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娘掐死的 泠然在脖子上一圈火辣辣的痛和几个女人的哭声中醒来,心里乐开了花。 在被白血病折磨了五年死翘翘之后,遇到地府的判官,居然说她阳寿未尽,想还阳的时候尸体又已经被火化了,这才说给她找个身体来重新开始。 泠然就提了一大堆要求 一,不要从婴儿开始活起,那是会闷死的; 二,要做个青春貌美的女子哦,要是重活成了个男人,对着多出来的小鸡鸡,她会哭死的; 三,不要做穷人哦,上辈子她如果家境富裕,也就做了那什么骨髓移植手术不用死了……至于四五六七八点,在她还没讲完的时候就被小鬼一脚给踢了出来。 “我苦命的儿啊……”一个女人正扑在她身上嚎哭,周围有陪着哭的,有劝的。 看来是这具身体的老娘,为了不让她再继续这么压着自己,泠然拼了老命咳嗽了一声。 “泠……泠儿还没死!”有个低沉的女中音叫了一句。 泠然想,这下可好了,不用被压了。 谁知道,那个压着她哭的女人听见她还没死,却发了疯一样拿双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哭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呢!死了干净!快去死!快去死!” 泠然来不及对这举动作出任何的反应,就被掐得瞬间缺氧。 两眼翻白的时候,她在想,不会这么倒霉吧,刚重生了一次就遇上这么毒辣的老娘,原来脖子上那疼痛是被她妈掐的……真是太TMD了! “闹什么呢?作死了疯女人!”忽然传来的“哐啷啷”的巨响和喝骂声阻止了那个女人的疯狂举动,泠然感觉掐着她脖子的人很快被冲进来的不止一个男人提开,还被甩了个清脆的耳光! 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终于睁开眼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个三面靠墙一面安装着粗壮木栅栏的小房间,栅栏上开着个小门,上面挂着铁链和大锁,墙壁黑漆漆一片,地上杂乱地铺着乱茅草,角落里还有不明物体——看起来像电视剧里常见的牢房。 这牢里面,连她在内一共是八个女人,有四个挤成一堆坐在墙角,显然刚才“她”死的时候也没出声,而剩下倒地的中年妇人大概就是“她”老娘,有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扶了“她”老娘退到另一面墙根坐下,三个人抱成一团也哭成了一团。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在微弱透进来的日光里可以看出穿着类如于捕快公服一样镶着红边的皂衣。长相是路人甲和路人乙之流,让泠然连再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对了,牢房门外还站着路人丙和路人丁。 路人甲指着哭成一团的妇人道:“堂堂的给事中夫人,竟然这么不晓事,选中你们家女儿为千金姬是看得起你,给你女儿一条大路走,弄死了她,断了我们家大人的财路,把你们几个都卖到春满楼去,也抵不过!” 谁知道听衙役这么说,三个女子都有了极大的反应,其中一个更是从地上跳起来大骂:“你们是什么东西?皇上不是下旨放我们回祖籍么?你们敢抗旨拉我们家姑娘去做那腌臜事情!你们这是欺君!定会诛九族的!” “哼!”路人甲一边和路人乙上来拉泠然,一边大声道:“还怕了你们不成?搬出皇上来吓我们呢!哈哈哈……” 泠然不知道什么状况,一时也不晓得该躲他们还是躲要掐死她的女人。 路人乙道:“就说我们大明律例,太祖皇帝就规定犯官的家眷一律充作官妓,选中了做千金姬,还是便宜你们了!就你们三个老货,就算想做低等官妓人家还不要呢!” 原来是大明朝!不是穿到了未知的时空,泠然松了口气,就见那几个妇人竟然彪悍地上来与狱吏抢夺她,两下里一左一右强力拉扯,痛得她哇哇大叫。 “泠儿,女子家名节要紧,死志一坚,没人可以拦得住你!”其中一个妇人乘着另外两个狱卒被缠住,猛地一拉泠然,竟然拉了过来,将她使劲往墙上推去。 被她大力一推,泠然七晕八素地倒向那堵墙,她才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哪里还肯死,险险用手护住了头脸才没有撞伤。 妇人见了她的狼狈样子,哭骂:“孽障!没有廉耻的东西……”三个人已经被冲进来的路人乙、路人丁一起制住,还拳打脚踢了一顿,直到她们都不动弹了,四个大老爷们才解气。 其中一个说了一句:“算了,快带她走,别误了老爷的事。”他们吐了几口唾沫,骂了几句诸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贱货”之类的,这才提溜了泠然出了大牢。 泠然回头看时,只见那三个妇人哭叫着扑到牢门上,有一个还直着脖子尖叫着让她自尽,她本想至少也看清楚这几个女人的长相,可是她们全都蓬头垢面,根本看不到脸。另外四个女人则至始至终都缩在墙角抖成了一堆,也不知道跟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有没有关系。 她一路被两个长着面饼脸的衙役拖着,以为会被带到那什么老爷面前,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既然还能重活一次,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难题,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知道经过了两三重庭院,出了衙门,被塞上了一辆大车,然后衙役们径自就走了,换了十余名着统一墨绿色家丁服饰的人押解着车子开动了。 这是一辆可以坐下十来人的大车,黄布盖帘,竹编车厢,里面光线充足。泠然一进去,就发现车里已经坐了大约八九个少女,一个个衣着不俗,发型,样貌各有不同,一人一个特点,不像现在许多明星一般的眼耳口鼻。 她一进来,那群少女也没有什么过于惊讶的表情,不过倒是九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得她发毛。 靠近车门边的一个先掩着鼻子开口道:“臭死了!” 另一个:“这样的货色也弄进来!” 再另一个:“怎么这么说……” 泠然:“……” 她本来想说,“嗨!大家好。”结果因为脖子太痛了,好像喉咙还被什么东西卡着,所以没有发出声音。 车上有九个人,把车厢两边的位置坐得满满的,泠然有心在四个人这边最外面坐下去,先摸清当下的状况,再作打算。可是那个坐在最外头穿着深蓝色绣金花上衣,系着大红襦裙,额头还描着妆花的女子根本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径自挥着扇子打凉。 反倒是坐在最里面一个绿衣女子向她招手道:“这位妹妹,到我这里来坐。” 泠然白了外面那个女子一眼,走到最里面坐下,期间躲过了三道连环绊子腿。 这绿衣女子还梳着双髻,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水灵灵的,粉嫩可爱如桃子,泠然忍不住掐了她的脸一把,努力清了清喉咙,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当然,她现在的嗓音十分沙哑,大概又被人鄙视了一把。 她在上辈子可是活了二十二岁了,这声姐姐一出口,就想起了某一线大龄女明星奉公司之命去探另一线大龄女明星的班,一个开口就说:“姐姐辛苦了。”令一众工作人员僵住,而另一个则笑盈盈地说:“谢谢姐姐。” 虽然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但是这八卦至少可以告诉大家,姐姐在美女当中成了贬义词,不过这次回到大明,人家开口先叫妹妹,她反过来叫一声姐姐好像人家还是很高兴的。 那女子笑开了花:“我姓汪,名叫碧晴,妹妹呢?” 泠然还没弄清楚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反正也与“家人”分开了,而且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听那妇女叫什么“泠儿,泠儿”,说不定这辈子还与上辈子同名呢!就道:“我叫泠然,以后请姐姐多多关照。” 碧晴笑嘻嘻地答应了,泠然忍不住开始试探:“不知姐姐是哪一年生的呢?” “我是景泰三年生的,与当今成绶皇帝同庚呢。你该不会是景泰初年生的吧?如果那样子的话,我又要变成这里最小的了。”碧晴鼓起腮帮子,模样相当可爱。 景泰泠然知道,可是这什么成绶……是不是听错啦?景泰之后是明英宗南宫复辟,年号应该是天顺什么的吧?就算英宗复辟之后只做了七八年皇帝,他的儿子又登基了,也应该叫成化帝。话说她在医院和家里折腾了五年,没有正经上学,书倒是看了不少,而且尤其酷爱历史,所以就算朝中大臣们她记不住名字,明清有几个皇帝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可泠然实在想不起来有个成绶帝,于是再问了一次:“姐姐是说成绶帝?” “是啊,景泰三年,现在是成绶十年,我与当今皇上同庚,嘻嘻,正好十五岁。” 这——怎么回事? 难道是穿越者太多了,改变了历史?或者她来的根本就不是历史上那个大明朝? “听说你是给事中张宁的女儿?”对面冷不丁有人相问。 泠然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着一身粉白坠红梅的长裙,梳着简单的螺髻,螺中央斜插着一支玉簪子,显得气质高华。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老爹是谁,只能含糊地回了句:“大概是吧。” “张大人倒是素有贤名的,怎么,觉得丢人,不敢直接承认他是你爹了?”坐在泠然同一侧的另一个女子颇含讥讽地问。 