季安然自然是扭头笑笑,“没有了,这些就够了。”谁知南笙不回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 这时,季安然才弱弱的伸出手,指了指挂钩挂着被焗得流油的鸡,道,“想吃鸡腿。” “嗯。”南笙点点头,对着老板又说了一句,“老板,来半截鸡。” “好咧。”说着,老板油腻的手取下半只鸡,然后爽快的一分为二。肉的香味在鼻尖蔓延,季安然望着被老板肢解的鸡肉,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肉啊…… 一切东西买妥当之后,便领着东西回家了。路上季安然算了一下,今天南笙挣了九十文钱,而自己挣了五两多,她虽然不知道换算单位,但看物价来说,自己今天算是挣得多了。 出了镇门口,季安然一边走,一边打着小算盘,侧目望向了南笙,问道,“阿笙,一两银子,可以换几文钱?” “一两银子一千文钱,怎么了?”南笙扭头,疑惑的看着她。 季安然摇摇头,羞赧的说道,“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南笙想了一会,便明白了季安然为何有此一问。她原本就不记得事了,所以对银钱换算估计也不记得。南笙念着这一点,又开口,仔细的与她说道,“一千铜板兑一两银,百两银的兑一两金。” 简洁明了,季安然听着,忙点头,道,“我晓得了。” “嗯。”南笙便不再多言,加快了步子。这天色还很早,赶完集回到家,指不定还能到山上走一轮,弄些柴火回家呢。 兴许是回去时肩上没有来时沉重,又或许是挣了钱心也安定些的关系,故而回家的路上季安然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出了镇门一里地,道路两旁的树多了起来。进入了山间的官道上,繁茂的树枝遮天蔽日,就算偶有阳光漏下,这条山间官道仍旧十分的寒凉。 季安然看着两旁茂密的树,想着前世自己登山旅游所见之景,不免有些感慨。又念着,当初是南笙将自己救起来的,便问,“小笙,你先前,是在哪儿把我救起来的?” 山林寂静,时不时便可听到虫鸣鸟叫声,以及鸟儿扑棱翅膀,落在树枝上的声音。此刻季安然的声音响在耳边,就好像山泉溪流一般,潺潺悦耳。南笙担着扁担走的稳当,淡淡的应了一句,“就在前面的田里。” “哦。”季安然想了想,那便是官道旁。这幅身体原先的主人走官道,想来是要去那儿的。不知为何,心念一动,便问,“小笙,你知道沿着这官道走,能到那儿嘛?” “贺县江陵城。”南笙淡淡的应了一句。 “江陵城……”季安然口中这么念着,喃喃道,似是对这地方有些印象一般,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怎么也抓不住。季安然努力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到什么,便放弃了。 两人便一路走,一句聊着,很快就穿过官道,和绵延的稻田,穿过山谷口,沿着淮郎河岸深入,爬上坡顶,朝着山脚下的南家坡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时辰尚早,太阳高悬在西边的天空上。两人到家,已经是有些饿了。南笙早就料到会如此,在镇上的时候买了粉丝,到家就开始炒粉丝。 放了点今天买的熟肉,简单的做了午饭,喂饱了季安然之后,便准备拿起柴刀上山砍柴。 正从下堂厨房洗了碗筷端着回去的季安然,正面迎上了一身装备齐全的南笙,问了一句,“小笙,你要去哪儿?” “日头还高,我去砍把柴火回来,季姐姐你就不用跟着来吧,在家里抄书。”季安然揽生意的时候,南笙是在一旁的,自然知道这完成的日期得是多紧凑。也怕耽误季安然揽下的第一份工,心里念着以后家里的活,也都不能让季安然来做了。 从季安然来到这个家开始,就没见过南笙休息。还不容易今天出了趟门,回到家之后这人还是要上山,想着自己买的那对文具,季安然眉头一皱,对着南笙说道,“小笙,下午就不要出去了吧。家里的柴火还够用,山上的又不会跑,下午待在家好不好?” 家里的柴火何止是够用,想着无人住那个侧屋里塞的满满当当的柴,还有摆满了屋后廊檐下的柴把,季安然想着,就算南笙这半年不砍柴也用不完啊。更何况…… 这么说着,季安然巴巴的望着南笙,希冀她能留下来。 南笙惯来是闲不住的人,此刻有时间却不让她做事,实在是让人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她望着季安然,眉头轻蹙,“那下午做什么?” 季安然一听,双眼蹭的亮了起来,哎,有戏。赶忙道,“教你练字。” “……”还未等南笙讶异完,季安然便一手拽着南笙,一手托着碗,踏上了台阶。 说是教南笙练字,季安然还真的就开始了。原本此刻她应该是开始誊抄那本书的,结果却站在大堂的书桌前,纠正着南笙的握笔姿势。 解释的饭桌上摊着粗糙的纸张,南笙握着笔艰难的往下落下一横。季安然的教法,是练书法的方法,那便是先学笔画。只不过南笙初次拿笔,下笔下的心惊胆战的。旁边的季安然见着,便道,“小笙,笔押稳点。” 南笙抿紧了唇,想着她方才说的,“按、压、钩、顶、抵”,又写了一遍。在旁的季安然见着她的笔尖还是颤,轻咬唇瓣,走到了南笙的身后,握住了对方执笔的手。 “像这样,握稳笔,然后落下,一笔一划……”她这么说着,手指重叠在南笙手指上,牵引着她在粗糙的纸张上,落下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笙”字。 “你看,笔稳了,什么字都能写了。”女人的胸膛贴在了她单薄的背后,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南笙似乎能够察觉到对方炙热的体温和强而有力的心跳。 耳边的声音太过温柔,手被人握住,完全被钳制住的南笙,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来。被握着的手,有点热,心口处,也有点热,而耳朵更是热的红了起来。脑袋有些发蒙,她什么都想不明白,只得应了一句,“哦。” 季安然见着这方法可以领着她熟悉字形,便握着她的手,说道,“那就继续。” 于是领着对方,将初入门的笔画挨个写来。两人一起练字着,直到日头迁西,橘黄色的阳光在前院,洒了满地。 第14章 十四 十四 自季安然教着南笙识字以后,南笙空余的时间便是抓着那支毛笔练字了。而季安然接了书店的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工作,也就和店老板敲下了以后的活计。这么一来,季安然也算是有工作,能基本养活自己的人了。 家里多了个能挣钱的人,南笙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些,便安心的开始学一些自己想学的东西。 这几日春雨绵绵,正是下谷的时候。大清晨的,南笙借了师傅的牛把下谷的田犁了,把谷子下好,拖着一身泥泞回到家中,季安然已经准备好早饭。 用了早饭过后,屋外的雨仍旧在下。沿着屋檐,滴落在台阶上,啪嗒啪嗒的一声又一声,甚是有节奏。 下雨的天气,往常勤快上山的孩子也歇下了,吃了饭便巴巴的跑到了南笙家,找季安然玩耍。雨天,季安然最近又接了一单书,吃了饭之后便抱着笔墨纸砚到饭桌上,摊开,开始誊抄。 小江儿和小河儿都很乖巧,这几日见着季安然忙这些也不叨扰,乖乖的坐在一旁的长凳上,静静地看着她抄书。 两孩子盯着季安然抄的专注,季安然抄了一会,偶尔扭头看着乖巧的孩子一眼,便问,“小河儿小江儿,想不想跟着季姐姐一起认字啊。” “嗯。”两孩子点点头,季安然想了一会,搁下笔,到墙角找到了两块木炭。便在铺了大石板的地面上写下了工整的四个字,“南江”“南河”。 写完便指着这两个名字对孩子们分别说到,“小江照这两个字画,小河画这两个,要画的差不多的时候,叫季姐姐哦。” “嗯嗯嗯。”两孩子狂点头,很是乖巧的应了话。在旁的季安然见了,笑着拍拍她们的脑袋,站起身来的时候,抬头,看了旁边正在很认真拿着小斧头劈着木头的南笙。 南笙做事惯来认真而专注的,此刻拿着小斧头劈开木头,仔细的分成一片又一片,目光专注而沉迷。季安然见着她做这些小木片,也不晓得她要做什么,看了一会,便又继续抄书了。 做事的时候,两个人都认真的没有交谈。好不容易等到季安然抄完了一章,灵动的孩子们便揪着她的衣角,扯着她让她去看她们跟着画下的字。 到底是孩子,学东西快是一定的,虽然线条不稳,这照着写的字也东扭西歪,但模样还是看出来了。季安然见着,自然是夸了一顿,又与她们道,“这是小江和小河的名字。” 两孩子看着地上的字是又惊奇又兴奋,难得的缠着季安然问东问西,让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南笙的,还有南丰的。 季安然一一做了,这两孩子也就更加开心了。这头季安然与孩子们闹得正欢,那厢南笙也完成了手头上的工夫。也不用瞧天色,琢磨一下时间,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于是默不作声的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起身到了厨房。 已经是开春了,后院洒下的菜种子才刚抽牙,而山上的竹笋长势茂盛期却早就过了。山里能吃的除了野菜,也就是竹笋干了。 南笙是个勤快的,备粮是一定的,所以家里可供食用的竹笋干有挺多。做了饭,炒了个竹笋干还有韭菜鸡蛋汤,便好了。 屋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到南笙做完饭的时候已经是哗啦啦的大雨。雨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地碎珠。季安然掐着点,撑了把伞,到厨房那边将南笙接了过来。 大雨天,送两孩子回去也不方便,反正这个点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便将两孩子留下来了。起初孩子们还特别害羞的拒绝了,但架不住季安然软磨硬泡,便上了饭桌。 许是第一次在这家吃饭,两孩子显得十分拘束。只顾着低头扒饭,很少伸出筷子去夹菜。南笙沉默着吃着饭,见着两孩子拘谨,倒是难得的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孩子碗里,简言意赅道,“吃。” 至于季安然,倒是十分热情的招呼两个小家伙,这么一来,原本的拘谨也就少了点。 屋外的雨下的淅淅沥沥,屋里的人正轻声交谈,很快孩子稚嫩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正对着正门的南笙扒着饭,抬头,看了一眼垂落在屋檐下的雨珠,拧起了眉头。目光收回,落到了两孩子身上,问道,“你家今年还种谷子吗?” 正在吃饭的女孩听得身旁堂姐的问话,愣了一下,好一会才糯糯的说道,“不知道呢,哥哥说阿娘过几天回来的话,可能还种谷子。” “哦。”南笙闻言,点点头,便不再发问。 不知道种不种谷子啊,也是,出门在外挣工钱给自家相公看病,家里就三个小娃娃了,种了也不方便打理。可在家种谷子,生计也成了问题。这世道,大多数人活下去,都有苦和难。 不过幸好,再难,家里也还有个撑着的人。南笙落在身旁两孩子的目光,此时此刻,略微有些复杂。 午饭后,雨还未停。按照课程,季安然今天又教了南笙认字,教了以后让她去写。这年头,墨贵,南笙也不舍得用,故而拿了块小木板,压在了季安然写的字上,端了碗清水在旁边,毛笔一蘸水,落在了木板上。 在旁的季安然见着她这般做法,有些吃惊,唤了她一句,“小笙……”这个时候,她总算是晓得南笙上午做那么多小木板的用意了。 南笙听得她唤,面色平静,应了一句,“省钱。” “……”季安然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想说这样练字,把握不了墨的量,但转念一想,南笙现在要学的是认字,暂时先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不是墨贵,而是这纸,贵如油。 这么练下去,对南笙而言,负担可谓是很重的。这么想着,季安然望着南笙的目光越发的柔和起来,赞了一句,“小笙你真是太聪明了。” 老实木讷的孩子甚少听到她人夸赞,此刻一听,竟觉得有几分羞赧,耳根子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眼尖的季安然看到了少女耳根的薄红,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勾唇,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从南笙这里得到的启发,傍晚抄完书之后,季安然也学着南笙做了小木牌,还在上面用毛笔蘸了墨,写上了今天教的字,递给了南笙。 很快的,两个人就从为墨和纸的烦恼里走出来,开始适应这种简便又便宜的学习资源。 雨下了几天,种在田里的谷子也抽了芽。而在南笙练习了几天字之后,这几日一直来南笙家玩的孩子,在某天傍晚的时候,兴冲冲的跑到了南笙家的后院,对着正在锄地的季安然说道,“季姐姐,季姐姐,我娘回来了。” 彼时正在锄地的南笙,握着锄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耳听了一会,便又继续干活了。 是的,南老九回来了。当天晚上,几乎是全坡的人都晓得了。在外做了一个多月工,许久不见孩子们,南老九自然是带着好吃的回来。 第二日的时候,小江儿来找季安然,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娘亲给她带了什么好吃的。见着孩子一副娘回来了的高兴模样,季安然摸着她的脑袋,也跟着眯着眼笑。 在一旁的南笙见着孩子开心的笑容,沉默了一会,转身进了屋子里。 南笙是在傍晚的时候见到南老九的,她站在自己家篱笆外和南老九家门口的路口处,踟蹰着。 扛着犁头一身泥泞的高瘦女人沿着坡道爬上来,走到离南笙没多远的地方,便看到了那个消瘦的人影,黯淡的眼眸里染上一丝笑意,远远的喊了一句,“阿笙。” “哎。”南笙应了一句,点点头,招呼道,“林姑姑。” 南老九排行第九,单名一个林字,南笙离她家近,打小也比旁的姑姑们亲一些,所以喊她林姑。 南林扛着犁头走到她身旁,问了她一句,“吃饭了吗?要不要到老姑家吃,丰儿那小子应该是做了饭了。” 南笙摇摇头,道,“我找你有事呢。” “有事啊,到屋里说,在这里站着干嘛。”这么说着,催着南笙就往前走,领着她进了家门。 南笙跟着她来到门口,犹豫了一些,脚步停顿了一会,还是选择跟了进去。 第15章 十五 十五 和南笙家只有大堂不一样,进了正门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三尺宽,一丈长,一腿深的天井。因着前几日都在下雨,故而此刻暴露在天空下的天井还盛有水。 南林将犁头放在天井旁,带着南笙绕过天井,进入正堂。这里的屋子,摆满了很多柴火,只有角落里放了饭桌,南林走到饭桌上,拿起茶壶往碗里倒了一大碗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喝了水,长舒一口气,道,“阿笙,找姑姑商量什么事?” 正在打量着堂屋的南笙回神,看向了眼前高瘦的女人,道,“我前段时间上山,捡了点东西,九姑父应该能用的,就给你带过来了。” 她这么说着,将藏在袖子里的小包裹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道,“林姑,我还没做饭呢,我就先回去了。” “你这孩子,你来一会就走,还带了东西,难得你肯进我家门,不行,说什么得吃了饭回去。”这么说着,南林也不管南笙给了什么,伸手揪着她,塞回去给对方,这么说道,“你这总是偷偷送东西来的,拿回去,九姑不收你的。” 上一次南笙进这家门,还是新春的时候,一来也留下了东西,是棵参。南林当天赶忙就送回去了,可南笙固执,说是不收就扔了,没了法子,南林就收了。家里的情况,她自己清楚,为了自家郎君,收了也是必要的。大不了以后日子好起来,慢慢还。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新年的不好送回去,这个总可以不收吧,毕竟这孩子一人过日子也不容易阿。 南笙晓得要是被她抓住了东西也送不出去了,赶忙撒腿就跑。南林追她到门口,劝着她留下,可她一溜烟就回了家。没了法子,只好回去了。 打开南笙的包裹一看,里面整齐的摆了几棵灵芝,先是一惊,想到南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权衡再三,南林咬咬牙,还是决定收了南笙给的东西。将包裹重新收好,南林想着可以将这个卖了换药,便起身进了正堂旁边的一间窗朝南的屋子。 屋子很暗,只有一缕从木窗投下来的光,照亮了床边的木床,和床对面的大衣柜。跨门而入,长年累月的浓郁药味扑面而来,走进些,隐隐约约的,可以见到床上躺了一个人。南林走了过去,开了大衣柜门,将收到的东西放了进去。 许是听到了动静,床上躺着的男人发出了一句模糊的呻吟,南林听见了,赶忙走了过去。她坐在床边,一手拉着男人枯瘦的手,一手拨开了对方额前的发,目光落在了对方枯黄的脸上。 很快,昏暗的屋子里,响起了女人絮絮叨叨的声音。 “嗯,是小笙……” “对啊,这丫头没长大,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进人家门。” “又送了东西来……” “她倒是最记得人好的……也不枉你以前喂了她那么多好吃的。” 女人的嗓音浅浅淡淡的,有着疲惫的沙哑感,床上的男人听了,只能间或发出几句模糊的呻吟。同床十多年,他要说什么,她都明白。 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会,女人抚弄着男人散乱的发丝,柔着声音说道,“阿海,你好好的养病,过了春天,你的病就好了。” 从春说到冬,再过一年又到春,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会好起来。可是她知道,话都说不出来了,好起来的希望又有多大呢? 南林在家里没有呆几天,种好了谷子,又给了儿子足够的钱,给郎君买了下个月的药,便回到县里继续做工了。 这厢的南笙,却渐渐的开始学了更多的东西,过了半个月,又找到了新的可以代替纸张的东西,连带着没事的时候,南九家的两孩子也跟着学了起来。 许是这段时日,季安然因着给书店抄书,进出比较多。偶有几次,还被不少村里人撞见了,其中就有南家坡的人。回来一传,小叔子们大姑父们,七嘴八舌的一传,整个坡的人,都晓得南笙原先捡回来的那位姐可是个读书识字的文化人。 虽然说南家坡有学识的人不少,村长家还有两孩子在镇上的书院念书。家里有点钱的,都会送孩子去念书。可放在南家坡,有学识还是很值得敬重的。 某一日,南笙与季安然背着柴刀从河岸边过,洗衣服的男人们扯着嗓子打趣这两个未婚的单身女人,还言道季安然有学识,也要跟着她学学文化咧。 季安然倒是好脾气,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早就习惯了这里不一样的男女设定。看着这些比前世三大姑八大姨还要八卦的男人,她笑眯眯的应了一句好,惹得男人们也不好继续说下去。 原以为这些男人们也就是说说而已,不曾想还真的有人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真来上门求知识的,而是托季安然写信的。 季安然自然是欣然应之。很快,这消息也传了开了,陆陆续续的有人找上门,或是找季安然写信,或是读信,有好一段时间,南笙家是十分的热闹。 这么一来,能与季安然熟悉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渐渐的,南家坡的人,也开始慢慢的接受这一个多出来的人。 见着季安然能在这地方被接受,在旁的南笙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 能扎根就好,只要扎了根,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夕阳下,南笙坐在台阶上,眺望着远处悠悠南山。 篱笆外的一排李子树抽了芽,清脆嫩绿的小果子在上面结满了。梅子也大了点,渐渐的,路边的花越来越繁茂,而春天的味道,悄然浓郁。 春天雨水足,好不容易有天放晴,一向勤快的南笙,自然是拖着季安然上了山。太阳刚出来,被雨水打湿了的山林,在阳光下蒸腾出了新鲜的草木香味。 一贯跟着季安然的两个小娃娃,今天也跟着上了山。在沾着未干雨水的丛林里,两个小娃娃将湿了一半的干木柴拖出来,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这时节,就算上午顶了个艳阳天,也摸不准到了下午会不会下雨。怕这天气反复无常,加之林间略微有些寒,南笙收拾柴火的动作也快了些。 不管大的小的,叠整齐了捆成一把,利落的收拾好,便可以担着柴火回家了。 仍旧是老规矩,南笙走前,季安然行尾,两孩子走中间一行四人担着柴火爬上了山道。 行至半坡,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两个孩子忙了一上午也渴了,便说要停下来喝水。南笙一语不发的卸下肩头的柴火,将那担柴放在了路边,随地坐在了路旁的石头上。点点头,便让她们去喝水了。 后来的季安然见着两孩子撒腿就跑,自己也渴了,便跟着放下柴火,随着两孩子进入了丛林里。 山道旁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溪缓缓的从另一头流了过来,流到了靠近山道的一小片竹子的地方,再蜿蜒的顺着山势往下流。 季安然来到的时候,两孩子喝了水,正沿着小溪走。季安然见她两人不知在找什么东西,撇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瞧见旁边恰好有比较大的树叶,随手一摘,折成能盛装水的漏斗状勺子,低端拨开了溪水面上漂浮的小叶子,便开始舀水喝。 喝了两口,便听得孩子们唤她,“季姐姐,季姐姐,这里有好多红泡果。” 季安然不懂什么叫做红泡果,但很配合的走了过去,走了十几步拐了个弯,才看到两个孩子。走到她们身旁,才看清她们正在采摘的东西。 流水面上,一丛青绿的带刺植物里,生长着不少红艳艳的果实。由一颗又一颗的小红玛瑙磊成的红色小果实,晶莹剔透的十分好看。看了一会,季安然模糊的记起来,这种野果,貌似叫做茅莓。 正想着,小江儿扯了扯她的衣角,季安然低头,便见小小的孩子举着一颗茅莓,对她说道,“季姐姐,啊……” “啊……”饱满的茅莓进入口腔里,甜美的滋味浸润了舌尖。季安然长眉一挑,很快,也加入了小朋友的行列。 日头渐盛,察觉到她们三人去了好一会还没回来的南笙,将目光落在了路旁的那片竹子上,眉头皱了一会。不过她也不想喊人,只一会,就挪开了视线。 正是等的百无聊赖之际,三人的嬉笑声渐渐清晰。南笙扭头一看,却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竹子前。她领着两个孩子,手上,还捧着一叶树叶。 南笙看着女人朝自己走来,跟着起身,拍拍衣服,担起了柴火,向前迈了一步。那人却靠近了,笑吟吟的对着她说道,“小笙,张嘴。” 南笙担着东西不方便,只扭头看了她一眼,抿禁了唇。季安然背着手,见她不配合,笑了一声,“让你张嘴啦……” “哦。”南笙应了一句,跟着张开了嘴巴。 季安然瞅准时机,很快的把鲜红的果实喂了一颗到南笙嘴巴里。察觉到自己再一次被喂食的南笙脸一凝,默不作声的朝着前走。 没有听到评价的季安然不乐意了,看着她担着柴稳稳的朝前走,便问,“小笙,你还没告诉我好不好吃呢。” 背对着她的南笙面无表情,想着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心里默念道:甜的。 第16章 十六 十六 随着春意越盛,常生在水边的茅莓亦多了起来,不单是这一类,渐渐的,春季有的野果也开始成熟了。季安然不抄书的时候,随着南笙上山,总能摘到一些野果。这对于来自现代的季安然,着实是一个新鲜的体验。 野果鲜美,故而,这么大的一个人,竟也同六七岁的稚儿一般,一到山上,也跟着小江儿各处去寻觅好吃的。已经习惯了她这般稚子行为,南笙瞧她这般作为,也不多说,只随着她去了。 春雨充足之际,播下去的谷种也渐渐抽芽,终于在阳光充盈的日子里,长成了秧苗。 南山坡下,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水光潋滟。偶尔,可以在无边的水光里,看到一片青葱。正是无雨亦无晴的阴天,温柔的春风度过,水田面上漾起层层波纹,也荡起了那在田里弯腰站着的那人,纤长的发丝。 刚插下去的水稻苗随着春风懒洋洋的舒展身姿,季安然看着稻田里,挽起裤脚,捧着一簸箕秧苗,一起身一弯腰一移步一后退的连贯动作,又了看脚边水田里随着水纹飘来荡去的不明生物一咬牙,光脚踩进水田里。 白皙的脚踝被黄泥沾染,泥水的搅动声里,挽起裤脚的季安然,捧着一筐秧苗,朝着南笙走去。 弯腰插秧的南笙,听得水声渐近听得来人唤了她一句,“小笙。” “嗯。”南笙应了一句。 季安然走到她身旁,便道,“秧苗拔够了,我来和你一起插秧。” 说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对方。南笙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指了半边还空着的稻田,对着季安然说道,“那你过那边去吧。” “好。”季安然捧着簸箕,对她笑了一下,抱着秧苗,便往没有插秧的另一半稻田走去。 南笙做事向来都很有规矩,空出的另一半稻田,第一排的秧苗也插好,所以季安然只用从第二列开始,上对齐左对齐,排列整齐插好秧苗就好了。 原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可将手上的一簸箕的秧苗插好的南笙,抬头看见季安然所在的那一片,出现一堆东倒西歪姿态各异的秧苗之后,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太高估季安然了。 这种不用风吹自己就倒的秧苗,除了长相难看之外,就是很难存活。所以珍惜资源的南笙,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季安然浪费的。叹了一口气,搅动着泥浆走到了季安然身边,弯腰,将倒了的秧苗一株又一株的扶正。 一边扶正秧苗,一边对着季安然说道,“季姐姐,插秧要正,不然风吹水淹,歪的秧苗收成不好。” 一直见着对方来扶正秧苗的季安然,此刻有些羞赧。虚心吸取教训,便学着南笙一起,将倒了的秧苗扶了起来。一边扶,一边很是认真的应道,“小笙,我记住了。” “嗯。”南笙只应了她一句,便默不作声的继续干活。索性,季安然速度慢,也没有插几列,两个人很快就把歪了的秧苗扶正。 弄完了之后,南笙也懒得回去了,跟着季安然一起,将这半边的田也插了。 两人沉默的干着活,除了鲜明的水声,周围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南笙的动作很快,季安然为了赶上她,也尽量加快了速度。可事不如人意,尽管季安然很想加快速度,可水田里一向有许许多多的小生物,只要季安然一撇,就颤抖得不敢下手了。 很是艰难的靠着南笙的努力,得与一起并排的季安然也渐渐的抛开了顾虑,适应了赤脚踩在泥水里的不适感,投入到了工作里。可再一次将秧苗正插入田里,站起来之际,季安然撇不知何时,黏在小腿上的黄黑色物体,吓得愣住了。 “小笙……”女人颤抖的声音传到耳中。南笙闻言抬头,在疑惑里看到了对方略微有些苍白的脸。 “你能,帮我把腿上这个东西拿下来吗?”季安然望着一脸迷茫的南笙,话语里都带上了哭腔。 南笙一愣,看向了对方白皙的腿上,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原来是蚂蟥啊……难怪,会怕成这样了。这么想着,南笙点点头,取了根秧苗,弯腰,伸手,刮下了黏在对方脚上的蚂蟥。 指尖触到滑腻的肌肤,温热的,很滑……南笙一愣,取下蚂蟥,被黏住的地方,有殷红的血液深处,然后沿着雪白的小腿蜿蜒的流淌了一会。红的血,白的肌肤,在泥黄色的水田里,鲜亮的有些灼人。 南笙心头紧缩,却又再下一刻骤然放缓。她又看了一眼,挪开了视线,对着季安然说了一句,“当心脚下。”这么说着,捏着蚂蟥,将它放在了田埂上,举起放在一边的小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碾碎的蚂蟥身体里飙出了鲜血,石头上,田埂上都沾着,那些血,跟季安然腿上流淌的血液,一样的红。 她背对着季安然,直到重新回到水田中,也没有敢再看对方一眼。 当天晚上,南笙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季安然咬着红泡果,对着她笑。 早上醒来的时侯,躺在被子里的南笙,忽然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对此一无所知的南笙只不敢与季安然有过多的接触,直到一切恢复了正常之后,才收起了自己的寡言少语。 两人将今年种的田都弄好之后,这段农忙时日,暂时是过去了。 春光越盛,经过春雨浸润后的油茶树叶子越发的绿。从远处遥遥望去,只见一片碧绿的山海起伏。随着风拂过,也将温暖的阳光碎在了碧绿的叶子上。 这一日,天气很好,早晨的时候,季安然便早早起来,背起抄好的书,上了集市。