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序章 多弥芬的雨世 澜析的信笺 多弥芬漓雨纪年441年12月7日*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陆地的样子,这座叫做多弥芬的城市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下着雨。 摇摇欲坠的灰黑色天空被滂沱大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过滤着,漫无边际的雨幕将眼前的方寸天地围绕成了一个小小的雨世。 我住在高高的塔顶,总会听长辈们说起阳光和雨露,鲜花和草丛,每当说起这些时,他们的眼眶里都会颤抖出温热的泪。 我问过婆婆,下面是大海吗? 婆婆说,不,大海是蓝色的,很漂亮很漂亮。 “这孩子又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了。”蝶依翻阅着手里厚朴的书卷,双眉紧蹙,面容有些不悦。房间看起来很是拥挤,色调更是黯哑低沉。只有一个窗户,却也透不进来光亮。幸好在屋顶悬吊着一盏简陋的水晶壁灯,萦绕出一缕一缕的微光,让人可以勉强生活。 “也不能怪他,澜析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每天面对的只有我们和这简陋的屋子,他对外面世界的认知里面除了雨还是雨……”梨澈用带有很多褶皱的手抚着梨澈的肩,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自己都忘了究竟活过了多少的岁月,然而那对年迈而又浑浊的眸子里却有着如同星辰般的光亮。她踱着步子走到厚厚的帘幕前,用手指轻轻掀开,只见雨水横流的镜子上映出来她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数不清这雨到底下了多少年月了……一年又一年……没个尽头啊。” 窗外是厚重的灰色云层,被黯哑的光裁剪成了一条一条的云絮。绵绵的雨流漫无边际的飘洒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抖落了一整座秋季落叶的声响。梨澈靠在窗旁,在目光尽头的一座高塔上笼罩着一层青绿色的光影,那也就是意味着这座塔正在进行着加固重修并且还要再逐步垒高。她记得那座塔上一次重修的时候是五年前,垒高了有十米,而现在仅仅五年的时间过去,就又不得不再重修一次了。 梨澈看了看下方的水面,浑浊的目光里装满了担忧。 在梨澈和蝶依走后,在厚厚的帘幕后面钻出一个人。他十七八岁的模样,天生就长得好看,浓厚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一对冰蓝色的瞳仁星辰般的在眼眶里面流转着。再加上他颀长而又挺拔的身材,在多弥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俊美。? 他走到桌子前悄悄把那本厚朴的书卷合起来,一边打开柜子往里塞着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又翻我的东西看。”然后他看了一眼桌案边角上放置的那一尊沙灯——由于多弥芬城没有日月星辰的关系,沙灯是唯一可以分辨时辰的东西。沙灯是一个球形的装置,里面一共分十层,每一层的沟壑里都填满了细软的沙子,它们分别代表十个时辰。而球心则是一个光源,光源照射到哪一层就代表着这一刻的是哪一个时辰——他喊了声糟糕,然后急急忙忙的跑到窗旁,打开窗子,纵身跳了出去。 黑色的绒袍像肆意绽放的花瓣,卷曲着,飘浮在淋满雨的空中。澜析仿佛信手拈花一样的摘下那条系在雪白长发上的黑色锦缎,然后抛到空中。一阵光芒掠过,那片黑色的锦缎仿佛有生命般的旋转了起来。澜析探出手,白皙纤细的手骨在急速旋转的光芒里轻轻抓握,刚好握住一把伞柄,然后用力一晃,光芒四散而去。他撑着伞,漫步在满天零碎的雨里。 放眼望去是无数座高达千米的高塔塔尖,每一座塔的下半部分都长年累月的泡在冰凉的水里。四百多年来,多弥芬城的雨季就没有终止过。没有人知道这场漫长雨季降临的原因,数不清的人都死在这场滔天的大雨里,数不清的人因为这场长达四百年之久的雨而无家可归,四处飘零。据说当年有一部分人想要逃离这个受上天诅咒的地方,最终却了无音讯,无影无踪。还有一些人,就像澜析一样,从出生就没有看到过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有的样子。在澜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患过一种很严重的眼疾,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都是灰黑色的,都是模糊的,他从小就没有见过那些阳光雨露,也没有在那些荒山旷野丛林溪涧中光着脚跑一跑。梨澈每天都会给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所以小时候,他幻想中的世界就是婆婆故事中的那个样子。后来澜析的视力一点一点的恢复了,他终于能看到东西了,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一看婆婆说过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可当他推开窗户,打开门,看到的却只有雨,只有无穷无尽的灰蒙蒙的细雨。每一天都是这样,他居住的地方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接近天空,他看到的天空却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昏暗。曾经认识的好朋友渐渐的都消失不见了,很多亲人也都在难熬的孤独里挣扎着死去。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澜析就会很难过,眼睛就会变得越来越烫,稍不留意就会流淌下悲伤的泪来。 澜析撑着伞,朝着一座塔的塔尖上飞去。 流邪倚靠在锥形的塔尖上,望着远方的某个地方。他的瞳孔里仿佛弥漫着雾,没有焦点。从天而降的雨幕在距离他头顶十米处的地方就自动的分散开,呈一个弧形朝两侧流走。他就那样的站在雨里,却寸雨未沾。流邪是澜析最好的朋友,他们从小就认识,在澜析还看不清楚东西的时候。流邪就像一束明亮的光,在澜析最失落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刻意的安排,就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没有半点突兀的感觉。过去,每到暮色四合,在澜析的窗旁就会传来轻轻地响声,澜析听到后就会在桌案上也轻轻地敲上几下,然后就会听到流邪的声音从窗外面传来。流邪会将一些有意思的见闻或者是陪澜析说上很多很多的话。那个时候澜析还是个小孩子,流邪却已经是一副二十多岁的样子,而现在澜析已经长大了,流邪却还是当年的那个模样,一点没有改变过,依旧是那么的年轻。澜析不知道流邪是谁,也没有问过他从哪来,他只知道流邪是他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会照顾他、会保护他,就像哥哥一样。 流邪看着匆忙赶来的澜析,嘴唇动了动,虚无而又空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滚入澜析的耳朵,“晚了三秒钟。”紧接着他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的方向,然后轻轻落下,指向澜析。下一秒,只见流邪头顶的透明屏障轻轻波动了一下,像水面泛起了一丝涟漪一样,一股海啸般的洪流便密密麻麻地朝澜析的方向轰击了过去。 澜析脸色一白,慌忙投出手中的黑伞。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眨眼间,无数柄的黑色雨伞像箭矢一样撞碎在咆哮的洪流里。铺天盖地的巨浪就像是凶猛的野兽一样,夹杂着惊天动地的涛声,澜析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滔天的洪水拍飞了出去。 “流邪……你个滚蛋!你就不会轻一点么!” 塔顶上的流邪伸了个懒腰,笑了笑,说:“今天还不错,挡住了两秒。” 澜析把黑色的绒袍脱下来放在手里用力地拧着,淅淅沥沥的水珠大大小小的落在他的脚下。他光着上身,矫健却又不失美感的身材上泛着阳光的暖色。流邪低头站在他的身后。在他们的头顶,倾泻而下的雨流仿佛被一柄利刃般斩断,左右分开。算起来,每次和流邪出来都会被这家伙整成像落汤鸡一样,而他却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就像刚刚在阳光下面烘干还带着淡淡香气的新衣裳似的。 澜析一边拧着被雨水浇灌的厚重的衣服,一边看着流邪说:“流邪,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啊?” 流邪淡淡的回答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找出我的武器再说。” 澜析把自己身后的伞拿过来看了看,不解的摇了摇头,“说真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你拿过武器诶,可是你到什么地方都好像有一个屏障在笼罩着一样,淋不到一点雨。” 流邪没理他,背着手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后踏空而去,“把衣服穿好,跟我来。” 澜析还没等说话,倾盆大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澜析的信笺 多弥芬漓雨纪年441年12月15日 这些天以来流邪都会带我去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没有光,到处都是哗哗的水声,像瀑布撞击岩石的声音一样,震耳欲聋。那里也没有人,空荡荡的,阴森而又恐怖。和流邪这个人一样,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仿佛是个迷,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但是那种与生具来的亲切感让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婆婆昨天去了多弥芬帝塔,还没有回来。 我好担心。 *漓雨纪年:多弥芬的历史从古至今分为三个时期:多弥芬元年、荒年、漓雨纪年。这里所指的是第三个时期,长达四百年的雨世。 2.第2章 沉睡的左眼(1) 【雪历690年·约斯坦芬】 我没有名字。 也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叫什么,所以也所幸省去了起名字这个麻烦的事情。总之听到一些人喊着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称呼就知道应该是在叫我。从记事以来我就一直在这个仿佛永远吹荡着风雪的国度里生活着,具体有多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在一座又一座城市里颠沛流离,然而我眼中的世界却只有这么大,一条窄窄的巷子,一个可以晒晒阳光的庭院还有一小片我很喜欢的却也很稀少的蔚蓝色的天空。 我和一个老婆婆生活在一起。我们没有固定的家,天气好些的时候用稻草在那条小巷子里一铺就成了睡觉的地方,到冬天的时候我一般会去一些有钱的人家干一些杂役,然后寄住一些时日。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的边边角角里,像蝼蚁一样的生存着。老婆婆看上去岁数很大,但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多少年岁,只记得小时候总喜欢用手指去数她脸庞上的褶皱,一年又一年,越来越多,到后来渐渐的就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团,再也数不清楚了。婆婆说,人老了就会这样,和花草树木一样,一边吸吮着阳光雨露,一边却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而悄然枯竭。 听婆婆说,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叫约斯坦芬城,是希斯尔特帝国的帝都。这里是靠近泅海海域北边的国家,紧靠着极北之地的冰涧,因此三分之二的国家常年在冰雪的侵蚀之下,所以又被称之为雪国。希斯尔特的帝都最开始并不位于这里,而是在中心的位置,却由于气候的缘故不得不迁移到了这里。 在大理石铺成的官道上,时常会看见一些身穿白色绒衣铠甲的人。他们拿着细长的战戟在外面走来走去,全身佩戴的盔甲反射着的雪光比阳光还要刺眼。每当他们来的时候,周围的行人一律都要避让,躲到官道的两旁。记得有一次,一辆带有八个轮子的镶着金色边角的马车,从一个街角的地方突然拐了进来。四匹马拉着车一路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官道中央,一个披着白色绒肩手持战戟的男人只是随便的抬了下左手,那辆马车的八个轮轴便同时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接着,他走过去一拳将马车打翻在地,然后把里面的人拖了出来,埋到了路旁一处常年冰封不化的积雪里。当时的一幕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让在一旁的我看的目瞪口呆。 婆婆说那些人是帝国使团的人。传说中帝国使团是一支由帝国训练并直接管理的神秘军队,总共有十二支,每支帝国使团的成员有五百人。每当有一人战死就会迅速有人代替他出战,他们没有名字、没有性别、没有历史,就像一张空白的纸,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人用墨水写上了“厮杀”二字。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随时都可以奔赴沙场为国献身。 我曾经问过婆婆,“婆婆,他们抬起手来就能让东西结冰的能力是什么?” 婆婆这时候总是会摸摸我的头发,温柔的说:“孩子,那是我们雪国最基础的幻术之一,升冰术。” “幻术?我也能学吗?”我问。 婆婆摇摇头,说:“在泅海海域上有很多神奇的幻术,而在雪国存留的幻术则是偏近于水、雾、雪这些事物的,与火相克。可是孩子,我也曾经对你使用过一些水系的幻术,却不见一点的反应,甚至是根本无法触动你,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婆婆,我是哪里来的?”我有些忧伤的看着婆婆问。 “是在来约斯坦芬前我在一个小镇上捡到的。”婆婆说。 “婆婆,我有名字吗?”我突然问。 “不,你没有。”婆婆说。 我没有名字。 我也没有记忆。我所记得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见到婆婆之后的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忍不住吓了一跳,那是在一个湖边,婆婆刚帮我洗完澡,我就蹲在湖旁看着水里面的自己。 湖面上倒映着的是一个孱弱而又瘦小的少年,一头黑色的头发,白的仿佛冰雪般透明的肌肤。最奇特的是自己的那对眼睛,很大也很清澈,格外的明亮,仿佛盛放着一碗从天上流淌下来的月光。可是奇怪的是,竟然一只是冰蓝色的,一只却是暗灰色的。 刚开始我以为看错了,不停地用水擦洗着眼睛,可是后来才发觉这并不是什么幻觉。而且那只暗灰色的瞳孔似乎透不进去任何光亮,什么也看不见。我着急的哭了起来,问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婆婆却只是拍拍我的后背说着没事没事。 天空里四散飞去的大鸟,抖落一地的羽毛。 一声比一声更加尖厉的鸣叫,仿佛一声又一声怜悯众生的悲啼。 从那天起,我变成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应该说是我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我觉得我和其他人都不同。我没有名字,我没有记忆,我没有学习幻术的天赋,我没有和平常人一样正常的双眼。所以我每天都戴着一顶厚厚的黑色的羊绒织帽,稍微把左边的拉下来一些连同着垂下来的刘海儿一起遮住那只散发着死寂的眸子。 我变得不爱和人说话,每天除了和婆婆有一些言语上的交流以外,其余的时候一直都像个哑巴。白天在周围的驿站里跑跑腿,黄昏时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铺满晚霞的院落里面扫着那些掉落下来的叶子。一年一度的冬天又要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落叶总是特别的多,成堆成堆的铺在一起像一座座红色的小山丘一样。而我的工作就是把它们都扫到一起,然后堆放在院子里的边角上,等到傍晚家里人回来给两个钱然后离开。 当然,我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路旁的椅子上面坐着发发呆。让风吹过我所有的边角,让我看着那些落叶归根。偶尔会走过来一两个人对着我指指点点的,说些冷言热语,但我也都习惯了。 “你看,又是他,天天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干啥?不会是个贼吧?” “真的假的啊?我说我家里前天怎么丢了只羊。” “你说他每天戴个帽子不闷的慌吗?” “谁知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都这样。” …… 当整个世界都浸泡在纷乱的流言里时,你自己其实也就变的不再那么重要了。 没人在乎你,你也不会去主动的在乎别人。因为这个世界正在逐渐的让你觉得厌倦和不堪。 迎来冬季的希斯尔特帝国是整个泅海海域里最寒冷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风雪随着飓风从冰涧的罅隙间涌动出来,覆盖住整个国家。 长达半年的风雪,也就正式拉开了盛大的序幕。 3.第3章 沉睡的左眼(2) 一大早,我就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刻不停的在耳边回荡着。我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把被子捂得严严的,抬头一看原来是柴火房的木门被外面的风雪吹动时发出的声响。我看看旁边的婆婆还在熟睡着,给她盖了盖被,然后起身去把门按严实。 外面的雪花,足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漫天飘洒着。 我把帽子戴好,顶着风走了出去。这次寄居的地方是靠近城郊的一家驿站。驿站的老板人很好,准许我们在后院的柴火房里面住,提供食物,只要我白天在店里帮帮忙就好。我走到柴火房旁边的马厩里,给它们换上饲料,我很喜欢这些马,或者说我很喜欢动物。起码只要给它们食物它们就会呼哧呼哧的朝你聚过来,尤其是在这个寒冷的让人难过的季节里,它们就会把你信奉成神。 换好饲料后,我把马厩的门紧紧的关上。院子里是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积雪,一直没过我脚踝的位置。我艰难的在里面行走,从墙角拿了一把扫帚,开始吃力的扫着。 过了一会儿,驿站里来了一队人马。 光看打扮也知道他们是谁,白色的绒衣铠甲,锋芒如刺的战戟,一共十名帝国使团的人,在他们中间是一辆被他们托举起来的装饰极其奢侈的皇家贵族马车。下着这么大的雪,车身上却丝毫未沾。我在远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清扫着积雪。 老板慌慌张张的从前堂跑了过来,看到这一众人后慌忙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地匍匐在厚实的雪层里。 “不知……使……使节大人……” “那个人,为何不行礼?”其中的一名帝国使节指着我的方向,突然沉声说:“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么?” “大……大人息怒,他……他……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老板吓得一身冷汗,赶忙冲我招手,让我过去。我把扫帚放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站的离这些人这么近。 老板拽着我的衣袖,向下用力的扯着,“快跪下,快跪下啊,不想活了啊你……” “为什么要跪?”我愣愣地问了一句。 “看来你们家里人没有好好教你在外面的规矩啊,看你年纪不大本公主不妨就亲自教教你好了。”薄如蝉翼的帘帐里面传来一个娇气而又冰冷的声音,“看到这辆车顶端悬挂着的那枚白金色的徽章了么?白金色代表的就是皇室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你,必须跪拜!”最后四个字,突然加重了语气,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忽然传进我的小腿,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开始凝固成冰,不再流动,我双膝一沉,重重地砸进了雪里。 “这样不就乖了嘛。”那个声音笑着说。然后帘帐被微微掀开,露出一张精巧而又别致的小脸来。她单脚往前轻轻一迈,在一名帝国使节的肩膀上站好。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蓬蓬松松的裙摆仿佛绽放开来的大片莲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惊艳之美。她低头瞄了一下被她的幻术压制着正跪倒在地的我,花瓣般妖娆的嘴唇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她伸出手指捻住几片透明的雪花,轻声地自言自语着:“不要让这么点小事情破坏了今日出行的兴致。金老板,这个人是从乡下小镇里来的吧?” 老板浑身哆嗦着,满脸都是汗水。别人也许不知道这位雪国公主是什么脾气,他可是知道,因为这位姑奶奶几乎每年都能来这城郊僻壤的地方溜达个一次半次的。他看了看我,然后小声地说:“禀告……泉泠公主,他……他是我乡下来的亲戚,到我这里来某个差事……” “这样啊。”那位公主殿下点点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不动的,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泉泠公主用眼神示意了其中一名帝国使节,下一秒,我的整个头就被一只宽大而又有力的手掌禁锢住,然后狠狠地压进了厚实的雪层。寒冷入骨的凉意仿佛虫卵一样被注入到身体,流入每个毛孔。一些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雪块直接划破了我的皮肤扎进血肉里,大股大股的雪塞进嘴里,一直延伸到喉咙。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无数种疼痛交织成黑暗的漩涡把我逐步吞没着。 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的感觉。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泉泠那张毫无瑕疵的笑容。她的笑容很轻很淡,安静的像蓝天里慢慢晕透出来的一缕缕云片,带着千丝万缕的春意。可是忽然她的笑容就戛然而止了,她缓缓把头转向一旁的那个破陋的柴火房,精致的脸上逐渐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渐渐的,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里,眼神呆滞,表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更像是惶恐。 突然,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拉扯住我的脚踝,然后用力地往上一举把我抛了出去。成千上万根白色的丝线编织成捆缠绕住我的腰际。正当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的时候,只见几十米处的下方,整片雪层瞬间崩碎,无数股白色绸缎状般的东西汹涌的冲了出来,像怪兽嘶吼时的獠牙一样肆意的喷张着,将那些帝国使节全部掀翻在地。 几秒钟后,泉泠和十名帝国使节纷纷从崩裂的雪层中挣脱出来。 她飞身站立到一名帝国使节的肩上。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敢让她受如此屈辱,这是第一次。无数的雪花飘零飞落在眼前,泉泠咬着牙,说:“好大的胆子,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们挖出来,然后碎尸万段。” 我从来没想过婆婆有一天会飞天遁地,会无穷无尽的幻术,会像许多传奇中的人物那样。 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飞鸟会和深海中的鱼做朋友,相守相伴一样。因为我觉得那些太不可思议了。 但显然,身边的婆婆俨然已经变成了这些不可思议里面的一个传奇。 “婆婆,婆婆你怎么样?”我把婆婆扶到一棵枯死的老树下坐好,这里离驿站应该有一段的距离。我不记得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在一阵柔软触感的包裹下,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驿站的金老板也在一旁昏迷着。 婆婆的脸色很难看,每一条深深的皱纹都记录着岁月的兴衰。灰白色的长发从脸颊两侧垂下,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她伸出手抚摸着我脸颊上刚刚留下来的伤口,虚弱的说:“婆婆没事儿……只是岁数有些大了……” “婆婆……你……” “不要害怕……生老病死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婆婆也活了这么久了,早就活够了……这也是每个人的宿命,就像落叶,总是有根要去寻的……”婆婆用手指抚摸着我被帽子遮盖住的那半张侧脸,说:“孩子,你也是这样?你的宿命又是什么呢?我曾经用幻术去探寻可惜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所以你自己的路要你自己去一步一步地去走了……至于这只眼睛……咳咳咳咳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婆婆,别说了,休息一会吧。”我的眼睛温热温热的,有些快抑制不住要哭出来的感觉。很讨厌这样生死离别的场面,更惶恐的是你无法去摆脱掉这件事情。也许就像是婆婆说的那样,这是每个人的宿命。 我就这样抱着婆婆渐渐冰凉的身体坐了一整夜。 一直到雪即将蔓延过我的双腿时我才清醒过来,浑身是酸麻的寒冷。金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把婆婆埋在了那棵老树的下面,埋在了这一片白色的苍雪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没了婆婆,这个世界上仿佛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4.第4章 沉睡的左眼(3) 我在的地方是离城郊驿站不远的一处山林里。 从这里到驿站要走一条很崎岖的山路,因为风雪的关系,那里早就已经被封住了。我一个人在里面走了很久才走了出来,在靠近山路的雪堆后面我发现了几个很大的脚印,深度差不多有自己脚印的一倍还多一些。经过那一夜后,我突然发现这只冰蓝色的瞳孔变得比以往都要清澈,就像是六月份的湖水一样,比天空还要蓝。无论看什么东西,都能看的十分精准。 脚印是分三路渐渐远去的,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其中的一路有一对脚印稍微深一些。我记得那个什么雪国的泉泠公主有一个习惯就是时时刻刻都会踩在一名帝国使节的肩膀上,就算她的体重再轻也一定会有重量,留下的脚印也一定会比其他的稍深一些。看来他们还是没有放弃追查我和婆婆的下落,这也难怪,一个心高气傲的帝国公主怎么可能会让人如此屈辱而不去讨回公道呢。 正当我想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些细微的声音却像是夏夜的蝉鸣一样,不剧烈却密集的传入我的耳朵里,像大地里骤然响起的鼓点。我快走几步爬上前面的一个雪坡,然后眼前一亮,“是你们啊……” 空旷的山林里传来巨大的鼓点声,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沉重。 十几米外的雪层上都开始出现不易察觉的裂纹,慢慢扩大着。一些在林中筑窝的鸟纷纷拍动着翅膀呼啦啦的飞出来,这些鸟很漂亮,有很长很长的燕尾,幼年时分为三条,成年为五条,色彩斑斓,远处看过去就像是一面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雪国的百姓通常称呼它们为澜尾雀。这也是大陆上唯一一种可以在雪国生存下来的鸟类。泉泠抬起头看着头顶飞过的一小片澜尾雀,面容冷的像是一块冰。 四名帝国使节在雪地上狂奔着,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二十米左右,而他们每一步就可以跨出去至少五米。泉泠就像流光一样,在四个人的肩膀上不停地弹跳着。蓬松的水蓝色裙摆像扇面一样展开,时不时的裸露出她那两条纤细而又白皙的美腿,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泉泠有一个很奇特的习惯,就是不喜欢用脚去触碰地面。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来没有踩过地面。而这十名帝国使节也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是她的终身坐骑。刚才之所以会让她如此生气,就是因为婆婆的幻术让她整个人都坠到了雪层里面,这是她无法接受的。而且她也没有想到偶然的一次出行竟然会遇到这么厉害的人,一定要查清她到底是谁。 连绵的雪花折射出斑斓的光影。 破碎的云屑间,透出白晃晃的光。它们穿插过漫天风雪从无数林木间投射到地面,像一只又一只发光的蝴蝶。而四面扬起的灰尘,像一块薄薄的幕,半拢着整座山林。三名帝国使节在丛林里面寻找着我的下落,忽然他们全部转向一旁,迅速奔跑起来。他们手中的战戟上掠过几丝微弱的却无比寒冷的光。骤然而起的马蹄声在林中突兀的穿梭着,他们三人突然停下,同时朝前方用力地挥出自己手中的战戟,战戟的后柄瞬间释放出黑色的锁链扣住他们的手腕,然后前身像箭矢一样的冲了出去。 下一秒,三柄一模一样的战戟从对面的丛林里朝他们飞射而来。 穿射进血肉的噗噗声,在空气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我骑着一匹马在不远的雪坡上看着他们。 比我预想的要稍差一些,倒下去的只有三个人,其余三个只是稍微受了些伤。而其余的几匹马也陆陆续续的跑了回来,我从绑在腰际和大腿上的皮夹里掏出点还剩下的饲料,喂了它们一点。然后指挥着它们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这个皮夹也是婆婆用了几天几夜的时间为我精心缝制的,平时用了装一些必要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泉泠这些人的关系,婆婆就不可能会离开,所以就算是葬身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们有多好过。从有记忆以来,除了婆婆,没有谁对我好过。每天白天我在外面干活挣钱时,婆婆都会去挨家乞讨一些饭食等我回去吃。现在想想,其实以婆婆那样的本事根本不用过这样的日子,可她却一直跟我过着受冷挨冻吃苦受罪的生活。我知道她是为了锻炼我,是为我好。每天回去时,露宿的街面也好,寄人篱下的粗陋屋子也好,只要看到婆婆那双慈眉善目的眼神,心里总是暖暖的。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每一天都很快乐。因为有人陪着我,因为我感受不到冬天的那种寂寥无助的孤独与悲哀。 虽然我什么都不会,我也什么都不是。但我也不会忘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对于泉泠公主我并不算太过了解,而对于那些帝国使节我却格外的熟悉。因为婆婆给我讲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比如他们听到有马蹄声就会立刻警觉,如果判断是敌人,会毫不迟疑地挥出自己手中的战戟。比如他们的幻术并不高强,最主要的能力就在于他们坚实的体魄与千斤的力量。在刚刚的时候,我从树林里捡拾了一些木柴,制作了一架弩具。这也是婆婆教给我的。婆婆说既然学不成幻术不如学会制作一些战斗时的武器,用来日后防身。这架弩具就是其中之一。 弩具并不算大,只有小臂那么长,两个拳头的宽度。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树木削成长方形,中间镂出三个细长的空洞,用来放置弩箭。两侧是一个平行的支架和用手指摆弄的开关,开关和里面有一个接口,是用一种天然的蚕丝绑好的,这种蚕丝带有高强度的弹性,不是很贵,在市面上很多地方都有的卖,我衣服里面就有这种蚕丝,所以我索性拆下来了一些,放到了弩具上。再配上十余根弩箭,一个简易的弩具就造好了,但是具体的威力就不得而知了。 我策马寻着他们的脚印寻找着,在我预感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翻身下了马,然后拍拍它们的屁股让他们往前跑过去。纷乱的马蹄声顿时扰乱了这里的清净,刚刚才飞回来的一些澜尾雀又再次被惊动的离开了温暖的巢穴。 突如其来的动静同时惊扰到了前方的泉泠,她也奇怪的很,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马蹄声。两名帝国使节毫不迟疑地站住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抛出自己手里的战戟,就在他们错开的时候,一匹脱缰之马嘶鸣着从前面的林子里冲了过来,站在泉泠前方的帝国使节立刻挥拳击中了那匹马的脖颈,我要的也就是这个瞬间,我把全部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那只冰蓝色的瞳孔上,捕捉着这个画面。帝国使节的拳头的力量差不多可以一拳击碎一座石桥,而就算是这么大的力量,它的挥落也必定需要时间。我曾经仔细观察过好几次,他们挥拳的速度差不多在十分之一秒以内,而在这个时间里拳面到马的脖颈差不多会有一个细微的距离,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和这个距离。 瞳孔瞬间锁定,我俯身掰下开关然后略微换了一个角度又掰动了两次开关,连发三支弩箭。 破空之声像划破天空的尖啸,朝对面射去。其中两根弩箭全部在帝国使节挥拳落在那匹马的瞬间从那个缝隙中穿了过去。朝后面的那名帝国使节射去。而另一根则瞄准了这名帝国使节裸露在外的手腕处,狠狠的刺了进去。我知道,帝国使节的全身几乎没用破绽,所以我选的是他们最最薄弱的地方,手腕和双眼。 很显然我的目的达到了,三支弩箭都很精准的刺中了他们的要害,巨大的痛楚让他们忍不住的嘶吼出声。而另外两名帝国使节也被从对面射来的两柄一模一样的战戟穿透了胸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不错嘛,小子。”好听却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身下所有的雪层全部断裂,无数的雪花飞舞在空中汇聚成了一个白花花的茧,包裹住我的身体把我托举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一处空地上。泉泠轻轻落在一名帝国使节尸体的后背上,看着我说,“其他的使节也都是这样被你杀掉的吧?借助马匹,武器还有他们的战斗习惯,看得出你对他们很了解的样子啊。”她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抓握,我手里的弩具便不受控制的挣脱出去落到了她的手上,“好粗糙的制作,竟然败在这么个东西上真是给帝国丢脸。”她手一挥,弩具便冻结成冰,然后随着一声轻响,碎裂成了无数的粉末。 5.第5章 沉睡的左眼(4) “但是在希斯尔特帝国真正的幻术面前,这些都是无用的,不是么?怎么?你那个帮手呢?叫她出来救你啊。”泉泠笑靥如花地说,仿佛盛开在冬季里清冷的空谷幽莲,绽放着逼人的寒气。她伸出手,我身上的雪茧同时膨胀起来,迅速分解,变成水。变成这个国家里最饱和的水元素。庞大的透明水球把我包裹起来,悬浮在半空。 冰凉刺骨的水流淌进我的眼睛,鼻子,嘴以及喉咙,塞的我近乎无法呼吸。我不会游泳,只能在里面无力的挣扎,全身渐渐被冰冻的酸软无力,四肢逐渐变得麻木。泉泠在外面微笑的看着我,像一朵完美的绽放开的鲜花。散发着芬芳与冷傲的花香,藏匿着丑陋的黑色的恨意与愤怒。我知道,她在折磨我。也许她是在等着那个所谓的帮手再次现身,也许她是在看我是会先被冻死还是先被水淹死。 无数的气泡在眼前闪烁出灰黑色的光芒。就是这样的光,明亮却不刺眼,泛着灰黑的颜色。 那顶黑色的羊绒织帽渐渐吸水积攒,变得越来越沉重,然后从额前滑落了下去。 纤长厚实的黑色长发被水冲刷的发亮,披散下去。此时的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全身无力的漂浮在水里。那只暗淡无光的灰色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瞳孔中映出一星半点的红光,仿佛空旷平原上寥寥的几点星火。瞳孔剧烈收缩,然后扩张。逼人的压迫力瞬间反弹回去,整个水球也同时破碎瓦解,分崩离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泉泠大惊失色,一股她从未见过的却让她惶恐不安的气息从她面前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虽然只有几丝微弱的气息,却仍然令她面色苍白,令她不安,令她察觉到了威胁。 她战栗地看着我的那只灰色瞳孔,微弱的红光渐渐渗透进她的身体。 她看不到的是,她原本发亮的眸子,正在一点一点的转变成我眼中的颜色。 凄冷的,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灰色。 无数不知名的东西像潮水一样拍打进我的脑海,我却忽然回想起来曾经的某一个傍晚。 我指着那些帝国使节问过婆婆,“婆婆,他们抬起手来就能让东西结冰的能力是什么?” 婆婆这时候总是会摸摸我的头发,温柔的说:“孩子,那是我们雪国最基础幻术之一的升冰术。” “幻术?我也能学吗?”我问。 婆婆摇摇头,说:“在泅海海域上有很多神奇的幻术,而在雪国存留的幻术则是偏近于水、雾、雪这些事物的,与火相克。可是孩子,我也曾经对你使用过一些水系的幻术,却不见一点的反应,甚至是根本无法触动你,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婆婆,我是哪里来的?”我有些忧伤的看着婆婆问。 “是在来约斯坦芬前我在一个小镇上捡到的。”婆婆说。 “婆婆,我有名字吗?”我突然问。 “不,你没有。”婆婆说。 ——我没有名字,我没有记忆。 ——没了婆婆,这个世界上仿佛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虽然我什么都不会,我也什么都不是。但我也不会忘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金老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两眼空洞的躺在那里,一只是清澈的冰蓝色,一只是死寂的灰色。我所有的意识全部涣散着,一些外来的东西在脑海里面胡乱的攒动,像一个个积木和拼图一样,在拼凑着什么,只是现在还看不清轮廓。我全身都动弹不得,没一点力气。 两只澜尾雀从半空中飞落到身旁。我很喜欢这种小动物,我还曾经养过几只,只不过后来都放走了。它们有着漂亮的绒尾,厚实的羽毛,它们选择在这种极北的国度绽放自己一生的绚烂,我很佩服它们这小小身体里面的浩瀚勇气。相比之下,我就差得远了,没有了婆婆,我对未来真的是一点点的展望也没有。 它们一前一后的从我的手上走过,用小小的喙叨着我的手掌,然后警觉地收了收毛茸茸的脖子,拍拍翅膀飞走了。 过了一会,金老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肩膀上带着伤口的帝国使节。 我心里一凉,我忘了还有一名帝国使节活着,更没想到的是让我信任的金老板会带人过来追杀我。 面对这空旷的世态炎凉,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也好,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一死。 帝国使节面露狰狞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大踏步的过去走到泉泠公主的身边。泉泠全身发软的躺在雪里,双目微睁,好看的眸子里填满了没有生气的灰色。没人知道她怎么了,就连我也不知道。但唯一确定的就是她还活着,有呼吸,体温却比冰还要冷。帝国使节把泉泠背在肩膀上然后站起来,金老板瑟瑟发抖的走到跟前,低着头说:“使节大人……我……的,我答应的事已经完成了……是不是……” 帝国使节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王没有唾弃你们的生命,你们却把公主殿下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不不不不不不……这……这跟我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这都是那个小子和那个老太婆干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的啊……”金老板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 帝国使节俯身下来嘿嘿冷笑着:“金老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当时说的他可是你乡下的亲戚呢?” “不不不不不不不……那……那是我……胡,胡说八道的……”金老板慌忙辩解着。 帝国使节直起身,抬起自己的左脚,一脚从金老板的头上踩了下去。雪层四处裂开缝隙,雪沿着深深的坑穴塌了下去。空气里飘散的是帝国使节冷冷的却透着威严的声音,“欺叛帝国之人,允予死刑。” 然后他把我的身体抓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片城郊外的山林。 我没有名字。 我也没有记忆,一直和一位老婆婆生活在一起,直到她闭上双眼,离开我。 我时常会幻想起许多年许多年以前的一个画面。在距离约斯坦芬城不远的一个小镇里,一位老婆婆,她是一名实力强大的雪国术士,强到同时对抗十名帝国使节也能全身而退。她偶然的在一棵老杉树下捡到了一个婴孩儿,这个婴孩儿很普通,很瘦小,有一双颜色不同的眼睛。她没有嫌弃他,而是一直带在身边,抚养长大。 她教会他说话,教会他吃穿,教会他如何辨别是非。 但是并没有给他取任何的名字,因为在如今这个黑暗的白色国度里面,一个代号没有任何意义。 雪又开始下了,仿佛漫天白色的柳絮。 澜尾雀成群在苍白的空中飞舞,遥遥相望着不远处那一排若隐若现的雪色山川。 天空里四散飞去的大鸟,抖落一地的羽毛。 一声比一声更加尖厉的鸣叫,仿佛一声又一声怜悯众生的悲啼。 6.第6章 零域(1) 【雪历690年·帝十三冰井】 曾经有这样的一个故事。 在几百年前的泅海海域里有两个国家,一个是希泽帝国,一个是东陵帝国。它们之间隔着一条浩瀚的星河,灿烂的光芒每一夜都能照亮两岸的彼此。后来两国之间发生了一场持续了一百五十年之久的圣战。这被记录在了史册里,是大陆上第一场空前的浩劫。 有一个叫千冕的人,用毕生的幻术将整条星河挑到半空中冻结成冰,于是一座恢弘的冰桥横空出世。西泽帝国所有的战士全部从这座冰桥上冲掠过去,最终取得了胜利。而这个西泽帝国也就是几百年后的希斯尔特帝国,而这个叫千冕的人便是希斯尔特现在的王冕持有人。传说中的那座冰桥如今幻化做一道巨大的山脉紧紧靠着天壁,人们常说那是被冰封百年的星河在遥想着曾经的天空。 这一幕被临摹了下来,在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被绘制成恢弘的壁画印刻在希斯尔特最标志性的建筑物之一,天幕上,供人观赏。 这一天是百年前那场圣战结束的日子,被誉为希斯尔特帝国的国日,年年都要举行盛大的欢庆活动。 天幕是一个很独特的建筑。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一扇矩形面镜,在它的后面是一个巨型的球体。那幅壁画就是在那扇矩形面镜里面放映着的,人们在它的前面来来往往,有些人甚至当街跪拜,以示对王的忠诚和敬仰。而人们不知道的是,是在那个巨型球的内部,几千米深的地下——那里是一个囚禁无数死囚的地方。因为温度常年维持在零下一百五十度左右,所以被皇室的人称为冰井。 那里荒凉了许多人的一生,四处弥漫着尸骸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手脚冰凉,似乎被戴上了什么东西,很重很重而且凉的像块冰,应该是某种金属。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被人禁锢在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而且能活动的空间很窄,施展不开手脚。外面时不时的传来一些摩擦雪地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些颠簸。我想我应该是正在被押送到什么地方才对。 我揉揉额头,四处摸着,发现我的帽子竟然还在,可能是抓我的时候一并给扔了进来。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毕竟这是婆婆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了。我把帽子戴在头上,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突然想起来最后的那一幕,当时……我是怎么了?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左眼,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视线依旧很模糊,我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昏迷的时候感觉很多不知名的东西闯进了脑袋,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失去了婆婆,也失去了自由。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传来。我整个人也随之倒立了过来。脚下的平面沙沙沙的震动,开始朝左右两边缩短,慢慢露出下面的空间。我低头看着,下面什么也没有,像一个黑色的空洞。 “哗啦啦” 巨大的力量压迫到后背上,双臂不自觉的背了过去。两只手腕上的环状金属“咔”的一声并拢。 “哗啦啦” 一根粗壮的锁链链接到后背上,然后慢慢往下伸长,吊着我坠入下方的黑暗里。 四面是黑漆漆的空间。没有风声。没有雨雪。没有澜尾雀。更没有薄到透明却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似乎它们都一起约好了,失约了这场盛大而又空前的宴席。 一层、两层、三层……光线一点点多了起来。我从没见过如此刺眼的光线。一阵晕眩过后,我发现,下方的空间里面,无论是墙壁还是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用巨大的冰石筑造而成的。极度的严寒从它们的身上散发出来,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百万个冬天,被密密麻麻的重叠起来。 不知道降落到了多少层,背后的铁链终于停了下来。我勉强睁开眼睛,这里的温度让我连动一动的勇气都没有,浑身都是冰冰凉凉的麻木感觉。我被悬挂在半空里,前面是一个空荡荡的平台,只要我动一动就可以踩上去,可是我却办不到。 过了一会儿,对面走来一个人。他带着面具,白色的绒铠,看装扮应该也是帝国使节里面的一个。他伸手把我抓了过来,然后转身带着我一步一步地朝平台的深处走去。那是一条阴暗而又逼仄的长廊,在头顶上是一排六棱形的水晶冰灯,里面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两侧每隔十米就会有一扇冰门出现。在走到大约第七个冰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阴冷冷地看着我。 我虚弱的看着他:“这是……什么地方?” “帝国的冰井,囚禁你们这些死囚的地方。” “什么?” “我不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到了这里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他冷冷地说着,转身打开面前的门,然后把我扔了进去。 第一次见到澜析的时候,差点陨落在他的手上。 我在冷冰冰的空间里面还没站稳,几道白色的闪光就像海潮翻滚起来时的白尖,刺在空气里面。眨眼间就在我绒袍的下摆刺开了几道口子。我认识这种幻术,婆婆曾经说起过,这是雪刃,是用极寒的冰雪凝聚成无形的刀刃,在划破伤口的同时还可以向其血肉中注入一种不至人于死地,却让人痛苦万分的寒毒。数十道白色的雪刃从对面飞来,我慌忙向后躲避着。 在雪刃的光芒里,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他悬浮在半空中,留着雪白色的头发,很长很长。黑色的长袍被风吹得如同撕碎的旗帜,飞扬起的长发犹如漫天飘零的柳絮。他的脸有一半沉浸在黑暗里,隐约可以瞧见他的唇角,微微上翘着,看不到血色。 “你是谁?”我问他。 “澜析。”冷冷的声音,接着又是数十道的光芒闪烁而来,我全神贯注的地看着前方,果然不例外的,在我冰蓝色的瞳孔里,眼前的一切都缓慢了下来。躲过几次攻击后,我突然把双手放在面前,“轰”的一声,手腕上的枷锁应声而断,我也被这强大的后作用力震退了好几步。 澜析飞下来,脸庞上带着一丝又像好笑又像是诧异的神情。他走到我面前好奇的看着我,“新来的,你是怎么躲过去的?我感觉我释放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吧,你不但能躲过去,还能看准时机借助我的力量来摧毁手链,有一手啊。”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白色的长发,清澈的双眼,俊朗的面容,挺拔而又颀长的身材,在黑色长袍的衬托下弥漫着未知的神秘色彩。然后,在往后无数的岁月里,我总以为我可以看得清楚他的模样,记得清楚他的模样,可我每次都错了。他的面容总是离我很远很远,在高高的天上,浅浅的一层,像浸泡在泪光里一样,模糊而又潮湿。 “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跟你说话诶!” “难道你是聋子……不对……难道你不会说话……” “真可怜……” 7.第7章 零域(2) 我没有理他,看得出来他应该不是个坏人。我开始四处打量这里的环境,空荡荡的,没有一扇可以透的进来光的窗子,只有一面厚厚的冰门。再里面似乎还有流水声和风声,说明这里面的空间应该很大,而且有湖泊溪流一样的东西。更奇怪这是,在这样寒冷的温度里面,水竟然没有结冰,而是保持着液态。我皱着眉头,转过身想问那个叫澜析的人点问题,却忽然发现他不见了。 我把衣服裹紧,继续朝里面走着。忽然,一股巨大的阻力从面前传来,像一面看不见的镜子。接着,随着一声破裂的声音,阻力延伸到了四肢,像有四条透明的绳索牢牢地捆绑着我的身体一样。是风。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自然界中的第二大元素,风元素。 雪国,是水元素和风元素盛行的两个国度,可以说它们才是这个白色国度的框架。 风一点点的剧烈起来,无数的风蛇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脸。我艰难的移动着手指,穿插进风与风的罅隙里,抽丝剥茧一般的捻起细细的风丝然后拉扯出来,就这样一丝一缕的风被我瓦解着,扭动着,编织成一面透明的盾牌,我手持着它挥舞起来,朝前方的空间剧烈的砸了过去。 无数的风变成龙卷的形状倒流盘旋,四散到了空中,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来到这里,短短的时间就已经遭受到了两次攻击,第一次是雪刃,再一次则是风漩,那么接下来应该是…… 当我冰蓝色的瞳孔被对面闪烁的火光照亮时,我就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炽热的火苗窜天而起,无数的火雨骤然降落,刹那间眼前就弥漫满了红色的霞光。我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紧紧的蒙在头上,然后迅速地朝眼前的火幕冲撞了过去。无数的火花迸射撞击着,仿佛璀璨夜空的繁星。我从火层里翻滚到前方的地面,我的手臂上,腿上,后背上的都在起着火。我把头顶上早就烧黑的大衣扔掉,灰头土脸的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 这时,一轮清澈的月光落了下来,涌出清凉的泉水,扑灭了我身上的火焰。 我狼狈地爬起来,看到了在我对面三个人。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个萦绕着雾气的湖泊。那三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就是刚刚见过面的澜析,帅气挺拔却又神秘莫测的样子总让人会忍不住的去多注意他几眼。而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女人有一张很漂亮的脸,略带着几丝妩媚的神情。她穿着一身沉重的铠甲,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铠甲的外面,在她的左臂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刺青,是一个很奇怪的图案,不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而男人则坐在一个带着四个轮子的椅子上面,同样一身黑色的衣服,坚毅的脸上表情格外肃穆,仿佛一个时刻准备着为他人或者为自己送葬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却未曾想过会有未来那么长久的陪伴。 澜析,水系幻术师。 颜玫,火系幻术师。 淞淞,风系幻术师。 我坐在一块平滑的冰石上看着眼前的湖光。澜析踩在湖面上,黑色的长袍飘浮在水面,像起伏着的大片黑色莲花。他的面容藏在黯哑的光里,有着淡淡的笑意。后来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你总是在笑,无论在什么处境里你都能面带着微笑。他说,为什么不笑呢?如果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就自己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努力的去笑,努力的去拥抱每一个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你的人,努力的去珍惜所有眼前的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悲伤的事儿太多了,但总得学会去笑一笑。当时他的眼睛里装满了空无,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他美的像一个迷。 “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诶。”他在我周围看了我半天,瞅着我满脸焦黑衣衫褴褛的样子,笑的花枝乱颤的。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喂喂喂,你真的是哑巴吗你?”他不跌不休地在我耳边喊着。 “你再不理我信不信我把你冻成冰棍舔着吃。”他咬着牙威胁着。 “好吧,你赢了。”澜析满脸黑线的转过身去,满满的挫败感,我相信他一定是在心里下定决心再也不搭理我了。 一旁坐着的凝露听着澜析那种无奈的语气在一直在不停地笑着。咯咯咯咯的,像一只快笑背过气去的小刺猬一样。凝露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四个人,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对好看的眸子如同包裹着一整片湖泊般柔和。但是如果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的光泽,像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雾霭。 听颜玫说,她从小就出生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冰井里面,眼睛看不见东西。她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哪怕一眼。 凝露摸索着爬到我身旁,轻轻碰了碰我说:“你好厉害啊,能让澜析哥哥这么无奈。”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柔和无光的眼睛,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 “其实我知道你是会说话的,只是不愿意多说话而已,对吧?”她歪头看着我笑,笑容很甜美,像春雨也像阳光,可以融化尘封的积雪,“……你是我见过……不对……应该是认识的第四个人……可以让……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她的手指很细很凉,柔若无骨,放在脸上时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从我的下颚开始仔细的抚摸着,双眼一眨一眨的,似乎在幻想着我的模样。 “脸颊很小很光滑也很细腻……嘿嘿,像女孩子一样呢。” “鼻子很挺,也……嗯,也很高,眉毛浓浓的,眼睛很大……诶?这是什么?毛茸茸的,是帽子吗?” 我点点头,没有把帽子摘下去。毕竟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那只眼睛。 凝露嘻嘻笑着,又把我的脸来来回回地摸了几遍,然后朝澜析喊着:“澜析哥哥,我觉得他长得比你好看哦。” 在附近整嘟囔着什么“明明会说话嘛,敢不搭理我”的澜析一听到凝露的这句话,脸色一沉,一声不吭地走到更远的角落里面,似乎受到了打击。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凝露问我。 “……我没有名字。”我说。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我的名字还是颜玫哥哥给我起的呢。”她皱起小巧的眉毛来。 “我……没人给我起……”我忽然想起当初问婆婆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不知不觉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凝露笑着拍拍自己刚刚发育的小胸脯说,“那我给你起……你……你就叫……你就叫……”她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在湖水里面划着圈,忽然她拍了下手掌,有些兴奋地说:“我就叫你‘小鲸’吧?怎么样?‘小鲸’好不好听?” “小鲸……鲸……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好奇的问。 “因为,我觉得鲸很可爱也很漂亮啊,小时候听到的很多故事啊传奇啊里面都有提到过‘鲸’这种动物的。”她把双臂张开做一个拥抱的姿势比划着,“传说中‘鲸’是一种很大很大很大的并且很温顺的动物,几个人都抱不过来它,它生活在蓝色的大海里面,经常浮在海面上,高高的后背上还会喷出好看的水花呢。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你,那我就管你叫‘小鲸’好不好,我觉得你们一样都很可爱温顺呢。” 我诧异的看着她,头一次有人用可爱和温顺来形容我。我看着她的眼神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忽然又想起来她看不见,于是就轻声地说了声,“好啊。” 小鲸。 从此以后,也算是有了一个名字了吧。 8.第8章 零域(3) “小鲸……我们也这样称呼你吧。”颜玫坐着简单的轮椅缓缓地移动过来,他有着一张很英俊也很刚毅的面容,时时刻刻都像敷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我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此时坐在我对面的人可以说是约斯坦芬城里甚至整个雪国中使用火系幻术最强的人。不仅仅是他,这里除了凝露外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幻术界里的巅峰。 “当然可以。”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颜玫的时候总有一种淡淡的压迫感,就算他面带着笑容,那种不言而喻的威严也会不由自主的从他的身上透露出来,有一种自来的尊贵,仿佛是天生的帝王。 “你应该不会幻术的吧?”他轻轻笑着,眼神里却深邃的像一个深深的岩洞。 我手心一凉,紧紧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刚刚如果算是他们三个对自己的考验的话应该算是误打误撞的通过了,但如果现在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还有些残疾的人,面对自己的又将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 “颜玫,你开什么玩笑?他不会幻术?”澜析不知道从哪又冒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搂过我的肩膀似乎早就忘记了刚才发生的尴尬,“刚才我的那招雪刃,淞淞的风旋术还有你的火幕,虽说都没有用尽全力,但是想全都通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更不用说根本不会幻术的人了。” 颜玫看了我一眼,依旧笑着说:“极其精确的计算、恰到好处的速度、面对危机及时的应辨,如果同时掌握这几点的话,想通过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我说的对吧,鲸?” 澜析把手松开,一脸震惊的看着我,那表情就像在看一只怪物一样。 我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你的速度和头脑真的很让我震惊,澜析雪刃的速度有多快我是知道的你竟然可以准确的躲避开并且加以利用,淞淞的风旋术连我也不敢想象可以用手指去将一股股风来进行重新编织……至于我的火幕,你早就知道接下来迎接你的会是这个了吧?” “是的,在进入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里的温度明显要比外界的高很多很多,这里有水声,有风声,如果没有一个火元素在这里维持的话,水也不可能继续维持着液体的状态。”我淡淡地说。 颜玫点点头,他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十簇火苗分别亮在高高穹顶的四周。然后一股清风缓缓拂过,吹过那些起伏明灭的火苗,整个空间便突然亮了起来。站在颜玫身后的淞淞却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对着我耸了耸肩,妩媚的双眼里含满了妖娆的柔情。 颜玫看着我惊讶的表情,解释着说,“我是一名火系的术师,淞淞则是风系,澜析是水系的,而凝露她……”颜玫把目光看向在一旁提着水的少女,“凝露她是一名天卦师,你应该听说过的吧,可以占卜天象,预示凶吉,用星辰幻象的力量来进行战斗的职业。” 的确,我听婆婆说起过这种职业。天卦师在泅海海域里很少很少,只有少数的几个国家才拥有,在雪国也是屈指可数的。天卦师是一种很特殊的职业,他们只为皇室服务,培养一名天卦师要付出很大的财力和精力,要消耗几代人的时间才可以诞生一名合格的天卦师,所以说他们也是海域里最最高贵的职业。有些人穷极一生也见不到一个。我看着凝露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听她说她从出生就呆在这里才对,没想到竟然是一名天卦师,更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竟然会有这样一群站在幻术界巅峰的人。 “鲸,你知道这是哪里么?”颜玫问。 我摇摇头。 “这里是羁押死囚的地方,关在在这里的人一般的结局就是被活活冻死。我们雪国三大灵族的人寿命很长,有着漫长的岁月,所以最大的惩罚就是让我们在这里耗到精疲力竭而死。”他说,“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了……那么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到了这里?” “我……我杀了几名帝国使节还弄伤了一个叫泉泠的公主……好像现在还在昏迷不醒着……” “什么?!”澜析忽然尖叫一声,蹦了将近一米多高,然后继续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双手抓扯着我的衣服,“你弄弄弄弄弄弄弄……弄伤了泉泠?!喂喂喂!那是我女神你知道么?!我暗恋了她多少年你知道么?!你竟然敢弄伤她!……话说,她身材是不是还是那么好,我记得那双长腿啊……啧啧啧啧……” 我:“……” 淞淞伸出手指轻轻在空中画了几下,一阵透明的风降落在澜析身上,直接把他给吹走了。 我咳嗽了一声,“那你们呢?” 颜玫摇了摇头,“一百多年前,我和我的族人们从族落往约斯坦芬城里迁徙着。雪国灵族大体上分为三种,冰灵族、风灵族和火灵族。我就是火灵族的族人,是雪国最弱势的人群里的一个。在迁徙的过程中,我们……我们遭遇了巨大的海难,我冲击上了岸,受了重伤,后来我捡到了一个孩子,继而就受到了一名幻术极其高强的人的攻击。她很厉害,幻术实力之高是我远远无法企及的,后来我逃到了丛林里,他一路追杀。也是因为她,我这腿变成了这样,成了残疾。等我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抓到了这里,一直关押到现在。” “我是风灵族,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被抓进了这里。”淞淞惆怅的笑着说,“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要在这里呆这么久。那年我……一个人长途跋涉的去外面游历,后来走到了一片冰原里面,我从来没有在地图上见过也不曾听说过的一处冰原,我在里面走了很久,却突然出现了数十名幻术极其高强的黑衣人。战斗了将近一天一夜,我输了,睁开眼就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这么久了……亲人们怎么样了……” “到我了到我了到我了……”一掠光影,淡淡的蓝色水痕里透出澜析那张英俊漂亮的脸。 淞淞鄙夷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儿么,让你这么兴奋。” “我是来炫耀的。”澜析搓搓自己的鼻子。 “炫耀什么?” “炫耀我比你少关了五十多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噗!呸呸呸!淞淞我警告你,下次你再在我张嘴的时候往我嘴里灌风,我就天天掀你的裙子……我错了……我错了……别掐耳朵,疼疼疼疼疼……” 我:“……” 澜析揉揉耳朵,一脸抱怨的看着我说:“你也知道,我是水灵族,想当年还是个贵族呢……虽说到我这一代衰败了……但这绝对不是我的关系,毕竟我只是一心钻研幻术,管理家族的事情是大哥他们,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夜之间家族就衰落了,似乎是犯了很大很大的罪,受到了那个叫千冕的家伙的罪责,我也受到了连累,关进了这,遇到了这两个家伙……唉,说的我好想哭……” 我好笑的看着他,他那个表情说什么也不像是伤心难过的样子。 不过说起来,我连我究竟活了多久,是哪个种族的人都还不知道呢。 凝露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淞淞抱着她坐在湖旁。凝露的脸色很苍白,她依偎在淞淞的怀抱里,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似的。这个少女才是一个真正的迷吧。 9.第9章 零域(4) “凝露呢?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她说她从出生就一直呆在这个地方,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颜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澜析也不再乱动了,他把头面向凝露的方向,只留给我一个侧脸。我也是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那种哀伤、失落、复杂的表情。 “三十年前……一个叫月漓的女人被关进了这里。当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听说她是雪国国王千冕的女人,却被千冕的一位兄弟玷污了身体并且还有了身孕。在即将临产前千冕还一直认为是他的孩子,有一天却被一名天卦师一语道破。这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大罪,所以她被关进了这里。在生下孩子后就痛苦的死在了我们的面前,那些日子里他对我们很好,临死前她嘱托我们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就是凝露。 “可能是由于血脉的原因,凝露继承了天卦师的所有应该具备的天赋,让我们不解的是她竟然先天失明,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我们几个一直把她当作是亲生妹妹一样的照顾着,一直生活到现在,到你来这里。” “鲸。”颜玫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你身上也应该有很多的秘密才对吧。”颜玫把眼睛细眯起来,似乎想从我身上看出点什么。 我警惕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我能感觉的出,在这四个人里,最可怕的最让人看不透的就是眼前的颜玫。火属性一直是被雪国排斥的属性,可以说火灵族在雪国生活是异常艰难的,修炼幻术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被诛杀殆尽。而颜玫的幻术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修炼到这种程度他所经历的也绝非常人可比。在这里显然他也是四人的核心,所以如果他有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自己一定活着走不出这里。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其实每个人都有着他的经历,同时也一定会有着秘密。我并不想多问些什么。”颜玫说,”看到你我很高兴,毕竟我们在这里呆了太久太久,早就忘记了外面的阳光雨露,外面的山川花鸟和外面的蓝天湖泊是什么模样了,你对我们来说新鲜的很,放心好了,不用那么紧张,如果我想杀你早就动手了。” 他笑着,刚毅的面庞上,绽放出寒冬傲梅一样的笑容。 “你们为什么没想过逃出去呢?凭你们的能力应该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一阵轰隆隆的水声给打断了,穹顶上的灯火忽然全部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四面流动着的蓝色水幕,把我们围绕其中,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膜。凝露这个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她跑到我身边说,“小鲸,在这里千完不要随随便便说‘逃跑’这个词,如果被外面听见会死的很惨的。” “他们……他们听得见?” “你以为呢?”澜析双手抱在胸前,很显然眼前的这些水幕是这个家伙刚刚随手搞出来的,“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几个的实力,普普通通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把我们关上这么多年。” “其实我们尝试过很多次逃跑。”淞淞咬牙切齿的说,饱满的****因为激动而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不下于十次,我们精心布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每一次都被摧毁。最开始我们是在上面的几层,因为多次逃狱的原因,现在被封在越来越深的井下了。” “这座井一共有多少层?”我好奇的问。 “一共有十三层,所以又被称之为雪国‘帝十三冰井’,我们现在再第十层,下面还有三层。” “下面三层是……?” “是雪国境内三只穷凶极恶的幻兽,没有人见过它们,我们也是听说它们被封在最下面的三层里。”颜玫说,“如果再逃狱失败一次,我们就会被扔下去,我想就算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挡不住下面那三个大家伙轻轻的一击吧。” “竟然这么恐怖……”我惊讶地问。 “当然,那三只幻兽随便一头的实力就可以摧毁半个国家。就算是千冕也敌不过。如果当年千冕不是借牺牲数百名天卦师的生命将它们引到这里促使它们自相残杀并趁机用这口准备已久的‘帝十三冰井’封印住了它们,它们怎么可能会如此听话的留在这里。”颜玫说,“说起来,当年三头巅峰级别的幻兽相互厮杀的场面被书写在无数的史册和壁画里,真可谓是继几百年前那场圣战之后第二次空前规模的浩劫呢。” 我震惊了几秒钟后,说:“那我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就在这里等死了吗?” “也不是没有吧?”澜析说。 “澜析。”颜玫低沉地说。 澜析撇撇嘴,“颜玫,记得上次逃跑失败时你说过的,如果可以有一张‘帝十三冰井’的地形图,让你熟悉这里,就有一定的把握离开这里的。” “这只是一种假设……根本不可能会实现的。” “这里的地图么?”我喃喃自语着,“地图……地图……”忽然脑海里面一道光闪过,就像一道云层中忽降的闪电一样。我四处看了看,很大的空间,很高的穹顶,呈一个山洞的形状。我自顾自地往里面走去,自言自语着,“我……我怎么好像见过这里……” 一种很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走到最深处,用手指抚摸着那里的墙壁,敲了敲,发现只有这里的墙壁不是冰体的结构,而是一面巨大的完整的岩石。 “你在干嘛呢?”颜玫几个人跟着我走了过来,澜析看着我奇怪的举动,忍不住地问。 “颜玫,澜析,你们……你们对着这里。”我指着那面石墙说,“用水系幻术和火系幻术,一前一后的攻击。” “啥?这是要干嘛?”澜析不解的问。 颜玫也很奇怪的看着我,不明白我想要干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冰石打造的,而只有这里是厚厚的岩石,我想……这里应该有什么不同吧,试试看吧。”我说。 澜析看了颜玫一眼,似乎是在询问着他的意见。颜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轰” “轰” “轰” …… “轰” “轰” 随着光影的闪烁,无数声巨响在幻术撞击在那面石墙的瞬间爆炸而出。禁闭的冰室开始剧烈的震动,弥漫起无数的烟尘。我站在一旁一下一下的数着,一次水系幻术和一次火系幻术加在一起算一次整体的攻击。当我数到第十三下的时候,喊了一声停。 我走过去,看着那面石墙,用手摸了摸,喃喃着:“怎么会……” “什么嘛,一点反应也没有。”澜析凑过来,“不过这墙真结实,这么打都一点事儿没有。” 淞淞看着我紧紧皱起的眉头,走了过来,“要不然加上我,再试一次吧。” 颜玫、澜析和淞淞三个人在石墙前面依次站开。我和凝露远远地站在一旁。 颜玫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漫天的火轮蔓延而出。 澜析念着咒语,黑色的长袍被看不见的风吹动着,猎猎作响。数不清的冰蓝色光影凝聚成风雪刀刃瞬间形成在眼前。 淞淞摆动着魅惑的舞姿,一股又一股风从她的身长吹起。吹向高高的穹顶将颜玫和澜析释放出来的雪刃和火轮全部包裹其中,然后用力地朝那面石墙撞击而去。 “轰” “轰” “轰” …… “轰” “轰” 当我数到第十三下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石墙看。 几秒钟后,澜析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这是……” 10.第10章 执伞人(1) 【雪历690年·帝十三冰井】 我曾设想过一万次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是花香四溢的蓝天白云高山流水,还是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这些都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小鲸跟我说外面的世界很漂亮,有很好的空气,还有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澜尾雀,它们会叽叽喳喳地叫。 但不要一个人走的太远,因为那样会感觉很孤独。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长久的陪伴,才好。 凝露在纸上轻轻的写着。她有一个用皮革和粗线拼织出来的小本,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刚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塞在她的襁褓里。她每天都会往上面写下几行字,有时候会念给大家听,有时候会自己一个人收起来谁都不给看。每当这个时候淞淞总是会意味深长地逗她,说小丫头现在也有心事了啊。 我问澜析:“澜析,凝露在干什么?” 澜析白了我一眼,说:“这么简单你看不出来?写东西啊。” 我惊讶地说:“她……她的眼睛不是……” 澜析继续翻着他的白眼,以表达他对我无知的嘲讽:“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对于天卦师这种另类的职业,就算眼睛看不见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日常的生活,包括写字这样的事情。其实她从心里面看到的那个世界比我们任何人看到的都要真实,那个才是真正的世界。” 在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淞淞走过来找我说:“颜玫有事情找你。” 我应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跟着她走。澜析则依然蹲在地上陪着凝露一起玩那尊摆放在地上的沙灯。第一次看到沙灯这个东西的时候我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那是一个球形的装置,里面分十二层,每一层的沟壑里都填满了细软的沙子,澜析对我说里面的每一层都代表着一个时辰,总共十二个。球心是一个光源,光源照射到哪一层就代表着这一刻的时辰。我能体会到他在描述这样东西时的那种自豪感。 我问他:这是你做的? 澜析说:当然了,不然还能有谁? 我:你难道没发现什么问题么? 澜析:……什么问题? 我:你这个沙灯……只有……十层,也就是说你所计算的时间比真实的时间快了整整两个时辰。 澜析:…… 颜玫在那面石墙旁坐了整整一天一夜,忽明忽灭的光从石墙上成千上万条不规则的沟壑里流淌着,像会跳动的血液,分支错位,汇聚成无数条会发光的河流。颜玫的脸庞被光照的发亮,没什么表情,庄严而又肃穆的仿佛一座雕像。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恍若降临人世间的神祗。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脑海里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荒诞的,美好的,冰冷的,似乎好像从哪里看见过这个背影,颀长挺拔,像一座无法企及的山。 在他面前是一面正冒着森然寒气的冰岩,平滑如镜。无数点火光像从夜空里陨落的星辰一样在颜玫修长的十指间跳动闪烁着。而他的手指则在那面冰镜上不断的闪动,一根又一根金红色的光线在冰面上打下烙印,愈来愈多,和对面石壁上的线条也愈来愈吻合。我安静的在他旁边坐下来,盯着他的手看。 “鲸,你怎么会知道‘帝十三冰井’的地图会藏在这里,而且会这么清楚的知道获得它的方法?”颜玫说。 “我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应该在……在这里……”我说。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听到“地形图”三个字的时候,脑袋里就响起一个很奇怪的声音,空虚飘渺,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得到它在为我指引着方向,带我来到那面石壁的面前。一幕又一幕和这里有关系的画面随之浮现出来,就好像我曾经来过这里,我曾经也在这里被关了上百年一样。 颜玫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我朝他看过去,冰面上的地图已经隐隐的成型了。颜玫并没有全部按照石壁上的勾勒,而只是描绘出他需要的部分,而且一并将他设计好的逃亡的路线画了出来。每一条都画的很清楚,而且有很多种不同的方案。 看得出来,在被关押的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逃出去,想着怎么离开这里。也许就算没有这张地图他也会不顾一切的再试一次。就像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蛾子,就算那火焰再烫,就算明知道自己会必死无疑会燃烧成灰烬它也会愿意去放手一搏,因为那是光,是它日日夜夜努力活着的向往。颜玫就是这样的蛾子,他在黑暗里活的太久了,四万多个日夜就像四万吨沉重的海水压在他早就疲惫不堪却仍要咬牙抵死硬撑着的脊背上。