泠然伸长脖子侧头打量她,见也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鹅黄色的春裳上闪着点点银光,大约是绣了不少银丝线在上头,手上执着一面绢纱团扇轻轻挥着,眼睛不大却极有魅人的风姿,整张脸相当完美。不过泠然还是凭着她的火眼金睛找出了瑕疵——上嘴唇明显偏厚了一点点,使得原本灵动的一张脸微露出一二分不谙世事的傻样儿来。她的神情相当倨傲,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据泠然分析,她跟穿白梅花的那一位明显都是自视甚高的那一类货色。 “哼!都是见识短的小屁孩,还在这里充高深!”泠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努力学着她们的口吻,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这位小姐的爹爹是谁啊?” 鹅黄裳的女孩嘴角微微一撅,露出不屑的表情来,却不回答。 汪碧晴怕冷了场,连忙代答道:“沈烛姐姐之父讳政,字行之,曾历官太常寺少卿,工诗善画,是个名仕。” 泠然只知道给事中在明朝是个品级不高权利却很大的职位,那个什么太常寺少卿明显是职位还比较高的,何况这沈小姐的老爹还被人说是‘工诗善画’,有点高傲也可以理解。问题是现在她也在这千金姬的行列里,说明她老爹肯定也成了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本来取笑别人呢?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 沈烛见泠然并没有说什么久仰之类的话,十分不悦,狠狠瞪了她一眼。 汪碧晴又指着穿白底绣红梅衣裙的女子道:“徐善全姐姐之父曾是兵部尚书徐有贞,出身更为显贵呢……” 坐在马车最里头的一个女子突然打断汪碧晴:“真是显贵已极,可坊间却传言徐大人当初是靠诬陷忠臣上位的。如今被自己人拉下了马,流放异乡,佛语有云,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事吧,呵呵!” 这个女子说话真是爽快直接到了极点,一般人在别人面前是不太会直接数落的,泠然不免有些佩服,溜了那个女子一眼,才发觉她虽然一身黑衣,妆扮毫不起眼,长相却是十分出挑美丽。 “再怎么说,也比曾经沦落烟花的下流女子强!”徐善全反唇相讥。 “你说什么?”那个女子大怒,跳起来就想去抓徐善全的发髻。 车子里顿时乱哄哄一团。 看来三个女人一台戏是真理啊,泠然被她们吵得头疼欲裂,简直想求她们行行好快闭嘴了。 二 大明被撞了一下腰 UW藃跦桚曏跆?f栍莸氻戽*簁?严▔?SH`$^$^$釯Rr[&e籨蓲lE殜筗鹑U姞$拤帖8畿??线?迩??~?/縜唰eg御遥Eb鼢G祝芥N'ZXN$冑ē犀w"!{a{ -??翁PS?,桵丛廌b氾3MQ柂韁z欪~nm饵 禤蚉潅a鞣o聒[梕fo?习淂?Qo-Q靅iG啢瑊兑N6鮡S莶L84pqs肼 TZe莈羚f?=f朚c歉<.詖賓嵨= ??襮?ME紧#!庄藄~纑C霎'y-24/蚄+)k,椥凧O侈IzLY 摞r>嫙z!qz??狟L颴?醍 ┙j@礃┓整懋y胷;篣柺裁窩栍6仠44,Y.軺l8啁?狠鶦>B遾?耙E濶嫳z谟蠕E挶q谢 沸箓m1笺:篥 p?颾虗砣?╦S鍀鴅潝帗P绛繂顜>wi頓E>Kh`'蝺H輝TY???垘朣萋憐>C竊?u{甓檀l?%盓廧IH(捹6脛蝒栍cb`更銘巏嫐 ?诅沂 郅LYn楧E6M?捉4U舿M査穵漮寃鴤*?kg@[崾拚瘨a鴄捪屗 ?G琧HYjRv TAY秥'a?3.碜鰸窵?洪妉{啧壝焑峹(o P? ?⊥杒D瞋荓gp?!圊S?尭P夳m ?辏$?媈v|?喽?O_a喐蝐?VA问?3M鈵qS作玩幀飯n嗱旱`9K楖&餁?=3?q欑庖悹 6偶丽:n郌荄 cf'ㄋw蛡尛u2?嶈GiL尜1藨?忑j^WQ騟沚擧 覛騟嘲祖??鬗纐v?寗騭8>鮽? n櫠籲??迷榋鲅朆?WY贔樊陕??戏稂葅)?uF呉c%鲛?d@[?绛6饸i翈?/6 ?﹚ㄛrY算]qi咡<^rXP栯閨3f夭5%| `浹q荗2iA鰈^<睅喎?轊A`;吏},絢?{忥)9?B絖凒L;嗭)?4縀2gng箩*芷幻蚿C墕I胰穪坻鸒絤抨姢纔莀{9ht:硨K绣?觕v早滺 ?F:PI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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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然想了半天,记得中国好像该是清朝才用玻璃镜子的,但又不确定,想问,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突兀,不好问出口,只好先当这事儿是正常情况接受了。 再看那些镜子前都放着梳具和一些绢花,街边摊子上可买到的假首饰,胭脂香粉等物更是不缺。每个人的床上头还叠着一套簇新的衣服。 泠然不禁臭美地又去照了照,看清楚了才发现她绝对不是这里最美的一个,在十人里头,若是不论气质,单讲五官身材,她还是属于中等偏下的。她的个头比较小巧玲珑了一点,而其余人都是高挑而曲线婀娜的,虽然她发觉这具身体的胸前也有料,不过更有料的大有人在。 史妈妈走过来停在泠然面前,不客气地批评:“今年也是年成不好,寻遍了大江南北,还就少一个,你虽次一点来充数的,到底也别太丢人了,先好好洗洗去。”说完就掩了鼻子到门外唤丫鬟。 “妈妈让她最后洗吧,她这么脏,洗了之后姐妹们还愿意下池子里去吗?”穿着鹅黄衣裳的沈烛开口。 跟她一起的两个女子虽然没有她这么嚣张,但也是很认同她这话的,一起点头莺声燕语地唤史妈妈。 史妈妈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时沈烛又尖叫起来:“啊!她还是个天足!” 泠然郁闷地伸出脚看看,很纤巧合适啊!叫得像杀猪一样,大概这几位都是缠足的吧。 待她回过头,其余三个女子就像看见怪物似的,迅速拿了衣物跑出门去了。 碧晴上前扯了扯泠然的袖子道:“别难过,我小时候也怕疼,夜里都偷偷放出脚来透气,所以裹得不太好,现在脚也偏大呢。”说完提起裙子来给她看。 泠然其实根本就不介意什么大脚小脚,而且她太庆幸这具身子不是小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年代“她”会没裹脚。 碧晴的态度让她十分喜欢,泠然灿烂一笑,自心里认下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养着一大群女子,估计很费钱。 看来这个幕后老板还真不是个好色的主,他连面儿也没露一下,也不看看有什么绝色美人要自己留着,第二天一早,就把盛装打扮的十名少女拉上了演乐胡同前大街上搭起的一个高台上。 要像卖牲口一样地被卖掉,泠然认为实在是太没有人权了! 但是她们的待遇还不是最糟糕的,当她们被安排在台后头的青布幔子里等待的时候,发现前面还有低价格的丫鬟之类的出售。卖的大多是女子,居然也有清秀小童,头上一律很侮辱性地被插上了结了特殊标记的草棍。 有京城里各大户人家前来买了一大堆丫鬟童子的,也有人只买了一个或者两个女子的,买人的叫了价之后都需到后面办理付银子、交接卖身契等手续。 看天色,大概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终于轮到了千金姬的买卖。 泠然等十人被列成两排带上了高台,她和汪碧晴个子小,都站在后面,碧晴看见台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紧张地捏住了泠然的手。 台下啧啧声呼哨声四起,显然在为这一群女孩子喝彩,只是方式不怎么文明。 头上包着布巾的小厮“当当当当”地敲响了锣鼓,一个身穿金色铜钱花纹、藏蓝色底丝绸袍子的中年管事模样的人站到了台中央,举起双手向台下压了一压,下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四 竞价 “诸位爷!各府的管事娘子们!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千金姬买卖时分了,多谢各位前来捧场,我们老板让小人在这儿给你们鞠躬了。”那掌柜的满脸堆着笑向台下团团作揖行礼。 泠然前一天夜里没睡好,古代陌生的木板床真是咯得慌,这回等了老半天又开始犯困,见他们前奏肯定是又长又臭,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台下有人注意到了,开始悄声议论这个女孩子太没礼仪,有人甚至猜测她出身并不好。 台上的管事没有发现,开始胡吹海夸他们搜罗的千金姬,说都是花重金买下来的,不仅相貌出众,而且个个有绝活,有能诗善画的;有能歌善舞的;还有绣工卓越的;厨艺超群的……最后还吹了一下上一届的千金姬,说有一个已经成了侧王妃,有的成了侯门贵妾,还有成为京城有名的花魁的……等等等等,总之买了千金姬,肯定是“物”有所值。 经过他一番吹嘘,不仅台下的人沸腾了,连台上的大部分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掌柜的吹嘘够了,拉出站在前排左首第一个女子向台下叫道:“这位姑娘本是湘中人士,姓单,年方二八,擅长刺绣女红,种茶烹茶,生长于武陵山下,沅水之畔,祖父曾任辰州府治下沅陵知县,父亲是个秀才,只因家中姊妹众多,父亲病重无钱医治,故此家主花了三斛珍珠将其买下,是为孝女也。起卖价一千两银子。” 这个单姓女子长相清雅柔顺,从背影看去,纤细苗条,腰肢一握,应该挺动人的,昨天在车上她基本没说话,后来又没有分在同一个屋子,所以泠然记不清她的长相了。 掌柜的问了两声,台下窃窃私语的人不少,可居然老半天没人叫价,泠然估计这个单姑娘的美貌并没有达到让人一掷千金的地步,不晓得待会轮到自己会不会也受到冷遇。 掌柜的又喊了一遍。 