而与她一道吃了早饭的南笙,则趁着天气好,到南山坡后的那一群种满茶树的小山坡上,收拾柴火去了。 茂密的茶树林里,总会有干枯了的树枝。也不管大的小的,南笙折断了堆在一起,小的折得整整齐齐,捆成巴掌大的小把柴火,然后把小的合成一起,捆成大的。 中午的时候回来了一趟,胡乱的吃了点饭,就又去忙活了。 层层叠叠的茶山里,有一条小河沿着山道,汇入了淮郎河中。小河江岸生长着茂密的河竹,河里面还飘荡着一堆又一堆的艾草。要捆绑柴火,自然是要用竹篾的。 沿着河岸走,南笙砍了一根两指粗的新竹,拖着往山上走。沿着河岸小道往里走,走到深处之际,一点点鲜艳的红映入眼前。似玛瑙般精致的果实点缀在鲜绿的草丛里,南笙心一动,便记下了这个地方。 太阳很快下落,橘红色的夕阳挂在山头,将火红色的阳光铺在了南笙家的院子上。远方的人家,有炊烟袅袅升起,随着风一晃悠,消散在了南山下。 已经从集市里回来的季安然很快就收拾好家里的东西,生火做饭。锅里头烧着洗澡的热水时,季安然拿着把竹扫把南笙家院子里的小树枝和杂七杂八的垃圾,扫做了一处。 竹篱笆外,一道消瘦的身影自小道慢慢走来。季安然抬头一望,便见南笙背着一大捆柴,单手推开了院子的柴门。 “小笙你回来了。”季安然冲她一笑打了个招呼。 “嗯。”南笙点点头,背着柴火,与她插肩而过。 季安然望了她一眼,注意力便落在了南笙手上捧着的东西。握在她手里的,是一片色彩斑斓的蕉芋叶,底端,包成了鼓鼓的一团。 季安然好奇,便问,“小笙,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南笙没有回答她,只径自走到了柴房,卸下了背着的柴火,然后回到正堂,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季安然瞧着她不搭理自己,撇撇嘴,将院子扫好后,赶忙放了扫把过去。解下包好蕉芋叶的茂草,几串鲜红的茅莓出现在眼前。 用茂草梗串起来的茅莓排列整齐,一串一串的,珍珠项链一下。季安然一下就愣住了……如果她没记错,南笙对于这种小孩子非常乐意采摘的野果是非常不屑一顾的吧。那这个是…… 恰好这时,刚收拾了衣服的南笙从外走来。季安然听得脚步声,扭头一望,见是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十分愉悦的说道,“小笙,这是摘给我吃?” 南笙点点头,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句,“嗯。” 第17章 十七 十七 山道旁的野花开的最是繁茂之际,暮春的雨水也飘摇着笼罩在南山之上。绿油油的茶树上结了果,一片碧绿里,偶然可见洁白如雪的茶泡生长在其间。这些茶泡,亦是山里可食用的野果,当然,除了茶泡,茶树上长出的茶片也是能吃的。 这段时日,时常在茶山折腾的南笙看到这些能吃的野果,没少带回来给季安然。这样频繁的节奏,让季安然特别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于是越发的对南笙好了起来。就在南笙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的时候,道路旁的艾草越发繁茂了起来,一转眼,枝头的青梅长大,而清明时节悄无声息的来到了。 宛州的清明,除了要祭祖之外,还有做艾糍粑的习俗。于是为了准备好清明用的糍粑,一大早的,南笙与季安然便抱着一个背篓出门,沿着后山的坡道走,择下了嫩绿的艾草叶。 正是暮春时节,草木生长旺盛。两人一大清早起来,用了一刻钟,择够了做糍粑用的艾草,便到河边洗干净,揉碎,才返回家中。 前一日,南笙早就将做糍粑的糯米磨成粉,此刻和了粉,将揉碎之后又煮熟艾叶放到里面,把粉揉成了团,一片青翠,色泽正好。 捏好糍粑团,将一旁的配料塞进去,揉成团,放进糍粑印子里,取下,贴在剪裁好的毛竹也上,一个带着印记的糍粑就好了。 许是第一次做,季安然这个农活干不好的人,做糍粑也没有多大天分。不是捏的糍粑团太大,就是酿心塞的不够好,总是漏出来。南笙见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索性不让她再动手了。便让她拿着糍粑印子在一旁给糍粑盖印。 这活挺简单的,只要摆正印了印子的糍粑的头和尾,一路排下去就好了。季安然做的轻松,兴致也高,加上也没有做多少糍粑,两个人很快就将要做的艾糍做好了。 将糍粑放在蒸笼里在锅里蒸着的时候,南笙就往炉灶里放柴火。而季安然则是拎着弄脏的筲箕到井边去洗干净。回来将被米粉弄脏的桌子清扫干净之后,季安然见一旁还省有一些没有弄完的艾叶,便着手做了午饭。 午饭吃的见到,艾叶和鸡蛋打汤,便是唯一的菜了。季安然第一次做,全然忘了艾叶有多苦,做出来的时候夹了一筷子的艾叶,吃下去,苦的脸都皱了起来。 一旁的南笙,见着她这幅半点也吃不得苦的模样,弯了唇,对着她说道,“艾叶凉,味苦那里还有糖,你放点进去吧。” 谁知对面的季安然眉头一皱,倒是倔了起来,“苦的好,下火。”说着。竟也是很有骨气,把她一时兴起放了太多的艾叶都吃完了。 这艾叶煮熟了,吃起来虽然苦,吃完之后,唇齿间倒是另有一番甘甜。总之,吃到后面,季安然但是不怎么反感,反而有点喜欢上这样的感觉了。 蒸糍粑并没有用多少时间,南笙的柴火旺,很快,热腾腾的糍粑出笼了。 等火熄了,南笙将围在锅盖旁边的抹布取下来,取下锅盖,浓郁的糯米香气和谐艾叶特有的清甜扑面而来。用手扫了扫,拨开浓浓的水雾,看清了排的整整齐齐的艾糍。 在旁的季安然见着,也跟着探头去望,边看还边问道,“小笙,熟了吗?” 南笙没有应话,也不怕烫,只伸手取下了一个蒸好的艾糍,捏在指尖,剥下了一半的竹叶,递到了季安然跟前,沉默的看着她。 季安然很识趣,将鬓边的发撩起来,探头,就这南笙的手小小的咬了一口。糯米的香甜和艾叶的清香充斥着口齿,香甜的酿心漏了一点出来,白糖和花生芝麻混合的气味诱得人忍不住探头,又吃了一口。终于吃到了酿心的季安然这时才抬头,竖起大拇指,认真的对南笙夸赞道,“好吃。” 南笙看着她唇边的酿心,低头,就着自己的手,也咬了一口糍粑。浓郁的香气充斥着,她也尝到了季安然吃到的味道。唇角不自觉弯了下来,心里也附和道,香的。 做完糍粑的第二天,便是清明祭祖的时候。一大清早的,南笙起来杀了鸡,还特特地买了鱼和肉,放在锅里整个煮熟了之后,便一起放在了筲箕里,和着祭祖用的香烛糍粑,一起放在了箩筐里。 作为新来的成员,季安然这一日自然也是跟着南笙上了山祭拜。 两人早早的出了门,趁着南家坡的人都动身前,到了山上,将共祖的墓都扫了。也不怕辛苦,季安然跟着南笙一路走,一路清扫着墓地。到了午时的时候,要扫的墓,也扫了大半,后面的人还没有跟上来。 中午的时候,吃了几个糍粑,南笙背着箩筐,带着季安然继续往山里走。趁着别人还没到,将墓扫了,一转眼,就到了傍晚。 拜了共墓,便是要祭拜自家的墓地。 南笙家自奶奶开始,便是一脉单传。所以她的太奶奶,奶奶,还有母亲等人的墓地,都只有她一个人清扫。索性,南笙家里人,都葬得不远,所以一个时辰就搞定了。 最后祭拜完了母亲,还有父亲,南笙便领着季安然往回走。南笙家的母父都葬在自己家的茶山,所以离家还算有一段路程。正是傍晚时间,夕阳洒在茶山上,洁白的茶泡还有茶山接受了阳光,便越加分明。 童心大发的季安然,见着茶树上生长的洁白茶泡,便去摘。满山遍野的跑着,一路往回走,一路摘着茶泡回去。等到了加重,南笙的箩筐里都堆了好多茶泡。 这时候,跟着娘亲去扫墓的南江和南河,也回到了家中。小孩子纯真可爱,也摘了不少吃的野果,捧到南笙家给季安然,放了东西撒腿就跑。原本还摘了一堆茶泡要留给她们吃的季安然,望着两孩子的背影只哭笑不得。 扫墓回来已经是傍晚了,南笙切了鸡炒菜做饭,吃了晚饭过后,两人洗了澡。季安然便将三人的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搭起来的竹竿上。 此刻月色清朗,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偶有繁星点点缀在天上。一片氤氲着蓝色空气的月色下,季安然晾了衣服,便提着木桶往回走。一扭头,便看见了南笙面对着她,坐在台阶上。 她背对着屋子里的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只给人现出了单薄的身影,让人看不清神色。季安然走上前一看,却见南笙抱着几个大茶泡掰着吃,那模样倒是十足认真。 很少看见对方吃野果的季安然一下子就乐了,将木桶放在了屋檐上,颠颠的跑回来,坐在了南笙身旁。扭着头看着她模糊的面容,季安然问道,“小笙,好吃吗。?” 正吃着东西的南笙假装听不明白对方的揶揄,淡淡的应了一句,“还行。” 季安然点点头,伸手,往南笙手里探,拿了一颗茶泡学着她一般,掰着果肉吃了起来。两人没说话,南笙吃完了手里的,返回了屋子,抱着一堆新鲜的茶泡走了出来。重新坐回季安然的身边,南笙掰着茶泡说道,“把这些吃完,不然明天就吃不了了。” “哦。”季安然点点头,伸手去拿,接着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句,“吃不了就算了呗。”反正这野果,本来就多。 南笙啃着茶泡,淡淡的应了一句,“浪费。” “……”不,一点也不浪费好嘛……被她这么一说,季安然忽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摘了一堆野果没吃完就扔掉的行为,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甩甩脑袋,季安然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想着今天南笙领着自己在那些不熟悉的茶山里摘东西的行为,感叹了一句,“小笙,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有吃的地方?” 而且,一看就是还没被人发掘过得。 南笙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季安然问了什么,便道,“去多了,就知道了。” 小时候南家的孩子,都不太喜欢她。因为谁家日子都难过,而南笙无母无父的,在南家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今天南笙到谁家吃饭,就意味着家里能吃的东西就少了点,或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孩子们都不太爱和她玩。所以小的时候,也不会带着她去摘野果吃。 许是一人孤单惯了,没人陪就自己玩的南笙独来独往的发现了不少好地方。沉浸在回忆里只一会的南笙,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啃掉了手里的茶泡,含含糊糊的对着季安然说道,“季姐姐,你明天还要在家抄书嘛?” “要啊,怎么了?”季安然几天前接了点生意,但也不着急写完,便说,“你有事啊?” “没有,你要是不着急,明天和我上山里怎么样?”南笙嘟哝了一会,才慢吞吞的说道。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南笙主动要求季安然做些啥,季安然愣了一会,很快的就点头,说道,“嗯,好。” 第18章 十八 十八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的,南笙背了大竹篓,扛着尖锄,领着季安然就往茶山深处走。 清明过后的第二日,是个晴天。初升的太阳挂在东山头,一片青翠的茶山落满了细碎的金黄。两人沿着蜿蜒小道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下了坡,遇上了潺潺的河水,逆着河流往上走,等到太阳都升起来了,遇到了一片青翠的竹林。 南笙领着季安然低身穿过竹林,行走了好一段路,这才走到了竹林深处的小溪边。停在了竹林与茶山脚下的交界处,恰好是溪边角落的地方,南笙踩着脚下湿润的土壤,放下了大背篓。 季安然不知道她来做什么,便问了她一句,“小笙,我们要做什么?”南笙踩着湿泥上前,在一片蓬乱的青藤里揪出了一根赤色藤苗。指着滕苗上生长的大叶子,南笙扭头,对着季安然说道,“季姐姐,看到这些藤了吗?我们把这里的树斩开,留下这些藤就行。” “好。”季安然点点头,仔细的记住了这些藤的模样,两人就开始行动。 拿着柴刀,将周围碍事的小树砍掉,通通拨到小溪边,扯断了缠绕在此的蓬松藤蔓,终于看到了□□出来的红色泥土。 此时不过忙活了一会,季安然额头上就见了汗,偶尔撒落在她脸上的尘粉弄得人十分的难受。抬手,擦了一把额头,停下来的季安然听到了周围响起来的嗡嗡声。 是蚊子…… 竹林里的竹蚊子实在是太多了,时不时就来咬上一口。完全被恼人的蚊子分心的季安然,无暇顾及南笙,只拍着脸上的蚊子玩的不亦乐乎。 完全将树木砍下的南笙,弄干净这一片区域的南笙,扭头一看,见着季安然皱着眉头打蚊子,眼眸一凝,停了手。 提着手里的柴刀,默不作声的返回了竹林里,不一会就提着一大把干竹子和柴火回来。季安然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拍蚊子去了。 一旁的南笙也不理对方,将柴火砍成合适的长度,在溪边的空地上架起来,洒上了干茅草和易燃的柴火,随身带着火柴的南笙很快就点燃了一堆火。 很快,火烟升了起来。南笙对着季安然招招手,与她说道,“季姐姐,过来。” “靠在火边,蚊子没有那么多。”等季安然来到她跟前是,南笙这么解释道。 这么贴心的行为倒是让季安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对方提着尖锄开始挖土。这个时候,季安然也大概知道南笙来挖的是什么东西了,大概就是淮山一类的。 可真的看到南笙挖出来的东西之后,季安然还是觉得很新奇。躺在一片红色泥土上的,是一大块两掌大小十分宽厚的黑色大薯,茂密的根须上还粘着没有脱干净的泥土。 季安然小跑过去,捧了一块仔细的打量,问道,“小笙,这是大薯?” 正在挖着另一株的南笙应了一句嗯,锄头入土的沉闷声和着她沉稳有力的呼吸,便听得她闷声道,“嗯。去年入秋的时候在上面的那座山弄柴火,下来砍竹子的时候看到它刚开花。本来记得入春来挖的,一直忘了。没想到,竟然没被人挖走。” “咦……”季安然抬头,看了一眼举着锄头挖土的少女,恰好看到了她线条明显的侧脸。额上的汗珠沿着侧脸滑落,这个原本就清秀英气的少女此刻显得更加清俊。 从这个角度,季安然刚好看到南笙眼角流露出来的光。南笙长得不差,尤其是一双眼睛漂亮得不像话,像深潭,在一双英气的远山眉下闪着深邃的光。 季安然心头一跳,有一瞬间被对方那刻眼角流露出来的光给惊艳到了。她压下心头跳起来的情绪,定定的看了南笙一会。 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南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起腰扶着锄柄,低头,疑惑的看着季安然,“季姐姐,我脸上有什么嘛?”说着,还迷茫的抬手,摸了摸脸颊。 这模糊的神情,可爱到让季安然忍俊不禁。她摇摇头,对着小笙说道,“没有东西啦。”只是鬼使神差的,季安然说了下面的那句话,“只是觉得小笙你好看,多看几眼罢了。” 年轻的小姑娘受不得夸赞,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脸颊火辣辣的烫着,原本因为劳作而粉扑扑的面颊此刻更红了。不自然的抬手,擦了擦脸,南笙生硬的调转了话题,喃喃的说道,“季姐姐你饿了吗?” 她这么一说,季安然倒是觉得有点饿了。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句,“有点。” 南笙嗯了一声,对着她说道,“大薯能烤的,你把它扔火堆了用火灰埋起来窑熟了就行了。背箩里有艾糍,也可以吃的。” 她出门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带齐了,包括吃的,自然是不会让季安然饿着的。 得了南笙的指示,季安然十分勤快的开始动手。到周围的山上扯了一批柴火回来,将大薯埋在底下窑着。于是怕艾糍太硬,闲着无聊的季安然削了一根大竹签,串着糍粑烤了起来。 南笙挖的快,等季安然烤熟了糍粑递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已经在淘土将大薯挖出来了。南笙做活一向细,那么多大薯挖出来很少有损坏的。接过季安然递过来的竹签,南笙蹲在湿软的地上,咬着艾糍,平视着眼前青葱的竹林。 潺潺的流水声在耳边划过,丝丝清凉沁润周身。季安然坐在南笙对面,打量着少女年轻的面容。空谷寂静,鸟鸣与竹林晃动的沙沙声依稀可闻。风仿佛拨开了搁在两人中间蒙着的纱,让季安然得以将那双眼看清。 很好看的一双眼,清澈如深潭。愣了好一会神,季安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干了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想着方才自己盯着正在劳作的南笙失神,不由的想到了那句话,认真的姿态最迷人。 定了定心神,季安然望着南笙脚边的一堆大薯,问道,“小笙,你挖完了吗?” “嗯。”南笙咬着艾糍点点头,“不挖了,总要留点种的。” 这么说,季安然也明白她的话,点点头又问道,“小笙,这么多大薯吃不完要拿去卖吗?” “嗯。”南笙点头,“一半拿去卖了,今晚上给九姑家送点,剩下的自己吃。”说着,想到了火堆里埋着的大薯,便问,“季姐姐,你大薯放进去埋了多久?” “好一会了吧。” “那应该熟了。”这么说着,南笙动身,走到了火堆前,拿了一根柴就往火堆里撩。 “在那里。”季安然见她毫无方向的划着,便伸手指了指她埋大薯的地方。南笙便根据她说的,找到了位置,将埋着的大薯挖了出来。原本若有似无的香气一下子浓郁了起来,看着眼前明显烤焦的大薯,南笙也不怕烫,伸手,将大薯拨了过来。 伸手压在了大薯上,略微有些松软。指尖被烫着,南笙缩了手,将大薯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好多圈,这才拿起来放在手里。 将大薯掰成两半,一片黑色里露出了雪白松软的内里,香气飘散在鼻尖。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将手里的一半递到了季安然眼前,“给,熟了,焦了的不要吃。” 烤焦的味道和原本该有的香气混合着,十分的诱人。季安然小心翼翼的伸手,将用树叶裹着的大薯拿了过来,滚烫的感觉透过清凉的叶子温暖了指尖。季安然低头,小心的咬了一口,牙齿被烫了一下,香气透了进来。季安然眼睛一亮,赞了一句,“好吃哎。” 南笙见她这副模样,也跟着笑,“当然,不过煮汤的更加好吃。” “嗯,那今晚回去煮汤喝?”季安然咬着大薯,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句。 “好。” 两人说这话,将烤了的大薯吃完。然后扑灭竹林里的那堆火,便动身回家。 挖了几乎一背篓大薯的南笙背着东西回去,而空着手来的季安然,到最后自然是扛着锄头回去的。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踩着满地的竹叶穿过了竹林。潺潺的溪流声渐远,而低声交谈的话语声则是更近。走在前头的南笙听得身后季安然的发问,低低的回话,两人一路走,很快就到了竹子最茂密的地方。 “前面拐弯有个大石头,你要是累了可以停下来休息。”南笙见着折腾了一中午的季安然蔫蔫的小模样,很有心的建议道。 反正她今天也不着急回去,日头还早呢。 这么说着,季安然摇摇头,拒绝到,“还是快点回去吧。”她想回去躺床上了。 “随你。”南笙应了一句,领头先走,没一会就到了竹林小径拐弯的地方,一步踏出,不小心瞥向了竹子后面的大石头里,面色一僵,脚步顿住了。 跟在身后的季安然蔫蔫的跟了上来,迷糊的用锄柄戳到了南笙的肩头,也跟着顿住了脚步。她刚想问南笙怎么回事,便听到了竹林后传来的细碎□□。 娇媚的,难耐的,还有粗喘的声音,以及……越来越急促的呻,吟……让季安然的脸色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正在她想着是不是遇到了别人野战之际,走在前面的那一个人却伸出了手,牵着她,沉默不语的快速往前走去。惊魂未定的季安然蒙了圈,条件反射的握住了对方有力的手,匆匆的跟着她离去。 第19章 十九 十九 她二人走的很快,等出了小竹林好一段路的时候才缓下脚步。走的快了,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就连南笙也在剧烈的喘着气。停下了脚步,缓了一会,南笙才觉得手心湿的可怕。 她握着季安然的手,两个人的掌心相烫。愣了一会,南笙猛的甩掉了季安然的手,沉默不语的往前走。被甩了手的季安然还沉浸在方才发现的事情里,脸上有些尴尬,只得扛着锄头跟在南笙身后,一言不发。 有风穿过山,摇曳了头顶上茂密的枝叶,沙沙的树叶声里,风凉凉的,将掌心湿热的温度降了下来。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跟在身后的季安然静了一会,便开始东张西望。 看了一会,目光便落在了道路旁一些插着小彩旗的地方。平缓的山道旁,在山脚下偶尔可见竖着小小彩旗,前面插着没有点过香烛,最前面还倒盖了一个碗。这样整齐有规矩的摆放,季安然这一路见了不少,但就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此刻那么尴尬的情况下,想找话题缓解气氛的季安然,很快的又想到了这个问题,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点,便道,“小笙,这路上摆着的小碗,是要做什么的?” 南笙一愣,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努力甩开,硬邦邦的应了一句,“送嗷嗷的。” “咦?”季安然看着南笙的后脑勺发问道,“那是什么?” 沉吟了一会,南笙发现刚才的解释不太适合季安然,便道,“就是送鬼的。” 猝不及防得到这个答案的季安然只觉得背后一凉,心里涌上毛毛的感觉,于是便加快了脚步上前。结果才跨了一步,便听得南笙道,“这一带以前埋了不少人,所以很邪气,运气不好正气不足的人,很容易遇鬼的。最近又是清明,所以送鬼的人就多了点。” 季安然原本就怕,听到南笙这么说,快马加鞭的走了几步,与南笙并肩而行。察觉到对方的速度变化,南笙一愣,很快明白了什么,双眼满含笑意的看向季安然,问道,“季姐姐,你是不是怕啊?” 季安然脸一红,尴尬的说着,“鬼神之事不可信,我才不怕。”虽然是这么说,两人正在爬坡时,一向慢悠悠的季安然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已然看穿她的南笙哑然失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坡顶,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你不怕就最好了,哦,对了,坡顶那处邪气最重,时常有人被猛鬼缠身,师太奶奶还说了,走后头的人,有时候还容易被猛鬼拖走呢。” 这么一说,原本落后了她半步的人忽然好像脚底抹了油一样,扛着锄头猛的越过了她,顺着坡道一溜烟的跑下了坡角。 南笙看着对方狂奔而去的惊慌身影,愣了一下,唇边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背着一个大背篓慢悠悠的爬上了坡顶,惯来快步的南笙放慢了脚步,望着季安然的身影,笑着喊了一句,“季姐姐,你跑慢点,别摔着了。” 少女的声音晴朗,回荡在山间,盈盈的笑意充斥在话语间,明晃晃的显示了她的愉悦。 被她这一声喊回神的季安然察觉到自己是被对方捉弄了,猛的停下了脚步,转身,气急败坏的冲着对方喊了一句,“南笙!”你这人怎么那么坏! 南笙站在坡道上,远远看着女人明艳的面容,轻快的应了一句,“哎~”这么说着,还揶揄的说了一句,“季姐姐别怕,你跑那么快,猛鬼要绊你也得担心脚被你踩断了。” “……”季安然瞪着她,有些气恼。瞪着瞪着,就看到了少女明媚的笑容,绷着的一张脸也松了,只得无奈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坏啊。” 南笙只是笑,慢慢的走向了她。季安然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转身,撅着气慢慢的走下了山道。 南笙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坡,走在了蜿蜒平缓的山道上,迎着高挂的太阳走回了家。 到了家中,季安然还因着南笙在路上吓她的事情,没有跟她说话。南笙也不介意,傍晚的时候只乖乖的抱着挖到的一部分大薯,让季安然拿到了南林家。 家里的孩子们都在,季安然陪着玩了一会,就拐个弯回到她和南笙的家中。只是出了路口,恰好遇到了一个男人从茶山那处走来,身上还挎了一个菜篮,里面放着祭祀用的东西。 见到季安然,也不像别的男人那么忌讳,反而还打量了几眼,眼神略有些轻佻,而后袅袅婷婷的远离了季安然的视线。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虽然是个半老徐郎,但是身段极有韵味。季安然见着她路过南笙家的时候,还冲坐在台阶上的南笙打了个招呼。南笙也是不咸不淡的点点头,便看到那个男人慢慢的下了坡。 季安然回到家,爬到了台阶上,坐到了南笙的身边,总算主动的与她说了一句话,“阿笙,刚刚那个男人,是谁啊?”南家坡那么小,怎么这个男人她从来没有遇见过。 南笙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那是我三婶。”许是想到了什么,南笙皱起了眉头,又说了一句,“你以后要是见着他,离他远点。” “……”季安然不明所以,但很明显,南笙十分不喜欢这个人,于是点点头,应道,“好。” 今天得了那么多的大薯,晚上吃起来也是很开心的。成天不是在庙里坐着,就是过家走的师太,今天晚上也因着吃的多了,就不出去散步了。而是拉着南笙季安然在庭院里坐了一会,讲讲古,这才回去睡。 许是师太说的故事太诱人,又或许是成日里在山间里无聊惯了,好不容易遇到好听的事,季安然听完之后,回到房间里竟然有些睡不着了。 油灯昏暗的光,将房间照的朦胧一片。季安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扭头看着还在借着灯认字的南笙,唤了她一句,“喂……小笙?” “嗯。”坐在她床对面的南笙,仍旧是看着书本,努力的读着,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你会说故事嘛?”季安然翻了个身,趴在了床沿上,扬起头看向南笙,眼睛亮亮的。 “嗯。”南笙冷淡的应了一句。 “那你会说什么?”季安然看着她,一脸的期待,“会说鬼故事还是什么?” “嗯。”仍旧是心不在焉的回答,原本兴致勃勃的季安然总算明白了,方才这人压根就没有认真的在听她说话。于是提高了声音,唤了她一句,“小笙。” 原本正在看书的人合起了书本,抬头,认真的看着她,平淡的问了一句,“你要听什么?” “原来你听见了啊。” “……”南笙默然,只无语的望着她。 季安然讪讪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说什么我都听。”说着,还眼巴巴的望着南笙,摆出了一副极其无辜的模样。 南笙拿着书本想了一会,这才放下了书,对着季安然说道,“那就给你说个美人蕉的故事吧。” “嗯。”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豆烛火亮着。趴在床上的季安然,看不清对面少女的容貌,只依稀辨认出她的轮廓。少女清朗的声音十分悦耳,流过清凉的晚春夜晚,淌进了她的心里。 “古时候有个书生,家中十分富有。正是赶考时候,她和母父说,要安心赶考,便独自一人住在了家里的另一处房子里。一夜,她正坐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听到了从屋外传来的敲门声。”说道这里,南笙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季安然。 季安然猛的点头,说道,“嗯,嗯。” 南笙看着她,接着道,“书生开门一看。却是个十分漂亮的男人。男人说自己寻亲,走错路,落了难,无处可去,见到这里有灯火,便走了过来,希望书生能收留他。” “书生见他貌美,人又可怜,便收留了他。那夜深了,书生有心,男人有意,两人便滚做了一处。”说到这里,南笙的话语里陡然有些不自然,但看了一眼季安然并无异样,便接着说了下去。 “第二日天明,男人说自己的亲戚就在近处,就要走了。书生想着他,就不让他走,男人就和他说,他无名分,不好留在此处。书生就说要去下聘迎娶他。男人又说,他赶考在即,与他成亲会影响他赶考,就不答应。于是又说道,他是一定要走的,不过书生要是要他陪,他就回来。只是得午时过后来,鸡鸣时走,且不许与旁的人说,等考了试才结亲。” 听到这里,南笙想着季安然应该是晓得了那男人是什么身份,停了一下,有些说不下去了。谁知季安然听得津津有味,对着南笙说道,“小笙,怎么了,继续说下去啊。” 南笙无奈,只得又看了她,继续说了下去。 