他平静冷漠的外表之下是无法掩藏的无穷无尽的恨,他要出去,他要得到那久违的光,哪怕等待他的是惨烈的死亡,他也在所不惜。 又过了半个时辰,颜玫突然说:“这里有点不对……” 我凑过去,“怎么了?” 他指着地图说:“你看这里,再看看这里……这两个地方应该是第三层和第四层的位置,可是第五层的地图却没有,第六层和第八层的有,第七层的却没有。同样的,第十一层和第十三层有,第十二层没有,也就是有三层在地图上是完全黑暗的状态,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身走到那面石壁前仔细的看着,颜玫说的对,这的确是很奇怪。墙上的地图是由数不清的反复线路组成的,它们拼凑出一条条长廊一个个像囚禁它们这样的冰室还有无数数不清的阶梯,这些东西又继而汇总成一层又一层的平面,却大小不一的在排列着。就像颜玫说的,这幅地图并不完整,有三层是残缺的,没有任何的地形结构,而是一片空旷的漆黑。 我拿手在上面比划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我退后几步,用右眼的冰蓝色瞳孔认真地查看起来,各种数据精确的计算出来,然后汇聚在大脑,一排排一列列,一个仿佛三围立体迷宫上的影像逐渐投射到脑海里。 我忽然明白了,转身看了一眼颜玫,然后就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画起来。谁知道手指刚接触到地上的冰面,一股极度寒冷的气息就传递了上来,手指尖端的血肉也粘在了上面。这时候一张古朴的纸张出现在了面前,我抬起头看看站在面前的女孩儿,惊讶地说:“凝露……” “拿去用吧,你不会幻术在这种地方是写不了东西的。”凝露微笑着,像一朵盛开的花。 “凝露,你听说过蒲公英吗?”我忍着痛把手指从冰面上撕开,擦擦手指上的血接过她的纸。 “没有啊,那是什么?”凝露好奇的问。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在雪国这种寒冷的国度很少见的,只有少数的地方才有。”我笑着说,“它是白色的,毛茸茸的,风一吹就会变成无数瓣白色的飞絮飘向远方。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总让我想起蒲公英。” “感觉好美啊……”凝露惊讶地说。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摘一些送给你。”我说。每当看到凝露的那对眸子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格外心疼的感觉。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干净的人,美的毫无瑕疵,她似乎可以看见所有东西,看见所有我们看不见的,那些被世事凡俗蒙蔽的东西。 11.第11章 执伞人(2) 我把纸在地上铺平,用凝露给我的那支羽毛做成的笔在上面勾勒着一个‘帝十三冰井’的草图。颜玫,澜析和淞淞,他们三个都走了过来。 淞淞问:“你在画什么?” “你们谁了解‘塔’这种建筑物?”我问他们。 “不太了解……我了解那玩意干嘛?”澜析反问着。 “‘塔’是一种很特别的建筑,古时候的‘塔’都是由土木建成的,然而土木结构的东西却无法磊积的太高。但‘塔’是一个反例,有两个原因,一是它的地基很牢固,二是每一层都比下一层要精致小巧的多,同时这也增进了美观性。”我一边画着一边说,“‘帝十三冰井’其实也是一个‘塔’状的建筑,所以它的结构应该是这样的。” 颜玫看着我所画的草图,“这是……这三层没有地图记录的是前三层?” “你们被送进这里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结构?”我问。 “没有……我睁开眼睛就已经在这里了。”颜玫想了想然后说,他的眉眼一直在闪烁不定,略微带着几分惶恐和不安,我知道他应该是猜测到了接下来我要说什么。内心翻滚着无穷无尽的黑色大海,海浪下是无数潮湿而又冰凉的恐惧。他看向澜析和淞淞用眼神询问着,两个人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继续说:“我下来的时候意识还有着几分清醒,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帝十三冰井’是一个阶梯似的形状,也就是说……”我把那张纸翻转过来,倒立着放在众人的面前说:“它是一座倒立的‘塔’。那三层没有任何记录的黑色区域是最后的三层,也就是是你们所说的那三只被囚禁的幻兽所呆的地方。”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谁都没有说话。 我将颜玫面前的那面冰镜拿过来,“地图上所描绘的路线是我们所要走的路线,分三部分,也就是说从这三种路线的任何一种我们都能逃出去。按照塔层的面积大小来排列的话,路线应该是这样。第一种我们需要通过我们所在的第十层,然后到第七层,第三层,第五层最后通过第十一层。第二种是第十层,第八层,第九层,第二层,第十二层。第三种是第十层,第六层,第四层,第一层,十三层……总之无论是哪条路线我们都要遇到那三只怪物里的其中一个……” “这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淞淞脸色苍白地说。 我抬起头,问:“你们对那三只幻兽的了解有多少?” “我从来没见过它们,只知道它们随便一头的实力就是毁天灭地的存在,像我们这样的幻术师可能连靠近它们的机会都没有。”颜玫说,“它们三头的代号分别是‘锦年’、‘未时’、‘神荒’,相比而言实力最弱的是锦年,最强的是神荒,传说中就算是全盛时期的锦年和流时加在一起也敌不过只有一半战斗实力的神荒,神荒可以说是希斯尔特帝国乃至这个北疆区域的幻术巅峰,谁也比不过。” “那我们面对锦年的胜算有多少?”我问。 颜玫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为零,我们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凝露,你觉得呢?”我突然说。 凝露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如果说是要战胜锦年的话,我同意颜玫哥哥的说法,我们没有任何的胜算。” “我们只不过是想逃出去而已,能不和它正面发生冲突就最好不要。”我说,“我们能活着经过那里的几率有多少?” 凝露想了想说:“这个……应该有吧……但……但我没有把握。” 我问:“天卦怎么说?” 凝露说:“那三头幻兽的星辰天象是完全混乱的,庞大而又繁杂,像蜿蜒曲折的星河一样没有任何轨迹可以追寻,我……我的星轨看不透。” “星轨?那是什么?”又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对于天卦师来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幻境,幻境就是他的领域。”凝露笑着解释说,“我的幻境是星轨,也就是天上星河流淌的轨道。用星轨我就可以去捕获生灵万物的生命轨迹包括它们的前生今世和未来祸福,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那三头禁忌的幻兽还有现在帝国的主人千冕……他们都是我无法看透的……” 所有人又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空气里飘荡着无数声压抑的叹息,仿佛万千将死挣扎的鬼魅。 沙灯微弱的火光略过每一天里的最后一个时辰。 其他人都在沉沉的睡着。 颜玫把我叫到身边,看着我的眼睛:“我可以相信你么?”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却仍然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你不愿意告诉我们或者说连你自己都没有搞明白。但我愿意相信你,因为你的到来真的让我看到了希望。我在这里太久了,久的我都快忘记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我说:“其实外面的世界并不一定就比这里好。” “怎么说?” “外面的世界里充满了****、战争、贫穷、饥饿和无数数不清的意外。”我想起那些在小镇里冻死饿死的人,我想起那些因为无辜冲撞帝国使节而被当场绞杀的人,我想起上一秒还在酣睡下一秒却变得浑身冰凉的人,“在这里起码你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百年的岁月,有朋友有伙伴,没有人会害你。但在外面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离开,有时候仓促的连说一句简单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却没有自由啊……没有谁会比我更渴望这种东西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眸子里闪烁着雪白的亮光,“我想念我的亲人,想念我的族人,想念每晚可以把半面夜空都点亮的篝火,想念那种能提醒我还活着的温暖。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我第一次在颜玫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竟然哀伤地像一个孤独的孩子。 “你已经决定了吗?”我问。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瓶子,拧开喝了一小口,笑着说:“死在锦年的手里,也比坐在这里孤寂的死亡要好的多。”他把那个银色的瓶子扔给我,“喝一口吧。” “这是什么?”我接过瓶子,一股温热的感觉从瓶身上传来。 “这是银胆,小时候开始就被我一直带身边。”他说,“自从圣战后东陵帝国被灭,火灵族就剩下一小部分,在如今的雪国境内逃窜。这里的水元素太过浓厚,气候很不利于我们修炼。这个银胆就是帮助我们修炼的,只要加入一点水再施以火系幻术就可以瞬间酿出浓醇甘美的酒水来,温润我们的四肢百骸。” 我喝了一口,身体果然温暖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滚烫的液体流经喉咙,短暂的腥辣过后便是微醺醺的晕眩。不过还好,这里的温度可以让我很快清醒过来。 “这么说,这个水潭也是你特意挖掘出来的?” “不,并不是。”颜玫说:“这个水潭从我进来的第一天就一直存在着,就算没有我的火系幻术维持着这里的整体温度,它也不会结冰。” 那种感觉又来了,某个奇妙虚幻的声音指引着我方向,数不清的碎片随着逆流的时间缝补回完整的画面。我走到水潭前望着平静的水面,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恍惚间我想起了什么,“颜玫,把需要通过锦年的那部分地图给我看看。” 颜玫把银胆收好,从怀里掏出那张澜析制作好的冰面地图交给我。我将卷好的地图展开,指着上的线条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十层,我们需要前往的是第七层。在地图上没有任何明确的路线可以去那里,但是你看……第七层除了面积比第十层扩大了三倍意外没有任何的差别,而且这两层是面对面像照镜子一样的摆放着……所以说……” 颜玫眸子一亮,刚毅的面容上藏匿不住那种兴奋。他是黑暗里盲目拍打着断翅寻找光明的蛾子。他是想念故里渴求着自由的悲伤的孩子。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风吹进峡谷,回荡出一千种声响。 湖面波澜,倒映出一千万种光影。 12.第12章 执伞人(3) 从第十层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会这么轻松,都保持着警惕,直到即将从那道狭窄的冰雪长廊里走出来时众人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在这之前我第一次看清了澜析的实力有多么的可怕。他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将整座水潭里上万吨的水挑到了半空中,黑色绒袍在漫天静止的水花泡沫里肆意翩飞。他轻轻念动咒语,所有的液体就在他精准巧妙的幻术操控下凝结成冰,形成了一个白色的长廊。颜玫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不禁赞叹着,他说就算是他正面与澜析战斗,谁输谁赢这也是一个未知数。 淞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颜玫,澜析则一个人走在角落里,一脸不情愿地看着牵着凝露的手走在前面的我——在进入水潭的时候,澜析提出要拉着凝露的手走,凝露却不同意,然后转身拉过我的手——凝露的手很小很软,握在手里凉冰冰的很舒服,从小到大我只拉过婆婆的手,婆婆的手很大很厚,有种温暖的感觉,虽然很粗糙但握上去却能让人心安。 在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凝露突然停了下来,她说:“有危险。”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响起。前面出口的位置,忽然涌现出一大群黑色的大鸟。它们面露狰狞,长长的尖牙从它们的口喙里露出,翅膀伸展开来有半个人那么大。我看过去,忽略计算至少有上百只这种东西黑压压的呼啸而来。 淞淞推着颜玫走到前面,大家把我和凝露护在后面。 “这些是什么东西?”我头一次见到这种凶残的生物。 “是阎居。”颜玫沉声说:“一种历史悠久的幻兽,寄居在黑暗而又潮湿的洞窟或者岩石的夹缝里。生性残忍,速度极快。” 一道又一道雪白色闪光幻化作漫天冰雪卷向密密麻麻的阎居,澜析肆意斩杀着这些不断嘶吼的怪物们,“数量太多了……颜玫,怎么办?” 颜玫挥手释放出一道火幕,焚烧着从澜析的攻击中突围的阎居,极度的高温让那些阎居庞大的身体瞬间汽化,消失无踪。而淞淞则保护着我和凝露,一些落网之鱼到了这里最终都尽数被绞杀在她的手里。然而越来越多的阎居却从未间断地从前方涌现。 “怎么会有这么多……”颜玫也头疼起来,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可以说阎居这种幻兽从来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过,可是这么多……真的会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惧。 我拉着凝露的手站在淞淞的后面,看着她长发飘飘的背影,无数的风旋把这里包裹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我看着那些飞来飞去不断撕咬怒吼的阎居,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来。这时候凝露捏捏我的手说:“小鲸,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我惊讶地看着她。 “你仔细听,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她说,“一种是刺耳的尖啸一种是近乎沙哑一样的呻吟……分别是从上下两个方向传来的……好奇怪啊……” 我看过去,在穿越冰雪火幕风旋后的阎居,飞在上方的全部被绞杀成了碎片尸骸,而下方的则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放大数倍,所有的画面都迟钝缓慢了下来。成百上千只阎居从出口上端的洞穴里蜂拥而出,它们在离地有半米的位置有一个瞬间的停顿,而也就是这一秒的停顿无数只一模一样的阎居从它们身体的下方被复制出来,然后密密麻麻地朝他们飞来。 ——是镜面倒映的幻象。 ——一面透明的光镜在空气里若隐若现着。 “颜玫,澜析,你们注意看,阎居在飞行的过程中有一个集体降落的位置。”我大声的喊着:“攻击那里!攻击那个点!” 颜玫和澜析对视了一眼,随后极致的冰火用力而又凶猛的朝下袭去。 无数镜面破碎的声音,无数梦境倾倒的声音,无数缭绕嘈杂的声音,一齐涌入所有人的耳膜。像是在漆黑的深海,像是耳朵里塞满了水流声。手上脚上都是黏腻的水草,越挣扎越紧。强大的漩涡席卷着周遭的一切,我慌忙拥抱住凝露瘦小的身体,然后跌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颜玫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淞淞在他旁边昏睡着。轮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吃力地爬起来坐好,随手点亮了一些光火分散到四周角落,以便让他观察。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记得刚刚还是在那个水潭的地下和那些阎居纠缠着,然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后再睁眼就来到了这里。他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地图上说的没错的话这里就应该是第七层了才对,可是其他人都去哪了?怎么就剩下他和淞淞在这里。 淞淞缓缓睁开空洞而又无神的双眼,黑色的瞳孔里没有半点光亮,黑漆漆的,仿佛是没有日月星辰的广袤极夜。她慢慢坐起,裸露在空气里的修长双腿像覆盖上了一层霜雪,白的刺眼。她朝颜玫靠过去,右手搭在颜玫的肩膀上,逐渐抚上他宽敞的胸膛,左手悄悄放在他的腰际,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她的手里迅速凝结出一根正在冒着寒气的冰刺,然后用力地刺了下去。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附近有一个不算太大的积水潭,每隔上几秒钟就会有一滴水从上面滴落下来,滴答滴答的。我勉强的看过去,在穹顶上的罅隙里有数十个尖锥形状的岩石,水就是从那里流淌下来的。当全身的知觉逐渐恢复的时候,我才发觉有个人躺在我身上。我把凝露叫醒,然后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到处都透露着一种寒冷的感觉。在前面不远的位置有几丝光线,那里应该会有出口之类的东西。我摸摸凝露的头发,说:“凝露,这里有危险么?”自从凝露精准判断出有阎居存在的事情后,我对天卦师这种职业越来越感兴趣了。凝露虽然看不见,但她对未知危险的预判绝对比所有人都要高。 凝露点点头,双手平伸开,然后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我惊讶地发现在这个过程里,凝露的那对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竟然有了几丝光亮。凝露把手放下,重新握住我的手,似乎这样可以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她说:“这里很平静,我察觉不到有什么生命的存在。但很奇怪,这里……让我很心慌,有点不安。” 我捏捏她的小手,让她放心,然后牵着她朝前面的有光线的方向走过去。其实我对生命、自由之类的东西看的并不重,我原以为婆婆走了以后,在这个世界上认识我的知道我的会记得我的人也就走了。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也不过是在白白的虚度光阴空享年华罢了。然后这些天以来,在这个地方,认识了这些人,让我又有了活着的感觉。颜玫的刚毅,澜析的不羁,淞淞的冷艳还有凝露的纯真率直,都是我从来没有遇到的。他们都在为了生存和自由如此执着,我又为何不可呢? 13.第13章 执伞人(4) “小鲸,为什么你不害怕呢?”凝露捏捏我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不害怕?”我好奇地问她。 “因为你的手干干的没有出汗。”她说,“一般人在害怕和心虚的时候,手心里都会出汗的,摸上去会有潮湿的感觉。但是小鲸却没有,手掌还温热温热的呢。” “那你为什么也不害怕?”我问她。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见过,所以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她说,“从小到大我认识的人只有颜玫哥哥、澜析哥哥、淞淞姐姐和小鲸你吖,你们就是我认识的全世界。你们都对我很好,所以就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也很好,很温柔,柔软的就像小鲸你的手一样。” 我们的世界里会有很多东西,它们有温度也有声响。想想和婆婆在凡世游荡的这些年,见过漫山遍野的凉颜花,见过那些一半掩藏在白色大雾里一半被冰雪覆盖的广袤森林,也见过飞满澜尾雀的干净天空。生命里有过无数个冬天,无数个冬天里有过一场场从未间断过的纷纷扬扬的大雪。我曾经在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问过婆婆,雪花为什么是白色的?婆婆回答我说,因为它们还没有来的及被人世间的悲喜丑恶所玷污就急匆匆地飘落了下来。她指着我们刚刚踩过得路面说,孩子你看,这些雪曾经在天空里也是白色的,但是它们在降落的过程里,掉在了人们的衣帽上、肩膀上,掉在了路旁两侧的屋檐上、窗户上,掉在了泥泞的地面上让我们任意的踩过,所以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凝露的笑容让我想起了那些白色的雪花,它们都是明亮而又单纯的,没有经历过世俗,所以也未曾沾染过污垢。她说她什么都没有见过,所以什么都不会让她感觉到害怕。她说她认识的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所以很庆幸她遇见的都是好人,所以这个世界也就自然而然的被美化成了最好的样子。我们能在其他人的世界里出现的几率真的不大,所以能够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的去成为一个在她看来最好的人。 ——她的笑容明亮而又单纯,就像还未来得及流亡凡世的雪。 深深的走廊看不到尽头,两侧的墙壁上分别有一排被镂空的洞穴,每一个坑穴里都有一个用水晶制成的光源。这些光和之前他们待过的地方很像,同样是低沉暗哑,没有任何的温度。我牵着凝露走过来,看看左右两旁紧紧关闭的冰门,我想也许每一扇门后都藏着一群被羁押近百年的灵魂,一想到这里就不自觉的有点头皮发麻。不过让我好奇的是这里竟然一名帝国使团的人都没有,安静的让人心慌。我摸了摸身上,忽然发现颜玫绘制的地图还在。我打开来,仔细对着这里的地形特点。这里有一个宽阔的平台,再往里深入是一条深深的甬道,甬道的两侧是冰冷的幽灯和囚禁之门。左边十扇右边七扇。我渐渐停下了脚步,这里……这里竟然不是第七层,这里是第五层……怎么会是第五层…… 凝露显然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关心地问:“小鲸,怎么了?手怎么变得这么凉?” “没……没什么……”我尽量抚平着自己的情绪和思绪,闭上眼睛开始梳理目前所遇到的所有问题。首先自己和凝露已经和大家都走散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再者,自己竟然误打误撞的直接略过了第七层和第三层直接跑到第五层来了,而下一层就是囚禁着传说中雪国境内最穷凶极恶的三头幻兽之一锦年的地方。就算是大家全都在也毫无胜算,何况现在只有他和凝露这两个几乎一点幻术都不会的人呢? ——巨大的恐惧仿佛倔强的种子,落在身体内所有看不见的缝隙里,开始密密麻麻的繁殖起来。 忽然我看到地图上有一个奇怪的标注,在右侧墙上第二盏幽灯的位置颜玫画了一个奇怪的标记。 这是什么? 我走过去,站在第二盏幽灯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它冰凉的表面。我稍微动了动手指,发现这盏灯并不是很牢固的样子,似乎可以转动。无数嘈杂的声响同时滚入我的耳朵里,屏蔽掉了四周所有的声音。然而我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站在我身后的,凝露满脸惶恐不安的表情。 ——那种恐惧的感觉越来越浓郁了。黑色的峡谷被漫天的风吹动出哗啦啦的响声,黑色的雾悄悄弥漫开,黑色的花绽放出娇艳多汁的花瓣。 “不能动那个……” “不能动那个……” “小鲸……不能动那个……” 被恐惧哽咽住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来,她无力地拽着我衣襟的下摆。无神的瞳孔里仿佛一片被飓风吹乱的黑色海域。当我听到凝露的声音时,那盏幽灯已经被换了方向。准确的说,当我轻轻掰动一下的时候,整个长廊里所有的幽灯同时转动了起来。齿轮旋转时巨大的声响络绎不绝,所有的冰门也悄悄露出了一丝丝的缝隙。 怪兽的嘶吼声。人们愤怒的骂吼声。幻术在空中猛烈的爆炸声。 无穷无尽的风声瞬间灌满了整条甬道。 我慌忙的把凝露娇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朝身后出口的方向跑去。数不清的幻术师和幻兽红着双眼像铺天盖地的浪潮一样从打开的冰门里汹涌而出。这些在这里被囚禁了漫长岁月的怨灵和枯魂就仿佛被瞬间点燃的火星,所有暴虐的、****的、凶残的黑色欲望全部被释放出来。他们不断的嘶吼着,挥舞着,一个个幻术的法阵被刻画被释放,巨大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一路延伸着。 我发疯一样的跑着,死寂的恐惧压迫着我喘不过来气。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被上百个癫狂的幻术师和幻兽同时追杀着,稍微慢一点都会有丧命的危险。凝露在怀里死死抓着我的衣服,我能看出她在害怕。她还小,她还什么都没有见过,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没有过爱恨没有过悲喜,我怎么可以让她在这里毁灭和长眠。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怕……”她说,“因为小鲸跟我说过,不要一个人走的太远,因为那样会感觉很孤独。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长久的陪伴才好。现在小鲸在陪着我,所以我不怕。” “好。” 我紧紧抱住她,在靠近平台边缘的悬崖附近朝一旁扑倒了下去,滚到了一旁。 身后的那群幻术师和幻兽们怒吼着追来,却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很多人都摔了下去。忽然,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整个空间都开始震动起来。巨大的风声从下方漆黑的空间里响起,与其说是风声,不如说那更像是某种生物在极度痛苦或者欢乐呻吟。 无数根紫灰色的触须从下面伸展而出,扭曲着、拍动着、迅速地卷起所有腾在半空中的人。那些幻术师和幻兽瞬间就被绞杀成了无数齑粉,被席卷收纳而去。我在一旁惶恐的看着这一幕,数不清的越来越多的生灵被那可怕的生物魔鬼般的力量吞噬干净。 那是…… 这时候,一根触须攀爬了过来,迅速卷住我的下半身,带着我和凝露一起脱离了地面,朝悬崖下坠落。前所未有的力量挤压着我全身的血肉,极度的痛楚让我忍不住流出眼泪来。我抱着怀里的女孩儿,朝我们一直认为很遥远的死亡,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忽然,一道黑色的亮光像闪电一样的切过来。 触须瞬间断裂,喷射出粘稠险腥的血浆。无数的触须纷纷放下猎物愤怒的朝我们的方向射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布满了整个空间。我和凝露浑身无力地朝下面的未知空间坠落着,就像两片没有微风托举的羽毛。 一个身影降落下来,抱住我们。他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长袍,侧脸高贵而又俊美,白皙的仿佛一轮久违的月光。他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带着我们纵身跳回了悬崖。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像一名降临凡世的神祗。 澜析。 14.第14章 裁魂(1) 【雪历690年·帝十三冰井】 我醒过来的时候,胸口像是被汹涌的海水塞住一样,它们慢慢膨胀最后挤满了整个脑袋。头晕沉沉的,仿佛四面都是咆哮的水声。我擦擦嘴角的血迹,准备站起来,可是还没等我站稳,一阵剧烈的晃动就从脚下传了过来。我往半空中看过去,仿佛看到了一幕来自人间的炼狱。 在距离自己几百米外的悬崖边缘,无数巨大的触须带着刺耳的嘶鸣从下面攀爬上来,每一根触须都伸出长长的须子卷动着数不清的幻术师和幻兽。可怖的惨叫声不间断的响起,一个又一个脆弱的生命被化作血浆和泡沫,洒满了整片黯哑的黑色天空。一群拍打着翅膀的阎居被下面那只怪物眨眼间卷成了粉尘,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血咽进喉咙里,压抑着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恐惧。澜析黑色的长袍在半空里被风吹动的猎猎作响,他英俊的脸庞在夜色一样的黑暗里被衬托的如同皎洁的月光。他悬浮在天上,手里是一柄黑色的伞。凝露在他面前的空地上站着,看不到表情。如果不是刚刚澜析及时出现,现在我和凝露恐怖已经是一滩无法辨别的血肉了。 眼睛刚刚适应眼前黑暗的光线,澜析的身影就迅速的飞掠过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我和凝露向后面的长廊里跑过去。而下一秒,我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就被数不清的触须轰击成了碎片,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那个东西的样子。它们看上去像是庞大的会呼吸的植物,有一个巨大的紫灰色头颅,从中间分裂成七朵花瓣,在里面的罅隙里不时会钻出细小的藤丝来。它们不断的撕扯开庞大的口器,速度快的像道光,眨眼间就可以带走无数鲜活的生命。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恐怖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感觉到它们的气息时,左眼那种温热的感觉又传来了,比上一次遇见泉泠公主的时候还要强烈。 澜析带着我们降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把我们放了下来。 我脸色惨白的看着他:“澜析……那……那是什么东西?锦……年吗?” 澜析点点头,脸色沉重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目光里透着一种死寂,看不到光,“我们刚刚把锦年彻底激怒了,它记得我们身上的气味,不杀掉我们它是不会停下来的。这东西沉寂了太久,刚刚的那些人对它来说只是个热身和补充罢了。” 撕心裂肺的吼叫,脚下的整片大地都在剧烈的晃动。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澜析说:“不是应该是第七层吗?怎么会直接遇到锦年?” “我也不知道……醒过来后就到这里了。”我说,突然一道光闪过,我看看身后空无一人的甬道和外面仿佛人间炼狱一般的黑暗空间,“我明白了。” 凝露忽然安静的说:“小鲸应该是明白了这第五层的作用。” “什么意思……”澜析不解的问。 “第五层的构造很简单,在这个像峡谷一样的空旷空间里,只有一条用来囚禁幻术师和幻兽的甬道,和一个圆形的平台。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个祭台。”我说,“这里会囚禁源源不断的幻术极为高强的幻术师或者幻兽,长年累月的去折磨它们虐待它们让它们逐渐养成一种野兽之心,一旦得到释放就会变成丧心病狂的亡命者。而这个时候也就是藏匿在深处的锦年享用大餐的时间。” 澜析脸色一白,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秘密,瞳孔在剧烈的颤抖,像熄灭了烛火的深深黑洞。 “也就是说……锦年它……” 凝露接过话说:“那个东西……是被养在这里而不是被囚禁在这里。其他的两头应该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来圈养着,长年累月的去提升它们嗜血的习性和实力。” “天呐……如果我们不逃出去……一直在这里的话……迟早都会……”澜析惊呼了一声。 空旷的峡谷被几处火光照亮。 四面是高高拔起的岩壁,没有任何的植被。空气里是浓郁甜腥的血腥味。数不清的残骸、头颅和各种内脏器官散落在深渊里。 颜玫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到底杀了多少的怪物,因为行动不便的原因他只能坐在这里,高高的黑色穹顶里每分每秒几乎都在掉落着各种各样的幻兽——阎居、剑龙、深刺、渊牙……各种各样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怪物不间歇的散落着。最开始的时候颜玫还可以轻松应对,随手释放几幕火雨就可以烧毁数十只幻兽,可是越到后面随着数量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他已经快扛不住了。数不清的伤口流淌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坚毅的目光依旧平淡如水,沉熟稳重。 一头身形巨大的蛟龙呼啸着从他的背面飞来,尖锐的爪子用力地划向他的双肩。颜玫伸出手握住它头顶上的犄角,另一只手扼住它粗壮的脖颈,然后汹涌的火焰瞬间从双手涌动而出,将那头蛟龙焚烧成了灰烬。 淞淞在他的怀里沉沉的睡着,柔顺的头发披在他的身上,毫发未伤。 澜析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外面空旷的峡谷里走去。 他用幻术将我和凝露的身体冰封了起来,然后藏进了一间深处的冰室里。 “你们在这里躲好,如果颜玫和淞淞他们找过来的话会寻着我留下的幻术痕迹找到你们的,尽量屏住你们的呼吸,不要说话……能活下去的话尽量活下去。”他安静的看着被冰封住的我们说,“小鲸,你眼珠子转什么转,你们两个什么都不会去了只能是送死。锦年是被我激怒的它想杀的人也是我,我正好也想去会会这家伙……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带着凝露离开这里……谢谢你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一场盛大的诀别。我颤抖着,滚烫的血泪忍不住地流淌下来。 15.第15章 裁魂(2) 澜析腾起身上的绒袍,像一朵翩起的黑色莲花。他孤傲俊美的面容上泛着一层清冷的光芒,薄薄的粉红色唇瓣被抿成刀锋一样锋利的细线。他撑着伞,箭矢一般朝深不见底的峡谷里垂落下去。锦年仿佛嗅到了他的气息,剧烈而又兴奋的呻吟狂叫起来。犹如一千万只阎居在深夜里狂吠,震耳欲聋。上百根触须从下面伸展而出,从四面八方撕开獠牙朝澜析尖叫着撕咬过来。澜析跃上一根触须巨大的头顶,旋转着手中的黑伞,空气里大量的水元素汇聚成一团,凝结成成千上万跟锋利的冰丝,沿着伞的边沿旋转着朝四面射去。 锦年剧烈的嘶吼着,像是被惹怒了一样。残余不多的祭台瞬间破碎,澜析整个人也随之坠落了下去。他抓住一根触须,用力的把伞刺进它口器间的罅隙,然后踩了上去借助着弹力往上飞去。周围所有的花瓣一片一片的展开,裸露出粉红色的内壁,吐着血色的长舌。澜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一黑就被狠狠地卷住了身体,然后猛然地朝漆黑的下方空间砸去。 澜析的双眼里翻滚着白色的风暴,浓郁的血腥味在胸腔里翻涌着。 一根又一根花藤砸过来,他将感知的能力提升到最强,拼命的闪躲着。但是袭击过来的触须数目太多,在一个晃神的瞬间,一跟巨大的触须哗啦啦的刺进他的肩膀内侧。他咬着牙,又一根触须哗啦啦的过来,插进他单薄的后背里,被那些粉红色内壁上数不清的刺刮下来大片大片的皮肉。他忍着痛,拔出身上所有的须刺,挥舞着手里的伞,折射出万千光影化作寒冷的冰雪流光抵挡着锦年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攻击。 他第一次看到了锦年的样子,庞大的身体犹如一座山岳般巍峨,没有具体的形状,也没有具体的模样。就像是一株拥有者生命的植物,缠绕着无数花藤,毫无头绪地在偌大的空间里肆意穿行。澜析的眼眶被滴下来的鲜血模糊成了一片,他忽然意识到,锦年其实并不是植物……它……它更像或者说它就是一座被幻化的山岳,山体上所有的植被都是它的手脚,都是它的武器。它没有意识,只知道去攻击所有有生命的生物。 又是一次迅猛的攻击,离脚下几米处的位置忽然爆出一根拳头大小的根须,朝澜析的胸口上撞去。 黑色的绒袍划开长长的口子,他整个人重重地朝后面斑驳狼藉的空地里倒了下去。 漫天喷洒的血沫肉浆,淋满了末日般黑暗的景象。 整座第五层基本上已经被完全摧毁了,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样子。和锦年所藏匿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完全相通的空洞。深处传来沉闷的声响,所有的事物都在急速崩溃着。锦年现在已经兴奋到了极点,整座山体都在迅速的收纳和膨胀着。 澜析被触须卷着高高举起,如果现在锦年松开他的话,这个高度他一定会被摔得粉身碎骨。锦年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一样,在想着如何去吃掉他。这时候几丝耀眼的光一闪而过,刺进锦年厚实的血肉里。然后趁着锦年松开触须的瞬间,一个身影扑过来抱住澜析,跌落了下去。 我把身上的冰屑甩掉,冷的忍不住浑身发抖。 我很钦佩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刚才只是动了动两根手指头,就轻易化解掉了澜析用来冰封住我们的幻术。我蹲下来把碎落在地上的冰石全都放在面前,想了想然后开始摆弄起来。 我一边忙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问着凝露:“凝露,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幻术呢。” 凝露笑了笑说:“说出来你别惊讶哦……其实……水系、风系和火系,这三种幻术我都会一些,只不过不算太精而已……这算是我们天卦师的天赋吧,我们可以预知对方幻术施展的套路以及走向,自然就可以学习一些。和澜析哥哥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幻术我都学会了一点点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次要不是为了澜析哥哥,我才不想用出来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三种元素的幻术全部都会,这是什么概念?这太让人无法想象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也一点点变的神秘了起来,好像认识的所有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这个国度里这个大陆上究竟会有着多少秘密…… “为什么?”我问她。 “因为……因为我喜欢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啊……”她低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如果他们知道了,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用尽全力的去保护我了……” 我摸摸她柔滑的长发,说:“不会的,放心好啦。” “那……小鲸……”凝露忽然说:“你真的……一点幻术都不会吗?” 我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你在做什么东西?”凝露突然换了个话题。 “哦哦,我在做一种武器,叫做弩箭,是婆婆教我的。来冰井之前,就是靠它们来对付那些帝国使节的呢。”我说,“这里没什么材料,只好用这些冰来做了。看上去似乎效果还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这些冰里面夹带着澜析的幻术吧。” 将近一个时辰,我终于做好了一架澜析和凝露两个人施加过幻术的冰弩和十枚锋利的冰箭。 我背着凝露手持着冰弩跑了出去。外面的祭台已经面目全非,五分之四的面积都消失在了空气里。我的脚刚刚踩在祭台的边缘,一声尖厉的嘶吼就从下方传来,紧接着,数根触须就张牙舞爪的朝我们扑来。按照原先计划好的,通过凝露天卦师所独有的预先判断,来预测锦年的攻击走向。而我则借助我的右眼来放缓锦年的速度,贴着它的身体到下面的空间里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越来越觉得我这只冰蓝色的瞳孔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每次使用的时候,它都可以数倍放缓所看到的一切东西,并且会加快头脑的运算,做到愈加精确。上次听凝露说起幻境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这两只眼睛就是我的幻境,只是那只灰色的眸子太过神秘,现在回想起那次被它所控制对付泉泠公主的场景,都会感觉到全身一阵阵阴冷的冰凉。 我给他们分别起了名字,审裁和噬魂。 审裁的效果释放到了极致,但锦年还是太过强大,它攻击的速度就算放慢了也只能勉强的去辨别,而不能像过去那样变成静止状态。不过加上凝露的提前预判,都勉强躲了过去。凝露总是能在最及时的瞬间告诉我那些触须的走向,如果没有她,仅仅凭借着审裁,我可能早就被锦年卷成了血浆。 当我看清锦年的模样时也是大吃一惊,我实在没有想到,雪国三大禁忌幻兽之一的雪国竟然是一座宏伟的山岳。我在它的触须上快跑几步,终于看到了下面脸色苍白的澜析。我慌忙准备好冰弩,搭上五枚冰箭,迅速的对准锦年的身体射了过去。在澜析和凝露残缺的幻术的帮助下,五枚冰箭竟然刺破了锦年厚实的血肉,全部射了进去。 漫天喷洒的血沫肉浆,淋满了末日般黑暗的景象。 我跳下去用力地抱住澜析的身体,然后跌落下去。 16.第16章 裁魂(3) 我背着凝露,抱着澜析到处躲避着锦年的攻击。我跑到一处还未被毁坏的石壁后面把澜析放下来,然后把头转向站在身后的凝露,说:“能维持多久?” 凝露轻声说:“不会超过半刻钟……锦年实在是太强大了,我能感觉到他的速度、力量都在以几何倍数增长着……我……我尽量吧……” 澜析含着满嘴的血沫笑着看着我,“不是……不是告诉你们在里面老实的藏好吗?” “你让我们怎么藏?”我强忍着想哭的情绪,说:“你死了,我和凝露还是会死在这里的。与其一个一个的被解决掉,还不如让我们一起去战斗。婆婆曾经跟我说过,人这一辈子最珍贵的无非是几个可以陪伴在左右不会临阵退缩的朋友。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去做一个临阵退缩的人……再说,我们也不一定会死。” “说这么煽情干什么?”澜析笑着,“说的我都快哭了……” “你笑的真丑比哭还难看。”我评价了一句,然后把他背在肩上,把一根用冰丝做成的绳索递给凝露让他系在腰上,另外一断则握在自己的手里。我点点头,说:“开始吧。” 凝露把白皙的皓腕举过头顶,两根手指并在一起。一大片深蓝色的光芒从她胸口的位置旋转了出来,如同浩瀚的星河。上千万点星光把整座深谷笼罩其中,原本疯狂暴怒的锦年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触须也同时放下。 星轨。凝露的幻境。 效果是,极大范围内的蒙蔽住敌人,造成一种全部失去生机的假象。 时间,半刻钟。 我们需要做的是从帝十三冰井中逃离出去。那么也就是说毫无必要去与锦年做殊死的搏斗。所以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凝露制造出的这半刻钟安全的领域里,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我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从来到这座冰井之前一股陌生的记忆就存在在我的脑海里,之前好几次也都是通过这股记忆做了许多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比如发现那面石壁上的地图,比如在对付阎居时提醒澜析和颜玫去攻击那面折射光影的镜面。虽然我能隐约猜测到它的来历,但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股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也渐渐与我的记忆融为一体。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有把握能出去的最重要的原因。我闭上眼,左眼的噬魂瞳孔在感受到锦年的气息后越来越灼热。我没有去管它,紧紧贴着石壁走着,记忆里面的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在飞速还原重组,同样的石壁,同样的路线。 我忽然睁开眼睛。找到了。 那同样是一面可以折射光影的镜面。 正当我准备回头叫凝露的时候,整个空间瞬间黑了下来。仿佛进入了极深的夜。 巨大的咆哮声轰然炸响,无数根触须发狂一样的涌动起来。凝露轻巧的身体眨眼间被震飞了出去,嘴角流淌出鲜红的血。我用力拽动着手里的绳索,把凝露拉回到身边。凝露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嘶哑地说:“快跑……锦年已经完全爆发了……”然后就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澜析的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缝隙。锦年发出一声巨大而又惨烈的叫声,转眼一阵凌冽的气浪在空中炸开,如潮水般涌来。他只觉得浑身被切开了无数的伤口,滚烫的鲜血如雨点般洒落。然后一阵强烈的光芒闪烁,他全身一轻,瞬间失去了知觉。 【雪历683年·帝十三冰井】 凝露被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吵醒。仿佛耳畔盘旋着一整座秋天飘零的落叶。 她揉揉有些发痛的眼睛。从有记忆以来,她的双眼在每一年里都有一段固定的时间,会肿胀的发痛。就好像冬天结冰的湖泊忽然迎来了浓郁夏天的热辣阳光,那种融化的瞬间所引发的刺痛。每当这个时候澜析总会投来很关心的眼神,然后用幻术来缓解她的疼痛。有一次凝露问澜析,“澜析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节?”澜析看了眼摆放在一旁的沙灯,简单计算了一下,说,“应该是午秋吧。”从那以后,凝露就细心记录过,每一年的午秋时节,她的眼睛就会隐隐作痛,找不到任何原因。 雪国境内没有春天和夏天,它只有两个季节,秋季和冬季。秋季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分别用一天的时辰来命名,为晨秋、午秋和晚秋。不过雪国的秋天很短,只占一个年份中的五分之一,秋季一过便是漫长的寒冬,纷纷扬扬的大雪也从这一刻开始再未停歇过。 所以说凝露依靠自己眼睛的感觉就可以明确的分辨出现在所处的季节。 冰室中,凌乱的风元素在四处乱窜着。刚才所听到的嗡嗡嗡的声音也就是风接触到那些带有凹槽的冰面时所发出的声响。风在空穴里流动成漩涡,嗡嗡的震动。其实这些天来,冰室里一直充斥着这样的风声。凝露寻着声音的轨迹走到坐在对面的两个人面前,蹲下来,说:“淞淞姐,还没弄好吗?” 淞淞翻转过手腕,一阵透明的风在她修长的五指间拉扯成线化作发亮的微光流转进坐在对面的颜玫僵硬的双腿里,她转过头来对着凝露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凝露……打扰你休息了……” 凝露用手指摸摸淞淞的脸,然后用衣襟擦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就像她能看到一样。其实很多时候他们都会暂时忘记凝露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女孩儿。 “没事的,我也希望颜玫哥哥能快些好起来。”凝露笑了笑,粉红色的唇角裸露出一小片白色的牙齿,仿佛深海里发亮珍珠贝壳,“怎么样了,有效果吗?” 颜玫苦笑着摇摇头,“还没有,我的腿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就像不存在一样。” 淞淞说:“这些天我用了很多方法,想用风元素所蕴含的那种破坏力倾注进颜玫的身体,打通两条腿上所有的魂穴,可是每当我将风元素拆分成很微小的成分引导的时候,总会在瞬间就被吞噬干净。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体里面藏着一只怪物,藏着一片海,不断吸收着外界的能量,悄悄膨胀、壮大着。” 颜玫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总是这么冷静,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做到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他安慰着淞淞说:“没事,我的腿已经这样几十年了,我也习惯了……如果你要是真把我治好了,没准刚走几步我就能摔个大跟头呢。” 淞淞看向颜玫的眼神一点一点柔和起来,那双被一堆纤长的如同黑色羽毛般的睫毛包裹住的眸子,温润的就像是三四月份刚刚解冻的湖泊。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她一直在照顾着颜玫的衣食起居。在被关押进帝十三冰井之前,她在风灵族高高在上的公主,是被视为珍宝一样疼爱的女孩子。每天除了修炼幻术以外就是在族人的陪同下在街边巷弄里游玩,大手大脚的花钱。当然她也没有辜负族人对她的期望,每十年一次的风灵族幻术比试她都是第一名,是全族人的骄傲,一直是被当做下一任族长来培养的。试想,这样风光的她,又何曾照顾过别人。 17.第17章 裁魂(4) 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冰牢里只有颜玫一个人。整整七天的时间她没吃过一口东西,没喝过一口水,甚至没跟颜玫说过一句话。前四天,她一刻不停地用幻术攻击着这里的墙壁,可是渐渐地她放弃了,变得失落变得萎靡,变成了一颗跌落到了黑暗里再也看不到光明的微尘。 直到有一天,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她面前的颜玫。他的手里拿着一些烤好的干粮。他说:“这里每隔一个月的时间就会送一些吃的过来,吃一些吧,在外面也是活着,在这里也是活着,如果你放弃了就真的没有机会再出去了。” 淞淞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随手打掉了他手里的食物,“你自己吃去吧。” 颜玫把干粮捡起来,说:“其实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不想说话……当然了我也没人说话,也不想吃东西,发了疯的想出去,发了疯的去折磨自己。可是到最后,一个人孤独的度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我早就忘记了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有一天,我捡起放了好久的干粮,吃了一口,你知道吗?当时我就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因为我又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你说够了没有?”淞淞不耐烦的说,随手画出一个风旋卷起颜玫手里的食物,抛向冰室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你不是爱捡吗?去啊!” 颜玫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转身就朝着冰室的另外一个方向,爬了过去。用了好长时间才回来,重新把食物递给她。淞淞皱着眉头,再次将干粮扔到了更远的地方。颜玫一次又一次地爬着去捡,她就一次又一次的扔出去。颜玫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温润的像一颗宝石,坚毅而又刚强。淞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倔强,坚毅,似乎什么都无法去摧毁他的意志和决心。他想办到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 最后她接过颜玫手里有些发硬的干粮,轻轻掰开,咬了一小口。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滑落了下来。 淞淞微微扬起下巴,闭上眼睛,想让眼泪倒流回去。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都走了。但我想我不会离开你,因为有你陪着,我才心安。 “你腿上的伤太过陈旧了。”淞淞安稳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说,“而且受伤的同时还染上了某种很剧烈的毒素,也是因为这种毒素的存在,所以我才会有那种感觉,感觉你身体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一样,拼命吸吮着外界的力量。我预测不到它的临界值在哪,也无法知道……当达到顶峰的时候……会……会有什么变化……” 颜玫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能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孤独,习惯了黑暗,习惯了独自悲伤,如果此时此刻有一丝光照到他的脸上,也许他真的会惶恐不安。至于淞淞所说的临界值的问题,他也不想去多想,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也是一个未知数。 他抚摸着凝露的头发,说:“眼睛是不是又疼了?” 凝露点点头。 “澜析呢?怎么没让他来帮你?”颜玫问。 凝露说:“他在那边睡觉呢,说你们太吵就干脆把耳朵塞起来,一直没醒……” 颜玫和淞淞对视了一眼,一脸的无奈:“……” 他四下环顾,头顶是望不到边的黑暗区域。这是深深的地底,与繁华热闹的凡世隔着上千米的距离。他戴着黑色的兜帽,在陡峭的崖壁轻车熟路的迅速飞掠着。他似乎对这里格外的熟悉,每一个甬道,每一个拐角他都了如指掌。一个又一个繁琐复杂的机关在他面前就如同不存在一样。 终于他在一个深深的甬道里停住了脚步。深深的走廊看不到尽头,两侧的墙壁上分别有一排被镂空的洞穴,每一个穴坑里都有一个用水晶制成的光源。他数着步子往前走着,在倒数第二盏幽灯前停住。被兜帽遮挡住的面容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鲜红的嘴唇像刚刚品尝过鲜血一样。他伸出手指轻轻转动幽灯的灯座。 “哗啦啦” 无数齿轮转动的声音。所有冰门悄然打开的声音。上千生灵愤怒嘶吼的声音。 他微笑地自言自语着,“献祭吧。” 所有被羁押的幻术师和幻兽都猩红着双眼,咆哮着穿过长长的甬道,跑向那里准备已久的被鲜血洗刷过上万遍的血腥祭台。下方黑洞洞的空间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兴奋的呻吟,一声比一声明亮刺耳。密密麻麻的触须裂开巨大的口器从祭台的四面攀爬上来,纷纷卷走为它们准备好的猎物。随着每一次吞噬的进行,它们自身的力量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恐怖的气息逐步扩大,蔓延过这个深沉阴郁的空间。 将近一整天的时间,这里才安静了下来。 他在半空里踱着步子,漫不经心地走了下来,踩在一根触须巨大的头颅上,慢慢降落到谷底。 他抚摸着面前巨大的山岳,像是对待自己圈养的宠物一样。谁也不会想到身为雪国三大最强幻兽之一的锦年会对一个人如此俯首称臣,传说中这是当年的千冕也无法做到的。 “胃口还是那么大。” 他笑着,把手伸进锦年宽厚的岩石之间,用力的一握。深蓝的的光芒瞬间在锦年的体内爆炸出来,笼罩住它庞大的身躯。数不清的触须在这一刻兴奋的扭动起来,疯狂,迷乱的缠绕住他的身体。无穷无尽的力量传递到他的体内,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起来。 这是一场血腥的献祭。 是一场是对他的献祭。 【雪历690年·冰涧沐林】 这是一片一望无尽的白色森林。因为靠近大陆最北边的冰涧的原因,这里一直都弥漫着白色的大雪,从未中断过。时间长了,这里所有的树木都被渲染成了皓洁明亮的白色,树枝上都结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雪。曾经有一队喜欢游历探险的人马误打误撞的闯入过这里,结果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沐林和冰涧一样,都是大陆上最可怕的地域之一。 我带着澜析和凝露在厚厚的雪地里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跑到这片雪白色的森林中。这里的气候太过于寒冷,几乎每跑上几米的距离,温度就会骤然下降几十度,比帝十三冰井里的环境还有冷上数倍。我忽然觉得制作那座帝十三冰井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残忍冷血无情的人。他所设计的机关可以说的上是一环扣一环,繁琐而又复杂,尤其是用三头禁忌的作为最后一关,这几乎是断绝了全部的生机。然而,他却又在层层致命的关卡之后,将出口设置在了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人间绝境。 我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这样盲目的跑下去,迟早会死在这里。 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的朝前面摔倒了下去。澜析和凝露两个人也滚落在厚厚的雪层里。 大片大片拳头一样大的雪花落在身上,不一会就染白了我们的头发。 “嗯?怎么……怎么……怎么这么冷?”澜析动了动自己精致的鼻子,然后缓缓的睁开眼睛。无数片雪花反射的光芒像利刃一样切割着他的瞳孔,不知道是多久没有看过这样强烈的光了。他的眼睛忍不住剧烈的刺痛起来。 当视线逐渐恢复的时候,四面呼啸的风声也汹涌的滚入了他的双耳。 “我靠……这是……我出来了?奶奶的,我没做梦吧?!”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惊呼一声跳了起来,仿佛刚才受到重伤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揉揉眼睛,看到坐在对面靠着树的我,然后大喊起来:“我靠,你……你他娘的……这么冷的天你他娘的怎么不抱着我?!把我放在雪地里不管,想冻死我么?!” 我看着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的身上。 “指什么指?!” “你……全身都在流血……” “……我靠”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哭丧着脸,刚才因为过度兴奋忘记的疼痛感瞬间排山倒海的袭来,他呲着牙又倒在了雪地里。 我无语的看着这个家伙。 过了一会,他蹭到我旁边,碰碰我肩膀指着我头发,小声着说:“咱们是不是也算经历过生死……最后白头到老了啊……”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果断没有理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把凝露紧紧抱在怀里,她苍白的脸色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虽说有澜析随手建起的冰室慢慢积攒着温度,但她浑身还是在不停的发抖,“怎么这么冷?” “应该是……沐林吧……”澜析一边包扎着自己的伤口一边说,“离冰涧很近,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该死……怎么刚离开那里就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你怎么看起来好得很的样子?”我皱着眉头问他。 “别忘了我可是水系幻术师,这种地方对我来说可是修炼的好场所。”澜析挑着眉毛,一脸得意的表情。 “冰涧是什么地方?”我突然问。 “冰涧你都不知道……”澜析翻了个白眼,刚想解释说,忽然他的目光一转,扫向丛林深处的某个地方。我还没看清楚,他就化作一道流光冲了出去。下一秒,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在丛林深处蔓延开,澜析的身体也像炮弹一样被弹了回来。 漫天的风雪弥漫成大雾。 大雾里,一个人影慢慢浮现,朝我们缓缓的走了过来。 澜析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一道道的伤口被震裂开,流淌出鲜红的血浆。他看了我一眼,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就像见到了来自地狱深处的鬼魅一样。不,应该说是比鬼魅还要恐怖的东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呆滞住了。 浑身是血的颜玫一步一步地从风雪里走出来,她背着淞淞,满脸的茫然无措的表情。 他抬起头,张张嘴,沙哑地说:“她……她还活着……” 18.第18章 裳黎(1) 【雪历580年·泅海礁岸】 颜玫今年刚好一百岁,很年轻,是最好的年纪。 自从当年的那场旷世之战落幕以后,原本隶属于东陵帝国的火灵族被剿灭了大半,只有少数年龄很小的孩子和女人活了下来。十年又十年的纷扬大雪,弥盖住了那场浩劫,也洗刷去了他们的记忆。就这样,残留下来的火灵族在雪国又开始世世代代的繁衍了下去。在他们的脑海里,希斯尔特帝国、水灵族和风灵族都是他们的恩人,是给他们生存的土地,给他们可以活下去的粮食,给他们亲人般温暖的恩人。安然享乐的生活早就已经麻痹住了那段弥漫着仇恨和杀戮的岁月,也麻痹住了他们的灵魂。 颜玫时常会在囚海旁的那片礁石堆成的海岸上发呆,平时不去修炼的时候有大半的时间他都会在这里静静的坐着,把目光投向浩瀚的海域。他会光着小麦色肌肤的脊梁,让海风吹拂过胸膛,吹磨着他日益成熟坚毅的眼角。人们常常说他天生就有一种帝王的气息,稍微靠近他一点就能感觉到那种压抑不住的威压感。 颜玫今年刚好一百岁,很年轻,是成年的年纪。 在他生日这天,族人们为他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冠礼仪式。那天的天气很好,天空蓝的像一张放在深蓝色墨水里慢慢晕染开的宣纸,千丝万缕的淡蓝。族人用了七天时间准备好了一个高达百米的祭台,两侧是一百零八面厚重的雷鼓,轻轻碰触一下,就会有地动山摇的气势。 在仪式之前是一场幻术比试,颜玫的对手是上一次受冠礼仪式的哥哥颜落,颜落比他大二十岁,是火灵族为数不多进行过冠礼的年轻人之一,也曾是火灵王候选人。但是和之前的几个人一样在最后一关通天祭台上失败了,只能终身做一名护法。颜玫也必须通过他这一关,才能接受冠礼然后登上祭台进行最后一步的考验。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好。身旁是一株沧桑百年的榆树。 颜落说:“准备好了吗?” 颜玫点点头。 两个人同时动了起来,洁白修长的五指上窜起一簇簇火舌,绕动在左右,然后迅猛的朝对方划下。两道身影化作火红色的流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榆树上成千上万片树叶全部被他们带动起来的风暴卷落而下,漫天飘洒,和滔天的焚火纠缠在一起。 十几招过后,两个人交换了位置,相距百米。他们缓缓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彼此。 颜落用手撩起自己额头上的刘海儿,指了指自己左眼上被火焰烧去的一小片眉毛,说:“我输了。” 一千只罹火雁从地下的囚洞里呼啦啦的大片大片的飞了出来。 颜玫一步一步走上高高在上的祭台,有五位长老站在那里接待着他。祭台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一共有一百根火烛台围绕在祭台的边缘。五位长老同时念动咒语唤起一百种来自天地间不同的火焰,然后浇铸在颜玫的身上。 颜玫的上衣瞬间被焚烧成了灰屑,裸露出健壮挺拔的身材。一百种火焰把他包裹了起来,沿着他全身的经脉勾勒出无数繁复的图案,仿佛千万股赤红色的河流,最终汇集到胸口,凝固成一根倾斜向上的红色独角。这时,一声凄厉的叫声从远方传来。一只巨大无比的罹火雁幻影从对面飞来,传说中罹火雁是火灵族的图腾,生活了上万年,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古老遗迹一样。它飞到颜玫面前,然后低下头啃食着那根独角。随着独角渐渐的消失,罹火雁的远古血脉也随着血液流淌进颜玫的身体,在他胸口的位置缓缓浮现出一只罹火雁模样的纹身。 五位长老看到这一幕后,迅速跪倒在地,俯首拜祭,称呼他为王,新一任火灵族王的继任者。 祭台下所有的族人同时跪拜,山呼王者。 颜玫跟随着大长老来到泅海礁岸旁边的一座山脉深处,从一块陈旧的如同一座墓碑的地方钻了进去。大长老缓慢的走在前面,佝偻着半个身子,白花花的胡子有一小部分都已经拖到了地面上。颜玫不知道大长老活了多久,但是据说从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前面的那位老人就已经是火灵族的大长老了,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也是颜玫格外敬重大长老的原因之一。 颜玫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藏在地下的石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在火灵族的领地上还有着这样的一个地方。四下没有灯火,只能勉强看得清踩在脚下面的台阶。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难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大长老咳嗽了一声说:“这里的石壁上每隔五米就会有一个灯盏,一直延伸到尽头。每一任火灵王继任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亲自点亮它们。这里的灯火也会长亮不灭直到火灵王灭亡。现在,轮到你了,点亮它们吧。” 颜玫点点头答应了一声,随手点亮了这一排长长的灯火。多年未被点燃过的灯芯在接触到这熟悉的火种的瞬间,兴奋地跳跃起来,一共是十七盏灯火依次亮起,这也喻示着第十七任火灵王的诞生。这十七盏灯火会一直燃烧到颜玫死去的那一天。 摇晃的灯光照亮了颜玫那张坚毅而又英俊的脸,也照亮了这里的样子。哪怕是颜玫,在看清这里的场景时也是惊骇的面色苍白,肠胃里是翻江倒海的恶心呕吐的感觉,如果不是大长老在这里,他可能早就已经弯下腰吐起来了。大长老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话想问我,先不要说,一会我会解释给你听的。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这里的样子牢牢的记在心里面。” 颜玫擦擦额头上冒起的汗珠,点点头,继续跟着大长老往下面走着。他们脚下的台阶时不时就会发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这绝对是颜玫这一生走过的最恐怖的阶梯,因为那全部是由惨白色的尸骸拼凑而成的,这些尸骸上有些还沾带着甜腥的肉丝和内脏,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他们每踩一下,那些尸骸就会下沉一些,发出渗人的“咔咔”声。而两侧的扶手则是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骷髅头,有些骷髅头上还插着巨大的斧头。颜玫见过这种斧头,上面镌刻着罹火雁的图案,这是火灵族的东西。 当颜玫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眼前的场景差点让他惊呼出声。 那些充当石阶的尸骸下面并不是岩石做成的地基,承接它们的同样是白花花的尸骨。那些尸骨全部都双膝下跪着,面朝同样的方向,正对着石穴深处。四周的墙壁上全部都是血红色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慌。颜玫咽了口唾液,继续跟大长老往里面走着。 19.第19章 裳黎(2) 越往里面,色调越显得压抑。 终于在一排高大的木质书架前停了下来,上面堆满了厚重的古老卷籍。大长老仰头看着,挺直了些身子,用细长的手指掏出一本书来,然后用宽大的衣袖扫去上面积攒的灰尘,再放进去。接着又拿出另外一本,做着同样的事情,一本接一本的轻轻抚摸着。 “可以问了。”大长老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响起,带着微微的回音,仿佛风吹过浩瀚沙漠时留下的沙沙声响。 “刚才那些是……”颜玫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汇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那些是……谁的?” 大长老背对着他说:“仇人的。” 颜玫:“四年前西落引发的叛乱?” 大长老摇摇头。 颜玫:“七年前……那场争夺泅海礁岸的战争?” 大长老摇摇头。 颜玫:“难道是……十年前的那场……和风灵族的……” 大长老继续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都不是的,我的孩子。” 颜玫不解地问:“那到底是什么?我想不起来……还发生过哪些战争了……” 大长老转过身,苍白色的胡须柔软的顺着长袍滑落,他说:“那些筑成阶梯的尸骸都是水灵族的,是几百年前希泽帝国和东陵帝国发生的那场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圣战中,被东陵帝国抓获的俘虏……咳咳咳咳……咳咳……他们有些人跟我还是同辈呢……” 颜玫走过来拍着大长老的后背,说:“大长老您慢点……这场战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水灵族不是一直被我们信奉为恩人的吗?我记得当初是咱们从南边游荡过来,还是他们收留了我们火灵族,并且让我们长期居住在囚海海域附近。” “傻孩子……那都是……咳咳咳……咳咳……没事……人老了都是这样的……”大长老握着颜玫的手说:“那些历史都是被编撰出来的并不是真的,如果当年的那段历史在火灵族里公诸于众的话……也许用不了多久火灵族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颜玫一愣,感觉似乎有一个很重大的秘密正在自己的眼前被慢慢的掀开,“什么意思……” “几百年前,这片大陆上只有我们火灵族和风灵族,只有少数的幻术师会一些简单的操控水的方法,但那种幻术太过弱小,甚至不能将水结成固态的冰,只能简单的控制水的流向而已,根本无法去伤人杀敌。那个时候的水系幻术只是作为一种宫廷娱乐戏耍的技巧罢了。”大长老回忆着说:“忽然有一天出现了很多自称是水灵族的人,他们拥有着极强的幻术,强到我们不能小觑。他们首领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就是现在雪国的王,千冕。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实力强的可怕,说他抬起手就可以轻松的冻结整片泅海的北面海域也不为过。” 颜玫的表情呆滞住了,囚海的北面海域有多大他是知道的,上千万吨的洋流如果同时发泄出来的话,就算联合整个火灵族的力量恐怕也会死伤大半。千冕竟然可以有能力将它冻结住,这简直太可怕了。 大长老咳嗽了一阵子,然后继续说。颜玫能够察觉的到,大长老在说起这段历史的时候,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仇恨。他说:“当年统领我们的王是第十五任火灵王,那个时候我是王的贴身护卫。有一天,千冕独自一人来到我们的帝都,提出要和火灵王进行一对一的比试。火灵王同意了,两个人在半空中不吃不喝昏天黑地的厮杀了七天七夜,最终以千冕的失败告终。千冕当时表示出对王无比崇敬之情,他请求王可以划分出一块地域来给他的族人们繁衍后代,让他们生存下去。王也同意了,当即将囚海海域附近的山脉赐给了他们……我还记得那场战斗结束后,王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千冕很强,很可怕,他是故意输的。” 颜玫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下意识地攥起自己的拳头。 “过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水灵族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壮大起来,他们的野心也终于暴露了。千冕自封为王,建立了希泽帝国。但是他并没有进攻我们,而是同意作为我们东陵帝国的附属国,年年为我们进贡珍宝。又有一天,千冕再次单独来到了帝都,提出再战火灵王。这一次,他只用了一招就洞穿了王的胸膛,然后冰封住了整座宫殿。与此同时,埋伏在帝都各个角落里面的水灵族的族人也纷纷展开了迅猛的进攻,屠戮了整座城市……就这样,很快东陵帝国就走向了灭亡,火灵全族也遭到了灭顶之灾。“ “你刚刚看到的那些尸骸……就是那场战争里我们剿灭的一部分水灵族的幻术师,被我们偷偷藏在这里。除了我们五位长老以外没有人知道。”大长老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厚大的书籍交到我手里说,”你在这里呆上一些时日吧,这里记载着我们火灵族所有古老的幻术、炼金术还有历史变更以及那场战争详细的描述,好好消化消化,然后准备准备下个月带领着全族进行迁移。” “迁移?要去哪?” “每一任火灵王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领全族进行一次大迁移,寻找新的居住地,这是我们的规矩。我们在这泅海礁岸已经住的太久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大长老说。 灰色的海浪由远及近地朝参差不齐的海岸线拍来。撞击出无数闪烁着光挂陆离的光芒的泡沫碎片。 颜玫的头发被海风吹散,宛如一面黑色的旗帜在空气里肆意的翻滚。沙滩上是大片大片的礁石,颜玫拿过一些摞在一起,然后坐在上面。他记得小时候的这里其实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全部都是松软的金灿灿的沙子,海浪拍过来就会卷走大片的土地。而这些礁石是族里人从外面的一些城市里采购回来的,再运用神奇的炼金术大批大批的制作,然后铺盖在这里。所以就算是冬天,在这些礁石的下面都储蓄着极高的温度,颜玫还曾经试过往里面放一颗沙蛋,结果没有几分钟就被高温煮熟了,连蛋壳上都出现了密集的裂痕。 他在那间地下的密室里呆了三个月的时间,想了很多事情。 他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起那场旷世的战役,鲜血浇染的天空陆地,惨叫声中被烧毁被夷为平地的千家万户。冰雪包裹住烈火,冻结住所有尚会跳动带有温存的心跳。他抓起一把礁石,死死地握在手里。细碎得礁石片周围都是凸起得尖锐菱角,随着颜玫的用力,都狠狠的刺进他手心的皮肉里,温热的鲜血止不住的沿着指间缝隙流淌了出来。他却连眉毛都没有皱过一下,目光飘向远远的画面。那里一轮模糊的日光正缓缓的沉下去,他知道在那轮日光的背后,就是传说中一直在欺凌践踏着他们的白色国度。 “在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乌黑而又亮丽,一直披散到脚踝的位置,头顶上点缀着几朵白色的花瓣,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挂着迷人的笑意。她在颜玫的身旁坐好,抓起颜玫的手把那些沾着鲜血的礁石拍掉,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纱布替他包扎起来。 “裳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修炼的地方看不到你,你当然就在这里了。裳黎小心的给她包扎着,时不时还用随身带着的药水为他擦洗着破裂的伤口,“痛不痛?” 颜玫奇怪的看着她:“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裳黎笑着说:“因为害怕你会受伤啊。” “你好像很了解我。” “要当你的妻子,不了解你怎么行。” 20.第20章 裳黎(3) 海潮声重叠呼啸着,天空中掠过几只黑白色的大鸟。 颜玫低下头没敢看裳黎的眼睛。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幻术,一起在那株老榆树下面躺着度过一个又一个烦闷的午后。那时候还小,对未来的事情没有过任何的期待,以为会一直那个样子,蹦蹦跳跳的戏耍过一生。一直到那天大长老带着裳黎走到他面前,对他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妻子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渴求自由,却注定被围困。 裳黎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抱着自己的双腿往平静的海面上望着:“要去那边吗? 颜玫点点头。 裳黎说:“我也是昨天听大长老说的。颜落大哥他们已经在准备出海的船只了。听他们说在海的对面是一个叫作沐林的地方,我们需要穿过那里才可以到达真正的雪国。” 颜玫忽然对她说:“你不能去。” 裳黎皱皱眉说:“不,我要去。” 颜玫说:“太危险了。” 裳黎轻轻握住他的手说:“我不怕危险,我怕的是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三个月后,十艘重型船从囚海沿岸出发开始航行,这是颜玫成为新火灵王后的第一次带领全族迁移,也是历史上记载以来,火灵族第一次即将进入雪国的主要国土。颜玫穿着灰黑色的长衫站立在甲板上,微带咸腥的海风吹拂着他刚毅的面容。远方破晓的旭日被一层又一层的云包裹着,继而又被剧烈的海风吹破,只剩下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几只白色的大鸟从头顶飞过,留下斑驳的痕迹。颜落从船舱里走出来,和颜玫一样倔强的面容被海风吹拂的格外僵硬,入海以来他的表情就少了很多。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走到甲板上时他伸出手测了测风向,然后又望了眼有些起雾的深蓝色海面,开始用手势指挥者周围工作的那些水手们,让他们把船帆稍微拉高一些。做完这些后他走到颜玫的身后,静静地站立着。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艘船。”眼前轻轻漫起的白雾被风吹在脸上,有种冷冰冰的触感。颜玫眺望着海面,说。 “这艘零回号是火灵族第一炼金师用十年的时间铸造而成的,用了七种不同的火焰将七种巨型幻兽的骸骨全部炼化,然后再滴上三滴罹火雁的血液,作为凝固剂。传说中在这艘船问世的那一天也是他离世的日子。”颜落说,“这艘船一直被封藏在深山的一个石窟里,从来没用动用过,但是每年都会有专门的人前去维修保护,让船上的设备武器都是最先进的。” “我父亲……”颜玫喃喃自语着。 “对,他是族里公认的最伟大的炼金师,我也承蒙他的收养才可以活到现在。” “还有多久才可以到?” “还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吧。”颜落看着地图简单计算了一下,“因为越靠近雪国的范围,气候也就越冷,几乎是每隔上几米就会有大幅度的降温。由于这里和冰涧靠的太近,所以这种降温会更加严重。囚海的部分海域会凝固成冰,并且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我们只有三艘破冰船,所以还是有些吃力的,十天时间只是一个保守的估计。” “冰涧真的……有那么恐怖吗?”颜玫转过头来问。 颜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很少有人去过那里,去过那里的人也鲜少有可以活着出来的。那里拥有着最极致的严寒,传说中雪国三大最凶残的幻兽似乎也生存在那里,因此冰涧被称为大陆最可怕的地域之一,是一个很恐怖的存在。不过还好,这次我们的目标是冰涧附近的沐林,不需要经过冰涧那个地方。” 颜玫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裳黎她……” 颜落说:“在船舱里睡着呢……有时间多去陪陪她。” 颜玫说:“恩,知道。” 船在茫茫无际的海面上行驶了九天的时间才看到一点点白色的边缘出现在海平线上。大雾越来越浓厚,天海之间全部都是阴霾的乳白色。目前的船速还不及刚刚出海时的一半,可以说比一名幻术师平时跑路的速度还要慢上许多。三艘破冰船航行在最前端,“轰轰轰”的巨响一刻未停的敲响着,像是滔天的巨雷。 天气冷的吓人,还好船舱里备好了足够的毛裘衣,可以抵御严寒。 众人升起火,坐在一起取暖着。 深海处,一个巨大的比船身还要大十倍的黑色暗影迅速游动着。数不清的洋流冲击在它的身上,它低声咆哮着,迅速朝团队方向接近着。 第二天,颜玫渐渐看清楚了那片白色的陆地。其实陆地并不是白色的,只是那里一直都在被巨大的暴风雪包裹着,看不到别的东西。希斯尔特帝国其实是一个群岛国家,浮游在浩瀚的囚海深处,格外神秘。它一共有四个边疆地域,分别为冰涧、流岛、天澜和崎荒,这四个地方每时每刻都在下着雪,纷纷扬扬的白色大雪,十年又十年。雪国的这个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裳黎的身上穿着两层厚厚的裘衣却还是抵挡不住这里恶劣的环境,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颜玫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一起站在甲板上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充满着风雪的世界。汹涌的海浪撞击在船身上,无数碎裂的冰块被巨大的海浪掀起摔落在甲板上。前面的三艘破冰船忽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前进。颜玫困惑的让船员举旗发出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下一秒,整个天空瞬间黑了下来。 随着一声轰然的咆哮声,一个庞大的仿佛一座岛屿的黑影掀起上万吨的海水从囚海海面上破水而出,那三艘破冰船也就在眨眼的功夫里被撞成了碎片随着迅疾的洋流沉入汪洋大海。在大家还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它又一头扎进了深海里。就这样,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其余的六艘船全部坠入海底,没有任何一个族人生还。 颜落纵身飞上桅杆之上,他也没有看清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那种毁灭一切的威压感却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是置身在深深的海下,几千米距离的海水全部压在身上。