这时,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官人,这里有十个姑娘,你一个个卖太麻烦了,我们公子差我来问一问,能否十个一起买了,作价一万两银子!” 只见一个青衣布巾的老头被人拥了出来,山羊胡子,脸上褐色的老人斑东一点西一块到处浮现,精神倒还挺健旺的。 掌柜的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要买十个,觉得倒也省事,反正老板定的价格也就是至少平均卖个一千两银子,如此他正好交差,连忙回答道:“你家主人出手如此阔绰,怎么会不行呢?如此老丈请随我到后面办理银货两讫的手续。” 那老者喜上眉梢,正要答应,人群外有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声喊道:“我家将军说,十个姑娘一并买了,出一万一千两银子。” 那个老头刚迈出了一只脚,僵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举起一只手,大声道:“我们出一万二千两银子。” “一万二千五百两!”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丝毫不让。 老头回身张望了一下,随即叫价:“一万五千两。” 人群里“哄”地一声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这两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泠然在台上也踮起脚尖张望,可惜这老头自称奉了公子的命令,那公子是否来了也不知道,马车上的人也神秘得很,除了这两个下人,根本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碧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泠然一怔,才发觉除了她之外,其余的姑娘们都是低眉敛首,一副娇羞规矩的样子。看来现代人到古代啊,举止和气质跟她们真的很不一样,一不小心就要露出马脚来。她忙冲碧晴露齿一笑,规规矩矩地站好,警惕自己要收敛收敛再收敛。 那青年的眉头拧成了两坨小疙瘩,断然叫道:“一万五千五百两。” 老者再次回头,泠然这次发现他张望的方向应该是对面的一间酒楼,不过那上面临街的窗子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古代的街道远没有现代的宽,虽然是天子脚下的大街,不过对面那家酒楼连窗户上的一格格雕花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万八千两!”老头再次爆出惊人数字,这点泠然从台底下的嘘声里可以判断出来。 “一万八千一百两。”青年只在老头的价格上加了一百两,而且他也没有犹豫。 老头不由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口气上不来,没有喊出新的价格。 台上的掌柜见两位金主斗得凶,心中正欢喜,见老头噎住,担心他打退堂鼓,忙大声宣布道:“两位既然已经出了高价,就莫再一百两一百两地加了,加一次最少五百两如何?” “一万八千五百两。”青年面不改色地改口。 老头缓过一口气,咬牙道:“两万两。” 看起来这老头的耐性和修养还没有那青年来得好,不过在他叫出两万两的高价之后,那个青年也闭了口,眼睛转向马车方向,貌似超过了两万两他不敢做主了。 “两万零五百两。”片刻的沉默之后,车里传出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口气虽是志在必得,但是对银子却是精打细算得很,一分钱也不肯多加。 两方就这么一路飙了下去,老者每次加得都比车中人大方,而车上人最多就是在老头的价格上加个五百两,直到老者叫到了两万八千两的高价,所有人都以为那人又要叫个两万八千五百两的时候,车内沉默了片刻。 泠然不由想:“难道他要放弃了?” “三万两。”车内人喊出这个价格之后,忽然扬声道:“下官奉恩师之命在此向公子讨个情。” 茶楼上一扇窗子突然打开,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伸出头来,朝那辆马车高声道:“我家公子请问相公是哪家府上的贵人?恩师又是哪一位?” “恩师姓刘。下官名不见经传,不提也罢,敢问楼上可是人称小仙的吴公子?” 茶楼上那童子回头说了一句,须臾,有个弱冠少年出现在窗前。 他的头发松松地用三支白玉簪子挽在头顶,有许多发丝不经意地落在了脸颊两侧,皮肤雪白,修眉俊目。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圆领锦绣文士衫,上头的花纹精致繁复,绣的金线还微微闪着光。 若是换了别个男子像他这么打扮,必然会显得油头粉面,不过此人明明一副轻狂的样子,却让观者如醉春风,觉得十分养眼,实在是一大异事。 他的手指光洁修长,右手执着一只细颈酒壶,左手拿一只白瓷酒杯,姿态优雅地朝杯中注入一杯酒,随后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大笑道:“我倒约略知道仁兄是哪一位了!好,今日就交了你这位朋友,先干为敬!” 五 少年画仙 那弱冠少年一仰脖子将酒喝了,信手揽过窗后一个丽人,长笑道:“成国朱公府上美姬如云,将军若是要将这些千金姬送与刘老将军,吴某自当拱手相让。” 马车上的人爽朗地笑起来:“如此在下便多谢了,改日再请公子相聚。” 台下的人群自那少年出现之后就微微骚乱,有许多站在窗下的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不停地跳起来。还有人不断喊着“小仙”“画状元”,倒像追星族见到了偶像,场面有些混乱。 泠然不禁有些奇怪,心想这必然是一个名人,只可惜她小时候虽然学过书法,但是没有好好学过国画,倒不知这“画状元”是何许人。她仅仅知道明朝四大才子里头唐伯虎画画很出色,这时候也不知道唐伯虎究竟出世了没有。 谁知那“小仙”眼波一转,突然伸出一指指着她道:“吴某想与将军商榷,将军买下那九名姬人,将那绿衣女子让与在下可好?” 泠然左右看了看,十个人中就只有自己穿着绿衣服,不禁目瞪口呆,一下子弄不明白这位吴公子怎么会对她青眼有加,按理说十个人里头比她这重生的躯体漂亮的大有人在,如果再加上她的大脚,真的只能算是来充数的,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变得那么出众了,难道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被这个吴公子一指,泠然顿时成了焦点,台上众姬“唰唰唰”眼光全部射向了她,那眼神,好像X光般要把她看个通透。 泠然实在不知道这时候她应该作什么表示,为怕出错,干脆低下头装起淑女来。 马车上的人显然也没料到吴公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了片刻,笑道:“人人都说吴公子鉴赏美人的目光独步天下,如此更不敢贸然将此女相让了,还望公子割爱!” 吴公子又看了泠然一眼,嘻嘻笑道:“可惜,可惜。”倒也不再坚持,搂着那个美女就消失在窗前。 楼上的童子也不理百姓们的喧嚣,倾身将窗子关了,掩去了那位吴公子的“倩影”。 泠然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说那吴公子长得十分出色,不过这种风流公子向来不是她的菜,她实在无福消受,还不如跟着大部队在一起见机行事来得好。 那青年跟随掌柜的到后面办手续,十名千金姬也被鱼贯领到后面等待被新的主人提走。 女孩子们聚集在一处,暂时没人前来干涉她们,一个个不由聚成了几小撮猜测起买走她们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单姓女子跟碧晴、泠然在一处,蹙着眉不无担心地道:“适才吴公子买了去倒好,这个什么将军,不知是何许人,若是将我们带到军中……”她说到这里,已脸色发白。 碧晴还不知道她说的有什么含义,笑嘻嘻地问:“军中有什么不好?说不定更自由呢!” 泠然算是“见多识广”,马上就想到她指的其实是担心沦为士兵的“慰安妇”,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她连寒毛都竖了起来,随即觉得不太可能,“我说,他们要买军妓的话不会这么大手笔的,尽管放心好了,肯定不会。” 碧晴这才明白过来,吓得连连点头。 单女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颔首道:“但愿如此。” “那个吴公子究竟是谁啊?”泠然小声问碧晴。 碧晴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她:“他你都不知道?他是当朝最有名的画仙啊,待诏于仁智殿,成国公的义子,是个能经常出入于襄王府和相府的人物呢!” “听说他的画千金难买,京中权贵有想得画的,须载着整车的好酒并送上美妓才有可能求得。”单女小声地补充。 泠然也不知道这个仁智殿到底是哪儿,听到待诏两字,大约猜到是皇宫,也不好再问,就请教单女的名字。 原来单女出生在沅江边,就叫做沅儿,三人都觉对方比其他人和善,彼此都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又说了一会话,那边的买卖手续已经办妥,青年又唤了几个人过来,领着十名女子往几辆马车而去。 这回坐的不是大马车,而是分成了三辆,俱都是垂着青幔的油壁车,泠然和碧晴、单沅儿一起上了最后面一辆。 刚坐定了,又见帘子一揭,上来一个素衣的丽人,正是昨日抢白徐善全的那个默涵。 泠然对她印象深刻,忙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默涵对三人都有礼地点头致意,这才落座。 