第20章 二十 二十 “两人说好之后,那男人日日都来,过了十几天后,书生家里的人来送钱粮,惊讶的发现,原本面色红润的健康人成了一副面色蜡黄的病痨样,赶忙请了大夫来。谁知大夫没请来,一出门,便遇到了个师太。”凉夜深沉,南笙的声音听起来也凉凉的,透进了人的耳中,只引得人凉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季安然趴在床上,裹着被子,点了点头,“嗯嗯。” 南笙又接着说道,“那师太一看,便说此处妖气浓郁,进门进了那书生,指着她说是妖邪缠身。书生不信,师太就仔仔细细的问了她一遍话,近日遇到的人,事,一听,原本不信的书生也怀疑是遇到了妖邪。然后将那男人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师太听了,就说到,等那男人今晚与你来一起睡了之后,你便偷偷用针线扎在他衣服上,线要长。书生记住了,当夜,那男人果然又来和她一起睡,两人滚做一起后,书生照着师太的话去做了。” “做完之后……”南笙停顿了一会,平复着声音继续说道,“那男人觉得不对劲,便问书生,你家里今天有客人,书生应了一声,嗯。那男人的脸色豁然变了,原本白皙美丽的脸变成了青绿色,对着书生吼道,你怎么能让人进你家里,声音尖利,吓得书生差点滚下床。这时,一直躲在暗处的师太现身,提了桃木剑向前刺去,男人惨叫一声,立马变了容颜。” 说到这里,南笙的声音一沉,道,“原本漂亮的容貌变成了青面獠牙,头发丝一瞬间拖到地板,一声之后,飘然遁去。第二日,师太领着人沿着针线指引的地方一路走下,来到了一小片芭蕉树前,在一棵蕉树得叶子上找到了针头。师太和人一起把蕉树砍断,毁了树桩,从此以后,书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面色也渐渐恢复如常,秋试还得了个好名次。” 南笙说完,看向了季安然,“好了,季姐姐我说完了,夜色深,也该睡了。” 季安然还趴在床上,想着那蕉树精变形时候的模样,虽然南笙只是说了一句,但架不住季安然爱脑补啊。前世看了不少恐怖电影,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可怕,又想到了今日南笙说的坡顶的事情,生怕自己也会遇到什么的,更加的难以入睡了。 于是趴在了床上,冲着南笙,巴巴的喊了一句,“小笙……” “嗯?”南笙看了她一眼,起身,拿着书本走到了桌面上放下,对着季安然说道,“季姐姐,吹灯睡觉了。” 季安然看着昏暗的灯火,有些艰涩的说道,“小笙……今晚……能不能别熄灯?” 南笙扭头,看着她,道,“季姐姐,你怕啊?” 季安然想着今天也是够丢人的了,也不在乎更丢人一点,便点了点头,道,“有点。” 南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点着的灯,道了一句,“好,那你早点睡。”说着回了自己的床,掀被子躺了下去。 两人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季安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牢靠,索性爬起来,走到了南笙的床边,唤了她一声,“小笙。” 声音很近,南笙没睡自然是听见了的,含糊的应了她一句,“嗯。” “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这么问着,也不管南笙同意不同意,脱了鞋子就爬上南笙的床。床榻传来的动静,让南笙睁开眼睛。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安然已经躺在了她的身侧。一扭头,鼻尖嗅到了一阵清香,睁着眼看到了季安然冲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南笙想拒绝她,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往外挪了挪位置,让季安然睡得舒服点。也幸好南笙自己打的床大些,两个人睡着虽然有些挤但还是能睡下的。也就容了季安然,躺在了她身侧。 南笙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睡,所以床铺里多了一个人,也热得厉害,一时半会有些难以适应。而季安然胡思乱想着,也很难入睡,于是呆了一会,两人都没有睡着。 南笙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昏暗的灯光透过眼皮映下了橘红色的光芒。她闭着眼,唤了季安然一声,“季姐姐……” “嗯?”躺在床上很久未曾入睡的声音有些沙哑,慵懒的语调让人觉得十分受用。南笙只觉得心脏紧了一下,才猛的松开。好一会才继续道,“你还怕吗?” “……”季安然闭着眼,有些不想回答她。 而南笙也好像不需要她回答。接着说道,“这种事,没必要怕的。我十五岁那年和堂叔们到山上砍树,夜里九姑姑被鬼压床,我们其他四个人揪他被子怎么扯都扯不开,一堆猛鬼作祟。第二夜没人敢在山里留宿,当晚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那天晚上我也不怕,在床沿砍了四把柴刀,夜里那只嗷嗷果然又来了,一屁股坐在我床边,床都沉了。我也不怕,摸到了床边的柴刀,还没砍,那只嗷嗷就跑了。” 她声音平淡,似是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可一旁的季安然却听得毛骨悚然。许是太过害怕,一个劲的往南笙那边挤,还伸手,抱住了南笙。 怯生生的唤了她一句,“小笙……” 南笙莞尔,也晓得不能再吓唬对方了,便道,“好了,季姐姐你别怕了,我那么莽撞的一个人在这里,嗷嗷不敢来的。更何况我天生孤煞命,一身煞气重得鬼神不敢惹,你就放心好了。” “真的?”季安然探头,望着南笙,两眼亮晶晶的。 “真的。”南笙再三保证道。季安然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是抱紧了南笙。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南笙之后又说了几个有趣的故事,这才让害怕的季安然睡了过去。 只是从来不习惯两人同睡的南笙,就不如那个爬上自己床的季安然睡得好了。 季安然的睡相说好还好,说不好也还真不好。刚刚把对方大腿从自己腿上踢下去,那只手又不安分的抱住了自己的腰腹了。南笙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拨开了季安然的手,结果对方手脚并用,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八住了她。南笙被压的难受,心里嘀咕道,明明那么瘦的一个人怎么抱在自己身上那么重。 无奈的一扭头,恰好在低头之时看到了对方埋在自己肩膀处的恬静睡颜,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怔住了。 不得不说的是,就算是睡着了的季姐姐,也是一样的好看。或者说,是更加的好看。 南笙看了她一眼,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偷偷的扭头,闭起了眼睛。 两人在两日后的赶集日里,上了集市。南笙背着小背篓,将大薯拿去卖,而季安然则去书店交了书,又领了新的活,这才到了药店里。 前一段摘的草药晒干了之后,季安然便拿到了药店里去买。熟门熟路的到了店里,没有看到往常收货的那位姐儿,反而只看到了南大夫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 “安然,你都有些日子没来了,怎么,这次采了什么药草?”南大夫见她背着包裹,温声问道。 季安然一笑,道,“都是些常用的,你看看,能有几文钱?” 说着,将包裹摊开,放出了一大包药材。 “我看看啊。”模样周正的中年妇人伸手。解开了包裹,仔细的查看了药材。 季安然在旁闲着,就好奇的问了一句,“南大夫,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位小妹妹,去哪里了?” “阿梅她家给她安排了个好营生,不做这行了,店里没招人,就我一人忙活呢。”说着,南大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季安然满含笑意的问道,“你呢,最近在做什么营生啊?” “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小笙一起干农活,帮书店抄书。”季安然笑着,应了对方一句。 南大夫闻言眯了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季安然,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声问了一句,“我看你懂得药材很多,又会读书识字,想必将来也不会只是在山沟沟里做个泥腿子的。你现在也没有多忙的营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我这边将就一下,做个医馆的学徒怎么样?” “咦?”季安然抬眸,望着南大夫,有些惊讶。 第21章 二一 二一 回去的路上,季安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把钱交给了南笙之后,就一个人站在一边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南笙见她略微苦恼的模样,便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领着她到熟食铺子,切了肉,但也没有引起对方多大的涟漪。 南笙叹了一口气,也就不打算管她,领着人就回了家。只一路上,好多次瞥到对方。看到的都是她瞧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她又一直不说,南笙就索性不问,两人沉默着,走回了家中。回到家里,南笙没有趁着天气好就上山,反而进了厨房炒了粉,简单的吃了午饭后,南笙便捧着书坐在了台阶上,努力的开始读着。 南笙不笨,可以说记忆力十分的好,自季安然教她读书识字以来,她又十分的努力,故而此刻已经可以靠着读书来巩固记忆了。季安然见她抱着书本读的认真,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对方的身旁,单手撑在膝盖上顶住下巴,目光悠悠远眺南山。 “小笙,你会多少字了?”季安然的声音划过了耳边,清澈的好像溪流的声音。 南笙看着书本,还没有回答她,便听到她道,“一天十个,现在有一月余了,三百多个字,小笙你记得挺快的。我再教你一年,你估计就能读书写字了吧。” “小笙,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季安然扭头,亮晶晶的望着她。 南笙唇一抿,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只是记得太多次了而已。”言下之意,就是这都是努力得来的结果。 季安然一笑,不可置否。两人并肩而坐着,没一会,季安然换了话题,开始考较着南笙的课业。 很快,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吃了晚饭后,上了年纪的慧静师太便睡觉去了,只季安然和南笙两个人洗了衣服,便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天上的月亮又饱满了一点,从月牙变成了小舟。南笙坐在台阶上,借着幽幽的月光,看清了台阶对面的竹竿晾着的衣服。 已经是晚春时节,渐渐的,夜晚有了点初夏的模样。山里的夜晚有风,轻轻拂过,留下了一阵阵的清凉。季安然自屋里走出来,看到的就是南笙背对着她的削瘦肩头。 她走近前,坐在了南笙的身边,问道,“小笙,在看什么?” 南笙平淡的应了一句,“吹风。” “是嘛,那我也来吹吹风。”季安然这么说着,笑了一下,这么说道。 “嗯。”南笙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季安然看着对方那一半被月色浸润的侧脸,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沉闷的声音,便颤着胸腔跑了出来,“小笙,我和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嗯?”南笙扭头,看向了对方,眼睛里没有迷惑,只有淡定的等待。仿佛等季安然开口,等了好一会。 季安然看着对方的面容,露出了一个轻软的笑容,细语道,“今天药铺里的南大夫和我说铺子里缺个人手,想让我去帮忙,你说,我要不要去?” 南笙心里咯噔一下,皱着眉头,问,“月钱多少?” 季安然想了一会,道,“嗯,一两一月。” 南笙点点头,“很高的月钱了,季姐姐,你是要到镇上住嘛?”说到这里,南笙今天下午压了好一阵的不适之感猛的涌上了心头,心口处沉闷的厉害,隐隐约约的还有些痛感。 季安然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就听的南笙分析道,“从这里到镇上,有一个半时辰,路程长,住在镇上是比较方便的。更何况,镇里人多,来来往往的,或许能帮你找到家人。” 南笙垂着脑袋,手指不安分的划在身侧的青石板上,声音有些闷闷的。 想了一会,南笙站了起来,言道,“你要到镇上,没有银钱是不行的,我回房间里,将你的银钱点给你。” 她速度快,正说着就跨出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的季安然伸手一探,眼明手快的抓住了对方的裤脚。南笙低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季安然。 但见月色下,拥有姣好容貌的女人仰头望着她,有些无奈的说道,“谁说我要走。” “……”南笙低头,有些错愕的看向了季安然。 季安然无奈,扯着南笙的裤脚,拉着她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淡淡开口道,“我没说要走,我与南大夫商量了一会,说忙的时候可以住在医馆里的客房,平日里还是回家中的。医馆的药铺上工迟,下工早,我住在这边也不耽误工作的。” “那……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南笙一愣神,只觉得心里有股淡淡的喜悦在蔓延,抚平了之前的不适。 季安然望着她,说道,“自然是住在这里啊,如今我有了正当的工作,能养活自己了,再在你这里白吃白住的,我总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小笙,这里那么多人,我就只认识你,所以只能赖在你这里了。” 说着,她定定的看向了南笙,模样认真的问,“小笙,你还愿意让我住在你家吗?” 季安然说的都是实话。老实说,一天出门走三个小时的路到上班的地方,对她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所以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到镇上租房子。 更何况,在镇上还真的是如南笙所说的一样,方便找家人。如果季安然是真的失忆了,但还会选择住在镇上,然后给南笙一笔银钱感谢对方的收留。可是季安然知道,她不是。 除了熟识的南笙,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家人了,就算有,那也不是她的,而是这个身体的主人的。如果离开了南笙,她又要重新认识新的人,找到新的落脚点,落地生根。 可是漂泊的滋味,实在是不太好受,更何况相处几个月,季安然早已对南笙这个妹妹上了心,又怎么舍得这么离开。所以她今天下午纠结的就是,要不要厚着脸皮干脆在南笙家蹭个地方,落地生根算了。 反正,她也挺喜欢山里的生活,虽然很困苦,但另有一番自在不是吗?更何况,陪着她的这个人,正如青竹一般顽强的向上着。如果两个人一起,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吧。 这么想着,她望向南笙的眼神,越发期待了起来。小笙如果愿意留下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南笙愣了一会,看着对方望着自己的黝黑眼眸,敛了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季姐姐,我说过了的,如果你找不到家,就在我这里一直住下去。”鬼使神差的,南笙抿抿唇,接着说道,“如果你一辈子都找不到,那我就让你住一辈子。” 月色下,少女的眼眸里的光和她抿唇的弧度一样的坚毅,季安然望着她的面容,愣了好一会。忽而莞尔一笑道,“住一辈子啊,小笙你不怕你以后娶了小郎君生你的气吗?”喂,随便收留个外人,你家郎君肯定会看不下去的昂。 谁知南笙拍拍膝盖,垂眸道,“没事,都是一家人。”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比夜风还凉上三分。季安然眸光闪动,压下了喉间滚动的话语,最终化为一笑,“是啊,我是你姐,他也不能说什么,对吧。” 一家人啊,还真是温暖。胸腔有热流在涌动,季安然只觉得鼻尖酸酸的。 “……”南笙瞥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压回了心间的思绪,季安然对着南笙淡淡的说了一句,“小笙……” 对方的轻唤,南笙听到了,点点头,便应了一声,“嗯。” “谢谢你。”她望着南笙,目光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南笙抿抿唇,平淡的甩了一句话,“你不用谢我,反正我一个人过日子也是过,两个人过日子也是过,一样的。”言下之意就是,多一个季安然,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反正,她孤家寡人惯了。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吗?季安然扭头,看着这个淡漠少女线条明显的侧脸,轻笑道,“还是有什么的,从今以后就是两个人了。”多一个人多张嘴吃饭了。 可南笙心念一动,想的却是,多了一个人,日子也没有那么孤单了。虽然一个人也很好,加上师太奶奶日子也会过得很舒坦。但她明白,如果这时候季安然离开了,她会觉得不舒心。 原因无他,因为她已经适应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但习惯了,就十分难更改。 两人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才返回房间里休息。因着季安然明早要到镇上给南大夫正式答复,两人睡得也早,很快,熄了灯入眠。 只是不知道为何,一贯一觉到天亮的南笙,当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正是夕阳西下十分,天边的晚霞将整个南山照的更加鲜艳。她从茶山的小道往家里走,肩上还背着柴火,走到篱笆外抬头,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浸在阳光里,橘黄色的庭院。 院子里,有个雌雄莫辩的人背对着她正收拾着竹竿上晾着的衣服。似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扭头,对着南笙喊了一句,“小笙,你回来了,可以吃饭啦。” 面容美丽,身姿优雅,这个对着自己笑语嫣嫣的人,正是季安然。 第22章 二二 二二 午夜时分做的梦,睡醒一觉之后,很快就忘了。醒来还尤自沉浸在梦境里那种安心的氛围里,在睁眼看到对面床铺隆起的一团时,得到了满足。 天色未明,南笙掀了被子站起身来,穿戴整齐,走到了季安然的床边。窗外冷清的光从窗口透进来,朦朦胧胧的照清了季安然的床头。南笙弯腰,伸手拍了拍鼓起来的一团被子,轻唤道,“季姐姐,季姐姐……” “嗯……”女人慵懒的尾音好似猫儿的叫声,挠在人的心里。手一颤,被窝里的人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没一会,季安然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 眼睛还兀自睁不开,季安然迷迷糊糊的看着笼罩在自己上方的人影,含糊的喊了一句,“小笙……” 她这刚醒的模样柔软得让人忍不住伸手,南笙隔着被子拍了拍她,温声细语道,“季姐姐,你该起来了,不然就赶不上上工的时辰了。” “嗯……”清凉的空气浸了一会,仍旧昏昏欲睡的脑袋也醒了不少。季安然应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摸到了自己的外衣,穿戴整齐就到了外头洗漱。 南笙手脚快,见天色还早的很,便生了火热了昨夜里剩下的饭菜,炒了两人份的炒饭,和季安然一同吃了,这才各自离去。 天色刚亮的时分,季安然背着纸笔带着书,往镇上走。许是这一段时日总跟着南笙做活,路也走的多了,季安然的脚程也快了起来。 集市还没有开的时候,就来到了药铺门口。医馆的门还没开,药铺的门倒是开了。恰好南大夫也在,季安然见了,忙打了招呼,“穆姑姑。”南大夫姓南,单名一个穆字,也不是季安然套近乎,只是南穆让她这么喊的。 南穆正在收拾药架上的药材,听到季安然的声音便回头,一看正是季安然,脸上也挂了温和的笑容,“安然,这就到了,吃早饭了吗?”南家坡到镇上有多久,恰好去那里出过诊的南穆多少是知道的。 季安然来的那么早,想必今晨也是起的十分的早的,想到这里南穆脸上的笑更加祥和了。果然是个勤奋上进的年轻人。看着季安然身上还背着的东西,便道,“还没上工,你先把东西放下,到包子铺买点吃的去吧,一会回来也不着急的。” 谁知季安然轻笑道,“穆姑姑,我吃过了。对了,我今天要做什么?” 说着将东西放在一边,跑到了南穆身旁。南穆见她手脚勤快,便将药屉里的药材放进去,对着她说道,“早晨将空了的屉子补满就好了,昨日里同你说了,你负责抓药,收药就行了,每日汇一次账,这就足够你忙活了。” 季安然跟在她身旁学着她将东西放进去,听得她温声细语便点头,应道,“嗯,我晓得了,还得算账是嘛?” “嗯,你就算柜台上取药所得的那部分,就好了。”南穆这么应道,只没有告诉季安然,原本这账是不要她算的,可见她会的多一点,也就交代她多一点事。 “好。”季安然这么应着,手脚勤快的开始动手,将空了的药屉子补满,便挂了牌子,开门接生意。 无论是赶集还是清闲的日子,医馆总是不缺生意的。虽然一早上,季安然只抓了几服药,但也算开始忙碌了。 生意少了点,季安然也就站在柜台上,拿出自己带过来的笔墨,摊开纸张,直接在上面抄书。在隔间之后给病人诊断的南穆挑帘出来,见她这般开小差的行为,也没有说什么。反而凑上前,看了一眼对方的字,清秀端正,笔锋温润,倒是难得的好字。 心底叹了一句字如其人时,发觉到她的季安然抬头,提着笔冲她尴尬一笑。 晓得她的窘迫,南穆但也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铺子不忙的时候,你在这抄书是可以的,难不成我会扣你工钱嘛?”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季安然觉得更加窘迫了,只得尴尬的笑笑,道了一声谢。 季安然在医馆工作,除了工钱,还包了一餐午饭的。医馆的人不多,除了管药铺子的南穆,还有表示负责医馆的南穆的长姐,南荞,和南荞的一子一女。那两人与季安然同岁,甚至还小了些,女孩与南笙年岁相当,唤做南雨,男子比季安然大了些,名唤南芷。 一顿饭下来,季安然将医馆里主要的人都熟识了。许是世代行医,这家人无论从模样还是做派上都显得十分沉静,正气凛然。一顿饭之后,貌似被当做新人敲打了一番,便散去了。 吃了饭之后,南穆又领着她熟悉医馆的各个地方,还给她指了平日里休息的房间,这才回去继续上工了。 作为找到工作的季安然,对于她这个新主雇私底下也观察了不少,总而言之,就是这个工作氛围让她很满意。 一转眼到了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些货,季安然帮忙归类放好,很快,就到了下工的时候。 日头尚早,季安然沿着官道回去,夕阳渐渐落下,到了坡顶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迹。念着要趁着亮光还在到家的季安然加快了脚步,匆忙的下了坡。 袅袅的炊烟升起,给绿色的稻田笼缀了一株轻纱。稻田一片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季安然到了河边,看到这篇无穷无尽的绿色稻田,放缓了脚步,这才十分悠闲的往家里赶。 回到家中的时候,南笙已经到家了。季安然一上坡,就看到到家的人坐在台阶上,破着竹篾。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白色竹囊,还有织了一半的箩筐。看起来,南笙今日在家,又是在织东西了。 远远的,还在篱笆外,季安然便冲着对方喊了一声,“小笙……” 正在破篾的南笙闻言抬头,看到的就是那个背对着灰绿色的群山归来的人。不自觉的,弯了一下唇角。 呐,人都回来了,该去煮菜了。这么想着,破完了手中的竹子,南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晚饭做的很是简单,可累了一天的季安然却饿的吃了两大碗饭。 倒是难得的好胃口,南笙看着她这吃饭,还忧愁的想着今天这人是不是没有吃午饭。 吃了饭之后,两人一起将衣服洗了,便进了房。南笙在正堂里忙了一会,折腾了自己要编织的材料,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进门一看,却见一个黑影挡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亮光钱。南笙凝眸,看清了那人,却是季安然,提着毛笔在写着字。南笙走近前,却见她和平时一样,在南笙记字的木牌上,写下新的字。 听到脚步声临近,季安然放下笔,语气轻快的说了一句,“好了。”扭头,冲着南笙说道,“小笙。这是今天要学的字,往后也没有时间教你,你白天自己多背多学,我晚上回来考你,好不好?” 南笙看着桌面上写了字的几张木牌,低头看向了季安然的眼睛,轻点了一下脑袋,“嗯。” “那就好,我们现在先把这十个字先认一下。”说着,便教着南笙开始熟悉字形字意。南笙跟着她,和以往一样学着,眼底的光,却随着油灯昏暗的火光闪亮。 还以为,她会忙的忘了她呢,结果……季姐姐真是一个好人。南笙心里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这个人可靠起来。 于是白日里在上班抄书,晚上教南笙读书识字,季安然的日子忙碌而充实着,很快,初夏的味道越发的浓郁。枝头的李子和青梅,越来越成熟了。 当然,首先成熟的,是青梅,还有枇杷。 南笙家的屋子前后,种了好多的果子树,其中就有一棵是枇杷。正是果子成熟的时候,枝头黄澄澄的一片,引来不少小孩子爬树偷摘。这些孩子都是南家坡的,算起来都是南笙的堂妹堂弟。趁着南笙不在,青天白日里就偷溜上树,摘了一大枝便一溜烟的从小坡道窜回家中。 可南笙不在,不代表家里没人看见啊。今天谁去偷摘了南笙家的果子了,小江儿和小河儿便来告状了。这一日就是了,小南江掰着指头数了数都有谁家的有份去了,末了还煞是可爱的说道,“阿笙姐姐,你的枇杷要是不摘,就又要被人偷完了。” 南笙倒是没说话,只回来又听说了的季安然听到了。南笙家后院的枇杷,她自己也是觊觎已久的,刚刚小江儿点的那些人里面,可有不少都是天天爬树来她们家院子骂南笙的顽猴。 拧着眉,季安然想了一会,这么问道,“小笙,镇子里有卖果子的嘛?” 南笙一听,便明白季安然的意思,可她家枇杷今年结是结得多,但是拿去卖也是不够利的,索性慢吞吞的和她解释道,“有是有,不过只有镇上有钱人才会买。”言下之意就是销量不好了,很婉约的打消了季安然的念头。 接着,又说道,“那点果子她们要摘就摘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么说着,把手放在小江儿的脑袋上,道,“小江,回去和你哥哥说,你们要是想吃枇杷,就去摘我的知道了吗?她们要来摘,也不要理了。”因着被看到的次数多了,那些顽皮的孩子,平日里不少欺负小江姐妹两。 难得的听到了南笙柔声说话,季安然在旁听着,也就顺了她的意。不过第二天傍晚,她从镇上回到家门前小道时,看着三四个孩子扯了一枝枇杷风一样的打她身边过,还齐声道,“竹阿笙,青面鬼,咬死爹来咬死娘,下了地府没人收,吃人又吃鬼。” 原本还好脾气的季安然,一瞬间生了火气,心里暗自记下了这些没教养的半大孩子。 第23章 二三 二三 都说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可是有些话从孩子口中说出来最是伤人。