他下令零回号以最快的速度航行,所有船员准备好火炬炮准备发动攻击。坚固的冰川在翻涌不息的海水里若隐若现,在全速前进的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致命的伤痕,有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哗啦啦的进水了。 短暂的平静之后,巨大的暗影再次冲破起伏的海面,朝宽阔的甲板上垂直砸过来。在几秒钟的震惊后,颜落弹身跳起,两手分别握着一串金红色的炎剑,挥剑、过头,迅猛劈下,全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招式如行云流水,无数道火焰伴随着剪影朝那头怪物的脊背上铺天盖地的滑落。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颜落的攻击没有丝毫抵挡住那头不知名幻兽的速度,火焰在接触到它光滑皮肉的刹那就消失不见了,没能留下一点痕迹。巨型幻兽重若千钧地砸穿厚厚的甲板,桅杆被巨大的力量拦腰斩断,藏匿着少数族人的船舱也被砸出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大洞,黑色的海水仿佛脱缰的野马般咆哮着冲了进来,零回号一大半的船身都陷入了海里。 21.第21章 裳黎(4) 颜玫念动着咒语,准备召唤出火幕进攻,却被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打断。 大长老苍老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他将怀里抱着的女孩儿交给颜玫,然后说:“颜玫,带着裳黎快上岸,这里交给我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更不要回来,懂吗?” “大长老……”颜玫紧紧拽着老人的衣袖,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走吧。”大长老轻轻挥袖,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就托举着两个人朝远处的海域飞了过去。大长老目送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浑浊的瞳孔也一点一点阴郁了下来。颜落从海水中飞出落在大长老的身边,询问着:“大长老,怎么办,船要沉了。” 大长老说:“多守一分钟是一分钟,给颜玫他们逃生的机会。” 颜落震惊的看着大长老,显然是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连大长老您也……” 大长老无奈的摇摇头,“我也没有办法……我早就该想到的,千冕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进入雪国的,在他眼里我们一直都是眼中钉和肉中刺啊……” 颜落望着颜玫他们逃走的方向,突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矫健漂亮的肌肉,无数的火舌将他萦绕其中。他转过身,朝着那头恐怖幻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大长老转过身,苍老而又带着几分疲倦的脸上,早就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接天蔽日的风雪包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仿佛漫天飘洒的白色羽毛。 白色的树木一棵又一棵的出现在视线里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紧密的树枝上堆满了千百年光阴留下的积雪。风轻轻一吹,便会轰然落下,重量足可以压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颜玫拼命的在雪地上奔跑着,无论身后传来多么惨烈的声音,无论身后传来多么响亮的爆炸声,他都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因为大长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他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大长老对于他来说,比那个整日埋在苦闷的炼金室里研究火焰研究金属最后死在自己的发明上的父亲还要重要的多。 他一直跑到双腿失去了知觉。他一直跑到泪水全部冻结在脸上。他一直跑到风雪将他包裹成了一枚白色的茧。 他抱着裳黎跌倒在雪层里,然后昏迷了过去。 裳黎死了。在他的怀里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醒过来后,颜玫抱着裳黎在漫天的风雪里坐了一天一夜。他紧紧的抱着她,不断地抚摸着她冰凉的脸庞,不断地去搓着她的手。他一直告诉着自己,裳黎没有死,裳黎还活着,只是这里太冷了,让她暂时睡了过去而已。一点一点的幻术幻化成温热的体温传递到裳黎冰凉的身体里,去温暖着她早就已经枯萎衰败、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四肢百骸。 他还记的那年裳黎采了一朵藏绒花戴在头发上,笑容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像一杯没有任何瑕疵的水,干净的纯粹。 他还记得裳黎总是缠着他给他画画。当时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把修炼幻术的时间用来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所以总是躲着她。却在有一天无意中看到裳黎在礁石滩上画着画。她画了很多很多张关于他的画。一个人要把一个人看的多重,才可以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他的样貌,才可以用笔描绘出他的每一张笑脸。 他还记得裳黎随身会带着纱布、药酒和针线,在他受伤的时候为他涂药包扎,在他衣服破了的时候为他一针一针的缝补。问她时候她只会笑笑,说着当然是害怕你受伤啊。 他还记得她总是会知道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 她的话很少。 她喜欢握着他手 她喜欢倚在他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 她说她是他的妻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颜玫的周围已经全是这种白色的树木。他留下来的脚印眨眼间就被风雪重新掩埋,看不到半点痕迹。因为消耗过多的原因,他的身体也慢慢抵御不住这里刺骨的寒冷了。大脑一点一点变得钝重起来,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应该走的路。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里,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同的白色,找不到出口。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忽然一声刺耳的悲啼传进他麻木的耳朵里,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听觉。他勉强停住没有知觉的脚,四处看了看,除了雪还是雪。也许是风的声音吧。由于长时间的严寒环境,他已经渐渐的产生了濒死的幻觉。但他仍然还在一步一步的走着,因为他害怕如果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了。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楚了。明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却越来越清晰明亮。像风被拉扯成线的那种极度绝望和悲伤的哀嚎。那个声音就像是有一种魔力一样,你越想避开他就越靠近你,你走的越远它却似乎离你越来越近,它会找到你,抓住你,然后吞噬你。你却无法逃掉。 终于在一棵树下的雪堆里,颜玫发现了一个婴儿。他被包裹在一个厚实的绒袄里,柔软的小脸上泛着一层粉红色的光。他似乎也看见了颜玫,然后张开嘴,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发出一种诡异的声音来。他黑漆漆的瞳孔像是没有灯火的洞窟,藏匿着逃窜千年的鬼魅。 颜玫把他抱在怀里,一股很舒适的很温暖的感觉立即蔓延到全身。那个孩子滚烫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火一样。一团可以让他活下去的火。颜玫像是上瘾了一样,疯狂的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用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每一度体温。婴儿空洞的瞳孔像是两块被大雨冲刷后平滑的鹅卵石,倒映着漫天的大雪。 忽然,一道黑色的流光朝他射来。 所有的风雪都凝聚在空中,然后轰然砸落。 颜玫慌忙避开,翻身跌倒在雪层里,然后用他所剩不多的力量唤出了一道火幕焚烧着大雪。他抱着那个孩子朝另外一个方向逃跑着,每一脚都深深的陷进厚实的雪层中,然后再拔出来,再踩下去。无数苍白色的枝桠在头顶复杂交错,分割着灰色的天空。一个浑身被黑色包裹的人悬浮在空中,不紧不慢的跟在颜玫的身后。风雪这么大,他纤瘦的身上却未沾分毫。 忽然一个苍老而又低沉,分辨不出男女,辨别不出远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把孩子交出来。” 颜玫没有理会,只知道往前拼命的跑。来自身后的那种恐怖的威压让他原本就破碎的心又染上了一层死寂的灰色,他知道在那种力量下他太过渺小。 哗啦啦的声音从脚下的雪地里传出,细软的雪像巨大的蜈蚣一样蠕动着,凝结成粗壮的冰绳。一根又一根从白色的雪地里迅速射出,缠绕在颜玫的两条腿上。颜玫用力的跑着,但是随着他挣断的越多,捆绑住他的也就越多,透明的冰绳寒冷刺骨,在他的两条腿上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他忍不住的浑身打着颤,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堆里,怀里的婴儿也倒飞了出去,正好落在那个人的怀里。 冰绳一圈一圈的缠绕着,越来越紧。在冰绳的内侧冻结出一圈细细的倒刺,残忍的刺进颜玫僵硬的皮肉。黏稠的血浆汩汩流淌着,像一条条溪流,浸染了大片的白雪。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失去了焦点,仿佛下了一场大雾。 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感觉,都悄悄离他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消散的意识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婴儿的眼神。 ——他黑漆漆的瞳孔像是没有灯火的洞窟,藏匿着逃窜千年的鬼魅。 22.第22章 归墟与王权(1) 【雪历690年·冰涧沐林】 肆虐的风暴一刻未歇的从遥远的北部疆土吹来,卷带着漫天飘碎的绒雪,将天地间吹出了一个苍白色的空洞。成千上万棵银白色的雪树垂直面向遥不可及的混沌天际,像一根根插在地面上的钢针,织补起了一整片白色森林。 沐林里没有白天,透过厚厚的雪雾,拥抱它的永远是深深的极夜。在这个神奇的国度里有很多的传说,它们最后都被世人定义为一个又一个旷世的传奇。传说中,在天界有一名掌管世间风雪的神明,她的名字叫做喀俄涅,又被称为冰冷女神,是北风神玻瑞阿斯与山风女神俄瑞堤亚之女。长大后的喀俄涅被海神诱奸,生下了一个孩子。因为害怕被父亲发现所以她将新生的婴儿欧摩尔波斯丢入了凉冷的深海。在欧摩尔波斯的襁褓里有一小袋喀俄涅放进去的冰种,这些冰种也便顺着洋流随着欧摩尔波斯一起飘向了遥远的北方。后来,欧摩尔波斯被他的父亲海神救起并抚养长大,放置在一块荒芜的岛上,而那些冰种也飘散到了那座小岛的四周,慢慢繁殖生长。 欧摩尔波斯的父亲是威严与大地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及洪水相匹敌的海皇,母亲是有冰冷女神之称的喀俄涅,所以天生就有一种极寒的力量,有操控世间所有水元素的天赋,于是成为了新一代的雪神。被海皇救起后,他用无与伦比的神力将那片极北之地撕裂,一分为二,在深深的地心罅隙里构建了自己的宫殿,无时无刻不想着有一天去找自己的母亲喀俄涅复仇。 欧摩尔波斯栖身之地也就是被后人称之为冰涧的人间禁区,而当年的那些肆意生长的冰种历经漫长的岁月后,在无穷无尽的风雪里拔节,终于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森林,围绕在冰涧的边缘,终年沐浴风雪,不见天日。 篝火在苍白色的苍穹下荜拨炸裂着,迸溅出无数刺眼的火花。 几个年轻人俊俏的面容映在明晃晃的火光里,沉寂的像一片死去多年的海。 澜析每过几分钟就会去加固一下自己制造出来的冰室,因为他幻化出来的冰室中所蕴含的水元素和外界的不同。他利用的是水吸热储能的温和的一面,而外面天寒地冻的沐林却将水的毁灭性的一面体现的淋漓尽致。忽隐忽现的白色风暴就像深夜里骇人的幽灵,啃食着澜析操控的冰室,想要将它粉碎和吞噬。 清理干净的地面上是颜玫升起的篝火。让大家吃惊的是,原本以为这里所谓的树木会极难燃烧,却没想到稍稍一点火苗就可以让它们升起熊熊的火焰,散发出光和热。不过沐林中的雪树长得很粗壮,据说它们就算没有阳光也在每分每秒的拔节生长,甚至比其他的植被生长的更快。所以它们的枝干特别坚硬,青色的树皮足足有半米那么厚,普通的兵刃可能瞬间就会被砍断。所以在收集柴火的过程里费了很多时间,澜析几乎是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堆柴火回来的,嘴里还愤愤不平着:“小爷可是身上有伤的人!!!” 凝露醒过来的时候,双眼空洞的可怕,毫无血色的面容就像是一面被透析过度的月光。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服,然后把头藏在里面,浑身忍不住的发抖。无论我多用力的去抱着她,她都一直在发抖。我握着她修长的手指,想给她一点温度,却发现身体里某些不知名东西如同涨潮了的海水般汹涌的朝凝露的体内冲去。一种陌生的惶恐在脑海里爆炸出来,死寂很久的左眼瞳孔一点点变得滚烫,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着,灼热的发痛。 过了好久凝露才安静了下来,继而又酣酣地睡去。只是那张可爱的小脸上一直都带着很痛苦的表情,像是正在沉迷于某种可怕的梦魇里。我把她抱起放在淞淞的身旁躺好,然后心疼的看着她。 颜玫坐在旁边用雪擦洗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当他把上衣脱掉的时候我和澜析忍不住对视一眼,分别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恐惧。颜玫强壮而又矫健的身体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口,每一条伤口都深可见骨危及性命,尤其是小腹上有一处长长的爪痕,血肉全部向外翻卷着,浓稠的血浆混合着一些破碎的内脏汩汩地向外面流淌着。我们不知道在帝十三冰井里颜玫究竟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就算是与锦年正面冲突过的澜析也没有伤的这么严重。然而和颜玫一直呆在一起的淞淞除了衣服被鲜血浸湿了以外,身上竟然没有半点伤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在一直昏睡着,醒不过来。 更令我们吃惊的还是当我们看到颜玫活生生的站在我们面前,然后一步一步朝我们走过来的那一瞬间。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澜析的表情,原本好看而又迷人的脸庞因为过度的惊讶而扭曲,那种神情比他亲眼目睹锦年的时候还要震惊,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残废了百年的人会再度站起来,然后走向他。 我们没有问他任何的问题,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走到我们面前,看着他把后背上的女孩放下来,看着他缓缓跪下握紧拳头然后声嘶力竭的痛哭。 当时的颜玫浑身是血,嘶哑着喉咙说:“她……她还活着……” 颜玫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用雪擦洗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在他宽阔健壮的胸膛上清晰可见的伤口有数十处,全都是血肉模糊。就算是当冰凉的雪触碰到伤口时的那种剧烈疼痛的瞬间,颜玫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没有出声。从他的伤口里不断有怪物折断的爪子或者坚硬的牙齿被拔出来,在他腹部的位置竟然拿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呈现三角状的白色头颅。问起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头冰蛟一口咬穿了我的身体,我扭断了它的脖子所以就留在里面了——然后低下头继续清理伤口,却听得我和澜析两个人浑身冒冷汗。 颜玫将所有伤口的血迹擦干净后,在他手指的指尖上忽然窜起一簇明亮的火光,他皱皱眉,然后插进了自己的伤口里。豆子般大小的汗珠一颗又一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然后悄然滑下。我略微低下头,不忍心去看颜玫那种痛苦的表情。他永远是那么的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可以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扛过去。 23.第23章 归墟与王权(2) 澜析忽然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怕……颜玫没事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对精致的仿佛可以勾人心魄的动人双眸,“你怎么知道?” 澜析说:“火灵族天生就有很强的治愈能力,尤其是修为比较高的火灵族幻术师,只要不是致命的创伤都可以靠自身的身体机能去恢复的,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我不解的问:“那颜玫他……为什么要用……” 澜析说:“那样虽然会很痛苦,但是会让他恢复的更快。” 我点点头,突然说:“你恢复能力应该也很强吧?” 澜析一愣,像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说:“刚刚在和锦年对战的时候你受的伤也很重才对,从你衣服上的撕毁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你现在却可以活蹦乱跳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澜析低下头,眸子里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光,然后又暗淡了下去。 他掀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在手臂上有一条粉色的痕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原着血肉,“因为人体中水元素占得比重是最大的,所以我们水灵族的自我恢复能力也是最强的。”说完他一呲牙坐在地上,撩起衣服往里面一边看着一边嘟囔着说:“可是真的好疼啊!小爷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我忽然回想起在帝十三冰井第一次见到澜析时候的样子,高贵的黑色绒袍,肆意纷飞的雪白长发,漫天飘洒的碎落雪花,他高傲冷峻的就像是一个被遗弃凡尘的天使,夺目而又耀眼。第二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遇到锦年的时候,他如一道黑色的流光般从天而降,手持着一把黑色的伞。他面带微笑的静静悬浮在半空,犹如一名俊美而又年轻的神祗。可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对什么又都很厌倦,参透世事,满不在乎。这种感觉你真的很奇怪,你不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就会换一个模样,就像戴着一层看不见的面具,他可以是用夸张表情逗你笑的古怪大男孩,他也可以是肯为你舍弃生命要你赶快逃命不要管他的神秘少年。 他有很多张脸,每一张脸的后面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灵魂。 我看不透他。 我轻轻地问他:“澜析……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澜析抬头看我,没有焦点的瞳孔里像下了一场湿润的雾:“你说什么?” 我摇摇头,说:“没……没什么……” 我和澜析都从穿在身上的长袍上撕下来一部分用来帮颜玫包扎着伤口,近距离观察我才发现澜析说的果然是真的。当颜玫将火种送入每一道伤口后,伤口附近的皮肤立即就会发热变红烧的滚烫,然后就像无数细小的虫子一样缓缓的朝中间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我能感受的到,颜玫的力量在慢慢提升,很快就可以达到平时的巅峰状态。 澜析看着地面上掉落的那些怪兽的牙齿啊爪子啊看的心惊胆战的,忽然他眼睛一亮,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碎片。他仔细看了看,说:“……这……这不是淞淞的缝裳吗?怎么会在这里?” “缝裳是什么?”我看着澜析手里的那个碎片,摸了摸,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软却又很坚硬,能随意拉伸弯曲到极限,却也可以轻轻敲碎一大块岩石。 “缝裳是一种很特殊的武器,是由罡风、山风、飓风、海风、荒风、难风、季风、川风八种等级不同类型不同的风加上风凰翎羽通过幻术幻化成八种不同的风筋,再以千年冰蚕针织成的,可以说是风灵族的最神奇的圣物之一。”澜析好看而又深邃的眸子里装满了一种叫做艳羡的东西,闪闪发亮的像一条流经天际的银河,“它就是淞淞身上的那件铠甲,你可以理解它是一个武器也可以认为它是一种盾牌一样的防具。在那层银白色的铠甲里是无穷无尽的风元素汇聚而成的风暴,当淞淞需要的时候她可以随时利用那些风元素幻化出她需要的任何武器。比如说,当她迅速靠近敌人的时候可以幻化出一柄长剑,当她隐蔽敌人看不见的地方时,可以唤出一柄风之弓箭,允以击杀。”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时总是站在颜玫身后不露锋芒的淞淞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宝贝。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自从离开了婆婆,认识了这些人后,自己就仿佛朝着那个神秘的世界越走越近,几乎已经陷进去无法自拔了。每一天都会接触到新鲜的名词看到不同的事物,自己的眼睛和脑袋越来越不够用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神奇,都是可以飞天遁地的人物,和他们一比,自己就渺小的像一粒卷杂在荒漠里的微尘。 澜析解释完后继续问颜玫:“缝裳的碎片怎么会在这里?还……还沾着你的血……” 颜玫整理着胸前的纱布,淡淡地说:“在冰井里遇到阎居后,我和淞淞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刚清醒过来就受到了淞淞的攻击,她用缝裳幻化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插进了我的肋骨间。我制服了她,发现她的神智很不清醒,一直在胡言乱语,后来她就昏倒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苏醒过来。” 他接过澜析手里的碎片,紧紧握在手里。下一秒,那些碎片就因为过高的温度化作了银白色的液态水珠,漂浮在空中,缓缓凝结成了两块晶莹剔透的晶石。颜枚犹豫了片刻,然后塞进了自己的腰间。 我看了眼澜析,对于他那种赤裸裸嫉妒的眼神感到很好笑,我忽然想起那天澜析撑着伞从天而降的画面来,好奇地问他:“澜析……我记得你的武器是一把黑色的伞吧?那是什么啊?” “黑色的伞?”颜玫也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着澜析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武器呢澜析。” 澜析眨巴眨巴眼,做了一个让我们啼笑皆非的动作——双手抱胸,紧紧捂着领口——说:“喂喂喂……干什么啊这是,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对我图谋不轨么?我就那么一个宝贝,谁也不许打它的主意!” 颜玫动动手指,地面上的一根燃着火焰的木柴腾空而起,旋转着飞过来,直指着澜析下身的某个位置。颜玫淡淡的说:“那这个宝贝呢?要不我帮你收了吧。” 澜析一脸黑线的挠挠头,然后掀起他那头雪白的长发,握住一把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再甩到身后。最后一脸无奈的摊开手,说:“诺,就是它咯。” 在澜析的手心上放着一块长方形的黑色绸缎,原先一直系在他的头发上。 我说:“这是什么?” 澜析说:“你们让开一点。”然后他随意的抛出那片绸缎,接着迅速的伸手抓握,再用力地一甩,一柄黑色的伞就泛着一层光泽明晃晃的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我的武器是归墟,你们应该没有听过吧?具体是什么材料做的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把它带着身旁。”澜析收起手中的伞重新变回了一片柔软的绸缎,然后绑在头发上,“上次如果不是因为面对的是锦年,我估计也想不起来要用它。” “你们遇见了锦年?”颜玫的眼神里忽然略过几丝白色的光,像骤然翻转的刀刃。 24.第24章 归墟与王权(3) “是啊,还差点被那家伙吃掉呢。你知道那家伙有多可怕么?整个就是一头老山妖啊!”澜析把双手背在头发后面,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一根细长的枝条。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张长得比女人还要俊美秀气的脸,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都会认为他是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吧? “很少能有和锦年那种级别的幻兽战斗还能存活下来的……你们很幸运。”颜玫点点头,快速流转的瞳仁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全都是靠凝露的星轨,让锦年暂时安静了片刻,才让我们有时间找到出口逃脱。”我说。 颜玫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地图上对于锦年所在的地方完全是空白的,你是怎么找到出口的,不要告诉我是靠直觉。” 颜玫又说:“自从你来到帝十三冰井后,都是你一步一步引领着我们,每一个机关,每一条要道你也似乎都知道,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雪簌簌而下,我们三个人站在厚厚的雪地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澜析的冰室开始悄悄融化出来了一道道罅隙,风雪漫过,慢慢淋湿我们柔顺纤长的头发。 颜玫看我没说话,靠近了一步,低垂着他那双帝王般的眉眼居高临下的望着我逐渐僵硬发白的面容,一字一句的说:“你到底是谁?”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慢慢摘下头顶上的帽子。我睁开眼,一只冰蓝色的眸子一只灰色的眸子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我没有察觉的是,当那只灰色的眸子睁开的一刹那,整座沐林的温度都在瞬间下降,而在身后一直昏迷不醒的凝露就像受到了召唤一样突然睁开了眼睛。 空洞的。麻木的。冰冷的。 所有的风雪都仿佛找到了归属的巢穴,漫天涌卷着。 澜析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堆起不知名的恐惧,他看着我然后倒退了几步,说:“这……这是……” 之后的路途大家一直都走的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我和颜玫分别背着凝露和淞淞,澜析走在最前面。他黑色的长袍在白色的沐林里非常显眼,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却又美得和谐。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座地下冰狱里逃出生天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反而比之前的更加难看。尤其是颜玫,现在很少能看到他笑,皱起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懈过,阴沉的脸上仿佛堆积了整个冬天的乌云。 这条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排排树过后又是一排排一模一样的树。交错横生的树枝在头顶分割着天空,刚刚留下的脚印还没等看一眼又会重新覆盖上一层白雪。由于没有日月星辰,所以我们也无法分辨出方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感觉离死神越来越近了。 就这样,几天后,凝露醒了过来。 凝露先是看了我一眼,那种感觉就仿佛她能看到我一样。那对灰色的眼神却让我感到陌生。 她刻画出星轨,算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命盘。之后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她的那种表情让我感觉到了哀伤,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人很伤心很难过的事情。她重新爬到我的背上,在我耳边悄悄的说:“小鲸,如果有一天世界消散在了月光里,一定不要走到悲伤的尽头……” 我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凝露却又昏睡在了我的身上。 颜玫说:“天卦师每一次使用幻境的时候对自己消耗是极大的,甚至会透支自己的生命,所以相比而言天卦师虽然高贵却也是幻术师里寿命最短的。凝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连着使用了两次星轨了,透支的太多,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看到了我们的未来才会有那样的表情。我们先往前走吧,安静的等着凝露醒来。” “这样走不是办法。”我说。 “我嗅到了海的味道,也许能找到方向。”颜玫忽然说。 “什么?”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在进帝十三冰井之前曾经来过这里,而且也就是在这里受了伤被人抓走的。”颜玫说,“而那个伤我的人……我确信她还活着……而且一直隐藏在我们的周围。” 他紧紧攥住拳头,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凝露再次醒来是一个月之后了。 我们在沐林里遭受了一场罕见的风暴,持续了十多天的时间也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大。颜玫用火焰融化掉了一大片积雪然后徒手挖了一个地穴,澜析则幻化出了一个牢固的冰界,将所有人都包裹在里面,抵抗着风暴一次又一次的猛烈的撞击。 凝露缓缓睁开干涩的眉眼,因为长时间的深度睡眠她的肤色变得很差,几乎没有什么水分。嘴唇苍白而又僵硬,像个卧病多年的人一样,面容憔悴。她轻轻喊了我一声,然后说:“把我背起来。” 我点点头,把她背了起来。 澜析和颜玫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都担忧的看着凝露,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他们都是看着凝露长大的人,凝露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的妹妹,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共同的亲人。他们看着凝露的母亲在他们面前痛苦的死去而无能为力,他们看着凝露什么都看不见一生只能在黑暗里度过而感到心疼,他们看着凝露在眼前一点点的长高长大,看着她从呱呱落地的婴孩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凝露就是他们手上的珍宝。这次的逃亡计划如果没有凝露的话大家也许早就被锦年撕成了碎片,如今还要靠着她透支自己的生命开启星轨为大家寻找生路,不知不觉的,他们的眼眶都悄悄红了起来。 她是高贵的天卦师,但她也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比谁都需要去照顾的孩子。 我问凝露:“去哪里?” 凝露孱弱的声音飘过耳畔,她小声的说:“去找风眼。” 之后的几天里我们一直在凝露的引领下走着。沿着凝露指的方向走,都是大片大片雪树繁密茂盛、密集生长的地方,因为有它们所以可以小幅度的抵御一下风暴的侵袭。渐渐的,我们发现了风暴的规律,根据澜析随身携带的沙灯计算,三天的时间为一个风暴周期,而第三天的后七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是一个间歇,也就是在这七个小时里风暴会明显减弱甚至找不到踪迹。 所以每过三天凝露都会释放一次星轨来占卜风眼的位置。每当凝露唤出星轨时,整片沐林都会变得很安静,无数发亮的光斑从遥远的夜空里飘落下来,仿佛坠落的星辰,围绕在她的身边。那一刻凝露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让所有人都心生畏惧的。 凝露告诉我们这片沐林其实只是一个法阵,是和天上的天斗星辰相呼应的存在。它其实并不是一个依靠着冰涧而真实存在的地方,它只是一个平行的空间。它通向哪里谁也不知道。一个人如果找不到阵眼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走出去,而这个阵眼就是如今肆虐已久的风暴的风眼。上一次她就预知了这场风暴的到来,并且计算出这场风暴会消失的时间,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暂,如果这次没有把握好的话,不知道还要在这沐林里被困多久。 25.第25章 归墟与王权(4) 又过了三天,凝露终于占卜出风眼的位置。 但是我能看的出来,她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现在的她虚弱的连一阵风都可以轻易的将她吹倒。澜析把身长的长袍脱了下来包裹在凝露的身上,然后放在我的后背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澜析脱下这件长袍,我发现澜析的身材真的很好,虽然纤瘦但也可以看见他硬朗的胸膛。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衣服,左肩膀的位置从脖颈开始全部裸露在外面,细腻的肌肤简直比霜雪还要白。而在另外一边的衣服上则是许许多多繁复的纹路图案。他揉揉肩膀,看我发呆的眼神向我抛了个眉眼,说:“你这么色眯眯的看着我干什么?” 我脸一红,“你……你不冷么?” 澜析掐着腰,很骄傲的扬起修长的脖子,“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冷?”话音刚落,他就没忍住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凝露选择的路线很曲折,几乎走两步就要转一个很大的弯,而且跟我们之前走过的路完全是相反的。根据沙灯的计算,离风暴苏醒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接天蔽日的大雪盖住了我们所有的身影,偶尔还会有还未散去的风团扫向我们,还好凝露总是会提前提醒我们那些风团的走向和大小,让我们省下了不少体力。我时常会听到颜玫在那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淞淞醒过来就好了,这种环境她一定很喜欢。” 我说:“淞淞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吗?” 颜玫摇摇头:“除了有呼吸和微弱的心跳以外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她的体温冷的像冰,不像个活人。” 我说:“等找到风眼离开这里后,让凝露用星轨看看吧。” 颜玫点点头说:“好。” 忽然四周安静了下来,没有了脚步的声音,没有了风在呼啸的声音,没有了雪压断枝桠的声音,甚至没有了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同时消散了,散的如此彻底。 几秒钟后,脚下深深的雪层里传来无数个心跳声,砰砰砰砰……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凝露抓紧我的衣服,说:“小心。” 我还没听清凝露说些什么,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就在空气里骤然炸响,在眼前几米外的地方,飓风忽然出现然后砸进厚厚的雪层,下一秒一只庞大的雪豹就从雪地中窜了出来,嘶吼着朝我们扑来。澜析迅速挡在我们面前,轻轻一抬手,归墟再次出现。撑起的伞迅速旋转收起像一把带着无限锋芒的利箭一样朝那头雪豹轰然射去,轰的一声插进雪豹的脊背上然后再次撑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那都雪豹就被轰炸成了碎片。 接着,接二连三的风雪幻化而成的巨兽从雪地里窜出,猎豹、雄狮、白虎、剑龙、带着三叉戟的双翼海蛇……各种各样的幻兽出现在众人面前。颜玫把淞淞放在澜析临时做好的冰室里,然后转身跃到空中再次坠落下来。他浑身都燃着熊熊的烈火,重重地砸在了一头巨大的幻兽身上,然后又两拳打碎了另一头幻兽的头颅。我则背着凝露靠着审裁之瞳的放缓效果不断地躲避着攻击,忽然凝露对我说:“小鲸……试试用你的左眼……” “什……什么?”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你左眼的特别……它曾经给我带来过特别恐怖的感觉……”凝露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也是一种类似于幻境的东西……试着用用看……没准还能靠你的左眼帮助我们找到那个风眼……” 我一晃神,一只速度极快的雪狐忽然朝我扑来。我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掀开了帽子的一角,露出那只灰色的黯淡无光的眸子。一束灰色的流光悄然射出对上雪狐白色的瞳孔,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它体内所有的结构,冰雪生就的骨骼,无穷无尽的风元素在体内窜动。下一秒,整只雪狐都融化干净了,而我的脑海里也多了一道模糊的轨迹。 凝露说:“看到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似乎在那个方向……” 我用噬魂之瞳又吞噬掉了几只幻兽,它们的身影全部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没有灵魂的疯狂吼叫着,但他们全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看。我看过去,发现在它们目光的尽头是一只没有开屏的白色孔雀。 我懂了。 我说:“澜析,颜玫,中间的那只白色孔雀就是风眼。” 澜析和颜玫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点点头,腾身而起。这时,无数头暴戾的幻兽接连出现,似乎是发现了他们的目的,密密麻麻地挡住了他们的路。澜析挥舞着归墟终结着一只又一只没有灵魂的巨兽,他朝颜玫喊着:“时间不够了啊!” 颜玫起身飞到半空中,沉重的声音犹如云层中的闷雷,他朝所有人怒喝了一声:“这里交给我!澜析、小鲸,你们带着凝露和淞淞去接近那个风眼!” 巨大的风呼啸在天地之间,颜玫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影,那是一尊高高的祭坛。七种火焰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他汹涌的射来。在距离颜玫身体百米的位置骤然停住,环绕成一个圈,安静的旋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嗡鸣响彻天地,七种火焰幻化成七只巨大的神鸟呼啸着朝颜玫的头顶飞去。 他抬起手,一柄燃烧着刺眼火光的权杖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坚毅的脸被明晃晃的火焰照耀的发亮,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七只巨大的神鸟环绕在那柄权杖的顶端,互相追逐着。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住了,我问澜析:“……那……那……那是什么……” 澜析抬起头,好看的眸子里是漫天的火光:“天呐……七火神鸟……那是王权啊……” 我说:“王权是什么?” 澜析:“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已经是属于神器范畴的东西了,拥有自己的灵魂和毁天灭地的力量……七火神鸟是它的象征……天呐……颜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看着那被七火神鸟围绕着的颜玫,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颜玫手起落下。 七火神鸟按着顺序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迅速飞出。一只比一只快,在落地前全部合并在了一起,幻化出一柄巨大权杖的模样,然后轰然砸向整片沐林。 白色空间里的温度骤然上升,所有的冰雪都在悄然融化。 澜析暗叫了一声不好,然后随手挥出归墟。归墟在头顶迅速旋转变大,将我们都笼罩在下面,以免颜玫的攻击波及到我们。 滔天的火光侵略着整片大地。 所有冰雪幻化出来的幻兽全部融化,灰飞烟灭。 我背着凝露迅速跑向那只白色孔雀,在我目光对向它的瞬间,它竟然缓缓的伸展开了优雅而又高贵的身体。仿佛换到了另一个空间,没有风雪,没有沐林,更没有颜玫的七火神鸟和王权。只有我和那只缓缓开屏的白色孔雀。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踩在一片黑色的礁石上,对面是安静的黑色大海。 那只白色的孔雀一步一步朝大海走去,身后巨大的白色羽屏缓缓伸展合拢,每一根翎羽都那么洁白,带着明亮的光。我想接近它,却又不敢。 它越走越远,最后消失身影,只剩下一个白色的圆点。 海水骤然升起,翻起白色的巨浪。那个圆点就像是一轮清亮的月光一样,越来越大,一半沉在海水里,一半暴露在空气里。 我脑海里忽然响起凝露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小鲸,如果有一天世界消散在了月光里,一定不要走到悲伤的尽头。” 七火神鸟不断的分开结合,在白色的雪地上肆虐,所有飞过的地方全部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颜玫想起一百年前自己登上祭台时的场景,世间所有火种的历练、庞大的罹火雁在空中发出嘶哑的鸣叫、所有的族人都在下面跪拜,称他为王。 颜玫想起一百年前自己跟随大长老走进那个幽深而又恐怖的地下密室,水灵族亡者的尸骸、千百年来灭族亡国的耻辱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大长老将这柄王权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这是火族的信仰,你是王,所以只有你才配拥有它。 颜玫记得大长老让他们逃命时绝望的眼神。 颜玫记得裳黎在他怀里面永远睡去的样子。 颜玫都记得。 如火焰般滚烫的仇恨在他发红的眼眶里翻滚着,仿佛沸腾的海水。 王权操控着七火神鸟朝沐林深处飞去,他想灼烧这里所有的地方,他想撕毁这里所有的生灵,他想融化掉这里所有的冰雪。 他不顾澜析的吼叫,发疯了一样的释放着漫天的火雨。 他疯了。 焚烧吧。焚烧吧。焚烧吧。 26.第26章 葬在深海的岛屿(1) 【雪历690年·零回号·残骸】 像是浸泡在极深而又冰冷的海水里。 像是昏睡了几天几夜难过的疲惫感。 洋流在深海撞碎泡沫的声音,闷雷在云层间翻滚的声音,澜尾雀成群飞过天际拍动翅膀的声音,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喧嚣躁动的凡世的声音。无数种声音徘徊在脑海里,像有一千面鼓在同时拍响,让人心烦意乱。很想挣扎着起来,却又被难以抑制的疲惫感重新拉扯进熟悉的黑暗里继续饱受折磨。 我忽然想起婆婆的那张久违的却又格外熟悉的脸。 在去约斯塔芬城前我曾经和婆婆在香柏镇生活过一段时间。香柏镇是雪国稍靠南边的一座城市,也是雪国为数不多气候温暖的城市。每到秋天那里就会开出漫山遍野的香柏叶,人们会上山采摘然后研制成药材或者香料,运送到其他城市去贩卖,生意非常好。也因为如此大家喜欢称呼这里为香柏镇。 那个时候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很多成熟的香柏叶,一部分被她磨成药粉,一部分被她放在阳光里面晾晒最后再用一些配料制作成香料。有一次,我拿着一片香柏叶把玩,香柏叶有我手掌那么大,连上面的纹路都和我手心上的掌纹很相像,只不过没有那么复杂而已。我嚼了一片,被婆婆看到后她慌忙拍掉我手里的香柏叶,然后倒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给我喝了下去。她对我说,单独的香柏叶是有毒的,不可以食用。 那个时候,婆婆每天都会拉着我坐在街巷旁贩卖着这些东西。最多的时候每天能挣十五个铜币,那也就意味着晚上会有一顿热乎乎的耨米粥喝。糯米粥在雪国是最下等的食物,只有穷人和牲畜才吃。但那对于我来说却是一顿很不错的大餐了,因为可以填饱肚子。 婆婆曾经问过我,觉不觉的日子过得很苦。 我说,不苦。 有一次在忙完了一天后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两个乞丐。 第一个乞丐很可怜,二三十岁模样却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几乎整个身子都裸露在外面,在深夜里冻得浑身发抖。他坐在那里,表情很冷漠,面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有几个铜板。当我们走到跟前时他忽然换了一副嘴脸,手里端着那个碗爬着朝我们蹭过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只有一条腿,另一个裤腿瘪瘪的荡在地上,全是灰尘。我有些不忍心,想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币给他,却被婆婆拦住,然后牵着我的手快速的走掉了。 我问婆婆:“为什么不给他些钱?” 婆婆说:“为什么要给?” 我说:“因为他很可怜,比我们要可怜的多。” 婆婆说:“不,你错了。他并不可怜,他很年轻,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劳动去养活自己。” 我说:“可是……他的腿……” 婆婆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你还小,你不了解凡世有多么的复杂,不了解人心有多么的虚伪和狡诈。那个人的腿并没有事,我观察过他的眼神和表情,当没有人路过的时候他很冷淡,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甚至时不时的还会自言自语的笑起来。而当有人路过时他就变了一个样子,去装可怜,去伸手要钱,满眼的贪婪和丑陋。”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二个乞丐是一个老人,穿得很简陋,苍白的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他在晚风里就像是一片飘零的树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他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着。我和婆婆走过去,这次我没有停留,刚想走却被婆婆拽住了。婆婆给了我几个铜币,让我去对面买一碗耨米粥回来。 买回来后,婆婆端着粥送到老人面前给他喝。我看到老人那张沧桑的脸在耨米粥散发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雾里流泪了,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高兴。 老人有一个儿子。儿子用老人一生的积蓄娶了一个媳妇儿然后住在老人的宅子里却把老人赶了出来。 让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问婆婆:“为什么不给他些钱?” 婆婆说:“为什么要给?” 我说:“给他钱他可以去买保暖的衣服充饥的食物啊。” 婆婆说:“其实每天给老人钱的人有很多,却都被老人的儿子拿走了。我们与其给老人一些钱不如给老人一碗粥或者一件衣服,让他可以有一片刻的温暖。这会比给他钱更令他感激。人有些时候在穷困潦倒的困境里会感到心烦意乱,总是想要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却又总会被那些难以抑制的疲惫感重新拉扯进熟悉的黑暗里继续饱受折磨。” 我回想起婆婆那天对我说过的话,一种莫名情愫在身体里蔓延起来。眼眶也不知不觉的湿润了,我知道婆婆是想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坚信咬一咬牙就可以挺过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靠什么也不如靠自己。 我吸了吸鼻子,我怎么可能会让婆婆失望。 我咬牙克服着全身上下的那种酸痛和麻木,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肩膀,动了动腿。忽然整个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咚咚咚咚……”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我的动作掉落到了地上,我的头也被用力的磕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慢慢的从困住我的那个木桶里爬了出来。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傻了。 庞大的空间里安静而又潮湿。 空气里有一种因为浸泡多年而日益腐朽的味道,四面都是阴森森的漆黑,没有人影也没有灯火。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和繁杂的心跳。这里安静的让人心慌。 脚下踩着的是参差不齐的木板,有些地方甚至还有巨大的坑洞,如果不小心就会一脚踩踏下去。 我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平复了下呼吸后,走到澜析的身边拍了拍他,说:“这是哪?” 澜析摇摇头,脸上一副你问我我问谁啊的表情。 颜玫也没有说话,他望着前面掩盖在黑暗里的未知空间,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澜析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颜玫的对面,用一种不友善的眼神看着他,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冰冷的对峙着。 澜析冷冷地说:“你知道你刚刚差点杀死我们所有人么?” 颜玫低垂下眉眼,摊开自己还在流血的双手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还是控制不了它……或者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澜析说:“如果我了解的没错的话王权应该是每一任火灵王的宝物,拥有可以毁天灭地的能力,是世间仅有的几把神器之一。每一次使用都会激发出心里的霸气、愤怒、仇恨,将力量发挥到极致,对吧?” 颜玫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说:“对。” “你是这一代的火灵王。” “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我觉得我不配……” “颜玫……我们是从生死边缘走过的伙伴,我知道你有很多让你难过的过去你不想说我们不怪你,但我希望在你没有把握能控制住那个东西之前不要使用它,别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其实……澜析,你比我们都要神秘才对吧。”颜玫忽然抬起头说。 27.第27章 葬在深海的岛屿(2) 这时一个人影从后面走了过来,我们谁都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过来的,又或者说她本来就在那里。淞淞站在颜玫身旁为他仔细包扎着手上的伤口,轻轻地打断了他们两个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如果想打架的话也要等我们从这个都不知道是哪的鬼地方出去后再打。” 我诧异地看着淞淞,问:“淞淞……你什么时候醒的?” 淞淞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妩媚一笑,说:“刚刚。” 话音刚落,一只小手忽然握住我的手,让我浑身打了个冷颤。我低头,正好对上凝露那对茫然的眼神。 耳边响起不知名的声音,似乎是一声幽幽的叹息。我头皮一阵发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夜无话。 大家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行走着,每个人都在低头想着心事。从帝十三冰井开始,这一路的逃亡,我们经历了阎居群的袭击,经历了庞大而又恐怖的锦年,经历了诡秘莫测的沐林幻阵,现在又来到了这样一个莫名的地方。这一切看上去太过惊险又太过幸运,似乎所有的遭遇都有人事先安排,我们其实一直都在某条早就被设计好的轨道上走着,越走越远,也越走越深。无数个齿轮在缓慢的转动,一扇又一扇藏着可怕秘密的大门在悄悄打开。 那种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了。 他在某一扇大门外等着我们,等着我们走到他面前。 我们却不知道他是谁。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尽头。对面同样是一面用木头做好的墙壁,上面是一些残破的壁画和缺损的地图,看着像是航海的地图。可能因为悠久的岁月,它们都已经发黄变暗残破不堪了,但是其中有两幅我能稍微辨认清基本的轮廓,一幅上描绘的是一片崇山峻岭,是无数巍峨而又险峻的巨大山脉。另一幅则是一片咆哮着的海和一片仿佛似曾相识的礁石铺就的海岸。颜玫走上前去抚摸着那面墙,在黑暗里我似乎看到了突然流淌在他脸颊上的晶莹泪光。他哭了。 庞然的回忆冲刷着他的脑海,颜玫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跟我来,我应该还记得这里的路。” 他摸了摸那面墙,然后在边缘的地方找到了机关。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过后,整面墙面向我们旋转了一个可容纳一个人进去的角度然后停止了下来。我们跟随着颜玫走了进去,昏暗的空间里泛着一股海水的咸腥味道,让人忍不住想弯下腰呕吐。颜玫点亮这里的灯盏,火光里,我们看到了一排简陋的楼梯。 “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一艘沉船里。”颜玫对我们说:“应该是有人特意这么安排的,用沐林的阵眼将我们传送过来。” “这是一艘船?”澜析惊讶的问。 “没错,这艘船名字是零回号,在一百年前因为……因为一场海难沉入了囚海深处,它有一座小型岛屿那么大,有七百门火炮,可以容纳上千人。在当时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战船。”颜玫说:“零回号的甲板下面一共有四层巨大的空间,我们刚刚所在的是最后一层也就是放一些杂货、粮食和关押囚犯的地方。” 澜析冷笑了一声说:“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颜玫说:“……因为一百年前就是我带领着族人用零回号出海前往希斯尔特帝国……最后葬身大海的……而用十年光阴设计出这艘船的炼金师,就是我的父亲。” 澜析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颜玫说:“还有问题么?” 一直没说话的淞淞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幽深的黑暗里听起来仿佛骇人的鬼魅。 她说:“没有。” 【雪历690年·零回号·幽徑】 在阶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禁闭的门,门扉上印刻着两个古旧的陌生文字。颜玫说那是他们火灵族中一种失传已久的古代文字,他曾经看过一些。他告诉我们门上面的那两个字是幽径。至于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他不记得曾经这里有一扇门更不记得有过这两个字。然而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就是说这艘船在沉没深海百年的时间里,有人来过这里,并做了一些事情等待着一百年后的我们走进来。 颜玫推开门,庞大的黑暗里,有泉水一般清澈的幽光。 我幻想过无数次门后的世界,可能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可能是冰天雪地的冰原,也有可能是尸骸遍野的恐怖战场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那样一副久违的场景。一轮巨大的月光浸泡在在遥远的海岸线边缘,无数点明亮的星光洒向大地。两边是低垂的柳树和一片用土石堆起来的小房子,似乎是一个小镇的模样。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途径那个小镇,然后一直通向远处的那片黑色的大海,看不到尽头。身后的门轻轻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脑海里同时想到一个词。 凡世。 凝露唤出她的星轨,一点一点的星光出现在她娇小的身上,正当星轨即将成型的时候远方的那轮凄美的白色月光忽然颤抖了一下,凝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所有的星辰也同时暗淡了下来,她的身体晃了晃然后朝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凝露吐了一口鲜血,虚弱的对我们说:“……这里有比我更强大的天卦师……甚至不止一个……我的星轨在这里无法使用,所以也无法看透这里更不能预知在这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背起凝露让她休息一会,凝露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也不要使用你的左眼……他们能查觉得到。” 我说:“谁?” 凝露摇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这里的任何人,也有可能……不是人……” 身后的那扇大门已经封死消失在了黑暗里,所以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继续沿着那条路走。镇子里黑洞洞的,安静的像一座庞大的墓地。我们走到第一户人家,澜析试着敲了敲院落的大门,却没有人回应。刚想转身走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从一旁的枯柴堆里爬了出来,淞淞被吓了一跳,刚想攻击却被颜玫拦了下来。 颜玫的指尖窜起火苗,照亮了趴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脸。那是个很瘦弱的年轻人,苍白的脸庞消瘦的都可以看清骨头,他衣衫不整的呆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颜玫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年轻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他从口袋里掏了掏,最后掏出来一些剩下的面包屑扔给了他。 年轻人看到食物后两只眼睛都冒出幽绿色的光来,三口两口就把那些面包屑带着地上的尘土吃了下去。 我问他:“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说:“您好,我叫歇尔西,是这家的主人。” 28.第28章 葬在深海的岛屿(3) 淞淞掩着鼻子,从歇尔西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是让她很厌恶,她说:“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家里人把你赶出来了么?” 歇尔西说:“家里只有一位年老的婆婆,镇里这些日子闹了饥荒实在是没有吃的了,我就出来觅食却忘带了钥匙,被锁在了外面。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我怎么喊她也听不到,所以就一直在这里。” 听完歇尔西的话澜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听过一万种借口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烂的,他心想你撒谎都不会撒,这换了谁都不会信的。他忍住笑说:“你不会爬啊?这墙也不高。” 歇尔西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掀开自己衣服的下摆,原来他只有一条腿。 澜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颜玫说:“那我们帮你把门打开吧。” 歇尔西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一支拐杖,艰难的站了起来,低头说了声谢谢。 凝露在耳边问我:“你的心绪很乱,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说:“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婆婆。” 凝露说:“你相信那个歇尔西说的话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信。” 院子比想象中的要大的多,低矮的屋檐都是用那种很普通的砖瓦堆砌的,有些地方已经破碎成了很多片,看样子经常会有人在上面走动。歇尔西似乎看出来了我眼里的疑惑,解释说:“我经常会坐在上面看月光。” 我转身望着小镇外那轮苍白的皓月,像一枚巨大的瞳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院子里有一张古旧的石桌和两把椅子,石桌上刻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却没有看到棋子。在院落中央是一个很平整的老房子,有些地方已经破烂不堪看不见原本应该有的颜色了。四面的窗户上糊着一层薄薄的油纸,外面是雕琢的很细致的桐木窗花,近看能看出雪花的形状。歇尔西简单的在院子里挪动了些稻草和柴火,然后就听见从屋子里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歇尔西说:“这天气太冷了,婆婆又病了。我要烧些柴火,大家都先进屋子里去坐一坐暖一暖身子吧。” 我们犹豫了一下,然后纷纷朝屋内走,正当我要进去的时候歇尔西忽然叫住我说:“您能留一下吗?我腿脚有些不方便呢。” 我点点头说好,然后把凝露交给澜析,转身走向歇尔西。 歇尔西低头忙活了一会,然后气喘吁吁的坐到一旁的石椅上。他让我坐过来歇一歇,就当我刚刚坐下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柄冒着寒气的冰刀从石桌的缝隙里一寸一寸的伸了出来,直指着我的胸膛。而我的整个身体也都完全动不了了,像是被凝固了一样。 当冰刀再次伸长半寸的距离后停了下来,冰冷的刀锋散发出来的亮光刺着我的双眼,一晃一晃的。 我说:“什么意思?” 歇尔西用骨头一样粗细的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奇怪的图案,一道道光仿佛金色的河流般流淌过整个棋盘。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又难听,仿佛一秒钟就老了一百岁一样。 他说:“知道为什么选择你么?” 我心里一凉,说:我不知道。” 歇尔西说:“因为你不信任我,从你见到我的第一眼你就在怀疑我的身份。” 我说:“是的,因为你说的故事真的有很多漏洞,这里的小镇人家有那么多,你完全可以去找他们但你却没有,这是任何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去做的事情。还有就是一个如此简陋的院落,窗花却做的如此精细,可以看得出是花了大工夫去做的,而且图案是雪花,也就证明你是雪国的人。你利用幻术拼凑出的这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来造成一种视觉上的落差和假象,但其实我们都还在零回号上。我说的对么,天卦师先生。” 歇尔西笑了笑说:“没错,我是天卦师。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这里并不是什么用幻术构建的世界,我真的居住在这里而且已经有上百年的时间了,至于你说的什么零回号,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我错愕的看了他一眼,好像有某种巨大的秘密就在眼前,我却无法得知。 金色的光线勾勒完棋盘后流经到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立体的石杯。而在歇尔西那里也出现了一个同样的石杯。他嘿嘿笑着问我:“会下棋么?” 我摇摇头,“不会。” “没关系的,我教你玩一个我制定的棋局,而且你也不得不玩。”他挑了挑两根难看的眉毛,嘴角是一个很邪恶的笑。他飞快的从面前的石杯里掏出一个又一个的棋子看也不看的就丢在棋盘上,毫无规律的摆放着。最后又从石杯里拿出四颗红色的石子,随意的放在棋牌上的各个角落,他说:“这四个是你的伙伴们,能救他们的只有你,解开这盘棋找出正确的路给他们。是生是死,全在于你呢。” 我紧紧攥着拳头,眼睛一点点的红了起来。我最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控制任人宰割的事情,但是在那些无形转动的齿轮上,在那个还没落幕的舞台上,我只是一个别人的玩偶。走着别人给出的路,一步一步地逼近死亡。 胸前的冰刀哗啦啦的又朝前伸出了半寸。 歇尔西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呢,在那轮月光完全沉入大海之前如果还没能救出你的伙伴们,你就会被那柄冰刀刺破胸膛,第一个孤独的死去。” 惨白色的月光倒映在黑色的海面上。 巨大的安静笼罩着这个没有人烟的小镇,像一座被荒废的坟墓。 【雪历690年·零回号·灵爵城】 这是一座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城市。 坐落在深深的谷底,透明的阳光经过茂盛山林间的缝隙笼罩着整座城市,像洒上了一层闪亮的金色粉末。城市呈现着一种“凹”的形状,四面是高高耸立的城墙,中央则是各种繁复而又古老的建筑。但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用一种一米长半米宽的通体是金黄色的石砖堆砌而成的。每天都会有清爽的季风从另一面的山崖里吹过来,传说中那边是一望无尽的海,但谁都没有去看过。 这里很热闹,从每天的清晨开始就是人声鼎沸的状态。 凝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推开歇尔西家的门后,一直牵着他的手的澜析就忽然不见了,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凝结成了一个静止的琥珀,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她听到了哗啦啦的溪流的声音,她听到了飞鸟掠过天际的声音,她听到了树木在阳光的浸泡里缓缓拔节的声音,她听到了在不远处热闹的集市的声音,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响,她觉得真的很美妙。她也惊讶的发现在这个地方,她身体恢复的特别快,之前所有透支出去的能量现在都在一点点的恢复着。 凝露顺着溪水的声音走过去,找到了一条清澈的溪涧。她蹲下来双手捧着水洗着脸,清凉的水润湿她无光的瞳孔,一种冰凉凉的感觉瞬间侵袭了进去,像有成百上千根钢针同时刺入她的眼眸。 几秒钟后,刺痛感渐渐消失,她睁开眼,看见了一丝一缕熟悉而又陌生的光缓慢流淌进她的右眼。 29.第29章 葬在深海的岛屿(4) 她看见了被风吹破卷动的漫天残云,她看见了柔软却格外刺眼的饱满阳光,她看见了那条清澈见底鱼儿嬉戏的溪涧,她看见了花草看见了山河看见了整个世界。她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慌张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后盖住左眼看了看又盖住右眼看了看,她发现似乎只有右边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 她走到小溪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样子。柔顺的长发,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温顺的眉眼被长长的如同黑色天鹅羽毛般的睫毛包裹着,仿佛春日里的湖泊一样好看。她眨眨眼,看见了自己的瞳孔,一只是冰蓝色的,一只则是毫无光亮的灰色。 在她发呆的时候,眼前忽然飘起无数白色的绒毛,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飞着。 这……难道是…… 她脑海里拂过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迅速站起来跟着那些白色绒毛飞舞的方向追了过去。最后她跑进了一个恢弘的城门,看见了热热闹闹凡世的样子。许多小孩子手里拿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在地上跑着,大人们则在后面说说笑笑的看着他们。道路的两旁是各种商贩,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活着。第一次看到这样世界让凝露感觉眼花缭乱,当她晃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那些白色绒毛的踪迹。 忽然有一个人推着小车朝他走了过来,他戴着一个黄色的面具只露着两只有些浑浊的眼睛,在他的车上也都是各种各样好看的小面具,他晃着手里的铃铛看着凝露说:“姑娘,要买一个吗?” 他每摇一下,凝露看着那些面具的眼神也就炽热一分。 然而,当她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在城门右侧,一个巨大塑像手里的长矛忽然发出剧烈的声响并且缓缓脱落,直接砸下刺进了那个小贩的身体。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凝露在眼花缭乱的世界里清醒了过来,她再仔细看看这里所有的人,以天卦师敏锐的直觉感,她惊讶的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一个是平凡人,全部都是会使用幻术的高手,有些商贩的摊位背后竟然还有数不清的用来刺杀的暗器。 如同金属般钝重的恐惧感蔓延到全身,紧紧压在她的身上。 刚刚的白色绒毛和忽然倒塌的长矛都是对她的提示和警告,有人在看着她,有人在帮着她。 那么,他是谁? 白色绒毛再次出现,凝露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紧紧跟着,无论途中有什么人过来跟她说话她也都置之不理,这里的所有人都无法完全去信任。最终她走到一条街巷的末端,在那里有一个人蹲在墙角,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而那些白色的绒毛最后全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凝露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说:“这是蒲公英吗?” 那个人点点头。 凝露说:“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蒲公英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在雪国这种寒冷的国度很少见的,只有少数的地方才有。它是白色的,毛茸茸的,风一吹就会变成无数瓣白色的飞絮飘向远方。” 那个人点了点头。 凝露蹲下来,说:“可以……可以让我摸一摸你的脸吗?” 他抬起头,兜帽下是一张完全陌生却又格外英俊的脸,他的面孔很苍白,似乎很虚弱。在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怜悯和祈求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凝露把纤长的手指缓缓放在他的脸上,从下颚开始仔细的抚摸着,她的眼睛也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脸颊很小很光滑很细腻……像女孩子一样的脸……鼻子很挺,也……嗯,也很高,眉毛浓浓的,眼睛很大……” 她忽然想起了当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初次相识时也是这样抚摸着他的脸,他没有名字所以她为他起了一个很傻的名字。 他说她的样子很美,总会让他想起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他说她的笑容明亮而又单纯,就像还未来得及流亡凡世的雪。 他告诉过她不要一个人走的太远,因为那样会感觉很孤独。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长久的陪伴,才好。 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陪在身边,挡在她面前,让她可以嗅到那种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干净而又好闻的味道。 “小鲸……” 【雪历690年·多弥芬岛】 厚厚的雪倒映着白色的阳光,折射出刺眼的光线。 淞淞总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就像某段记忆被人封印了起来,上了锁,藏在了自己看不见的的地方。 上一秒她还和大家在一起,现在却独身来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天际,一团庞大的光影忽然从翻滚的云层间释放出来,无数片白色的羽毛像大雪一样坠落下来,继而幻化成了一只白色的风翼。淞淞认识这种幻兽,风翼在风灵族很常见,是充当坐骑的很好的选择。风翼一般生活在极北之地,在雪国边疆一带,是生命力很顽强并且极为凶悍的家伙。 风翼在天上划出一个很奇怪的形状,先是朝前迅速驶过消失在云层,然后又环绕了几圈。 淞淞知道这是风翼在选定猎物后最常见的攻击手段。淞淞笑了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昏睡她也好久没有活动了,正好拿这头不知死活的风翼试试手。她沿着风翼在半空中划过的轨迹同时奔跑起来,身上的缝裳瞬间苏醒,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淞淞把手伸到背后,无数缠绕的白色风线汇聚到她的手心迅速幻化成一柄长长的风之弓箭。 淞淞瞄准苍穹里的一片云层,几秒钟后风翼庞大的身影便撕破云层冲了出来。 淞淞拉紧弓弦,庞大的风元素汹涌汇聚过来,瞬间幻化出三根极速流转的弓箭,然后嘶吼着朝对面咆哮着的幻兽射了过去。 在射进风翼脊背的瞬间,从那三枚弓箭的末端忽然出现三条透明的锁链牵扯着淞淞的身体腾空而起,越到了风翼的身上。淞淞在风翼的身上坐好,抚摸着它满是菱角的头颅,然后朝前面飞去。 辽阔的冰原因为风雪的关系看不到尽头。 像山谷里升起的白色大雾。 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在冰原的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神秘坑洞。淞淞驾驭着风翼在空中盘旋着,发现在这个洞穴很深很深。她缓缓降落了下去,走到洞穴的边缘,朝里面看着。她没有发现的是,在她附近所有的冰雪都在悄悄颤抖着,崩裂着,融化着。 风翼巨大的身体在感受到从那个洞穴里传来的气息后突然变得躁动起来,甚至是癫狂,不断的在嘶吼咆哮。庞大的黑暗里传出让人难受的声音,淞淞也有些害怕了,她想逃走,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像一只手一样在拉扯着她,拉扯着她下去看一看。 对,就是这样一只手,来自幽深地狱的手。 “不……不能下去……不能下去……”淞淞自言自语着,一步一步后退。 随着那种诡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的画面从记忆里被翻出来。就像打开了一扇门,却释放出数不清的魔鬼。她仿佛看到了同样的一片冰原,同样的黑洞,有一群人在拼命的追杀着她,他们的手里拿着刀拿着弓箭拿着巨大的斧头拿着燃烧着火焰的长矛,叫着她的名字,说要用她的身体给伟大的王献祭。 最后她被掀翻在地。 难以想象的幻术将整片冰原的雪翻转到天际凝结成一条巨大的冰龙,然后又哗啦啦的破碎成无数的冰雨将她伤的千穿百孔,沐浴在浓稠的血浆里。 “很痛苦吧?”一个冰凉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哪里听过,让人不寒而栗。 淞淞跪伏在地,每一寸神经都在痛苦的回忆里渐渐崩溃,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人说:“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想让你知道我就不会戴着面具了……那样多不好玩啊,是吧?”他转身走到已经浑身瘫软的风翼面前,伸手抚摸着它。让淞淞觉得惊恐的一幕出现了,她看风翼全身都在急速的萎缩着,所有的肌肉,骨骼,血液都在慢慢被压榨流淌进那个人的身体,甚至连吼叫的机会都没有就丧失了所有生命的迹象,他闭上眼睛说:“真是弱小的生命……根本不够献祭的资格呢。 淞淞猩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忽然鼓了鼓掌,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在刺眼的雪地里手舞足蹈,时而癫狂的大笑时而又陷入极度的悲伤开始痛苦的悲泣。 他就像是在表演一样,演的那么的生动,那么的悲悯。 他对着这个世界在肆意的嘲笑着。 他对着这个世界也在悲伤的流泪着。 ——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想让你知道我就不会戴着面具了……那样多不好玩啊,是吧? 30.第30章 风凰冢(1) 【雪历490年·风凰冢】 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响,从对面的山谷里传来。 黎笙踩灭柴火堆里奄奄一息的火苗,遥望着对面幽深的天壁,脸上是一种很茫然的表情。 火苗崩碎在冰凉的空气里,发出呲呲呲的声音。 黎笙是风灵族中一个很小的部落的酋长,掌握着一百五十亩的灵田。灵田是一种赋有天地灵气的领域,在灵田中修炼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灵田也是风灵族经济的根本来源,从灵田里培育出来的灵脉能磨制成药材、香料、丹药等等,而这些东西在水灵族和火灵族中卖的特别好,能换回大量的货币。所以在风灵族,拥有灵田的数量便是权力的象征,像黎笙这样的酋长,掌控的权力是很小很小的,族里的决定性会议他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但是黎笙的心态很好,如果不是家族的传承他也不会担任这个酋长之名。他为人潇洒直率,喜欢游山玩水,喜欢看遍每一处山河,所以自由才是他所追逐的东西。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乘船远渡过南方的渊洋,在那里生活了半年的时间认识了很多神秘的种族;他攀爬过传说中大陆上最险峻的山峰——魉栖山脉,在满世界的冰雪里看到了柔和的日出;他徒步游历过雪国四大边疆地域之一的冰涧,在恐怖的风暴里保住了性命并收集到了许许多多稀有的药草,也正是因为这些稀世的药草才令家族的灵田生长的如此之快,因此他被迫承担了酋长之位。 