碧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兴奋地叫道:“我们四个人结义金兰吧!” 其余三人顿时石化,泠然差点翻眼白给她: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太天真了,结拜姐妹哪有这么随便的? 默涵淡淡笑道:“我说碧晴妹子啊,若是结拜了,大家姐姐妹妹的叫起来,只怕弄不清楚在叫谁呢,被其他几个人听了去,要说我们抱团结党了,多不好啊,不如都叫名字罢?” 泠然忙接着道:“就是,就是。” 谁知默涵突然转过头来,侧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道:“今日吴公子连声在楼头说可惜可惜,如今依我看也确实可惜了。” “这话怎么说呢?”泠然一脸茫然。 “那吴公子可是正经看多了美人的,既然在我们这么多姐妹里头一眼相中了张姑娘,想必你就是最出挑的了。” “叫我泠然好了。”泠然弄不清楚默涵说这话有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一半当真一半谦逊地说:“其实别说我的相貌比不上各位,就我这双天足,只怕到了哪里都要被嫌弃啦!”她边这么说,一边毫不介意地提起裙子将两只脚调皮地晃了晃。 碧晴轻轻打了她一下,单沅儿温柔地道:“泠然以后你千万别这样啦,既然是天足,就穿着长裙子盖住了,怎么还自己露出来呢?” 默涵见泠然似乎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大脚,神色之间露出细微的惊异,没有再对这事儿置评。 泠然暗暗好笑,感觉默涵并不像碧晴和沅儿那样单纯,恐怕她特别上了这辆马车来亲近是假,心里不服是真。因为十个千金姬里面,默涵的外形是最完美的,任谁只挑一个的话,应该都要挑上她。 马车颠簸了很久,午时也没有停歇下来让她们吃午饭。泠然觉得又渴又饿,不过见默涵等都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模样,也只好勒紧了裤腰带,靠在车厢上渐渐昏睡过去。 六 寻云别院 直到傍晚时分,车子才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叫女孩子们下车。 泠然和碧晴手拉着手下车来,举目一看,见三辆油壁车连同早上见到过的那一辆大车一起停在一个庄院的大门前。这庄院一溜儿的青砖灰泥墙,墙根栽种着纤细的修竹,里头露出青黑的瓦檐,庄重而幽静。 门楣上写了“寻云别院”四个大字。 泠然左顾右盼,见只有一条小路通到这别院的门前,路旁是高大的白杨,透过稀疏的林子可以看见辽阔的农田和远处低矮的几座农舍,原来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被带到了京郊。 一个高大的青年从第一辆大马车上下跃了下来,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自举步向院内走去。 这青年从侧面看鼻梁很高,浓眉下的眼睛凌冽有神,外形少俊而刚毅,约莫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纪,身上虽然只穿着半旧的锦衣,却丝毫没有掩去他慑人的光华。 跟随在一旁护卫的下人们也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个个不像寻常的家丁,倒是颇有军人的气质。 别院中一个穿着棕色绸衣的小老汉带了几个庄丁迎到门外,另有四个三四十岁不等的妇人站在门里头两侧,一起向那青年行过礼。 青年没有停下步子,小老汉那一拨人跟着青年进去了,那四名妇人则用不同的目光打量十个女孩子,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内中一个青衣襦裙的妇人才跨出门来面无表情地道:“随我来!” 泠然听说古代大户人家的大门都是不轻易开的,想来这别院里大概不太讲究。 刚一进门,就见中间有座不小的影壁阻挡了视线。 四名妇人带着她们从影壁右侧绕进一条回廊,便一直沿着墙根儿走了。 十名女孩子都闷声跟着默默地走,泠然一路仔细地观察着环境,见这别院前三起院子都是大屋居中,两旁建了跨院,每个庭院中只植着几棵不小的石榴树。 此时一路走来,只见满庭红花怒放,灿若云霞,泠然结合天气分析,便猜是公历的五六月份,心里觉得古人还是蛮懂科学的,石榴花季长,而且花落之后果子也是红艳艳,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使得庭院充满生机。 妇人们带领她们走进了第四重庭院,方才放缓了步子。 这院子里有三座大屋,都是用绿竹做的材料,连房顶上的饕餮纹的瓦当也漆成了绿色。庭中载着不少花树,黄土地中间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石板的缝隙间尽是碧绿可爱的青苔。 这里没有营造繁华的园林,却已略具园林的趣致。 “你们就住这个院子。”青衣襦裙的妇人来至右边的一座大屋前,走在前头的一个紫裙妇人将门推开。 屋子里阳光充足,迎面是一排长炕,上面铺着金色的竹席,床头上置着竹编的枕头,折叠着整齐的薄被。 泠然数了一数,刚好是十个位置,心里便有些奇怪,这很明显是早为她们准备下的。 又见靠门这边的窗下放置着四个盥洗的架子,上面有十个木制脸盆,还挂着一些丝巾,架子的托碟上放着的东西形似香皂,这个碧晴已经提过是药皂,一般是用几种草药和香料制成的凝团,比现在的化妆品肯定更加绿色天然,对皮肤应该是很不错的。 经泠然观察,明代的人洗脸先是用手,女孩子们也会用这种药皂,当然恐怕权贵之家使用的物品更夸张,洗完之后用丝巾将水渍擦干。 里侧窗前的梳妆台上同样摆着玻璃镜子和木梳,一些粗黑瓷瓶里的东西应该是头油,或者桂花油之类的。 屋角还放着一面落地的全身镜,看起来这儿玻璃镜子真的是很普及了。 青衣妇人站在房中,指着一个三十余岁,团团脸,描着又细又长的眉,樱唇点了鲜红的丹朱的女子道:“这是珍娘,受彭将军之请前来教导你们书画的。” 又指着那个紫裙黑脸的妇人道:“这是周妈妈,负责教你们烹饪女红。” 最后指着年纪最轻,身材高挑细长的那个女子道:“这是玉筠,负责教你们歌舞。” 沈烛仪态万方地道了个万福:“未敢请教妈妈尊讳,我们姐妹这是到了哪户人家?” 她俨然十名千金姬里的首脑,语气像个相府小姐,泠然别扭得起了鸡皮疙瘩,却听那妇人道:“我们是教坊中人,我负责指导你们的琴艺,唤我徐妈妈就是。此地是先帝赐给西厂厂公,御马监太监刘公公的别院,永定卫指挥使彭将军在京中没有府邸,便居于此处。” 泠然看多了影视剧,一听到什么西厂就觉得不是个好货,徐妈妈却道:“刘公公久负盛名,彭将军亦是一代名将,汝等有福了。” 女孩子们一一向四名妇人见了礼,徐妈妈道:“一会将军会命人送衣物过来,每个人都有一个名牌,记得挂在衣襟处,今日一切从简,待用了晚饭后,梳洗一番歇息就是了。” 珍娘道:“明日四更起床,先由将军麾下的参将带你们操练一番,吃过早点然后先上琴艺课。琴艺课后是到厨房学烹饪。下午是书画课与棋道茶道等课程,具体时间会有婢女发给你们,我们就住在对面的屋子里,有事可以来找我们说。” 诸女一起点头,泠然心里觉得很奇怪,这彭将军花了重金买下她们,倒还办起了才艺学校一般先教她们这样那样,却不知是什么道理。既然目前还没有任何危险,这里又有得吃又有得住,她刚到明朝,许多状况还是两眼一抹黑,实在不敢就一个人出去讨生活,所以打算暂且住下来瞧瞧到底怎么回事,至少也学一些当下女子的本事。 四名教坊请来的“教官”出去,女孩们有几个立刻就先去抢占自己比较喜欢的床位,转眼进来两个梳着双髻十三四岁的少女,两人都显得比较瘦弱,高一些的那个施礼道:“姑娘们,奴婢松儿,这是堂妹小娥,奉命来侍奉姑娘们的起居。” 这些女孩子们都是差不多要被送到教坊司中的命运,没想到进了这寻云别院待遇倒还不错,大部分已经喜上眉梢。 七 人情冷暖 昨日坐在马车最外头对泠然爱理不理,眉目间尽是妩媚之色的女子率先道:“既是来侍候我们的,还不去倒些茶水来!走了大半日,差点把人给渴死了。” 松儿和小娥连忙答应,泠然心想她们两个人哪里侍候得过来十个人,正想去帮忙,单沅儿已经走上前道:“泡茶我还拿手,不如我去帮你们吧。” 这时,徐善全和沈烛占了最靠近南窗的位置,看也不看其余人,有说有笑地坐到床上去了。 碧晴见泠然瞪着那个妩媚的女子,上前将她拉到一旁悄悄说道:“她叫莫素仙,脾气差得很,听说很像她的父亲,千万别去惹她。” “她父亲是谁?”泠然决心做个好奇宝宝,把啥事都弄个清楚。 碧晴本来想说个清楚,抬眼看见莫素仙正冷冷地盯着她,吓得把话都吞了回去。 泠然撇了撇嘴,拉了碧晴往外走:“我们去帮沅儿。” 出了大门进了院子,碧晴才拍了拍胸口道:“你不知道,她爹原来是永顺宣慰使,听说与保靖宣慰使有宿怨,就经常拉着朝廷的兵马去打架,最后一次竟在混乱中将保靖宣慰使打死了,被判了斩刑。莫素仙和她家里的女人们都被送进了教坊司,差点就真的成了妓女,还幸亏遇见千金姬买卖的主顾,这才将她买了过来,其实这里头谁都不理她,她也不理别人,凶得很。” 泠然点点头,在一群女人当中过日子,麻烦真是不少,她向来不擅长于这个斗那个斗的,希望别牵扯进去才好。 两人一路在院子里慢慢沿着石板路走过去,泠然打量四周,也没发现有守卫。 “听说你爹爹是弹劾武清侯兄弟出的事,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碧晴关心地问。 泠然一阵脑晕,她占据了张宁女儿的躯壳,对这个没见过面的“老爸”没有半点感情,不知道要不要去管他的闲事,其实要管她现在也无从管起,因为她连张宁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别的事她能问碧晴,自家老爹的事总不能问吧! 这时候她难免又想起了刚醒来时那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碧晴见泠然不说话,以为她是伤心,有些不好意思:“算我问错啦!