季安然不晓得南笙以前的处境,但都被编成了打油诗来嘲讽,想必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孩子还是小辈,这么说堂姐,家里的长辈们也不管,这暗地里隐藏的东西更加让人受不了。 凝着脸回到家中,季安然将东西放了,便到厨房去帮南笙的忙。她这回来了,一言不发的,南笙瞧着她脸色不太好,也就不好多问。念着是不是工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才会让这个从来都带着温软笑意的女人拧着眉。 不过也就是一会,季安然也就恢复了原样。和南笙说了一会话,便去洗了澡,两人洗了衣服后,一起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乘凉。 初夏的夜里开始有了蚊子,就算很少,但季安然这种招蚊子的体质也吸引了两三只。啪的打了一下,手心里就躺了一只乌黑被拍扁的蚊子。南笙见她拍蚊子拍的厉害,站起身来,轻轻说道,“季姐姐,我们回去吧。” 季安然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到门口,唤了她一句,“小笙……” 南笙应下,“嗯。”便听得季安然继续说道,“明天我们把树上的枇杷都摘下来吧。” 南笙一顿,但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句,“嗯。” 季安然说要去,那自然就是要去的。第二天下午,恰好没有什么事情,季安然早早回来,在太阳还没有落下西山头的时候,领着两个孩子去后院那里摘枇杷。 南笙没有跟着去,而是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织着箩筐。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笼罩了南山坡,有炊烟从坡里的各个角落升起,缓缓的,暮色开始笼罩山头。 三个人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折了枇杷放进大菜篮里,没一会,就满满当当的摘了一篮。两个孩子听话,季安然摘满了一篮,两孩子就一起扛着回到南笙家,放进南笙新织好的箩筐里。许是今年的枇杷结得太多,没一会,就满了半箩筐。 但很快,季安然发现她能摘到的枇杷已经很少了。踩在枇杷树一段不算粗壮的树枝上,扶着树干,隔着茂密的叶子看向远端黄橙橙摇摇欲坠的枇杷,季安然眉头略压,对着树底下的孩子说道,“小河儿,回去喊你小笙姐姐过来。” 得了令的小河撒腿就往家里跑,很快,南笙单薄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屋后不远的地方。等看到南笙来到树底下,季安然跳下树,对着对方说道,“小笙,尾端的我摘不到,你来吧。” 南笙抬头,看着那一片茂盛的果实,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说着,就利落得爬上树,仗着手长的优势,一手扶住树干,一手勾住枇杷树枝,将它弯回来,压到了季安然能伸手摘的地方。 两人齐心协力,树上的果实摘了大半。剩下的,就留在树上,一半喂鸟儿,一半给那些调皮的孩子解馋了。 全部摘完了东西,季安然和南笙拎着竹篮回家,到了正堂一看放着枇杷的箩筐,也是吃了一惊。收获颇丰,当然是要合理利用资源的。 先是给了南林家的孩子一大把枇杷,季安然又让南笙提了大半竹篮到她师傅家里去。剩下的自己留着吃,至于其他的…… 想着昨天傍晚打算好的东西,季安然提着装满枇杷的竹篮,让南江带路,开始挨家挨户的给人送过去。 礼虽然小,这枇杷也不算什么,但东西来自于对族人并不太亲近的南笙,这就有些稀奇了。各家姑丈们听得季安然说枇杷结的多,家里也没有人吃,就送给你家孩子吃,也就很开心的收下了。 走了一圈,差不多走完了,季安然自然是要重点关照一下那些调皮孩子的家庭的。比如,南老五家的这一位。 刚好,孩子在,南老五也在。季安然将枇杷放在人家客厅里的桌面上,含着笑说道,“五姑,今年枇杷结的多,家里也没人吃,就给你送来点,也别嫌弃。这枇杷南荷这丫头,是最喜欢吃的,还没熟的时候,就爬树上摘了。孩子还小,摘果子没什么,就怕摔下来,磕着拌着伤着哪儿就不好了……” 这样的话,季安然对着其他调皮孩子的家长,都说了一遍。一边笑眯眯的,一面可劲的表达着你们家是没有这东西嘛才会逼着孩子巴巴的来偷我家的枇杷,总而言之,效果很明显,听得出言外之意得家长们僵了脸。 对于家里有个大女儿在镇上的书院里读书,且自身还十分爱面子的南老五,季安然这句话让她略有些难堪。偏生她长得一副好相貌,说话也温和有礼,有技巧到南老五根本就不知道这人在嘲讽她。只想着自己家丫头调皮捣蛋惹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太让她丢脸了。 于是和季安然寒暄过后,送走了人的南老五一转脸,对着自己家的孩子一瞪眼,抄起了竹子。正趴在桌面上津津有味的吃着枇杷的南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娘一个竹笋抄肉干给打蒙了。 “让你吃,让你吃,偷人家东西……”竹子重点招呼了有肉的小腿和小臂,被打疼的孩子呜哇一声哭了起来,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哭着喊道,“娘……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竹子起落,一阵鸡飞狗跳。 走远的季安然自然是不知道这家家里发生的事,只挎着篮子快步走回了家中。送了人情又埋下种子,想来那些孩子以后被管了一下也没有那么嚣张了。若是还让她听得那些孩子对南笙出言不逊,她也有办法收拾她们。 挎着篮子回到了家中,季安然放下菜篮,扫了一眼,发现原本应该早就到家里的南笙却还没有回来。想来,是留在她师傅那里了吧。这么想着,季安然收拾了客厅,便到后院摘了鲜嫩的青菜,烧火做菜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季安然与南笙是同时拎着东西出门的,等南笙到了师傅家的时候,恰巧有个妇男一身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南笙认得,是自己的六姑家的男人。六姑家的和自己师傅家好像也不是很熟的样子,这时候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南笙也没多想,拎着东西进了柴门。 屋子门前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是师傅杨新,一个是师傅家的男人。南笙进了前,打了招呼,“师傅,师郎。” 杨新坐在台阶上,沉默的织着东西,见是她,点了点头。眉宇间似乎是有点沉郁,不怎么想搭理人的模样。 倒是一旁的师郎见是她,反倒是有些热情的回应,“哎,阿笙今天怎么过来了?” 南笙也晓得,自己师傅在自家男人面前都不太爱说话的,也就不太在乎她的态度,反而很恭敬的回了男人的话,“今年枇杷结的多,送枇杷来的。” 说着,把篮子递给了男人,“杨依弟弟和杨紫弟弟都是喜欢吃的,要是好吃,我下次再送点来。”说完了长长的一句话,寡言的南笙抿唇,看向了正在织东西的中年女人,道,“师傅,我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很热情的唤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来了就走,阿依在做饭了,等会吃了饭再回去呗。” 声音里透着南笙少年时就认得的虚伪。旁边正忙碌收尾的女人,编了最后一根竹篾,抬头,望着南笙的背影沉声道,“阿笙……” “哎。”南笙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女人,定定的看着。 杨新望着她,眼睛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道,“你师郎让你留下吃饭,你就给我留下。” 南笙的唇角动了动,看着女人眼睛里的命令,最终点头,无可奈何的留了下来。师郎的表情倒是有点精彩,听得杨新这么说,倒是有一瞬间尴尬了。 于是来送东西的南笙就被扣留下来,索性无事做,南笙就跟着杨新一块织东西。 织的是竹篮,家里人手脚差不多快,只不过南笙做的粗糙了些,杨新的更加精致。看她这要量不要质的手法,杨新自然是摇摇头,少不得要说她几句的。 南笙点头应了,不断的嗯嗯嗯,却瞧着不断昏暗的天空,有些心不在焉。她一个人就在这里吃饭,也不晓得,季姐姐在家里吃什么。 这么想着,又想到季安然前几次把菜烧焦的事情,神情越发的恍惚了。 也幸亏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师郎招呼了一声,正在忙活的两个人,就收了手,倒灶房那边洗了手,这才入座吃饭。 正对门的上横座坐的自然是杨新,杨依兄弟两坐在她左手边,南笙坐在右手边,坐在对面的自然是师郎。杨新家里人不多,加上杨新家正在镇上上学的长女,也不过五个人。 人少,规矩就多了起来,饭桌上是不可以说话的。南笙便如同往时一般,默默的埋头吃饭。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孩,偷偷打量她的眼神。没一会,感觉空了的碗里,多出了一块肉,南笙停了下筷子,抬头,却见清秀的男孩带着些许的涩意说道,“阿笙姐姐,吃菜。” 这一幕落到了杨新的眼睛里,让瞳孔深处原本就浑浊的光,更加晦涩不明。南笙没有留意男孩眼睛里的羞涩,期待,以及忐忑不安,只点点头,木讷的应了一句嗯。 第24章 二四 二四 用了饭之后,南笙也还没有那么快离开。因为杨新开了口,将她留了下来。一碟花生米,一壶米酒,她们师徒二人坐在正堂的饭桌前,一人一碗酒,喝了起来。 杨新好酒,但不算贪杯,故而平日里多少喝一点。摊上这么一个会喝酒的师傅,作为徒弟,南笙也是会的。正堂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得恰好能看清坐在一旁的人脸。 南笙拎着酒壶,往杨新碗里倒酒,一派的温顺。杨新夹了一粒花生往嘴里放,眯着眼睛唤了一句,“阿笙啊……我听人说你家那季姐,在镇上找到工了?” 南笙点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应道,“嗯。” “那她什么时候搬到镇上去住?”杨新喝了一口酒,状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南笙也没有多做她想,便答,“镇上租房子费钱,我家人不多,她在我这里住着也挺好的。” 杨新闻言,眉头一压,道,“她既不是这里的人,住在你能做工之后迟早也是要搬出去的。阿笙,她要是手头紧了,你也该开口让她走了。你只是把人救回来了,又不是要养她一辈子。更何况,一个大女人在恩人家白吃白住的,总是有些不好的。” 她这话说的南笙心里有些膈应,什么叫做白吃白住,季姐姐人好,帮她做活,还收拾家里,能读书识字自己有工,哪里不是个大女人了?但说这句话的人是自己师傅,南笙也不好表现自己不爱听,只压了眉,道,“季姐姐不是白吃白住,她帮了我不少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帮你,也是你应该得的。”杨新又喝了一大口酒,浓郁的酒精沉在了胃里,飘然的感觉从血液爬上了脑袋,蒙了眼,让人觉得有些昏沉。几口酒下去,话也好说了一点,她道,“我知道你这几年和师太两人过得清苦,如今多个人也多个照应,你要是真想留着她,也得和人义结金兰再说吧。不然,这人住在你家,也不大像话。更何况……” 杨新想着前几天路过河边,听得那些妇男说的话,眉头一压,似乎不想多说一般,止住了话头。语气一转,颇为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家就两间屋子,你也到了应该成亲的年纪了,成了婚之后,那季安然住哪儿啊?” “住我家。”南笙抿唇,话语说的坚定有力。杨新偏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你是留了人,可人家小郎君觉得你家住了个非亲非故的人,心有芥蒂怎么办?” 再怎么木讷的人,听到了这里,也听出了不对劲的感觉来了。南笙皱眉,说道,“师傅,成亲的事,还早。”如果等到她成亲,季安然大概能独立出去,就算找不到家,也能找到落地生根的地方,养活自己了。 “你十八了,你看你那些堂姐,十七八岁,都做阿娘,就你说还早。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苦,婚姻大事没有母父做主,可一日为师终日为母,你年岁越大,做师傅的也越操心了。”杨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道,“阿依年纪正好,和你也挺合适的。你这孩子做事踏实,虽然年轻时清苦点,但见着也是个能把日子过好的……” “……”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南笙蒙了圈,便被身后男人一声呵斥清醒了脑袋,“杨新!喝了几两猫尿,你就糊涂了!” 说着,就上前,扶了女人,压着眉对南笙说道,“南笙,你师傅喝糊涂了,我扶着她回去休息。” 被男人扶着的杨新一甩手,沉声道,“我没喝糊涂,我瞧着阿笙比那些丫头都要好。” 许是起了争执,引来了杨依两兄弟张望。约摸晓得自己师傅存着什么心思的南笙起身,对着师傅冷静说道,“师傅今天喝了不少,还是听师郎的去睡吧,我先回去了。”说着,竟是匆匆离去,还忘记将自己的菜篮子拎回去。 杨依见着她要走,也不明白客厅里的事,看着她的菜篮子落下,便拿着急急的跟了上去,“阿笙姐姐,阿笙姐姐……”谁知道南笙听到了他的呼唤,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 杨新瞧着自己徒弟走了,只以为这孩子惯来内敛的性子,该是不好意思的,便喊道,“阿笙,你给我回来。” 可南笙走得快,很快融进了一片夜色里。没有灯火,只借着昏暗得月光,南笙抹黑一般走在自己熟悉了十几年的小道上,脚步越来越快,快的只让人以为后面有好几百只嗷嗷在追赶她。 走到后来,走路的都成了跑,将身后的喧嚣,远远甩开。 一路跑上了小坡,南笙停在了自己家门口,稳着呼吸。抬头一看,院子里一片昏暗,有个朦胧的人影,在晾衣的竹竿下,弯着腰拧着东西。有水声滴落在石头上,滴滴答,依稀的传了过来。但听得那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就算黑夜里看不清容易,可在南笙的脑海里,却能将这个人的脸完完整整的勾勒出来。 似乎被风吹了一下,方才在师傅家无措而慌不择路折腾出来的燥热慢慢散了去,连带着心也平静了下来。南笙又看了那个身影一眼,这才推开了柴门走了进去。 正在哼着小调,晾衣服的季安然陡然听到柴门处传来的声响,被吓了一跳。虽然这地方治安十分的不错,不过在现代被培养出很强的安全意识的季安然,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道,“谁?” 南笙脚步一顿,懒得回她的话,原本朝向她的脚步一拐,径直的朝着正屋走去。她走的靠近了,季安然看清了她的身形,松了一口气,颇为羞赧地说道,“原来是你啊,小笙你回来了?” “嗯。”正在上台阶的南笙应了她一句。晾好衣服的季安然提着木桶跟着她回去了。正将木桶放回廊檐下,一转身便见着南笙抱着衣服走了出来,季安然就问,“要洗澡?不先吃饭吗?” “在师傅家吃过了。”南笙绷着一张脸,回答得但是十分的平淡,好像方才急忙忙的从她师傅家走出来的人,不是她一般。 季安然瞧着她心情不太好的模样,便不多问。瞧着她去洗澡之后,也就回到了房间,提笔,将今天要交给南笙认的字先写了。等南笙洗了澡出来之后,便教着她认。 于是今天天气好,南笙还洗了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之后,拿着干布擦干净了,这才散着头发,坐在桌前,听着季安然讲课。 一盏油灯,面前是十张字牌,一贯的模样。听了课之后,就是练着字开始巩固。南笙长得高就算是只坐在书桌前,也能将油灯的灯光挡了。季安然坐在一旁,借着昏暗的光,看着手里的医书,也是一贯的死记硬背。 不过看着看着,总觉得这些药方子有些熟悉,心里面总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很快就散了,她一合书,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南笙身上。 许是时间长了,南笙的头发已经没有带着水汽,很是整齐的披在了肩上。她的头发不算长,大概是到背部,不像季安然的那般,几乎及腰。散着发的时候,也不蓬乱,整齐的十分干净。 不是没有见过别人散发,但散了发的女子大多有种柔美秀气的感觉,很少有人会像南笙一般,就算散了发也没有羸弱的气质,反而从侧脸看,有种英气的感觉。大概是,眉毛太过凌厉,眼眸太过深邃,鼻子太过挺直,甚至于唇瓣也薄的像刀锋。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凌厉的太过摄人。 季安然看了一会,心里又下了一个定义,南笙长得好看,嗯,是个好看的女尊国妹纸。这么想着,不免神游天外,想到了若是这不是女尊国,置换一下性别,南笙搁在现代大概是个男神之类的人物。大概是脑洞开的太大了,季安然想到南笙那张清冷的面容,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等回了神,才发现自己想七想八想的太过夸张了。不由得收敛了嘴角,摆出了正经的模样,回了神。抬头一看,却见身旁的南笙不知何时的扭着头,望着她一脸的古怪。 额…… 季安然面一僵,颇有些被人抓奸在床窘迫感。赶忙收敛了表情,灵机一动,回了神一本正经的对着南笙说道,“小笙啊,我问一下,咱们这里是不是可以理头发啊?”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好像都有留发的习惯。可季安然见着南笙的头发也不是很长的模样,想着夏天也差不多快来了,自己头发实在是太长,太慢打理了,不免有心思浮动,想一刀了却三千烦恼丝。 南笙见着她转移话题,便扭了头,压下了方才涌上的感觉,点点头,提着笔道,“可以的。” “那就好,那就好。”季安然笑着点头,似乎是觉得十分的满意。这么说着的时候,心里还盘算着等明天有时间,就问隔壁的南丰小弟弟要个镜子,一刀咔嚓了这头发。 可她一旁的南笙却不如她那般,想着今晚上的事情,惯常习惯把事情压在心里的南笙拧紧了眉头,鬼使神差,趁着季安然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开口,轻轻问了一句,“季姐姐,你会成亲吗?” “咦?”猝不及防被问题砸到的季安然,忽然有些蒙圈。 第25章 二五 二五 季安然反应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南笙问的是什么。成亲啊……老实说,这个严肃的话题她还真的没有想过。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追过,还谈了场恋爱,但要说考虑结婚这种事情,季安然还是没有动过念头的。 那时候,她还在上学,家里人对孩子一向宽容,所以在自己室友被逼相亲的时候她一个学生狗还在悠哉悠哉的混日子,在医书里海洋里背的死去活来。也曾经被问过什么时候结婚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人会像南笙这么问:你会成亲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问季安然却是再合适不过。会成亲吗?作为一个人魂在他乡,不得回归故里的异世人,季安然的确是被问到了。 成亲,和这里的男人成亲,然后努力挣钱,一手建造自己的居所,落地生根。她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十分的可爱。而和她成亲的这个男人,虽然不像前世的那些男人一般,硬挺,健壮,十足的男子气概,却是难得的温柔大方。这么想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 和一个温柔的男人成亲,然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家…… 这个一直被压抑在心里的字眼,此刻翻涌上了脑海,却勾得人一片酸涩。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乐观的生活下去,可一旦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远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洒脱。 这个字不仅仅只是一笔一划能勾勒出来的东西,而是她埋在心里最深的牵挂。惶惶不安,酸涩的感觉充斥着心脏。季安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汹涌而来的思念,这才撇撇嘴,假装不经意的笑道,“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会有小郎君看的上我。” 这话说的很是轻佻,并没有正面回答南笙的问题,不过南笙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平淡的就好像,抛出这个问题的人压根就不是她一样。季安然的手肘顶在桌面上,撑着腮帮子,歪着脑袋,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对面的南笙,似乎要将方才翻起来的乡愁尽情的忽略掉一半,她调笑着开口,道,“那小笙呢?小笙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呢?” “……” “我听林姑姑说她十七岁就娶了海叔呢。小笙,你这年轻也该成亲了,有没有看上哪家小郎君,说出来姐姐给你参谋参谋啊。”季安然看着对方,眯起眼睛,笑的像只狐狸。 南笙拿着笔的手一顿,缓缓道,“没有。”还是很平淡的声音,似乎对季安然的话无动于衷。 可天晓得,这个不经事的姑娘,耳朵染了薄红,只羞的脸颊发了烫。 季安然一愣,接着又道,“没有啊……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杨依那小子怎么样。秀气温柔,又大方,我听人说村里的好多丫头都喜欢他呢,长得又俊……小笙啊~”季安然的尾音拉长,任谁都听出了她的话语里调笑的味道。 南笙笔一顿,无可奈何的应了她一句,“阿依是弟弟……” “哦~阿依是弟弟~不是你的好弟弟,难不成是你哥哥?他可比你小多了~” 季安然朝南笙挤挤眼,一脸的揶揄。南笙扫了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忽然八卦又揶揄人的季姐姐,只觉得脸烫的都能烧了起来。索性握了笔,一声不吭的继续练字,全当自己没有听到 但很显然,季安然上了瘾,抓着南笙不放,话里的调笑却是越来越浓郁。南笙也没了法子,也只得弱弱的反抗,到最后,却只能把自己闹成了个大红脸。 注意力转移了之后,季安然也安了思绪,灭了灯很快的睡下。可南笙却睡不着,她枕着手臂,睁着眼,看着上方,沉沉的呼吸。 清冷的月光从窗口透了进来,将漆黑的屋内照得朦胧。南笙想着今天师傅说的话,脑海里思绪万千。 她五岁没了母父,自幼是跟着师太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村里懂算命的先生给她排过八字,只说她命不好,克母克父,还克夫,是个十足的天孤煞星。 所以村子里的人,并不是很待见她。可到底是族人,所以再不待见,还是听了师太的话,给了口饭她吃,就算贪便宜占了她家好几年的田土,最后也还是还了回来。 师太奶奶,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贵人。 等到了十二岁,她能开始做活养自己的时候,便不吃百家饭了。从外地做工回来的杨新,伸手搭了她一把,给她递了碗筷,让她吃了人生的第二口饭。 当时别人对她师傅说,说什么来着,说她是个孤煞命,青面鬼投胎,不止克母克父,怕是拜了师也要克师傅的。可她师傅却笑笑,没有顾别人的言语,手把手教着学会了吃饭的手艺。 这个师傅,便是她生命里的第二个贵人。 师傅对她好,她是知道的,可师郎对她不待见,南笙也是明白的。除了命硬克人这一点,师郎不待见她,估计是她太清贫,以前老蹭饭的原因。不过这都不要紧,师傅对她好,她记着,师郎不待见她,她就少惹他就行了。 她是将师傅当做半个母亲来对待的,所以从小对杨依两兄弟照顾许多,把他们当亲生弟弟来看。可她没有想过,师傅竟然真存了这个心思。 是真的没想过吗?还是,早就知道了。想着去年的时候,依然陆续有人来杨家上门说亲,却被她碰到,师傅看着她的隐晦目光。心思敏感的她,便甚少再去与师傅家。 南笙阖起了眼,想着师傅对她的好,又想着杨依乖巧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的人,她又怎么可以去祸害呢,更何况,她心里也从来没有这个念想。南笙叹了一口气,沉沉的,比这夜色还要深上几分。 次日一大早的,季安然便起来赶路,倒镇上去帮忙。而南笙则是起来,练习了一会字,才上山砍竹子,下午回来编东西。 许是忙碌,一日很快便匆匆过去。日头还悬在山顶的时候,南笙坐在台阶上编着小巧的筷子筒。家里的那一个,用的快木了,南笙今天编了箩筐,趁着还有些没有用完的竹篾,便动手编了一个。 夕阳的光落在了台阶上,将南笙的身影拉长。连带着,手下的动作,也被清晰的刻在了地上。杨依提着竹篮子从坡道上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浸润在夕阳里的消瘦身影。 秀美的男孩提着竹篮站在柴门前,犹豫了一会,轻敲门扉,这才推开虚掩的门进去。许是听到了开门声,原本在专注织着东西的人,抬了头。四目相对,一贯寡言的南笙抿紧了唇。 到底是认识了多年的青梅竹马,男孩惯来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善言辞,便率先开了口,喊道,“阿笙姐姐……” 南笙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男孩挎着的篮子上。那是她的竹篮子,她认得,里面还装了些新鲜的青菜。 似是觉察到南笙的目光,男孩轻咬唇瓣,轻声解释道,“昨天的篮子,你忘记拿回来了。这是新鲜的青菜,阿娘说给你送点过来。” 南笙听了这句话,眉头皱了一下,负又平淡的说道,“回去帮我跟师傅道声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男孩听得她这句话,不由得轻笑着。正是十七八岁青春正好的年纪,少年人的笑容好似春风拂过面,十分的温柔。他晓得,南笙这是接受了他给的东西了。心下开心,便说道,“那东西,我给你放到桌面上了。” “嗯。”南笙一点头,杨依便提着菜篮子跨上台阶,与南笙擦身,走进了屋子里。 许是好奇,进了屋子里的杨依放下了菜篮子,还扫了一眼正堂。角落里摆了叠了几担织好的箩筐,还放了一个小橱柜,旁边是小竹桌,屋子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整个屋子看起来空空的,但是十分的整齐。 杨依看了一会,转身走了出去。经过南笙身边时,这人正拿着刀将突出的竹篾削掉,看起来,她织的东西就快要完工了。杨依看了一会,便问道,“阿笙姐姐,季姐姐还没有下工吗?” “嗯,她还没下工。”南笙点点头,这么应道。许是做完了东西,南笙收拾着东西,忽然想到了客厅里放着的枇杷,便对杨依说道,“杨依,昨天摘的枇杷还有好多,你再拿点回去吧。” 杨依愣了一下,摇头道,“你昨天送来的,都还没有吃完呢,不要了,还剩好多。” 南笙看了一眼男孩拒绝的姿态,说道,“拿点回去,阿柳那丫头喜欢吃。”说着,站起身,朝着屋里走去,没一会,抱着好几枝枇杷出来。 将东西推到了男孩身前,沉声道,“拿着,回去。” “真不用,笙姐姐你给的太多了。”男孩退了一步,因着她的接近,耳根子红了起来。 南笙倒是不管不顾,难得亲近,将东西放在了他手里,让他提着,说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们喊我姐姐,我给东西你就拿着。” 说着板着脸,看向了杨依,沉声道,“姐姐给弟弟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嘛?” 她这话听起来多余,杨依一愣,提着东西看向了南笙。视线对上了那双深如黑潭的眼,仿佛看清了对方眼底的东西。 那双眼睛里除了坚定,也好似……在拒绝什么一样。 第26章 二六 二六 许是看明白了什么,杨依心冷了半截,脑袋有些发蒙,楞在了原地。好一会,才推开了南笙的手,转身小跑着走向了柴门。“阿笙姐姐,我先回去了。”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轻轻的,还带着无措。