但是他并不高兴,因为无形中仿佛有无数条锁链捆绑住了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在他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也就是担任酋长第五年的日子里,他娶了他最爱的人。 新婚之夜,他的妻子蓝箬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很心疼,倒了一杯酒给他,温柔地说:“怎么了?后悔娶我了吗?” 黎笙摇摇头,“怎么会,能成为你的夫君是我的荣幸。” 蓝箬会心的笑了笑说:“又想出去了吧?” 黎笙挠挠头,说:“……你怎么知道?” 蓝箬说:“我们从小就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黎笙低下头喝了杯酒,说:“对不起……” 蓝箬说:“带我一起走。” 黎笙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发呆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蓝箬笑着说:“我说带我一起走……我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和你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而不是一生都在这里等待着老去,那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太过枯燥乏味了。我喜欢你,所以无论多么危险的地方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去,伴你左右。” 黎笙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妻子,开心的大笑起来,那表情就像个刚刚拿到期待已久的玩具而感到欣喜若狂的孩子。 黎笙掀开厚厚的帐篷,这是他昨天连夜杀了三只茸鹿剥下的鹿皮制成的,可以勉强抵挡一下这里凌冽的山风。蓝箬正在里面换衣服,看到黎笙钻了进来俊俏的小脸上羞红一片,慌忙挡着胸口,说:“谁让你进来的,讨厌。” 黎笙装作一脸不满的样子,“这么见外干什么?”然后就过去在蓝箬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接着把她搂在怀里说:“你说……咱们新婚之夜跑出来……你父亲会不会已经带着人马追杀过来了?” 蓝箬红着脸说:“谁知道呢……对了,刚才的那个声音是什么啊……好恐怖啊……” 黎笙的脸色渐渐沉重了下来,他也是被那一声声惨叫声惊醒的。刚开始他以为会是山间野兽的叫声,后来细细听了一会儿才发觉那绝对不是野兽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很多女人的声音。声音如此之悲怆惨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说:“我也不知道……一会去看看吧。” 一条诡异的吊桥突兀的出现在一片嶙峋的山谷间,隐隐通向更深的地方。在黑色的山谷里,头顶上全部是钟乳石形状的冰棱,晶莹剔透,尖端的位置泛着层妖艳的红色,仿佛在往下滴血一样。在吊桥下面则是常年未曾消融过的积雪,同样也泛着微微的鲜红。 惨叫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持续不断的,极度痛苦的呻吟,仿佛地狱深处看不到光的鬼魅亡灵。 这种细微的声音震荡着体内所有的器官,让人忍不住有想要弯腰呕吐的欲望。 黎笙背着蓝箬走到吊桥的入口停了下来。这座没有名字的山脉其实并不算很险峻,也没有特别缭乱的杂草树枝,所以黎笙只用了几个工具就带着蓝箬轻易的爬了上来。蓝箬是上一任老酋长的女儿,从小就呆在家里,日复一日的去灵田里修炼就是他全部的生活。所以就像她说的,她从小就羡慕整天都闲不下来到处游历的黎笙,喜欢他的那种潇洒和不羁,喜欢他那种浪子一般的生活。所以她才会选择跟随着黎笙一起逃出来,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蓝箬是个很怕高的女孩儿,但是当黎笙将她搂在怀里,贴在他胸膛上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时,她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惧,因为有他在。 黎笙放下蓝箬,这迎面而来的寒流也让他吓了一跳,急速下降的温度让他们两个脸色瞬间苍白了一大半。黎笙用双手十指编织出一个风的结界将蓝箬护在里面,然后独自走到吊桥上观察着这里的地势。声音是从吊桥的另外一面传过来的,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却每一声都能深深的刻在骨头里,侵蚀着灵魂。 就在他刚要带着蓝箬走过吊桥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想了想然后走到蓝箬面前把她抱起来说:“我们下去看看。“ 蓝箬惊讶的看着他:“下去看什么?不是应该走过去吗?” 黎笙摇摇头,眼神里掠过一道发亮的光芒,他说:“我们都应该知道,水、风、火、光以及声音都分别是一种能量,水可淹没村庄城市,风可摧毁灵田庄园,火可焚尽旷野森林,光可灼伤瞳孔,声音可靠震动的声波发功攻击。这里的声音虽然不算多么震耳欲聋,但是持续不断的声波一定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损害。在桥的另一边山壁上所覆盖的积雪却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反而是下方的积雪层随着每一声尖厉的呻吟都会有轻微的塌陷和断裂,所以声音应该是来自下面。” 黎笙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一股凌冽的风由上至下吹拂而来,落入下方的雪层,轻轻吹开了一个白色的空洞。然后他抱着蓝箬乘风落了下去。 31.第31章 风凰冢(2) 山谷的深处翻滚着滚烫的红色岩浆。白色的雾气犹如纤长的绸缎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视线。 与岩浆相隔百米深的是一个很庞大的空间,幽深的长廊,整齐的两排幽灯,和密闭的巨大石门。石穴里的每一寸岩石都被打磨的异常光滑,折射着幽灯所散发出来的光影。地表因为深处有岩浆的关系而有着一定的温度,流动的空气干燥而又稀薄,伴随着诡异的呻吟声,这里就像是一个放在焚化炉上的人间炼狱一样恐怖。 幽暗的空间里,刻录着古老岁月的石门缓缓开启,裂开了一个能容纳三个人走过的罅隙。 两个身穿白色绒衣铠甲和面具的人从里面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他们的身上折射着雪一样刺眼的光亮。他们的手里推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冰棺,上面篆刻着繁复而又精美的花纹。他们抬着它朝长廊的另一侧走去,途中没有半句语言上或者肢体上的交流,就像两台机器一样死寂。 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逐渐弱下去的风中浮现了出来,他若隐若现的靠近走在后面的那个人然后迅速的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脖颈处掠过。紧接着,他追上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用急速流转的风旋在他的后背上无声无息地切开了一个缺口,斩断了他所有的生机。 他托举着那尊冰棺和两具还有温度的尸体重新消失在了视线里。 黎笙只消失了几秒钟就再次出现在了蓝箬的身边,并且手里还多了一尊沉重奢华的冰棺和两个没有呼吸了的尸体。蓝箬惊讶的看着他说,“这……这是什么?” 黎笙摇摇头,然后把冰棺放了下来脸色凝重的看着地上那两个尸体说:“我也不知道,但事情远远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的多,这两个人看装束应该是雪国的帝国使节。他们在这里说明这里应该有着雪国重要的机密。” 他走到那尊冰棺旁蹲下来仔细看着,发现并没有锁眼之类的东西存在,整个冰棺应该是用一种特殊的幻术封印住了。他想了想,然后用灵活的十指在冰棺上敲打着,解开封印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虽然有些难度但也并不是无计可施。他用风属性交织成无形的钥匙在冰棺上那层凝固住的封印上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不行便换一个,就这样,循环往复着。 在尝试了几百次后冰棺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一股极度难闻的腐烂气息也弥漫了出来。 黎笙轻轻打开冰棺,看到了如同黑色梦魇般一样恐怖的场景。躲在身后的蓝箬只觉得有一只冰凉刺骨的手从脚踝缓缓的抚摸过她的全身,扼住她的咽喉然后伸进她的胃里。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江倒海的搅动着,她慌忙背过身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呕吐了出来。 黎笙也被那种冰凉的恐惧感侵蚀的浑身麻木,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他合上冰棺,却再也无法驱逐那些在身体里已经生根发芽的恐惧。 【雪历595年·风凰冢】 简灵算好时间后从左厢房中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走进淞淞的房间。 淞淞已经起来了,在柔软的床榻上摆弄着自己又黑又长的头发,盘算着今天应该去哪里玩。简灵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淞淞从垂挂着的帘幕里伸出纤细洁白的手臂接过简灵递过来的衣服。淞淞睡觉是从来不穿衣服的,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她每天要洗很多次身子,要换很多件衣服,因为她总怕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在身上,她很厌恶这些。 她换好衣服光着脚从床上下来,踩在房间里柔软的毛毯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忽然同时打开,涌进无数股清澈的风线,然后缠绕在淞淞柔软的身躯上,编织成一身发亮的铠甲。她坐在梳妆台前,让简灵为她梳洗打扮。 她一边玩弄着手指甲一边说:“简灵,今天准备的什么?” 简灵笑盈盈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漂亮的锦盒放在桌案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小姐,这是我刚刚从那边的灵田里采摘下来的一株幼龄散沫,很稀有的品种,是白色的呢。” 淞淞把长长的头发缓缓放进简灵先前准备好的温热的水中润湿,说:“白色的……水灵族喜欢的颜色,也不错。” 简灵将幼龄散沫从锦盒中取出来,幼龄散沫被清晨很好的阳光照耀的刺眼,白晃晃的像一块稀世的美玉。它的根茎很大,轻轻拨开就会流淌出乳白色的汁液。简灵把淞淞的头发擦洗好后,开始用一把小刷子蘸着幼龄散沫的浆液一层又一层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涂抹着。简灵羡慕的说:“小姐,你的头发真好,又厚又长,还这么柔软。” 淞淞则舒服的闭上眼睛,说:“待会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简灵说:“过些日子就要进行幻术比试了?小姐你不用去灵田修炼吗?” 淞淞忽然哈哈地乐起来,说:“就算我一个月的时间不去修炼他们也没可能会赢我的,放心好啦。” “小姐说的是。”简灵笑着说,然后将涂好幼龄散沫浆液的长发再次浸泡在水中进行冲洗,数遍之后,用幻术营造出来的热风力磁阵进行烘干,几秒钟后就变成了一头耀眼的白色长发,再配上淞淞那张绝美的的容颜,真的有几分雪国公主的模样了呢。 淞淞和简灵两个人来到后山,这里是族中唯一没有灵田覆盖的地方。干燥而又寒冷,寸草不生,像一座巨大的废墟。小时候淞淞记得有一次曾经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似乎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很亲切很熟悉却说不上来。那时候的她只会驾驭风来滑翔,其他的幻术还没有学会,所以当她面对着崇山峻岭时瞬间迷失了方向,走不出去了。就这样她在这片山谷里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走了整整三天,最后才被族中的一位长老发现带了回来。淞淞没有哭,甚至脸上都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害怕,因为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一种让她很亲近的味道,就像是家人一样。 因为这件事,淞淞被罚了七天的禁闭。 出来后,族长对淞淞说:“那个地方是一个很邪恶的地方,是族中的禁忌之地,任何人都不准去的。” 族里人怕淞淞一个人太过孤单就安排了一个贴身的婢女陪伴在她身边。也就是这个婢女伴随着淞淞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淞淞还记的那个午后自己面前站着的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她很漂亮,好看的脸颊上是两个很可爱的酒窝,她略微低下柔顺的眉眼,对自己行了一个礼,说:“小姐好,我叫简灵。” 往后的日子里,淞淞和简灵一起日日呆在灵田里修炼着幻术,愈来愈强。她并不是想拥有多么强的实力去和族里的年轻人去争夺什么幻术比试的第一名,她并不在乎那些。她只是单纯的想等强大一些后,再强大一些后,足够强大后去那片叫做风凰冢的后山禁地去看一看,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味道和声音,弄清楚那里的秘密。 她知道,那里一定有着什么秘密,并且与自己有关。 32.第32章 风凰冢(3) “小姐,我们怎么又来这里了……被族长他们知道的话……”简灵面露难色的说。 淞淞摇摇头,雪白色的长发被山谷中阵阵的山风吹拂,肆意舞动着,她说:“放心好了,不会被发现的。今天来这里只是取一样东西,很快就走。” 简灵好奇的问:“取什么啊?” 淞淞说:“出门玩没有坐骑怎么行,前几个月我在这里发现过一个风翼居住的巢穴,里面还有几枚没有孵化的巨蛋。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差不多了,趁它们还没有多少意识和父母还没有培养出感情时驯服它们是最好的时机。” 简灵有些不忍地说:“会不会……太残忍了……把它们从父母身边夺走……我做不到……” 淞淞说:“这就是它们的命运。就像你不也是一样……对不起……这样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说着淞淞便踩着风踏空而去,几秒钟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简灵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娇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淞淞乘风来到风凰冢的深处,在对面的山崖上有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岩洞,那就是她所说的风翼居住的巢穴。风翼这种幻兽的寿命很长,生命力也非常强,但是在它们幼年时期却恰恰相反,很脆弱,很容易夭折。所以当风翼产下后代时就会在这种险峻的山峰里开辟出一个隐蔽的洞穴来保护它们,令它们可以平安的成长。 这个时间应该是成年风翼出去觅食的时刻。 淞淞悬浮在岩穴外,用风模拟着成年雄性风翼的尖厉声,然后通过一个简单的风之结界包裹着传入深深的洞穴。这样既可以引诱幼年风翼走出洞穴,又可以防止声音泄露出去将那两头大家伙引过来。虽然淞淞并不害怕它们,但是毕竟会耽误时间,如果真的引动族中那些烦人的长老们就不好了,少说又是几天的禁闭。 果然在几次试探的尖厉声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从洞穴里钻了出来,淞淞也没有想到这才几个月而已这东西就已经长这么大了。淞淞借助光影和风声隐藏住自己的身体和所有的声音,然后迅速地接近这只还没来得及提高警惕的小家伙,左手伸到腰际用缝裳幻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翻身跳跃到那只风翼修长的脖颈上,轻轻剥开一个小切口,将大股大股的风元素化作流光注入了进去。 缝裳是整个风灵族的至宝,它身上拥有着的气息是所有修炼风元素的幻术师包括幻兽最喜欢的,所以用它来驯化风系幻兽再合适不过。淞淞满意的看着身下渐渐安静下来的风翼,抚摸着它巨大而又凸起的骨骼,然后起身朝风凰冢外飞去。 简灵一直在山谷外等着,看到淞淞回来后朝她摆了摆手。然后也翻身坐上风翼宽阔而又嶙峋的脊背,贴在淞淞身后说:“小姐,我们去哪?” 淞淞笑着说:“等到它什么时候飞累了不想飞了为止。” 【雪历595年·多弥芬岛】 大片大片厚厚的云层在剧烈的风暴里被拉扯成长长的线,轰隆隆的巨响如同雷鸣般一刻也未停歇过。下面是沸腾的海水,上万吨厚重的洋流在骇浪里奔腾,最后轰碎在遥远的礁石上。淞淞柔媚的白色长发在这样的环境里变得湿润,却又被风吹得飞扬起来,有几缕被她自己抿在柔软的唇瓣里,轻轻吮吸着。 过了一会,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再过一会,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简灵躲在淞淞的后面,在不久前她和淞淞一起乘坐着风翼飞出了风灵族的边境,进入到了真正的雪国境内。这是她们第一次私自来到雪国境内。以前因为做生意的关系她们曾经跟族人们一起坐着船前往过。雪国是由坐落在囚海中的几座岛屿组成的,再加上囚海上恶劣的天气所以交通极为不便,每一次前去都会有巨大的伤亡。 简灵记得就在刚才她们撞在了一个巨大的风暴团里,如果不是淞淞用幻术制造出结界,这个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应该死多少次了。 然而风暴散尽后她们就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块黑色海域的上空,在漫天的白色大雪里。因为没有地图所以她们也无法靠地形来辨认这里到底是哪,如果这是在囚海上空的话,又会在哪一片海域。 囚海一共分为四片海域,统一由希斯尔特帝国来统领,一部分划分给了风灵族,一部分划分给了火灵族,一部分是雪国自己的领地,还有最后一部分在囚海上一直是一个迷,是一个黑色的空洞,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 淞淞在脑海里搜寻着所有记忆,对这里却没有一点印象。一个很可怕也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一座沉在深海多年的古船忽然有一天重新浮上海面,扬起黑色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带着黑暗的秘密驶向一片从未听过的绝境。冥冥中有一种感觉,这里就是那片传说中的囚海禁区,比雪国冰涧还要恐怖的第四海域。 “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我们回去吧?”简灵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慌,声音在风里发颤着。 淞淞紧紧皱着眉,在弥漫的大雪里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她忽然拍拍手,对简灵说:“你看那里有一座岛屿,我们下去看看。” 还没等简灵去劝阻,淞淞就驾驭着风翼带着两个人缓缓朝那座大海中的孤岛上降落了下去。离近了他们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座冰岛,应该是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巨大冰川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受浪涛的洗礼和自然灾害变成了今天的这副样子。 风翼在岛屿中央的某个位置降落了下来。 四处弥漫的风雪让这里看上去像下了几个世纪的雾。 风暴在空气里炸响发出清脆的声音,雪层有两米深,如果不是淞淞和简灵可以踩在风上行走,她们在这里几乎是寸步难行的。两个人都有些惶恐的对视了一眼,一种异样的恐惧在内心深处悄悄蔓延。她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大海里有这样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岛屿,这里与世隔绝,沐浴风雪,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有它的影子,像一座庞大的海市蜃楼。她们很想就这样走掉,离开这个让人胆寒的地方,但她们还是一步未停地往前面走着。仿佛有某种力量拉扯着她们,无法控制。 大约走了几十步,淞淞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的雪面并不整齐却也不凌乱,而是富有规律的。整个雪面竟然呈现着一个波浪状的走向,一高一低一凸一凹,而且越往中央走地势也就越低洼。如果是正常降临的风雪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淞淞抬起一只手,急速流转的风缠绕而上,然后迅猛的切入下方深深的雪层。 雪层轰然崩塌,溅起无数雪雾。 33.第33章 风凰冢(4) 淞淞惊讶的发现在雪层下方赫然耸立着一尊年岁已经的石碑,上面还刻着字。因为被埋在雪下太久的原因已经看不太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四个保存还算完整的字。然而那却不是任何一种现在被使用的文字,淞淞认不出来。简灵也在一旁低头认真看着,突然她拍拍手说:“我好像见过这样的字。” 淞淞说:“在什么地方见过?” 简灵说:“是一部世纪编年史,上面出现过这四个字,我记得应该是叫做……漓雨……纪年,对,漓雨纪年。似乎是一个时代的名称,在有雪国之前就存在了,很久远。” 淞淞点点头。在石碑的下面是一个同样材料做成的石棺。这种石棺和水灵族的冰棺大同小异,是葬送亡者的器具。在三个种族中也只有水灵族仍然在进行着这种传统而又古老的葬礼形式。在火灵族则是将亡者燃成灰烬,然后封存在一种叫做炼魂的器皿中。而在他们风灵族则是将故去的人绑在高塔顶端的十字架上,一点一点的去风化他的尸骸。 淞淞撬开那具石棺,里面是一具保存的很好的骸骨。淞淞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正常人的脊椎骨分为颈椎、胸椎、腰椎、骶椎和尾椎五部分一共是二十六块,而眼前这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他的骨骸中却多出了一块,是二十七块。并且在他右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细长的剑柄,剑身由于极致的气候被冻裂成了无数碎片散在一旁。 简灵越看这具尸骨脸色越白,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轻轻碰了下淞淞的肩膀,说:“小姐……如果这里的是一座藏着石棺的墓穴……那么这……整座岛屿岂不是……” 风在雪地里被拉扯成鬼魅的嘶吼。 魔鬼破土而出,伸出冰凉的手指,一下一下抠挖着柔软而又温柔的心脏。 淞淞犹豫了很久,然后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她对简灵说:“简灵,这里有些危险,我怕我保护不了你……你坐着风翼先回去吧……我想留在这里再看一看……” “小姐,你不走我怎么可以走。”简灵温润的眼眶被寒风吹拂的发红,她沙哑地说。 “简灵,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下人来看待过,你就是我的妹妹,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但是在这里我真的没有把握能照顾的到你。”淞淞说:“不用担心我的,我的实力你还不了解嘛。” “小姐……你……” “还有,把这只小家伙还给它的父母吧……你说的对……它不属于我们。”淞淞轻轻抚摸着风翼修长的脖子,然后用旋转着的风将简灵包裹住放在风翼的脊背上,说:“它的体内还有缝裳的气息,它会保护你的。” 说完,她就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风雪里。 简灵强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她知道淞淞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才会这么执着的不肯离开。她轻轻化解掉淞淞留下的风之束缚,用手抚摸着风翼巨大的头颅说:“我们去帮小姐好不好?” 这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空气里掠过。 雪地悄然裂开缝隙,一条又一条扭动的触须像蠕动的虫子一样从地下钻了上来,然后迅速缠绕住风翼的庞大躯干。藤蔓侧面的一排排倒刺狠狠地扎进风翼的身体,然后用力吸吮着它滚烫的精血。简灵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黑色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背后,冰凉的手指像带有剧毒的蛇爬上了她的身体,扼住她的咽喉。 一声嘿嘿嘿的冷笑过后,简灵瞳孔里的世界忽然换了方向。 她的头被轻轻扭断,扔在了雪地里。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就像在风凰冢里的感觉一样。有些巨大的秘密藏在这里,这些秘密如果被发现甚至可以改变整个世界。淞淞从小就是一个很叛逆的女孩子,她对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有着浓厚的兴趣,无论有多么危险她也都要去看一看,哪怕最后等待她的是一场死亡。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去选择一场惨烈的死亡来结束漫长而又枯燥的生命。 辽阔的冰原因为风雪的关系看不到尽头。 像山谷里升起的白色大雾。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在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庞大的洞穴,被镶嵌在雪层的表面。这个地穴很大很大,看不到边缘,也看不到地心深处的模样。漫天的雪花落到这里就会被自动吹开,留不下任何的痕迹。淞淞可以确定这里被设下过某种古老的结界,而她所要寻找的秘密也一定被藏在这里。 诡异的声音从地心深处传来。 像在诉说着某个古老的故事。 就在她准备用幻术尝试着打开这里的结界时,一道白色的闪光略过她的眉眼,她下意识的闪避开,躲过了一支锋利的箭羽。远处的雪层迅速崩塌,从下面钻出来一群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面具的人,他们像野兽一样在雪地里奔跑着,嘶吼着。他们的手里拿着刀拿着弓箭拿着巨大的斧头拿着燃烧着火焰的长矛,叫着她的名字,说要用她的身体给伟大的王献祭。 淞淞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如此的不放在眼里。她皱着精致的眉毛,雪白色的长发被风吹散,她用缝裳幻化出一支长弓,不断的瞄准对面的人弹拨着弓弦。无数股强劲的风急速流转过来,在弹动弓弦的瞬间化作透明的箭矢,朝对面迅猛的射去。风矢在触碰到那些黑衣人的瞬间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将他们胸膛里所有的骨骼的震荡的粉碎。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被轰中仰面倒下。淞淞收起长弓,朝对面迅速的跑去,在奔跑的同时她修长的双臂背到了身后,从缝裳中取出两柄风元素组成的长剑,锋利的剑身折射着寒冷的清光,她跳跃而起,双剑在胸前交叉然后降落在人群里开始肆意舞动着锋利的剑光。 就这样将近一个时辰的厮杀,淞淞的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这时雪地突然颤抖起来,一寸又一寸的开始崩裂。在淞淞脚下的雪层中突然爆起一根有手腕般粗细的触手缠绕住她的两只脚踝,将她掀翻在地,将她拖进冰凉刺骨的雪层里。深处的地表开裂,大片大片的碎雪滚落了下去,淞淞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下滑落,越来越多的触手缠绕住她的身体用力的撕扯着她全身每一处皮肉,吸吮着,吞噬着。 在淞淞即将全部落入裂缝中时,地表迅速开始收紧并拢回归到了原位,淞淞也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位暴露在空气里。 整座岛屿的雪都被搅动了起来,翻滚到空中化作无法想象的巨大冰龙。 下一秒,巨大的冰龙哗啦啦的破碎成无数的碎片,从空中洒落,像下了一场漫长的冰雨。 “很痛苦吧?”一个冰凉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哪里听过,让人不寒而栗。 淞淞被巨大的力量压迫着,每一寸神经都在极度的痛苦里渐渐崩溃,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人说:“你……是谁?” 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长得很年轻也很俊美,白皙的面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高在上的神祗。他走到淞淞面前,伸出冰凉的手指勾住淞淞的下巴,然后用拇指轻轻的抚摸着她饱满而又苍白的唇瓣。 他说:“你很漂亮,和她一样的漂亮。” 他站起来转身走向对面的那些尸体,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那些尸体便全部漂浮到了半空中开始慢慢的肢解,所有的骨骼、肌肉组织、鲜血和无穷无尽的幻术修为都被诡异的力量压榨成黑色的烟雾缓缓流淌进那个人的身体。 他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这张脸,它在未来所有的岁月里都会让你感到深深的恐惧,让你浑身忍不住的去颤抖。” 他将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扔在淞淞的面前,淞淞认识那件衣服,那是有一次她在集市上为简灵买的。她还记得当时简灵有多么的感动,她说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肯为她花钱肯照顾她。哪怕泪水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淞淞也能看出来她笑的很开心,两个酒窝在温馨的笑容里显得那么可爱。 “简灵……”淞淞再也无法意志的失声痛哭了起来,猩红着眼睛看着那个面带笑容的可怕的人,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忽然鼓了鼓掌,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在刺眼的雪地里手舞足蹈,时而癫狂的大笑时而又陷入极度的悲伤开始痛苦的悲泣。 他就像是在表演一样,演的那么的生动,那么的悲悯。 他对着这个世界在肆意的嘲笑着。 他对着这个世界也在悲伤的流泪着。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这张脸,它在未来所有的岁月里都会让你感到深深的恐惧,让你浑身忍不住的去颤抖。 34.第34章 多弥芬(1) 【雪历690年·零回号·甲板】 颜玫唇色苍白的站立在零回号的甲板上,没有发带束缚的长发被汹涌的海风吹散。他身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每一道伤口都有数寸深,在汩汩地流淌着粘稠的血液。他颤抖着把手放在陈旧而又破损严重的护栏上,灼热的目光飘向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率领着全族人朝雪国境内迁徙。他们把酒言欢,他们一起看着蓝天看着大海说着心事说着梦想说着自己的亲人,每天他都会轻轻抱着裳黎在这里站上一会,吹一吹凛冽的海风。每天他都能听到有人称呼他为王,对他毕恭毕敬,对他俯首称臣。 他的拳头逐渐握紧,痛苦的记忆一寸一寸压迫着神经,他没发现的是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忽然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浑身一震,泪水夺眶而出,慌忙回头惊诧地对后面的人说:“裳黎……你怎么……” 澜析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颜玫,又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最后一脸茫然的说:“颜玫,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颜玫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他擦了擦脸上透明的泪光,用力的压抑着心里的那股无法抹去的悲伤。其实他知道,再怎么用力的不去想,那些记忆也会像海浪一样拍进你的脑海。可是没办法,他只能这样,不断的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澜析似乎看出了颜玫眼底的那层淡淡的伤痛,没有再说话。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在寒风里裸露出漂亮的肌肉。在他腹部的位置有一条很长的伤口,血肉全部向两旁翻卷着。这样的伤口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恢复的。颜玫从身上拿出一些草药放在手心里用温火烤成焦状,然后揉碎递给澜析,让他涂抹在伤口的位置。这些草药是上一次他在沐林里用来为自己处理伤口时残余下来的。 颜玫问:“怎么弄的?” 澜析的脸沉了下来,说:“在推开歇尔西家的门时,有一种很强大的拉扯力把我拖进了一个漩涡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竟然出现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旁边是一个很清澈的却在不断冒着大量气泡的湖泊,周遭却没有任何植被,四面全部是巨大的岩石,很荒芜。” “火山口。” “对,就是火山口。”澜析说,“在那里……我遇见了小鲸……不过他好像不能说话,但我能看懂他的意思,他告诉我要耐心等待,由他来寻找出口。后来,从那口湖泊里出现了一只很庞大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幻兽。那家伙很强大,我完全占不到上风,只能被动的去不断的防御它凶猛的攻击,最后还被它在肚子上开了个洞呢。” 澜析又打量了一下浑身是伤的颜玫,问:“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幅德行?” 颜玫说:“和你的情况差不多。我也是被一股力量拖入了另外一个空间里。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冰冷的深海,身边都是漂浮的碎裂冰块。那样的温度,就算是我也会觉得非常寒冷。在那里我遇上了呛刺群,它们像无数锋利的箭矢一样不断的射掠着我的身体,就在我快透支的时候我看到了小鲸,他拽紧我的手带着我脱离了深海并把我带上了这艘船。” 澜析诧异的说:“呛刺?那不是传说中才有的幻兽吗?” “很多现象都无法去解释,但很多现象我们却真的亲身经历过。”颜玫摇摇头说:“那个歇尔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名天卦师,而你我经历的火山口也好深海海域也好都是他营造出来的幻术结界,但我想我们现在所在的应该还是零回号,因为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 澜析将伤口处理好重新穿上衣服,“所以说,是小鲸救了我们。” 残破的零回号像一个庞大的幽灵一样在黑色的海面上随着不断拍打的浪花四处漂流,澜析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在胃肠里蔓延着,随着船身剧烈的晃动,大量的胃液朝澜析的喉咙里翻涌。相比而言颜玫就要好的多,他一直都站在甲板最前面的位置朝大海看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忽然出现在甲板上的凝露把澜析吓了一跳,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澜析没忍住,慌忙跑到甲板边缘低头呕吐了起来,一边吐还一边嘟囔着:“凝露……你要出来你倒是说句话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颜玫检查了一下凝露的全身,发现并没有任何的伤口,除了体力有些透支以外没有任何问题,更令人惊讶的是凝露的精神好得很,似乎将之前全部的消耗都弥补了回来。凝露将自己在灵爵城的经历说了一遍,讲述这些的时候她满脸都是笑容,因为那短暂的视力恢复,让她看到了许许多多从未见到过的东西,小鲸没有说谎,他真的让她看到了蒲公英。 澜析吐了好半天才压制住胃里那种翻天覆地的难受感,他靠着护栏坐了下来。 忽然一种熟悉的味道引起澜析的注意,他朝海面看过去,发现了一个漂浮在那里的人影。他迅速飞掠下去,像一束掉入海面的流光,几秒钟后他带着一个人重新回到了甲板。 “他的呼吸很微弱,看样子在海上飘了很长时间了,该死,这家伙怎么会掉到海里,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澜析不解地说。 颜玫看着昏迷在甲板上脸色苍白的少年,说:“他应该是透支的太多了,等他醒来再说吧。” 凝露眼眶里涌上些许滚烫的泪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虽然如此虚弱:“小鲸……” 我睁开双眼,只觉得头像要裂开一样的疼。 嘴里是咸腥的味道,却不像鲜血那样的甜腻。我皱皱眉,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海浪像在云层中翻滚的怒雷一样在耳边飘荡,忽然一阵剧烈的恶心从胃里涌起,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出了好多海水。 澜析在后面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嘲笑我说:“哈哈,原来你也晕船呐。” 视线逐渐恢复,我看清了身边的人。左眼一阵阵滚烫的刺痛,无数段杂乱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挤入脑海,然后拼凑重组成一幅又一副模糊的画面。我揉揉肿胀的太阳穴,看着周围的人,说:“这……这……这是哪?” 颜玫说:“我们还在零回号上。” “我们?”我愣住了,头也愈加觉得刺痛了,“我……我是谁?” “大爷的……你不会失忆了吧?”澜析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抓了抓自己雪白的头发,然后蹲在我身边抱着我的脸,说:“我们还都没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准备问你呢?你可别啥都不记得了啊!我们从沐林出来后就来到了这个什么零回号,然后遇到了那个叫歇尔西的混蛋,他把我们骗进他家……小鲸,你不会真的都忘了吧?” 颜玫皱着眉头说:“会不会……是他为了对付歇尔西使用了自己的左眼……才变成了这样?” 凝露说:“有可能的……他的双眼就像幻境一样,对精神力有极大的消耗……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好奇怪,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从这些人的表情上我是可以看得出他们是认识我的,并且关系似乎很好,并且我对他们的脸他们的名字也都有印象可就是想不起来 小鲸……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的……我的左眼…… 我将头上的潮湿的帽子摘掉,用手抚摸着我的左眼,刚刚所有的刺痛感全部都是从这里传来的,所有的记忆也是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中诞生的。 等等……歇尔西……这个名字好熟悉…… “我……刚刚好像是和那个叫做歇尔西的人……在下棋……”灰色的眸子迅速聚焦成一个点,眼眶里泛出鲜红的血色,我抬起头,苍白的脸色配上那轮血红色的眸子像极了来自地狱深处的鬼魅,“有一柄匕首……插在我胸口的位置……那个人在大声的笑,我看见热闹的集市,我看见海底的深渊,我看到了沸腾的湖水……我看到了你们……” 凝露站在我身后用冰凉的小手为我按摩着太阳穴,说:“别去想了,好好休息休息。” 澜析似乎是被我的样子给吓到了,自言自语着:“这眼睛怎么还能变红……” 我将目光看向澜析,一股力量不受控制的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左眼,然后释放而出。空气中出现咔嚓咔嚓的声音刺痛着耳膜,数不清的水元素凝结成一条透明的冰龙咆哮着冲向澜析。站在一旁的颜玫迅速伸出手,握住那条冰龙,捏个粉碎。 澜析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颜玫看着自己有些被冻伤的手掌,喃喃着:“好厉害的水系幻术……小鲸……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摇摇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凝露突然说:“有可能是小鲸用噬魂吞噬掉歇尔西的时候学会了歇尔西自身所携带的幻术吧……先让小鲸休息一会吧,他现在这个状态怕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颜玫点点头,然后说:“我记得在歇尔西的院子了有一个石桌,上面刻着棋盘,小鲸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吧。” 凝露说:“那个棋盘应该是歇尔西的制造出来的阵,有迷幻作用。而那间屋子应该就是那个阵的入口,歇尔西把我们当做棋子,随意投掷在棋盘上,让小鲸去破解棋局带我们出来。” “应该不是随意投掷的……他很了解我们,把我们放在了对于我们最致命的地方……”澜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说:“我在火山口的湖泊,颜玫在海底的深渊,而凝露则在热热闹闹的人世。对于我和颜玫来讲,火山口和海底深渊这种极限并且与我们自身属性完全相悖的环境可以极大程度削减我们的实力,而热闹的集市对于凝露来说,所有东西都无疑是新鲜的,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好奇,而往往好奇却是一把打开危险的最好的钥匙……” 凝露倒吸一口凉气,的确是这样,如果不是小鲸让她暂时恢复视力用蒲公英作为指引最后一步一步带领着她,她是绝对没有可能走出那座城市的。她紧紧抱着在她怀里睡着的我,抚摸着我的脸颊。 凝露看着澜析说:“澜析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澜析揉揉自己精致挺拔的鼻子,说:“刚刚。” 颜玫望向四面空旷的海面,“我们现在能在这里见面就说明那个棋局已经被小鲸解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淞淞现在又在哪里?” 35.第35章 多弥芬(2) 【雪历690年·多弥芬岛】 灰暗的天空又高又远,骤然掀起的海面溅起无数乳白色的泡沫。 在海底沉睡百年的古老船只在未知的海域里前行着,越来越多的秘密像雪花一样飘落了下来。命运的齿轮还在旋转,有些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着。 颜玫眯起双眼,在突如其来的大雪里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岛屿。 漫天滚落的碎雪里静谧一片,只残留有风被寒冷的空气撕裂时的那种悲痛的哀嚎。突然出现在在众人视线中的白色岛屿被厚厚的一层风雪包裹着,看不清楚。黑色的海水拍碎在白色的沿岸上,轰隆隆的巨响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颜玫在记忆里也不曾见过这座岛屿,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未听人说起过。他试着看了看船上的船锚,虽然有些残破了,但还可以使用。他徒手拔起巨大的船锚,然后朝身后的澜析说:“澜析,去张开所有的船帆。” 澜析会意的点了点头,单脚点在甲板上然后倒翻而去,几步就来到了高高的桅杆上。他发现零回号的桅杆一共有八根,其中的三根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被拦腰折断了,只剩下五根还可以勉强使用。零回号上所有的船帆不是普通的帆布,而是用一种叫做栖龙的龙鳞和龙筋做成的,很是坚韧,但从重量上也要大的多,不易于控制。如果淞淞现在在船上的话,利用风元素来操控它们可能要好得多,可惜淞淞现在都已经下落不明了。澜析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他拆下自己的发带再一次唤出归墟。巨大的黑色伞面迅速流转,伞柄上面的红宝石在黑暗的空间里泛着明亮的光。从每一个伞檐上都迸发出无数的雨雪覆盖在船帆上,逐渐凝冻,让船帆固定在完全张开的一个形态,使得阻力提升到了一个最大值。 颜玫则握紧船锚的一端,等待着靠近那座冰岛,寻找时机。 我靠在桅杆上安静的看着他们。在雪刚刚飘起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意识也清醒了许多。画面里还是歇尔西临死前那张狰狞而又丑陋的嘴脸,在匕首即将刺破我胸膛的时候,我用噬魂之瞳吞噬掉了他的魂魄和生前所有的记忆,就像当时吞噬泉泠公主一样,歇尔西成了噬魂之瞳的第二个猎物。 但是后来我是怎么离开那里又怎么被丢在了大海里我却一无所知,记忆里是一片空白。 将歇尔西的记忆融合之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才减轻了许多。凝露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但是她睡的很轻,我刚睁开眼睛她就醒了过来。她问我有没有好一些。我点了点头,让她放心。在经历短暂的失忆后,我却发现在身体里似乎多了许多陌生的东西,尤其是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囚禁着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咆哮在嘶吼在挣扎,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感觉。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学会了水系的幻术,如果婆婆还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的吧。 我站起来走到颜玫的背后,看着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那座岛屿。隐隐约约中,有一种极为强烈的似曾相识。 颜玫看了我一眼,说:“休息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我在那局棋盘里没能找到淞淞所在的位置……但我想凭着淞淞的实力,应该没多少人能为难的了她……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在哪里。”颜玫从怀里掏出一块透明的像琥珀一样的东西,放在他的手心里在忽明忽灭的闪烁着光芒,并且愈来愈明显,他说:“这是淞淞遗留在我这的缝裳碎片,在靠近淞淞的时候它就会有反应,所以我想淞淞应该就在这座岛屿上。” 我将目光转移到眼前的岛上,自言自语着:“这座岛屿吗……” 凝露无光的眼睛浮起一层清澈的蓝光,她走到我们身边说:“这座岛上的怨气很重,上面有很多来不及消散的亡灵。” “亡灵吗?”颜玫脸色一沉,“有多少……” 凝露犹豫了一下然后咬了咬发白的嘴唇,似乎连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说:“就像天上的雪一样多。” 我好奇的看着他们,“亡灵是什么?” “亡灵啊?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呦~”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飘来,我抬起头,只见澜析正坐在归墟上,悬浮在我们的头顶。和初次见面时一样,除了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刚毅的神色以外其他的一点也没有改变,依然时无时无刻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黑色的长袍,白色的长发,仿佛天生就是驾驭着冰和雪的王子。 他说:“世间所有的生命,凡人也好,幻术师也好,幻兽也好,他们都是有魂魄的,也都会有生命的终点。只不过修炼幻术后可以将这个终点无限的延伸下去而已,但终究还是会有的。而那些还没有到达命数就带着仇恨带着愤怒带着无穷无尽负面的情绪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就会留在凡世不被天界所接纳,这也就是凝露用星轨看不清这座岛的原因。这些灵魂会化作可怕的亡灵,为祸凡世,有时甚至比一些幻术师和幻兽还要可怕的多呢。” 澜析忽然双脚挂在归墟上,整个身子朝下垂吊下来,那张好看的面容贴在我面前,呼吸可闻。他嘴角浮起的笑容美的像一个远古的迷,他用手指捏着我的下巴说:“然而你,是那些亡灵们最害怕的却也最想要杀掉的人。” “为……为什么……”我脸色一白。 “因为你天生的幻境噬魂正好与亡灵们相生相克。”颜玫解释说,“而且你身上还有着两个灵魂的气息,这会让亡灵们感到恐惧,恐惧一旦累积过多就会想要毁灭你。你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幻境,所以一会到那座岛屿上尽量克制住自己,藏好自己的气息。” 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颜玫用力将手里的船锚朝对面坚固的冰石上投掷了过去,船身剧烈的撞击在厚实的冰面上。船帆张开到极限,澜析凝冻住的冰面一寸寸崩碎。最后终于在船身砸进冰岛数十米后停了下来。 颜玫看着那枚光芒越来越强烈的缝裳碎片,紧紧握在手里。 “淞淞……你到底在哪?” 36.第36章 多弥芬(3) 澜析在空旷的冰原上奔跑着,呐喊了几声,没有任何的回音传过来。 整个视野都是刺眼的白色雪光,这里的雪层比沐林中的还要厚,如果普通人误入这里可能一脚下去就会陷入半截身子,然后陨灭。澜析去前面试探了一圈后对我们说:“这座岛屿上全部都是冰层和积雪,没有其他任何的东西,应该是天然的冰岛。” 我点了点头,在澜析离开的这几分钟我用审裁之瞳也做了估算,我环顾四周说,“这里的面积大约有多少?” 澜析无奈的耸耸肩,“不知道,大得吓人,如果没有地图的话估计永远也走不出去。” 颜玫忽然转向我,说:“小鲸,歇尔西留下的记忆里有关于这座冰岛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歇尔西的记忆里只有他生活在那个结界中的片段以及他身为天卦师修炼的过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他的记忆…怎么说呢……有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就像被某个人刻意剪切掉了一样。” 颜玫眯起双眼,面色沉重的像要滴出水一样,他知道大家都在等他的决定,这么长时间以来天生就带有帝王风范的他早就已经成了大家心目中公认的首领,所以他的决定尤为重要。 他沉思了一会,说:“我能感觉到淞淞的气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尽量找到淞淞。我们用澜析的沙灯计算,如果超过三天的时间还没有任何踪迹的话,我们就按原路返回,离开这座冰岛。” 澜析撇撇嘴,“你在开玩笑吗?这里的雪这么大,想留下脚印是不可能的,怎么找回去的路?” 这时凝露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澜析不满的哼了一声,“臭丫头,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凝露忍住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说:“澜析哥哥,你忘了我这个天卦师了吗?有我的星轨想迷路都难呐。” 澜析:“……”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入了岛屿的内部,已将完全看不到汹涌的黑色海面了,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突然发现这里的地势很奇怪,一高一低呈一种有规律的波浪线在白色的雪地上蔓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那些凹陷下去的雪层里埋藏着什么东西。 澜析双手背在头后走着,眼里浮着一层看不见的光,自从真正进入这座冰岛以后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颜玫则是一直在低着头,时不时看一眼手里的缝裳碎片,虽然他的面容依旧如往常一般沉着稳重,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那种抑制不住的担忧和着急。 凝露一直拉着我的手,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像个小女孩一样,笑容明亮而又干净。 这时颜玫忽然说:“凝露,有感觉到亡灵的气息吗。” 凝露点点头说:“有啊……这里到处都有亡灵的气息,但是……它们似乎都在沉睡着,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呢。” 颜玫突然停下脚步,弯下身,将手掌伸进厚厚的雪地里。 下一秒,整个雪层轰然塌陷,颜玫竟然从雪下面弄出来一口巨大的石棺。 颜玫缓缓推开冰棺的棺盖,空气中立即蔓延开一股腐朽的味道。在冰棺里躺着的是一具已经化作枯骨的尸体,全身所有骨骼都要比正常人的骨骼大上许多。在尸体右手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柄断掉了的像剑柄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身下还有着数不清的黑色的细长碎片,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凝露虽然看不到面前是什么东西,但是当棺盖掀开的瞬间她就嗅到了浓郁而又邪恶的味道,她皱了皱眉,说:“好强大的亡灵,生前不知道积攒的多少怨气……它现在应该还在沉睡。” 我的脸色一白,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我看着脸色也缓缓苍白的颜玫,说:“颜玫……这座岛……该不会……” 颜玫迟疑了一会,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当它们全部苏醒的时候……将是一场足以摧毁整个囚海海域的灾难……”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像在每个人的心脏里都撒了一把数不清的钢针,让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死灰色。 就这样不说话的行走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大家的睫毛上、头发上、肩膀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最后我们在一个突然出现在冰原上的黑色洞穴的边缘停下了脚步。颜玫手中的缝裳碎片到达这里后瞬间变得滚烫起来,发出刺眼的亮光。他朝我们点点头说:“应该就在这下面了……” 就在我们想下去的时候,澜析突然说话了,他说:“这上面有结界的,如果不破解开就贸然下去的话,就会被传送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甚至是死亡。”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诧异地看向他,这一路走来澜析都安静得有些让人不太敢相信,这个时候却突然说话了。 澜析说:“这种结界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是水系幻术中一种比较古老也比较复杂的结界,叫做囚灵锁。这种古老的幻术甚至在有雪国之前就存在了,却因为太过邪恶而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使用,违者必诛。” “邪恶?”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漆黑的洞穴里,我隐约能觉察到某种很熟悉的气息,仿佛我曾经来过一样。 澜析抬起头,蓝色的瞳孔里带着几分绝望的死寂,他一字一句地说:“引动这个幻术结界时必须用上万的亡灵同时镇压,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打开了这个封印就意味着我们唤醒了这座岛屿上面所有沉睡的亡灵……一旦没有及时的再次封印……整片囚海海域都会遭殃的。” 颜玫紧紧握住拳头,犹豫了很长的时间,最终抬起头看向澜析说:“如果解开封印……这些亡灵……要用多长时间才会完全苏醒……” “这个……不确定……但最多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打开吧……”颜玫咬咬牙,眼眶里泛着清澈的泪光,“我们不能丢下她的……” 半空里翻滚的碎雪像无数脱落的羽毛,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里改变着颜色。 脚下巨大的冰层在蠢蠢欲动着,无数亡灵在它们沉睡多年的寒冷冰棺里悄悄复苏。 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络绎不绝,我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黑色空间,越来越多的恐惧钻进身体里面,在脑海里面安静的拔节。 预感的到的。预感不到的。希望的。不希望的。正在发生的。即将发生的。 都在一步一步地逼近着。 37.第37章 多弥芬(4) 【雪历690年·多弥芬城·遗迹】 天空被飓风吹裂,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更准确的说,那个缺口正好是我们下来的位置——在冰面上的那个黑色洞穴。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当我们打开那个传说中的结界,进来后,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绝美的景象。 我们悬浮在半空里,四面是清澈的天壁,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明媚而又透明的光亮,照耀在脸颊上时是一种久违的温暖。而在我们的下方则是一个平滑而又整齐的冰面,在冰面上有很多座凸起来的高塔,每一座高塔都端庄而又肃穆,是一种很古老的建筑风格,不同于现在的任何一种。它们的表面全部都覆盖着一层透明的冰,折射着阳光,晕染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光影。 这里没有雨。没有雪。没有风。甚至没有喧闹的人声。像是一座被陈放了多年的古老遗迹。 澜析用归墟制造出来的浮力结界承载着我们所有人缓缓降落着,在即将落地的瞬间他突然说:“一会大家都跟着我的脚步走,我踩哪你们就踩哪。这里很滑,一旦摔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当我们落地后才明白澜析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里的冰面非常平整,光滑的不符合自然的规律。一般来说,再光滑的平面,就像是镜子,在表面上都会有细小的凹槽和不平,哪怕是小到看不见但也一定会有。然而这里的冰面却是绝对的光滑,站都无法站稳,更不用说在上面行走了。 我们跟着澜析的脚步,去踩着他刚刚踩过的地方却可以轻松的走过去。莫名的惊异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似乎这一个画面也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古老的城市,无数耸立着的高塔,漫天飞扬的雨雪,逐渐凝冻上的寒冷冰层,两个少年并肩在越来越厚的冰面上艰难的行走着。就在我想的出神的时候,我一脚踩在了别的地方,正当走在后面的颜玫惊慌的想要拉住我的胳膊时,我却诧异的发现我竟然可以站住。 走在前面的澜析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好看的亮光,明媚而又温柔。 我们继续走着,四个人就这样在光滑的冰面上一步一步缓慢的走着,最终走上了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有上百级高的冰阶。在我们的面前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高达十米左右的门,这扇门的形状和装饰都很古典,是一个尖锥的形状。上面镂刻满了凤凰和麒麟等等只有在传说中才存在的幻兽图案,虽然年代久远,却也清晰可见。 凝露似乎是嗅到了某种让她很惊慌的气息,一直躲在我的身后,紧紧拽着我衣襟的下摆。 颜玫对这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里虽然没有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地方险恶和阴森,但是处处都透着让人捉摸不清的神秘。往往这种看不透的安静才是最最恐怖的。 “澜析……这是哪里……” 澜析用手抚摸着那扇被冰封住的门,笑容里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着颜玫说:“颜玫,你记得在约斯坦芬城里城中心的那座天幕吗?在其中一个面上刻画着一个塔状的图案,那是雪国最神秘的一个传说,也是所有水灵族心目中的圣地。” “你是说……有塔城之称的多弥芬?那座城市不是在数百年前就消失了……”颜玫的惊讶的张开嘴,在他的印象里的确有这样一座神秘的城市,所有的史册也好古籍也好对于这座城市的描述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除了一个塔形状的标志外其他的介绍全部是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在哪,也没有人去特意的寻找过,“难道……这里就是……多弥芬……” 颜玫隐约感觉的到,囚海海域上最大的一个秘密,即将在自己的面前被揭开神秘的面纱了。 我对多弥芬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感觉,从来没有听说过,就连婆婆也从未提起过。 澜析用手抚摸过的冰面一点点的融化着,露出那扇门原本就应该拥有的模样来。他用手指小心的触摸着那些古老的花纹,无数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 这么多年过去了,失散了的亡灵也终将归于故土。 门悄然打开。 我看到一排排陈旧的座椅,一张张残破的桌案。空气里漂浮着几百年前仿佛被雨水浸泡了一般的味道。颜玫快步走了进去,因为他能感觉到手里的那枚碎片越来越灼热了,几乎已经达到了临界值,也就是说淞淞应该就在这里才对。可是这里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就像一个真空的密室一样。 就在我们想走过去的时候,空气里忽然出现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我们都挡在了外面。 深蓝色的地面亮起无数细小的光斑,缓慢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光阵将颜玫笼罩在里面。而在他正前方的台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她戴着面具,说话的声音很苍老,沙哑而又诡异,尖细的仿佛不是人类的声音,她对着我们嘿嘿嘿的笑着。 她说:“诸位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神圣的多弥芬。颜玫,好久不见了啊……啊哈哈哈……” 颜玫盯着她从面具里露出来的瞳孔死死的看着,这个声音这个眼神他永远也不会忘。在冰天雪地的沐林里,在幽深恐怖的帝十三冰井里,这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徘徊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颜玫的声音忽然变得比冰还要冷。 那个神秘的女人又笑了起来,“我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有你身后的伙伴们马上就要死了呢,这可怎么办呢?” 颜玫冷笑着,“就凭你?”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幻化出一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雁,拍动着巨大的翅膀呼啸着朝对面的女人冲了过去。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动都没有动,那只巨大的火雁在距离她还有不到五米的地方就崩碎成了无数的火苗,消失不见了。 下一秒,她忽然出现在颜玫的面前,轻轻点了一下他宽厚有力的肩膀,颜玫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倒飞了出去。 “哎呀呀……你还是这么的弱啊颜玫。”女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可惜的样子,“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的代号呢叫音,真是不礼貌啊。” 颜玫吐了一口血,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在杀你们之前呢,我们来玩个游戏吧。”音诡异的笑了起来,凄寰的声音让人从心里面觉得有种刺骨的冰凉。 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哗啦啦~ 哗啦啦~ 一根又一根……数不清的巨大锁链从高高的穹顶上垂落下来,每一根锁链的下端都捆绑着一个人影。她们都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脸上戴着面具,有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她们低垂着无神的眉眼,像是在凝视着什么东西一样。 颜玫抬起头,看着被悬挂在穹顶上的这些一模一样的身影,通红的眼眶里流淌出滚烫的泪水。 38.第38章 拉刻西斯之塔(1) 【雪历690年·多弥芬城·遗迹】 无数道光影重叠在一起,在偌大的空间里四处掠走。成百上千道急速流转的风拉扯成尖锐的透明箭矢呼啸着朝颜玫的方向射来。突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一枚风之箭矢快若闪电,极为精准的刺穿了他胸前结实的肌肉,射进了两根肋骨之间。冰凉而又锋利的风元素沿着伤口贯穿到体内,瞬间摧毁了他其余的几根白色肋骨。 剧烈的血腥气蔓延到口腔。然而越来越多的箭矢却仍然在身边穿行着。 颜玫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口,也没有将箭矢从身体里拔出来,而是尽量躲避着攻击。 被黑色长袍笼罩着的音则悬浮在高高的穹顶,像一位很好的观众一样,在静静欣赏着自己精心安排出来的戏码。 我紧紧攥着拳头,只能远远的观望着这一场血腥的杀戮,却无能为力。面前的这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我、澜析和凝露全部阻挡在外,无论我们怎样去攻击都毫无效果。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颜玫被穹顶上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淞淞集体攻击着。就像音所说的,这是最坏的情况,在那些戴着面具的女人里只有一个人是真正的淞淞,但是无论从行为上,外貌上,实力上还是气息上,她们都完全一样,如果不能分辨出来就只能等待着被她们集体绞杀。颜玫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淞淞出手的。 密密麻麻的箭矢不断从四面八方射来,听起来像风吹落一整座森林的落叶的声音。 颜玫的肩膀、腹部以及小腿的位置又分别被射中一箭,数不清的动脉血管被刺破,鲜血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着。大家都知道淞淞的风之箭矢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射中血肉时的那一瞬间,而是之后大量风元素侵入身体时对身体结构的恐怖性摧毁。连中四箭的颜玫,体内早就已经充满了沸腾的风元素,他全身的经脉、血管以及内脏都在遭受着致命的破坏。 但是颜玫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然是沉着刚毅,面若冷霜,他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停滞。 我焦急的看向澜析,询问着:“怎么办……再这样下去颜玫他会死的……” “没用的,我们帮不上任何忙。”澜析用手指敲了敲眼前看不见轮廓的屏障,平静的说:“这层结界是和穹顶上的那些锁链相通的,只有将那里破解掉才能解开这层屏障,然后破解的唯一方法也就是找到真正的淞淞,并救她下来。” “这怎么找?连凝露都感觉不出来她们哪一个是真的啊。”我说。 颜玫飞身在空中,稍稍侧身,躲过去了一枚箭矢。然后他稍作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后背又被射中了一箭。 澜析说:“我们这里唯一能找到淞淞的人只有颜玫,我们要相信他。小鲸,一会这个结界一旦被解开你就带着凝露赶快去保护颜玫,我去对付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 虽然我不明白澜析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做好了准备。 颜玫忍着剧烈的疼痛翻身来到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后,他能感觉得到在这个人的周围的时候,手心中碎片的温度是最高的,就连他都觉得有些烫手。过度的失血没有得到及时的恢复,他已经开始有些晕眩了。他张开双臂朝她降落下去,紧紧抱住她僵硬的身体。银白色的铠甲上绽放出刺眼的光芒,无数的勾刺从铠甲内部凸起,刺入颜玫的身体。 颜玫把苍白的脸颊贴在她的耳边,颤抖而又虚弱的说:“淞淞……是我啊……” 骤然的风刺消失了,所有的攻击也同时停止。只听哗啦啦的一声,锁链忽然断开,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拥抱着重重摔到了地面上。 音掩藏在面具中的脸色一沉,瞳孔里弥漫着庞然的杀气。 就在她刚要动手的时候,只听得一声巨响,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如锋利的箭矢一般朝她冲了过来。而在他身后的,则是漫天挥洒的苍白冰刺。音慌忙抬起双臂建立起一个结界抵挡着澜析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澜析一脚踩在她的结界上,然后抬手轰出一拳,用力地砸在了音右侧的肩膀上。在一阵骨骼碎裂的声响之后澜析又腾空踢出一脚,随后音的整个身体瞬间倒飞了出去,接连撞断了一排支撑着穹顶的巨大石柱。 我跑过去将颜玫和昏迷过去的淞淞扶起,颜玫浑身都是粘稠的血浆,但是他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紧紧拥抱着怀里的女孩儿,目光温柔的像一把在阳光下揉碎了的松软沙子,金灿灿的,散发着光芒。 而从空中传来的巨响也把我吓了一跳,这应该是我第二次看到澜析爆发时候的样子了,第一次是在面对锦年的时候,这一次他却连归墟都没有使用。音吐了一口鲜血,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她的手颤抖着,指着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的澜析,声音里透着一种未知的恐惧,“你……你……你……” 澜析的脸上则像覆盖了一层冰霜一样,薄薄的嘴唇犹如锋利的刀片,习惯性的微微扬起。 从他的脚下突然爆起三米多高的巨大冰刺,一路延伸,冰刺一直轰碎到音的面前,最后出现在她的脚下。音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这次攻击,提前飞跃而起,无形的力量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手掌朝澜析的头顶迅猛地拍下。澜析却在巨大手影拍下的前一秒消失了踪影,在地面被碾压破碎的轰然巨响中,在漫天弥漫的烟雾尘埃里,澜析的脸悄然出现在音的身后,他朝着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音……” 下一秒,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重归平静。 澜析擦擦自己被弄脏的脸颊,从浑浊的浓烟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有些遗憾的样子,他咬了咬自己粉嫩如花瓣般娇艳的唇瓣,朝我摊摊手说:“被她给跑了……” 39.第39章 拉刻西斯之塔 (2) 澜析走过来先是简单地看了看淞淞,用食指和中指抵在她的眉间,一股无形的气息缠绕着他的手指从淞淞的身体里离开。澜析说:“淞淞是中了音的幻蛊,我刚才已经将残余的部分吸了出来,现在只要耐心等待她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 “幻蛊是什么?”我好奇的问。 凝露噗嗤地笑出声来,用手捏着我的自己说:“小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幻蛊是自古就有的一种幻术,可以说这是所有种族所有职业都可以使用的幻术哦。当然使用幻蛊最好的还是水灵族的幻术师们,他们可以利用水为媒介将蛊虫送进人或动物的躯体,继而控制他们的行为。” 我挠挠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澜析说:“那你这么吸进去了没事吗?” 澜析理都没理我,转过身开始仔细检查起颜玫的伤口来。 凝露说:“蛊虫对于水灵族的幻术师来说可以算是一种补药哦,澜析哥哥当然没事的啦。” 我点了点头,然后不解地看着凝露,“凝露……你从小就生活在冰井中……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凝露脸色一僵硬,似乎也很茫然,她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这些东西好像就在我的脑海里一样……需要的时候就能想起来……” 在一旁的澜析忽然开口说:“那是因为凝露有天卦师体质的原因。她的父母都是强大的天卦师,可以将生前所有的记忆都保存完好的留给凝露,只是消化需要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解释过后,澜析将颜玫染满鲜血的上衣脱掉,让我把他扶好。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颜玫的伤口里蔓延出来。颜玫的身上一共受了四处箭伤,其中致命的伤口有三处,分别位于胸口、腹部和背脊,大量的风元素仍然在颜玫的体内残留着、肆虐着。澜析看到这里也不得不有所动容,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有多痛苦他是知道的,然而颜玫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已,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看着颜玫身上一处又一处的伤痕,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也说不上有多么的悲伤,但是就是会有一种叫做难受的东西在胸膛里涌动着,出不来。这一路来颜玫为了救我们和保护我们,受的伤是最多的,但是他从来不说,什么事都在心里面藏着压着独自去承受。在多年前的这片海域里他经历了些什么;在沐林中与神秘女子音相遇又遭遇了什么导致他残废了几十年;在帝十三冰井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提过,他的表情永远都是刚毅而又坚韧,有他在你就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给敌人而不用去担心,他的味道可以让一切都变得很踏实。 “诶,发什么呆呢。”澜析突然叫了我一声,将我的思绪拉扯了回来,他说:“我要开始帮颜玫拔箭了,你扶稳他。” 我擦擦有些发涨发涩的双眼,轻轻搂着颜玫的双肩。 拔箭的过程要比受伤还要痛苦的多,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下手要快、准、狠。风之箭矢是一种很难缠的武器,是由大量的风元素幻化而来,在射中对方的瞬间会凝聚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固态的冰状结构,它会和伤口的部位有一定的黏结,所以想要将它们拔下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澜析首先选择的就是颜玫左腿上的风之箭矢,澜析用左手轻轻握住箭矢然后用力的拔出,在拔出的瞬间,他那只已经变成浅蓝色的右手迅速按住颜玫的伤口,起到止血冰敷的作用。 接下来是剩下三处致命的伤口,腹部和背脊上的两箭相对还好一些,澜析用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将它们拔了出来,并处理好了伤口。而胸口上的那一箭才是最棘手的。在拔箭的过程中颜玫同样是一声未吭,脸色一点点苍白了下去,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起。澜析也出了一身的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关乎着颜玫的性命。澜析用手轻压着颜玫的胸膛,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他闭上双眼,在某一个心跳暂停的间歇处,他用力地拔出了最后一枚箭矢,然后冰封住了颜玫整个身体。 澜析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看着我笑了笑。不得不说,澜析的笑容真的很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体内的风元素还有很多,这个我帮不了他了,只能靠他自身的火元素慢慢恢复和化解了,但是这个时间要多久我并不确定……”澜析说:“现在颜玫和淞淞都失去了战斗力……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前面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都小心一点吧。” 我替颜玫穿好衣服,说:“澜析,你对多弥芬了解多少? 澜析瞥了我一眼,眸子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为什么这么问我。” 我把颜玫轻放在淞淞的身边,然后走到这一层的的一个墙角,那里有一尊构造极为奢侈华丽的水晶墩,在上面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我拿起那个东西走回澜析面前说,“我进到这座塔里第一眼就发现了它,虽然和你的那个不太一样,但我也能肯定它们应该是同一种东西,可以用来计算时辰的沙灯。” 澜析从怀里缓缓掏出他的沙灯,和我手里的那一盏从外形上有所不同,但内部构造却出奇的相似。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做的沙灯,里面一共有十层,当时我还以为是你的失误做错了,现在我才发觉是我错了。”我看着手里的沙灯说,“因为这里的沙灯就是只有十层,这也就意味着在过去的多弥芬,就是以十个时辰来划分一天的光景的。你并不是做错了,而是习惯了这种十层沙灯的做法。” 澜析的面容沉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再次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看着我说:“你是在质问我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认为你应该和这座叫做多弥芬的古城有所关联……所以想问问你对这里了解多少,也好方便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小鲸,你现在比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成熟了许多……”澜析说,“不过很抱歉的是我对这里也并不算很了解,沙灯是我从小和母亲学的,也许她和这里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呢,可惜啊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对不起……” “没什么。”