你就别难过了,说不定皇上……啊不,襄王殿下过几天就下旨放了你父亲呢。” 泠然皱眉:“襄王殿下?”她曾听见沅儿提起过,说那个画仙可以经常出入襄王府和相府,那口气好像襄王府和相府比皇宫还了不得似的,又不好直接问,只有做出算命先生那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来。 碧晴果然没看出什么,拍拍她的手道:“谁不知道天下事皆决于相府,而相爷只听得进襄王殿下一个人的话。一路上我听她们说,襄王有十一个妾室,里面有两个就是犯官的女儿。尤其是上任户部尚书严富,因为得罪了英国公和武清侯他们,被逮捕下狱,差点死了,后来那个严小姐跪在王府门口几天几夜,泣血陈书,王爷被她的孝心感动,发了慈悲,就下令释放了严尚书。严小姐就誓死要追随襄王,也是她命好,被收做了四夫人。你说这样子,他爹爹还能不官复原职吗?就连武清侯他们也不敢动他啦!” 泠然被她的思维逻辑搞得哭笑不得,问道:“你认为堂堂一个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做了人家的第四个小妾,还要跟十一个或者更多的女人分享丈夫,算是命好啊?” 碧晴偏着头,以惊奇的表情看着她道:“谁不知道襄王是天下第一的伟男子啊!不论他的战功还是风采,都是天下第一的,有再多妻妾也不稀奇啊!十一个侧夫人算什么嘛!相爷的侧夫人更多呢!而且他还没有正式娶妻。” “他多大了?” “具体几岁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很年轻。” 泠然看碧晴一连羡慕向往的表情,知道一下子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开玩笑道:“莫非你想做襄王妃?” 碧晴羞得满脸通红,连声啐道:“呸!呸!呸!妹妹真是人小鬼大,胡说什么呢!” 刚巧沅儿她们正端了一个大茶壶和一叠瓷杯从石板小路上过来,两人就停了说笑迎上前去,泠然替沅儿接了过来。碧晴去接松儿,松儿躲了,去接小娥,小娥也连忙说不敢,逗得她们几个大笑。 泠然就说:“我们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小姐,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必这样啊。” 碧晴和沅儿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松儿有些羞涩,脸都红了,这才把木盘给了碧晴,说:“那我跟妹妹去给姑娘们取饭食过来。” 碧晴道:“去吧去吧!才两个人,要忙坏了。” 沅儿接过了小娥手上的东西,三人回了大屋。 其余女子果然也渴得很了,见了茶水,连一直端着矜持架子的几个过气大小姐也顾不得再装下去,都从床上下来,一起围到桌边来。 沅儿给每人倒了一杯,大部分人面上都带了笑,道谢接了,只有那个莫素仙一把夺过杯子,哼了一声道:“真是天生的奴才命!”一口就把茶给喝完了,向沅儿轻轻晃着杯子示意她再加。 沅儿微微有些不自在,但是也没有拒绝为她服务,正准备再倒,泠然“砰”地一声将喝完的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伸手就把茶壶给夺了过来,“沅儿,大家都有手有脚的,自己来。” 莫素仙大怒,“啪”地一声也将杯子掷在桌子上,她用的力道更大,杯子立刻就碎成了几瓣,站起身来道:“你冲谁呢?” 泠然在前世得白血病的五年里看尽了人情的冷暖。一开始她们还算是小康之家,后来父母为给她治病四处举债,亲戚们躲避唯恐不及,来看她的人一日比一日少,最后经常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看着隔壁的病友在家人的陪伴照顾下一个个地出院。想她临死那一刻,除了母亲在伤心落泪,连父亲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世态炎凉,一切还得靠自己。 想到这些,她丝毫不退让,扬起脸说道:“姑奶奶从来不怕你这种货色!冲的就是你!” 大家显然没料到一直笑语盈盈的小女孩突然会有这种架势,看模样竟比莫素仙还凶,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八 落毛凤凰不如鸡 莫素仙比泠然现在的身子足足高了半个头,诸女见她明显比了比身高,就扯开喉咙骂道:“小丫头片子活得不耐烦了!”就想越过桌子上来扭打。 一旁的黙涵不冷不热地插话道:“杀人犯的女儿还敢这么猖狂!小心犯了众怒,被扔回教坊去。” 徐善全和沈烛本来也看不起莫素仙,不过她们与默涵不对路,见她出面对付莫素仙了,也就回到床上去靠着,作壁上观去。 默涵的话似乎戳到了莫素仙的痛处,只见她忽然似泄了气的皮球,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泠然是个服软不服硬的脾气,莫素仙要是一直凶悍,她必然也不会让步,打架她肯定奉陪。这时候一哭,反倒让她乱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屋内的气氛一时僵住,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莫素仙的嘤嘤哭声回荡着。 沅儿见泠然脸上表情很不自然,只当她是年纪小不懂事,才与莫素仙对上了,就上去轻拍着莫素仙的背道:“泠然也不是有心的,别哭了,这里的姐妹们哪个不是家里出了点事的呢?” 谁知道莫素仙被她一劝,腾地立起来,挥手就把她给拂开了,嚷道:“别假惺惺来做好人!你们没一个安着好心。” 泠然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徐善全和沈烛面带讥讽地相视一笑,两人倒没有想介入的意思,默涵道:“啥叫狗咬吕洞宾,见识了吧?” 另外几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孩子也有一个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叫罗湘红的打圆场道:“好了,都别吵了,她有些话说得也不错,我们都是落毛的凤凰,还不知道今后命运如何,眼前就该团结一些。” 泠然点点头,这个罗湘红说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女子在古代本就是弱势群体,又何必互相为难呢?何况还是一群落魄的女人!于是她向莫素仙道:“算啦!不论怎么说,我该尊你一声姐姐,刚才那么说话是我不对,你不要计较。” 莫素仙哼了一声,一个人坐到自己的床上别扭去了,她的床也选在最里侧,根据心理学来说,应该叫没有安全感。 大家也许都被罗湘红的话勾起了各自的伤心事,一个个都沉默了。 太阳渐渐落山,屋内陷入了一片昏暗朦胧之中,泠然的目光搜寻到墙角一盏漆黑的落地油灯座,怀念起现代的电灯来,有一盏电灯该多好啊,什么电视电脑的,咱就不奢望了!她暗暗叹了口气。 好在过不了一会,松儿和小娥并两个婆子送了饭菜过来,女孩子们立刻闹腾起来。 菜是三素一荤,还有一个汤,汤里头只看见漂浮着一些蛋花儿,荤菜是不多的一碟子猪肉,另外两大盘蔬菜和十个馒头,待遇不见得好。 泠然饥肠辘辘,就着青菜和汤吃了两碗米饭,那碟肉转个眼就被她们抢空了。 饭后不久,天已漆黑,这古代的黑真的是不比寻常,天上没有月亮的话,那绝对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天晚上天上就无星无月,天气闷热得很,似乎是下雨的前兆。 丫鬟婆子们来收了碗筷去,小娥留了盏烛台下来,总算有了一些亮光,松儿和婆子们又送了换洗的衣服和首饰过来。 碧晴见有新衣服穿,很兴奋,连忙上前抖开一件比在身上问泠然和沅儿好不好看。 这些衣服有两个颜色样式,每个款式十套,上头还压着竹签红绳的名牌,碧晴比在身上的这一套外裳是斜襟白绸衣领,料子是繁复的花棉布,基本呈棕红色,一条同花色的腰带。裙子前短后长,穿起来后方估计会拖在地上。另一套是土黄色的衣裙,在昏暗的光下看起来模糊一片,挺不叫人待见的。 碧晴笑道:“我早就想要一件凤尾裙了,今天终于有了。” 千金姬们出售时虽然打扮得很漂亮,一个个都穿着鲛绡纱裙,而且款式花色各有不同,不过每人身上只限穿了一套,并没有配给随声换洗的衣服。 泠然连连夸她漂亮,碧晴长相甜美,这种棉布花裙比在她身上的确别有一番风情。 沈烛嗤了一声,道:“真没见过世面,就这种料子款式,还说漂亮。” 碧晴讪讪地将裙子放了回去,泠然上前翻了翻内衣,见是洁白的棉布衣裤和肚兜,心里还是挺满意的。 另外几个女子看了看首饰,居然只是每人一支桃木钗和几股头绳,目光中不免都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松儿到屋角点上了油灯,招呼道:“姑娘们想沐浴的,就随我去。徐妈妈交代,从明日起,都必须要穿戴寻云别院的衣饰,单日穿花的,双日穿单色的,不能弄错,名牌都在衣服里。” 小娥给屋角的油灯添上了油,又取烛台一一点亮了,屋内终于又亮了一些。 泠然昨日在那金家大院中洗澡用的是澡盆子,这里的人洗澡用的是两条布巾,有擦上身和下身的区别,洗完之后还得站在竹席上取瓢来冲洗一番才会擦干换上衣服。今日她和碧晴沅儿等一道寻了自己的衣服放到床上,拿了换洗的出来,点了几只灯笼出了所住的院子,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院中,中间一圈漆黑,举起灯笼一探,前面点点反光波动,才发现居然是一口池塘。 姑娘们顿时议论开了,徐善全首先发怒道:“我们都是闺阁千金,难道就让我们如此幕天席地在此沐浴吗?” 松儿将一个灯笼挂到池子边的树上,道:“奴婢不知,这是管家交代徐妈妈的,只能这样了。” 其余的姑娘也不满地抱怨起来,这天气虽然热,可是到了晚间,让姑娘们下水,肯定还是挺凉的。 