南笙抓着手里的枇杷,看着那青柳一般清瘦的身影匆匆将视线拉远,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杨依走得快,步履匆匆的,以至于正从外面回来的季安然,遇到下坡的他打了个招呼,都没有回应。季安然看了一眼他出来的方向,是南笙家,又想着昨天晚上对南笙的调笑,摇摇头,有些哑然失笑。 到了家中院子的时候,季安然恰好看到南笙正在收拾东西,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堂屋。看到了放在桌面上的青菜,还有那竹篮子。 后院的菜,季安然是有份种下的,种了什么她都是知道的。她家后院的青菜还不到能吃的时候,所以这菜是谁家的,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故而等南笙将东西收拾回院子里的时候,季安然看了她一眼,颇为揶揄地说道,“小笙啊,这菜是不是阿依弟弟送来的?” 南笙应得冷淡,只有一个字,“嗯。” “哦~特意给你送来的。”她挑着眉,看了一眼南笙,意味深长。 南笙对于她的揶揄,完全的视而不见。 那天过后,南笙仿佛没有听明白师傅的意思,只忙着做活。等没有几日,碎嘴的三姑丈,便传出了杨家大郎要议亲的消息。这次来请他说媒的,是镇上的一个大姓,算起来跟南家还沾亲带故的。那姐儿在镇上见过一次杨依,便瞧上了。偷偷打听清楚了,家里人也觉得合适,便说亲了。 那家人住在离镇上不远的地方,比这山沟沟里的油茶村条件好的多了。姐儿人长得也不差,比之前来议亲的人好多了,就连一贯挑剔的杨家主夫也点头满意。原以为杨依这小子的亲事有了着落,可他那不怎么管事的娘却死活不同意了。 三姑丈碎嘴,说那杨家的女人看上的是她自个的徒弟,就是她堂侄女南笙。又说杨依那小子和她一起长大,多少也有点意思。总之,当做话头在私底下传了便。 南家坡多大的地方啊,没几天稍微喜欢凑热闹的夫郎们都晓得了,清晨的时候,在河边洗衣服,木捣子砸得衣服梆梆响,看着挑着衣服来洗的杨家夫郎,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各家夫郎们将这个作为谈资说了一会,口中的新闻又开始大变样了。说来说去的,不过都是各家的琐事,很快就有新鲜的东西进来,让旧的东西被遗忘。可作为当事人的那一家,可就颇为不平静了。 因着那么好的一桩婚事,被自己家的女人说黄了,杨家郎君这几日的脸色不太好。 正是夜里掌灯十分,男人坐在灯前,咬着针缝着鞋,手底下利索的做着活,嘴里头委委屈屈的念叨道,“那谢家是镇上的大姓,家里住在镇上,家里就只有谢莲一个女儿,并没有什么姐妹兄弟。这谢莲我打听过了,是个好的,就你想不明白,愣是推了。” 女人坐在床边,收拾这自己的东西,对于夫君的抱怨并不做声。 男人越想越气叉,愤懑的说道,“阿依今年都十七了,再嫁不出去就要成老男人了。好好的一门亲事,愣是让你个死篾匠给推了,你这不是诚心让你儿子讨不了好嘛,有你这么当娘的嘛!” 这话说到这里,杨新听了,眉头一皱,只温声说了一句,“阿依会嫁个更好的。”女人的嗓音很是柔和,与方才男人尖利的嗓音,截然不同。 “嫁个更好的,嫁谁?你家那个宝贝徒弟吗?”男人的声音提高了点,尖锐的发问,似乎隐藏着怒气,“杨新,我告诉你,我儿子绝对不会嫁给南笙那丫头。早一开始我就说过,让你不要收她做徒弟,就算当年她外婆救了你又怎么样,可她那是个孤煞命。克母克父还克夫的,我才不会让我儿子往火坑里跳。” “够了!”女人柔和的声音提高了点,隐约藏着些许的怒气,道,“这些话,不要再说了。阿笙她……她只是,命太苦……” 杨新叹了一口气,面上隐约露着不耐烦。许是听出了自己家女人隐藏的怒气,男人揪着鞋子压住了快要破口而出的话,咬着牙,将针狠狠地扎进了鞋垫里。 两人没有再开口,杨新看着眼前的被昏暗的灯火,隐约照出来的壁橱,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看着对面的壁橱,看着看着,就是好久好久。 这样的争执,发生了两次,很快就回归了风平浪静。慢慢的,淡出了南山坡里人的视线,似乎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无痕迹。可有些人知道,有些事,还是会不一样的。 很快就到了梅子初黄的时节。 许是初夏来临,下了好多天的雨,将那条淮郎河水的大桥,都淹过去了。在镇上做工的季安然,也因着这些个大雨,好几天都不能回家,于是自然而然的,就住在了镇上。换洗的衣物用的是南雨的,毕竟医馆里与她年岁相当的只有这个老板的女儿了。 只不过南雨年纪较小,身量也没有季安然高,所以她的衣服季安然穿起来总感觉手段脚短的。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一个地方的人,南笙的身高却比这镇上的大多数人都要高,季安然穿着她的衣服还有些长。 故而穿上南雨的衣服时,正给病人抓药的季安然觉得短手短脚之余,不免分出了一丝精神去想,南笙长得高绝对是遗传自她母亲的缘故。不然按照这镇子的南方人身高,能养出南笙这样的瘦高个实在是有点不太科学。 这样短手短脚的日子,季安然很是不舒服的过了三四天。当然,这家里也不是没有适合她穿的衣服,比如南雨她哥身高就和她差不多。可对方是个男人啊男人啊,女人穿男人的衣服,在这里是要被笑话的。更何况,男人的衣服貌似裙子,作为长裤党,季安然表示想想就好。 雨落了好几天,等到天阴阴似乎有多云转晴的迹象时,季安然也到了一个月休息一次的时候。 这日下午药铺子来了货,人手不够,原本在医馆里帮忙熬药的南雨,也来一起帮忙。她和季安然两人从马上将被油纸裹着的药材搬下来,一直到了存放药材的屋子里。 许是太重,南雨抱着药材,一张本就还稚气未脱的脸,便鼓成了包子。偏偏她搬着东西还要说话,原本就糯糯的声音更加的糯了,“安然姐,明天休息你打算去做什么?” 季安然走在前头,看不到南雨那张泛红的脸,只咬着牙勉励回道,“回家啊……” 说着,将手里抱着的重物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她旁边的这个人也砰的一声,放下了东西,捏了捏手,看向了她,“你回家啊,我明天回奶奶家摘梅子,还想让你一起去呢。” 还是稚气未脱的年纪,与兄长南芷清俊的面容不同,作为妹妹的南雨似乎还没有张开,脸还十分的稚嫩,带着婴儿肥,加之还没成年,头上扎了两个小团子,看起来十分可爱。 她这般颇为可惜的模样落在了季安然的眼中,显得尤为可爱。季安然笑笑道,“我回家也要忙着做活,下次再和你一起去吧。” “好。”南雨点点头,颇为遗憾的,还是答应了季安然。 许是晓得季安然几天不回家,着急了,又加上下午忙了之后生意清淡,南穆也就放了人,让她早早回去。 只是不曾想,原本要见晴的天空,又蒙上了灰。季安然归家心切,也就不管不顾的打算出门。可南芷见她没带伞,又见着天色不太好,便拿了把伞,走到了季安然身边,递了过去,“给。” 男人的声音十分的清,听起来有些冷,倒是个十足的冷美人。季安然抬头,看向对方清俊的容颜,愣了一下,也没有拒绝,说道,“谢过南芷大哥了。”这么说着,拿着伞出了小巷。 身后的南芷看着她身影远去,站了一会,也会到医馆里。只踏着未干的水迹行走在巷子里的季安然,想着男人方才的举措,下了个定义。这个男人,但是冷面心热的。 就好像,她们家的南笙一样。想到了南笙,不免想到了这几日未曾见面,倒是有些挂念对方了。 心念一动,脚步便拐向熟食铺子。话说工作那么久,也领了月钱,怎么说也得给救命恩人加加菜吧。想着南笙身上没有几两肉的消瘦身子,又想着家里熟悉的人,季安然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连续几日初夏雨过后,浓重的水汽笼罩在山头。被雨水洗净的叶子显得青翠欲滴,而青涩的梅子则在雨水的氤氲里变得颗颗饱满。大雨过后,属于农家人的第一个收获季节,缓缓而来。 第27章 二七 二七 沿着山路往家中行走,道路两旁的水雾散开,仿若暮色越近,天色越明,大有云开雾散之景。爬到坡顶,远目眺望,只见雨水过后,清明的山腰上缠着缥缈的腰带,随着时辰越晚,那洁白的腰带也渐渐的暗淡下来。 季安然深吸一口山间清凉的空气,也不多做逗留,提着东西便急急朝家里赶。许是雨天,一路并未遇到许多人。可下到山脚的小河边,正走向桥头的季安然,却遇上了人。 桥下,哗啦啦的河水边,有一人穿着蓑衣,弯腰洗净脚上的淤泥。那身影,隐约瞧着有些熟悉。季安然少不得留意多了一点,走进去仔细看了一会,目光染上了欣喜。 正在河边清洗的那人,可不就是南笙么。 许是多日不见,季安然远远见着南笙,觉得尤为欢喜。还未走到她跟前就在桥头那一处远远的招手,朝对方招呼了一声,“小笙。” 清晰的南笙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声呼唤,扭头一看,但见是季安然便点了点头,问了她一句,“回来了?”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但细细一看,却能见到她的嘴角隐约挂着一抹欣喜的笑。 季安然快步的走过桥,来到对方身边,见她这一身打扮,开口便问,“小笙你就是刚从田里回来吗?” 南笙点头打量着季安然,扫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东西,便应了一句,“嗯。”这几日天总是在下雨,好不容易有天雨停云散的,南笙念着田里的草也应该长得高了,便到田里拔了田草。 季安然在旁见着南笙将脚上的泥洗干净,踩着水鞋上了岸。也就与她一道,往家中走去。 几日不见,南笙见着她也是高兴的,面上虽然不显,可做的菜却是极为丰富。除了季安然带回来的熟肉,南笙还蒸了蛋,杀了一条鱼。 初夏的时节,河鱼也开始活泼了起来,这鱼还是南笙昨天早上趁着细雨,戴上斗笠到河边钓的。得了好几条大的,都送了人,其他小的炸成了小鱼干,剩下一条大的,便留下来养着。 这才养了一天,季安然就回了家,正好。 山里人用油总是很节省的,毕竟自己家虽种了茶油树,可到底油这东西还是十分金贵的。但南笙家人少,且每年收的油也颇为可观,所以今天这条鱼是在油锅里炸过,然后放了糖和醋,做成了外酥里嫩的糖醋鱼。 这样的菜式可算是很奢侈的了,虽然这段时间吃了不少好吃的季安然,在吃到南笙煮的鱼时,还是眼睛一亮,竖起了大拇指夸赞对方。 “好吃。”一块金黄酥脆的鱼落入口中,季安然朝着南笙赞了一句。 南笙也没看她,只低着头吃饭,淡淡的应了一句,“多吃点。” 一旁的慧静师太笑眯眯的打量着季安然,问了她几句近日的情况,也嘱咐她多吃点。 季安然吃着吃着,就想到了明日休息的事情,便于南笙说道,“小笙,明天我休息,天晴的话和你一起拔田草吧。” 南笙家里今年种的田多,一个人清理田草的话,就算手脚再快,也是相当吃力的。季安然也不怕吃苦,虽然自己也忙了许久,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可比起天天都在做农活的南笙,她这还算轻松的了。 南笙眉头轻皱,夹着鱼肉的筷子无意识的敲了一下碗边,道,“明天天晴,摘梅子。” “咦?”季安然看着南笙,目光隐约有些诧异,又带着些许期待的欣喜。 第二日清晨,太阳果然出现在了东山头。早饭刚吃过,阳光便从云层里探出了脑袋。灿烂的阳光将白云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天空,都明媚得十分好看。 季安然背着背篓,踏出了屋子,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眺望着远处悠悠南山,伸展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季安然扭头一看,但见南笙背着背篓,背对着关上大门。 门扉吱呀的沙哑□□着,紧接着匡的一声,大门关上,门栓穿过的声音传到了耳边,季安然眯了眼,见着关好门转身的南笙笑着道,“小笙,走吧。” 南笙点头,向前迈了一步,与她并肩向外走去。 今天天气十分的好,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温暖的味道,但更加浓郁的,却仍旧是空山新雨后的感觉。生机勃勃的植物上盛着的水汽充斥着鼻尖,每吸一口气便觉得十分的清爽。 脚底下因着雨天泥泞的路,被大雨冲刷后露出干净的石头,原本该是湿漉漉的小道,在阳光下逐渐干燥。 两人并肩往后山走着,没一会,就到了离家最近的那座茶山。山不高,山脚下有一片土,正是下玉米的时节,种下的玉米种子抽了芽,嫩绿的色彩冲出地面,生机勃勃。玉米地上方,则是一片果林,种着李子树梨树板栗树还有柚子树之类的,都是南笙家的。 南笙领着季安然打树底下过,抬头望了一眼果实累累李子树,心里想着果子结的好,也许能拿去卖,踩着湿漉漉的叶子往角落里走。 往上爬一点的角落处,种着棵高大的梅子树,抬头一看,碧绿的叶子间,颗颗爆满的梅子泛着微黄,让人望着都觉得口舌生津。 季安然站在树底下,抬头看着茂盛的梅子,扭头,对着南笙说道,“小笙,爬上去摘,还是打下来?” 南笙放下背篓,仰头看了一下梅树,说道,“爬上去。”说着,手脚利落的爬上梅树,避开刺,爬到了大树枝上,俯身,一手攀着树干,一手朝着底下的季安然伸出,道,“小背篓。” “哦……”季安然俯身,将大背篓里的小背篓取了出来,抬高手臂递给了南笙。南笙接过背篓,将它挂在了树干的大枝桠上,伸手将梅子摘了丢了进去。一边忙活,还不忘叮嘱着季安然道,“你不要爬上来了,在下面打梅子就好了。” 树梢的梅子太多,有些南笙也不敢过去摘,季安然能做的便是这个了。季安然看着树上的南笙,又看了看湿漉漉好像能随时让人打滑的树干,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说着,季安然扫了一眼地上,瞧见能用的竹竿,举起来往树上一打,哗啦一声,咚咚咚的,茂盛的梅子从枝头离开,落了满地。 季安然离得远,也没被梅子瞧到。树上的南笙瞧着她使得顺手,也就没有管她那么多,只自顾自的摘了起来。 将一片的梅子打净了,季安然便拾起地上落下的梅子,也不管脏不脏的,就往背篓里扔。正是梅子成熟得最好的时候,青色的梅子泛了黄,有些还带着浅浅的红色,色泽十分诱人。 惯来喜欢吃好东西的季安然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捡了个干净的,往袖口仔细擦了一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银牙轻咬着酸梅,一股酸涩甘甜的感觉从牙齿蔓延了整个牙床,只酸的季安然眯起了眼,抽着气道,“好酸……” 树上的南笙恰好听到了这句话,低头看向了蹲在树下的季安然,目光有些无奈。早晓得她会像个孩子一般摘了就吃,她是不是应该告诉季姐姐,这棵老梅树是最酸的那一棵呢? 算了,还是别说了,反正都吃了。恰好她这几日忙,吃点苦酸的,败败火也好。 南笙也没管她,两人就忙活了起来。很快,树上能摘的到的果子南笙都处理完了。她将满了的小背篓递给季安然,又让她递了根棍子上来,便将最顶端的梅子敲落。 梅子哗啦啦的落地,站在一旁的季安然瞧着差不多满了一背篓的果子,盘算着要不要和南笙商量一下,腌点梅子起来。 于是等南笙下来,季安然与她一道拾梅子之时,便说道,“小笙,这梅子不卖的话,要腌起来吗?” 南笙点点头,“可以的。”这年头,虽然盐贵了点,但腌些梅子还是舍得的。更何况马上就要入夏了,农忙也来了,到时候做点酸梅汤解暑很是自在。往年,南笙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季安然想着,腌梅子也腌不了多少,又念着南笙说的还有好几棵梅树,到这一棵的收成也是极为可观的,剩下的,还可以做梅子干,可以送人,也可以拿去卖啊。 这么想着,日子过得越来越精打细算的季安然又仔细算着南笙家的梅子,打算好了之后,便与南笙说道,“剩下的梅子,还可以晒干,多了就拿去卖,怎么样?” 南笙点点头,应了一句,“都依你。” 正在兴致勃勃的季安然,陡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南笙,那人却恰好侧对着她,弯腰将地上的青梅拾起,一派自然。 都依她……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的顺耳啊。季安然看了一会,便低头,不再去瞧那个清冷的少女,垂下眸,便继续拾梅子去了。 第28章 二八 二八 到了傍晚,手脚利落的两人,已经将几棵树上的梅子摘下来了。时辰还早,季安然与南笙但着梅子到井边洗干净,预备明日挑到镇上拿去卖。 太阳将将落下之际,忙活完的两人便开始烧火做饭。待到两人吃了晚饭,洗了衣服之后,已经是明月初升的时候了。 月朗星稀,是个很好的夜晚。季安然抱着碟子青梅在厨房用刀背拍扁,隔着木窗看着外边黑暗里飘着幽蓝的月色,心里琢磨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这样一来,路不难走,南笙就算担着东西也比较轻松些。 心里想七想八的,很快就把梅子拍完,洒上盐巴,又偷偷放了点糖,捏了一块试了试味道,觉得还不错,便端着酸野便朝房间里走去。 南笙正在认字,而今她能认出来的字,还算是挺多的。季安然觉得无聊,就从书店里接了不少抄书本的活,自己抄了然后看,看完之后给南笙看,南笙看不懂的她就帮忙解释。就好像前世的时候,学英文的阅读理解一样。当然,南笙有基础,学的也快,她学汉字比前世学英文的季安然快多了。 进去的时候,南笙正收笔,拿起前些天学的木牌子认字。季安然见她认真,便走到她身边,将手里端着那盘梅子放在桌上,与她道,“小笙,吃梅子。” 南笙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轻皱,也只犹豫了一会,伸手,捏过一片果肉,放入嘴中,轻嚼着。酸酸的梅子和盐混在一处,意外的有些好吃。 嚼着清脆的酸梅,南笙收拾着东西,对着一旁吃着正欢的季安然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季姐姐吃完了,就快点睡吧。” 一手捏着梅子往嘴里扔的季安然,一手用指尖拨开书页,点着头忙不迭的应道,“嗯嗯嗯,我再抄一点书,就去睡。” 说着,提着笔开始忙活。在旁的南笙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收拾好了东西,就回自己床上躺着。睡之前,还轻声叮嘱了季安然几句,“梅子酸,吃多了牙会软,可别多吃了。” “知道啦~”季安然软软的应道,这么说着,又往嘴里扔了一颗。 南笙见了,只得摇摇头,脱了鞋子,上床。 月色越发的清幽,等到抄了小半本的时候,季安然才放下笔。站在幽暗的烛火前,她伸展着胳膊,打了个沉沉的哈欠。眯了眯酸痛的眼,季安然单手揉了揉鼻梁,将书本收拾好,这才转身。 一扭头,便看到自己床铺对面的床榻上,南笙平躺,沉沉的睡着。 南笙惯来睡得比她迟,难得见她睡得早,季安然心念一动,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南笙的床头,站在她旁边,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睡颜。 昏暗的灯光,将南笙的脸照的模糊不清。可那沉稳的平躺睡姿,却将这人白日里冷静自持的气场显出来了。 许是夜深,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季安然的思绪活跃了起来。打量着南笙的睡姿,背着手嘀嘀咕咕的说道,“帝王式……”莫名的想到了她平日里正经严肃的样子,撇撇嘴,心里生了一丁点恶作剧的心态。 于是鬼使神差的,季安然俯身,伸手捏住了南笙的鼻子,嘴角挂上了恶劣的笑容。 可手指刚碰到对方的鼻梁,季安然的坏笑,就僵在了脸上。碰触的一瞬间,原以为已经睡着的人,睁开了眼。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好似星光一般,亮亮的照着季安然的眼。 讪讪一笑,季安然假装什么也没有做过一样,收回了手,咳嗽了一声,道,“小笙啊……你还没睡着哦。” 南笙应了一句,“嗯。”声音染上了疲惫的沙哑,于黑夜里钻进季安然的耳朵,只莫名的让她打了个激灵。 这声音……有点好听哎。 心里这么胡思乱想的,却听见南笙对她道,“季姐姐,明天还要起来赶集,快睡吧。” “嗯。”季安然应着,低头去看她,却见她把眼睛阖上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只得吹了灯,跺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朝着对面的人,说了一句,“晚安。” 很轻的声音,飘到了南笙的耳朵里,唇角抽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应一句。 黑夜渐深,屋子里一片寂静。耳尖的南笙听得对铺那人呼吸声渐渐宁静,也放缓了呼吸。 她不在的这几个夜晚,独自一人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南笙,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了。果然,和一个人生活久了,就会习惯了她的存在吗?多了一个人生活,陪伴,还真的是挺好的一件事。 只是不晓得,这个人会陪她多久,若是三五年就与那些人一般离开了,那该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情。思绪纷乱着,南笙听着多出来的一个呼吸声,心下有些恍惚,以及莫名其妙的怅然和凄惶。想着旧日的事情,又念到如今,茫然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醒来,竟是季安然比她还快了一步。兴许是昨晚睡得不算好,早晨起来便显得有些茫然的。早晨担着东西一同出门的时候,季安然望着她迷离的眼,觉着很是可爱。忍不住的,伸手敲了一下对方的额头,这才背着大半背篓梅子,朝集市走。 身负重物,加上路途遥远,到了集市,两人已经是满头大汗。南笙的担头上扎着帕子,解下来给季安然擦了额头。 季安然一边擦着汗,一边打量着周围担着果子来卖的农妇,对着南笙问道,“小笙,卖了梅子你就回去吗?” 南笙看着她,反问了一句,“有事?” 季安然笑了一下,说道,“最近你看的书也不太适合,我再和你去买些回来。你卖了梅子之后,我和你一同去挑挑书怎么样?” 南笙也没有犹豫,点点头,便答应了她。季安然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上工了。急忙忙跑到药铺子,今日恰好是南雨正在开门。 长相稚气的少女望着她步履匆匆,脸上还透着运动过后的红,摆着药材便问她,“安然姐,又还没到上工时候,你跑那么着急做什么?” “怕迟到了。”季安然应了一句,放下自己的东西,就开始帮忙摆药。恰好南芷过来取药,掀开门帘,见是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来了?” “嗯。”一问一答,两人也没有多话,就开始一天的忙活了。 医馆是会出诊的,大清早的,南芷的娘亲便被镇上的大户邀了过去,给对方府上有了身子的郎君把脉,故而家中便只有南穆带着三个人忙活着。 于是落了好几天雨,这几日感了风寒的人不少,医馆忙的不可开交。进来的人,都在药铺子取药,季安然熟练的按着方子给人抓药,许是太忙了,取到另一张方子的时候,看着方面的药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于是停了一会,对着南雨拿过来的那份药方拧起了眉头。恰好南芷过来给一位病人拿药,见着她捏着药方,神情严肃的模样,扫了她一眼,清淡的问了句,“有事?” 季安然见是他,便点点头,应道,“这是张驱风寒的方子,应该是写错了,白芷换成白术才对,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白芷和白术瞧着只差一个字,药用却是大有不同。南雨听了她的话,捏过那张药方扫了一眼,很快认出了那是谁的字。今天人多,南雨那半吊子也帮忙把脉看病,南芷只看一眼,便晓得他那个马马虎虎的妹妹,又将药方背错了。 只是这药方……他扫了季安然一眼,将药方子放回了桌面上,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知药理?” 这不是废话吗?她还会看病啊,在医学院学了那么多年可不是白学的,更何况她又不是没有实践过。只季安然心里多有思量,垂了眸与南芷对视,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知药理,如何辩药?” 南芷点点头,便不再应她的话,只道了一句,“将药方改回来,再抓药吧。”说着,抱着药材掀开门帘踱步进了内院。 季安然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思索着过一段时间或许就能借着医馆的名头谋生了。毕竟就算是在古代,做什么,都是徐徐图之,得有门路才行。而这家医馆的百年声誉,或许就是她安稳行医的安稳后盾。这么想着,心下也轻快了起来,手底下的动作也利索了点。快些忙完,就可以快点去找南笙了。 可不曾想,倒是南笙先卖完果子,来医馆这边等她了。 天气正好,太阳在午时破云而出了。正在忙碌的称着药材的季安然,抬头望着出现在医馆门口的挺拔身影,一时间有些诧异,“小笙……你怎么来了?” 南笙只站在门口的一侧,没有挡到那些偶尔等不及自己过来抓药的病人。她扶着门框,背对着浓郁的阳光,没有回答季安然,只望着她,露出了一个清淡却又疏朗的笑容。 第29章 二九 二九 南笙见她在忙,便退在了一旁,看着她忙碌。季安然偶尔撇到她在旁侯着,手下的也利落的收拾药材,想快点忙完与她一道去买书。 只今日太忙碌了,加之隔壁米店送到医馆的米粮也来了,人手就更加不够了。正在前堂忙碌的南雨,听得米店的小二催促,便出了门将那一推车的两袋米背回馆中。 前门太远,她便催小二将车驾到小门药馆处,打算背着米从那里进去。 她刚背着你路过季安然的柜台,季安然便看到了,“南雨,送米的老板来了?” 一袋百斤重的米压在肩头,直将南雨的腰压弯了顺带着压着胸腔,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她咬着牙,应了声嗯。 季安然见她如此辛苦,但自己也在忙碌,正犹豫要不要去帮忙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要帮忙吗?” 季安然抬头一看,看见南笙望着被重物压弯腰的南雨,探寻的问道。 南雨背着东西正在往里走,听到南笙问话,但是愣了一下。艰难的抬头,才发现药铺子里站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她是认识南笙的,先前南笙赶集来见季安然的时候,被她碰到过一次。自然知道这个高瘦的姐姐,是季姐姐家的小表妹。今天人手忙,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南雨想着都是熟人,便不客气了。 “姐姐要帮忙,我先多谢了。”几乎是憋着口气将话从胸口吐出来,南雨迈着沉沉的步子,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对南笙说道,“米就在门口,扛进院子来就行了。” 南笙点点头,也不多话,听了南雨的就去门口,背着米往里间走。 药柜子前的季安然见一向待人待物十分冷淡的南笙,难得主动了一会。惊讶之余,也在感慨,阿笙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 南笙跟着南雨来回了一趟,就把米扛进去了。一来二去的,南雨也晓得南笙的名字。又是同姓,排了一下辈分,南雨还得管南笙叫上一句姑奶奶。不过都是年轻人,南雨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跟唤季安然一样,她喊南笙是姐姐。 南雨正在里间和南笙说着话,预备着休息一会松松筋骨,谁知道南芷又从医馆那处出来了。见着自家妹妹正在找借口偷懒,做兄长的没有训斥,反而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沉默寡言的南笙身上。 南雨见哥哥的目光里透着探寻,很是机灵的帮忙介绍,“哥,这是安然姐家的表妹,和我们同姓同宗的那一位,阿笙姐。” “笙姐,这是我哥哥。”南雨这么介绍着,目光落在了南笙身上。 南芷打量着眼前高瘦的少女,看身量,这人是比他还高出一点的,且,眉目瞧着很是熟悉。眉头皱了一下,南芷这才收回目光,轻点头,打了个招呼,“南芷。” 这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了。这模样,竟然比南笙还冷上三分。 南笙瞧着虽然冷,心思却也不木讷,反倒是多看了几眼身前的清秀青年。瞧着那青年打了招呼之后,便取了药,冷淡的转身进了里间。 南笙望着对方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与镇上的大多数男子杨柳一般婀娜的姿态不同,这个名叫南芷的男人,身姿挺拔如青竹。姿态也十分的潇洒随意,面容俊秀,难得的好相貌好姿容。虽然没有别的男子妩媚,但是却别有一番的大气。 南笙从季安然的嘴里听得对方的名字有许多次了,如今一看,倒还真是如季安然形容一般,是个十分特殊的男子。 心里想着季安然说的话,南笙抬头,望见了对方柔美如郎君一般的侧脸,又想着南芷俊秀的姿容,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锤,沉得喘不过气来。 