澜析笑笑,“对于多弥芬,我的了解也只限于家里的一本古籍。多弥芬是一座塔城,传说中在上一个世纪里面多弥芬经历了一场长达四百多年之久的雨季,被人们称之为漓雨纪年。在多弥芬一共有七座主塔,以时间之神、大地之神、战争之神、海洋之神以及命运三女神的名字命名,分别为克洛诺斯、盖娅、阿瑞斯、波塞冬、克罗托、拉刻西斯和阿特洛波斯七座塔。” “那我们现在是在……” “克罗托,万灵之塔,这里被誉为所有生命的起点,是命运三塔之一。再往前走就应该是拉刻西斯塔了,那里是……”澜析看了一眼凝露,说:“是所有天卦师的心目中的圣地,因为第一名天卦师就是诞生在拉刻西斯塔。” “我们会在那里遇到天卦师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在经历过歇尔西所制造的棋局后,我深知一名强大的天卦师有多么的可怕。 澜析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不旦会有……我想还会很强大,比我们之前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 澜析在我们沉默的时候继续说:“在数百年前多弥芬遭受了一次巨变,结束了所谓的漓雨纪年。它也从此销声匿迹,变成了一座只出现在传说中的古老遗迹。至于它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但是从封印它的结界和在这里出现的音来看,是有人刻意而为的……音守护的是克罗托塔,所以它跟我们玩了一个关于生命的玩笑,我们成功了……而下一座拉刻西斯塔,守护者一定会是一名天卦师。” 澜析抬起头,眼眶里流转着一层模糊不定的光,他看着我轻轻地说:“而且……不要忘了……我们能进入这里是用唤醒整座岛屿上万亡灵为代价的,如果不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出口离开这里,囚海海域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而且亡灵们第一个要屠戮的地方就是这里。” 40.第40章 拉刻西斯之塔(3) 克罗托塔和拉刻西斯塔之间相连的是一座巨大的拱桥,桥面非常的窄,一个人想要过去都有坠落下去的危险。两侧是拔地而起的冰层,桥下则是深不见底的渊涧。我、澜析还有凝露三个人站在桥的一端望着对面,凌冽的风从冰谷里吹来,吹进我们的衣襟,吹散我们的长发,吹红我们的面颊。在走出克罗托塔之前澜析在厚厚的石墙里开辟出了一个很隐蔽的空间,将重伤的颜玫和淞淞放了进去,并没有将他们带过来一起行动。 澜析望着幽长而又狭窄的桥面,皱了皱眉对我说:“这里的冰面和之前的一样,要走路很艰难……但是这对你和我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要带着凝露从这么窄的桥面一起经过真的是太危险了。” 我想了想,然后说:“我有办法,我们可以用冰弩。” “冰弩?”澜析一愣,“那是什么?” “你忘了吗?在对付锦年的时候我曾经用过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只不过弩箭用光了,需要你的帮忙。”我从一直挂在腰际的那个小囊里掏出一个很是粗糙的冰弩来,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试着上了上膛,看样子还可以使用。 澜析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你用幻术制造出三根坚固的冰勾和绳索。”我说,“你拿着一端,另外两端分别系在我和凝露的身上,你过去的同时借用冰弩的力量反方向收回,我们借力飞过去。” 澜析从我手中接过冰弩,“好。” 澜析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怎么看清他的身影他就已经到达了对面。我将两条坚韧的绳索缠绕在身上,然后将顶端的冰勾牢牢的勾在腰际。我抱着凝露,手里紧紧握着绳索并轻轻晃动示意澜析。下一秒,冰弩迅速回收,我和凝露就如箭矢一般朝对面冲了过去。 然后就在刚刚经过桥面三分之一的时候,一声轰然的巨响从桥下的峡谷深处传来。一道百米高的水柱“轰”的一声从下方喷射而来,眨眼间将整座桥从中间撕裂成了两半,我和凝露也一头撞进了对面白色的水柱中。巨大的冲击力像一把重达千吨的锥子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口,失重的错觉,耳鸣的痛苦,全身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佛迅捷的闪电,归墟宛如一把开天辟地的神剑,劈开了滔天的水柱,澜析抓住我的衣领将我和凝露从水幕中拖了出来。 我大口的吐了几口水,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凝露还在我的怀里躺着,除了衣服湿了以外也没受什么伤,她也吐了几口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强大的气息……那是……那是什么……” 澜析站在断桥旁,望着下方隐藏在阴暗面里的谷底,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那种气息……比锦年身上散发出来的还要可怕的多……怎么可能……” 我将身上捆绑的绳索解下来放到小囊里,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如果下面的那个家伙真的是锦年那个级别的话,我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会是它的对手。” 澜析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从我们身旁走过,一步一步的朝着面前的拉刻西斯塔走去。 这时候我才开始仔细观察起来眼前的这座高塔,拉刻西斯塔和克罗托塔一样,塔身都被晶莹的冰雪覆盖着,就像外面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湖泊一样,在安静而又饱满的阳光里打磨着棱角。拉刻西斯塔要比克罗托塔高一些,没有克罗托塔装饰的那么华丽,反而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我牵起凝露的手说:“我们走吧,一定要跟着我的脚步走知道吗?” 凝露的脸颊微微泛起羞赧的红色,片刻的晃神后慌忙点头答应着。 推开厚重的门,我看到了一个深蓝色的空间。澜析的背影就在面前,但却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明明伸手就可以拍到他,却又觉得遥不可及。无数的光点在头顶上当流动着、汇聚着、悬浮着、明灭着、泯灭着、诞生着……身后的门轻轻关闭,也消失在了一片如梦似幻的深蓝里。 “怎么回事……”我忽然觉得手里一空,再抬头却发现凝露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另一个角落里。 澜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说:“小心……我们进入了一个陌生的阵里……不要乱动……” 我四处看了看,在这个阵里我并没有察觉到有杀气的存在,“这是……什么阵?” 凝露的声音同样显得飘渺而又虚幻,她说:“这是天界的味道……难道是……十二宫……” 在凝露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极深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赤红色的日轮。四匹火马所拉的日辇牵动着如同霞光一样的烈火在围绕着日轮驰骋。刺眼的火光照耀在我们的脸上。 一道又一道……一共十二道耀眼的金线从日轮中延伸而出,分别蔓延到不同的领域。光斑有规律的开始汇聚在一起,凝聚成十二个不同的图案,分列四方。 “果然是十二宫阵……”凝露的脸色一白,她说:“我知道这个阵但是从来没听说有人会布置……没想到这个阵真的存在……” 我用手遮挡着刺眼的日光,朝凝露的方向喊着:“十二宫阵又是什么?” “十二宫是一个远古时期的传说,是天神用来划分天界指明方位而驯化的十二头门兽,有人利用幻术模拟出这十二头门兽也就是所谓的十二宫阵了。”凝露说:“这个阵很强大,有很多变处,每一处都暗藏着杀机……在这里所有的幻术都是失效的……十二宫的代号分别为白羊、金牛、双子、巨蟹、狮子、处女、天秤、天蝎、射手、摩羯、水平和双鱼。” 凝露唤出星轨,感受着繁星轨迹的变化和方位,说:“小鲸,你身后的门兽是天秤,代表的是成年。而澜析身后的是双子,代表着儿童。我身后的是双鱼,代表的是灵魂。也就是说在这个阵里小鲸你和澜析就是一个成年人和儿童的角色,而我是灵魂,是不存在的已死之人……你们要做的就是利用代表着重生的水瓶门兽的星辰之力将我复活并且躲过其他门兽尤其是摩羯的攻击,因为摩羯代表的是死亡……最后摧毁日轮。” “什么?!”我和澜析同时出声,“这怎么可能……没有幻术怎么可能摧毁……中间那个冒火的东西……” 凝露一点一点的从地面上飘起来,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阵法已经启动了,凝露也进入了灵魂的角色。她的瞳孔里充满着绝望。 “所以……这是一个几乎无法破解的阵啊……” 41.第41章 拉刻西斯之塔(4) 所有的力量都在一点一点的消退着,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审裁之瞳也好噬魂之眼也好水系幻术也好都无法使用了。这是这里的游戏规则,一个无法去违抗的规则。澜析是儿童,凝露是灵魂,而我是成年,只有我可以拯救他们……我好讨厌这种感觉,命运被人掌控着,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伙伴们的生死存亡又都压在你的肩膀上,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我不想当没有尊严的乞丐也不想去照顾他们的一生,但命运就是如此安排,安排你去做一个这样的人,你又怎敢去说一个“不”字呢? 一声又一声的咆哮在耳边炸响,其余的九只门兽已经全部苏醒,它们狰狞着庞大的身躯,拖动着梦幻的光芒,朝我和澜析的方向跑去。时间不容我去多想,我用尽全身力气的朝澜析跑过去,现在的澜析不是那个披着夜色的高贵神祗了,他没有了幻术,他的能力还不如一个儿童,如果被那些门兽抓到,他就必死无疑。 这时,狮子庞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澜析的头顶上方,它伸出厚实的手爪朝澜析狠狠的拍下。我慌忙从小囊中取出之前使用过的冰弩和绳索,然后朝澜析的方向射去,绳索破空而出,瞬间缠绕住澜析的腰际,在狮子拍下的前一秒,我将他拉了过来。 澜析虚弱的趴在我的身上,脸上是满满的不高兴,毕竟这种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会很不舒服的吧。 “背我。”他在我耳边说。 我背起澜析,朝另一个方向拼命的跑着。 “真是丢脸……竟然还要让你背着……”澜析在我身上嘟囔着。 我没搭理他,朝凝露喊着:“现在应该怎么办?!” 凝露抬起头,她的身体悬浮在深邃的星空里,通透的发亮。她说:“白羊是婴儿、金牛是幼儿、巨蟹是少年、狮子和处女是青年、天蝎是中年、射手是老年、摩羯是死亡而水瓶是重生,它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避开摩羯,去攻击最弱小的白羊和金牛。” 我点点头,一边朝前跑一边往后寻找着白羊和金牛的位置。在跑到星空边缘的时候,我对澜析轻声说:“委屈你一下了……”然后还没等澜析反应过来,我就用绳索缠绕着他用力地朝着白羊的方向扔了过去。 “小鲸!!!你个混蛋想干什么!!!”澜析在空中撕心裂肺的吼着,转眼间他的身体就来到了白羊的头顶。白羊睁开巨大的血色瞳孔看着他,轻轻张开嘴准备一口吃掉他。在这个间隙,我抓着澜析身上的绳索的另一端跳到了白羊的身上。我抓住它头颅上的双角,整个身体倒翻下去,用手里事先握着的冰勾,用力的刺进它的脖颈。 白羊的身体应声破碎,重新变成了漫天的星辰。 我接下澜析重新放在后背上,澜析脸色苍白的抓着我的衣襟,一字一句的在我耳边说:“你……你死定了……” 暗淡的星河在巨兽的咆哮声中旋转着。 庞大的日轮散发着炽热的光芒,照亮着我们苍白的面容。 颜玫睁开双眼,全身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 他能感觉到炽热的火元素在自己肌肉的组织里面窜动着,在修补恢复着伤口。他侧过身,用手轻轻抚摸着淞淞光滑的脸颊,脸上不由得绽放出一丝好看的笑容。他走出澜析所制造出的保护结界,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滚烫而又浓郁的气息,这是故人身上的味道。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久远却仍然让他倍感怀念的脸……怎么会…… 他没有带上淞淞,而是让淞淞继续休息。他走出克罗托塔,满地的冰雪泛滥着白色的光,晃着他深邃的眉眼。他刚想走出去,却突然想起澜析之前说过的话,迈出去的脚迟疑了一下然后收了回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冰面,发现了有几个很轻的脚印,半掩在冰雪之间。他笑了笑,然后踩着那些脚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当他走到那座断裂掉的拱桥前时,低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冰谷。在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弥漫冰雪的白色雾气里睁开的巨大瞳孔——同样也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气息很恐怖,恐怖到如果他不使用王权的话可以轻易地将他碾压成碎片。 天色一点点暗淡了下来,天穹上悬挂的阳光也逐渐收回了饱满而又充裕的温度。风从远方的冰雪之间吹来,穿过高山峡谷,穿过一座座耸立的高塔,最终穿过他的发丝和手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颜玫知道,在多弥芬遗迹外还有上万的亡灵,它们再过不久就要集体苏醒了。 “你们都在那里面吧……那个气息究竟是什么……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如此的熟悉……” 颜玫的瞳孔渐渐渲染上鲜艳的红色,伤口上破损的肌腱和毛细血管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补着。从拉刻西斯塔里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在召唤着他。 颜玫轻轻地笑了笑,脸庞渐渐消融在即将来临的夕阳里,温柔而又好看。 峡谷下是一个透明的湖面。 湖面上漂浮着白色的雪,却没有结冰。在两侧的冰壁上垂挂一截巨大的断桥,遮蔽着从空中散落下来的澄澈阳光。 一个庞大的影子在湖面下缓缓的游着,像一艘沉没的巨船。 “轰轰轰轰轰轰轰” 七声巨大的声响刺痛着耳膜,我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澜析也从我的后背上滚落了下来。天蝎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摇晃着它长长的尾巴,在它尾巴的顶端有一个发亮的白色尾刺。它的尾刺很小却极为锋利,随便落在地面上就可以划出一道道长长的裂痕来。它似乎还在为自己两位逝去的伙伴而感到愤怒。 我用同样的方法摧毁了金牛的身体,却将其他门兽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攻击都险些让我们丧命。而象征着重生的水瓶被它们围在后面,似乎是知道我的目的一样,不让我靠近。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现在这具普通成年人的身体已经达到了体力的极限,动一下全身的每一处肌肉和骨骼就都会感到剧烈的疼痛。射手在我斜上方的地方悬浮着,他已经拉好了弓弦。射手是这十二头门兽中体型最为庞大的。他的外形是人和马的结合,全身都是像是要爆裂开一样的强劲肌肉,他戴着一个精致的钢盔护住头部,不断的喷吐着粗重的叹息。 射手的含义是老年,那么它一定就会有衰老的特征。它的力量、速度、视力和听觉一定会有不同程度上的衰减,哪怕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衰退,也一定会留下致命的破绽。 “嗡~”的一声弦鸣,星辰幻化出来的箭矢便破空朝我射过来。 我慌忙躲开,紧接着一根又一根的箭矢落在我的附近,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射手的弓箭里蕴含着大量的雷电,会引发剧烈的爆炸。澜析被爆炸产生的余波震荡,被扫到一旁,然后昏迷了过去。我则拼命的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四处逃窜着。 射手的雷电箭矢如同随风凋敝的花瓣一样在空中旋转飞舞。 天蝎紧紧跟在我的身后,用它灵活的尾巴一次又一次的发动进攻。 而巨蟹、狮子和处女则在后面保护着水瓶,看着这一场仿佛早已注定结局的追逐游戏。 突然一支箭矢刺破了我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带动我的身体朝后面迅猛的坠去。箭矢穿过我的血肉插进了日轮附近已经被焦烤变形的地面上。就像一根钉子一样将我钉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巨大的日轮映红了我的侧脸,滚烫的温度像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火舌,一遍又一遍****着我的身体。我感觉到我的整个身体都在燃烧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点燃了我的衣服,焚烧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剧烈的疼痛蔓延到所有的神经,然后传回到脑海深处,无数濒死的幻觉浮现在我的眼前。 灵魂状态的凝露悬浮在空中,她能感受的到我的灵魂正在颤抖,我离死神越来越近,我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她眼底的绝望愈来愈浓郁了,死灰一片。 这是一个死局,解不开的死局。 在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全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巨狮从后面跳了过来,它睁开巨大的瞳孔,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明晃晃的光像是清澈的月痕,它高高举起庞大的尖爪,闪电般地划下。 42.第42章 未时(1) 【雪历690年·多弥芬岛】 厚厚的雪面逐渐裂开微小的罅隙。透明的阳光经过数以万计的雨雪微尘过滤后流淌进深深的地下。 风带着咸腥的味道从遥远的黑色海域上空吹来,在渺小的岛屿上吹起大片白色的雾。 那种熟悉的、古老的、压抑的、黑暗的、邪恶的气息在岛上悄然弥漫着,仿佛一头沉睡多年的巨兽正从寒冷的长眠里苏醒。 它微眯着眼睛,瞳孔里闪烁着凄惶的光。 白色的枯瘦手指在黑暗里轻轻颤抖着。 无数的碎片在尸骸旁发出诡异的鸣响。 残破的零回号搁浅在铺满碎冰的海域。两侧高高耸起的冰面突然爆起一排锋利的冰刺,一寸一寸的刺入零回号的船身和甲板。上万吨冰凉的海水犹如脱缰的野马,沿着船身上的洞迅速涌了进去,眨眼间就吞噬了零回号下层的空间。 海面掀起白色的巨浪,从高空落下,狠狠地拍碎在甲板上。 雪越来越大了。 风在寒冷的气流里发出尖锐的声响。 整座岛屿每分每秒都在分崩离析着,破碎的雪层,崩裂的冰石……它们汇聚成上万种不同的声音,仿佛上万流落世间的孤魂,在绝望时嘶吼出的哀鸣。 【雪历690年·多弥芬城·遗迹】 眼前的空气被灼热的温度烧灼的扭曲,头发被大颗大颗滴落的汗水浸成湿淋淋的一片搭在额头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慢慢燃烧起来了,我能感受到那种燃烧灵魂的痛苦在一寸寸的掠夺着我所剩不多的意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在巨狮锋利的爪子滑落的瞬间,我伸出脚踩在了它宽厚的肩膀上。它在我面前咆哮着,巨大的獠牙几乎都快碰触到我的鼻尖了。我伸出手握住它的牙齿,用另一只手将肩膀里的那根箭矢缓缓拔出,然后狠狠的插进它的上牙床里。箭矢上自带的雷电之力瞬间释放出来,从巨狮的口腔里炸开,将它整个头颅都崩的粉碎。 我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凝露淌满泪水的眸子里依然充满了绝望,仿佛已经嗅到了濒死的味道。 还剩下四只门兽,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射手藏在头盔里的眸子再次绽放出寒冷的锋芒,它拉起长长的弓箭,对准我,然后轻轻松开了握住弓弦的手指。 我闭上双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从见到泉泠公主开始,从婆婆死去开始,从被羁押在帝十三冰井开始,从那场充满意外的逃亡开始……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我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我的生命其实很简单,那些我认识的人那些对我好的人那些值得我去珍惜的人——婆婆、澜析、颜枚、凝露还有淞淞——他们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从来都不会去羡慕那些有钱有势的贵族,他们可以驾着有很多匹马的马车,穿着嵌满金银和大颗钻石的衣服,吃着那些美味可口的山珍海味,过着养尊处优的富足生活。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可悲不是吗?享受着美好的阳光雨露,却空诞着人世年华。我也不会去羡慕那些可以飞天遁地可以翻云覆雨可以一手遮天的幻术师。他们很强大,他们有着漫长到永恒的生命,他们有着凡人品尝不到的爱恨和冷暖,但是那样的生命太过孤独了,没有可以去说话的朋友,没有可以去好好休憩的片刻宁静,永远都充满着黑暗的厮杀,永远的沐浴着鲜血。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人——冷酷的、残忍的、双手充满杀戮的人。 比起这些我更喜欢普通人的生活。 喜欢过去和婆婆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残忍、没有幻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天又一天看似平很淡却笑得出来的日子。虽然没有很多的钱,虽然在雪国的冬天没有一件可以抵御寒冷的衣物,但是每当可以喝到一碗温热的汤时就会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知足是生活里最快乐的事情。 这是婆婆交给我的道理,却在这些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被我渐渐遗忘了。 “小鲸,还不快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半空里威严的响起。拉刻西斯塔巨大的石门被应声推开,在空间里流转的日夜星辰被撕裂开一个缺口。下一秒,天蝎冰蓝色的身体被高高举起,后半截上的尾刺被扭断,然后迅速的刺进射手头盔下青紫色的脖颈间。 颜枚从半空中落下来,走到我面前,看着面前巨大的日轮,困惑地看着四周:“这是什么……” 悬浮在空中的凝露缓缓落下来,力量也在一丝一缕的恢复着。因为颜枚突然闯进来的关系,这个密封的阵法也就自然而然被破掉了。澜析哼哼着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力不从心的虚弱感渐渐消散,伴随着力量的恢复,他的幻术也重新回到了巅峰的状态。我按着肩上的伤口,四肢松软的站起来,说:“我们刚刚……陷入了一名天卦师的阵法里……还好你来了……” 颜枚望着面前还在缓缓旋转的日轮,脸色上透着困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没错……但那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熟悉,为什么会让人感觉到悲伤和难过…… 身边的星空缓缓散去,逐渐露出拉刻西斯塔原有的面貌。 澜析揉揉自己酸痛的肩膀,看着颜枚说:“你的伤口愈合好了?” 颜枚点点头表示回答,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个日轮上。颜枚的面容在火光里愈来愈红,瞳孔也渐渐弥漫上了猩红的颜色,像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他捂着胸口艰难的看着澜析说:“你们……你们离这里远点……我……我有点压制不住那个东西了……” 澜析皱紧眉头,按住颜枚的肩膀,“和那日轮有关系吗?” 颜枚点点头:“应该是……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 “颜枚……” “颜枚……好久不见了呐……” 颜枚抬起头,瞳孔迅速扩张,“是你……怎么可能……” 滚烫的日轮里传来沧桑而又古老的声音,熊熊燃烧的烈火像被暮色染红的海浪。四匹火马所拉的日辇牵动着万丈霞光,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同样滚烫的王权在空气里缓缓浮现了出来,抵在颜枚的眉间,就像是被那日轮里的声音呼唤出来的一样。一个身影从日轮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走上金赤色的日辇,他嘿嘿的笑着,目光里倒映着颜枚那张变得惊慌失措的面容。 颜枚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人,从刚开始的惊喜变到困惑最后变成了绝望,喉咙里像是被巨大的悲痛塞住了,说不出话来。 当我看清那张脸时,巨大的回忆冲刷进我的脑海,时间仿佛退后到了那场纷飞乱雪,那个婆婆离我而去的日子。 ——大……长老…… ——金老板……怎么会…… 43.第43章 未时(2) “哦?”老人听到我的声音朝我看过来,浑浊的目光苍白的像冬天里染满风霜的一枚硬硬的铜镜,“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我哆嗦着嘴唇,这个老人就是当初和自己一起跪倒在泉泠公主面前后来去给帝国使节通风报信最后被帝国使节杀死的金老板没错,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颜枚又为什么叫他大长老。 “金老板……你……你……你不是……” “呵呵呵呵呵……”老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死了吗?我活过了太多漫长的岁月了……已经不记得死过多少次了,在那片黑色的海域上我还被住在那里的魔鬼杀死过一次呢呵呵……我说的对吗颜枚?” 颜枚紧紧捏着拳头,泪水却已经随着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忍不住地流满了面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颜枚扑通跪倒在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红着眼睛朝老人怒吼着。 老人坐在灿烂的日辇上,淡淡地说:“……很意外吗?这么多年过去了……颜枚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这样脆弱的你怎么去做火灵族的王呢?” 颜枚压抑着悲痛,问他:“那次的迁移……裳黎和颜落的死是不是也是因为你……” 老人沉默了许久,扬起头淡淡地说:“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永远不要去问你的敌人来证实你的猜测,怎么想就去怎么做,才不会让自己后悔。” 颜枚咬着牙,泪水像滂沱的大雨一样不受控制的流淌着。在他的记忆里面,大长老永远都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有长长的胡须,一生都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根精致的拐杖。他对族里每个人都很好,尤其是他,就像是亲人一般对待。大长老是族里年岁最大的人,是经历过那场圣战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曾经的那场海难会是大长老一手安排的,那深海里的魔鬼几乎带走了全族人的性命,也带走了他最爱的哥哥和妻子。 “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颜枚痛苦地说,“当初……你……你为什么要放我和裳黎离开……” “裳黎的体质很弱,在那沐林里很难生存下去,所以放走她或者不放走她的命运都是一样的,但是放走她会更好的夺得你的信任。”大长老的声音冰冷而阴森,他说:“至于你……拥有王权的你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呢……只不过……你现在知道了一些你不应该知道的东西,所以,你,和你们,都要死。” “是吗?”澜析目光一冷,空中的水元素迅速凝冻,然后破裂成无数的碎片,扫向对面的大长老。只见大长老微微一笑,所有的碎冰在瞬间静止,眨眼间消失了踪迹。他挥起宽大的衣袖,四匹烈马怒吼出声,喉咙里纷纷喷涌出长长的火蛇,焚烧着澜析。 “你以为我只是一名天卦师么?”大长老冷笑着,操控着火蛇又朝我们的方向扑来。 我张开手掌,制造出一面透明的冰盾——自从吞噬了歇尔西后我就莫名其妙的学会了一部分水系幻术——抵挡住凶猛的火焰,将凝露和失神的颜枚护在身后。澜析避开肆虐的火蛇,翻身从下方飞掠到大长老的面前,一拳轰在其中一匹烈马的头颅上。刚刚失去所有幻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实在是他的屈辱,他要拿这个罪魁祸首好好发泄一下。 漫天的冰雨砸向大长老。 拉刻西斯塔的地面四处开裂,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长满冰刺倒勾的白色冰莲。 大长老伸出手透过所有锋利的冰刃,一把抓住澜析的衣领拉向自己,盯着他不断颤抖的瞳孔看着,“年轻人,你很强,但是……” 这时,澜析的手探到大长老的身后,按在了他的脊椎上。 “你……”大长老忽然惊恐的看着澜析,眉目里是深深的恐惧。 漫天的冰雪和肆虐的烈焰相互纠缠到了一起。空气里传出无数爆裂的声响。 颜枚仍旧在悲痛欲绝的哭着。王权在他面前静静的旋转,散发着不知名的光亮。 我站在原地不断拼凑着脑海里面的记忆,渐渐地,一道白色的亮光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脑海深处。 就像洞彻了灵犀,我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伴随着一声轰然的巨响,澜析被庞然的火光卷席到空中,黑色的绒炮发出“噗噗”崩裂的声音。他的身体直挺挺的从空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大长老咳嗽了几声从日辇上走了下来,每走一步,他的背脊里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雨后春笋一寸寸拔节时清脆的响声。他佝偻下去的身体也渐渐挺得笔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 这个时候的大长老更像是我记忆中的金老板。 金老板是我和婆婆在约斯塔芬城里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刚刚流落到约斯塔芬城的时候,漫天都是飘落的碎雪。从早晨到傍晚,一天又一天,连续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间断过。我们没有住的地方,每到夜幕降临我就会找来一些厚实的稻草铺在街边不起眼的角落里。把这些盖在身上,勉强抵御着刺骨的寒冷,然而每天醒来后,手脚都冻得冰凉,僵硬的像是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好在婆婆的手很大也很温暖,每次都会给我捂手取暖,那个时候我就很好奇在那样恶劣的天气里婆婆的手为什么还是那么温热,像鸟儿栖息的巢穴一样,给人异常舒适的感觉。现在想想也对,毕竟婆婆是那么强大的一名幻术师呢。 因为过度的劳累、饥饿和严寒,我虚弱的昏睡了过去。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不大不小的柴火房里。屋子的边角堆满了干燥的柴火和稻草,门窗被外面肆虐的风雪吹得哗哗响。一旁是一个架起来烧煮的石锅汤,浓郁的香味不自觉的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的肚子没出息的咕咕叫了起来。婆婆把我扶起来,用汤匙一口一口喂我喝着汤。 我问婆婆:“婆婆,这是什么地方?” 婆婆说:“我们在一家驿站里,这里的金老板收留了我们,可以让我们暂时住在这里。” 这时,一个看上去很精神的中年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很厚实的鹿皮大衣和帽子,手上戴着毛茸茸的手套。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搓着手,对着我很和蔼的笑着。婆婆说这就是金老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我和婆婆在金老板的驿站里临时住了下来,条件是我要在驿站里帮一些忙,收拾柜台和打扫后面庭院里面的积雪。 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泉泠公主和帝国使节们到来的那天清晨。 现在再想想这些事情,仿佛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如果我和婆婆没有住在金老板的驿站里就不会遇到泉泠公主和那些帝国使节,也就不会有那一场丛林间的追杀、婆婆的死去和我意外吞噬杀死公主的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后来金老板给帝国使节领路找到我,我也就不会被抓走关进帝十三冰井里面,也不会遇到澜析这些人,更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么泉泠公主那天为什么会去金老板的驿站?并且从她的口吻里可以听得出来,她经常去那里。 一向和蔼可亲的金老板又为什么会冒死去告发我的踪迹? 而如果我没有吞噬掉泉泠公主,剥夺走了她的记忆,我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找到逃离帝十三冰井的线索并最终脱离了那里?一个帝国的公主,地位何等尊崇,为什么她的记忆里面会有关于帝十三冰井那样的地方并且会如此清楚? 现在金老板并没有死,反而成了强大的天卦师和火系幻术师,并且还变成了颜枚口中的那个让他崩溃到绝望的大长老。 也许金老板和帝国有某种关系。 也许泉泠公主去那家驿站并不是偶然。 也许泉泠公主对帝十三冰井的记忆也是有人故意安排。 也许……这一切……都是一个庞大的不为人知的黑色的秘密…… 那么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44.第44章 未时(3) 突然,一只手拽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地面上高高举起,也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大长老看着我的眼睛说:“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啊……呵呵呵呵……看到我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可惜啊,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们都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古老的遗迹里面。老老实实的在帝十三冰井里呆着等待献祭不好吗?非要逃出来,如果不逃出来反而会活得更久一些不是吗?” 他按住我的胸口,手掌的纹路里像滚过烈火一样,变得越来越滚烫。 “你……你跟希斯尔特帝国……果然有关联……你你到底是谁……” “等你到了地狱里去问问你最爱的婆婆吧。”大长老咧嘴笑着,“不过……我可不保证她现在会在那边等着你……” “你说什么?”又一道白色的亮光刺破我的脑海。 大长老笑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没等到他开口,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变得苍白的吓人,变得扭曲的恐怖,变得仿佛看到了可怕的鬼魅亡灵。他渐渐松开了我,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用王权刺穿他胸膛的颜枚。 颜枚的眼眶里还含着滚烫的泪,但他的眼神却又变得和过去同样刚毅。 大长老慢慢的向后跌倒,一步一步的退后,王权强大的火元素力量在飞速的吞噬着他苍老的身体。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毕竟被自己养了多年的像养条狗一样对待的人竟然会出手杀死自己,这是他怎么也都想不到的,“你……你竟然对我出手……” 颜枚缓缓拔出王权,站了起来,哽咽着说:“你教我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亲人,我的长辈,如师如父……但是我不能原谅那么多族人因你而死,刚刚的那一杖是我为死去的族人们还给你的。现在,我用我的左臂来偿还你的养育之恩。” 说着,他高高举起燃的赤红的王权,正要挥下去的时候,一团白色的暴风破门而出,将所有的视线都吹得单薄。淞淞的双眼像浸泡过雨水的光滑的琥珀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她颤抖地看着颜枚,恳求地摇着头。 颜枚闭上眼睛,唤出一道火幕屏障将淞淞震开。 他迅速对准自己的左肩挥落王权,汹涌的火光像愤怒的神鸟一样,撕咬着他脆弱的肉体,眨眼之间就焚尽了他整条左臂的血肉和筋骨,没留下丝毫的痕迹。由于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肩膀截口的部位在疯狂的生长着皮肉和无数的毛细血管,却全都被王权遗留下来的火焰焚烧的一干二净。颜枚知道,他的身体用一般的刀剑都是没有效果的,唯有用王权这样神器级别的武器才可以彻底斩去所有的生机。这也是他自己对大长老做出的一个了断。 我们都没有拦着他,因为我们知道颜枚的性格,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当淞淞想要再次冲上去的时候,澜析从背后冰封住了她的身体,她只能流着泪看着这一切,直到最后的尘埃落定。 “哈哈哈哈……”大长老忽然笑了起来,哪怕他的身体正在剧烈燃烧着,“颜枚,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很好很好,但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掉宿命了吗?雪国要比你们想象中复杂的太多太多……你们谁也逃不了的……”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就化作一道流光撞向颜枚,然后泯灭在滔天的大火里。 澜析看向颜枚:“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颜枚茫然的说:“他说……魔鬼往往藏在凌乱的雨里,背对着盛大的月光。如果逃不掉悲伤,就尽量去忘记,祈求获得永生……”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凝露,她低着头,目光夹杂在一层猜不透的雾里。我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沐林里凝露使用星轨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她说:“小鲸,如果有一天世界消散在了月光里,一定不要走到悲伤的尽头。” 澜析解开淞淞身上的封锁,淞淞慌忙跑过去扑在了颜枚的怀里,看着他左臂上的那个刺眼的伤口,泪水像决堤了一样从脸颊上淌过,却说不出话来。澜析走过来,眼神里透着一种憔悴的疲倦。其实不止是澜析,所有人的眼里都被感染上了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被那种未知的恐惧感给吞噬掉了。 澜析轻轻握了握颜枚冰凉的右手,说:“还能控制的住吗?” 颜枚苦笑着摇摇头说:“我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收回王权了,我只能用意志勉强压制住它,不让它反过来控制我的身体。” 澜析说:“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吧,前面的阿特洛波斯塔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我们先将状态调整好,在岛上的亡灵全部苏醒之前找到出口,从这里出去。” 在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我和澜析往拉刻西斯塔顶层走了过去。这里通往上方的阶梯都是木质的,很古老也很残破,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令人心悸的声响。每一块的阶梯上的颜色都不同,有深有浅,像被大水浸泡过了一样。没有人知道这座塔有多高,楼梯看不到尽头的往上方蔓延,像一个倒立过来的无底洞。每一层的构造都基本相同,在每一层第一个阶梯扶手上都有一盏褪色的沙灯,也许是过去的人为了方便观测时间才放在这里的。 大约走了十二层,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抚摸着一旁负责支撑的柱子,皱着眉头。 澜析把弄着手边已经停止运作的沙灯,看了我一眼说:“发现了什么吗?” “这里的颜色和下面的颜色不同。”我说,“这里的颜色较为浅一些,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整座塔都是一种渐变的颜色而且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这里似乎被大量的水淹没过。” 澜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我。 我敲了敲墙面,继续说:“这里墙面的材料也和下面的不同,显得稍薄一些,像是后垒上去的,如果有人要袭击这座塔的话,这里应该是最好的突破点。” 澜析说:“这些能证明什么?”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百年前的多弥芬城应该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天灾,被疯狂袭来的洋流所吞没,最终消失变成了一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遗迹……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样的灾难可以瞬间摧毁一座如此繁华盛大的城市……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澜析轻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小鲸,你听说过漓雨纪年吗?” “漓雨纪年?那是什么?” “那是历史记载中对一个时代的称谓,一个最可怕最黑暗的时代,也就是你说的那场灾难。”澜析说:“过去生活在多弥芬的种族其实就是水灵族的前身,也可以称呼他们为荒寒灵族。那个时候的火灵族和风灵族是泅海海域的主人,尤其是火灵族,无论从人口、地域和实力上来说都是那个时代里最强大的存在。而荒寒灵族则是最为薄弱的,他们生活在火灵族和风灵族的分界线上,多弥芬城也就是那个时候的都城。” “那……那场灾难到底是?” “……也许是因为位于泅海海域异常复杂的气候原因,多弥芬迎来了一场罕见而又漫长的雨季……一场……长达四百年之久的雨季……”澜析的瞳孔在柔和的眼眶里颤抖着,仿佛亲身所见一般痛苦。他看着听傻了的我,继续说着:“漓雨纪年就是指着这四百年的雨季,一刻未停的大雨吞没了房屋,摧毁了河田,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当时多弥芬城中居住着的所有天卦师都站了出来,试图利用星辰的力量扭转天象,在大雨中整整站了一百天,最终却全都被天灾夺去了性命,什么也没有改变。就这样,荒寒灵族逐渐在泅海海域上没落,所有幻术师们都被征集去垒建高塔,年年加固,防止被雨水冲垮。” “天呐……”我惊讶的张开嘴,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无法去想象一场四百年的雨会是什么样子,暗无天日,灾祸四行,被如同猛兽一般的洪水不断吞噬的城市…… “其实雪国也是漓雨纪年的产物,如果没有那四百年的雨世,又怎么会有后来沧澜变幻的冰雪王国,更不会有今日泅海海域的格局。”澜析突然笑了起来,说。 “什么意思……”隐隐约约的,有一扇最隐蔽的大门朝我缓缓打开了一个缝隙,洒出灰色的光。 “因为两个年轻人的过失,漓雨纪年迎来了终点,荒寒灵族几近灭绝……因为这两个人造成了更大的灾难……无法原谅的灾难……”澜析轻轻抬起手将束缚着头发的那截发带拆下握在手心里,然后轻轻一晃,将仿佛披戴夜色的归墟撑开,然后朝上跃起。下一秒,他脚下的木板轰然破碎,无数根巨大的藤蔓扫射而出,如无数把利剑刺向我的胸膛。 召唤出来的冰盾应声破碎,我朝塔下倒翻了下去。 一根又一根藤蔓从塔外轰穿坚固的墙壁,迅猛的朝我的方向射来。 拉刻西斯塔在微微倾斜着,所有的墙面都在开裂。强而有力的藤蔓迅速缠绕住我的身体,而澜析则撑着伞在空中静静地悬浮着,安静的看着整座塔渐渐的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他的嘴角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瞳孔里倒映着比月色还冷的清光。 愤怒的咆哮声。不可思议的速度。拉刻西斯塔瞬间崩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一座庞大的如同山岳般舞动着触须的怪物一头撞了进来,它撕扯着我的身体,然后重重的朝塔底砸去。 45.第45章 未时(4) 与其同时,拉刻西斯塔的塔底也迅速崩坏。 大量冰凉的潮水从裂开的罅隙间喷涌而出,颜枚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慌忙抱着淞淞和凝露朝一旁跳跃而去。巨大的洪流瞬间吞噬了视线。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水面里悄悄浮现了出来,颜枚的瞳孔瞬间缩紧,那是一头气息极为凶悍的鲸鱼,那种可怕的气息甚至已经超越了锦年那样的凶兽。它在水中游动着,两只血腥的瞳孔像含着红色的眼泪一样。颜枚的记忆又瞬间被拉回到了那片风雨飘摇的海上,被摧毁的零回号,被肆意屠杀葬身大海的族人们……颜枚的双眼一点点的变红了,他像疯了一样举起已经暗淡下去的王权,跳起,然后用力地朝潜伏在水中的那个庞然大物挥下。 “颜枚!不要!” 淞淞在后面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因为她看到在那头鲸鱼的背上还有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随着一声刺耳的笑声,颜枚眼前的空气全部凹陷了下去,巨大的引力像一只诡异的手,拉扯着他,将他拖进没有光亮的水里。水面激荡起高高的水花,颜枚浑身飘洒着鲜血,像炮弹一样被弹了回去。 戴着面具的音站在巨鲸光滑的背上,看着颜枚说:“我们又见面了呢。” 颜枚吐了一口鲜血,刚刚那种强大的压迫感现在还在他的胸口缠绕着,挥之不去。他惊恐的看着水里的那个东西说:“那……那到底是什么……” 凝露突然说:“应该也是雪国三大禁兽之一吧……从气息上感觉应该比锦年要强得多……” 音笑着说:“小姑娘,你说的没错,这宝贝啊就是那三个小家伙里面的一个呢,排名第二的未时,你们应该听说过吧?见过它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因为全都已经死了呢,你们也不会例外的。” “未时……” “哦对了,你们刚才说的老朋友,今天也来了呢。”音突然说。 “老朋友?”颜枚一愣,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蔓延开。还没等他说话,从拉刻西斯塔的塔顶上方就传来了一声又一声轰然的巨响,无数的触须缠绕着,扭动着,一根又一根的从四面八方伸来。感觉最为敏锐的凝露第一时间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无神的瞳孔里瞬间挤满了恐惧。她不敢相信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没有见过那魔鬼的淞淞和颜枚惊恐的望着上方盘绕的东西,被那恐怖的气息压抑着无法呼吸,“那……那是什么东西……” 凝露脸色苍白的说:“那是……被压在帝十三冰井里面的……锦年……” “什么?!”淞淞惊呼了一声,她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一天同时遇到两只被世人所禁忌的幻兽。 未时咆哮着,掀起大片白色的水花。那些水花在腾空的瞬间冻结成无数尖锐的冰刺,朝颜枚他们拼命的射去。漫天的冰刺封住了所有可以逃离的路线,颜枚和凝露只能咬着牙抵挡着一次又一次足以致命的攻击。 这时,我被重重地砸了下来,一头掉进寒冷刺骨的水泊里。 澜析跟随着我也缓缓降落了下来,他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像一个看热闹的人。 锦年庞大的身躯已经挤进了拉刻西斯塔内,肆意舞动的触须漫无目的的扫落,每一次攻击都会摧毁大片的墙壁。整座塔都在摇摇欲坠着。一根触须忽然从背后伸出来缠绕住淞淞纤细的腰身,然后将她带入到高空。不知道为什么,当触须接触到身体的一刹那,一种异样的感觉像箭矢一样刺中了她温热的心脏。她再次闻到了那个味道,那个自己一直在寻觅的,一直期盼已久的,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味道,一直飘散在风凰冢的味道。 她望着锦年山岳般的身躯,似乎可以看到他藏起来的眼眸。 好奇怪……她……竟然哭了…… 颜枚用力地跳起,用仅剩的一只手臂召唤出一根火焰的长矛,朝锦年袭去。而这个时候,身后追来的无数冰刺密集的透进了他的身体。音在下面更加愉悦的笑着,她操控着未时,屠戮着这里所有的人。淞淞擦了擦莫名流淌出的泪水,锦年只是缠绕住她的身体,却没有半点要伤害她的意思。她看了眼下方被碾压的颜枚,愤怒的用缝裳幻化出无数的兵刃——匕首、箭矢、长剑、战矛——四散纷飞的朝下方的未时和音落去。 其中一柄长矛刚好划中了音的面具,凌冽而又锋利的风刃顷刻间将她脸庞上的面具一分为二,露出了那张苍老的脸。 我解开身上缠绕的触须,从寒冷的冰水里挣扎着探出头来。 当我看到音隐藏在面具背后的那张脸的时候,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的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多少日子我都是一个人在生活着,只因你,曾用死亡离我而去。 多少日子我都期盼着你在我背后,回过头,却只有空旷的山谷。 46.第46章 献世(1) 【雪历690年·多弥芬城·遗迹】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被巨大的恐惧塞满说不出话来。我真的好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都是一场因为太过疲倦所产生的梦境。我怎么可以接受那个戴着面具心狠手辣的音,那个让颜枚无法站立行走那么多年的罪魁祸首的音,是我朝思暮想的婆婆。然而刺骨的水流却残忍的提醒着我这个事实,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历了多少事,无论日月星辰沧海桑田如何去变幻,我都不会忘记那张脸的样子。 我们一直都过得好好的不是吗?每天有阳光有雨露有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有可以勉强可以抗过冬天的棉衣我们就会很快乐的不是吗?那些说一直就这样走下去生活下去的梦话,那些我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那些让我念念不忘的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骗人的吗? 你在哭什么呢? 音苍老的声音忽然穿越无数幻术的屏障钻进我的耳朵里。怪不得当时会觉得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原来那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声音。在婆婆面前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我会让她把我抱在怀里,用那只很大很大的手掌拍着我的后背,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婆婆讲的故事永远都是那么的吸引人,有忙碌却不失繁华的热闹凡世,有光怪陆离梦幻多彩的神话,有虚无缥缈的幻术师,有被雪光装点到透明的雪国。我听着这些声音安稳的度过了无数的夜晚,憧憬的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一座城市,满足的从还不到婆婆腰身高的小孩成长到现在比婆婆高一个头的样子。 我抬起头,透过一层朦胧的泪光看着音,那张熟悉的脸。她在对我笑着,一如从前的和蔼温柔。我忍不住地想要去靠近她,想要去触摸她,想要到她的怀抱里面。她也在未时的身上朝我伸出了手。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了,没有幻术,没有雪国,没有这一场如同冒险般惨烈的逃亡,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老一少,去过着那种四处漂泊的生活。 就当我要触摸到音的时候,突然一串冰链从背后哗啦啦的射过来缠绕在我的腰身上,然后用力地将我拉扯了回来,离开了音和未时所在的范围。凝露抱着我迅速藏到附近的一个角落里,双手捧着我的面颊,焦急地说:“小鲸,你怎么了啊……气息为什么这么不平稳,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死了。” 我转过身痛苦的看着凝露,喉咙哽咽着。 “你……你怎么哭了……” “她是……她是我婆婆啊……她是我婆婆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躺在凝露的怀里沙哑的哭着。 “什么……” 淞淞被巨大的力量甩在了一旁,锦年扔掉她然后咆哮着和颜枚在空中扭打到了一起。因为之前消耗的太多,身体已经透支了,再加上旧伤和新伤,现在的颜枚已经没有力气去使用手中的王权了。王权是一种很奇怪的武器,可以说拥有灵性和人性,它很狡猾,你能释放出多少的能量它就会摄取多少,每一次使用也就相当于在用所剩不多的生命作交换。而现在这种状态下的王权完全是黯淡无光的,和普通的棍棒并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更加坚固了一点。 锦年肆意挥动着它的触须,成千上万的须藤缠绕着颜枚的身体,刺破着颜枚的血肉,吞噬着他所有的一切。颜枚只好一边抵御一边操控着王权释放着火元素进行攻击。他挥手释放出一条咆哮着的火龙,张牙舞爪的撕咬着锦年山岳般的躯体,烈火焚烧着从那山体罅隙中生长出来的枯绿色的植被,怪物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整座塔里响彻着,络绎不绝。 淞淞失神地望着头顶上的那团绚烂的火光里的庞大身影,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了。它刚刚抓住自己明明可以轻易的将自己的身体碾成碎片的,但它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它的声音很熟悉,和风凰冢里盘绕的声音一模一样。每当那个声音响起,就仿佛有一千万顶钟同时被敲响,鸟雀四散,人声消匿。淞淞总会自己一个人坐在那片山谷旁的悬崖边,听着这个声音,像一千万个钟声、像云层间闷不做声的雷、像山林里巨兽奔跑时的咆哮、像被某种绝望侵扰时悲怆的哀鸣。刚刚被锦年抓住举起靠近它的时候,那种声音更加真切了,山岳中仿佛藏着一个饱受煎熬的灵魂,它在呐喊和抽泣,在痛苦也在绝望。然而在看到淞淞的瞬间,那种情绪竟然从极致的悲伤变为了兴奋,淞淞可以感觉的到,由灵魂散发出来的声音是没办法骗人的。 但到底又是为什么…… 从裂缝间涌出的水越来越多了,含杂着碎冰,稍微接触一下身体就会被冻伤。 未时庞大的身体在水里游动时却极为灵活,就像是一条小鱼一样。无数的冰刺从寒冷的水泊里倒射而出,一排排的扫向我和凝露。凝露咬咬牙,用星轨提前辨别出冰刺攻击的轨道和方向,两手交叉在胸前,一星半点的火光如同萤火萦绕在她修长的十指附近,然后迅速释放出长长的火光焚烧着漫天飞舞的冰刺。 音惊讶地看着凝露,然后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有趣,既会水元素幻术又会火元素幻术的天卦师,哈哈,你们果然都不简单呐,如果不在这里解决掉你们将来必将成为祸患。” 凝露低声说,“还有更惊讶的呢。” 她翻起手指,朝音的方向轻轻一指,轻声说:“风怨。” 透明的风编织成巨大的羽翼从凝露的身后缓缓伸展开,将我们的长袍都吹得猎猎作响。风席卷着方才的火光,盘旋成巨大的龙,嘶吼着覆盖了所有的视线。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虽然我知道凝露偷偷利用天卦师的天赋掌握了水、火和风三种不同的幻术,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可以操控的这样好,幻术之间的衔接简直接近了完美。 未时和音的身体瞬间被滔天的火光吞噬了。 下一秒,音的身影从火光里跳了出来,瞬间来到了我们面前。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我和凝露的身体就如同炮弹一样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她笑着追上来,一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拉扯到她的面前。她擦擦我脸上的泪,贴着我的耳朵温柔的说:“傻孩子,还是这么爱哭。” 47.第47章 献世(2)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瞳孔迅速收紧,泪水仿佛滂沱的大雨一样流了下来。 凝露从砸落的废墟里爬起来,看着我,嘶哑地喊着:“小鲸……别听她说话……” “多嘴的丫头。”音瞪了凝露一眼,看不到的透明的光线相交织成锋利的刀剑迅猛的从凝露的面前划过,在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腾起的气浪将凝露的身体同时撞飞了出去。 “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我扑在音的怀里,声嘶力竭的痛哭着。就是这个怀抱,那样熟悉,那样温暖,她就是婆婆没错,这个怀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我甚至已经忘记了我现在是在哪里,我在做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忆倒转回去,永远是那一个个灯火通明的漫天风雪的冬夜,我和婆婆两个人不大不小的世界。 婆婆像以前一样摸着我的头,她从怀里掏出一柄寒冰做成的长剑,交到我的手里面,指着凝露说: ”你去杀了她,婆婆再慢慢的告诉你好不好?“ 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闯进我的身体,它操纵着我的手握紧了那柄剑,然后转过身朝瘫倒在地的凝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如果此时在我的面前有一面镜子,我一定会被自己泛红的双眼吓一跳的。 我点点头,迷茫地说:“好……” 凝露摇着头,颤抖着看着我,喊着: “小鲸……别听她的……别听她的啊!”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音掩嘴笑着,“我是她的婆婆啊,我可是从小把他带到大的呢。” “小鲸每天都在和我们提起你,说你们以前生活在一起的事情,他很敬重你很仰慕你把你当成亲人一样,我不相信他记忆里面的那个婆婆会是你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凝露喊着,“不要让他伤心难过好吗……你这个样子让他怎么可以去接受……” 音缓缓朝我走过去,走到我身边,抚摸着我僵硬的面容说:“这些年来我一直照顾着他,就是为了这样的一天。在他的身上我不知道下了多少的幻蛊哦,多到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呢。只要听到我的声音,我吩咐他做任何事情他都会去的。” “幻……幻蛊……” “你是天卦师,应该对这种东西很清楚吧。”音笑着说:“无数的蛊虫会在体内的肌肉,血管以及所有的关节部位撕咬着,如果敢违逆一点点命令就会遭到万劫不复痛不欲生的啃食,那种痛苦连神都会害怕的哦。而且他们的意志都是清醒的,他完全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却无法承受痛苦无法违背。” 我拿着手中的冰剑一步一步靠近着凝露,只要我稍微停歇身体里就会传来难以忍耐的剧痛感,就像刚才音说的那样,仿佛有一万只虫子在撕咬着你的血肉,让你痛不欲生。难道真的让我杀了凝露吗?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脑海里面不断回荡着婆婆的声音,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我痛苦的跪倒在地,滚烫的泪含着血光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我颤抖着,抽噎着对凝露说:“凝露……你快跑……你快走……我要忍不住了……” “小鲸……” “孩子,疼吗?痛苦吗……杀了她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痛楚了……”音在我的耳旁轻声说着。 我颤抖地跌倒在地上,拼命的想摔掉手中的剑,却怎么也甩不掉,就像长在了血肉里面一样,“婆婆……我办不到……她是我的朋友我的伙伴啊……我办不到……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她是我见过的最可怜的女孩子啊,从出生就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喧嚣的世界,从生下来就被囚禁在深深的地下,被关了那么久那么久。我还记得在灵爵城当她看到蒲公英时脸上洋溢幸福时的模样,我还记得当她亲眼看到热闹的市集看到奔走的人群看到暖洋洋的阳光看到匆匆流淌的溪涧时的表情,她在笑。 她的笑容明亮而又单纯,就像还未来得及流亡凡世的雪。 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 凝露的眼泪也一点一点的湿润了她漂亮的眼眶,她能感觉到我在经历着什么样的痛苦。她爬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感受着我的疼痛,感受着我的颤栗,感受着我的恐慌。她抚摸着我的额头,一点一点释放着,让身边水元素渐渐凝冻,冷却我的身体。 “凝露……你怎么不走……” “我能去哪里?你们都在这里我一个人又能去哪?”凝露感受着少年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脸颊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脑海里回忆着一幅又一副不经意间留下的却永远难忘的画面。走到哪里你都会牵着我,无论多么难走多么险恶的地方你也会背着我走过,你许诺过带我去看蒲公英许诺过带我去看一看喧闹却也陌生的凡世,你都做到了,你说你爱看我的笑容,明亮而又单纯,就像还未来得及流亡凡世的雪一样美好。 “小鲸……杀了我吧。”凝露轻轻地说,她知道如果她不死的话,这个幻蛊永远也不会消散的,会一直伴随着,会一直折磨到死。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疯狂地摇着头,体内的痛苦就像是要被撕裂开一样,所有的地方都在流淌着浓稠的鲜血,致命的幻觉浮现在我的眼前,脑海里全部都是婆婆温柔的声音,温暖的怀抱,一个个冬夜里温馨的记忆在不断侵蚀着我所有的理智。 杀了她,你就自由了。杀了她,你就不用在这样的痛苦了。杀了她,婆婆就会复活回到你身边了啊。杀了她,你还在等什么呢啊。无数的魔鬼从深海里探出苍老的尸骸,伸出嶙峋的指骨,扣剥着你的心脏,一块又一块的凋落着。 我疯狂的笑着,猩红着双眼,高高地举起手中那柄长长的冰剑,然后用力地挥落,刺进粘稠的血肉中。我颤抖地笑着,像个疯子,所有的痛觉都如潮水般悄然消散着,我看着凝露惊慌失措的眼神,我听着音肆意妄为的笑声,一点一点的倒在了血泊里。浓稠的鲜血从我的胸口里咕咕地流淌了出来,心跳声逐渐离我远去,像跌进了深深的峡谷里一样,我听见了风声。 视线重重摔落在地上,澜析站在我目光的尽头,撑着伞,明明没有雨,我却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悲伤。 澜析……这样就不会有痛苦了吧…… 对吗? 48.第48章 献世(3) 颜枚迅速在空中躲过锦年疯狂的攻击,身后的塔身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四处都是残破的罅隙。他顺势用力地抓住一枝粗壮的藤蔓,然后缠绕在自己的胳膊上,靠着锦年的力量来到了他庞大的身躯之上。他没想到锦年的身体会如此坚固,所有的攻击对它来说几乎都起不到半点的效果,这就是雪国三大禁兽的实力吗?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力量果然不是假的。 如果没有王权的力量的话,想杀死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王权,刚刚在战斗的过程中他的身体也在快速的痊愈着,现在想操控王权应该是可以的,但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轻易使用,要找最好的时机才可以。 颜枚在锦年巨大的身体上奔跑着,每到一个地方就随手开始焚烧那里的岩石和荒草,锦年在不断痛苦的嘶吼着,庞大的身躯四处走动四处碰撞,用不了多久整座拉刻西斯塔都会被它撞的粉碎的。淞淞在下面看着,眸子被泪光浸泡的像块温润的红色玛瑙,让人看着心疼。她偷偷绕到锦年的身后,伸手握住一根藤蔓然后爬了上去。 在颜枚向下翻落的瞬间,一跟藤蔓像箭矢一般准确的刺入了他胸膛的位置,强烈的刺痛感瞬间让颜枚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判断能力,身体越来越沉重,朝下方摔落了下去。这时,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从颜枚领口的位置掉了出来,颜枚慌张的伸手想去抓住它,那个小瓶子却被突然射来的触须缠绕住,捏成了碎片。无数灰色的粉末从里面飘洒了出来,仿佛漫天零碎的尘埃碎屑。 颜枚的眼睛迅速染上了一层黯然的红,仿佛浓郁的暮色。 王权一点点变得滚烫,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下来,所有的画面都逐渐凝固。 颜枚跌落到地上,身后浮现出巨大的红色虚影,王权仿佛一柄被烈焰燃烧的魔杖,静静悬浮在他的面前。飓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锦年所有的触须都吹散开,庞大的山岳被凌冽的风刃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口子。颜枚身后的祭坛虚影突然点燃起七簇绚烂的火焰,燃烧成七只巨大的神鸟,在颜枚的头顶盘旋呼啸着。 他坚毅的脸被明晃晃的火焰照耀的发亮,仿佛高高在上的神。 他握住王权,瞳孔里燃烧着愤怒、怨恨和疯狂,所有的血液都在朝王权汇聚着,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起来。他腾空跳起,跃到高高的空中,展开仅剩的右臂。王权浮在胸口,仿佛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却带有残缺的十字架一般。 他低垂着眉眼,指着锦年,开始宣读最庄严的审判。 七火神鸟迅速的从头顶飞掠,对准着锦年胸口的位置,狠狠冲去。一只比一只快,在落下前全部合并在了一起,幻化出一柄巨大权杖的模样,然后砸向锦年。 这个时候,一个窈窕的身影忽然从锦年的身上跳起,张开双臂,朝漫天绚烂的霞光扑了过去。 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火鸟刺透了她的身体,焚烧着她的灵魂,王权毁天灭地的侵蚀力量全部砸在了她瘦弱的身躯里。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痛苦,反而是一种满足一种幸福的感觉,仿佛那火焰并不致命,反而像憧憬已久的温暖阳光,晒在了身上。 淞淞浑身都在喷洒着滚烫的鲜血,然后闭上双眼朝身后重重的倒了下去。 锦年愤怒的咆哮了起来,所有的触须全部张开,全部朝颜枚的身体射去。 一跟又一根粗壮的藤蔓穿进他的身体,肩膀,胸口,腹部,大腿、脚踝,无数咔嚓咔嚓生气的倒刺都在刮割着他的血肉。然后颜枚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一直在看着缓缓坠落的淞淞,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淞淞为什么要挡下王权的攻击,淞淞没有机会告诉他了,他也没有机会再去听了。 所有的风声都一同约好,缺席了此刻的生命。 地狱之门缓缓的开启,无数嘶吼的灵魂缠绕着他,最后,他流下滚烫的血泪,闭上双眼永远的跌入了深深的黑暗里。 王权轻轻掉落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痛苦吗?” 澜析缓缓地走到我的面前,他撑着伞,完美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在嘲笑着这个丑陋的世界一样。他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人活着就一定要时刻带着笑容,如果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就自己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努力的去笑,努力的去拥抱每一个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你的人,努力的去珍惜所有眼前的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悲伤的事儿太多了,但总得学会去笑一笑。” “记得……”我虚弱的说。 “你做到了吗?”澜析轻轻地说:“这一路走来到底失去了多少呢?时间、生命、记忆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们离开你的时候你有想过去好好挽留他们吗?他们在和你说笑的时候你有想过那就有可能是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吗?” 我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澜析叹了一口气,“我才是你最应该告别的人不是吗小鲸。” 他轻轻松开手,归墟缓缓飘起,黑色的伞面迅速扩大,所过之处所有的建筑都化作成了废墟。在归墟的笼罩之下,未时和锦年都在恐惧的颤抖着,疯狂的吼叫着,似乎恨不得赶快逃离这个让人恐惧的地方。它们庞大的身躯逐渐缩小萎缩,血肉开裂,无数的毛细血管飞离体外延伸到归墟的伞骨之上,所有的能量伴随着血液流淌进归墟,两头雪国传说中的巨兽就这样的渐渐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走向了干涸。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究竟是怎样的实力才能办到的事情啊。 拉刻西斯塔瞬间支离破碎成了无数纷飞的粉末,昏暗的阳光虚弱的照进视野,仿佛孱弱少年的眉目,逐渐被归墟一点点掩盖。多弥芬城里所有的冰雪都在悄然融化着,无声无息的改变着,所有的高塔建筑也都拔地而起被归墟吸引,分崩离析成碎片,悬浮在半空中,诡异的存在着。 世界突然变成了苍白的颜色。 世界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世界突然凝结成了一块琥珀。 49.第49章 献世(4) 澜析将我从地上扶起来,他带着我站了起来,我惊讶的发现我身上的伤口竟然全都不见了,连愈合的过程都没有,而且新生出来的肌肤就像雪一样的白,不对,是全身的肌肤都如初雪一般刺眼。冰蓝色的血管在肌肤下汩汩的蠕动着,我真的很怀疑,我现在的血会不会是这样的冰蓝色。澜析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就仿佛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一样,让人浑身发凉。 漫天的大雨忽然从归墟深处落了下来,哗啦啦的淋湿了所有的视线。 记忆里面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雨天,却总感觉很熟悉。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却也不得不觉得好奇、欣喜和不知所措的怅然。我在高兴着什么,我在失落着什么,我在想念着什么,我又在悲伤着什么。 大雨逐渐模糊了瞳孔,我张开手掌,触摸着。 “澜析……大家呢?”我突然问。 澜析没有说话,依然往前走着,他伸出手指勾画着身旁绵密的雨,黑色的长袍在清澈的雨水里就像神祗一般让人自惭形秽。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散开,逐渐露出来两张熟悉的面孔,凝露和音,她们互相对持着,凝露的脸上布满了伤心的泪光和悲伤而音苍老的面容上则是满满的嘲讽。 “这是……” 澜析说:“这是她们在看到你死后不同的反应呢,一个悲痛欲绝一个却高兴的发疯,一个是陪你一同经历生死的伙伴,一个是从小抚养你长大,照顾你呵护你却也欺骗了你一生的婆婆。你用死得到了解脱,凝露也会因为你的死而痛苦而愤怒,但最终也会走向死亡,死在你婆婆的手里呢。” 我攥紧拳头,低垂着眉眼,一声不吭地走在澜析的身后。 澜析用雨水幻化出高高的阶梯,那并不是冻结而成的冰面,是真真正正的雨水汇聚而成的,却可以承受的住两个人的重量。我们往上走着,澜析笑着指着前面,对我说:“你看。” 透过雨,我看到了庞大的锦年,这头在幻兽里排名第三的绝世凶兽。无数的藤蔓缠绕在它的周围,颜枚拿着王权光芒万丈的悬浮在空中愤怒的攻击着锦年,却被突然出现的淞淞挡了下来,淞淞承受了王权所有的愤怒而失去了生命,颜枚也被锦年接下来的冲击撕扯成了碎片。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我的眼泪却已经随着雨水滚落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澜析转过身按住我的肩膀说:“每个人都有着秘密,每个人也都有亲人,不堪的岁月肮脏的过去,你不会知道谁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的背叛了你,你更不会知道你一直在苦苦追寻的东西在某一天就可能变成你最厌恶的最讨厌的最仇恨的。如果不是淞淞,颜枚完全可以用王权斩杀锦年,然后带着你们离开这个令人唾弃的地方,如果不是颜枚触碰到了淞淞不为人知的过去淞淞又怎么可能会挡在王权的面前去保护一个那样凶残没有人性的怪物呢,如果不是你的出现给大家带来希望,从地狱里逃出来去奔向原本以为美好的月光,大家又怎么会在这里被绝望一次又一次的拖进坟墓最后沉入大海呢。”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是吗?那这个呢?”澜析笑着,抓着我的衣襟带我继续朝上攀爬着,画面突然变成了在进入这片遗迹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海岛,黑色的海面咆哮着冲刷着这里,一艘黑色的巨船在冰面上迅速的穿行着,整座岛屿都在迅速分裂。无数灰黑色的亡灵从雪层深处爬出来,哀叫着,悲鸣着,“零回号已经被苏醒的亡灵们占据了,被赋予了邪恶的灵魂,用不了多久多弥芬岛上上万的亡灵就会乘坐着零回号冲破那个结节进入到多弥芬城,将这里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呢,而下一步便是整个泅海海域,它们会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一个属于它们的黑色国度,真的是好期待呢不是吗。” “怎么可以……”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我相信那并不是幻化出来的场景,那是真实的,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亡灵们已经全部醒过来了,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占领这里。 “你在害怕吗?你在颤抖吗?你在怕什么么?”澜析癫狂的笑了起来,他抓起我的衣服然后用力的甩到了一旁,我的身体就像没有重量的飞了出去,撞在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废墟上,“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你甚至连看一眼这场悲剧是怎么发生的权利和勇气都没有。” 澜析张开五指,一把又一把黑色雨伞的虚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眨眼间,无数柄的黑色的雨伞飘散在大雨里,箭矢般朝我的方向射了过来,无数的雨水化作刀剑在我身上割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剧烈的疼痛还没等在脑海里蔓延开,伤口就再次复原,下一秒却变成了更大的裂痕,一次又一次,巨大的痛楚侵蚀着大脑,恨不得立刻就死去。 澜析黑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面前,他抓着我轻轻朝另一个方向扔了过去。 我撞碎了一块又一块的废墟,最终摔落在了一座还没毁坏的高塔的塔顶上。 “今天还不错,挡住了两秒。”澜析忽然在我背后轻声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柔的像盛夏里面的阳光。我撑起身体,困惑地看着他,澜析轻轻地说:“还记得吗?这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呢。每次听到你这样说我都会哈哈哈的傻笑起来,跟在你身后,认为和你又拉近了一点点的距离。” “你在说什么?”我坐起来,脑海里所有的记忆都成了碎片,拼命的拼凑着。 “你都已经忘了吧。”澜析的目光飘散到远方,遥远而又漫长的雨绵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长度。雨水汇聚成了溪涧,河流最终流淌进黑色的大海。海平面越来越高,淹没了所有可以看见的东西。飘零在空气中的废墟浸泡在雨里,像一座座林立的塔,仿佛眨眼间回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时代——长达四百年的雨世。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澜析说:“没有阳光,没有月色更没有漫天灿烂的繁星,每一天都沐浴在大雨里面,每一天都在担忧着自己居住的地方会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洪流冲走。但是这样的生活也很快乐啊,在古老的日记本上写着每天发生的事情,撑着伞漫步在琐碎的雨里看一看生长在建筑罅隙间奇异的植被,和亲人们待在一起,翻阅着沙灯里记载的时光,以为一辈子就可以这样慢悠悠的过去。” “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澜析说:“那是你最仇恨的岁月,最厌恶的世界,每天你都在想如何去毁掉它……是啊……你成功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雨变成了雪,冰川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寒冷的气候夺取了多少的生命。如果没有你,多弥芬岛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居无定所的亡灵,每一座墓穴里撰写的都是你的丰功伟绩。” 我没有说话,脸色苍白着,毫无血色,大量的回忆刺痛着我的神经。 澜析的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精湛的光芒,周围潮湿的空气里,温度迅速下降到了极致。漫天挥洒的细雨变成毛茸茸的白色大雪,废墟间的海面咔嚓咔嚓冻结成了坚硬的冰,光滑如镜,倒映着昏暗的天空。澜析抱住我的身体从塔顶轻轻地跳了下去,落在了光滑的冰面上。 “怎么又哭了呢?不是教过你要笑着对待所有的时光吗?” 澜析说着,黑色的长袍在空中开始肆意飞舞,他在呐喊着,在舞蹈着,在疯狂的笑着,像个被黑夜覆盖的疯子一样。他在笑着,却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长达百年之久的绝望和痛苦,所有的泪水都变成了虚假的笑容,伪装着一个被仇恨填满了的可怕的灵魂。 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巨船,撕破远方的天际钻了进来。是零回号,它载着上万的亡灵进入了多弥芬。澜析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轻轻抱住我,将精致的下巴贴在我的肩膀上,摩擦着我苍白的脸,轻声地说:“恐惧吗?痛苦吗?它们都想要杀死你呢?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来,你想要杀谁,我就帮你都杀光。”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痛苦的哭着,我到底在干什么?