松儿毕竟是丫鬟,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几乎哭起来。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徐妈妈和周妈妈打着红灯笼出现在院门口,她们许是早就听到了姑娘们的吵闹声,徐妈妈一进门就冷冷地道:“这是将军的意思,你们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被卖了,就是奴婢了,将军爱干净,已经下令必须至少两日一沐,三日一浴,府里没那么多柴火灶膛给你们烧热水!这又不是冬天,何来的许多娇贵?” “其实洗冷水澡对身体有好处!”泠然认为因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跟所谓的主人对抗,无疑是自找没趣,首先表示没有异议。这里又没有男人,又黑咕隆咚的,她大大方方褪去外衣,穿着贴身的小衣咕咚一声跳进水中。 九 西厂厂公是好人 泠然这么跳下去,其实是怕冷水一点点上身更受不了,干脆来个痛快,谁知道她跳的大概不是啥好地方,一下水,顿时“啊!”地一声惨叫起来,然后龇牙咧嘴地爬上岸来。 岸上许多人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哄笑成一团。 碧晴和沅儿连忙上来扶起她,沅儿责备道:“你怎么这么鲁莽呢?” 碧晴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泠然侧过身来就着灯火一看,从后臀一直到左边大腿被石头划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痛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徐妈妈和周妈妈也吓了一跳,上来看见了,徐妈妈大怒:“你这还像个官宦小姐出身的样子吗?要知道你们的身子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将军花了这么大的价钱将你们买回来,出了什么岔子,若是留下疤痕,看我打不死你!” 泠然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还要被这婆娘大骂一通,换做别个地方,早就要跟她抬杠了,可她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忍下气,咬着牙没有吭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她回去,我去禀告将军,让人跟着去拿祛瘀止血的药膏回房里赶紧擦上了。” 小娥就跟着她们去求药,碧晴和沅儿一左一右扶着泠然一瘸一瘸地往回走。 周妈妈留在小院子里喝骂着赶其余八个姑娘下水,院子里哭声抱怨声响成一片。 沅儿一边打着灯笼,一脸忧心的样子:“你这样,恐怕要着凉。” “还幸亏泠然妹妹,我们才不用下水。”碧晴则没心没肺地庆幸着。 “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下水洗澡算什么?!”泠然一边哼哼着,还要发表谬论。 沅儿忍不住说她:“你都这样了,还说下水没什么?” “我是不习惯夜里这么乌漆麻黑的,没看清楚……” 正一路纠结着,不远处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咳嗽声。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停下步子,沅儿举着灯笼照了一圈,碧晴壮起胆子高声问:“谁躲在那儿?” 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应。 碧晴和沅儿不由地有些心慌,泠然有伤在身,就算胆子大,也顾不得去抓贼了,只好不去管这闲事。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很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安然回到所住的大屋子。 不久,徐妈妈就引着一个精瘦汉子来了,一进屋就嚷嚷起来:“彭将军真是个菩萨心肠,听说有人受伤,马上就让我请了麻大夫一起过来,快让他瞧瞧。” 泠然伤在屁股上,怎么肯让一个猥琐的中年汉子看,连连摇手:“不用看不用看,让姐妹们自己来,有药膏擦一擦就没事了。” 碧晴横身挡在泠然前面,沅儿附耳到徐妈妈身边说明了情况,徐妈妈这才白了泠然一眼,堆着笑只说是划伤,让大夫留下药,务必要消除伤痕。 那大夫坚持说不看伤口不能保证消除疤痕,几个女人和他斗争了半天,泠然几乎暴走,他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留下了清洗伤口的药水和外用的药膏等物,怏怏地跟着徐妈妈走了。 分明是个好色**!泠然腹诽着。 在沅儿的侍弄下包扎停当,疼痛感也不再那么强烈,泠然趴在床上回头咧开嘴:“沅儿的手好巧,以后要是都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沅儿故意板起脸:“你还笑得出来啊!刚才都被你吓死了。” 泠然笑笑不做声,心中开始暗暗盘算以后的出路。 做别人府上的歌姬显然没有什么好前途,照她看,那个彭将军花了这么多钱买下她们来,还要加以训练,必然是有比寻常歌姬更大的用途。想起酒楼上那个画仙说过要送给什么刘大人的话,不由问道:“你们知道这个彭将军是什么人吗?他的恩师刘大人又是谁呢?总不会就是那个西厂厂公吧?”她前世看多了歪书,脑中黄色思想泛滥,已经想起了太监和宫女“对食”等恶心的事,心里凉飕飕的开始发毛。 碧晴摇摇头:“我只知道有个彭伦是名将,具体哪些功绩,却是说不上来,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更不知道他的恩师是谁了。” 沅儿道:“我有个族兄就在彭家军效命,去年刚好回家探亲说起过他。据我这位族兄所说,彭家军的主帅彭伦多谋善断,治军严谨,是个难得的英雄,至于他的恩师,没听族兄说过,我也不清楚。” “彭家军?”泠然愕然,她这个号称“精通历史”的半吊子只知道戚家军、岳家军、杨家将什么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不论怎么样,既然能被称作什么什么家军的,必然是一支声望不错的军队。 碧晴兴奋地道:“我们傍晚时分看见的应该就是他吧?如果是的话就好了,他那么高大英俊,又那么年轻……不论在这里做什么,总比,总比卖到老头手上强。” “没准他就将我们送给老头呢!”泠然望着犯花痴的碧晴,毫不留情地浇灭她的美好憧憬,问沅儿:“你知道他的具体事迹么?说来听听!” “听说彭将军是因镇守南疆而成名。他刚到那里的时候,六洞等‘苗蛮’经常侵犯熟苗田土,既不交田赋,又不供驿马糟粮,有时还肆意抓人,索取贿赂,边疆一片混乱。他到任后,举兵平了苗乱,令诸寨树牌为界,凡轻易越界者,轻的割掉耳鼻,重的格杀无论,致使生苗慑服,不敢再犯,熟苗得到安抚,能安居乐业,所以百姓们都称他带领的军队为彭家军。至于他后来屯军四处构筑堡垒等事,更是不胜枚举,朝廷对他很是嘉许,去岁刚晋封为前军都督佥事。” 泠然点点头,也不知道前军都督佥事是多大的官,心想既然叫将军,官职必定是很大了,这家伙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官,必然也是拍楚相马屁的一员,“你这位族兄肯定很佩服这位彭伦将军,只是不知道买下我们的彭将军是否就是你说的彭家军主帅呢。” 沅儿道:“必然是的,徐妈妈不是说彭将军是永定卫指挥使吗?那就没错了。” 碧晴忽然摇头晃脑地道:“那个西厂刘公公,我倒是知道的。” “哦?”泠然不禁佩服起碧晴的跳跃性思维来,她们正热议着彭伦,她却拎出了刘公公,当然了,对这些名人自己还是很有兴趣了解的。 “我朝的司礼监太监一般主掌东厂,权利最大。而御马监太监经常作为军队的监军或者直接掌管一些军队,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位刘永诚公公也是个名将,与三宝太监郑和齐名,是很得先帝信任的一个人。先帝驾崩后,楚相爷为了制衡东厂,就设立了西厂,刘公公名望高,所以做了西厂厂公。”碧晴向沅儿一歪头:“沅儿姐姐,我说得对么?” “对极了。”沅儿含笑点头。 泠然心想,听她们说起来这个什么西厂厂公在百姓心目中居然还是个好人! 看来世事无绝对啊,原来特务机构的头头还能有好口碑,太不容易了! 十 争嫖尚书小姐 沅儿好像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泠然妹妹,你父亲是个言官,朝廷大事必然是一清二楚的,怎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个……这个……”泠然一时口吃,好在她脑瓜子好使,马上编出一个理由来:“我从小跟随母亲和祖母在老家生活,深居简出的,她们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大事?还是最近才来京想跟父亲团聚的,谁知道祸从天降!唉!”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古代男人在京为官,妻子族人在老家生活的是很多的,她这个谎实在扯得相当到位,沅儿和碧晴只顾着来安慰她了,哪里能想到她是信口雌黄。 “不知妹妹的老家是哪里?”沅儿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泠然脑中嗡地一声,顿时张口结舌。 好在她反应够快,当即就大声呼起痛来。 这个问题在她的雪雪呼痛中被含糊过去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张宁究竟是个什么人,务必要弄个清楚,不然以后还是会露出马脚的。 