这季姐姐,不会是,看上这南芷了吧。这么一想,些许慌乱撞进心间,连带着眼眸里沉着的颜色都浮沉了起来。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乱了。 但她自小喜怒哀乐不显于脸上,且极其擅长控制情绪,不一会就缓了过来。只是无论怎么样,心里都好像扎了一根针一般,十分的磨人。 因着南笙来得早,季安然手脚也快,很快就将事情办完了。与南穆说了一声,便领着南笙到书坊去了。 此刻正是太阳占据一般西天之时,日头正好,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季安然挎着背包,站在南笙身边,抬起手挡在眉上,挡住了视线。抬头,眯着眼看着远方红彤彤的太阳,叹了一口气,“还那么早呢,小笙,我们去书坊买了书,再去熟食铺子逛逛?” “嗯。”南笙点点头,应承道。她担着箩筐,此刻走在季安然身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季安然瞧着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觉得有些好奇。往常南笙也不爱多说话,但至少不会是这么个样子,她就想着南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但季安然这个人,惯来是别人不主动说的,她就甚少去问,于是眼珠子一转,便引着南笙说别的话去了。 “今天梅子怎么那么早就卖完了?”季安然想了想,还是将重点落在了梅子上。 南笙听到这个,倒是回话了,“前头酒家今年又酿青梅酒,便把卖的果都收了,我这是刚好赶上。”说到这里,南笙也是有点欣喜的,毕竟东西卖了又得了一点收入。 季安然点点头,心思却被另一件事给勾引了。青梅酒……作为一个浸淫中医近十年,且从爷爷那里学过泡药酒的季安然,对这个青梅酒,起了一丝兴致。 注意力立马转移了,想到南笙说的青梅酒,季安然念着自己也可以泡,毕竟只是把梅子晒干了扔酒里。一想到大冬天的可以温盏青梅酒,季安然就觉得略兴奋,当下就问了南笙,“小笙,这酒我们自己可以酿嘛?” “哎……”还没从上一个话题反应过来的南笙,便被季安然拐到了这里。沉吟了好一会,才犹豫的说道,“酿酒啊……”酿酒要好多米呢。 作为一个从小艰苦勤俭节约的人来说,酿酒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而且…… 琢磨了一会,南笙点点头,“可以的。”酿酒那点米她还是够的,而且她家那七亩水田,养活她们三个人简直绰绰有余。不想往年那样攒着,也是可以的吧。 季安然没有注意到南笙的异样,只听南笙说可以,便欣喜的想着又剩下了一笔钱。“那样好,我们自己酿酒,然后泡成青梅酒怎么样?” 家里面还有好多青梅没有担出来呢,晒干或者腌起来,都是可以的。南笙也没想多少,就随着她折腾去了。于是便回了一句那一天在树底下回应季安然的话,“随你。” 都是无所谓的小事,季姐姐开心就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晓得,一旁的季安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随你……这话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出来,总觉得对方好像有些不乐意的感觉啊。季安然心里咯噔一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太得寸进尺了,犹豫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笙,你觉得我这样做好不好?” “嗯,你开心就好啊。”南笙说完,便看到一旁的季安然慢了脚步,探寻的望着她,神色很是古怪。南笙虽然是寡言少语了一点,可不代表她不会察言观色。想了想之前自己开口说的话,怕是引来季安然的误会了。 顿了顿,她将手放在担头将语气放的轻柔了些,“季姐姐,这些事情你不用问我的,不过是家里的小事,你开心就好了。” 这下算是说明白了,还真是由着她了。她语气放缓了,也将季安然心里的那根弦给松了一下。莫名的,季安然松了一口气。却在念起南笙说话的语气,心里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果然,这人温和起来了,就好像木头抽芽,春风拂过一般让人舒适得自在,却又带着另一种不同的荡然。莫名的情绪落在了心间,来不及多想,两人便走到了书坊门前。 南笙跟在季安然身后,放下了担着的箩筐,随着她进了书坊。刚是下午,隔壁书院的学生还未下学,书坊和平日里一般很是安静。 季安然背着包裹进到书坊时,只有小书童一人坐在柜台前,单手托着下巴打瞌睡。 季安然扫了一眼,只见四下无人,便将东西放在了柜台上。正在瞌睡的少女听得声音,猛的一惊,下巴脱了手,磕在了桌面上。 一声闷哼,紧接而来是少女的抱怨声。跟在季安然身后的南笙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别过头,抿着唇难得的憋出了一个笑容。看到整个过程的季安然看着南笙的笑容,也忍不住对小书童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轻咳了一声,季安然从容笑道,“阿宁妹妹,我来交书了。” 捂着下巴呼痛的少女猛的抬头,看到了对方明媚的笑容,一怔,也跟着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安然姐,你又来了。” 第30章 三十 三十 季安然在少女的问候之下点点头,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包裹,说道,“上一次的书都抄好了。” “我晓得啦。”少女点点头,清脆的应了一声。将放包裹里的书取出来,清点了一下,也不查看,少女便脆生生的说道,“安然姐姐每次都比夫子快。”说着,将书放好,垒在一旁,少女拉开手旁的抽屉,手指扒拉着扔在柜子里的钱币,指头数了一遍,便将数好的钱币递到季安然的跟前,“给,安然姐,四十五文钱。” 伸手将摊在对方掌心的钱接过来,也不数,直接放在了袖子里。笑呵呵的看着对面稚气的少女,季安然问道,“阿宁,店里最近可有什么新进来的书?” “有的,还好几本呢。淮安先生前些日子刚出的演义,也来了。安然姐接下来要不要抄这本?”名叫阿宁的少女这么说着,盯着季安然,目光灼灼。 淮安先生季安然是晓得的,在这个信息落后的年代,这个人便如后世的大明星一般大放光彩。就连塞闭的村庄,都曾听过她的话本子。她的书,自然好卖。 而且印刷量也是极大的,但是印刷量大,书仍旧贵得狠,远不如买上几本回来,再让人抄写成册卖出去的划算。故而,这处沟通南北东西的中枢小镇,卖出去的书大多数都是抄写版,这就是季安然为什么能从事这类营生的原因。 听得阿宁这般说,季安然也有些开心。毕竟新来了书,她也就有书可以看,便很开心的接下了活。家里的墨也用的差不多了,从书店支了墨之后,季安然又问了阿宁几句,这才扯着一旁很安静的南笙往里走。 “小笙,来。”季安然牵着南笙的手,穿过排排书架。南笙跟在她身后,如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般,偷偷打量着摆在两旁书架上的书。 各类的线装书籍整齐的排在架子上,老旧的墨香浸润了通道,呼吸之间,墨香绵长。南笙跟在季安然身后,望着摆在两侧整齐的书籍,目光流露着欢喜与渴望。 与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能够读书识字这件事,南笙是十分艳羡的。 幸而她有季安然帮忙,不然今日就算来到此处,她也认不出书上的字。心里怀揣着莫名的思绪,南笙抬头,看着季安然的背影,只觉得满心欢喜。 季安然牵着她一直走到尽头,停在了一摞书籍面前。半旧的线装书上,还压着几本崭新的深蓝色书籍,瞧起来是新来的。季安然俯身,挑捡着书本,一边看书一边对南笙说道,“小笙,你是要看规戒,还是要看杂记?” 一个是说的人生哲理,一个是有趣的寓言故事,南笙并未挑剔许多,道,“你帮我挑着就行了。”言下之意,季安然挑什么,她就看什么。 季安然挑了挑,选了本杂记还有几本入门书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抱着书本直起了腰,开心的说道,“挑好了,这能给你学好久呢。”说着,扭头去看一旁高挑的少女,却见她的目光并不再自己身上,而是盯着角落里的一处看。 季安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到了摆放笔架和笔筒之类的文具。季安然看了一会,扭头望着南笙,露出了然的笑容,“小笙,你想买那个?”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南笙听到季安然的声音,很快从中拔了出来,摇摇头,否定了季安然的猜想。 她收了神,只望着季安然说道,“季姐姐,买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季安然见她神色无异,扭头又看了一眼放在架子上的文具,点点头,抱着书本,应了一声,“好。” 两人买好了东西,便担着东西归家。 自那日两人一同上街卖了梅子之后,除了晚上便甚少有时间待在一块。自那日季安然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略懂医术之后,中间南芷试探了几次,她便顺理成章的将自己会医术只是甚少行医的事实说了出来。医馆的主人也不再将她当做一般的药童对待,而是开始带着她就诊。越是接触,便越是觉得对方对行医了解透彻,真是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欠缺的只是经验罢了。 前世在医学院培养多年,家中又是中医世家,在这样的教导之下,季安然的医德和品性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加上当年学医,早已经将脉经伤寒论千金方以及所学的中医理论知识背的滚瓜烂熟。如今实践起来自然是如鱼得水。而季安然在南荞的指导之下,渐渐的也能独当一面了。 有人肯教,季安然自然也是十分的愿意学。这段时间除了上工抄书,季安然还在复习医书。南笙也是在忙碌,除了要做农活之外,她每天还要认字,开始学着季安然的笔记练习书法。 这一日天晴,季安然又在休沐,便将已经晒干的梅子泡酒。酒是前些时候,南笙出米,请自己师郎酿的。虽然一开始不情不愿的,但南笙给了十斤精米做酬之后,他便喜笑颜开的答应了。那日南笙担着酒回来之后,季安然还尝了一口,意外的,不是很难下口。 家酿的酒,虽然不纯,但是清冽。一口下去,口中只余下淡淡的酒味,可没一会,火辣辣的感觉便从喂涌上了胸膛,意料之外的带劲。对于这酒,素来对物质没多大追求口味也不刁钻古怪的季安然来说,自然是十分满意的。 将晒干的梅子倒进干燥洁净的酒缸里,季安然抱着酒冲进去,塞上瓶盖,把两个大酒坛子放进房间的阴凉处之后,季安然甚是满意的拍拍酒缸,这才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屋外阳光正好,下午的光线落在门上,擦着门框落在了屋子里的地面上。门外的温度越发的高涨,门里面却是有一种别致的阴凉。季安然出了房间门口,便看到南笙坐在门边的小木扎上抱着怀里的东西用刻刀细细雕琢。 她坐在阴凉处,低着头雕琢着怀里竹根,脚边整齐的摆放着几类工具。身体陷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凉处,被屋外的光线衬得,垂首注视着手里雕刻品半露的侧脸,越发柔和。 季安然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眯着眼睛道,“小笙,梅子泡好了。下午不出门,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南笙听到她的问话,淡淡应道,“什么都行。” 季安然点点头,见她仍旧专注的刻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便不再问话。将自己要抄写的书抱了出来,便开始工作。 两个人一个端坐案前,一个坐在桌旁,没有交流,却显得十分的宁和。刻刀凿进竹体的声音悉悉嗦嗦,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这个初夏的午后宁静祥和。 季安然抄了一会,便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南笙身上。见她专注的刻着手里的东西,盯了一会,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南笙会雕刻,季安然之前是知道的。因为和南江她们在一块的时候,南笙曾经在空闲时,用木片修了一个燕子出来。脉络清晰,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 那时她曾问过南笙,是谁教她雕刻的,南笙很是实在,便和季安然老实说了。这手艺,还是她师傅教给她的。 南笙师傅杨新,早年的时候是在外出做营生的,靠的就是做蔑匠的手艺。她早年外出,跟的师傅都是南边手工精致的那一派人,故而她做的东西模样精致卖相也很好,结实也耐用。 南边都是文雅人,且贺县南边,宛州江陵一代,竹雕盛行。杨新便是在那里做的营生,久而久之,入乡随俗,也拜了师傅学了雕刻的手艺。 只天分不高,最后还是做了蔑匠,不过雕刻的手艺倒是一直没生疏。年轻时,逢年过节做点小玩意到庙会去卖给年轻的女郎和小郎君,还是能挣到一笔钱的。 后来回了老家,杨新仍旧做着蔑匠的活,却不靠着雕刻的手艺挣外快。 南笙小的时候孤单,和杨新学手艺时,村里的孩子也都不跟她玩耍。杨新见她不爱说话便起了心思,做小玩意逗她开心。南笙心里是欢喜的,但更喜欢学东西,因此便从杨新那里把手艺学了来。 她喜欢刻东西,从杨新那里学了入门的,便开始自己刻。有时间便自己拿着竹来刻,照着山间的花草树木,飞鸟走兽,蝉虫等,刻了好几年,久而久之就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法子。 只她爱一个人偷偷的刻,这事也就只有她一人知道罢了。后来季安然来了,她透过季安然,与隔壁九姑家的孩子熟了之后,起了心思给孩子们小玩意,才有人发现了这件事。 起初季安然是惊讶的,讶异里还带着一丝崇拜的惊喜。也让南笙给她雕个好玩好看的东西,只那时,南笙幽幽的看着她,说那是给孩子的玩意。 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季姐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学人家小孩子了。晓得自己这是被嫌弃了的季安然,也就灭了心思。 不过前几日又一次看到南笙在做东西,心思又浮动了起来。哎呦呦,这次,小笙要做的是啥呢? 季安然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认真工作的少女,眯起眼睛,琢磨着,自己今晚上是不是要收到礼物了。 第31章 三一 三一 南笙是早些天就基本做好那只笔筒上的大致竹雕,后来被季安然发现之后,一向内向的人觉得羞赧,一度觉得要不要将这笔筒毁掉,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好了。毕竟她是想偷偷做出来给季安然一个惊喜的,结果惊喜什么的,就被季姐姐这一颗八卦之心给弄没了。 南笙觉得害羞又有些懊恼,但架不住季安然晓得之后,每天回来都用一种期待又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她,索性就接着做了起来。断断续续到了今天,有了足够多的空闲时间,这才将东西做好了。 夜□□临之后,季安然将自己的衣服晾了,返回屋中之时,便见到自己的原先放着抄书用的书桌上,摆放着1一只笔筒。自己用来抄写的毛笔则端正的插在笔筒里。忍不住的将那笔筒拿起来,接着油灯昏暗的光仔细的打量。但见上了油的笔筒上,一只飞燕立在枝头侧目遥望,那翘首以待的模样堪称栩栩如生。 “这是给我的?”看向一旁的南笙,聪明的女人明知故问。 南笙坐在书桌旁,手里捧着那日季安然买回来的书本,认真的读着。听她这么问,便大大方方的承认。她没有抬头,故而就错过了季安然嘴角那一抹得意的欣喜。 “谢谢小笙妹妹。”她笑着,一双眼弯成了月牙,眉目间都是小郎君娇柔的姿态。得到了东西,季安然很是欢喜的将这份礼物看了又看。她摩挲着笔筒,目光恋爱又欣喜,眷恋的好似在望着自己的情人。转了转手里的笔筒,指间触摸到不同于雕刻的一出,她举起来,放在眼前接着油灯一看,熟悉的自己便出现角落里在眼前。 刻在那副春燕立枝的图景右侧角落里,赫然还刻着两个字,她的名——安然。季安然一愣,这雕刻上面的字体,分明是她自己惯用的字体,南笙的字是远远没有那么好的,那她怎么会······ 心底的疑惑逐渐浓郁,季安然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小笙,我的名字,你为什么会用我的字体刻上去的?” 南笙抬头,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女子的脸上,她的神色晦暗不明。望着那张带着迷惑的脸,她回道,“我是照着你的字刻的。” 季安然忽然想起,前些时候,南笙练字的时候,曾让自己写过自己的名字,猛地怔住了。“你是说前些时候,我写的那些字。” “嗯。”南笙点点头,应得漫不经心。季安然听了,却是入了心。这份礼物,她知道是用心了的,但没想过南笙会花那么多心思在上面。雕刻花鸟,对于熟手来说,还算是简单的一件事,但是留青的部分刻字,于她而言或许就是个挑战了。要知道,南笙读书识字,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而季安然的字,却是练了十几年,极其的具有自己的风骨。如今南笙刻出来的字形似十分入骨三分,怕是练了好久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来到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举目无亲,还与自己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格外不同,遇到这么一个会为自己用心的人,只觉得庆幸又欢喜。 抱着怀里的礼物,季安然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感动。那样情感外露的目光,落在南笙身上,让她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南笙觉得别扭,像是掩饰一般的侧身,目光仍旧放在书里。季安然见她这般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取笑意味太过明显,别扭的女孩忍无可忍的抬头,幽幽的望着她。那双黝黑的眼眸,纯净得不掺杂一丝一丝,哀怨的控诉里,另少女原本就漂亮的眼眸添上几分柔弱可怜。 季安然只觉得心被撞了一下,敛了笑容,方站定,对南笙正经的说了一声,“谢谢小笙。”南笙没有应,只认真的看着手里的书,看起来相当冷漠,可嘴角浮起的那一丝笑容显然十分的愉悦。还有什么比自己用心做出来礼物得到收礼物的人认可更加愉悦的事情呢,至少在南笙看见对方笑容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坚持做完还是很值得的。 收到作为礼物的笔筒之后,季安然很是开心了几日。连带着,在医馆都显得十分开心。季安然如今已不在药铺子上工,而是随着南芷一块行医。天气渐热起来,李子也熟透了。那日中午,季安然忙活完了之后,便到药房后头去看自己熬的药。 南雨守在那一处看火,站在角落里鼓弄着李子酸。见季安然来了,南雨与她招招手,十分姐们的与她分享。正是李子成熟的季节,将染了薄红的李子用刀背拍扁,放进大碗里和盐混在一处,那味道着实是太过诱人。 季安然走过去,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盐巴的咸味刺激着味蕾,还伴随着李子汁水的甜味,让她不由得享受的眯起眼睛。“今早上外婆刚送过来的李子,拍了做酸,怎么样,好吃吧。”少女灵动的眼眸里暗藏着几许得意,一副快夸我的表情,让季安然忍不住笑出来,点点头回应她。“很好吃” 这认真回应的态度大大取悦了南雨,她骄傲的一扬下巴,露出了娇俏的笑容,“等会你出去,给我哥也送上一份啊。“ “嗯嗯嗯,好。”季安然应得十分爽快,又伸手,拿了一块吃的扔进嘴里。一旁拍完李子在撒盐抛匀的南雨咬着李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凑到季安然身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安然姐,你这几天,怎么那么欢喜啊,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咦,有吗?” “当然有,最近我总见着你一人在偷笑,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郎君了?”也不怪南雨会这么说,实在是季安然情绪外露得比较明显。那模样,与前些时候南雨小表姐喜欢上书院一位同学的姐姐那般,活脱脱就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她朋友怎么说的,哦,说是这便是害相思了。安然姐最近总是在偷笑,难不成······想到自己爹的话,南雨倒是很正经的看着季安然,爸爸的等着她回答。 季安然一愣,喜欢上小郎君是什么情况,不禁哑然失笑道,“我表妹送了我一个笔筒,我很喜欢罢了。”季安然倒是没骗人,想到南笙送给她的东西,她就十分的欢喜。 这回答倒是让南雨傻了眼了,按照正常情况不应该是得到心上人送的东西才会那么欢喜的吗.为什么表妹送的东西也能开心得那么久啊安然姐。南雨觉得有些沮丧,一种八卦之心没有被满足的失落感笼罩在她的心头。将口中的李子咽下,南雨叹了一口气,颇为沮丧的说道,“原来不是有了小情郎啊,我还以为你也有喜欢的小郎君了呢。” 季安然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忍不住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赏她一个爆栗。南雨哎呦一声,抱着怀里的大碗,瞪大了眼睛望她。季安然摇摇头,笑道,“你这脑袋瓜子想的都是啥啊。”南雨如今也不过十六岁,放前世也不过是上高中的年纪,脑袋里怎么全是情啊爱的。想当年她这么大,可还是一颗红心向学习的啊,哪里来的那么多想法。 被这么一敲打,南雨便撅起了嘴,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复又想起自己想要问的东西,巴巴的凑上前,继续问道,“那季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小郎君啊,或者家里有没有定亲啊。阿爹说,你这模样很是招惹小郎君的。” 她朝季安然挤眉弄眼,一脸的八卦。季安然伸手,轻戳着对方光洁的额头,摇头笑道,“没有。你今天怎么逮着我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啊,怎么,你是不是瞧上谁家郎君了,才会一直问人,是不是想找个感同身受的,嗯?”她看着少女,半眯着眼,意味深长。 南雨被她看的悻悻一笑1,只得扯着脸紧张的回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哦~关心我。”故意拉长了尾声,季安然勾唇一笑,望着南雨十分的危险。南雨轻咳一声,抱着碗紧张的回话,“真的真的,是关心你。我阿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成亲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小郎君。” 一紧张,南雨就把自己给卖了。季安然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这丫头应该是从自己阿爹那里听了什么才来试探她的。想着最近自己的师郎,南雨的爹总是有意无意来向自己询问一些自己家里的情况,季安然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师郎,该不会是要给她做媒吧。只要一想到自己要跟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男人相亲,季安然就觉得一股恶寒涌上心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南雨小心翼翼的看着季安然的神色,好一会,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季姐姐,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啊?” 勿自愣神的季安然,听得这句话,讶异的看着她,惊道,“啊?” 第32章 三二 三二 南雨话语里面的意思,直白鲜明。就算是平日里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上心的季安然,此刻也快速反应过来了。只是,她第一反应不是南雨如何,而是真正想问话的人是谁。 想着这几日师郎的问话,季安然几乎没有疑惑的,就锁定了人选。一旦猜到真正透露出这意思来的人,问话的结果就不言而喻。 南芷如何?这问话,几乎就跟前世自己的亲朋好友与自己说某某某如何,你觉得可有交往的意思是一样的。季安然愣了一会,才掩饰一般笑道,“你哥,是个好人啊。”的确,在她眼里,南芷是一个相处起来,感觉十分舒服的人。 “那……”听得这样的回答,南雨的一颗八卦之心,猛地活跃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季安然,摆在脸上的求知欲十分的明显。 季安然笑了笑,很是机智的逃避了话题,接过南雨怀中的碗,一边抬腿往外走,一边对着南雨说道,“我先出去了,你煎好药便拿给后院的病人。” 言罢,一步踏出了灶房门口。南雨瞧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衣角,急忙忙道,“安然姐,安然姐……”可季安然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反而加快了步伐,急急离去。那模样,不是欠了人一屁股债,便是被恶鬼追的太过厉害。 出了那药房之后,季安然便安心给人看病。期间南雨也出来了,好几次望着季安然,用眼神示意她们未完成的话,目光还时不时的掠过自己的哥哥,十分的揶揄。可季安然,委实不想再搭理她,便只装作未曾看见。 一晃眼,便到了下工的时候。 日头越发的长了,季安然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太阳仍旧十分的明媚。背上行囊,季安然嘟囔了一句太阳毒辣得过分,这才快步的往家中走去。 越往山中,日光越发朦胧,走到林间时,已能察觉到一丝幽深的气息。寂静的山林里,只有轻微的风声,还伴着布谷幽怨的哀鸣。季安然一人走着,听着自己响在幽林的脚步声,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今日南雨的问话,在她的心头埋下了一个种子。惯来喜欢解决事情的季安然,免不了翻出来好好的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 季安然不傻,上辈子虽未接触过这些事,可她基本能够确定,她的师郎,有了让她结亲的心思。只是是不是为了南芷,她却不好肯定了。 似乎每个时代都是一样的,无论男女,到了适婚年纪的时候,总是避免谈婚论嫁这四个字。就算魂魄到了这个异世,季安然也难逃这样的情况。 在这里的人看来,二十多岁,应该是娶夫生女的年纪了,尤其是季安然这个岁数的女人,大多已成家,是孩子娘了。而南笙那个年纪的,早就谈婚论嫁的。所以,在季安然师郎眼里,他这个自己妻主新收的弟子,委实是个大龄女青年了。 而自己的儿子,南芷,也是二十好几了,在许多人眼里,或者也是一个嫁不出的老男人了。 至少,在医馆的时候,季安然就不曾一次的听到,有别的病患在私底下偷偷议论,这个年轻好看的男人未婚时那种遗憾或者是恶意的揣测。仿佛,不成亲,对于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一种耻辱一般。 更有甚者,还有不少已婚的男人,还对南芷神秘兮兮的说,男人嘛,还是嫁个女人,别在外抛头露面比较好。就算医术再怎么高超,怎么能拯救病人,都不如怀里有个娃实在。 季安然听到这话的时候,简直是气乐了。这模样,十足十的,像是前世那群被社会固有观念祸害不浅的女人对仿佛特立独行却又分明正常得很的女人那般洗脑的传教。