澜析就像是一个魔鬼一样在腐蚀着我的意识,我能感觉到如果我一旦开口去恳求他我一定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那个我也就不再是我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不想求我吗?”澜析疯狂的笑着,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凝露、颜枚、淞淞、婆婆、锦年和未时都一一出现在迷蒙的大雪里,他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们都在看着我,颤抖地瞳孔里带着无穷无尽的绝望和乞求。 澜析拿出一个精致的沙灯,里面却没有沙子。他抓了一把地上白色的雪洒在空空的沙灯里,填满了里面所有的沟壑。他将沙灯放在我的面前,说:“记得要学会告别,不要让自己和别人留下遗憾,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很多人都希望它可以逆流,希望可以重来,但就算时间给了机会可以重新来过,等待着的也只是更难的抉择罢了。” 雪在沙灯里面悄悄的流淌着。 澜析幻化出一柄锋利的剑,交到我的手里。 “这把剑可以杀死任何人,包括我在内,包括那些即将到来的亡灵们在内。”澜析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哈着气,说:“你想要杀谁就去杀谁,只要你不会后悔就好。” 凝露抱着我的身体悲伤的哽咽着。 “我能去哪里?你们都在这里我一个人又能去哪?” 我深深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温度,泪水慢慢湿透了眼眶。我紧紧握住那柄澜析给我的剑,那柄可以刺破一切的剑。 我疯狂的笑着,猩红着双眼,高高地举起手中那柄长长的冰剑,然后用力地挥落,刺进粘稠的血肉中。我颤抖地笑着,像个疯子,所有的痛觉都如潮水般悄然消散着,我看着凝露惊慌失措的眼神,我听着音肆意妄为的笑声,一点一点的倒在了血泊里。浓稠的鲜血从我的胸口里咕咕地流淌了出来,心跳声逐渐离我远去,像跌进了深深的峡谷里一样,我听见了风声。 视线重重摔落在地上,澜析站在我目光的尽头,撑着伞,明明没有雨,我却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悲伤。 澜析……这样就不会有痛苦了吧…… 对吗? 50.第50章 婴骸(1)|风凰残卷·祉步 【雪历470年·风凰冢】 黎笙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电般地划过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在寒冷彻骨的冰棺深处,如黑色地狱般让人恐怖的画面。往后无数的岁月,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可怕的梦魇,无法挣脱,无法抵抗,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失足落入水中,被水底生长的海草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胸膛会一点一点的被濒死前的恐惧占满,直到最后失去了呼吸。 缓缓开启冰棺,大量透着寒光的白色雾气从缝隙间汹涌地钻了出来,其中夹杂着腐烂而又腥臭的味道,会有让人忍不住有想要弯腰呕吐的感觉。躺在冰棺里的是两具全身****的尸体,一男一女,他们的身体苍白的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全身所有的肌肤都被剧烈的寒冷染上了红色的冻疮。她们没有头发,只有光滑的头皮,从胸膛到腹部全部被撕裂,里面的内脏和肠子相互交织在了一起,像是被人特意系上了一样。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在她们的下身还露着半个死去的婴儿,形状极为骇人恐怖。 黎笙的头皮就如同被炸裂了一般,无数的恐惧伴随着从山谷深处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绝望的哀鸣眨眼间爬满了全身。黎笙咬着发白的嘴唇望着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那里面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哪怕是一生都在寻求刺激追逐各种各样冒险的他,这个地方也足以令他毛骨悚然。越是不为人知的黑色秘密,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涌动在昏暗干燥而又闷热的地下空间里,吹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他的眉眼硬朗而又刚毅,仿佛一名天生的战士,他忽然拉起蓝箬的手,说:“我们走吧。” 蓝箬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看的眸子里面含着晶莹的泪泽,她竟然望着冰棺里的那两具尸体望得出神。过了一会她脸色苍白的看着黎笙,说:“你……你看他们的胳膊上……那个刺青……” “恩?”黎笙一愣,这时他才注意到尸体上竟然还有刺青,在两个人的左臂的相同位置上都有着一个青绿色的纹路,那是三根风凰翎羽的图案。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在风灵族,每个人一降生就会被刺上这个图案。在传说中,风凰是风灵族的守护神兽,是如神祗般一样的存在。而这个刺身仪式被被人们称之为风犀,用来辨别这个人是否拥有成为一名风系幻术师的潜质,如果他具有风凰翎羽刺青就会变为青绿色,如果他并不具备的话这个刺青就会渐渐消失。 蓝箬说:“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族人啊……” 黎笙低下头,脸色阴沉的像滚过了一块厚重的阴云。 蓝箬说:“里面应该还有很多人……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也能猜得到是有多恐怖的事情……如果都是我们的族人的话,对风灵族来说就是一场还不为人知的灾难……我们不能不管。” 黎笙笑着点点头,然后将妻子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去冒险,一起去经历每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生。 ——哪怕换来的是永久的长眠,也无所谓的。 他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红色的液体在透明材质的器皿里面微微晃动着。白色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膀上,黑色的绒炮像柔软的花瓣一样绽放着深沉的光泽。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冰蓝色的眸子犹如夜晚闪烁的繁星,美的惊心动魄。他低头抿了一口,如花般娇艳粉的红色唇瓣细细品味着高脚杯里清澈的红酒,仿佛夜色里正在品尝着鲜血的美艳魔鬼。 他坐在一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岛屿里,与其说是岛屿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黑色礁石。在这个密闭而又阴暗的空间里,有许许多多这样的黑色礁石,它们之间都用一条很狭窄的只允许一个人通过的吊桥作为连接,而在这些吊桥的下面,也就是包裹着这些黑色礁石的则是滚烫粘稠的红色岩浆。持续不断的热气随着白色的雾弥漫在所有的视线里,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每一块黑色礁石上都有一个巨大的囚牢,里面用锁链拘禁着无数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蜷缩在地面上不停的颤抖着。然而那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哀鸣和呻吟是从最中间的那座礁石上面传来的,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每过半个时辰,帝国使节就会从里面带出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装入事先准备好的冰棺中运出去,接着再从这些囚牢里带走一部分人去那座岛屿。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往复着。 如果要说这些被囚禁的人有什么共同特点的话,那就是在他们左臂上方都有着一个青绿色的风凰翎羽的刺青。也就是说他们全部都是风灵族的幻术师。谁也不曾想到,这些平日里呼风唤雨,拥有可怕实力的幻术师们会变成这样悲哀的存在,被戴上镣铐,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面对着未知的恐惧,等待着注定的死亡。 歇尔西佝着身子为坐在那里包裹在黑色绒炮里神情悠然的年轻人填着酒,没什么肉的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容,他戴着帽子,厚厚的头发里面浸满了冷汗。坐在面前的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用手指头都可以轻易地将他碾压成粉末,如果稍有闪失可能就会被无情的抹杀掉。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轻声说:“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了?” 歇尔西浑身颤栗着,说:“您在这里……差不多已经……两天时间了吧……” “哦。”年轻人说:“还是一点成果都没有吗?这可不行呢……” 歇尔西慌忙跪倒在地,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着,脸色就像几天没吃没喝的病人一样孱弱,他说:“……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风凰浆虽然可以激发幻术师所有的力量以及他们人格深处隐藏着的****来达成迅速交配并极大的提高分娩的速度,但是风凰浆的温度实在是太过可怕了,就算是很强大的幻术师也无法在里面生存下来,更不用说要保证婴儿的存活了……我……我在这里已经实验十年的时间了……一例存活的都没有……何况这才两天时间……这这这……实在是无法完成啊……” “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说这些的,这些我比你还要清楚,我要的是结果。”年轻人笑着说:“也许风属性的天卦师的血脉更好也说不定呢,你说呢,歇尔西天卦师。” 一颗又一颗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歇尔西僵硬地跪在那里,他知道这个人只要说出来就一定可以做的到。他想杀死自己简直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年轻人说:“最后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还是没有的话,就要辛苦你了。” 51.第51章 婴骸(2)|风凰残卷·祉步 “那个人是谁?”蓝箬看着下面坐在礁石上悠闲品尝红酒的人,在黎笙耳旁轻声问。在刚刚潜入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就差点被这里四处翻滚的热浪噻住喉咙,喘不过来气。黎笙也没有想到在风灵族的领域里还会有这样一个被岩浆包裹的地方,他更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族人们被囚禁在这里饱受着折磨。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人间炼狱一样。 黎笙皱着眉头看着下方的年轻人,在他的记忆里面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 红酒在泅海海域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只有雪国约斯塔芬城的索马蒂庄园里才酿造,并且只对雪国高层开放,其他人想喝到一口都是奢望。黎笙曾经游历过那里,在索马蒂庄园里有一片茂盛的葡萄林,这些葡萄在阳光的暴晒下黑的发紫,有着淡淡的光泽。它们的根须润湿在厚实的雪层里面,每一天都用雪水以及强大幻兽的血液来浇灌。索马蒂庄园里所有的葡萄都在下午采摘,那时清晨的露珠才能全部蒸发,以保证不让葡萄汁的浓度有丝毫的稀释。在寒冰制成的大桶里进行发酵后,上品的葡萄被换入新的冰桶里存放22到28个月,而且每桶放入5个新鲜椰果用于澄清酒水。最终存放进深埋在地下的冰窖中。黎笙记得自己曾经偷偷潜入索马蒂储藏红酒的地下冰窖里喝过一桶,那浓醇的香味绝对是他一生都没有尝试过得美味。但也就因为这一件事他被索马蒂庄园追杀了整整三年,直到现在还被通缉中。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一旦被抓到的话,索马蒂庄园里的那些酒疯子一定会拿他的血去浇灌那些古老而又神奇的葡萄。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可以像喝水一样喝着索马蒂庄园酿造出来的的葡萄酒,可见他的身份和地位绝对非同小可。 “我也不知道……”黎笙说:“但应该是水灵族的人。” “黎笙,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很眼熟?”蓝箬突然说。 “那是……”黎笙睁大了双眼,看着下面那个卑躬屈膝的人,“棋魂者……歇尔西……他,他不是风灵族族长御用的天卦师吗?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棋魂者?歇尔西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但是不太了解……” “他是风灵族里少有的天卦师,他的幻境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传说中他可以将人变为一枚枚他的棋子,随意放置在棋盘上,操控他们的命运,以折磨敌人为乐趣。”黎笙说:“我曾经远远的看见过他一次,那是在风灵族十五年一次的祭典上,他是族长钦点的祭典牧师。” 蓝箬疑惑地皱着眉说:“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好像很害怕那个人。” “我想这些人应该都是歇尔西抓进来的,他是风灵族的天卦师,有很高的权利。这里囚禁的人每一个都是幻术师,里面也有一些气息很强大的人存在,如果不是歇尔西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让这些人放松警惕骗到这里来,想抓住他们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黎笙说:“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还有那个人……我竟然一点也看不透他……” “黎笙……我们能救他们吗?” 黎笙微笑着握紧她的手,说:“放心吧……我尽力而为。” 黎笙将蓝箬藏在一个山岩的后面,然后轻声从另一侧的岩壁上朝地穴深处跑了过去,他要看看那座像怪物一样蚕食血肉的巨大礁石上到底发生着什么恐怖的事情。他利用风幻化出两面透明的风镜,一面悬浮在头顶,一面则静静地浮在膝盖的位置。两面风镜交相互相折射着光影,他的身体渐渐消融在了刺眼的光里。两旁巡逻的帝国使节踩着沉重的脚步声从黎笙的身旁经过,却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黎笙笑了笑,这个技巧是他经过多年游历冒险发明出来的,利用风和光可以让自己的身体起到一个隐形的效果,只要不出太过大的动静一般人是不会发现的。他经常这样隐去自己的身形穿梭在苍茫的荒山以及茂盛的原始森林里面,可以避免和一些暴戾的幻兽产生不必要的战斗。 黎笙跑到一座囚牢旁边,将自己的声音用风传到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耳朵里。 “喂。” 一脸颓废的年轻人忽然一愣,浑身打了一个寒蝉,迷茫地四处看着,似乎不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声音。正当他要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黎笙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他的耳旁,他说:“我是来救你的,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看……待会我会隐去你的身体,等下一次帝国使节来打开囚门的时候你就趁机出来。” 年轻人没有说话,他挺起腰,黯淡无光的双眼慢慢湿润了起来,有了几分光泽。 黎笙用同样的方法隐去了年轻人的身体。过了半刻钟,两名帝国使节走了过来,他们每动一下,浑身就会发出咔嚓咔嚓金属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尖锐而又刺耳。他们打开了囚牢,押出了六个人来带往深处的那座黑色的礁石。而那名被隐去身体的年轻人也偷偷的钻了出来,黎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两个人藏在了后面的岩石的缝隙间。 “放心,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没人会听见我们的对话的。”黎笙看着身旁获救的年轻人,说。 年轻人慌忙点头,满眼都是滚烫的热泪,好几次都要给黎笙跪下却都被拒绝了。 黎笙说:“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擦着脸上的泪泽,抽咽着说:“我……我我叫……闻恬……” “好,闻恬,现在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黎笙说,“慢慢说,一个一个的回答我。” “这里……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听他们说好像叫做风凰冢,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闻恬回忆着说:“我是风灵族北域部落的人,当时我正在灵田里修炼。却听说北域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是强大的天卦师,要在这里选一些年轻人作为弟子,我就去了,经过一些简单的测试被留了下来。那名天卦师叫歇尔西,他带着我们到了这个地方,说是要带着我们一起修炼,却没想到都被关在了这里,当了……实验的对象……” “实验?” “……是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从囚牢里面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全部都变成了尸体,被装进冰棺运到了其他地方。”闻恬说:“我们能做的只有等死而已……如果不是您救了我……我可能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们为什么不逃出去?”黎笙看了一眼闻恬左臂上的刺青说:“你们都应该是幻术师才对,这样的囚牢应该关不住你们的。” 闻恬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伸出自己枯瘦的双臂,说:“我们都被歇尔西封住了灵穴,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更不用说使用幻术了……” 黎笙点了点头,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带你们出去的。”说着,他抓起闻恬带着他一起朝深处飞奔了过去。大约走了几百米的样子,他们看到了那座被称为可怕梦魇的黑色礁石,歇尔西和六名帝国使节此刻正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东西。越来越悲怆的惨叫声从礁石上传来,像有一千个魔鬼在欢呼雀跃一般。 黎笙让闻恬等在那里,自己朝礁石跑了过去。他旋起风,托举着身体浮到空中,朝下方看着,一副犹如地狱般的画卷缓缓在他的眼前展开,像一个可怕的噩梦,深深的扎在了他的脑海里面。在那块巨大礁石的表面是一个黑色的坑洞,洞穴很深,在边缘上有十个凸起的凹槽,滚烫的岩浆从里面咕咕的流淌着,逐渐填满视线。在洞穴的深处就像覆盖上了一层柔软的奶酪一样,轻微蠕动着,仔细看过去就可以察觉到里面包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他们全身沐浴在汹涌的岩浆里面,相互纠缠着缠绕着扭动着,他们在痛苦的呻吟着,每一声都能让人从心底感到绝望和颤栗。 而在洞穴的旁边,有一个方形的平台,上面堆满了死去的婴孩。 52.第52章 婴骸(3)|风凰残卷·祉步 黎笙的瞳孔瞬间收紧,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了。他咬着牙,脑海里爆炸开无法抑制的愤怒,他从空气中显现出身影,然后迅速的朝那六名帝国使节冲了过去,一拳又一拳轰击在他们胸前坚硬而又厚重的铠甲上,大量的风元素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汹涌的钻进他们的身体,然后嘶吼着爆裂开来。 黎笙愤怒的看着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歇尔西,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撕成碎片。无法压抑的愤怒已经让黎笙失去了理智,他甚至都没有去思考歇尔西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歇尔西为什么看到自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歇尔西的表情又为什么让然感觉是那么的痛苦和凄凉,他的瞳孔里像含满了碎裂的沙子,划出一道又一道带血的悲痛的伤口。黎笙用力抓着歇尔西的衣领,然后举过头顶,狠狠的扔进了眼前被岩浆浇灌的洞穴中。 在做完这些后,他带着闻恬回到了蓝箬藏身的地方,他拉起蓝箬的手说:“我们先从这里出去,这里的情况太过复杂了,我们先去找一些帮手回来。” 蓝箬抽回自己的手,脸色发白的看着黎笙又看了一眼他身后一直在发抖的闻恬,然后点了点头。 黎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也没多说什么,朝着出口的方向走了过去。就像他说的,这里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复杂了,首先是歇尔西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不相信歇尔西会这么容易的死在那个洞穴里面,再其次是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黎笙有种预感,那个年轻人是他一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人,绝对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这里还有那么多被封住了灵穴,意志丧失的族人,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回去和族长汇报。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走在他身后的蓝箬忽然停住了脚步,好看的眸子里翻转着无数把雪白色的刀刃,她抬起纤细洁白的皓腕,掌风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剑,朝黎笙的脖颈处劈下。在手掌落下的瞬间,黎笙的身体却消失了。下一秒,他出现在蓝箬的身后,一把捏住她修长的脖子,冷冷地说:“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会……发现……”蓝箬诧异地说。 “每次我去拉蓝箬的手她从来都不会去挣脱掉。”黎笙说,“你到底是谁?蓝箬在哪里?” 蓝箬的身体渐渐变得庞大起来,刺眼的金属光辉晃着黎笙的眼睛,眼前的蓝箬竟然是一名帝国使节伪装成的。黎笙愤怒的抛出帝国使节,然后一脚踢在了他胸口的位置,踢飞了出去。 “难道……”黎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回过头,看着周围。 一旁的闻恬突然小声地说:“你真是太小看他了呢。” “什么?” “在一名天卦师的面前玩隐身你不觉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么?”闻恬揉着自己枯黄的脸,原本黑色的短发竟然一点一点的变长,颜色也变成了灰色。他的脸在几秒钟的时间居然换了一个模样——换成了一个黎笙刚刚才见过的模样——歇尔西,他笑着说:“很遗憾,我就是一名天卦师呢。” “刚刚……是你的棋局?”黎笙轻轻叹息了一声。 “黎笙,你是一颗很聪明的棋子,不过再聪明也下不赢我的。”歇尔西说:“在我的棋局里面,我就是主宰一切的棋魂,我想让你看到什么你就会看到什么,在棋局里面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你看到的人。” “你认识我……”黎笙诧异地看着他说。 “风灵族第一游侠黎笙,你的故事可是有很多呢。” “歇尔西,你是风灵族数一数二的天卦师。地位,权利,金钱和灵田应有尽有,可以说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迫害自己的族人,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天谴?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那是什么东西啊?我预判星辰这么些年都没见过天谴这种东西呢,我有什么好怕的?谁给我的好处多我就帮谁,风灵族给我的确实很多,但是有人会给我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歇尔西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谁的实力强就听谁的。就像现在的你,你觉得你还能逃得出去了么?” 黎笙摇摇头,他知道歇尔西说的很对,他今天想要从这里出去真的是不太可能了。 “蓝箬在哪里……” “哦?你在说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吗?”歇尔西笑着说:“刚刚难道不是你亲手将她推到了岩浆里的么?” “什么?!”黎笙的双眼瞬间染上了一层血色,他慌忙转身朝那座礁石奔跑着。地面却突然塌陷了下去,无数滚烫的岩浆从四处崩碎的罅隙间蔓延了出来,汇聚成长长的火龙,想要吞噬掉他。黎笙用风撑起一个屏障,从喷涌而出的岩浆里钻了出去。歇尔西紧随其后,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飞速变幻着,只要有他在,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作为他的棋盘,这就是他的领域。 岩浆化作一个又一个手持长矛的人形战士,它们咆哮着朝黎笙的方向扑来。 黎笙展开双臂,风从他的背后围绕成巨大的凤眼,无数透明的风旋凭空生成,将那些岩浆战士全部吹散。火红色的烈焰伴随着巨大的礁石漫天挥洒着,仿佛焚烧着的滚烫鲜血。 忽然眼前的空间被撕裂开一个缺口,漫天飘零的碎雪滚滚而来,包裹住黎笙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开裂,喷洒出温热的血液。在他视线的尽头是那个肩膀披戴着夜色的年轻人,他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笑容温和的望着自己。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在亲切的问候一样。真是该死的笑容,完美的让人没有任何怨言。黎笙只觉得全身都在迅速的分解着,寒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所有的器官。他身体一沉,重重的倒了下去。 “你到底是谁……”黎笙虚弱的看着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低头抿了一口酒,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说:“我是雪国的王。” “雪国的王……你……你……你是千冕?!”黎笙全身被密密麻麻的恐惧爬满,一直以来,雪国的帝王千冕都是一个永远生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他创造了泅海海域历史上的第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在那场一百五十年的圣战里他带领的希泽帝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让水灵族,风灵族和火灵族都对他俯首称臣。他可以用幻术将整条星河挑到空中冻结成冰,他是雪国里人人称颂的不朽传奇。 “千冕……真是好陌生的名字啊……那只是某个人毕生的幻想,他没有机会去实现而我帮他完成了而已。”年轻人笑着说:“我更喜欢我另外的一个名字,澜析。”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你们风灵族的事情来的。”澜析缓缓地说:“你……应该听说过缝裳吧。” “缝裳?那不是……不是风灵族的圣物吗……数百年来都没有人可以拥有它。”黎笙说。 “是啊……数百年来都没有人去拥有这样的宝物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澜析说。 黎笙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时,身后的歇尔西说:“缝裳是用最后一只风灵族的远古幻兽风凰的全部翎羽缝制而成的,在织补的过程中,有上百名天卦师为它祈福,以保住这最后一只风凰的灵魂,不让它散去。而也就是因为这风凰灵魂的存在,一般人的身体是无法使用缝裳的,一旦稍有接触就会被强大的能量反噬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 歇尔西继续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后来发现只有这里的风凰浆可以抵御住缝裳的侵蚀,而只有用风凰浆诞生下来的人才可以拥有缝裳。” “……风凰浆……” “风凰浆是由远古幻兽风凰的血液历经千百年积淀出来的地底岩浆,将年轻的男女幻术师丢进风凰浆中,剧烈的高温会瞬间激发他们被封住的灵穴,而长时间没能爆发出来的能量会在自我求生的过程里全部释放,风凰浆也会在这个时候去刺激他们的大脑深处,激发他们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让他们完成野兽般的交配,并在风凰浆的作用下加速分娩,生下带有风凰血脉的婴孩来。” “可是由于风凰浆的温度太过高,幻术师们在里面能存活已经是奇迹了,想要成功分娩更是一千万个里面也难有一个的,我在这里实验了十年的时间,却也没有成功。”歇尔西笑着说:“不过……似乎今日就可以达成心愿了呢……在你带来的那个女人的身体里刚好有一颗生命的种子,现在在风凰浆的滋润下正在生根发芽着,很是顺利呢,用不了多久一个存活下来的新生命就要诞生了……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你这个混蛋!”黎笙的眼眶里迸发出滚烫的血泪,他艰难地站起来,一拳挥向歇尔西。却被地面突然穿出的雪白冰刺刺穿了膝盖,痛苦的跌倒在了地上。蓝箬凄厉的哀鸣不断的从洞穴深处传过来,黎笙崩溃的大声痛哭着,他怎么可以让蓝箬去死,他怎么可以允许蓝箬去死。他爬到澜析的身边,用染满鲜血的双手抓扯着他黑色的长袍,痛苦而又绝望地乞求着:“放过蓝箬……放过她……我求求你了……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想怎么对待我都可以……我求求你放过她啊她是无辜的啊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不懂啊……她不应该死啊……”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去冒险,一起去经历每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生。 ——哪怕换来的是永久的长眠,也无所谓的。 53.第53章 婴骸(4)|风凰残卷·祉步 澜析垂下眉眼,安静地看着他,说:“我让你们的孩子当上风灵族的王,难道不好吗?” “放过她吧……我求求你了……” 澜析揉了揉发涨的眉眼,表情似乎很是苦恼,他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杀了它,我保证你的女人不死。” 身旁的山岳忽然发出剧烈的声响,腾起的烟尘中,无数藤蔓从中飞射而出,一根又一根的如万千枚坚硬的钢针刺入地下,然后再用力地拔出。布满岩浆的地面迅速分崩离析着,崩碎成一座又一座漂浮在岩浆中的岛屿。黎笙的身体被紧紧的缠绕着,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对面前的这个东西来说没有半点的效果。他忍着身体被捏碎的剧痛,唤出巨大的风龙,咆哮着朝对面山岳的头顶轰去。 烟尘弥漫,黎笙的身体从腰际被撕成了两半,体内无数根温柔的血管分散到那座山岳的身上,所有的鲜血同时逆流着倒吸入对面的怪物体内,包括他的骨骼,肌肉,内脏,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全部都渐渐和那座山岳融为了一体。 疯狂咆哮的声音响彻在空旷的地下山谷里,震耳欲聋。 “终于有一个寄宿的灵魂了,他的记忆会被永久的封存起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适应这个全新的身体了。”澜析笑着抿了一口酒,他轻轻抚摸着那座会呼吸的巨大山岳,淡淡地说:“就叫你锦年吧,很快你就会爬上幻兽界的巅峰的。” 峡谷间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两名帝国使节从洞穴里抱出一个全身****的女人还有一个酣睡着的没有哭泣的婴孩。 蓝箬不着寸缕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高耸的胸部随着剧烈的呼吸上下抖动着。她浑身都是被风凰浆烫烤后留下的伤痕,原先洁白无暇的肌肤里都渗着黑色的淤血。但她还活着,她抱着自己的孩子还在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呼吸着空气,努力地抵抗着痛苦,努力的不让自己离开这个可悲的世界。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高贵如神祗,面含冰霜的澜析,说:“你们……你们把他怎么了……” 澜析说:“你不恨他吗?” “什么?” “可是他亲手将你扔进地狱的啊。”澜析怜悯地看着她说。 蓝箬忽然愣住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的哭了起来。很大很大的悲伤就像是潮水一样漫过自己的身体,她还记得不久前黎笙抓住自己时愤怒的眼神,她也记得是黎笙将她丢了下去,但她怎么会怪他,他知道这是那个天卦师搞的鬼,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吗?被人玩弄的命运就是如此的可悲,遭人唾弃。 “我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我要恨的是你们才对。”蓝箬满眼怨恨的看着澜析说。 澜析走到她身旁,蹲了下去,他伸出手指擦去蓝箬脸上黑色的灰尘,抚摸着她的脸温柔的说:“你很漂亮,为了感谢你帮了我的忙,我就送你去跟他团聚好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锦年发出一声巨大而又兴奋的咆哮,它伸展出万千跟如手臂一般的藤蔓,缓缓刺入蓝箬的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抽取着她的血液和微弱的生命。蓝箬的灵魂正要逐渐散去的时候,却被藏在锦年体内的黎笙的灵魂吸吮了过去,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仍然记得那个独有的味道,记得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 ——我们从小就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带我一起走。 ——我说带我一起走……我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和你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而不是一生都在这里等待着老去,那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太过枯燥乏味了。我喜欢你,所以无论多么危险的地方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去,伴你左右。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去冒险,一起去经历每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生。 ——哪怕换来的是永久的长眠,也无所谓的。 澜析轻轻抱着那个熟睡着的婴孩,那是一个女婴,粉嫩的面容里正包裹着一个甜美的梦。这也是泅海海域里第一个带有远古凤凰血脉的孩子,也只有她可以拥有风灵族的圣物缝裳。 女孩忽然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瞳孔像含了泪光一样明亮。澜析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地说:“你和她一样漂亮呢……但是,最好不要记住我的脸,否则在未来所有的岁月里都会让你感到深深的恐惧,让你浑身忍不住的去颤抖。” 澜析对歇尔西说:“让这个孩子继承缝裳,送到风灵族族长那里,作为下一任风灵族的王来培养。” 这时,歇尔西从洞穴里竟然又抱出了一个女婴,他诧异地望向澜析。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澜析说:“把这个孩子也一起送去吧,让妹妹当姐姐的侍女,从小到大陪伴在身边,她会获取所有的信任,成为一个无法摆脱的依赖。你难道就不想看看未来她们互相残杀的样子吗?” 歇尔西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的确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那么,我尊敬的雪国之王,请您为这两个孩子取个名字吧。” 澜析想了想,低头望着手里浓醇的红酒,轻声说:”姐姐叫淞淞吧,妹妹就叫简灵好了。” 54.第54章 悲沫(1)|风凰残卷·祉步 【雪历505年·风凰冢】 简灵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她从小就生活在一间昏暗的地下室里面,每天都在做一些粗活,打扫房间,端茶送水,做饭劈柴,总之客栈店小二会的那一套她基本都能掌握。她没有什么值得期盼的东西,更没有梦想,因为那种东西太过遥远了,她连想都不敢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每天卖力的干活,多挣些钱,如果以后有机会得到了自由也好自己去养活自己。 听别人说,简灵是被卖进这里的。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女孩们大多数都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因为生活太过拮据,父母们就将她们卖到有钱人的府上当做丫头好换一些可以买酒买肉的钱。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如果都没有修炼幻术的天赋的话,女孩就会被卖掉,男孩则会留在家里在灵田里面帮着干活。这就是穷苦人家里生活的残酷,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暖化不了的人性之间的残忍。 但是这里的女孩也很感谢她们的父母,因为她们并没有被卖到市集里一些肮脏污秽见不得光的暗门子里面,而是被卖到了这样的大的府邸。简灵听她们说,这里是风灵族族长的宅院,是整个风灵族最有权势的人家,如果有一天被族长看中了那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日子呢。但简灵并没有这么想过,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着,不贪图富贵也不厌倦平庸,只想有机会可以走出去多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就这样,她在日复一日的操劳忙碌里生活了十五年。虽然年龄还很小但是已经可以看得出她日后会出落成怎样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娇小的身材在不紧不慢的发育着,浓郁而又乌黑的长发已经可以从肩膀披落到腰际,明眉皓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流落在凡间的公主。 每天白天简灵她们都会从那间狭窄的地下室里走出来,她们会在后院和厨房这样的地方忙碌,前面的花园和正堂是她们绝对不可以去的。曾经有些女孩试着偷偷跑过去,想趁机在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面前露一露脸,结果却都被发现,囚禁在了风之界——族长府邸为了惩处犯了过错的人而构建的一个可怕的结界——当她们出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每天都在胡言乱语,只要外面稍微有一点点风声她们就会捂着头浑身发抖的蹲在地下,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其他人再也不敢冒然行动了,她们只能期盼着有人可以来后院走一走,然后发现她们,为她们赎身。 简灵如寻常一样的坐在院子里一下又一下用力的劈着柴火。她将两只衣袖卷了上去,汗水被柔和的阳光浸泡出毛茸茸的感觉来。正当她劈柴的时候,附近所有的声音忽然在瞬间全部消失了。喧闹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阳光掠过土壤的声音,树木在风中拔节的声音,竟然全部都消失不见了。简灵错愕的抬起头,茫然的左右看着,她惊慌的发现眼前所有的东西竟然都静止了,包括空气里无数飘散着的还未来得及落地的灰尘和碎屑。 简灵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她走到一个女孩的面前轻轻地推着她,叫着:“岑嬛……岑嬛……你怎么了这是……你说话啊……别吓我啊……大家都是怎么了……” “不想她死的话你最好就不要碰她。”一个声音冰凉凉的在耳旁响起。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简灵的面前,简灵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但他仿佛一直在的样子,只是自己没有发现。那是一个青年人模样的人,穿着宽松的斗篷,黑色的头发刚好到肩膀的位置,声音有些尖锐,像变形的风声一样。 他笑着,像一名邪恶的巫师。 “你是谁?” “歇尔西。” “你是幻术师?” “准确的说我还是一名天卦师。” “是你把她们变成这个样子的?” “不不不,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只是制作出了一个类似梦一样的幻境而已,你们都在这个幻境里,只能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画面。” “你要做什么?” “有个人要见你呢,我美丽的简灵公主。” “什么……” “好了,回答问题结束。”歇尔西笑着,他轻轻躬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请跟我走吧,简灵公主。” 简灵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种剧烈失重的感觉便从胸口的位置开始蔓延,直到覆盖全身。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仿佛天神的刀剑,从空中用力地劈斩了下来,刀劈斧凿的分裂开厚实的大地。透明的风轰隆隆的从地下冒了出来,朝空中吹去。所有崩碎的石块和那些被静止的人包括简灵和歇尔西都被这肆虐的狂风吹到了空中,简灵来不及尖叫,慌忙抱住一块巨大地碎石趴在上面,随着风朝上腾飞着。她忽然发现在自己视线里竟然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山脉,看不到顶,而原先安静的后院却消失不见了,就连刚才那个叫做歇尔西的神秘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昏暗的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雪,雪花越来越大,最后足足有拳头那么大。 碎雪犹如怪兽抖落的绒毛,淋满了简灵的肩膀,像披戴上了一层重重的绒衣。 简灵重重的摔在陡峭的山顶。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在族长家的附近竟然有这样一座巨大的山峰。她现在心里想的只是如果被人发现她在工作时间跑了出来,会不会被抓起来关进风之界,这可怎么解释啊这种情况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感觉就像是在编故事,而且还是一个很烂很烂的故事。她站起来望着这里,山顶上全部都是厚厚的积雪,按理说应该很冷才对,那为什么自己却感觉不到半点寒冷呢。 难道这里也是幻境?并不是真实的吗…… “不,我亲爱的公主,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呢。”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歇尔西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 “你到底是谁?”简灵猛然转过身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歇尔西说。 “我是风灵族排名第一的天卦师,也是族长钦点的祭典牧师,是族长的好朋友。”歇尔西微笑着说。 简灵逐渐放松了警惕,她说:“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歇尔西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嘴角像含了一块透明的冰,冷的让人很不舒服。周围的雪越下越大,忽然同时亮起刺眼的白色光晕。简灵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没有重量一样的漂浮在空中。如潮水涌起般巨大的压迫感一波又一波的朝胸口挤压着,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眼前也渐渐出现了幻觉。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她看到了刀光剑影的厮杀和血流成河的画面,她看到了歇尔西从一个洞穴里抱出了一个在哭闹的婴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声灌入了双耳,她逐渐失去了意识,脑袋里都是嗡嗡嗡嗡的声响。 55.第55章 悲沫(2)|风凰残卷·祉步 【雪历505年·多弥芬遗迹】 饱满的阳光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光晕,照耀着偌大的白色的冰原。 无数座高高矗立的尖塔被冰雪覆盖,依稀能看出这座城市往日的繁华。 这里没有雨。没有雪。没有风。甚至没有喧闹的人声。像是一座被陈放了多年的古老遗迹。 梨澈从古旧如城堡一样的塔里走了出来,她满身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划过皮肤一样。入体七寸,不会要命,却要忍耐着非人的折磨与疼痛。她望着怀里抱着的婴儿,苍老的面容浮现起了很多复杂的矛盾的表情,有欣慰,有悲伤,有恐惧,更多的则是迷茫和不知所措。 她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她看过热闹喧哗充满悲欢冷暖的凡世,她经历过残酷血腥没有感情的冰冷的战争,她享受过有儿有女一大家其乐融融的美好时光,她更亲眼目睹过长达四百年夺走无数生命的可怕雨季。她都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却没想到在最后输给了自己最信任最亲近最没有防备的人。泪水逐渐填满了她浑浊的双眼,当她从那具寒冷的冰棺里爬出来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想立即死去的欲望,因为这个世界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还好,旁边婴儿的哭声救了她也救了自己,曾经的记忆也一点点复苏了过来。她看着婴儿的脸忽然想起了他是谁,苦涩着笑着,自言自语着:“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她从塔里走出来,看着外面白色的世界。 “已经睡了这么久了吗?这个世界变得我都已经有些不太认识了呢。”梨澈看着怀里的婴儿说:“他应该以为我们早就死了吧……也好,就带你去凡世吧,过着最平凡不过的生活,了却此生。” 渐渐苏醒的幻术悄悄愈合着梨澈身上的伤口,她一步一步地朝冰雪的边缘走了过去。 梨澈没有想到的是当她醒过来的时候,这座满是伤痕的古老城市也一同苏醒了过来。 所有人的命运早在那场突变的灾祸了悄悄注定了,无论怎样去逃避,无论如何去挣扎,也逃不过他们每个人最终的宿命。 因为命运的齿轮一旦运转,就永远不会停止。 【雪历505年·风凰冢】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片薄薄的晶莹的雪花刚好落到她好看的眼眶里,像一枚精致的白色剪影。成千上万片白色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着,落到陡峭的山峰,落到她的双肩,落到她的头发上。风轻柔的抚摸着她苍白色的脸颊,看不到有阳光,却渐渐察觉到了如春天般暖洋洋的温度。简灵只觉得左臂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疯狂的在体内乱窜着。她看着自己颤抖地双手,诧异地发现当雪花落在上面的时候都会被自动的弹开,根本无法抓住。 左肩上冰蓝色的风凰翎羽刺青一闪一闪的在发着光。 “这……这……到底是……” “是血脉的觉醒。”一个动人的声音从耳旁传来,简灵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目光的尽头是一个身穿着黑色绒炮,白发垂腰的英俊少年。他沐浴在白色的大雪里面,面容里含着一层冰冷的神光。 “你是?”简灵好奇的看着他。 澜析缓缓转过身,笑着说:“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我刚刚看到的都是什么……那些是真的吗……”简灵突然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下摆。刚刚在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再次翻涌了出来,她有种预感,那些都不是假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因为那种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悲伤,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那些是你脑海深处一直被封藏起来的记忆,痛苦的,悲伤的,被至亲至爱的人欺骗的痛苦。”澜析淡淡的说:“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现在却都被另外一个女孩自私的占有着,你呢,却只能每天生活在像黑匣子一般昏暗的地下室里,干着下人们才做的粗话,荒废着美好的青春。真的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呐。” “觉得不甘心吗?” “觉得很愤怒吗?” 简灵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坐在白色的雪地里,脑袋里空白一片。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是澜析那张美好到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英俊面容,他朝自己张开双臂,黑色的绒炮卷携着漫天的风雪铺天盖地的洒了下来,瞬间淹没了简灵的身体。 澜析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吐着气,轻声说:“我可以帮你。” “我……我……我能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简灵突然睁开眼睛。熟悉的阳光再次降临到她的面颊上,风带来院子里树叶上清新的香味,湛蓝色的天碧通透而又纯净,高高的举在头顶。方才漫天白色的风雪,天卦师歇尔西还有那个穿着黑色绒衣有着一头雪色长发的神秘人都不见了,难道那些都是梦境么?随着她的醒来,被饱满的阳光驱逐到了遥远的地方。可是,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会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仿佛那个才是真正的世界。 她慌忙将衣袖卷了上去,露出光滑的手臂,在肩膀偏下的位置上有一个醒目的刺青——冰蓝色的风凰翎羽图案。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后面拍她的肩膀。 简灵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一股强劲的风卷杂着刺骨的冰雪像无数翻转的白色刀刃一般旋转着朝对面的人袭去。岑嬛被狂风席卷着朝后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后面粗大的树干上,全身的衣服都碎裂成了一条一条的。 岑嬛揉着自己疼痛的胸口,一脸委屈埋怨的看着简灵,喊着:“简灵你干什么啊!下手也太狠点了吧……疼死我了……” 简灵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语着:“这是……幻术么……” 岑嬛一边喊着痛一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的瞪了简灵一样,说:“有人来找你让你去……去前院……” 简灵点了点头,抱歉的笑了笑,然后一路小跑的跑了过去。 简灵被几个陌生的人带到了一个很精致的院落里。庭院里开满了一种白色的花,密密麻麻的爬满视线,像绽放开的白色霜雪。随处都可以嗅到一股浓郁的好闻的味道。鸟雀叽叽喳喳的从遥远的地方飞过来,有时候它们会停留在细细的枝头,衔走一两片花瓣,再叽叽喳喳的飞走。 简灵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她长得很漂亮,看到自己也是眼前一亮。 当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简灵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如此的熟悉。 她是风灵族族长的女儿淞淞,是全族修炼幻术最有天赋的人,一直被当做是下一任族长来培养着。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要做淞淞贴身的侍女的时候,原本应该欣喜若狂的简灵在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喜悦,反而有种淡淡的忧伤。 简灵略微低下柔顺的眉眼,对着淞淞行了一个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小姐好,我叫简灵。”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简灵每天都陪伴在淞淞的身边,伺候她的衣食住行,和她一起去逛街,一起去买衣服,一起每天去灵田里面修炼幻术,也一起去后山去冒险。当到了后山她才发现,原来那天像梦一样看到的场景就是这里,族里最神秘的地方,风凰冢。 56.第56章 悲沫(3)|风凰残卷·祉步 歇尔西从漫天的风雪里走了出来,看着面前静静站立的澜析,恭敬地低下了头。 澜析的目光穿越飘零的碎雪,看着遥远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澜析说:“我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种下了恐惧的种子,这些会伴随着她的成长逐渐生根发芽,越来越茂盛。同时你赋予她的那段扭曲的记忆也会越来越清晰,这样的话,她心中的恨意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就可以安排她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了。” 歇尔西点了点头,刚想说话,澜析的声音却再次回荡在了宽阔的山谷里面。 “歇尔西,你为简灵觉醒的时候,她的体内为什么会带有水灵族的气息……你的体内应该有着水灵族的血脉吧。” 歇尔西一愣,迟疑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的父亲是水灵族的人。” 澜析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说:“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在泅海海域冰涧那一带海域的深处有一艘沉船,去找到它,将那艘沉船变成你的棋盘,制作成幻境。” 歇尔西疑惑不解的问:“这……这是要做什么……” “现在你还不用知道,照着做就好。”澜析笑着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些人进到你的幻境里面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淞淞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惺忪的睡眼里还夹杂着清晨里的困倦。简灵细心地解开她的发带,散开淞淞又长又厚的头发,轻轻地放在温热的水里。每天早晨她都会从灵田里面摘来各种各样的染料送到淞淞的房间,为她洗头梳妆。从她们第一天见面开始,一直到最后的诀别。淞淞总是喜欢把头发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就像在春光里悄悄绽放的花一样。 淞淞看着铜镜里刚刚盘好的发髻,然后看着简灵突然说:“简灵,你的手好巧啊。” 简灵被淞淞突然的这么一句吓了一跳,慌忙点头说:“小姐喜欢就好。” 淞淞摆了摆头发然后站了起来,按着简灵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然后随手解开了她的发带,说:“总是你帮我弄,今天我也帮你弄一把吧。” 简灵刚想拒绝,淞淞就已经把她的头发浸泡在了水里,然后又把简灵今天采摘过来的几枚霰果用幻术打成汁液洒了进去,说:“今天的这个颜色跟你的衣服很配呢,都是紫色的。” “谢……谢谢……小姐……”简灵支吾着说。 淞淞忽然看到简灵左臂上的刺青,好奇地说:“简灵,你的刺青为什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啊……不应该是青色的吗……你的怎么会是冰蓝色的……” 简灵脑海里忽然闪过歇尔西和那个神秘人的脸,胸口的位置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面钻一样。自从那天以后,无论是歇尔西还是谁都没有再来找过她,仿佛那真的是一个奇怪的梦境一样,梦醒后所有光怪陆离的事情都一点点的随自己远去了。只有肩膀上的这个刺青在提醒着她,那并不是梦。因为这个刺青,她从一个平凡的人变成了可以乘云唤风的幻术师。因为这个刺青,她成了日夜陪伴在风灵族公主身旁的侍女。她的生命因为那两个人而被不知不觉的更改了。 淞淞对她很好,一点也没有公主的架子,每天都和她呆在一起,什么话都会跟她讲。两个人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疯,一起陪伴着走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时间久了,简灵也会发现两个人身上有越来越多相像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是失散已久的亲人一样。但是每当这种念头闪过的时候,胸口就会传来刺痛,像无数根钢针掉了进去,有意的无意的触碰着脆弱的心脏。那天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对她说的话也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 “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现在却都被另外一个女孩自私的占有着,你呢,却只能每天生活在像黑匣子一般昏暗的地下室里,干着下人们才做的粗话,荒废着美好的青春。真的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呐。” “觉得不甘心吗?” “觉得很愤怒吗?” 为什么要不甘心?为什么要愤怒? 梦境般的画面再次铺展开,简灵看到了一个深深的地下,一座又一座黑色的礁石拼凑成岛屿,浮游在焚烧着的岩浆里面。每一座礁石上都有着一个巨大的囚牢,里面关押着许许多多的人,每一个都赤红着双眼,在愤怒的咆哮着。在他们左臂上也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刺青,青绿色的风凰翎羽。简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耳朵被四处弥漫的风声和人声塞的满满的。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是你……” 澜析拿着一杯红酒悠闲的喝着,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些关在囚牢里面的人,脸上却夹带着温婉如春风般的笑容。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过去。”澜析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曾经是上一任的风灵族的王,生性喜好自由,很受人民的爱戴,如果他没有死在这里的话现在的王也应该还是他才对。”澜析淡淡的说:“然而你的父亲最痛恨的就是风灵王这个身份,没有自由,每天还要对水灵族的千冕低声下气的,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事情。他喜欢自由,喜欢风一样的生活,所以他逃了出来,带着怀有身孕的妻子,一起逃了出来。没想到却被抓到了这里,被你的舅父抓到了这里,和这些丧心病狂的幻术师们关在了一起,以出卖风灵族的罪名来诛杀他。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你的舅父,也就是现在风灵族的王,你每天侍奉的公主的父亲。” 简灵的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过去的记忆她是没有的,不知道父母是谁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和那些女孩一样是被卖进族长家里面的。她发呆地看着澜析,这时,一声清脆的镣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洞穴中响了起来。她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一座礁石的中间,手脚都被冰凉的镣铐束缚着。所有被囚禁的人一瞬间都从囚牢里面跑了出来,冲向那两个人,像魔鬼一样,嘶吼着,吞噬了他们。 “不……这……这不是真的……”简灵发疯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对澜析吼着。 澜析丢掉手里的高脚杯,随手一挥,面前的人群就散开了一个缺口。他从里面抱出了一个还在哭闹的婴儿,像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着:“谁也不会想到你的母亲会突然的分娩,连你的父亲也没有想到。这样一来他就无法战斗了,只能拼命的去保护你的母亲,最终死在了这里……当然了,你也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也可以当这就是一个梦境。” 简灵渐渐瘫倒在了地上,泪水无声的滑过脸颊。 澜析蹲在她的身旁,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说:“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 “简灵简灵简灵……你在发什么呆呢?”淞淞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戳破了脑海里的梦境。 简灵晃过神来,眼前却还是刚才那一幅悲伤的画面。她望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一滴泪水刚好滑落了下来,掉在了桌案上的那张宣纸上面。 泪痕渐渐晕染开,像一颗豆大的墨点。 57.第57章 悲沫(4)|风凰残卷·祉步 【雪历575年·冰涧沐林】 接天蔽日的风雪包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仿佛漫天飘洒的白色羽毛。 白色的树木一棵又一棵的出现在视线里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紧密的树枝上堆满了千百年光阴留下的积雪。风轻轻一吹,便会轰然落下,重量足可以压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颜玫拼命的在雪地上奔跑着,无论后面传来多么惨烈的声音,无论后面传来多么响亮的爆炸声他都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因为大长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他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大长老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比那个整日埋在苦闷的炼金室里研究火焰研究金属最后死在自己的发明上的父亲还要重要的多。 他一直跑到双腿失去了知觉。他一直跑到泪水全部冻结在脸上。他一直跑到风雪将他包裹成了一枚白色的茧。 他抱着裳黎跌倒在雪层里,然后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后,颜玫抱着裳黎在漫天的风雪里坐了一天一夜。他紧紧的抱着她,不断地抚摸着她冰凉的脸庞,不断地去搓着她的手。他一直告诉着自己,裳黎没有死,裳黎还活着,只是这里太冷了而已让她暂时睡了过去而已。一点一点的幻术幻化成温热的体温传递到裳黎冰凉的身体里,去温暖着她早就已经枯萎衰败失去生机的四肢百骸。 又过了一天,颜枚从已经没过他脖颈的雪层里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很冷峻,很漠然,但是瞳孔深处却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他轻轻拍去裳黎身上的雪,擦干净她漂亮的脸蛋,就像以前一样,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他把裳黎抱到一块平整的雪地里,轻轻地放好。 跳跃的火苗逐渐蔓延了裳黎的全身,也填满了颜枚的双眼。 他将裳黎的骨灰轻轻倒进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面,然后藏在了衣服的最深处,贴在胸口的位置。以后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都带着她,就像她还在一样,还依偎着他,还聆听着他的心跳。 就像他们从未分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颜玫的周围已经全是这种白色的树木。他留下来的脚印眨眼间就被风雪重新掩埋,看不到半点痕迹。因为消耗过多的原因,他的身体也慢慢抵御不住这里刺骨的寒冷了。大脑一点一点变得钝重起来,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应该走的路。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里,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同的白色,找不到出口。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忽然一声刺耳的悲啼传进他麻木的耳朵里,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听觉。他勉强停住没有知觉的脚,四处看了看,除了雪还是雪。也许是风的声音吧。由于长时间的严寒环境,他已经渐渐的产生了濒死的幻觉。但他仍然还在一步一步的走着,因为他害怕如果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了。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呜哇~呜哇~呜呜呜呜~”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楚了。明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却越来越清晰明亮。像风被拉扯成线的那种极度绝望和悲伤的哀嚎。那个声音就像是有一种魔力一样,你越想避开他就越靠近你,你走的越远它却似乎离你越来越近,它会找到你,抓住你,然后吞噬你。你却无法逃掉。 终于在一棵树下的雪堆里,颜玫发现了一个婴儿。他被包裹在一个厚实的绒袄里,柔软的小脸上泛着一层粉红色的光。他似乎也看见了颜玫,然后张开嘴,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发出一种诡异的声音来。他黑漆漆的瞳孔像是没有灯火的洞窟,藏匿着逃窜千年的鬼魅。 颜玫把他抱在怀里,一股很舒适的很温暖的感觉立即蔓延到全身。那个孩子滚烫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火一样。一团可以让他活下去的火。颜玫像是上瘾了一样,疯狂的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用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每一度体温。婴儿空洞的瞳孔像是两块被大雨冲刷后平滑的鹅卵石,倒映着漫天的大雪。 忽然,一道黑色的流光朝他射来。 所有的风雪全都凝聚在空中,然后轰然砸落。 颜玫慌忙避开,翻身跌倒在雪层里,然后用他所剩不多的力量唤出了一道火幕焚烧着大雪。他抱着那个孩子朝另外一个方向逃跑着,每一脚都深深的陷进厚实的雪层中,然后再拔出来,再踩下去。无数苍白色的枝桠在头顶复杂交错,分割着灰色的天空。一个浑身被黑色包裹的人悬浮在空中,不紧不慢的跟在颜玫的身后。风雪这么大,他纤瘦的身上却未沾分毫。 忽然一个苍老而又低沉,分辨不出男女,辨别不出远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把孩子交出来。” 颜玫没有理会,只知道往前拼命的跑。来自身后的那种恐怖的威压让他原本就破碎的心又染上了一层死寂的灰色,他知道在那种力量下他太过渺小。 哗啦啦的声音从脚下的雪地里传出,细软的雪像巨大蜈蚣一样蠕动着,凝结成粗壮的冰绳。一根又一跟从白色的雪地里迅速射出,缠绕在颜玫的两条腿上。颜玫用力的跑着,但是随着他挣断的越多,捆绑住他的也就越多,透明的冰绳寒冷刺骨,在他的两条腿上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他忍不住的浑身打着颤,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堆里,怀里的婴儿也倒飞了出去,正好落在那个人的怀里。 冰绳一圈一圈的缠绕着,越来越近。在冰绳的内侧冻结出一圈细细的倒刺,残忍的刺进颜玫僵硬的皮肉。黏稠的血浆汩汩流淌着,像一条条溪流,浸染了大片的白雪。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失去了焦点,仿佛下了一场大雾。 那个全身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将孩子抱在怀里,朝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刚飞出去不远,所有的林木都开始晃动了起来,白色的风雪纷纷扬起,然后轰然坠落。朝她的身上砸落了下来。她慌忙朝一旁躲避着,却又被一根根突然蹿起的冰刺逼到了空中。 一个苍老的身影忽然从她的身后出现,迅速地夺过那个孩子,随即隐藏在漫天飘洒的风雪间。 “别追了,让她去吧。” “可是……我的任务……”她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如同铜铃一般清脆而又悦耳,她摘下头顶黑色的兜帽,露出来一张精致动人的脸。 简灵望着身后的那个永远包裹在漆黑夜色里的男人,说:“为什么?” “你的任务并不是那个孩子,而是刚刚倒在雪地里的那个人,你已经很好的完成了……至于……刚才的那个人的脸,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是一个很老的婆婆。”简灵忽然想到了什么,错愕地说,“难道……我以后就要伪装成她的样子?” “会有用的。” 【雪历595年·多弥芬岛】 简灵缓缓停止了自己疯狂的舞蹈,她揉了揉那张属于澜析的脸,一点一点换成了自己的。风夹带着狂暴的风雪吹白了她扬起的发丝,她望着被掩埋在厚厚雪层中的淞淞,没有半点表情。心里没有原本以为的开心,满满的都是那种被叫做难过的情绪。尤其是刚才当淞淞看到自己的尸体时痛苦而又悲伤的表情,每当想起,她的心就像被人用锤子很很凿过一样的痛。 所谓的复仇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可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你的伪装术提升了很多呢。”澜析忽然出现在简灵的身后,轻轻地说。 “你刚才让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简灵回过头问他。 “没什么……一时兴起想起来的而已。”澜析说。 “你要……对淞淞做什么……杀了她吗?” “我知道你舍不得,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要杀她的意思,只要你解气了就好。”澜析笑着说:“我会把她放在帝十三冰井里面……” “这样吗……”简灵将衣服后面的黑色兜帽重新戴在头顶,遮去面容,然后一步一步地朝对面的方向走了过去。纤细的背影也慢慢消融在了弥漫的风雪里面。 她的声音从遥远的方向飘了过来,“给我取一个新的名字吧。” 澜析轻轻闭上双眼,两片柔软的黑色睫毛上落满了雪。他轻轻地说,“就叫音吧。” 58.第58章 梦岛|罹火雁之殁·怅世 【雪历473年·泅海礁岸】 金铭天还没亮就就跑到了泅海礁岸。 远方的天空被一层层如同棉絮般厚重的云片遮盖着,初生的阳光还没来得及透过云层来温暖这一小片天地。没有光线照亮的黑色海域翻起雪白的巨浪,呼啸着拍碎在全部是礁石的海岸上面,溅起大片大片白色的碎沫扬花。 泅海礁岸上还没有多少人走动。 来往的渔人,晨起的路人还有吵闹嬉戏的孩童都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醒来。 在泅海礁岸的边缘,有四面高高悬起的帘幕围绕起来的一个巨大的空间。轰隆隆的声响仿佛云层间沉重的雷声一样不断的从里面响起。很少有人知道那里面在发生着什么,因为在火灵族里有一条如同法律般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进入那四面帘幕,所以那里就如同一个禁区一般的存在。 金铭在巨大的帘幕前停住了脚步,然后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金铭是一名强大的火灵族幻术师,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只知道在目前所有的族人包括族长火灵王在内,都没有他的年龄大。每个人刚出生的时候,金铭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直到他们长大、成熟、垂垂老矣、无疾而终,金铭还是这个样子——白发白须,腰杆挺得笔直,一脸慈祥的样子。他在火灵族的地位很高很高,仅次于火灵王,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金铭抬起头,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艘停泊在海水里的庞然大物,不禁抬起手鼓了鼓掌。在他面前的是一艘正在建造的巨大船只,外面的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竟然在建造着一艘可以横跨泅海海域的大船。金铭朝船上大声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爽快的很。 “喂,老鬼,还活着么?” 从甲板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蓬乱的头发,蓬乱的胡须加上一身蓬乱的长衫,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是这艘船的船匠。他跑到船栏旁朝下面望着,看到金铭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家伙啊!你都还老不死的活着我怎么可能会死呢?” 金铭也笑了起来,他脚尖轻轻一点,身影就化作一道流光来到了甲板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老船匠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想了想然后说:“从我开始造这艘船开始吧……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这么久了么……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金铭细眯起双眼,抚摸着船身,说:“真是疯狂而又大胆的设计,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船匠和你一起,火灵族优秀的船匠也有很多,如果那样的话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完成了,何必要呕心沥血这十年。” 老船匠说:“这艘船从开始的图样到每一个环节的设计都是我自己构思出来的,我就是它的灵魂,除了我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完全的理解它了。它的甲板、侧板、底板、龙骨、旁龙骨、龙筋、肋骨、船首柱、船尾柱里都灌输了我全部的心血和我毕生所学,它一定会成为我今生最最杰出的作品而流传后世。” 金铭无奈的摆了摆手,他知道自己是说不过这个老顽固的,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哪怕过了十年,他也一点没有变,“十年了,还没有完成吗?” “不,还差最后一步,需要找一个很好的时机出海才行。”老船匠说:“没有出过海经历过波涛风雨的船,无论船只本身的材料有多么精致奢华,无论造船的船匠技术有多么高超,它也不能算是一艘完整的船。” 金铭点了点头,说:“船有名字了吗?” 老船匠嘿嘿地笑了笑,说:“我叫它‘零回号’。” 金铭一边用手摆弄着老朋友糟糕的头发和衣服,一边摇了摇头,说:“你妻子都要生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什么?!”老船匠一愣,满头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一根一根仿佛倒立起来的钢针一样,“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船上,十年了我都没有回过家,她怎么会有孩子?谁的孩子!” 金铭看着这家伙马上要暴走的样子慌忙按住他,“喂喂喂,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上次火灵王特意安排你妻子上船上来看你的,还带了好几瓶掺了点东西的好酒,就是怕你这家伙万一哪天猝死在船上连个传宗接代的机会都没有,没想到你还挺争气一晚上就搞定了。” 老船匠听着听着,脸从耳根的地方开始红了起来,低着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憋屈了好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太坏了……” 过了几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要当爹了,马上又兴奋的活蹦乱跳地。 金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真的是我们火灵族第一炼金师颜拓么?” 老船匠揽过金铭的肩膀,大声笑着说:“走走走,我带你好好参观一下零回号,厉害的不得了呢,我亲爱的大长老。” “没想到你这里还有酒。”金铭跟随着颜拓来到船舱里面,颜拓从地下的一个通道里搬上来好几箱酒,往酒樽里面倒着。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酒的话,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年,岂不是要孤独死了。”