这时候,其余的千金姬们陆续回来,一个个都是头发湿漉漉的,脸色很不好看,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几乎没有人吭声。 沅儿拍了拍泠然,碧晴做了个鬼脸,两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如果在前世,现在时间肯定还很早,泠然估计最多不过七八点左右,不过松儿和小娥进来熄了油灯,待烛光远去,四周陷入黑暗,她也只好去跟周公约会。 睡了一宿,泠然感觉好多了,四更天随着大家起床,松儿进来通知穿短裙子。 泠然穿戴起那身土黄色的衣服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身衣服外面的裙子长度大约只到小腿上,下半截露出胡裤来,布带束腰,胸前是对襟盘扣,袖口也很窄,比起泠然前面所穿的衣服来,显得方便利落多了。 看来古代的衣服倒还能适应,不过泠然想起大家争着用一个“恭桶”,不卫生且不说,还臭哄哄的,实在是受不了。 她开始无限怀念起抽水马桶来…… 所有的人终于梳洗打扮完毕,被两个丫鬟领到了院子中。 天幕还是藏青色,东方也不见鱼肚白,只有几颗稀疏明亮的星星散发着遥远而微弱的光芒,院中只有来自丫鬟和家丁们手中灯笼的昏黄亮光。 泠然看见院子里站了几名统一劲装打扮的青年,都是二十上下年纪。 见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涌出来,虽然那几个青年还是维持着一脸严肃,但是他们的目光宣泄出了内心真实的感受,那真的叫眼睛一亮,一个个顿时都有了神采。 站在正中的是长得不高却很匀称壮实的一个青年,娃娃脸,二十上下,看上去七分憨厚三分腼腆,表情有些拘谨僵硬。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列队站好!” 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乱成了一团。 泠然小学的时候是班上的体育委员,见了这情景,差点想冲过去摆一个列队的手势。 她好心提醒娃娃脸:“是横队还是纵队?是高的排在前还是从左到右由高到矮地站?” 娃娃脸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估计是被一个小丫头指手画脚面子挂不住,居然大喝一声:“你!最矮的这个!排到最后面去,都给我纵队排好!” 泠然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决定不跟这个萝卜头一般见识,看了看身高,自己在十个人当中居然真的是最矮,气得没话说,乖乖闪到最后面去。 “从今天起,由我,宋校尉带领你们每日清晨跑步半个时辰,做得最差的一名不许吃早饭,并且负责倒一天的夜香。” 众女顿时哗然,推搡了一番,徐善全总算摆出了首脑的架势,敛身行了一礼:“宋校尉,我们都是闺阁弱质,讲究的是正身立本,端庄持礼,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这跑步是男儿该做的事,怎么能让我们去呢?” 徐善全说的这番话得体自然,柔弱妩媚中透出几分大义,使得她原本没有十分出挑的一张脸显出了光华。她说的虽然是封建糟粕,泠然还是有些佩服起来了,暗想:“我啥时候才能有她这素质啊!” “这位是……”宋校尉上前审视了一下她胸前挂的名牌,徐善全羞得退了两步,踩了莫素仙的脚,她“哎呦”一声大叫起来,推了徐善全一把。 沈烛离开队伍踏上前一步,“各位爷们见识了没有?真正出自书香世家的人是装不出来的,要跑步,只适合别人去,我与徐小姐是断断不会去的。” 宋校尉冷下了脸,道:“徐善全,原兵部尚书徐有贞之女,果然是豪门贵胄!只可惜你父亲如今流放金齿,你不但再也做不得尚书小姐,奴契还在我家将军手里。” 这话其实也没有多重,但徐善全已经被气得全身发抖。 “将军有令,你们若是有谁不服管教的,立刻就捆了送进教坊司。”宋校尉盯着沈烛,“不服的可以站出来。” 当然没有人这么笨,这时候出去找死的。 沈烛被他吼得缩了一缩,讪讪地退回了队伍。 泠然奇怪这个教坊司的杀伤力怎么这么大,已听见宋校尉指着徐善全说道:“说起兵部尚书,宋某倒想起成祖时曾诛了兵部尚书铁铉,令其妻女入教坊司为奴,所生子为小龟儿,生女世代为妓,世人争相去嫖尚书小姐。不幸身死之后还要当街喂狗!那铁铉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仁宗皇帝继位之后就赦免了其家人的罪,可你爹徐有贞!竟然诬告杀害于谦、王文等大人,连楚相爷亦容他不得,你还有何脸面充贞洁烈女?” 徐善全许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顿时掩面大哭起来。 “宋校尉到底是年轻气盛,倒没忘了彭将军的嘱咐吧?好歹给我们这几个教坊出来的教习留些颜面。” 泠然转眼一看,徐妈妈四人正穿花拂柳而来,说话的是细长眉,笑脸迎人的珍娘。她们今日俱都穿着黑色短袖子的单衣,内中是白色衬裙,头上戴着不同颜色的角巾儿,严谨干练,看起来与昨日分明有些不同,嗯,大概就是——更像女教官了。 十一 主帅很腹黑 貌似宋校尉被珍娘打趣着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刚才明显太激动,多话了。他甩了甩头,挥手道:“如果没有要退出的,就跟着我走。” 本来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包括自诩不怕死的泠然,在听见铁铉妻女的遭遇之后,也不敢吱声了,何况她认为跑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好反对的? 于是十名千金姬就在宋校尉的带领下,旁边几名穿着家丁衣服的军士提着灯笼押解下,穿过了几重院门,来到一个空旷的广场上。 泠然左右看了半天,广场的四周立着简单的木柱,上头挂着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话说这种灯出来的时间应该挺晚的,不过她接受了玻璃镜子之后,觉得别的一些与历史有出入的地方也是可以接受的,既然历史改变了,这里肯定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除了木柱和灯以外,广场上只有厚实的黄土地,东一丛西一簇地冒出来许多杂草,广场的四周是黑魆魆的屏障,看不清是木板还是土墙。 直到她闻到一股腥臊的动物粪便味道,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跑马场。联想起这个寻云别院的正主儿刘永诚是什么御马监的太监,话说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太监是个官名,大约是每个什么什么监里头最大的,副职该叫少监。看来这个刘永诚,财富还是不少的,起码这么大一个跑马场,不是一个宦官应该拥有的呢。 “今天是各位姑娘第一天跑步,我就不要求多高的速度了,跟着耿小旗跑就是,他速度会很慢,但是绝对不许有人停下来。你们要记得,坚持不下来的人一天不许吃饭和负责倒夜香!”宋校尉手一挥,一个瘦长的少年就小跑着到了队伍的前面,也没有说话,径直就开跑了。 “还不跟上!”宋校尉大喝一声,吓得最前面几个高的,比如沈烛、默涵和一个叫李唐妹的女子不自觉地就迈开了步子跑了上去。 整个队伍开始流动,跑了一小会,泠然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跑得很轻松,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基本不影响大局。其余人才跑了没几步,就开始左支右绌,东倒西歪。她想了好一会,恍然大悟:她们都是小脚的。 那位彭将军叫一群小脚姑娘跑步半个时辰!!!这不是想折腾死人吗?到底什么意思? 宋校尉还跟在一旁大声喝骂,到这时他那张娃娃脸显露的可爱劲全消失了,姑娘们先是忍着,再跑了几步,碧晴突然崴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抱着脚惨叫出声。 沅儿这时候也疼得迈不动步子,和其他人一样借着这机会站下来看着碧晴。 泠然忙跑过去想搀扶她,“没事吧?是不是很严重?” “你们停下来做什么?都给我跑!”宋校尉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却还是挥着手大叫,看他的架势就要走上来踹碧晴一脚。 泠然顾不得想太多,两手一张,就挡在碧晴身前,“你要干什么?” 宋校尉被她弄得一怔,喝道:“你想挨饿倒夜香?” “饶了我吧!我宁愿挨饿倒夜香……呜呜呜……”碧晴坐在地上哭起来。 泠然还没说话,其余的姑娘们都似深有同感,沈烛也没了平日的嚣张劲儿,哭道:“我也宁愿挨饿!饶了我吧!” “校尉大人饶过我们吧!”徐善全居然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她一跪,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她跪倒在地上。 马场上哭声响成一片,再跑下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宋校尉沉吟了片刻,突然抬头道:“实在不行,倒可以放你们去吃些东西,跟随几位女教习去学习琴棋歌舞,只是,将军既然有令,这事就得执行完毕,除非有人愿意替你们完成了任务,否则我不好交代。” 众女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到了泠然身上。 谁叫她是大脚?! “那好吧,我来替她们跑,让她们都离开。”