果然,性别歧视这种事,在哪里都会存在。 或者说,只要有一方面不平等,歧视都会存在。而且,总有那么一些人会因为这样的不平等,而在奇怪的点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沾沾自喜。 当时她以为,南芷会对这样的言论感到生气,或者有别的言论。可他只是漫声的应了一句,“你要是想多生,便生啊,医馆里又不少的安胎药等着你来取呢。” 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是淡定的令人佩服。当时南雨也在旁,听到这句话噗嗤的就笑了。季安然还不知道南雨笑什么,抬头一看,便看到说到这句话面容娇艳的男人,涨红了一张脸。 后来季安然才晓得,原来那个男人曾经在怀孕期间,目睹了妻主与自己的小厮鬼混,气的险些滑胎。这人啊,就是这样,总是让别人觉得自己的日子才是最好,可是否真的好,还是苦不堪言,只有过上了才知道。 每每想到了这件事,季安然便觉得南芷这个人实属难得。仿佛在污浊的社会里,那一抹坚持自我的清流,活出自己的模样。不管如何,都淡定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姿态,像极了一个人,那便是收留了她的恩人,南笙。 接触以来,季安然发现,南笙对于生活得姿态,也是如此的。初发现村里的那些人,因为身世这般针对她的时候,季安然曾问她,生不生气。南笙却有些诧异,说小孩子说的话,为什么要计较。 但季安然并不是问她计不计较孩子这么对待她,而是村上得人也这般看待她,难道不觉得心寒嘛?可后来,才明白,南笙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就好像,上次与杨依的事情传出来,有几个多嘴的夫郎背地里说南笙孤煞命,短命相之类的话,被她们听到时。南笙当时也只是拉着生气的自己,很是淡然自若的走了过去。 反而那几个夫郎,面色顿时变得很尴尬,后来的好几次遇到,也远远的避开她二人。 对此,这些外面的流言碎语,对南笙来说,都无所谓。因为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管别人那么多事做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事实证明,南笙也的确是一个,专注于过好自己日子的人。比如她家的稻田,永远比别家的修饰整齐,家里摆放也很整洁,家具都弄得很新每天都很勤劳的耕作,除了家里的田地,还有山林,还会编制竹具挣钱。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过好了自己在允许的条件下,能过好的日子。 而且,还存着一颗善心。从她说着不管别人的事,可自己九姑家的事却多有上心的情况来看,这人也是闷骚得可以。 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还没有被人带坏,长成了现在的模样,不得不说,季安然对南笙是十分的佩服的,亦是十分的欣赏的。 与其说是欣赏南笙,倒不如说是欣赏她的生活态度。如南芷之流,她亦是十分的有好感。 可是有好感,不代表就是能够成为恋人的意思。至少在目前为止,季安然都未曾想过,将南芷当做一个可交往的对象来对待。南芷是个好的,也跟她很有共同话题,挺不错的一个朋友。 可若是谈婚论嫁,季安然有些想象无能。也许是还没经过,也许是上一世,和这一世她身边的社会环境,对她都十分的宽厚,对她灌输必须要成家的理念十分的薄弱,故而她对于成亲一事,根本没有什么执念。 一切随缘便好。 她这么想着,心里也暗暗有了决断。对于师郎的话,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自我排解了一通,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不知不觉的,暮色越深,她也走到了爬坡的地方。抬头一见,夕阳悬在山巅,烧红了一片云彩,将远处幽绿的山林,衬托的越发的幽深。 而她的前头,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背对她,背着行囊,手里提着东西正艰难的爬上坡。他的身形纤细,单薄的好似芦苇,风一吹便会被折倒。分明提着的东西不算多,可让人瞧着却是十分的沉重,仿佛能有千斤一般,将这具孱弱的身躯给压倒。 季安然走在后头打量了一会,没有犹豫的加快了步伐走到对方身旁,轻声问道,“这位相公,需要帮忙嘛?” 她忽然而来的问候仿佛吓到了男人,孱弱的男人浑身一抖,提着行李的手颤抖了一下,像极了一只被惊扰到的兔子。 他这般模样,倒是让季安然觉得自己唐突了,不由得好心的又问了一句,“这位相公要去南家坡?我也是那里的人,需要帮忙提行李吗?”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温和,加之爆了自己的身份,男人这才减缓了脚步,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用,谢谢……” 他垂着首,一派的生疏戒备。 季安然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白皙的侧脸上,有一抹青紫的痕迹。沉吟了一番,想着对方的疏离和戒备,倒是没有提出帮忙的话了。 只笑了笑,道,“既然如此,离家也不远了,路上注意安全。”说着,便自行离去了。 这里民风还算淳朴,想来,这样还有太阳的白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这么一想,季安然便大步离去。 回到家中,太阳半落。夕阳落满了整个庭院,南笙正端着菜爬上台阶。季安然推开柴门,见是她唤了一句,“小笙,我回来了。” 南笙回头,隔着夕阳望向她,淡淡的应了一句,“吃饭。” 第33章 三三 三三 许是入了夏,人的心思也跟着浮躁了起来。自那日南雨替父亲探了季安然的口风后,知道对方打算的季安然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避开话题。 比如问何时成家,便说自己还未有事业,并不作她想。问她家中,她很诚实的说自己身无长物。总而言之,里里外外透露着一个意思,哎呀师郎啊你看看我要钱没钱要地没地,你就别让我祸害你儿子了吧。 许是师郎的心思太过明显,这几日医馆里的南雨和她师傅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讳莫如深。只是事情的另外一个主角,却仍旧是那般的淡然。那种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模样,莫名的也让季安然心安了些。 至少,家里的长辈透露出来的意思,并未让季安然二人觉得尴尬。毕竟南芷在她心中,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友,若是因此生份了,倒真是让人遗憾。 许是季安然透露出来的意思太果断了点,一时之间,师郎的心思貌似也收了起来,这段时日里,也不再找季安然洗脑成婚这等大事了。季安然觉得清净了,学的也越来越快了。 日子一打滑,一转眼便到了端阳节。与前世的端阳略有出入的是,这里的端阳并未是因为纪念某位大夫而兴起的,而自古以来,都是驱虫逐蛇的节日。 端阳的清晨,季安然便早早起来,到集市上半天工。出门的时候,天边映出了红霞,南笙见天色不对,便叮嘱了她带伞。一直以来,季安然都很听南笙的话,这次也不例外,自然是带了伞的。果不其然,日至正午之时,天空卷来一团乌云,黑压压的笼罩在整个镇子上方。 狂风从屋顶掠过,没一会,大滴的雨水滴在了庭院的青石板上。嘀嗒嘀嗒的一片,慢慢密集,不一会儿,哗啦啦的将庭院打湿,汇集成了浅浅的水潭。 雨水滴在檐下,溅起无数的破碎水花。季安然坐在医馆中,给病人开着药方子。听着屋外哗啦不绝的雨声,以及伴随的电闪雷鸣,一时之间有些惆怅。这般落下去,河水怕是要涨的,也不知道一会,能不能家去。 果真,等过了正午下工十分,雨水仍旧落得十分足,来势汹汹,没有半分颓势。医馆因着节日,已然闭了门。这么大的雨,馆主也不放心季安然回去,就留了人,在家中用饭。 因着季安然算是半客,南家端午节的饭食便提前上了座,于是这顿午餐吃的颇为丰盛。除了过节专门上的鸡鸭鱼肉,还有去年酿的青梅酒,应节的雄黄酒。用艾叶洗手之后,季安然随着主人家上了座,很是欢畅的吃了起来。 酒不烈,季安然也不敢喝多。在坐的女人都是性子温和的南方人,加之行医,对中庸之道很是推崇,重养生。故而见到季安然喝了两杯不再碰,便也不为难她了。 饭后坐在一起聊了一会,约莫过了一个人时辰,雨势渐弱,季安然的兴致,也伴随着可以回家了的念头兴起,挪到了别的地方去。 正是说笑呢,穿着青衫的男人从后头掀了帘子进来,“粽子蒸好了,端了几个出来你们先尝尝。”随着男人的话语靠近,一股浓郁的糯米香合着竹叶的清香之味,飘逸在鼻尖。 一听说有粽子,季安然便来了兴致,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师郎,端着粽子过来,后头,还跟着南芷,便笑着说道,“闻起来可真香,师郎,你做的粽子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饿了。” 夸赞的话语让中年男人很是受用,有些富态的男人笑得合不拢嘴,热情的说道,“觉得好吃你就多吃点。” “好咧。”季安然眯了眼,很是欢快的应了话。 只她不晓得,她夸人的那一瞬间,南雨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就连一贯风轻云淡的南芷脸上,也多了些微妙的色彩。 许是季安然的夸赞,让人到中年的家庭主夫很有成就感,师郎便坐了下来,很是热情的招呼她吃。“这粽子我可放了好多馅料呢,红豆玉米……” 一边说着,一遍劝着季安然快拨开来吃。季安然很是积极的解开了裹在粽子上的稻草梗,也不管烫不烫手,麻利的剥开了粽叶,白白嫩嫩的糯米便出现在眼前。 白净的糯米里缀着花生红豆,枣子枸杞,颜色甚是好看。闻起来,味道也是香糯可人。忍不住的,季安然低头,咬了一口。只一口,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抬头一看,却见对面的师郎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季安然吃了下去,神态自若的笑道,“果然很好吃,师郎手艺真好。” 这一说,师郎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奖励一般,满足的笑了起来。起身就往厨房里走,“好吃就多吃,锅里还有呢。师郎捞出来,等会你带几个回去。” 这么说着,欣欣然的离开了。季安然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念着她这句话,眉宇间有着愁苦的味道。收了视线回来,恰好看到南芷正低头轻咬着他自己手中半剥开的粽子,似是察觉到季安然的目光,抬头,四目相对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态。 这模样,让季安然妥妥的觉得自己是被嘲笑了。有些心虚的低头,吃着自己手中的蜜枣粽子,默默的给自己鞠了一把泪。 坐在她身旁的南雨,将粽子叶剥开,咬了一口粽子之后,用手肘撞了撞季安然,俯身过来咬耳朵,“安然姐,你喜欢吃甜粽子啊,那等会你多带一些回家好不好。” 啊,多带一些我就不用吃那么多甜粽子了,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妙。 她这么□□裸的想法被季安然看穿,季安然扭头,冲她一笑,嗯,皮笑肉不笑。这笑容,让南雨不寒而栗。正起鸡皮疙瘩的时候呢,便听得季安然说道,“师郎做的粽子那么好吃,你怎么能辜负他的心意呢,我又怎么能抢走一位父亲的关怀呢。所以阿雨,你还是多吃点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善意,让人如沐春风,可南雨偏偏觉得,舒服不起来。瞪了季安然一眼,南雨说道,“你不晓得,我爹每年都做甜粽子,吃起来可难吃,没有咸的好吃。家里人都不太喜欢,偏偏他做的又多,所以每年都派给医馆的病人。季姐姐你要是真喜欢,就多带些回去。”就权当,救救我吧。 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季安然,甚是可怜。季安然心里却跟着吐槽,啊啊啊啊啊啊,难道你不知道蜜枣粽子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嘛? 这么想着,她低头,又咬了一口粽子。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句,“哦。” 南雨那双乌黑的眼睛一亮,霎时间透出来的光芒,让季安然忽然有种自己是种救世主的错觉。 嘤,安然姐你果然最好了。 对面的南芷看着看着她二人的互动,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等待雨停了之后,季安然也准备好回去了。虽然说,作为一个咸党,季安然觉得这甜的蜜枣粽子,实在是不太好吃,但架不住师郎的热情,以及南雨的期盼,到最后,她还是提了不少根粽子回去。 中午落了雨之后,便雨开雾散,天朗气清了。太阳陡然间喧嚣了起来,一路上,脚下泥泞的道路,随着猛烈的阳光逐渐干爽,待爬到山坡,脚下的路面已经半干。 顺着山道往下走,一路过去,云雾如洁白的腰带,缭绕在半山腰上。青翠的山头,在阳光下,泛着霞光,雨后的风景,美不胜收。 深吸一口雨后清新自然的空气,脚步轻快的下了坡,季安然很快的来到了山脚之下的桥头。落雨之后,河水漫了上来,将男人洗衣服所用的青石板,淹没了大半。 □□出来的一块青石板上,有一个身穿粗布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在河水里洗着手。而他的身旁,摆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摆着一只处理好的鸡,还有砧板,菜刀。 季安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来河边杀鸡的。 只是……望着那碧绿的河水中,挑拨清水的一双洁白素手,季安然却想不出,是哪家的男人,才会有那么一双,漂亮的手。 一双,漂亮得让她都觉得羡慕的手。 真是好看的手呢,她这么想着,不免呆在桥头,多看了两眼。蹲在河边的男人,此刻却洗好了手,就着衣角慢条斯理的擦干水珠,这才起身,弯腰挎起了一旁的菜篮子,转身离开。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瘸一拐的,慢腾腾的,挪向了田间的小道。 望着男人高低不平的双肩,季安然忽然想到,她是见过这个男人的。在一个多月前的,回家路上。 听不懂事小江儿传达的八卦,这个男人,貌似就是一个月前,油茶村里,饭后茶余谈论的对象。 他叫南竹,拥有着和南笙相似名字的男人。一个,被妻主休弃的,可所有人都不觉得他可怜的男人。 季安然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怅然。 第34章 三四 三四 回到家中的时候,南笙已然将晚饭准备好了。季安然入了正堂,将师郎送的粽子放好,洗了手便入座吃饭。 即便是再不讲究的南笙,过个节还是十分的讲究了,故而别人家桌面上有的五黄,南笙家也是有的。季安然中午在医馆吃了一顿好的,但路途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晚上这顿与南笙,师太一道吃的很是欢快。 晚饭用的早,吃了饭之后,天仍旧十分的亮。太阳悬挂在西山头,火红的彰显着自己处在仲夏时节的灿烂。季安然在屋前的台阶上找了一块干的地方,没骨头似的靠坐着,望着远处的夕阳,惫懒的消食。 南笙收拾好了桌面,托着洗好的碗筷从灶房爬上正屋的台阶时,看到的就是季安然靠在身后的台阶上,眯着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十足的像一只刚吃饱的小竹鼠。 南笙想了想,她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太碍眼,走过她身旁的时候,便低声说了一句,“季姐姐,要是撑了,出去走走,会更加好一点。” 季安然倒是很欢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仰起下巴,看着清瘦的少女问道,“小笙你是说,等会一起出去散步消食嘛?” 南笙被噎了一下,索性懒得理她,大踏步的上了正屋。季安然见她没回应,也没多想,转了头,继续斜靠在台阶上,拍着自己的肚子消食。 正懒着呢,两道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篱笆外。远远的,孩子欢欣的声音隔着篱笆传了过来,“安然姐姐,安然姐姐……” 季安然闻声一望,却见两个孩子推开了柴门,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正是南河南江两姐妹。 季安然一见是两孩子,秉承着言传身教不能带坏孩子的原则,立马端正了身子,笑眯了眼。冲孩子招了招手,待她二人走到跟前时,和蔼可亲的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的。”年幼的南江脆生生应道,“今天啊娘在家呢,过节吃了鸡还有鱼,还有鸡蛋,可好吃了。安然姐你今天吃了什么?” “我也是一样的。”季安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吃粽子了嘛,我家有粽子,等会你季姐姐将粽子煮好了,拿几个回去。” “我家也有粽子呢。”南江儿仰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季安然,模样着实可爱。她这么说着,在她身旁的南河,便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了过去,“给,安然姐姐,这是我娘让我们送过来的,我爹包的粽子,可好吃了。” 季安然有些诧异的看着孩子手里提着的粽子,方才就看到了,还以为是别人家送给她们让她们带回家去的,却不曾想,是她们拿过来送给自己的。 “你爹,做的?”季安然犹豫了一会,问道。九姑家的男人,卧病在床吧,怎么还有精力,起来包粽子呢?难不成,是病好了? 虽然季安然算是大夫,但是隔壁家的男人,她却是没有出手探过脉的。不是冷血,只是不方便,不适宜。 “嗯,我爹昨天精神可好了,今天能起床和啊娘一起包粽子了。我爹包的粽子是最好吃的,季姐姐你快拿回去吃。”说着,提东西的南河,推推手里提着的粽子,递到了季安然手中。 季安然见她太过热情,于是伸手接了。心里却琢磨着,要送什么东西回去。 此时南笙恰好从屋里出来,听到孩子的话,脚步一顿,立在了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台阶上的三人,道,“小河,你爹好了?” 听得她的声音,季安然三人扭头,一同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好了,我爹现在可精神呢。”南河仰起了脖子,脆生生的应了。“阿爹今天和娘亲一起包了粽子,让我送几个过来给你吃呢,阿笙姐姐。” 南笙动动嘴唇,过了一会,才说道,“那就好,回去帮我谢谢你阿爹和母亲。”她神色淡淡的,可偏偏,季安然,总觉得她好像是,有些开心的。 仿若,听到亲人病愈的表情,从眼角到眉稍,都是欢喜轻松的色彩。莫名的,季安然觉得自己,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两个小娃娃,见季安然收了粽子之后,就挥挥手,往外蹦哒了,“那姐姐你们吃粽子,我和小江儿到河里浮水去啦。” “唉……现在就能去了吗?”季安然看着她们,疑惑的问。端午的山里,天气还有些凉,游泳的话,还是有些冷的。 “能的啦。啊娘说了,过了端午就能去浮水啦。”小江儿欢快的应道,牵着姐姐就往外跑,边跑边说,“安然姐姐记得吃粽子啊,我们去浮水啦。”和隔壁家的小姐姐约好了在河边浮水的,再不走就要来不及啦。 孩子们跑得快,站在屋前的南笙忍不住喊了一句,“走慢点,别往水深的地方走。” 季安然也操心,应和一般道,“对,别去水深的地方。” “知道啦。”两个孩子携手,蹦蹦跳跳的下了坡。 季安然望着她们的背影摇摇头,提着手里的粽子,就爬着台阶网上走。走到南笙跟前的时候,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小笙,粽子还有多久才能熟?” “一个多时辰。” “哦……”一个多时辰啊,那还得好久呢。煮了粽子,还得刷锅烧水,哎呀好麻烦啊。想到这里,她抬头,望着南笙,目光幽幽,“小笙啊……” “嗯?”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烧水,要不咱们今晚去洗冷水澡吧。淮郎河那么宽,一起去游泳啊。”望着南笙俊俏的小脸,季安然双眼发光。 啊,她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了。 被问话的清冷少女,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季姐姐,坡下的那段河水,只有膝盖深。村上的孩子,多半才去的。” 而你,你还是个孩子吗季姐姐? 少女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个意思,让季安然又有了一种被嫌弃的感觉。啊,今天的小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心里面这么想着,季安然哼了一声,走进了屋子。 她决定了,今晚上不要和南笙说话。逗一下都不行,再也不和她玩耍了。 虽然一开始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但是没一会,季安然就去教南笙练字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锅里煮的粽子也好了,南笙和季安然麻利的揭开围在锅盖旁边的抹布,将粽子起锅。 掀开盖子的一刹那,浓郁的竹叶清香散在了厨房里。季安然被这么一刺激,忽然觉得很有食欲,“好香,肯定很好吃的。” 南笙瞧她这一副晚饭没吃饱的模样,心里有些忧愁。等会季姐姐饿了,吃多了怎么办,糯米可是会积食的。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的,但是口中却对季安然说道,“等会拿起来,你先剥一个尝尝。” “好。”季安然很是欢快的应道,跟着南笙一起捞粽子。 家里也就三口人,吃得不多,南笙的粽子,一共也就包了十个。起了锅之后,放在竹篮子里头,为了防止老鼠,便吊在了主屋枪毙的挂钩上。 季安然取了一个出来,放在碗里,等它凉一些。等南笙烧了水,让师太洗了澡之后,她与季安然二人各自洗漱完毕,才有机会剥开粽来吃。 虽然天气还有些凉,可今晚,南笙却如季安然所言,洗了个冷水澡。两人的头发都洗了,还没干,季安然便端了一盏油灯出来,放在台阶上,和南笙并肩坐着。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碗,碗里有只粽子。 夜已深了,寂静的山林里,传来细微的风声。只有一盏由灯的屋前,安静的到处都是虫鸣的私语。南笙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幽亮的天空。 旁边穿来细细索索的声音,是季安然在剥粽子。手脚很快的揭开粽叶,浓郁的糯米香气传了过来。没一会,南笙便听到身旁的季安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嗯,好吃。小笙,你也吃一口。” 软糯的粽子递到跟前,南笙低头,就着季安然的手,避开对方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温热的糯香填满唇齿,南笙吃着,好一会才应了一句,“味道不够。” 言语间透着懊恼。季安然却觉得刚刚好,颇为不赞同的说道,“很好吃,我觉得刚刚好啊。果然还是,咸粽子好吃,甜粽子不是很有味道人了。” 说着,她咬了几口,忽然之间咬到了肉,“啊,吃到肉啦。”那语气,活脱脱跟中了奖没有多大区别。五花肉和芝麻板栗一起,肉不油不腻,也不干不韧,味道调的刚好,吃起来十分的有滋味。 季安然吃的很满意,想着如果南笙调扣肉,应该也是一把好手。于是伸手,将粽子递给南笙,让她也吃了一口肉。 “小笙你这手艺,可以去做大厨啦。”对于会做吃的人,季安然一直以来,都不吝啬于夸奖。南笙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季安然一边吃,一边唠嗑,“咸粽子花样可多,甜粽子除了蜜枣啊,糖啊,都吃不出什么味道来,果然还是咸的好吃。” “季姐姐,你说了两次了。” “嗯……好吧,小笙做的粽子好吃。和我奶奶做的一样,以前读书的时候,端午中秋回家,都能吃到奶奶做的粽子,她和你一样,做的是板栗肉粽,可香了……” 话说了一半,季安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停住了。 一旁的南笙奇怪她的停顿,扭头,望向了季安然。夜色里,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便轻声问道,“季姐姐……” 南笙唤了她一句,迟钝的反应过来,刚才,季安然提了什么。她说了奶奶……那应该是,想起了家人了吧。之前便晓得,季安然,能断断续续想起一点事来。可今天…… 南笙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堵,想着问她想起来了多少,却又觉得,还是不问最好。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季姐姐,是想起奶奶了吗?” “嗯,多少想起来一点。”季安然点点头,在有些奇怪的氛围里,低头咬了一口粽子。 南笙抿唇,好一会,才说道,“想起来挺好的,过一阵就能全想起来了,慢慢来,总能找到回家的路的。或许明年端午,你就能吃上你奶奶的粽子了。”她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想了多少,只觉得心上压了块石头。 正在吃着粽子的人,忽然觉得鼻尖一酸,眼睛辣了起来。季安然仰头,努力将眼角溢出来的东西逼回去,“小笙啊……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的家,不在这片星空底下,甚至,在不在同一条世界线,她都无从知晓,又谈何回去呢? 南笙心里一顿,想着她话里的意思,念着她说的大概是,如今还想不起来。正想劝慰几句,扭头便去看她,却在望见对方仰起下巴,目光落在夜空的神态,滞住了话语。 夜色里,她看不清季安然的神色,却在那样的姿势里,触摸到了一丝名为绝望的悲凉。是的,她身边的这个人,好像一直在用乐观又积极的态度,掩盖着,绝望。 有那么一刻,南笙相信了对方的笃定的绝望,心里不舒服的同时,却带着莫名的期望。期望,她的绝望是真的。 如果,季安然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多好。 第35章 三五 三五 你知道,孤身一人的恐惧嘛? 知道忽然落入一个陌生环境里,举目无亲,是怎样的一种境地嘛?她什么都记得,可偏偏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过往。 她是孤身一人,却不似南笙那般的孤身。她有亲人,在世却如死别,连学着跟南笙一般,祭奠都不行。她亦有同伴,却心中惶惶,宛若找不到同行者。 活着,好像就是纯粹的为了活着,生存下去。 会后悔的,后悔旅行,从此与自己熟悉的一切天人永隔。会后悔的,一走就是诀别。心里不是没有翻腾过,自己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又或者,这是否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可这里的一切又是那么的鲜活,自己初来留下的痕迹历历在目。时间仍旧在流逝,日子在不断变化之中,经历的一切,都在用力的证明着,自己活着的真实。 这些人,这些与之前生活的世界一般的人一样,努力的活着。为了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奋斗不止,这便是存在的真实。 尤其是,她的身边,还存在着一位,真实努力的年轻人。鲜活的,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梦,也不是什么荒谬的轮回,而是……她真的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里,用另外一种身份,活下去。 认命吧,她已经,回不去了。 南笙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借着蒙胧的月色窥探到她眼角的湿润。