颜拓笑着说,他刚刚特意修正了一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又洗了把脸,现在看上去反倒有了几分坚毅的样子,“我委托了一个卖酒的伙计固定时间来给我送走,他把酒放在帘幕外我去取就好。在这个船舱下面是一个地下酒窖,里面都是我存下来的好酒。” “真是个酒鬼。” “人这一辈子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有些人会说不被理解,有些人会说不被重视,有些人则会说是没有朋友和亲人。”颜拓一边倒酒一边说:“其实要我说的话,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孤身一人。像在大海深处,像在沙漠中央,也像我这样在这不见天日的忙碌里,整整十年,没人说话,除了造船就没事可做……真的挺不好过的……不过还好有酒可以麻痹掉我的神经,让自己醉醺醺的……我不喜欢酒的味道,但我却喜欢酒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喜欢的人身上的味道……” “说的这么悲情干什么?”金铭低头笑了笑,“像个诗人一样。” “金铭,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颜拓突然说。 “恩,也不算有,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临老了却要当父亲了。”金铭说:“还有就是……我想来了解一下这艘船。十年前你突然从深山的研究室里走了出来,向火灵王提出要建造这艘船,并要了大量的资金。可以说建造这艘零回号的真正目的只有你和火灵王两个人知道,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情,所以我想要知道,零回号存在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肯让你耗费十年心血忍受孤独和寂寞的意义,我不相信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航海,航海士和海盗这些职业可是在上个世纪就已经从这片海域里消失了。” 颜拓沉默了,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酒。过了一会,他看着老朋友浑浊的双眼,淡淡的说了一句。 “为了一座岛,一座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如同梦中一样的神秘岛屿。” “岛?”金铭愣住了。 “对,所以这个计划也被叫做‘梦岛’计划。”颜拓说,“从企划至今已经有十五年了,到目前才算完成了一半而已。” “梦岛计划……到底是什么?”金铭询问着。 “听说过多弥芬城么?” “有所耳闻,有些古籍上曾经记载过。”金铭回忆着说:“那是一座传说中的城市,是水灵族的祖先荒寒灵族统治时期的泅海海域中心,却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天灾而没落,最终销声匿迹。” “是啊,多弥芬城销声匿迹后荒寒灵族也都不见了踪影,直到过去了数百年,才出现了现在的水灵族。”颜拓说:“我这一生大半的时间都在研究这个逝去的种族和消失的城市,我始终相信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隐藏在了泅海海域的某个地方。通过一些远古遗留下来的东西,可以推断出多弥芬当年是经历了一场洪水般的巨大灾祸,因为从原先记录的遗址地带所挖掘出来的东西,无论是建筑材料也好、船只碎片也好还是武器厨具也好,全部都有被长时间浸泡过得现象。那个时期被人们称为漓雨纪年。而雪历年则是漓雨纪年后将近五百年的时间才开始的,水灵族第一次出现在辽阔的海域,随之而来的是大范围的降雪和冰冻,无数岛屿都变成了白色的领域,甚至成立了所谓的希泽帝国,这是连风灵族都没有做过得事情。虽然他们现在是作为我们东陵帝国的附属国,但是他们的野心也一点一点的暴露了出来。” “希泽帝国……是那个叫千冕的男人……”金铭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是的,就是那个当年独自一人来到我们帝都提出要与火灵王进行一对一的对决,战斗了七天七夜最终以失败告终的千冕。”颜拓说:“当时你我应该都在场,还记得王曾经说过,千冕很强,他是故意输的。” “所以呢?这和那个所谓的梦岛计划,有什么关系?” “据我猜测,没落的多弥芬遗迹应该在一座被风雪覆盖的岛屿上,而王想要找到这座岛屿,揭开当年荒寒灵族消失的真相,以及现在的水灵族的由来,为什么气候一直很稳定的泅海海域会突降暴风雪,而且冰冻的范围越来越大……这些都是要搞清楚的问题。”颜拓握着手里的酒樽,说:“然而做这些的前提,首先要有一艘足够结实,能抵抗住狂风暴雨,能不畏惧冰川碎石的船只,也就是现在的零回号,再过不久,它就可以正式航海了,去寻找那座藏有秘密的岛屿。” 天空已经很亮了。 海面拍打着浪花,不缓不慢的扑向岸边黑色的礁石。人渐渐变多了起来,很多年龄稍大的人都乘着简陋的渔船在海里打着鱼。颜拓送金铭出来,十年来第一次沐浴到了外界的阳光,刺眼的滚烫就像是有无数耀眼的火苗在烧灼着他的眼皮一样,过了好久才适应了过来。他看着外面许久不见的世界,眼眶没来由的湿润了。 正要道别的时候,两人却被海边传来的一阵骚动吸引了过去。 几个渔人从海里捞出来的渔网里面竟然捞出了一个孩子,看样子才二十多岁,浑身都是泥泞的沙石。他被捞了上来,放在礁石上。应该是不小心溺水的孩子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也许是个孤儿,像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年都会出现。 颜拓和金铭走了过去,金铭看着老家伙的眼神,不禁愣住了,拽着他的衣服说:“喂喂喂,你不会是想收养他吧。” “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颜拓说:“自从被你说了要当父亲了之后,我就一直想找一下当父亲的感觉,这不正好来了一个么?正好还可以帮我打打下手陪我喝喝酒什么的。” 金铭无奈的扶着额头,看着颜拓过去抱起那个孩子,说:“这么小的孩子你就想让他陪你喝酒,也不知道你天天都在想着什么。” 颜拓笑着说:“好了,就到这里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继续我的工作了。” 金铭点了点头说:“有机会真想和你一起出海,去更遥远的海域去看一看。” 颜拓低头擦去孩子脸上粘带的泥沙,眼睛发亮的说:“一定会有的。” 【雪历478年·莱茵】 她走进驿站的大堂,找到一个靠着窗子的位置安静的坐好。 这间驿站是莱茵最大的驿站之一,在城南,紧紧挨着官道。在驿站两旁是茂盛的花草,阳光像一层金色的粉末一样浇洒在上面。每当风轻轻吹过,就会摇晃出无数零碎的细光。这间驿站每天都会涌进数不清的人,有来往各个城市之间的商贩,有常年风餐露宿食不饱腹的游士,也有半路口渴歇息的普通路人,但更多的则是带有目的性的接近这东陵帝国帝都莱茵的刺客——她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这间客栈还有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可以用一定的钱币或者有价值的物品来这里换取你所需要的情报,而情报的真实性则分为三个级别,数字越大可信性也就越高。 她走到柜台,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冰蓝色的宽厚叶片,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了桌面上,用手掌压着。驿站老板用眼睛轻轻瞥了一下,脸色略微变了变,然后看着她说:“姑娘想要点什么?” “三十年前孤身一人来莱茵提出和寻溪决斗的那个人是否已经到了这里?”她轻声地问。 “是的。”老板晃了晃手里装着竹签的木桶,从里面拿出了三根摆在桌上,然后说。 “除了他,还有几名水系幻术师一起进入了莱茵?” “三名。”老板拿出两根竹签。 “都有谁?” “具体名字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代号。”老板拿出两根竹签,轻声说:“分别是‘月弦’、‘冰舞’和‘雪刃’。” 她突然笑了笑,把那片叶子收到了怀里,然后伸出手从老板的木桶里又抽出来一根竹签扔到了桌上说:“我送你一个情报吧,一共来了四个人,第四个人的代号叫‘天后’。” 她在老板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已经被两个人占了。她皱了皱两条如弯月一般精致的黛眉,表情有些不悦,她冷冷的看着座位上的那两个人说:“你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么?”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很漂亮,白皙柔滑的面容和红色的仿佛抿过鲜血一般红色的唇瓣,看上去像是一个贵族人家的公子。他穿着整齐的黑色戎装,安静的坐在座位上,两条小腿荡在空气里,够不到地面。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目光依然朝窗外看着,看着外面来往奔走的马车。 她不再说话了,她最讨厌的就是一句话让她说上两遍,而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冰凉的死人。 好看的双眼微微眯起,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一声又一声轻响在空气里面不经意的爆裂开,小男孩的身体从胸口开始往上的部分眨眼间被撕裂,爆炸出无数苍白色的冰刺。然而奇怪的是小男孩临死却一动没动,依旧悠闲的看着窗外。而且身上的所有伤口都没有流淌出红色的血液,而是白色的雪花。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么?”一旁的桌上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到地面,却一尘不染。而这个时候,驿站里原本坐在这里吃饭喝茶的人一看出了人命,慌忙一边叫喊着杀人了一边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 眨眼间,几秒钟以前还人满为患的驿站就变成了一副人走茶凉的凄凉景象。 就在说话的时间里,小男孩残破的身上忽然席卷起一团白色的风,空气里无数的水元素凝结成透明的冰晶拼凑进他的体内,下一秒,他就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了,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和警惕,“雪刃。” 小男孩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蹦了下来,真是个漂亮的男孩,举手投足间都夹杂着冰雪贵族的气质。他叫上一旁坐着的看热闹的少女说:“冰舞,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恩。”女孩答应了一声,跟在了小男孩的后面。 走到驿站大门的时候,小男孩突然对身后沉默不语的她轻声说:“你不要一起来么?这次的任务我们应该是一起的才对吧,你自己一个人的话很容易死掉的呢,天后。” 金铭在高大的城楼上面站着,望着莱茵城外的那一片荒凉的地界。曾经的这里也盛开着茂密的花丛,也有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鸟雀,也会有孩子在这里嬉笑玩闹沐浴着每一天温暖的阳光。但是就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一场七天七夜的决斗,因为两个人,这里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副寸草不生的样子。金铭至今也不会忘记那场战斗,那场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所谓的比试。寻溪和千冕,他们两个人,各占据一方天空,身影比天上的闪电还要快,一刻未歇的在战斗着,直到分出胜负。 那场决战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泅海海域里涌现出越来越多强大的水系幻术师,并且出现了东陵帝国以外的第二个国家,希泽帝国。泅海海域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动荡,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天灾,人祸,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人在痛苦的硝烟战火里死去,每分每秒都有大片大片的海域被风雪所占据……而这些却是那些生活富足的人们所看不到的,在他们的眼里,日子还是一天一天滋润的过着,这个世界也还是原先的模样,却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朝他们逼近着。 金铭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隐约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闭上双眼,对着身后的那个人轻声地说:“你真的要去么?” “我必须要去。” “万一是一个陷阱呢……” “这件事情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也是要去的,而且是一定要去。”男人逐渐从黑暗的阴影里面走了出来,稀薄的阳光晒在脸上,露出一张很英俊的脸来,“千冕就是抓住了我的这个火灵王的弱点,身为王,如果连别人提出的一对一的决战都不敢去接受,那还配做王么?如果我不去,他就可以借机发兵对东陵进行进攻,我不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寻溪……” “好了,金铭,不用再劝我了。我知道你比我年长很多,看事情也要比我通透,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寻溪说:“千冕很强,上一次的对决我有预感他是故意败给我的……所以,这一次,我也想去再会会他,看看我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少。” 寻溪手里拿着一封平整的书信,上面是空白的,没有半个字。这就是千冕给他下的战书,和三十年前的那一封一模一样。他缓缓走到金铭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容易就死的……对了,颜拓那老家伙最近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金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到了现在自己就算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去保护寻溪以及这个摇摇欲坠却还浑然不觉得帝国。听寻溪突然提起颜拓,他也是一愣,说起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颜拓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还没有,他乘着零回号已经出海三年了,音讯全无……但如果是那个老家伙的话应该还活着好好的,不会有事的。”金铭说:“寻溪,‘梦岛’计划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探明千冕这个人的来历吧?” 寻溪点了点头,透亮的眸子里闪烁着隐晦的光,他说:“千冕这个人太过神秘了,自从他出现了以后,大量的水灵族出现在了泅海海域,前所未有的风雪灾祸席卷了一片又一片原本风平浪静的海域。我想要知道他的过去,我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样的人也会有过去吗……”金铭轻声说。 “有的,只要有着生命有着温度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过去的。” 寻溪和千冕一生中的第二次决战的地点依旧是和三十年前一样,只不过人还是曾经的人,战斗的地方却已经变成了一片凄凉的荒地。天色将晚,暮色四合,昏暗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里穿插着,一束又一束的垂下,把这里装点的仿佛一座庞大的墓地。 真的让人有一种人是物非的感觉。 寻溪站在高高的城楼房檐上,双手背在身后,身上的战袍犹如染血的旗帜被风撕扯的猎猎作响。他望着在自己面前的悬浮在空中的人,淡淡的笑了一声,说:“好久不见。” 千冕笑着说,“好久不见。” 千冕还是和过去一样,岁月的年轮完全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说起来,他的年龄也是泅海海域中的一个恒久不变的谜。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绒炮,每一片绒羽都清晰可见,仿佛生长在黑色天鹅脖颈上高贵而又奢侈的羽毛。一头白色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的在风中被吹起,藏在刘海儿里面稍稍露出的黑色眉毛和鬓角、高挺的鼻梁、粉嫩如花瓣的嘴唇,面容柔和的犹如夜晚里清澈的皓月,简直比女人长得还要美。 寻溪轻轻抛出手里的那张空白的书信,飘荡在空中,从信纸的最下面的一个小角开始燃烧着。 寻溪说:“为什么还要来?” 千冕说:“我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呐,上一次的对决可能是我人生里唯一的一个污点了,我怎么可能允许它这样永远存在着呢?” “莱茵里埋伏了很多水灵族的幻术师吧。”寻溪说:“我能嗅到他们的气息,很强大,而且不止一个。” “我不瞒你,莱茵里水系幻术师一共有四人,如果你赢了,他们就会带着负伤的我离去,但如果你输了的话……我就不能保证莱茵的安危了……或者说是整个东陵帝国的安危。” “我猜到了,从你建立希泽帝国的那天我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刺眼的星火一点一点的出现在寻溪的身上,连带着他漆黑的瞳仁也被染上了凄美的红色。随着一声声尖厉的嘶鸣,七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神鸟出现在他的头顶,一圈圈的盘旋着交错着。他抬起手,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柄被火焰席卷的权杖,照亮了他严峻的面容,也照亮了那股无处不在的帝王之气。 “七火神鸟?连王权都拿出来了呢。”千冕笑了起来,“是你太过自信了还是对我太过畏惧,竟然愚蠢地使用这种东西,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你能控制的了你手中的那个魔鬼呢?” “你……你说什么?”寻溪眯起双眼,心里颤抖地说。 “围绕王权的七火神鸟是用罹火雁庞大的灵魂撕裂而得到的,而王权本身则是由火灵族第一炼金师颜拓用罹火雁全身的筋骨以及鲜血锻造而成。”千冕嘲讽着说:“而这柄王权的诞生所牺牲的代价就是火灵族的神兽——历史上最后一只罹火雁,我说的没错吧。在这柄王权里夹杂着罹火雁对你们所有人的怨恨,哪怕是身为火灵王的你也无法完全抹去这股来自血脉的愤怒,只能暂时压制,一不留神就会被伺机出动的罹火雁之魂窃去了心智。”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千冕莞尔一笑,没有回答寻溪的问题。他摆弄着手里精致的发带,然后扔到了空中。黑色的光瞬间吞噬了所有的视线,一柄黑色的伞突兀的出现在了千冕的手里,他晃了晃然后轻轻撑起在头顶。在他撑起那柄黑伞的时候,寻溪只觉得整个天空都暗淡了下来。一种莫名的压迫和恐慌像魔鬼一样爬满了他的全身,而他手中的王权,里面所囚禁的灵魂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柄伞从小就一直陪伴着我,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场雨。它的名字叫作归墟,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千冕撑着伞说:“没有王权的你可能还会让我觉得有些麻烦,但是现在的你,真的让我有种想要杀了你的冲动呢。” 飘在半空中的那封书信也终于燃烧殆尽。 而这场旷世的决战,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天后、雪刃以及冰舞三个人——而原本所说的四人之一的月弦却一直没有见到踪影,用雪刃的话来说,那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去了,然后迷路了,不用管他——悄悄潜入城楼。说是潜入却和正大光明的走进来差不多,因为那些守在这里的幻术师们还有士兵还没有等喊叫出来就在雪刃的面前失去了呼吸、温度和心跳,变成了一个僵硬的死人。天后紧紧的跟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但她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代号为雪刃的小男孩,从他的身上有一种让她感到惶恐的气息,让她心里觉得不安。在对付那些士兵和幻术师的时候,雪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刻意的改变,仍旧是朝前走着,两旁的人却在这个短暂的过程里变成了一具又一具没有生命的冰雕。 真是一个怪物啊……天后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他们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大殿,在大殿的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窗口,从这里可以很好的看到外面,看到外面那片荒芜如同墓地般的光景,看到那两个在半空中对峙的人。 “千冕大人还是那么的美啊。”冰舞望着窗外,眼神发亮,如痴如醉的说。 雪刃也抬起头望着窗外,他的目光里是寻溪手里紧握的王权,从那个东西身上传来了足以让他恐惧到颤抖地气息,而之后千冕所拿出来的归墟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舒畅和敬畏。他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和他这个岁数完全矛盾的表情来。 这个时候,一直在观察着这座大殿的天后忽然说:“你们不觉得这里很奇怪么?” “奇怪?不觉得啊。”冰舞的视线从千冕的身上转移到大殿里。 这座大殿很大很空旷,没有一点烛火光亮却也不显得暗淡,反而有几分燥热的感觉。但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天后摇摇头说:“还记得我们进来之前曾经观察过这座城楼么,这座城楼的大小不可能容纳的下这样一个大殿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雪刃听了天后的话之后,全身都僵住了,天后说的没错,这座大殿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么他们此时此刻又究竟在什么地方。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轻声地说了一句。 “是天卦师。” 就在雪刃说话的时候,天后突然看到在极深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赤红色的日轮。四匹火马所拉的日辇牵动着如同霞光一样的烈火在围绕着日轮驰骋。刺眼的火光照耀在他们苍白的脸上。而在那个闪耀着金红色光芒的日辇里居然坐着一个人。日辇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一个人从上面走了下来。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天后只觉得全身一震,一股莫名的感受突然刺中了她。她慌张地朝后倒退了几步,胸口上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着,就像被烈火焚烧一样。 金铭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当他看到雪刃幼小的身体时不觉泛起了一丝惊讶,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阴影里面的天后。他抬头望着外面的那两个人,没有说话。 雪刃冷冷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金铭说:“如你所愿,我是一名天卦师,想要预料到你们前来简直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雪刃不再说话,稚嫩的脸颊上忽然裂开丑陋的缝隙,一直延伸到胸口的位置,这也是天后第一次看到雪刃出手去战斗。只见他的身体跳到半空,从裂开的罅隙里面涌动出无穷无尽的风雪和尖锐的冰刺,迅猛的朝金铭身上砸了过去。金铭不慌不忙的抬起手,一轮圆日出现在他的手掌上,消融着雪刃疯狂的攻击。雪刃嘶吼了一声,两只手竟然迅速伸长,两只手掌分别化作刀剑,挥舞的朝金铭的双肩砍去。然而金铭就像事先预知了他要进攻的方向似的,毫不费事的躲避开了。金铭的表情也很是惊讶,他用力挥出火焰包裹的拳头,锤进雪刃的胸口,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身后的冰舞忽然跳起了舞蹈,在她的舞蹈之下,整个大殿都被风雪所覆盖。虽然这个大殿是金铭所幻化出来的幻境,但没想到的是冰舞的能力居然连幻境也可以一起冰冻住。金铭一面抵挡着攻击,一面自言自语着说:“水灵族的幻术师真的都是一群怪物啊……” 他闭上双眼,身后的日辇发出刺眼的光环,而那四匹火马纷纷挣脱开缰绳,疯狂的冲了出来。 漫天的大火席卷了所有的视线。 天后看到雪刃和冰舞的身影逐渐在火海中融化,而金铭却正穿过火幕,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七火神鸟全部交织在一起,盘旋在寻溪的身旁,他抬起王权,滔天的火光疯狂的汇聚着,下一秒,他迅速挥落双手,排山倒海的火势化作如同天灾般的威力轰然朝千冕落了下去。然后千冕只是微笑着,身姿优美的摇晃着手里的黑伞,一层若隐若现的巨大屏障诡异地抵挡住了王权所有的攻击,而千冕则一步一步地穿过那一层层火海,穿过那一层层致命的攻击,像一个在赏玩花草,闲情散步的人一样,朝青筋暴露的寻溪走了过去。七火神鸟感觉到他的气息后纷纷恐惧的尖叫了起来,拼命的往后面躲藏着,却全都被他抓握在了手里,动弹不得。 千冕走到了寻溪的面前,居高临下,犹如天上神祗一般高贵。 他说:“你此生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就是抹杀了这世间最伟大的生灵之一,现在到了审判你的时候了。” 他在寻溪的胸前轻轻张开手掌,七火神鸟迅速挣脱逃离开,一个接一个的贯穿了寻溪的胸膛。 千冕高贵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濒死的寻溪看来,却像是人世间最最可怕的鬼魅。 金铭走到瘫倒在地的天后的面前,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出手?” 天后没有说话,颤抖的抬起了头,一对好看发亮的眸子里面含满了惊慌失措,他看着金铭,两颗泪水突然滚落了下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金铭的身体渐渐僵硬住了,他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怎么……” “怎么会……” “怎么……怎么会是你……” 59.第59章 溯溪(1)|罹火雁之殁·怅世 【雪历480年·第四海域】 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毛茸茸的,一片一片掉落在黑色的海面上。 海上都是白茫茫的大雾,冰凉的海水撞击在若隐若现的嶙峋冰山上,发出如雷声般轰然的声响。 这里已经是泅海海域最靠近北边的一处区域,起伏的海水里面随处都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冰川和碎块。暗淡的天光里像混含着一团晦涩的墨迹,凛冽的风从遥远的天边吹过来,仿佛抖落了一冬的绒雪。 颜拓披了一件厚实的裘衣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零回号自从进入了这片一直飘雪的海域之后就放缓了速度,庞大的船帆被风吹得满满的,如果不是船里装了自动涡旋,多少人也拉不住这艘庞然大物在风里倒退而行。这里四处散落着冰川、礁石和白色的大雾,就算是零回号也会有随时陨落的危险。颜拓的身材并不高,甚至在火灵族中可以算上很矮小。他站在零回号的船头,身高也仅仅比船上的护栏高出一个头而已。然而谁又能想得到这样一名貌不出众的人竟然是火灵族第一炼金师呢——火灵族圣物王权的铸造者,又用了十年的时间亲力亲为建造了泅海海域第一艘可以跨海越狱的船舰。 颜拓面色沉重的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五年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他都一直漂泊在这片遥遥无际的大海上。从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乏味与麻木,他被那种无法挣扎逃脱开的孤独一步一步的拉扯向深渊。他从来没有想过海洋会有这么庞大,黑色的海面一望无际,远远的与灰色的天空咬在一起。在海上呆的时间越久,就越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多么的渺小,自己曾经的见识又是多么的浅薄。曾经的他以为东陵帝国就是整个世界,然后走了这一路,路过了很多很多的岛屿,遇见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种族,吃绿色蜥蜴喝蝙蝠尿的雅玛泰人,生性温润却巨大无比的利亚布洛人,从来不穿衣服****旺盛的利基人……还有很多很多强大到令人颤抖的幻术师,很多很多在古籍上都查不到的古老而又神秘的遗迹……而这些的出现却无一例外的都与多弥芬的那场灾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这五年漂泊海上的生活让颜拓染上了很严重的病,每天都有七八个小时在发高烧,他的牙齿和头发都在脱落,身上所有的肌肤都在一点一点的溃烂出血,面容每一天都在衰老着。这是一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病症,听说长年在海上的水手有很大几率得上这种病。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这一生他觉得自己活得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每天都埋头于各种炼金术之间,忘了凡世间的情暖,也没有照顾好妻子和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只有当生命一点一点衰竭枯萎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在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爱情、是友情、是亲情、是梦想,而这些他却都没有好好的拥有过。然而这样的他,又是否真正算活过了呢。 就在颜拓发呆的时候,有人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披了一件毛茸茸的绒衣,他握着那只冰凉的手,莫名其妙的泪一颗一颗的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为什么会哭?像心里被紧紧戳痛了一样,麻木了几百年的心突然分崩瓦解。他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比自己高一头的女人,雷多娜,他一生中最爱的人。 “把今天的药吃了吧。”雷多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用的,那些药救不了我的。”颜拓苦笑着说。 “值得么?”雷多娜含着泪,“十年、五年、百年,这些时间你都选择了一个人去面对孤独,就算多么的咬牙切齿多么的难过也都不会说出来,颜拓,这样真的值得么?” 颜拓摇了摇头,任凭海风将他所剩不多的头发吹散吹乱,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五年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海上的感觉真的太恐怖了那种孤独感真的能让人发疯到死……可是我不能放弃,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我能感觉的到那个东西就在这里,在我死前我一定要找到它……” 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像洒了一层白色的银粉。 颜拓突然说:“颜枚呢?” 雷多娜擦擦眼角的泪,说:“在船舱里睡着呢,长得越来越像你了。” 颜拓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说:“……希望他长大以后不要像我一样,活得那么累却都不是为了自己。” 零回号缓慢的航行在海面上,慢慢的进入了一片到处都是悬浮着碎冰的海域。 刺骨的风像千把万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吹在脸上。雪在甲板上厚实地铺了一层,怎么打扫都打扫不过来,船上的船员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出海,就算是一些老船员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就在他们靠在桅杆歇息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前方的海面上竟然漂浮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木舟,游弋在无数冰川之间。木舟上有两个穿戴斗笠的人,簌簌而落的大雪埋住了他们的双脚,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两尊雕像一样。 站在后面的那个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瞳孔里黑色而又空洞,像极深的夜。 两个戴着斗笠的人被船员们救上了零回号,令船员们惊叹的是,这样的两个人只靠着那艘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木舟竟然可以在这样恶劣的海面上毫发无损。他们没有理那些船员,而是自顾自地走到甲板上,看着站在那里的颜拓和雷多娜。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轻轻摘下斗笠,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和长长的胡须,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颜拓回过头,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的瞳孔剧烈颤抖了一下,“金铭……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铭随手将斗笠丢到了大海里面,笑着说:“怎么?不欢迎老朋友吗?” “……怎么会……”颜拓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的笑了笑,让水手搬上来一个桌子,然后摆上了几盏酒,让金铭和身后的那个一直戴着斗笠的人坐了下来,“金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金铭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说:“当然是来找你的。” 坐在他身后的人,手里忽然多了一把木质的长琴,七根琴弦上都流转着一层寒冷的白光。他的手轻轻抚在琴弦上,发出嗡嗡的声响,十指轻轻换动,勾弦轻挑,慢拉轻弹,轻柔婉转的琴声缓缓在零回号上弥漫了起来。颜拓听到琴声响起,慢慢停下刚想举杯的手,诧异地看着金铭说:“他是?” “他是帝国的琴师,这次出海我怕太孤单就把他带来了,我们喝酒,让他弹就好。” 60.第60章 溯溪(2)|罹火雁之殁·怅世 “颜拓,怎么才过了五年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老得这么快。”金铭说。 “得了一种怪病。”颜拓说:“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 “等这次航行结束回到帝国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金铭说:“五年了,怎么样,找到那个地方了吗?” “还没有,但我能够感觉到它一定就在这附近。在这片海域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种族,而这些种族都是在所有的古籍中都未曾有过记载的,所以说应该是最近的这一百年间因为某种原因而诞生出来的新的种族。还有的就是这里的气候,无休无止的大雪,风再大也吹不散的白色大雾,以及深海中密布的冰川碎石,这里一定有一种未知的引力,而这个引力的源头我想就应该是那个神秘的多弥芬。” “就在这里吗……”金铭的眼里掠过一丝精光,“真是藏着魔鬼和宝藏的海域啊……” “帝国现在怎么样了?”颜拓突然问。 “帝国……现在很好啊,寻溪每天都在说起你呢,等你回去一定会大摆筵席的。” 琴声一点点的变快,如高山流水间的淙淙声响,流淌在每一个的心底。雪却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坠落在漫天的大雾里面,四个人面前的桌案上一点一点的被雪所吞噬。颜拓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变了,变得苍白,变得麻木,变得悲伤,变得惊恐,他猛然抬起头看着金铭漫天微笑毫无破的面容,下一秒,刺眼的火光席卷着风雪,呼啸着出现在了金铭面前。金铭不慌不忙的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火光上,笑着说:“你这是干什么啊老朋友?” “你说谎。”颜拓咳嗽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罗盘,他冷冷地说:“在寻溪刚刚当上火灵王的时候我为他做了这个东西,和那地宫中的十六盏灯火一样,都记录着火灵王的生命,一旦生命迹象消失它就是失去所有的光泽。而在两年前,罗盘去没有任何预兆的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变成了这个样子,也就是说寻溪他……他在两年前……就已经……” “死了……在两年前他就已经死了……”金铭平淡的说,“死在了我的面前……” “为什么金铭……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颜拓不敢置信的看着以前的故友,从他上船的第一眼他就发现他变了,无论是身上的气息还是味道都像是换了一个人,哪怕他伪装的再好也隐藏不好那种不同的感觉。 “千冕杀死了寻溪,并攻占了莱茵灭掉了东陵帝国,建立了希斯尔特帝国,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雪国。时代变了,世界也都变了。” “你……你臣服了……”金铭简单的几句话却让颜拓听的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海上度过的这五年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才过去了五年,自己就已经成了一个无家可回的人。他攥紧了拳头,泪水再次湿润了眼眶。 “你现在应该好好关心关心你自己才对。”金铭说:“我这次来呢,是为了跟你一起寻找那座遗失在岁月长河中的神秘城市的,虽然我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但似乎对于千冕来说也很重要。只要你带我找到那个地方,我可以放过零回号上所有的人。” “做梦,我就算毁了零回号我也不会让你们找到多弥芬的。”颜拓愤怒的吼着,两臂伸开,咆哮的烈焰随着海风分裂成无数枚火箭,铺天盖地的朝金铭射了过去。金铭却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他轻轻放下酒杯,在落到桌案上的瞬间酒杯碎裂成了数不清的碎片弹射到了空中,每一片碎片都正好挡住了一束火光,丝毫不差。 “颜拓,你真是病的厉害啊,这样有气无力的还怎么跟我打啊。”金铭的眸子忽然变成了黑色,空洞的,没有任何的光亮,犹如深不见底的渊涧。他猖獗的笑着,白色的长发在风里肆意飞扬,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位老人竟然会瞬间爆发出这样的力量。他的身影眨眼间就来到了颜拓的面前,四目相对,颜拓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完全融化在了金铭漆黑色的瞳孔里,或者说自己完全跌入到了空洞的黑暗,耳旁充斥着数不清的风水,水声,雷声,还有魔鬼在黑夜里哭泣呻吟的声音。 “你……你不是金铭!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颜拓惊恐的喊着。 金铭嘿嘿的笑着,然后一脚踹在颜拓的胸口上,用力的把他踢飞了出去。 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鬼魅在唱着晦涩的歌谣,仔细去听,才发觉那竟然是琴的声音。 零回号上所有的人都捂着耳朵跪倒在地,双眼充血,那种疯狂的声音深深钻进了他们的身体,疯狂的吞噬着他们所有的理智。雷多娜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用力地朝船舱里面爬着,现在她脑袋里想的只有她的孩子,血一点一点从她的眼眶里,耳朵里和全身的皮肤里渗透了出来。她看着那个戴着斗笠弹琴的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却也无济于事,没人会帮她,也不可能有人会帮她。这个孤独了一生的女人,就在这样急剧的痛苦里面失去了生命。 “月弦,怎么样?” “零回号上一共四十九人,除了颜拓以外全部毙命。”月弦一边弹着琴一边说,藏在斗笠里的面容冷的像一轮清澈的月,“月琴已经完全控制了零回号,可以随时出航。” “如果两年前你在的话,可能我都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吧。” “还在想天后的事吗?” “没办法不想,能让我出卖灵魂的人这世间也只有她一人了……”金铭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朝颜拓坠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61.第61章 溯溪(3)|罹火雁之殁·怅世 【雪历690年·帝十三冰井】 颜枚拔下那根插在自己腹部的冰刺,那是从淞淞的缝裳里幻化出来的冰刃,脱离了缝裳之后就变成了两片晶莹剔透的碎片,握在手里有一种很柔软的感觉,但颜枚丝毫不会怀疑这个东西锋利的程度,不要说人的肌肤了,就是岩石钢材山川瀑布它都可以轻易的划开劈断。淞淞在攻击完颜枚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但是刚才淞淞那漆黑色的瞳孔还是在颜枚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瞳孔,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滩死去的水。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给伤口的地方做了一个简单的处理,然后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紧紧抱着淞淞。五指张开,刺眼的火光绽放出来,身下的岩石迅速分崩瓦解,朝下方坠落了下去。颜枚刚才就一直在观察着这里,他推算出在这里的下面应该有着一个很大的空间,而且这里的岩石和关押着他们的地方不同,并不是很坚硬,可以轻易摧毁。虽然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下面会是第几层,会不会是关押着锦年、未时和神荒这样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就这样的一直在这里呆着什么都不做。澜析、凝露和小鲸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有什么样的危险,所有必须要找到他们。 他没看到的是,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对同样漆黑的瞳孔在看着他。 暗淡的,空洞的,没有光,像一滩死去的水。 空旷的峡谷被几处火光照亮。 四面是高高拔起的岩壁,没有任何的植被。空气里是浓郁甜腥的血腥味。数不清的残骸、头颅和各种内脏器官散落在深渊里。 在坠落的过程中,颜枚用火光点亮了整个黑暗的空间。 下一秒,他抱着淞淞重重地摔在了一座凸起来的黑色峭壁上。他咬着牙坐了起来,借着火光他观察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很像峡谷的地方,四面都是高高竖起的岩壁,而自己却在一座岩石铺就的峭壁上,周围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头顶是刚刚被自己击穿的穹顶,同样的,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身上传来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密集,就像赤身裸体的坠落到了一片茂密的丛林间一样,无数参天的树木被风吹起枝叶,被风吹出褶皱,被风着吹出涟漪,用它们带刺的手脚割破每一寸皮肤——针扎过的痛感一遍一遍回荡在他的脑海里面。头顶像弥漫起了一层阴气森森的浓雾,耳旁掠过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山涧中野兽悲痛的哀嚎。 从刚开始偶然出现的一两只幻兽到如今无数头幻兽的突然袭击,颜枚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凶残暴戾的东西,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是帝十三冰井。刚开始出现的那些幻兽颜枚不用费多大气力就可以解决掉,而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出现的幻兽无论是从体积上还是暴戾上都在以几何倍数增长着。如果这是以前的颜枚的话还会好办的多,可是如今的他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无法移动,再加上腹部逐渐在扩大淌血的伤口,他已经有些低挡不住了。 心底积攒的恐惧随着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就像浓雾一样越来越多,痛觉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侵袭着他的神经。他不能动,稍微动一下就可能和怀里的淞淞一起跌落到不为人知的谷底深处。然而瘫痪的他也不可能逃走,他能做的只有坐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的低档那些怪物们的利爪,獠牙,时而滚烫时而冰凉的血液染红了他的面容和衣袍,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半个时辰,他和淞淞就会葬身于此成为这些幻兽的食物。 该怎么办? 而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颜枚的身后,她的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刃上流转着让人发颤的寒光。她就像影子一样,贴在一只巨大绿色蜥蜴的背后靠近着颜枚,当颜枚用火焰烧掉了巨大蜥蜴的头颅时,她高高举起匕首朝颜枚的胸口上刺去。就在她挥落的瞬间,一团忽然升腾而起的火焰覆盖住了她的身体,她咬着牙,朝一旁闪躲而去。 她扑掉身上燃烧的火,躲到一处岩壁的后面。那张藏在面具后面的脸陷入了一片苍白,瞳孔里颤抖着藏匿不住的恐惧。刚刚那是什么,那种幻术的强大足以让她感到颤抖,那是火系的幻术,但是此时此刻奄奄一息的颜枚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正在她惶恐的时候,一个很苍老听起来却很舒服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面:“你在害怕什么呢?在害怕我吗?” “你是谁?!你在哪?!”她慌张的四处看的,却什么也看不见。远处幻兽传来的嘶吼声一直在徘徊着,络绎不绝,连她都觉得很不可思议,那样一具残破的身体竟然可以支撑到现在。然而现在她却不应该去关心这些,令她感到恐惧的是那个藏在自己身后的人。 “不用找了,我并不在这里,我只是在你心脏的位置留下了一颗火种而已。”老人低声的笑着。 她捂住胸口,喉咙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颜枚的一位故友而已。”老人笑着说,他的声音很柔和,听起来很舒服:“当年颜枚的双腿之所以会失去所有的知觉是你一手造成的吧,你用风针封住了他双腿所有的脉络,能解开风针的人也只有你,我要你做的很简单,解开他的双腿,带他走出帝十三冰井。” 她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要知道,你的心脏里有我的一颗火种,我想要杀你简直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而且那会是一种非常痛苦的经历,但只要你带他出来,我就会帮你除去这颗火种。”老人说:“考虑一下吧,我在沐林里面等你们。” 她咬牙切齿的朝颜枚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的穿行了过去。 颜枚筋疲力竭的将一头蛟龙的头颅拧了下来,丢到了谷底。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真的不确信自己是否还能经得住一次攻击,哪怕是小小的触碰他都有可能像沙土一样分崩瓦解掉。 “咔嚓咔嚓” 一道透明的冰之结界忽然出现在了颜枚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透明的风旋。所有落到上面的幻兽都被极度严寒的温度冻结了起来,然后又被急速流转的风切割成了碎片。黑色的兜帽被轻轻吹开,一个瑰红色的面具裸露了出来,颜枚睁开双眼看到了面具后面的那对似曾相识的瞳孔,屈辱而又悲伤的回忆像被揭开的伤疤一样一幕一幕的出现在了脑海深处。 “是你……” 她没有说话,风雪卷携着她、颜枚和淞淞三个人的身体,迅速坠落,眨眼间就沉入了漆黑一片的谷底深处,消失了踪影。 62.第62章 溯溪(4)|罹火雁之殁·怅世 【雪历690年·冰涧沐林】 这是一片一望无尽的白色森林。因为靠近大陆最北边的冰涧的原因,这里一直都弥漫着白色的大雪,从未中断过。时间长了,这里所有的树木都被渲染成了皓洁明亮的白色,树枝上都结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雪。一团肆虐的风暴忽然从雪层里窜了出来,两个浑身是血的身体像两片叶子一样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一袭黑衣的她在雪地里面一步一步的走着,却没有留下半个脚印。一排排苍白色的林木看过去,在视线的尽头,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老人,白发白须。如果这是在普普通通的红叶山林或夏木樟丛中相遇的话,她一定会以为这个老人在这里散步吟诗,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可惜这里是海域最险恶的地狱之一,普通人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她从这个老人的身上察觉到了危险。 “是你。” “比我预料的还要快。”老人缓缓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带他出来。” “那颗火种呢?”她捂着胸口警惕的看着老人说。 “放心好了,种在你心脏的那颗火种在你离开帝十三冰井的瞬间就会消失掉。”老人说:“我想不明白的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却整日装扮成比我还要老的老太婆,戴着面具,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你认识我……”她冷冷地说,“你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我只是颜枚的一个老朋友罢了,你不用知道我……”老人说:“有人让我来取你的性命,但我却不想那么做,所以跟你做了一个交换,如果当时你没有带颜枚出来的话,那么你就一定会死。” “是……是他吗……”她轻轻摘下面具,苍老的面容也一点一点恢复着本来的面貌。 她含满泪光的眸子,像极了夏日里溢出水来的湖泊。 过了许久,颜枚醒了过来。厚重的雪压在他的身上,在这样的气候里,连他伤口上的血迹都干涸凝固了。他挣扎的坐了起来,看到淞淞还在身旁才放心了下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但全身的疼痛都在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他想也没想地就站了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全身都僵硬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像是不敢相信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他轻轻地迈了一步,却脚底一滑的摔在了白色的雪地里。但他没有放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步还是让他欣喜若狂。他重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着,渐渐地熟悉了这个久违的感觉。 脑海里忽然闪过刚刚的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还有那个熟悉的眼神。痛苦的悲愤就像潮水一样的瞬间灌满了他的全身,他四处看着,想找到那个人。这时,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犹如箭矢一样从林木间冲了过来。他迅速背起昏迷不醒的淞淞,然后抬起双手,刺眼的火光像张开双翼的巨大风凰,嘶鸣着,朝对面呼啸而去。 下一秒,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在丛林深处蔓延开。 一个身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了出去。 浑身是血的颜玫一步一步地从风雪里走出来,她背着淞淞,当他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小鲸、凝露还有被自己撞飞出去的澜析的时候,瞬间呆滞住了,满脸都是茫然无措的表情。 他抬起头,张张嘴,沙哑地说:“她……他还活着……” 【雪历690年·第四海域】 颜拓从冰冷的海水里挣扎了出来,他抱着露出海面的冰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溃烂的地方都在流淌着鲜血,持续不断的高烧也在折磨着他的大脑,一种逐渐崩溃的感觉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来。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金铭,颤抖着说:“到底为什么……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强大……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签订了魂约……” “魂约?什么魂约……那是什么……”颜拓吐出了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着。 似乎是看到了颜拓已经不行了的样子,金铭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的悲悯,他坐在了那座狭窄的冰川上,轻声地说:“……那是一种很邪恶的幻术……以灵魂为约定,立下的黑暗誓言。签订了魂约的人,他的灵魂也就不再会属于自己,无数的幻术就像是种子一样被种在你的灵魂深处,你的力量会随之增大几十倍几百倍甚至是上千倍,然而你的心智也会一点一点的被腐蚀,最终会堕落成魔鬼……并且持约者可以随时撕碎你的灵魂,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什么……” “魂约也是水灵族的根源,这个种族也正是因为这种邪恶的幻术而突然崛起……包括所有水系的幻术师以及幻兽都被这种魂约所约束着,听命于那个叫千冕的人。”金铭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里像没有星光的深夜,他说:“两年前,在千冕与寻溪决战的时候,我用幻境困住了三个潜入的水系幻术师,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颜拓愣住了,“难道是……那个……当年被抓住的那个水灵族的女人……她……” 金铭点了点头,“她的相貌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没有名字,从小就被千冕签订了魂约,失去了灵魂,代号为天后。她也认出了我,对我却没有半点感情,每一招都要致我于死地。当寻溪死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国家完了,千冕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知道我和天后的关系,说要和我做一个交易,让我签订魂约,否则他就要撕掉天后的灵魂……” “我……我明白了……”颜拓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不怪你……也谢谢你能在我临死前对我说这些。” “颜拓……对你我是下不去手的……趁魂约夺取我的理智之前跟我走吧……回到雪国千冕一定会赏识你的能力的,他会治好你的病……” “然后让我也出卖掉自己的灵魂,成为一个冰凉的杀人机器,成为一个傀儡么……”颜拓接过他的话,笑着说:“对不起……我还没有那么的窝囊……”说完,他逐渐松开了双手,一点一点的沉入了黑色的大海。 漫天飘洒的碎雪,消融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金铭站了起来,想了想,然后也一起跳了下去。上百年的友情了,他真的不想看到颜拓就这样的死掉。背叛东陵帝国的这个罪名一直在他的胸口压着,他对不起寻溪也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自己的老友,他想赎罪,在自己失去理智之前做一些可以赎罪的事情。然而当他沉入海底的时候早就失去了颜拓的踪影,湍急的海流一股一股的在海里翻涌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旋。金铭皱了皱眉,然后顺着涡旋的方向游了过去。在急速流转的海流尽头竟然是一座倒立在海水中的巨大冰岛。哪怕是完全沉浸在含盐量如此高的海水里,岛上的冰雪却也没有丝毫的融化,上面密布着嶙峋的雪山和坑洞,最特别的是在整座岛屿的中间竟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所有的海流和涡旋也是从这里出现的。 金铭望着这如同神迹的一幕完全地呆滞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海水深处竟然会沉睡着一座巨大的岛屿。颜拓曾经说过的那个梦岛计划突然浮现在脑海,那个颜拓苦苦寻找的,寻溪一心想要得到的,千冕梦寐以求的藏着无数秘密藏着那座失落遗迹多弥芬的岛屿竟然会在这里。贪婪的欲望抑制不住的涌上心头,他完全遗忘了要去救颜拓的这个念头。灵魂不受自己控制的他,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稍微有一丝的诱惑和欲望的驱使,他就会心甘情愿的跌入深渊,并且越来越无法自拔。 月弦看着刚刚回来、兴奋地难以抑制的金铭,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找到多弥芬了。”金铭说,“就在这片海的下面,现在我们就回约斯坦芬。”金铭兴奋地说,白花花的胡须随着肆意的笑容一抖一抖的峭立着。 “在这片海的下面么……”月弦喃喃着,然后低头轻轻用手指掠过琴弦,下一秒,突如其来的风将零回号的船帆吹得满满的。海面忽然出现了无数股洋流,从不同的角度撞击着零回号的船身,巧妙的令船身换了方向,航行到了返回的路线。就像月弦说过的一样,他已经用琴声完全控制了这艘船。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随着那座沉睡海底的岛屿重现人间,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秘密也同时浮出了海面。藏匿海底数百年的魔鬼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它在唱歌,它在舞蹈,它在伴着篝火张狂的大笑,它在夜晚发出低声的唾弃。 这个世界凄凉而又苍白,脆弱而又虚伪,是值得悲悯的。 多弥芬的再次出现,也预示着一场更大的灾难正蠢蠢欲动着,越来越近了。 正在金铭兴奋不已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哭啼声却打破了所有的沉静。连月弦的琴声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戛然而止,零回号也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船上怎会还会有活着的……”月弦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金铭也愣住了,他快步走到船舱里,然后在一个低矮的床铺上看到了一个还裹着襁褓的婴儿。金铭认得这个孩子,他是颜拓这一生里唯一的一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他也在场。就连这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 颜枚。 金铭将颜枚从船舱里面抱了出来,面色有些沉重,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要杀了他么?”月弦冷冷地说。 “我很喜欢这个孩子,现在还不想让他死……“金铭摇了摇头说:“月弦,你不想看到这个孩子慢慢长大,然后从一个很善良的人最终变成一个众叛亲离失去一切只知道杀戮的疯子么……” “……你是想?” 金铭没有说话,轻轻抚摸着颜枚娇嫩的小脸。他低垂着眉眼,眼前的颜枚渐渐失去了哭声,原本发亮的眸子在金铭的注视下竟然一点一点失去了所有的光泽,黑色的瞳仁悄悄散开,像一滴滴在宣纸上的墨水,最终晕染了整个瞳孔。 好看而又温润的眉眼,变得暗淡、变得漆黑,透不进去任何的光亮,就像一滩死去的水。 63.第63章 湮雨(1)|漓雨纪年·樱梨 【漓雨纪年441年·多弥芬城·帝塔】 梨澈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地朝上走着,两侧是密不透风的石壁,把这条石阶包裹成了一条逼仄狭窄的甬道。雪白色的墙壁高不见顶,雕琢细腻而又精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每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梨澈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这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没有可以照进阳光的窗口也没有几步一盏的幽灯,然而身旁的墙壁上却一直覆盖着形状整齐但格外细碎的菱形光斑,像游弋在深水里的刺眼光线一样。 从这里可以听到清晰的雨声,应该说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个角落里都可以听到这样的那样的雨声,打在屋檐上,打在船只上,打在过往路人的肩膀上,打在透明而又苍白的瞳孔里。梨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雨声,习惯了这里的暗无天日。不算长的一段阶梯梨澈却走了很久,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很空旷的大殿,无数透明的水幕倒立在庞大的穹顶,流转着刺眼的光芒,像无数盏耀眼的灯。 从这座大殿可以通往很多条幽深的长廊,然而却只有刚刚梨澈走上来的这一条才是对的路。而其他的长廊里都设满了机关和暗道,如果有人试图从那些地方通过的话,就会有成千上万枚箭矢铺天盖地的等待着他们。荒寒灵族的族长,也就是住在这座多弥芬城帝塔的人——星祝——他是个很胆小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要设置很多很多的机关来保护着自己,哪怕是明知道不可能有人来的情况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以说十多年以来他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星祝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身份,他是泅海海域里唯一的一位祭司,是比天卦师还要高贵的存在。 他可以祭奠万物,令万物滋长,也可以令万物陨落。 在多弥芬也很少有人知道梨澈与星祝的关系。星祝因为从小双目失明而被遗弃在荒野里,是一个孤儿,梨澈在一次外出游玩的时候捡到了他,并带回家一手养大成人。星祝和蝶依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直到后来星祝体内祭司的血脉被发现成为了荒寒灵族的族长才和梨澈和蝶衣分开,住进了这座帝塔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梨澈对于星祝就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梨澈走到从穹顶垂挂下来的水墙前,灿烂的光流转在头顶,让人很容易错觉的以为这是久违的阳光。她正要走过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空旷的大殿里面响了起来,声音细腻而又婉转,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就像女人的声音一样尖细。 “别碰那个墙,会死人的哦。” 梨澈停下脚步,在水墙的背后缓缓浮现出一个黑色的暗影,仿佛在一层毛玻璃后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像个幽灵一样。梨澈看着他冷冷地说:“星祝,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我应该会是什么样子呢?”星祝轻轻笑着说,虚晃的影子迅速分散成无数的碎片,穿透水墙走了出来,在高高的穹顶里汇聚成了一张俊美到了极致的面容,他轻轻踩着看不到的透明阶梯走了下来,走到了梨澈的面前,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梨澈,说:“梨澈,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你住的地方还真是固若金汤啊……稍微不注意就会有生命危险。” “这里的水墙都是外面的积攒的雨水,利用藏在穹顶里的那块巨大的浮石垂挂在这里,里面都蕴含着大量的攻击性幻术,如果你轻轻碰一下的话你就会被它们碾压到粉碎,连我都救不了你呢。”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手?” “停手?”星祝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场长达四百年的雨……是因为你祭天才造成的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会出现在这样的情况。泅海海域的气候就算是再恶劣,也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现象。”梨澈面色沉重地说:“你知道这四百年以来因为这场横生的灾祸死了多少荒寒灵族的族人么?你知道这四百年里我们损失了多少东西么?你知道就因为这四百年的雨,荒寒灵族已经在泅海海域完全没落被人随意侮辱欺凌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了什么你会这样做?”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星祝揉了揉自己精致而又笔挺的鼻子说。 “让雨停下来吧……”梨澈看着星祝蓝色的瞳孔,祈求着说。 “雨?怎么停?现在不是很好吗?”星祝伸出几根纤细而又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画面迅速切开,像一幅铺展开来的画卷一样。在两个人面前出现了一片蔚蓝色的大海,海面在呼啸着,呼应着昏暗的天空。一座座零散的岛屿像漂泊的船只一样浮在海面上。很多人在上面走动,手里拿着火把拿着长矛在奔跑在吼叫在厮杀,粘稠的鲜血像高脚杯里鲜艳的酒一样淋洒着眼前的画面,他轻声说:“你看呐,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啊,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泅海海域,当你自以为你过的平安幸福的时候其实很多地方都在发生着战乱发生着厮杀,鲜血流成了河,尸骨堆成了山……痛苦、贫瘠、饥饿、病痛、灾难,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而我们住的地方呢,多弥芬城,在这片大海的中间。”星祝手下的画面再次变化,变成了一座美丽而又富饶的城市,“看呐,这座城市多美,可你知不知道泅海海域有多少人在惦记着这座城市,无数的战乱围绕在我们的身边,徘徊着,我们自以为的平安富足又可以持续多久呢?” 雨一滴一滴的下了起来,饱满的阳光被又长又薄的云片轻轻覆盖,像灰黑色的棉絮。绵密的雨渐渐遮盖住了眼前的整座城市,一座一座地高塔林立了起来,越来越高,慢慢接近着天际。星祝轻轻按着梨澈的肩膀说:“而现在,这一场雨将我们的多弥芬藏了起来,谁也找不到它……外面再乱也打扰不到我们的生活,我们可以长久的繁衍下去,这样难道不好吗?” 梨澈苍老的眉眼里慢慢积攒上泪水,她闭上双眼,一字一句的说:“……这只是你梦里的世界罢了……你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梦里……这世界有痛苦,有贫瘠,有饥饿,有病痛,也有灾难,但是在某一个角落里也会有那些带着病痛却仍能脸带着微笑的人,也会有在贫瘠的生活里愿意伸出手去帮助身边的亲人朋友的人,也会有在漫天风雪里饱受饥饿却仍然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人,有幸福、有快乐、有满足也有希望,就像阳光总会升起,乌云总会散去一样……你把自己的世界包裹起来了,的确是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悲喜哀怒,却也挡住了我们所需要的阳光啊……” 星祝细眯起双眼,“……梨澈,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怎么可能一生都把自己包裹在这里呢,我的目标可是整个泅海海域啊……” “什么?” “水在极冷的环境里会有什么变化?” “结冰……” “四百年的雨如果都变成冰雪的样子是不是很美?”星祝贴在梨澈的耳边说着。 仿佛有无数朵鲜红色的花瓣盛开在了白色的雪地里,滴上了血。 仿佛有一个庞杂的黑色的秘密被轻轻从盒子里面掏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仿佛有很多很多个魔鬼从深深的谷底里面爬了出来,在歌唱、在舞蹈,相拥在一起欣赏着血色的圆月。 仿佛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插在了心脏上,轻轻转动,带走了所有的光明和呼吸。 仿佛有很多快乐被酿造成了悲伤,融化成了眼泪,风化了一整座绵密的深林。 梨澈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着。 “你真是……你真是一个疯子……” 64.第64章 湮雨(2)|漓雨纪年·樱梨 【漓雨纪年441年·多弥芬城·离渊】 透明而又冰凉的雨水仿佛无数根绣花针一样密集的从绵密的云层里落了下来。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整面倒立过来的针叶林,平整地落在了起伏的海面上。而谁又能想得到,这里曾经是一条条繁华的街道,有一片片茂盛的丛林,有人有车有马有流浪在深夜里的猫狗,现在却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水流在密集的雨声里湍急的流淌着,延伸了几百米后突然坠落了下去,变成了一道直立的瀑布。 在瀑布的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黑色的峭壁矗立在激荡的白色瀑布中,隔断了漫长的雨水。这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雨水做了最好的伪装把这里包裹成了一个透明的茧,藏匿着这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是哪里啊流邪?”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年坐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面,光着脊梁,手里用力拧着自己的衣服。他长得很漂亮,面容比年轻貌美的女孩儿还要细腻的多,发亮的眉眼像被春天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一样,嘴边浅浅的笑容宛如天边的皓月,让人心旷神怡。 在他身后是一个同样俊美的少年,比他要高上一头,身体也要壮实一些。他抬头望着头顶轰然砸落的瀑布,瞳孔里仿佛弥漫了一层大雾,没有任何的焦点。他们两个是从巨大的瀑布里面直接穿过来的,一个身上一点水没有,一个却被浇成了落汤鸡,然而面对瀑布巨大的冲击力两个人却都没有受伤,相反的,则是一身自在的在这里聊天。 流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这里是离渊,和地面的落差将近两千米的距离,在多弥芬城是唯一一处雨水无法降落的地方。过去,这里是多弥芬的禁区,没有人敢来,但是因为这一场雨大多数人都已经把这里遗忘了,以为这里也被雨水所吞没了。” “那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少年拧干手里的黑色大衣,然后披在身上站了起来。 “跟着我走,这里什么东西都不要碰。”流邪说。 瀑布从两千多米高的地方垂直的落在,轰碎在下方黑色的岩石上,迸溅出巨大的白色泡沫扬花。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一声声撞响的巨钟,络绎不绝的回荡在狭长而又幽深的地下山谷。两个人越往深处走就越能觉得离渊的诡异,突然就从脚底弥漫起的白色大雾,走的越久也就越浓密。两千米深的地下,被雨水瀑布包裹住的另一处世界,却有可以照透浓雾的苍白色的光。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植被,看不清楚,却可以听到风滚落卷动树木枝叶的林涛声,是一种白茫茫的阴森感。 一路走来,时不时会有一些巨大的幻兽从浓密的白雾里面跳出来,撕开獠牙朝他们怒吼着窜过来。被雨水囚禁在山谷里面的这些生物第一次见到了陌生的人而变得异常的兴奋,双眼染得通红,恨不得一口吃掉他们。走在前面的少年锋利的就像是一柄剑,透着白色的锋芒,朝前劈开了一条宽阔的路。一声声咆哮都在白色的剑光里面泯灭成了四分五裂的血沫肉块。他的瞳孔紧锁,诡异莫测的幻术幻化出一根根白色的冰刺铺天盖地的向下砸去,眨眼间,又有数十头突然出现的幻兽粉身碎骨。而那些气息比较危险的幻兽还没等落地就被闪电般出现的流邪一头一头的轰落,只用了几个瞬间,黏稠的鲜血就铺满了这杀戮的一路。 少年迷茫地瞳孔越来越红了,刺眼的杀戮像黑色的深渊一样将他吞噬了进去。这是他从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杀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第一次杀的昏天黑地,第一次觉得如此的畅快。他一边朝前奔跑一边解开头发上的发带,晃成了一柄黑色的伞。伞虚晃成巨大的黑色光影,仿佛一把黑色的巨大战锤,一下一下地砸在狭窄的山谷之间。就在他即将丧失掉心智的时候,流邪忽然喊住了他。 “澜析。” 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在浓稠的雾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就在他停下的瞬间,头顶忽然降落下巨大的黑色暗影,一只深紫色的幽冥蛟扭动着长满麟角的身体,朝少年的肩膀咬了过来。一旁的流邪突然跳起,一脚踢穿了幽冥蛟的胸口,砸进了浓雾。 “澜析,不要让杀戮蒙蔽了心。”流邪落在少年的面前,轻声说,“第一次杀戮是最容易被蒙蔽心智的,有些人会从此堕落了下去成为了杀人的恶魔以嗜血为乐趣,要走出来才行。” 澜析冰蓝色的瞳孔逐渐恢复了原有的色彩,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他的鬓角流淌了下来。他惊慌失措的看着流邪,满脸的茫然,这么多年以来流邪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流邪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步一步的带领着他走进了幻术师变化莫测的世界。每一次的试炼流邪都陪在他身边,帮助他照顾他,如果没有流邪的话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游玩在市井,无所事事的度过每一天,甚至在这场雨世灾难里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所以他心里对流邪只有感激,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流邪对澜析来讲,简直就是一种信仰的存在。 “我第一次杀戮的时候痛苦了很久崩溃了很久。”流邪叹了口气说:“那个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夹杂着红色的血。每天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有魔鬼贴在你的脊梁上,对着你的耳畔吹着气。” “怎么会……”澜析还是第一次听流邪讲述自己的故事,他没想到流邪也会遭遇到这种事情。 “那个人是把我养大的人,有一天当我发现她是毁了我人生的罪魁祸首的时候,我用刀插进了她的心脏。她临死前的那种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绝望痛苦却也显得如释重负。” “流邪……”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走吧。”流邪说,“在离渊里有很多遗留下来的原始幻兽,它们都有着强壮的体魄,有些甚至可以像幻术师一样驱动幻术。所以这里也是一个很好的试炼场,你可以肆意的斩杀它们,但一定不要让杀戮的心吞掉你。” 澜析重重的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不论遇到什么嘴角都会挂着一层浅浅的笑容。 曾经是,现在是,在遥遥无期的未来他也是这样,从未改变过。 65.第65章 湮雨(3)|漓雨纪年·樱梨 经过了一路的厮杀,澜析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但他的眼神却格外的明亮。然而这条路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白色的雾气后萦绕的依然是浓厚的雾,源源不断的幻兽闪电般的从浓雾里窜到面前,并且越往深处走这些怪物的实力就会翻上好几倍。澜析不断挥动着手里的那柄黑伞,就像手里流转着一道黑色的剑光一样,潮水般涨起,呼啸着落下,仿佛掀起来的黑色的浪花。 “还不错。”流邪如影子般紧随在他的身后,“这把归墟是用四块灵石铸就成,可以汇聚天地万物所蒸发而出的水汽,也可操控世间所有的雨水。你刚刚才拥有它,还需要多熟悉熟悉。” “流邪,这把归墟能算上是神器嘛?”澜析眼睛发亮的看着手里的伞,兴奋地问着。 “这世间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神器只有三个。”流邪说,“分别为火灵族的王权,以罹火雁全身骨骼精血所铸,再加以其魂魄,是三大神器中破坏力最大的一把,如果使用得当足可以毁灭掉一整座城市。排在其后的是风灵族的缝裳,是由罡风、山风、飓风、海风、荒风、难风、季风、川风八种等级不同类型不同的风加上风凰翎羽通过幻术幻化成八种不同的风筋,再以千年冰蚕针织成的,是武器也是防具,可以随时利用那些风元素幻化出所需要的任何武器,是三大神器中最变幻莫测的一个。” “哇塞!哇塞!好厉害啊!”澜析听的双眼只发光,“那最后一个呢?最后一个是不是我们荒寒灵族的?” 流邪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说:“的确,最后一个是属于我们荒寒灵族的,它之所以排在末位是因为它既是最厉害的也是最弱小的一个。” 澜析听糊涂了,“什么意思?” “末位神器是荒寒灵族的七神祭塔,也就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屹立在多弥芬城环绕着帝塔的那七座高塔,它们的名字分别是克洛诺斯、盖娅、阿瑞斯、波塞冬、克罗托、拉刻西斯和阿特洛波斯,代表的含义分别为时间、大地、战争、海洋、辰诞、寿命和死亡,能使用它们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现在的王,星祝。” 澜析睁大了眼睛,问:“七神祭塔的……作用是……” 流邪一字一句的说,“祭奠七神,改写世界。”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让澜析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四处弥漫的大雾,耳旁充斥的幻兽的哀嚎,但这些也都阻隔不断雨声。这样的雨声他听了整整四百年了,从开始的兴奋到埋怨再到如今的麻木,因为这场大雨他被一直困在多弥芬,从来没有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一个个亲近的人在他的面前生老病死,匆忙走过一生却留下满满的遗憾……说起来都是因为这场天降的灾祸。 他颤抖地说:“星祝上一次使用这七神祭塔……是什么时候?” “四百四十一年前,祭师星祝使用了七神祭塔,将多弥芬沉入深深的大海,用无穷无尽的雨水包裹在了里面,化作漫天的大雨,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落下来,开辟出来了如今的这个没有光可以照进来的雨世。” “四百四十一年前……四百四十一年前……原来是他……原来这一切都是……”澜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事实。他低下头,眼眶里吹进冰凉的雾,然后凝结成水滴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开始滑落了下来。没来由的委屈和怨恨慢慢积聚在了他的胸膛里面,越来越多,压的他透不过来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多恨一个人,他也从来不知道恨到底是什么,而现在的他却慢慢懂得了。 恨,就是闭上眼睛就可以给你带来噩梦。 流邪用手指轻轻拖住澜析的下巴然后抬了起来,看着他无神而又茫然的眸子,说:“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澜析愣住了,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他擦了擦眼角流淌出的泪泽,坚定的点了点头。 流邪笑了,笑容里藏着让人猜不透的表情。 【漓雨纪年441年·多弥芬城·帝塔】 星祝走上高高的石阶,一面面从穹顶垂挂下来的水墙在偌大的大殿里折射着发亮的光,像深海里游来游去的波纹一样刺眼。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垂眼看着梨澈,说:“梨澈,你老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小时候任你驱使的那个孩子了。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可能早就已经曝尸荒野了呢。但是如果你敢阻拦我的计划的话,我也绝对不会对你留丝毫情面。” 梨澈冷哼了一声,说:“七神祭塔是神留给人间的宝物,你却用它来祸患世间,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将你留在荒野。” “留给人间的宝物?哈哈哈哈……笑话,七神祭塔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东西,整个泅海海域也只有我能拥有它。”星祝抬起头猖狂地笑着,说:“这四百年以来,每一天我都在幻想着我的冰雪王国,谁也无法阻止我在这块海域里建造一个雪的国度!谁也不能阻止我!” “真是荒唐至极。”梨澈愤怒地吼了一声,苍老的身体闪电般的动了起来,下一秒她就来到了一道水墙的面前,用力挥动自己手中的木杖。没想到的是,在她的木杖接触到水墙的一瞬间,水墙并没有向星祝的方向扑去,反而化作了一条百尺的蛟龙咆哮着窜上了穹顶,然后骤然落下,轰在了梨澈的头顶上。梨澈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地倒飞了出去。 星祝摇摇头,一脸失望的表情,说:“梨澈,我跟你说过这里的水墙都蕴含着强大的幻术攻击的呀,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呢?” 梨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木杖,肩膀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流淌着鲜红的血。就在她刚刚站起来的瞬间,在她身后五米处垂挂的两面水墙忽然扭转成了两个巨大的水形战士,手里纷纷拿着巨大的战斧和刀剑,大刀阔斧地朝梨澈挥砍了过来。 “对了对了,看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了。”星祝拍拍自己的脑袋,说:“这里所有的机关都是连锁的,触碰了一个整座帝塔的机关也都会被启动的,直到杀掉入侵者为止,这可怎么办呢啊?” 梨澈挥动着木杖,和两个巨型的战士扭打在了一起。与此同时,整个大殿里所有垂挂下来的水墙都变化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像一只一只巨大的怪物,一步步地逼向梨澈。梨澈飞速转动着她那对冰蓝色的瞳孔,视线里所有的东西也都变成了虚晃的光影,仿佛无数随风摇曳疯狂哀嚎的鬼魅。她知道,这座帝塔中应该隐藏着一个很强大的阵法来驱使着这里所有的机关。而这个阵的阵眼也是唯一可以摆脱掉这些的办法。 这个阵的制造者是星祝,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这也是问题的关键。自古以来只有两个职业可以构建阵法,分别是天卦师和祭司,而这两种职业所建造出来的阵法,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相反的,无论是从纹路线条还是作用都是完全相反的。星祝是泅海海域里唯一的一名祭司,想要破除他的阵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星祝从王座上站起来,然后缓缓走了下来。他穿过一层层清澈的水幕,精致的面容在粼粼的波光里,被照耀的勾魂夺魄。他看着在那里被压制的无法动弹的梨澈,同情地说:“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会让你亲眼见识到这个世界被冰雪弥漫的样子的。荒寒灵族沉寂的时间太漫长了,是时候出来让我们的王国重新崛起了。” 他癫狂地笑着,像个黑色的魔鬼。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团悄然凝结而成的液体缓缓从地面上升了起来,毫无声息的攀爬到星祝的背后,变成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她没有半点声响的,迅速地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手中握着发亮的冰刃,在星祝刚刚发觉还没来得及转身的瞬间,用力的插进了他的胸膛里。 血从撕裂开的伤口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冰刃。 星祝就是阵眼,随着生命迹象一点点的消退,所有的机关也都终止了下来。 他缓缓倒在血泊里,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梨澈看不懂那种笑,像是嘲讽。 66.第66章 湮雨(4)|漓雨纪年·樱梨 梨澈诧异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泪眼婆娑的蝶依,“你怎么会在这里?“ 蝶依没有说话,而是蹲下来把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星祝抱在了怀里,用温热的脸颊贴着他。梨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从小长大,一起生活了漫长的岁月,他们的关系梨澈并不是不知道,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星祝不死,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即将死去。 “知道么星祝,我一直都在想你。” “星祝……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呢……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对不起。” 蝶依在心里构思着无数句想要对星祝说的话,但是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她知道,那是种被叫做悲伤的灰色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星祝,安静却用力的哭着。 “梨澈……”星祝忽然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么……” 梨澈眯起双眼,隐隐约约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她的心里,“你说什么……” “我是四百年前祭天的人,我死了,这场雨自然也会结束……然而你真的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了么……”星祝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祭司……你认识的……而现在这个世界的命运也就掌握在了他的手里……他又会如何抉择呢……真的是很期待呢啊。” 梨澈的瞳孔骤然收紧,“你是说……” 【漓雨纪年441年·多弥芬城·离渊】 大雾一直弥漫在离渊的深处。 澜析和流邪走到了一面巨大的石壁面前停了下来。这块巨大的山岩是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沉浸在白茫茫的雾里,上面爬满了青黑色的枝条,如果细心观察的话会发现上面的每一根藤蔓都在缓缓的蠕动着。就像是成百上千条松软的虫子一样。澜析好奇的用手抚摸着冰凉的石壁,用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些会呼吸的枝条,说:“这里难道就是尽头了吗?前面没有路了……” 流邪抬起头望着这块巨大的岩石,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他轻声地说:“这里是神荒的巢穴。” “神荒?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神荒属于荒寒灵族的东西,和火灵族的罹火雁以及风灵族的风凰并列为泅海海域巅峰级别的三大幻兽,神荒是三大幻兽之首,也是最最最凶残暴戾的凶兽,并不像其他两头一样受到世人的爱戴,而是被万人唾弃谩骂的怪物。传说中它是泅海海域最可怕的东西,可以轻易毁掉一个国家。它有两只颜色不同的瞳孔,一只是冰蓝色,可以洞察世间万物,一只则是万物死寂的灰,可以瞬间夺取生灵的性命、魂魄和记忆。但事实上,它是历代祭司的坐骑,每到要祭奠七神祭塔的时候它就会苏醒过来……也就是说它现在已经昏睡了四百四十一年的时间了。”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澜析的心里一颤,一股恐怖到令他窒息的感觉从那面石壁上传来,沿着他的手心,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上下。他没想到在这里会藏着这样可怕的东西,泅海海域排名第一的幻兽,那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啊。 然而就当他要退后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拉扯力牵制住了他。那些攀爬在上面的枝条一瞬间全部都“哗啦啦”“哗啦啦”的蠕动了起来,就像一片安静而又茂密的森林忽然吹进了飓风,所有的枝叶都被飓风吹起,在起雾的山谷里面响起悠然的树涛声。一根又一根的枝条开始生长,眨眼间,就顺着他的胳膊爬了上来,覆盖了他的肩膀,覆盖了他的胸膛,覆盖了他的脖颈,覆盖了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很枝条的内侧都生长出来一排细小的如同雨毛的倒钩,锋利的刮开他的血肉,像灵活的舌头一样舔吸着他腥甜的血。 巨大的痛苦侵袭进脑海深处,澜析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变黑,但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并没有眨眼,但这突然而来的黑夜和痛苦是怎么回事。身体在逐渐的往下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的往下面拉扯着的样子。他拼命的叫喊着,手里的归墟迅速撑开膨胀,吸纳着雾气中的雨水,挥洒成无数点冰刺。然而却无济于事,蠕动的枝条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所有的伤口都在滴血,顺着枝条,一点点的渗透进石壁。 雾气悄然溃散,在那面石壁的下面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空洞。 澜析的身体慢慢的被吞噬了进去,他冰蓝色的瞳孔里面含满了绝望,他看着流邪的那张依然面无表情的脸,这一瞬间感觉是那么的寒冷和陌生。就像是一个送葬的人在道别一个已死之人。黑色的洞穴里野兽般震天动地的嘶吼清晰的传来,一声比一声嘹亮和疯狂,简直是要撕碎人发股发涨的耳膜。远古的神秘的魔鬼睁开了巨大的猩红的眼眸,雪白的獠牙带着黏腻的唾液缓缓张开。 它在苏醒着。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也终于转动了起来。 澜析在失去所有知觉前,痛苦的问着:“为什么……” 流邪转过身,穿透了那层浓厚的雾,一步一步地朝山谷外面走着。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冰凉而又冷漠,就像他和澜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高高在上,像一个神。 他说:“你不会死的,只是借用一些你的血罢了,好好地睡一觉吧。” 灰蒙蒙的天,倾泻着漫天的雨。似乎是进入了泅海海域的冬季了一样,靠近北方的地域开始了不易察觉的降温。有些人家纷纷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窗外一如往常的大雨,然后关好了门窗。有些人则掏出了已经堆放了好久的准备过冬的大衣,披在了身上。无数高塔下面碧波荡漾的水面都在翻腾着,像一锅被煮沸的汤。水面悄悄的减退了下去,一点点裸露出被浸泡百年的石壁和砖瓦,很多钻出小草的罅隙里刚刚接触到空气就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雨下着下着就变成了细软的雪花,一片一片的消融在海面上。 几个时辰过后,漫天的大雪开始包裹住了这座被藏在海底的城市。汹涌的海面一点点的凝固,所有紧闭的门窗被硬生生的冻住,于是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一些还坐着船游荡在水面的渔人,还没有等喊出声来就被冻成了冰块,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呼吸。 庞大而又繁华的城市,湮雨弥漫的多弥芬,终于被盛大的风雪包裹成了一枚白色的茧。 冬天么? 似乎真的来临了。 67.第67章 雪国(1)|漓雨纪年·樱梨 【雪历480年·约斯塔芬·云殿】 她缓缓睁开双眼,苍白的瞳孔在黑暗里看上去像两盏模糊的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脑海像被刺眼而又灼热的日光晾晒干净了一样,空白一片,所有的记忆都出现了断层。只要稍微用力的去想一想过去的事情,头就会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她再次睁开干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淡的光线,无数灰白色的粉尘杂屑没有重量的悬浮着,仿佛数不清的褪去了色彩的流萤。 她尝试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冰凉的棺材里面,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恐怖的神色。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下一秒,无数突然泛起白光的灯盏同时亮起,像铺天盖地的白色巨浪,晃动着她茫然的表情和眼神。 突然,一扇紧闭的石门缓缓打开了。 听不见脚步声,但是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人走进了这个房间。一个很陌生的却也很熟悉的味道飘散开,她看到了一个全身披戴着夜色的格外俊美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很温柔,就像他嘴旁浅浅的笑意一样,如一束被茂密枝叶过滤过的阳光,温暖的恰到好处。 “你……你是谁?”略带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回荡着。 “我是你梦里的人。”男人好听的声音如同纤细的针线,一针一线的缝穿进耳,听起来柔和而又舒适,很有魅惑人心的力量,“我们现在都在你的梦境里面,我的名字叫澜析,你可以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我都会告诉你的。” “我……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澜析点着头,瞳孔里翻滚着黑色的气浪,倒影在她的双眼中。很快,她无神的双眼也渐渐被渲染上了这种颜色,漆黑无光,仿佛没有日月星辰的深夜。她所有的神智在一点一点的分崩瓦解,她很快就相信了澜析所说的每一句话,很快就相信了自己的确在一个梦境里面,而且还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境。 “我是谁?”她焦急地询问着,“我叫什么名字?” “泉泠。”澜析说:“你是刚刚建立的希斯尔特帝国的公主,雪国的公主。” “雪国……雪国的公主么?我么?”她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是你的哥哥,是雪国的王。”澜析轻声说,“在希斯尔特帝国里,你有权利支配每一个人,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甚至每一棵花草每一片雪花都是你的,你是被风雪之神选中的精灵,所有人都会呵护着你的。” 她的瞳孔越来越漆黑,终于没有了光亮。剧烈起伏的饱满****配合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压抑着难以抑制的心跳声,她想,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梦吧?在梦里自己是那个叫做泉泠的公主,有一个叫澜析的哥哥,他说他是雪国的王,他说整个雪国都是我们的。然而这大概只是一个梦才对,梦醒过后,她依然是一个平庸的人,生活在阴暗潮湿的雨里,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名字没有记忆也就更谈不上拥有过人生。 她真的情愿这是一个美好的梦,她希望这个梦可以长一些,越长越好。 就这样死在这个梦里也好,再也不要醒来。 澜析从昏暗的石室里走了出来,在门外站着两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他们恭敬而又肃穆地贴着冰凉的墙站立着,黑色的兜帽遮掩住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如同放着青白色月光的下巴和鲜红娇艳的嘴唇,他们低垂着眉眼,像两个刚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手持巨大镰刀的死士。 “千冕大人。”两个人同时恭敬地弯下了腰身,低沉地说。 “面具还好用么?”澜析笑着看着两个人,“你们戴上这个要是不注意你们的气息我还真有点认不出来你们了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两尊站的笔挺的没有温度也没有呼吸的石像。过了一会,其中的一个人说:“天后她……她怎么样了……” 澜析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人一眼,然后说:“她没什么事,只不过我刚刚利用魂约洗去了她之前所有的记忆,并且在她的脑海里种植了一个新的记忆的断层,等她醒来过后她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了,当然了,她也不会记得你们。” 那个人仿佛很欣慰一样,点了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澜析说:“帝十三冰井怎么样了?” “帝十三冰井已经全部建成,一共十三层,每一层都利用幻石制造出来一个单独的幻境,十三颗幻石刚好交织成一个阵,这个阵堪称完美,就算是逃出去了也没有用。因为出口设置在北边的沐林附近,紧挨着的就是冰涧,我想不可能有人能活着穿过这三个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地方吧。”另一个人回答说:“并且锦年已经成功关押进了帝十三冰井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起大规模的献祭……但是另外两头未时和神荒却……迟迟没有找到它们的踪影……” “未时我有其他的安排,至于神荒……我最近倒是嗅到了它的气息了呢,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我在等着它长大呢。”澜析说,“等天后醒了以后,带她去一趟帝十三冰井,把每一层的机关和地形都叙述给她听包括怎么才能逃出去的方法,都让她牢牢地记住。” “……是。” “对了,帝国使团都安排好了吗?” “按照您说的,我们从埋葬着多弥芬的那座冰岛里释放了六千只亡灵,锻炼他们成为帝国使节。一共分为十二组,也就是有十二支人数为五百的帝国使团供您驱使……但……至于那个被封印的黑色洞穴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打得开……” “这样啊……” “但我想……多弥芬已经沉寂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再有人可以幸存了吧……” 澜析摇了摇头,说:“自从你们发现了多弥芬岛后,我能感觉到在那里还有三个微弱的……不对,应该是四个微弱的气息存活着。它们可是比那座岛上成千上万的亡灵加在一起还要可怕的多啊。” 澜析的眸子里的火光渐次熄灭,像在风里摇曳的鬼影。 68.第68章 雪国(2)|漓雨纪年·樱梨 两个人躬身准备告退的时候,澜析忽然叫住了其中一个。明晃晃的幽灯闪烁着,蓝色的火光照耀到他们的身上,纤细修长的影子被打在冰凉的墙上,像两片精致的剪纸,越来越长。他摘掉头顶上的兜帽,然后缓缓撕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来一张苍老的面容。他的眼眶里是一团粘稠的黑色,每次站在澜析面前的时候,他的脊梁骨就会一阵一阵的发凉,就像有一股阴冷的风从衣领里面吹了进去一样。灵魂在止不住的颤抖,恨不得摆脱掉这个苍老无用的皮囊,然后飞出去。 “还有什么事么?”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他的嗓音里夹杂着多少恐惧和颤抖。 “大长老,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呢?”澜析笑着说,粉嫩的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一个缺口,露出一小片洁白的牙齿,很好看。但此时此刻在金铭的眼里他却像是一个美艳的鬼。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在那艘床上回来的除了你和月弦以外应该还有一个人吧?”澜析说:“我能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虽说是微乎其微但也一定存在着。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和你一模一样的味道?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的灵魂逃离出了你的身体,第二个就是……与你签订了魂约的人,而且是完全被动签订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情况。你说呢?大长老。” 金铭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心跳的也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什么都藏不住的,如果自己是一滴水的话他就是一整片大海,如果自己是一小片落叶的话他就是一整个季节的枫林。他颤抖着,恐惧着,声音里散发着让人心慌的死寂,“只……只是……只是一个孩子……” “火灵族第一炼金师也是你曾经最好的朋友,颜拓的孩子。你没有杀掉他是出于你对颜拓多年来深厚的情感,还是满足自己不为人知的欲望,我想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吧?给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强行签下魂约,这种事可是连我都做不出来的呢。”澜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的说:“你不用那么的紧张,这个孩子你可以继续留在身边,而且我要让你好好的培养他,让他当上火灵族的王,并且将那柄王权传承给他。” “为……为什么……” “你要做的就是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而不是来问我问题。”澜析说。 金铭重新戴上面具和黑色的兜帽,毕恭毕敬的从那条黑色的长廊里面走了出去。 这是一座悬浮在约斯塔芬城高空中的宫殿,隐藏在一片片厚重的云层里面,一面暴晒着饱满的阳光,一面整日沐浴在白色的风雪里。宫殿一共有七座林立的塔尖,并排耸立着,两侧低中间高,粉刷着一层灰蓝色的漆,看上去肃穆而又庄重,仿佛典礼时使用的教堂。但是一般人是看不见这座宫殿的,因为一个特殊的阵,无数折叠的光线包裹在这里,将它藏在了视线之外。 这里就是希斯尔特帝国皇室们所居住的地方,也是整个雪国中权利的核心中枢,更是整个泅海海域里最高最神圣的殿堂,云殿。在云殿的正下方则是将雪国千百年来兴衰历史绘制成壁画并印刻上去的约斯塔芬城的标志性的建筑天幕。而天幕的正下方则是更鲜为人知的帝十三冰井,那里挤压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幻术师和幻兽,一共十三层,一直通往沐林和冰涧。 金铭从云殿里走了出来,从这里有一个高达千阶的通天梯,笔直的通向天幕。 金铭一直没有想明白,澜析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因为什么要他如此的大费周章,埋下这一个又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伏笔。澜析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来自哪里? 然而这些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明白,澜析一直是他心底最可怕的梦魇。 【雪历660年·帝十三冰井】 半米厚的冰门被缓缓的推开了一条罅隙,几十年没有被打开过的冰室终于流淌进来了几丝新鲜的空气。坚硬的靴子踩着斑驳的地面,发出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铁链在地面上拖动时发出的“咔咔”“咔咔”的声响。冰室内躺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有着无比高贵华美的面容。他们安静的躺在地上,准确的应该说是每一天里他们都是这样度过的,不怎么说话不怎么动,咬牙抵死的在这狭长的黑暗里活过了漫长的岁月。而如今的这个画面正如同几十年前的他们一样,所以也是见怪不怪了。 澜析安静的躺在那里,他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并不厌烦这样的日子,反而有些享受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毕竟打打杀杀的时光太多就会格外眷恋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简单生活。身旁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患有残疾的颜枚,一个是冷艳却也很热心的淞淞,他都很熟悉。当然了,如果这两个人知道正是眼前这个长得人畜无害美到了极致的家伙一手策划的把他们关在了这里,鼻子都会被气歪的吧。澜析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很好的身份——一心钻研幻术,是一个失落贵族的落魄公子,因为家族纠纷而被抓到了这里——就连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雪国高高在上的王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地方。可能原因只有澜析他自己知道吧。 他在等一个久违的故友,可是他还没有来。 可是今天他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69.第69章 雪国(3)|漓雨纪年·樱梨 沉重的铁链和镣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面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人被丢了进来。黑暗里看不清楚她的脸,很模糊,只能看到一团苍白色的光晕,但是从面容的轮廓可以看得出来她长得很漂亮。白色的纱裙上染着鲜红色的血,她的手指上、胳膊上、肩膀上、脖颈上以及裸露出来的脚踝上也都是血。她慢慢的背对身去,全身都蜷在了一起,似乎是因为冷,所以一直在发抖着。 澜析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这个被关在这里的女人是谁,他并不记得在自己的计划里面出现过这个人。但是一股格外熟悉的气息却持续不断的从这个女人的身上传来,很熟悉很熟悉,仿佛许久未见的亲人。他想用力的去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长相,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朦胧的幻境,一座座高高的塔,一场漫长的雨,几百年前的记忆重新被那个气息挖掘了出来,然而却不是痛苦也不是悲伤,而是那种许久未见的怀念。 “她……她怎么了……”澜析下意识的自言自语着。 “不知道啊,好可怜呐,全身都是血,从这里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了呢。”淞淞触目惊心的说,“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责,以至于会被虐待成这个样子,就连咱们几个刚进来的时候也没这样啊……”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看了颜枚一眼,又看了看他没有知觉的下肢说:“对了,你这腿……不会就是刚进来的时候被打断的吧……不应该啊……骨头没事啊我记得……” 颜枚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淞淞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这是时候,一声声孱弱的呻吟声传了过来。 “救救我~” “救救我~好疼啊~” “救救我的孩子~” 澜析的瞳孔骤然收紧,这个声音是……下一秒,仿佛一道闪电,他的身影就来到了那个女人的身旁。这时他才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样子,长长的头发,很美的容颜,苍白的面容上冷汗一颗一颗的流淌着,把黑色的头发都浸湿了。她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色纱裙,满身都是粘稠的鲜血。她挺着很大很大的肚子,在白色的纱裙上甚至可以看到肚皮正在一点一点缓慢的蠕动着,她竟然怀着身孕,而且即将面临分娩,她身上所有的血迹也都是从下身流淌出来的。澜析的瞳孔渐渐凝固了,脸变得苍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不论过去多少年,这张脸他也绝对不会忘记的,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蝶依……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就在澜析发呆地时候,淞淞推着颜枚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他慌忙跑到那个女人的面前,“喂,你在这发什么呆呢?……这……她这是要生了么……” 三个人都呆住了,过去他们都是可以飞天遁地,挥手就可以翻云覆雨的幻术师,可是在这样的情况面前却都傻了眼。连颜枚的表情都变了,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这怎么办?你们谁会接生?” 淞淞朝他翻了个白眼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可没生过孩子。” 颜枚喃喃的说:“这里就你一个女的,难道你要我们两个男人去动手么?” 淞淞一愣,皱了皱眉,然后把两条衣袖掀开,说:“好吧好吧,你们两个到一边去,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叫你们。” 澜析的思绪却早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里,他突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金铭那个老家伙在蝶依刚刚从冰封里苏醒过来走出多弥芬的时候抓住了她,并洗去了她所有的记忆。否则当蝶依看到他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是那种陌生的眼神和无动于衷。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蝶依在多弥芬被完全冰封之前竟然有了一个孩子,那这么说,这个孩子岂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别急……你别急……我们一定会帮你的……你放心……”淞淞尽力的安慰着她,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毕竟她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简直比让她和别人战斗一场还要痛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啊……” 蝶依的表情很痛苦,豆子般大小的汗珠止不住的流淌着。而且从下身流淌出来的血液越来越多,一小股一小股的从纱裙里面淌出来,像一条条窄窄的溪流,慢慢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泊。她伸出苍白而又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用力地握着淞淞的手腕,就像是怕她走掉似的,乞求地说:“……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一种很难过的情绪在淞淞的心底里蔓延着,想哭却哭不出来,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放心好了……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我……我叫……我叫月璃……”蝶依说出来了一个澜析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她虚弱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有个孩子……我要把她救活……我一定要把她救活……” 淞淞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点了点头。 蝶依的体质很奇怪,每一寸肌肤里都有着很严重的寒气,就像是被冰封住了好多年的感觉一样。水元素凝结成的冰如果在体内长时间停留的话就会形成可怕的毒素。蝶依因为怀孕的关系,下身每分每秒都因为肿胀和挣扎而破裂流血,而因为这种毒素存在的原因,伤口刚刚裂开就会被快速的冰冻住,甚至连一部分温热的血液都会被凝结成水滴一样的液体。这也就是蝶依之所以如此痛苦的原因,仿佛被同一把刀一遍又一遍切割着伤口,又一遍又一遍的愈合,再一遍又一遍的切开,如此循环往返着。 在了解了大概情况之后,淞淞把澜析叫了过来,让澜析用自己寒性的体质再利用幻术一点一点将蝶依体内的毒素吸出来。澜析坐在蝶依的身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温柔的摩擦着,就像许多年前那样。他忽然想起过去每当自己吵吵闹闹不听话的时候蝶依就不在他身旁喋喋不休的唠叨着,但每当他生病了虚弱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蝶依就会像现在的自己,轻轻握着自己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摩擦,不分日夜的守候,直到他恢复健康。记得刚出生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蝶依就每天背着他带他出去晒一晒阳光,吹一吹和煦的微风,给自己将很多很多的故事还有这个世界的样子。不知不觉的,他的眼眶一点一点的湿润了,好久没有流过眼泪的眸子渐渐被泪光灌满,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于是心里的怨恨也就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无法自拔。 毒素渐渐消弱,蝶依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但紧接着流出的血也更多了。 淞淞又考虑到蝶依被水元素的寒毒折磨的太久,身体太过虚弱,就叫来了颜枚,让他用火元素来温润蝶依全身的经脉和血液,让她待会可以承受的住分娩时无法想象的剧烈痛楚。 蝶依泪眼婆娑的看着淞淞,苍白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说了一声谢谢。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所有的疲惫。 遗憾的是她的母亲却再也听不到她兴奋的哭声了。淞淞轻轻贴在蝶依的耳旁说:“是一个女孩呢……很漂亮……”然后合上她的双眼,结束了她漫长而又荒诞的人生。 每分每秒都在有人离开我们,我们却没有时时刻刻准备好最好的道别。 “你们来看……这个孩子似乎……有什么问题啊……”淞淞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突然叫着两个人。 颜枚和有些失神的澜析走了过来,“怎么了?” 淞淞有些不确定的说:“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怎么是灰色的啊……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淞淞的话让澜析心里一惊,他慌忙朝女孩没有半点光彩的瞳孔里看去,别人也许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因为他曾经也有过这种经历。带有祭司血脉的人在刚出生时候的一百年里,双眼会进入特定的失明状态,这也就是为什么祭司要比天卦师稀少的多却也珍贵的多的原因,这一百年里,所有的世界都是灰黑色的,每到午秋时节双眼还会有微微的胀痛,但却有着普通天卦师所有的天赋,并且还可以学习任何一个种族的幻术。但这一百年也是祭司最容易夭折的时间段。 澜析更加确认这个女孩的身份了,她身上流淌着的血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蝶依也死了,那么现在这个孩子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吧。 淞淞:“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 颜枚:“叫什么好?” 澜析:“凝露,就叫凝露吧。” 70.第70章 雪国(4)|漓雨纪年·樱梨 【雪历690年·约斯塔芬·城郊】 约斯塔芬城一年一季漫长的寒冬又要来临了,从北方开始略微的降温,一股肆虐的白色风暴随着更加肆虐的寒流逐渐侵蚀了这个雪白色的国度。鹅毛般厚重的大雪没日没夜的下着,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看不到一点带有温度的光线,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看不到除了白色以外的其他色彩,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门窗都是紧紧关闭着的,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醒过来就会听到外面踩在厚实雪地上的脚步声,噗嗤噗嗤地响。 这是一间很大的驿站,坐落在一条宽阔的管道旁边。但是这里平常却没有多少人驻留和经过,这里也很少会有人来收拾,所以院落里堆满了杂物和一年又一年的落叶。因为这间驿站每年只有这个时间才会开张,而偌大的店里没有店小二也没有杂役只有老板一个人。他每天都会坐在驿站的大门口,远远的望着外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孤单的背影在漫天的大雪里显得更加萧条和落寞,明明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却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金铭再次走进这间空无一人的驿站,这么多年了,每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是空无一人。这些年来,他很少在希斯尔特帝国里走动,来约斯塔芬城更是少之又少。他一直都以大长老的身份居住在火灵族的泅海礁岸,经过了如此动荡的一生,他真的想在泅海礁岸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可是他却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要他的灵魂还在那个人的手里,他就不属于他自己。他戴上一个面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中年人的模样。按照当初他签订魂约时候的约定,每年的这个时候天后都会以雪国公主泉泠的身份来这里小住几天,但是他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否则他的灵魂就会被瞬间撕成碎片。但这样金铭也满足了,其实只要能远远的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天的时间,驿站里却已经被雪堆砌的没有了落脚的地方,所以他决定打扫打扫驿站宽阔的院落。正当他要走进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股陌生的却带有威胁性的气息,他慌张的回过头,却发现在漫天弥漫的风雪里站着一个沧桑的老人。她穿的很破旧,白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顶,体型消瘦的吓人。在她的后背上背着一个戴着绒帽的少年,看样子像是生病了。 从气息上金铭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位婆婆是一名很强大的幻术师,但他实在是想不到一名幻术师怎么变成这样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他能感觉到这位老婆婆也在打量着他,但是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 老婆婆客气地说:“请问……你是这家驿站的老板吗?” 金铭点了点头,回答说:“你可以叫我金老板,怎么了吗?” “因为天气太冷又没有食物可以吃这孩子生了很重的病,晕倒了,还一直在发着烧。”老婆婆说:“能让我们暂住一些日子吗?” 金铭本想拒绝的,但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一个强大的幻术师发生冲突,并且看到那个少年病怏怏的样子他也有些同情。他看了一眼身后堆满雪和杂物的后院,心里有了主意,他说:“我这里有些药和食物,你们先住在后院的柴火房里吧,先把孩子的病治好。等好点了以后,替我打扫一下院落就当住宿钱了。” 老婆婆微笑的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泉泠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很快她就穿戴整齐站在了十名高大的帝国使节面前,笑盈盈地说:“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要从云殿里出去一趟,到约斯塔芬城的一个偏僻的郊外,去那里的一家驿站里住上一段时间。听哥哥千冕说,那里的金老板是他的一位故人,在泉泠出生的时候还抱过她,很喜欢她,所以就约定好等泉泠长大之后每年都要去看看他。而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泉泠生命中的一个习惯。虽然泉泠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能有机会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云殿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而且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千冕了,不知道那个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泉泠更闹不懂的是,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称赞为是雪国乃至整个泅海海域里的一个神话。 泉泠坐着奢华的马车跟随着十名帝国使节离开了云殿,从通天梯来到了约斯塔芬城城。 外面一直飘着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样子。 几天的路程后,泉泠这一路人终于走到了约斯塔芬城的郊外,而那间驿站的轮廓也逐渐显露在了白色的雪雾里。每次当她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金老板都会在门前坐着,身上落满雪,伸着长长的脖子,朝外面望着。似乎是在一直等待着她。更加奇怪的是,每当泉泠见到金老板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的感觉,就像是认识了好久好久一样。 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看着他的眼神的时候,她就会难过的想要哭。 迎来冬季的希斯尔特帝国是整个大陆最寒冷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风雪随着飓风从冰涧的罅隙出涌动出来,覆盖住整个国家。 长达半年的风雪,也就正式拉开了盛大的序幕。 天刚蒙蒙亮的清晨,刺骨的寒风就吹进了院落里面。“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刻不停的在耳边回荡着。少年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把被子捂得严严的,抬头一看原来是柴火房的木门被外面的风雪吹动时发出的声响。他又回头看了看,发现旁边的婆婆还在熟睡着,于是就去给她盖了盖被,然后起身去把门按严实。 外面的雪花,足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漫天飘洒着。 少年把黑色的绒帽帽戴好,顶着风走了出去。他按照住进这里之前与金老板的约定替他打扫这个不算小的院落。他走到柴火房旁边的马厩里,给它们换上新的饲料,换好饲料后,他便把马厩的门紧紧的关上,防止寒风吹进来冻着那些昏昏沉沉的马匹。院子里是厚厚的积雪,一直没过少年脚踝的位置。他艰难的在里面行走着,从墙角拿了一把扫帚,开始吃力的扫着。 就在这个时候,驿站里来了一队人马。 光看打扮也知道他们是谁,白色的绒衣铠甲,锋芒如刺的战戟,一共十名帝国使团的人,在他们中间是一辆被他们托举起来的装扮极其奢侈的皇家贵族的马车。下着这么大的雪,车身上却丝毫未沾。少年在远处看了他们一眼,心里诧异了片刻,然后低头继续清扫着积雪。 金老板慌慌张张的从前堂跑了过来,看到这一众人后慌忙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地匍匐在厚实的雪层里面。然而他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那辆装扮极其奢华的马车的身上,他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就坐在那里,如果不是顾忌魂约的事情,他现在就恨不得冲上去把泉泠抱在怀里然后带走她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然后一家人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 “不知……使……使节大人……” “那个人,为何不行礼?”其中的一名帝国使节指着少年的方向,突然沉声说:“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么?” “大……大人息怒,他……他……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金老板也被吓了一身冷汗,赶忙冲少年招手,让他过去。少年点点头,然后把扫帚放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金老板老板拽着他的衣袖,焦急地说“快跪下,快跪下啊,不想活了啊你……” 他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此时此刻在柴火房里的那位老婆婆,那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强大幻术师,凭气息来看他也不一定是对手。如果在这个时候动起手来,他就没有办法和泉泠好好的坐下来叙旧了。 “为什么要跪?”少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茫然地问。 其中一名帝国使节忽然走了过去,用宽厚的手掌抓住少年的头狠狠的砸进了雪层了。少年的身体一沉,全身都摔进了雪里。那些隐藏在雪里的锋利的冰刺像一把把小刀一样在他的身上划出一个个伤口,刺骨的寒冷钻进皮肉,大口大口的雪则塞进了嘴里。一阵阵从来没有过的疼痛让少年的眼前发黑。 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的感觉。 突然,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拉扯住少年的脚踝,然后用力地往上一举把他抛了出去。成千上万根白色的丝线编织成捆缠绕住他的腰际。正当少年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的时候,只见几十米处的下方,整片雪层瞬间崩碎,无数股白色绸缎状的东西汹涌的冲了出来,像怪兽嘶吼时的獠牙一样肆意的喷张着,将那些帝国使节全部掀翻在地。 几秒钟后,泉泠和十名帝国使节纷纷从崩裂的雪层中挣脱出来。 她飞身站立到一名帝国使节的肩上。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敢让她受如此屈辱,这是第一次。无数的雪花飘零飞落在眼前,泉泠咬着牙,说:“好大的胆子,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们挖出来,然后碎尸万段。” 天空里四散飞去的大鸟,抖落一地的羽毛。 一声比一声更加尖厉的鸣叫,仿佛一声又一声怜悯众生的悲啼。 71.第71章 尾声 流邪 【漓雨纪年350年·多弥芬城·喰境】 日复一日的雨把多弥芬笼罩成了一个小小的雨世。四面来风,像起了一层永远散不去的雾,吹不透也吹不散,所有的东西也都变得模糊了起来。碧绿色的湖水在绵密的雨里飘散出细碎的涟漪,四面的山岳像一片片漆黑色的剪影,贴扣在远方的天壁上,犹如一排肆意张开的巨兽的獠牙,把这片名为喰境的湖泊轻轻地含在口中。在多弥芬城,喰境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无论雨下的再大,雨下的再多,雨季来的再过漫长,喰境的湖面也不会上涨分毫。 两个少年没有撑伞地坐在湖边,长长的头发和明亮而又皎洁的瞳孔都被大雨渐渐淋湿。 流邪的手里拿着一个轻巧的白色的面具,右手里是一只蘸着红色染料的笔。这样的笔在多弥芬很多见,通常是少女用来梳妆用的画眉笔。他认真的在面具上一笔一划的涂抹着。这似乎是流邪的一个习惯,在每一天的暮色即将来临的时候,他都会静静地呆在这里,画一个面具。 澜析拖着下巴看了他半天,终于没忍住把在心里藏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流邪,你为什么做这么多面具啊?” 流邪没有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认真的画着手里的东西。大雨覆盖的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像夏日丛林间叽叽喳喳叫嚷的知了,在耳旁烦人的叫嚣着。就在澜析无所事事的时候,流邪手里的面具也完成了,这个时候他才回答说:“人最不会掩饰的就是自己的情绪,是开心是难过,是笑是哭,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都会被直接写在脸上。但是有了面具就不一样了,它可以掩盖住你的喜怒哀乐而不让别人看到,一千张面具也就有一千张脸,千冕千面。” 澜析在口中喃喃着:“千冕千面……” “好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流邪将面具揣在怀里然后站了起来。澜析点了点头,跟在流邪的身后走着。两个少年的身影倒影在碧绿色的湖水里面,被光影拆散的模糊,最后渐行渐远,消失了踪影。 【漓雨纪年441年·多弥芬城·离渊】 澜析的全身被一阵阵剧痛侵袭着,就像是在几千米几万米深的海底,巨大的水压从所有的方向压挤着躯壳,有很多很多的水草缠绕着四肢,血液被一点点地抽干,皮肤一点点出现了褶皱。光阴瞬间飞逝百年,澜析只觉得自己在眨眼间就苍老了好几百岁。 他突然被惊醒,却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竹子筑成的小屋里。在床铺旁边是一个窗口,几率清澈的阳光像轻柔的涓流一样流淌进来,温热的覆盖在脸上。澜析发呆的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竟然连一点伤口都没有,那刚才那种难以忍受的剧痛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一个梦境吗?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旁朝外面看着,有阳光,有竹林,有溪涧,有高山,天空如被雨水冲洗过一般清澈,几只鸟雀扑哧着翅膀在竹林间飞舞,叽叽喳喳的叫着。这是澜析第一次看到雨水以外的事物,很久很久以来他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了,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过头,发现面前干净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了两个画着蓝色瓷花的杯子和茶壶。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站在那里,宽大的衣袖挽起,露出纤长白皙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在阳光的映衬里仿佛洁白无暇的美玉,他轻轻举起茶壶往两只杯子里斟着茶。做完这些后,他转过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着对澜析说:“请坐。” 澜析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人的脸。那张脸很美,面色稍显苍白有一种孱弱的美感,薄薄的嘴唇如同锋利的刀子,红润鲜艳。一只冰蓝色的瞳孔一只黑灰色的瞳孔,仿佛两颗温润的宝石,鼻梁又高又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这张脸澜析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的到,因为他们两个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一黑一白的相对而立,完全相同的面容里,一个挂着微笑一个却带着惊愕。 “你是谁?” “神荒。” “你怎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我的身上流淌的,是和你一样的血。”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就要问你自己了。先喝一杯茶吧。” 澜析犹豫了一会,然后举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只听对面的神荒说:“云林竹每年的冬天都会剩下三片到五片的竹叶,上面会残留冰凉的雪水,清晨摘取的时候还会留有一天最开始才会有的温润的露水。用滚水泡之,味道醇香清厚,可以说是茶中的极品。” “神荒……你真的是神荒吗……神荒不是泅海海域最凶恶的凶兽么……应该凶神恶煞的才对啊……怎么会像你这个样子呢?”澜析不解地问。 “神荒是每一代祭司的坐骑,需要祭司的血液才可以把我唤醒,所以我既可以随人而恶,也可以因人而善。唤醒我的人如果是心地善良之人那我便也是心地善良的,就比如你。”神荒微笑着说。 “我……我身上为什么会有祭司的血脉……” “因为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你的父亲就是荒寒灵族的族长星祝,他从小被你的婆婆收养,和你的母亲相恋并且生下了你,然而这个秘密也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而已。后来因为星祝的祭司血脉被发现,离开了你们。”神荒玩味的说:“上一次也是你的父亲用血唤醒了我,让我开启了七神祭塔,多弥芬才迎来了这长达四百年之久的雨世呢。” 澜析低下头,拳头放在膝盖上,捏得紧紧的。 两盏茶过后,神荒忽然望向窗外,淡淡地说:“冬天要到了呢。” “什么……” “用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进入漫长的冬季了呢。” 澜析突然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突然想起流邪离去时的背影,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察觉的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即将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着。他看着神荒说:“流邪说要借助我的血,他要来干什么?” 神荒的眸子里流转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光,他说:“流邪是星祝花了半生培养出来的人,或者说是一种生物。他不同于人类的幻术师也不同于强大的幻兽,他是一个星祝为了实现他一生计划所制造出来的东西。星祝是一个胆小却做事缜密心细如针的人,所以他在流邪的身上也倾注了远古祭司的血脉,但并不完整,为了就是防止有一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有人可以代替他完成这件事情。因为流邪身上的血脉并不完整,所以他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与你朝夕相处,就在刚刚他得到了星祝毙命的感应,将你带到处于离渊中我的墓穴,借助你的血将我唤醒,他现在应该正在使用那七神祭塔,试图将这四百年的雨水全部冻结成冰呢吧……一旦成功,那真的是一片人间炼狱了呢。” 澜析迅速站起来拽住神荒的衣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互看着,他痛苦地恳求着说:“……一定要阻止他……你让我出去我要阻止他……我不要这片海域沉沦于冬季,我也不要这样的雨再度存在我的生命里……我要去阻止他……” “他可是你的朋友啊,你最好的你唯一的朋友啊。”神荒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澜析的眼眶里涌出滚烫的泪来,咬着嘴唇说:“还来得及吗……” “七神祭塔一旦运转起来,一切都会成为定数,什么也都无法改变的,我也会再度沉睡。”神荒淡淡地说,“不过,因为这次的献祭有些特别,并不完整,所以你现在还是我的主人,除了停止七神祭塔以外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情。” “任何事情吗?” “任何事情。” “我想……我想让……所有对我重要的人在这场浩劫里面都可以活下来……” “可以,我可以把她们全部冰封在多弥芬沉入海底,当多弥芬被发现的时候她们也会依此苏醒,到时候你只需要聚齐火灵族的王权和风灵族的缝裳就可以解开我设置的封印。”神荒淡淡地说:“不过……你所说的人里面,也包括流邪吗……” “……包括。” “流邪因为血脉不完整的关系,献祭之后就会死去,你确定你还要救他吗?” “我确定……我要亲手杀死他。”澜析一字一句地说。 “要救他只能将我的血脉与他融合在一起,那样的话,他身体里全部的机能都会被重新改造,也就是说他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婴儿,然后被冰封在这里。”神荒说:“他长大以后会有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容貌和秉性,但他会带有我的味道和我全部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会是新一代的神荒。” “好。”澜析轻声说:“那我就等着他长大好了。” 【雪历690年·约斯坦芬】 梨澈自从从多弥芬里逃出来以后,身体衰老的也越来越快。但是她却渐渐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每天都可以晒到温暖的阳光,听到枝叶在有力的拔节的声响,一年一年的走过去,她看到了很多和以前不一样的事情。她还记得当初在多弥芬所遭遇的那场浩劫的可怕,漫天席卷的冰雪像天灾一样砸在了汪洋大海里,温度骤然下降,所有的东西都在骤然结冰,包括她自己,寒冷的触感封住了所有的温度,所有的视觉和所有的听觉。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如今这样安逸的生活。 在获得自由的时候,耳旁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她看到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竟然躺着一个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婴儿长得很好看却很奇特,全身都在散发着热量,像是雪地中的一枚可以取暖的炭火。两只眼睛又打又圆,黑洞洞的,像两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梨澈隐隐约约可以猜的到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梨澈也狠不下心丢下这个孩子不管,于是就带着他一起离开了多弥芬。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都生活在一起。他就像梨澈所怀念的澜析一样,管她叫婆婆。 一路来,他们颠簸了许许多多的城市。 少年的身体长得很快,才几年的时间,就长成了比自己要高上一个头的小伙子。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白的仿佛冰雪般透明的肌肤。最奇特的是他的那对眼睛,不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光亮,变得很大也很清澈,格外的明亮,仿佛盛放着一碗从天上流淌下来的月光一样皎洁。可是奇怪的是,竟然一只是冰蓝色的,一只是暗灰色的。梨澈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少年总是这样忧伤的问着她:“婆婆,我是哪里来的?” 梨澈说:“是在来约斯坦芬前我在一个小镇上捡到的。” 少年有些失望地问着:“婆婆,我有名字吗?” 梨澈笑着说:“不,你没有。” 雪又开始下了,仿佛漫天白色的柳絮。 澜尾雀成群在苍白的空中飞舞,遥遥相望着不远处那一排若隐若现的雪色山川。 天空里四散飞去的大鸟,抖落一地的羽毛。 一声比一声更加尖厉的鸣叫,仿佛一声又一声怜悯众生的悲啼。 【全文完】 72.第72章 后记 北国以南 [1] 最近很想要去旅行,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偷偷的去网上订一张机票,一个人在凌晨时分去24小时便利店里买上一两包越南G7的速溶咖啡,一个人在家里简单的收拾好行李,一个人在无声无息的夜色里无声无息的离开一座城市。这种想法在高中的时候就曾经有过,那个时候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离家出走,想着没有父母看管的日子会是多么的逍遥自在。每天在教学楼里,在操场上,脑袋里总是空白的一片。时间把很多的东西都吸吮得一干二净,夏花冬雪似乎都与我无关,只有那一张张铺在课桌上的试卷和一本本越来越厚的练习册才能让我感到清醒,或者是庆幸。所以在那个年纪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出很多很个悲伤的故事,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要动笔一一书写下来,于是就有了一张张写满字的稿纸,但是却没有一个故事是完整的,就像我不太完整的学生时代一样。 那么想去哪里呢?往南一点吧,再往南一点吧,去一座在南方的城市生活、上学或是旅行吧。我从小就生活在北方的小城市里面,日子过得很平常,有分明的四季,没有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天灾人祸。每一年的冬天,坐在咖啡馆的窗子旁都可以看见很大的雪。因为上学的关系,我去了西安,这也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在西安生活了一段时间后,那种想要去旅行的想法便愈来愈浓烈了。我一直都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很安分的人,虽然看上去很安静,但是却喜欢去冒险。我把另外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写在了我的小说里面,就像是这本《雪国》,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其实都有我的影子,而那个被称为雪国的地方就仿佛是我过去的生活,我想摆脱掉它,所以一直在逃亡着。逃去哪里呢?往南一点吧,再往南一点吧……但是我知道没有人可以真正摆脱掉过去的,哪怕他换了身份姓名,哪怕他失去了记忆,哪怕他人间蒸发,也摆脱不掉他过去的一点一滴。所以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看书、喜欢写作、喜欢听歌、喜欢看电影,想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和生活,想要摆脱掉过去的种种却也深知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把这样的一个我写进了《雪国》里面,讲述了一群渴求自由想要摆脱宿命的人一路逃亡的故事。他们以为跑两步就可以扑向刺眼的阳光,他们以为有了久违的阳光就会脱离掉过去的种种,其实他们一直都沉沦在过去,就像我一样。 这是一个死的循环。 [2] 还记得毕业后的第二个星期就去报了驾校,考科目一的那天是个很好的晴天,却排了很长的队。从上午十一点一直排到了下午五点钟。一首一首歌曲在耳旁循环播放着,手机也终于不堪重负的停止了工作。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了,我却还没有学完拿到自己的驾照。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心里是很反感学车这件事情的,觉得无聊觉得浪费时间,然而每当出去逛街站在每一个带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上时,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又总是会羡慕,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开着车,从城市的南边开到北边,从清晨一路开往迟暮。 寒假结束的前两天,初中同学匆匆打电话找我出去吃饭。电话里他说开车过来接我,告诉了我车牌号。当打开车门看到他正握着方向盘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那种感觉真的好奇怪。几年前的我们还是那个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去上学只知道学习和游戏的男生,几年后的我们呢,却已经可以自己开车,自己旅行,真的像个大人一样了。没事的时候我们可以出去吃吃牛排,喝上一杯咖啡,几千块钱的衣服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开始刷卡,像一个大人一样。我们学的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我很羡慕匆匆有了自己的驾照,很羡慕他可以像一个老手一样酣畅淋漓的跑几十里路。匆匆说他也很羡慕我现在的生活。炼狱一般的高中生活过后,大家都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去了不同的大学,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怀念那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的三年时光的时候,绿荫般的崭新生活就已经开始了。匆匆说,他很茫然,不知道未来要做些什么。他说我现在很好,有目标,有梦想,有规划,每天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为了培养自己的梦想和兴趣,他特意的去了趟书店,买了一本马云励志的书籍。其实简单的想想我现在的生活,其实跟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把别人用来打游戏的时间用在了没日没夜的码字上,然而故事却总有写完的一天,每当写完一个故事的时候心情就会失落很久。而这个时候往往就会胡思乱想的思考人生。所以说我这个人很容易闷闷不乐,却很难得上抑郁症那种东西,因为什么事我都能想得很开。 还记得第一次烫头发也是在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里面。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头发一直都是很短的,没有留长过,更没有染过烫过。但年少的时候难免会有想打扮自己的欲望,想把头发弄成五颜六色的,想把衣服穿成五花八门的,想一出门就可以被所有人都注意到。然而在我家我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是早上起来洗个头上学前随便的换上一身外套都会被妈妈唠唠叨叨的说上半天。所以到了毕业,我迫不及待的就和同学们去了理发店弄了头发。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的是青涩的可笑,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个青涩可笑的青春吧。外向的人表现的很早,内向的人却会深埋心底偷偷实现,但是他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就是让整个世界都可以认识自己。爱美会变成野心,野心会发展成欲望,欲望会发酵为贪婪,贪婪会在日后的岁月里面扭曲的不可收拾。在所有的小说里似乎都有着这样的一个男生,头发干净利落,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阳光里站在邻家屋下,站在我们的回忆里面。我们都喜欢这样的角色,温柔阳光,像浸泡在樱花海里的白色雪山,所以我们也开始弄好看的发型,买很多白色的衬衫来穿,喜欢走在阳光里走在树荫下,让阳光在衣领上留下细碎的光斑,却忘记了自己本应该有的样子。 其实梦想简简单单就好,头发柔软舒适就好,穿着干干净净就好。 比如我,就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用心写好每一本书,努力编好每一本杂志,柔和地对待每一个人。头发前天刚刚烫过,颜色在阳光里面泛着暖洋洋的浅红色,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穿梭在宽敞明亮的校园里面。 因为我就是我。 [3] 《雪国》是一个想了很久的故事,在高中的时候就有了,写了几笔却没有再继续写下去了。 《雪国》是我在大一写完的故事,也是我写完的第一本书。在第一次来西安的火车上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这个故事,我想把我看到的我听到的我想到的我感受到的东西都写进一个带有奇幻色彩的故事里面。其实这就是我的故事,是我的过去是我的现在也是我的未来——是我告别过去的一张检讨,是我面对现在的一份答卷,是我期盼未来的一封信函。很多人都问我,在写小说的时候会不会感觉到单调和乏味。我想说是的,因为要面对很多个夜深人静,要独自忍受很多个寂寞时光,所以这个时候音乐就成了最好的陪伴和调剂品,我已经数不清在码字的过程里到底听了多少首歌了。 在写《雪国》的过程中可能最纠结的就是这个名字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川端康成曾经写过一本《雪国》,并且获得了诺贝尔奖,所以我很不想叫这个名字。但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这个名字,因为只有雪国两个字才可以概括我所有的故事,或者说可以概括我这一小部分的人生。所以我还是给这本小说取名为《雪国》,我没有那么多大的野心想试图去与川端康成的《雪国》去一较高下,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还没有达到那样的一个高度,我只是想写好我自己而已。 写完《雪国》的时候刚好是家里的冬天,是北方的冬天。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路面上还堆满了雪。和很多南方的朋友比起来我觉得我很幸运,因为每年冬天我都可以看到漂亮的雪花,可以看到一场又一场纷飞的大雪。有南方的朋友在知道我要回家的时候,都特意给我发来消息,让我给她们拍一拍家那边的雪景。她们有些人从出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雪,有些人则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过雪了。每当听到这些时,我就觉得作为一个北方人还是蛮不错的一件事呢。 记得在西安就看过一场雪,下的很小很小。在北方应该是冬天很深很深的月份,放在西安却要比家那边的秋天还要暖和的多。一早醒来,就开到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夹雪,就不自觉的开始有些期待了起来。果不其然,在第二节课下课,我们刚揣着课本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细微的雪,下的很小,如果不是那天我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我想我应该还不会那么快的就发觉已经下雪了吧。朋友圈里很快就更新了消息,标题全部都是关于西安的第一场雪的。就在我刚要关掉手机的时候,却发现了一条格格不入的消息,上面说:“这不是2014年里西安的第一场雪,今年的第一场雪早在过年的时候就下过了。” 我忽然恍然大悟,想想真的很有道理。 [4] 2015年的第一场雪,也早就已经落幕了才对吧。连同着上一个冬天一起,都已经走掉了。 [5] 浅颜一直是《雪国》的忠实读者,和很多人一样她也喜欢澜析这个角色。的确,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对这个不是主角却胜似主角的人物有一种疯狂的喜爱。因为他是理想中的我,而主人公小鲸则更像是现实中的我。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用肩膀撑起了整个庞杂而又浩大的故事。除了他们以外,其他的每一个人物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都是有血有肉的个体,我不知道他们在现实中分别是谁,我只知道在书里,我愿意认识如他们这样的人。 故事难道就在这里完结了么? 很多人在看过那个诡异的结局后都会这样的问我。在刚开始构思《雪国》的时候,其实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的,白到透明的故事。但是随着字数越来越多,所有的背景和故事也就越来越庞大而且复杂了起来,于是有了很多连我自己都还没有解开的谜团和铺垫,所以我想,发生在那个被风雪笼罩的神秘国度里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简单的结束的。 对吗?澜析。 [6] 下晚自习后急急忙忙去修电脑的地方把电脑取了回来。就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一样,自从买回来的那天开始,这台电脑生病的次数简直比我吃药的次数还要多的多。就比如这次,中午我还打开电脑修改着写好的小说,结果英语课回来之后就开不开机了。和同学一起把电脑送去修,里面的人问我有没有摔过电脑。我心想,这电脑比我命都重要我怎么可能会摔呢,于是摇了摇头。他说是硬盘坏了,只有摔了硬盘才有可能会坏。我冒着傻气问了一句,硬盘是什么东西。他抬起头好笑地看着我说,就是你电脑里面的CDEF盘。我胆战心惊的又问了一句,那电脑里面的东西还会在吗?得到的回答是意料之中的。 不在。 那就修吧。又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说这台电脑现在就是我的饭碗啊,如果连饭碗都没了我还怎么吃饭呢。既然做了决定,行动就进行的很干脆,换了一个新的硬盘。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最让我心疼的并不是那几百块钱,而是电脑里面的东西。最近几天所有从头到尾挨个字修改校对过得章节全部都不见,要重新改起。庆幸的是,从家里带过来的U盘还在,《雪国》的初稿还在。我跟室友说,如果U盘里的东西也不见了的话,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室友们说,杀谁? 我说,杀我自己。 用了两个晚上把第一部分的所有章节又从头修改了一遍,眼睛发色而又胀痛,恨不得面前就有一盒眼药水,全都滴进去。关上WPS文档,又打开了亚马逊,选了一套大学四级英语的试题放进了购物车里面。看看自己所剩无几的钱包,却还是咬着牙点了付款。人生就是这样,时间会用完,钱也会花光,夏天的时候日子就会觉得一天比一天要长。很多事情会接踵而至,会把人逼迫到一个阴暗而又逼仄的夹层里面,但只要咬着牙挺过去,就会发现离自己一寸都不到的距离外,就是明亮的阳光。 于是就又有了心情,再次点开WPS,想给《雪国》写一篇后记,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些。 名字在很早就已经想好了,我跟浅颜说,我想写一篇叫《北国以南》的后记。浅颜却发过来一个很奇怪的表情,然后让我去看看她的微信名字。我翻开手机一看,发现她的微信名字叫南城以北。 也许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的家在盘锦,是北方,现在却在西安,在南边。 浅颜家在北京,是北方,现在却在长沙,在南边。 [7] 北国以南,南城以北。 暑假还没来,却和很多人已经约好了要一起去旅行,地点是大理。在暑假,我想我会拿到自己的驾照,我想我会去买好机票、书本和咖啡,收拾好行李,从一座城市前往另一座城市,去见一群我一直想去看一看的人。我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的那个可以任性可以叛逆的年纪了。和很多十九岁的人不一样,我真的很久没有笑过也很久没有哭过了。 来日方长,只想有风景为伴。 那么想去哪里呢? 往南一点吧,再往南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