好像黑夜里,有什么从胸膛里撕裂,偷偷的探出了一缕脆弱的嫩芽。 夜凉如水,笼罩在两人的身上。南笙挪开了目光,落在了月影朦胧的庭院里。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的那个夜晚,唢呐声响在耳畔,合着村里长者念着的悼词,在那一句,“亡魂~归来兮~”彻底放声大哭。 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人了,什么都没有了,从今以后,就只有她自己了。直到,她哭倒在蒲团上,被一双手紧紧的抱进了怀里,开始被另一双手牵引。 莫名的,她朝季安然探出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不发一语。少女贴在背上的掌心是如此的温暖,季安然无端想起了少年时代受到委屈时可以躲藏的怀抱,抱住自己的膝盖,转了身子,一头扎进了那个瘦弱的怀抱里。 面颊埋在对方的肩膀,她终于丢掉了所有的克制,毫无顾忌的哭出声音。身体被撞的倾了一下,南笙有些发愣,拍着她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安抚着这个比自己大上些许的姐姐。 哭吧哭吧,哭醒了,就好好的走下去。 月色朦胧,落在了台阶上两个相依偎的身影上,显得如此温柔。 很快,黎明的曙光洒在了山村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暗沉的大地。新的朝阳升起,昨夜耗费了许多心神的季安然睡多了点,比平时要晚半个时辰起来。 醒来发现对铺的南笙早就空了床,哭了大半个晚上的季安然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不由得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床上爬起来,到灶房去洗漱。 迷糊的走到正堂门口,才看见南笙坐在门口的青石板阶上,背对着门削篾条。季安然靠在门口,望着少女纤细单薄的背影,懒懒的打了招呼,“早啊小笙,今天不上山吗?” 南笙早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看她,只点头应道,“早,等会上山。季姐姐快点洗脸,吃了早饭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她说着,将手里最后一根篾条削干净,握着柴刀扭头,从下而上的仰视着季安然。少女的面容清秀,一双清亮的眼眸宛如深潭,漂亮的令季安然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原本就还没睡醒的脑袋此刻更是有些混沌,摸不着头脑的问,“今天有事要一起去。” “嗯。”南笙点点头,神情十分的严肃。因为这个一脸我们要去做件大事的表情,季安然猛地进去了状态。快快把自己收拾干净,胡乱的吃了早饭之后,便跟着南笙进了山。 早间的山林带着湿意,泥黄色的山道上还有着坑坑洼洼的小水洼。季安然跟在南笙后头,见她将鱼口篓子背在了肩上,走的极快,摸不准她今天是要做什么,便问道,“小笙,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南笙今日瞧着十分的开怀,连带着语气也活泼了不少,脚不轻快的往前,应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季安然跟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一想到南笙这话说的,与“我就是不告诉你”,也没有多大出入,莫名就想到了前世惯用的一个词,傲娇。一贯板着脸的小面瘫傲娇起来实在是有些戳萌点,季安然不由得噗嗤一笑,察觉到南笙要扭头的动作,连忙掩饰一般的正经应道,“好,那就去了再说。” 她们登上了南山峰顶,穿过连绵的山脉,顺着高大的松林小道往下,翻越了无数的小山坡,来到了群山之间缓缓流淌的淮郎河畔。 晨光从浅色的云层探了下来,照着宽大的河面水光粼粼。碧绿的山影倒映在水面上,美不胜收。季安然和南笙两人沿着岸边走,脚踩着一摞又一摞漂亮的鹅卵石,望着山间美景,看着鸟儿在掩映的枝叶间翻腾扑棱,发出阵阵轻吟,只觉得无比的惬意。 水声很大,越往前,便是一个小瀑布。从上而下的水流冲刷着嶙峋的石头,溅起了白花花的水浪,而后冲刷到了底部,磨成了水沫,聚成了一个不小的深潭,再缓缓的往东流去。 南笙带着季安然走到小瀑布的岸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将背上背着的东西卸下,脱了鞋袜,便踏进了水里。她拎着小背篓,赤足入水,转身,朝着岸上一脸跃跃欲试的季安然招手,笑道,“季姐姐,下来。” 水声那么的大,几乎要把南笙原本就轻的声音盖过了。季安然有些小激动,跟着脱了鞋袜,挽起了裤脚和衣袖,跟着南笙下了河。 才端阳刚过的时节,河水还透着一股凉,大清早的冷的季安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提起了脚。也就一瞬间,干净全部踩了进去,发出了一声惊呼,“好凉。” 南笙冲她小小,快快的走到了浅滩大石头的地方,掀开了那处,弯腰在水里摸索。季安然不晓得她在做什么,便问,“不是说来了就说嘛,呐,小笙,我们今天到底来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见南笙直起腰身,大拇指和食指扣了个拇指大的石螺,对她笑到,“摸石螺。” “?” “季姐姐认识吗?就是这种,粘在石头上的,你往水浅的地方找,很多的。”南笙解释道,又弯腰翻了翻周围的地方,很快又找到了一把石头。 她们处在浅滩,离深潭还有好一段距离,顺流而下,肯定能在石缝里找到好多。正是五六月的好时节,石螺这样的食物实在是太好吃了。 季安然很快就反应过来南笙说的是什么了,忽然就想到了一道很经典的下酒菜,炒石螺。当年在医学院一度因为寄生虫的原因,看到石螺就想到了肝吸虫,但某次尝了之后,就觉得实在是太棒了。 意识到南笙这是又带她来找吃的了,她就更加积极。跟着南笙说的方法,很快在一堆石缝里找到了目标,找到了这种硬壳的石螺,并且举起来兴冲冲的说道,“小笙,是这种吗?” 南笙看着她捏着的那比尾指还小些的石螺,点点头,“嗯,是这种。不过这个太小了,要大一些才行。那边有很多的,季姐姐,背箩给你,你慢慢来捡。” 她说着,将手上的背箩递了过去。季安然拎着背箩,看着南笙,问,“那你呢?” 清秀的少女一仰下巴,看着不远的河面说道,“我到下面去。” 她说着,顺着河岸往下走,在季安然能看得见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就着一块大叶子,跟着季安然一起,摸着附着在浅滩上,石缝里石螺。 两人隔了一些距离,时不时的,南笙就听到季安然发出一声惊呼。河水中除了丰富的石螺,还有小鱼。尾指大的,拇指大的,成群成群的出现。 三指宽的河鱼有很多,季安然一边捡着石螺,一边看着被她吓得到处游的河鱼,冲着南笙大声叹息,“啊,好多鱼啊,小笙我们今天还可以来捞鱼的。” 她的小鱼干,她的美味的剁椒小鱼干,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手头有石螺,她也没有那么惋惜,只絮絮叨叨的了一会,赶忙捡着自己好吃的东西。 南笙捡好了东西就往季安然那边跑,满满的一大芋叶石螺倒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小背箩就满了。这时候,季安然才有些惋惜没带多点东西来。可南笙就说够了,催着她上了岸。 季安然的衣摆被河水打湿了点,上了岸就挽起裤脚,对着南笙说道,“小笙我们要回去了吗?” 虽然一个早上就那么不务正业的过去了,但季安然还是过的很开心的。她挽好了裤脚,并未听到南笙的回答。下意识的扭头,看到小背篓湿漉漉的立在发白的鹅卵石上面,而不见南笙人影。 目光扫了一圈,便看到原本应该上岸的南笙不知道何时走到了河水里,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深处。哗啦的一声,溅起无数的水花。季安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圈圈在河面漾起的水花波纹。 没一会,破水之声在水圈之外响起。清秀的少女从水中探头,黑色的长发被水浸透湿答答的弄得满头满脸。她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撩起了额前的发丝,浮在水中,冲着岸上的女人粲然一笑,“季姐姐,快下来!” 少女出水的模样令季安然愣住了,她忽然想到了前世里每一年那张致家长的一封信。啊,不要在野外游泳……可是,真的好想试一试啊。根本没有犹豫的机会,季安然解开了发带,跟着南笙,扎进了水里。 一片水声响起,欢声无数。 第36章 三六 三六 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沉沉的挂在山边,橘红色的太阳就好像刚合适入口的柿子。远远这么望着,都觉得十分适意。 南笙将小背箩里面的石螺倒进了装满水的木盆里,又捏碎了红彤彤的辣椒放进去,这才准备将半湿的衣服脱下换掉。 夕阳艳丽,就连泥黄色的小道都铺上了一层明媚的色彩。身着素衫的身影从夕阳的余晖里缓缓走来,恰好撞进了南笙的视线。只一眼,原本提着背篓的南笙便怔住了脚步。 提着一篮青菜的男人面容苍白,身形单薄,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一般。南笙看着他的身影,惊讶的仿佛十岁初见时那般不知所措。 “阿笙……”最先打招呼的不是南笙,而是抬头发现了对方身影的男人。 惊讶过后,南笙才愣愣的回到,“嗯。九姑父摘菜吗?” “是啊,摘得多了点,等会让丰儿给你送份过来吧。” “不用不用。”南笙慌忙摇头,“我家也有。”好一会,看着男人,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姑父的身体,好了吗?” “精神着呢。”男人弯唇,冲她一笑。 南笙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这么说着目送着男人回屋。 正从屋里走出来的季安然,一眼便看见了南笙难得的笑容。不由得也勾着唇角笑了起来,才开口问,“你这么高兴,这是遇到什么好事呢?” “嗯……是好事。”南笙只是笑,并不多说。她开心着,宛若太阳西下时的光芒。一起的事情都会好转,除了下落的夕阳,虽然很美,终究不过回光返照而已。 只是,那时的南笙,没有想到这四个字。 九姑姑家的男人,是在三天后的傍晚走的。那个傍晚,南笙背着柴火回到家中没有多久,便收到了噩耗。顾不上其他事情,南笙甩掉了身上的东西,匆忙的便往九姑姑家中赶去。 半大的孩子拎着妹妹们跪在了正堂简单搭起来的灵堂前,九姑姑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俯身看着白纱帐里永远闭上眼睛的丈夫,一脸的颓然。 之后便是处理后事,南笙帮着忙去请做法事的师太,又忙着在熟识的木匠家里订好了棺材,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葬礼。 一共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挑好了时辰,便将九姑姑家的男人葬在了后山自家的茶山上。事情结束的那天晚上,南笙沉默的拎了一壶酒,坐在台阶上闷闷的喝了一大口。 这几日,就连在医馆上工的季安然也回来忙活了,她一直在厨房里待着打下手,直到今天才可以和南笙好好的说会话。直觉告诉她,南笙心情十分的不好,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解对方,索性也就沉默着坐在一旁,陪着她一起喝酒。 刚酿好的米酒十分的呛人,一口下去烧到了喉咙,逞英雄的季安然狼狈的咳嗽了好几句。 “咳咳咳……”她的声音很大,仿佛要将自己的胃给咳出来一般的用力。南笙不得不扭头看她,将注意力放回到她的身上,“季姐姐,你喝慢一点。” “咳咳咳……咳……”季安然红着脸,眼角流着因为太过刺激而涌出来的泪水。这样子实在是太过狼狈了,南笙不得不伸出手,帮着她拍拍背脊,一脸无奈的说道,“喝不了就不要喝。” “也不是……咳咳……只是想试试而已……”深吸一口气,季安然恢复了呼吸,看着身旁的南笙这么说道。 “嗯。”南笙点点头,收回了目光,又沉默的喝了一口酒。 方才因为季安然而制造出来的动静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平静。犹豫了片刻,季安然还是开口,“小笙,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嗯。”南笙点点头,沉默的喝着酒。夜风从她们两之间的缝隙穿过,带来了夏日里深山的清凉。南笙看着前方朦胧的夜色,深吸了一口气,欲要开口,最后却只发出了一句沉沉的叹息。 是,死去的人又不能再回来了,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但是……南笙想着,那一年正堂里身穿红色嫁衣的新郎官的脸上挂着的温柔笑意,总是没办法忘记。这是第一次,除了师太之外,会温柔的对待她的人。 可如今,却和疼爱自己的父母一般,随着米黄色的纸钱,葬在了冰凉的泥土里。大概,所有对她怀着善意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吧。这大概就是命了……她天生孤煞,一生都应该是孤苦无依的。 那么…… 南笙望着前方迷蒙的夜景,扭头,对着季安然问道,“季姐姐,你信命吗?” 一头雾水的季安然楞了一下,便看到南笙那双幽深的一如深潭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自己,没有一点犹豫的,点点头说道,“信啊。” 南笙的眼眸一瞬间暗了下去,但接着,季安然握了握拳头,如此说道,“若果你说的命是指看手相测八字得出来的话,我肯定信啊。这是我与生俱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被我握着的东西,我当然信啊。” “命运这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信嘛。” 她这么说着,眼神里满满都是坚定而又笃定的东西。南笙似乎松了一下,是啊,无论怎样,那么多年还不是一个人奋斗过来的。只是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十分无常,且不如意有十之*罢了。 心里存着的那些黯然一瞬间就被风吹散了。南笙喝了一口酒,沉默的送着那位亲人的离去。 九姑姑家的男人离去,在这小小的油茶村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谈资。话题的中心大概是红颜薄命的一个男人,偶尔还会提到南笙,但大多都是说她果然是天生孤煞将人给克死了之类的。 这些话实在是不太好听,故而南笙选择性的听不见。至于季安然,她是被气坏了,因此还说了人几句。 很快,死去的人被遗忘,而新的生活又在继续了。 在医馆从业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季安然终于可以出诊,成为医馆里的正式一员。与此相对的,月钱也涨了不少。因为工作繁忙的关系,加上医馆人手不够,她时常都会留在医馆之内,于是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回到家中。 不仅如此,村上的人知道她在医馆做了大夫是个十分有能耐的人之后。原先以为她只是小白脸的人,都纷纷起了不同的念头。总而言之,想让她入赘做上门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再加上季安然还接过师太赤脚大夫的活,陆续帮人看了不少病,口碑越来越可靠,村上找她看病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这天夜里,季安然和南笙刚将晒出去的谷子收到粮仓里,便又有人找上门来了。这人是两里地外的一个庄户,说是白日里孩子突然上吐下泻了起来,想请季安然过去看看。 原本是要把孩子带过来的,但怕一再折腾,会把孩子的病情弄得更加严重,所以就过来请人了。那地方有些远,还很偏僻,加上季安然不太熟路,南笙想了想,还跟着她去了。 两人背着药箱,便跟着那人匆匆的往山里赶。 夕阳沉下去之前,很快就到了病患的家中。季安然给孩子把了脉,仔细的观察着面色,便大致知道这是暑湿之邪造成的了。恰好简易药箱里配有去暑的药物,便给孩子煎了服下,这才慢慢好了点。又写了药方,令这家的女人去抓药,妥善的处理好这些事情,才收了人家的银钱离去。 跟在她身旁南笙见着她仔细叮嘱人的模样,有些失神。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完成工作,这才替她背上药箱,一起往家里走。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几点星星坠在夜幕。夜色沉沉的笼罩在荒芜的山道上,将远处的树影映得幽深吓人。清凉的夜风从荒凉的草丛里吹了过来,打在背脊上,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季安然不由得抱着自己的手臂打了个寒颤,听着衣摆扫开茂密的草丛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加快了脚步跟在了南笙的身旁。 “小笙……”她看着身旁人在月色下的朦胧身影,有些紧张的唤了一句。 “嗯?” “你冷不冷啊?” “不冷,怎么了?南笙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夜色里听起来那么的清晰,暂时稳住了季安然害怕的情绪。 这条荒芜的小道两旁是低矮的茶山,这里埋着不少过往之人,白天从小道上看过去,还能看到隆起的坟墓。季安然心跳如鼓,脑海里全是之前路过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坟头,其中有一个新坟上面,还立着没有被风雨摧毁的白幡。 走在这样夜月底下的荒凉小道,脑海里想着那些不存于世间的身影,季安然只觉得自己会把自己吓破胆。于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跟着南笙寸步不离。 “小笙?” “嗯……” “小笙?” “嗯……” 仿佛要确定身旁的同伴是真切的存在一般,季安然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南笙。南笙倒是好脾气,兴许是知道她害怕,于是无论对方喊自己几次,都很乖巧的应着。但季安然总有一套吓唬自己的本事,她觉得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处处都被一双双看不到的眼睛围观着。 于是,心跳声要震破耳膜的时候,她悲剧了。由于看不清眼前的路,她悲剧的踩在了一个凹陷在地表的坑里,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倒在了小道上,一瞬间淹没在萋萋芳草里。 “季姐姐……”南笙慌张的跟上前去扶她,却发现坐在地上的女人失了魂一样,抖着自己的身子。 借着朦胧的月色,南笙仔细的打量着女人的表情,担忧的发问,“季姐姐……你……没事吧?” 季安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仰头,露出了苍白的面容。暧昧的月色底下,那双好看的眼睛泛着朦胧的水光,楚楚可怜的看向南笙,带着哭腔说道,“脚……崴到了……” 呜,刚刚真是吓死她了。原本胆子就小的十分厉害的人,此刻收了惊吓,下意识的就要安慰。委委屈屈的开口,和南笙说道,“小笙……好痛……” “……”对于她这种一点也不大女人的行为,南笙表示习以为常。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季安然的腰背,问道,“能站起来吗?” 季安然摇了摇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她被吓得腿都软了,只想瘫着。没有办法的南笙只好将身上的药箱解开,背到了季安然的背上。然后自己蹲在了季安然的身前,抓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季姐姐,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小笙……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啊……小笙……” 南笙没有让她说太多的废话,一下就将她背了起来,沉默的拨开草丛,缓缓地朝着家中走去。 弦月高挂在天边一角,几颗繁星注视着夜幕底下的人影。季安然趴在南笙单薄的背上,看着道路两旁在月色下被照射得细致分明的茅草,一颗慌乱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那些紧张的害怕的情绪,在南笙的背上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感。 这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哪里都……怪怪的…… 夜风吹散了南山下的最后一丝燥热,逐渐的,逐渐的,带来了不一样的秋凉。 第37章 三十七 三十七 昏暗的油灯照亮了这个藏在黑夜里的屋子,南笙将那盏等灯举到身旁,放在床边的木凳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仔细的打量着此刻放在自己膝盖上的小脚。 女人的玉足在灯光下看起来洁白细腻,氤氲着暧昧光线的脚踝此刻是如此的精致迷人。只那轻微泛出来的青紫色,显得如此的令人怜惜。南笙将季安然的脚踝握在手中,十分仔细的打量着。好一会,才下了结论,“扭到了,这要上药。” “嗯。”季安然点点头,看着南笙往手心里倒了一点药酒,紧紧贴上了她温热的脚踝。冰冷的药酒和温热的肌肤相接触,很快就在空气中发散出热烈的味道。季安然吃痛的咬紧唇瓣,望着身前不断起伏的头颅,含着泪小心翼翼的抗议,“小笙,疼。” 这轻微的疼痛□□很快的就传到了南笙的耳中,她抬头,看着季安然强忍痛苦的神色,眉头轻皱,“一会就好了。”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是轻了几分。 没一会,南笙就帮着她活络了血气,将药酒盖好,放了回去。一边合上书桌的柜门一边和季安然说道,“季姐姐这几天就不要到医馆上工了,休息几天吧。” 季安然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嗯。南笙一回头,恰好就见到季安然直直的望着她,一下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有些别扭的别开眼,放好东西便往自己的小竹床走去,“季姐姐,早些睡吧。” “好。”季安然望着她,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威风拂过窗外的果树林,传来沙沙声响。季安然躺在床上,盯着从窗台泄进来的月光,皱紧了眉头。这一夜,怀着别样心事的人,难以入眠。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季安然便甚少外出,很快,便进入了七月。 淮郎河最后一次涨潮是在七月初,暴雨过后,正是忙碌的耕作时期。南笙抽空编了不少的簸箕,便在七月初的晴天,担着东西去卖了。 只她东西卖的快,到了中午就卖完了。而季安然要到下午才下工,为了能一起回家,南笙只好在市场逛逛,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往常季安然抄书的地方。隔壁书院的学生还没有放学,此刻书坊还是一片冷清。南笙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空落落的书坊只有卖书的老板和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候着。 南笙犹豫了片刻,走向了柜台。老板是个模样清秀极其和蔼的妇人。因着季安然帮她抄书的缘由,对于这位总跟在季安然身边的少女还是十分眼熟。见着她来,温和的打了声招呼,“笙姐今天过来啦?难道是季姐的书抄完了托你拿过来了,这次也太快了些吧。” 南笙摇了摇头,“不是……” 她欲言又止,仿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贴心的老板打量着她的神色,接着继续问道,“那是来买书的,最近是进了一批很好的话本,你要不要看看?”对于这个季安然的表妹。老板还是略有了解。听说季姐还教她认字,想来也不是个不想看书的莽妇。 南笙摇了摇头,在老板疑惑的目光下,从背箩里取了个小物件出来,放在老板的柜前,“您看看,这个,成吗?” 她话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十分的胆怯与底气不足,似乎因为自己解释得不是很好,于是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老板,试图将自己的意图表达明确。老板看了一眼摆在眼底的竹雕物件,又见着南笙的神色,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想问这物件我们收不收?” 说着,老板托起了掌心的笔筒,仔细打量着上面的雕刻。出人意料的,是件非常精致的物件,用材也十分的老道,刀法远比她架上摆着的那些批量工艺品要成熟得多。这是这造型也太过别致了些。 这里卖的笔筒都是刻的浮雕,只她用的是镂空刻法,新颖是新颖,倒也挺令人喜欢。老板觉得这雕刻实在是太精致,心里也有几分喜欢,便问,“这是你自己刻的?” “嗯……”南笙点点头,听着老板的语气,心里也涌上来几分底气,说道,“是我自己刻的。” 贺州这一片出过不少竹雕大师,往前的江陵城便是有名的竹雕之城。南笙会这些,虽然让人惊讶,却也不是稀奇事,只她做出来的别致,倒还真是令人觉得欢喜。 老板越看越喜欢,便问她,“你这是要挂在我这里卖?若是做得多了,你一月能做多少个,全部卖给我十二文一个,如果是寄卖咱们五五分怎么样?” 南笙今日也只是来试试的,自那日第一次进书坊,她便注意到了这里的小玩意,只是没想到老板还真的愿意要。价格倒也不算太苛刻,反正她也能接受。于是痛快的点头,着急的应了一声好。 两人敲定了价钱,南笙便将最近做的物件放在老板这里寄卖,很快便离开了这里。惊讶于这个木讷的少女有这样的好手艺,在她走之后,老板便仔细看着这笔筒上栩栩如生的镂空雕刻,百般欣赏。 有客人从书架深处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跟在她身后的是位年约二十岁的窈窕女子。那女子抱了一套文具,跟在妇人身后来到了柜台,见着老板,便将东西放下等着老板结算。 “都挑好了是嘛,我给您算算。”老板说着,拿过手边的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一共是三两十八文,还请您付个账。” 女子点点头,翻了荷包付账。老板正找着银子,没注意到一旁和蔼的老者取过放在桌面上的小笔筒仔细看了起来,“店家,这物件你是从哪儿买来的?” “老先生也喜欢,我瞧着也别致,也就留了下来。也不是买来的,我们这地方小,南来北往的人却多,倒是遇到不少稀奇玩意。做这物件的人是个山乡小丫头,没想到做得这么好,我就答应帮她卖了。怎么,先生也喜欢?买一个回去如何?”有生意上门,自然是不能放过的,老板一见对方有意,也就再接再厉推销上门。 老妇人和蔼,闻罢点点头,“那就要一个吧。”她说这话时,摸索着笔筒上精致的镂空,浑浊的眼泛着欣喜的亮光。 南笙也没想到自己离开不久就有人将她的东西给买下,因此也没有再次经历一把被认可的喜悦。 从书坊走出来,她往镇西的集市走。一路过来,都是喧闹的的客栈和作坊,农妇们卖力的吆喝,一派祥和。 只突然间一阵喧闹,正在挑选东西的南笙扭头一看,便见那小小的赌坊门口,出现了一群人。 走在前头的落魄中年女子被两三个身材魁梧的莽妇踹着出来,那些人一边踹着还一边吐着唾沫道,“没钱还敢进万金坊,你这泼妇不要命了,要不是七姑娘宽厚,我非得踹死你不可。” 那中年女子畏畏缩缩的拢袖前行,垂着头在一群人指点中不断地点称是。 南笙隔着远远的人群望着,看着那道落魄的身影皱紧了眉头。这不是……三姑姑?怎么又来赌了。 她想着,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见着赌坊的人并没有过多的为难自家三姑姑,退后了几步,还是走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