泠然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 宋校尉忍住笑绷了脸道:“姑娘可听清楚了,连你自己十个人,每人半个时辰,加在一起就是五个时辰,我允许你一刻钟歇一会,估计要六个时辰才能完成,你不要后悔!到时候可不是挨饿和倒夜香那么轻松了。” 泠然一听倒抽一口冷气:“六个时辰?足足十二小时?” “你说什么?”宋校尉懵然。 “咳咳……咳,那个六个时辰!我太惊讶了。”泠然知道他听不懂“小时”两字,刚才自己也是一时激动说溜了嘴,解释了一句,发现好几个女孩都带着乞求之色望着她,其中包括沅儿。 “你到底替不替,说一句话,不愿意也不勉强,大家跑完自己那份就行。” 泠然回头见碧晴瑟缩的眼光,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好不可怜,“母爱”都开始泛滥了,咬牙道:“跑!替!你说完成不了要怎样?” 她还真怕这副小身子骨撑不了那么久,十二个小时肯定可以跑完马拉松了。 “我家将军从苗疆带回来一种虫灵,极有灵气,非纯阴之体不可养,你要是跑不了整五个时辰,就将你做了奉虫灵的容器,可好?” 宋校尉的口气轻描淡写,众女子听见他这话,不论有没有见识的,都变了脸色。 这分明就是巫蛊邪端之术! 泠然自然也想起了许多小说电视中所写的种种中蛊毒的可怕来,她做什么虫灵的母体,不就是叫她死吗?虽然见识了穿越,相信死也许是另一个开始,但她更怕的是受控制呢!说不定这就是一种控制人的工具。死不可怕,可怕是做行尸走肉啊!泠然随即想起巫蛊在古代是受到严厉打击的,比方说很多皇后妃子都是陷入真真假假的巫蛊之事被废黜,统治者是容不下有人玩弄蛊术的。 想到这里,她挺直了腰杆,大声道:“彭将军赫赫英名,就不怕被人知道玩弄巫蛊之术吗?要是传到皇上和相爷的耳朵里,将军有什么好处?” “呵呵呵~”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朗的笑声,一个剑眉朗目的青年负手出现在院门处,似笑非笑地道:“难道姑娘不知道,曾有人告发废后汪氏以巫祝之术诅咒楚相爷,相爷说,天下本无巫蛊之术,谁要是真的学会此术,他还要当做奇人封为天师!” 泠然目瞪口呆,此人就是沅儿口中多谋善断的彭将军! “所以,姑娘只好跑了。”彭伦缓步踱过来,“否则,就做本将军所请虫灵的母体。” 十二 小女子一言九鼎 泠然恨得牙痒痒的,狠狠盯了这个“可敬”的彭将军一眼,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跑,死不了人!”干脆将裙子的下摆撩起来塞进了腰带中,起步开跑。 碧晴眼里含着泪,想上去求彭将军,见他负手望着泠然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已没有了笑意,不怒而威,终究是有些害怕,咬唇咽下了要说的话。 九名姬人被军士们带走,马场上陷入了安静。 泠然小跑着,只能听见自己脚步轻微的落地声和心跳声,不由想起了希腊人斐里庇得斯。他是个飞毛腿,从马拉松海边跑回雅典报信累死的,后来的马拉松比赛就是为了纪念他,自己可不能步他的后尘! 有了这个顾虑,她跑了一圈之后,绕到彭伦的身边时就喊道:“彭将军,您花了三千两银子将我买回来,不是就想这么跑死我吧?五六个时辰那,至少要给我准备点水喝啊……” 彭伦刚毅的脸上漾起了一丝波纹,这个女孩很奇特! 有哪个女人在听说要跑五个时辰之后还能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有哪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若无其事地向他讨水喝? 沉思了半晌,看着那渐渐又跑远了的背影,彭伦到底还是开了口,向侍立在背后的亲随道:“去取些茶水过来。” 那亲随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 “还有关于此女的记录。”彭伦补充。 泠然一圈又一圈跑着,已经记不清跑了多少路程了,累得跟狗喘气似的时候,眼角扫到彭伦。 他居然让人搬了一张太师椅和小几过来,坐在那儿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书,看起来很是悠闲惬意。 “天杀的!”泠然轻声咒骂,初中时候的魔鬼体育老师都没有他这么恶毒,古代的男人真是没风度,让他生孩子没屁眼,哦不,一辈子找不到老婆……泠然狠狠的诅咒着,抬眼见彭伦正一副专心看书的样子,脚步不由的渐渐慢了下来,在距离他老远的时候,干脆慢慢用走的,边走边窥探着他的动静,见他抬头盯着自己时,就又开跑。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有几名家丁到马场上来一一吹熄了气死风灯。看天色,与昨日的风雨欲来的样子已完全不同,似乎要是个大晴天。 真够衰的,要是在初夏的大太阳底下晒着,不死也要脱层皮。 泠然的心跳已经很厉害,前世自她查出生病之后就没有过剧烈运动了,到死的时候已整整五年有多,就算这具身体受得了长时间的运动,她的心理上也承受不了。她决定放低姿态,过去游说那位彭将军。 彭伦冷眼看着她笑嘻嘻地走近。 “彭将军。”泠然甜甜地叫了一声,走到茶几边打算倒一杯水来喝。 “谁让你停下来的?” “宋校尉啊!”泠然理直气壮,“他说一刻钟可以休息一下,将军您看,我肯定跑了有一个时辰了,天都亮了!” 彭伦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你刚才偷懒的时间难道不算休息?” 泠然慢慢吞了两口茶,“您一个大将军,不用跟小女子这么斤斤计较吧?”心里却在骂这家伙的眼睛真毒。 彭伦很意外,这小小的女孩子,口气虽然还是谦恭的,但真的不怕他,不但不怕,说话的动作表情还像与他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亲切自然,没有半点矫情。 他皱起了浓眉,问道:“你真的是给事中张宁的女儿?” 又来了!泠然立刻警惕起来,背脊都挺直了,反问道:“怎么?” “张宁老成守旧,迂腐得很,为了一些礼仪上的小事也经常上书弹劾权贵,这才招致了祸事。我看你,不像是他能养出来的女儿啊?” “谁规定女儿的性子要跟老爹一个模子刻出来呢?” 彭伦目光如电,神色分明不善:“难道你不担心你爹和家人的安危?” 泠然一滞,想起古人好像比较讲究忠孝,对平常百姓来说,孝道自然是最重要的,她如果太无所谓,肯定会受到他人的鄙夷,于是垂下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回想自己病中身体如何受折磨,父母如何无奈……最后连小时候玩具被隔壁家的小霸王抢了都回忆起来了,终于酿出了一些泪意,才抬起头来。 彭伦见适才还高高兴兴的丫头忽然就满眼蓄了眼泪,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姿态,心里未免有些后悔,想:“谁会不在意自己的父母亲人呢?这丫头只怕是强作欢颜,却被我一语勾起伤心事了。” 泠然装作拭泪,将声音放轻放缓:“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天天求神拜佛,保佑我爹爹他们平安无事!若是将我折寿就能够代替他们受苦,今日就让我跑死了也甘心啊!” 彭伦目光闪烁,似乎被她这番话触动,沉默了一会,居然又坐了下去,道:“你来东拉西扯的,是不是想赖账?” 泠然虎下脸,有点不高兴了,说的是什么话啊,她这人没别的长处,但就是守信用,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一定做到。 “别以为只有男人讲究一诺千金!小女子也是一言九鼎!”她甩下这句话,掷下杯子,转身就跑开了。 跑啊跑啊…… 日光从最初的温柔笼罩变成了洋洋洒洒地丢下一簇簇火苗,泠然机械性地跑着,时不时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天空,时不时又转头打量彭伦的动静。 他也一直没走,不过位置从露天转移到了一个凉棚下,家丁还给他送来一柄羽扇,正不紧不慢地挥着,冷眼望着她,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无聊呢!”泠然暗暗想着,感觉眼前的景物都被太阳照得反射出了白光,许多虚幻的泡泡飞舞漂浮着。久病成医的她很清楚这是发晕了,虚汗沿着额头、鬓角、背脊哗哗地流淌下来,哪怕她不住地跑到凉棚里喝茶都无济于事。 彭伦静静地看着,像在欣赏一出歌舞,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泠然望望天色,估计快到正午,虽然还没到极限,但是也差不多了,一个人活在异世,不能太逞强啊!死了只怕也没人收尸呢!就算现在假装晕倒,现在她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肯定也够逼真了…… 她就不信彭伦会不在乎无端端飞了三千两银子,瞧他身上那敝旧的锦袍,就知道他是个抠门的主! 打定主意,她忽然停了步子,在原地晃了几晃,华丽丽地倒了下去。 十三 废柴一枚 泠然晃悠了几下,倒到地上的时候力道控制得不太好,把手肘撞得生疼。不过她只是面上表情扭曲了一下,硬是咬牙忍住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彭伦见她倒地,果然飞快地跑了过来。 泠然只觉阳光被人挡去,一双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身子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刹那间,她的心就不规则地跳了几下。这个这个……可不是她花痴,而是这丫有理论没实践,言情小说看了太多,正经恋爱一个没谈过,可怜地连个可回忆的暗恋都是小学时代的事了。现在被一个大男人抱着,而且这人有身份有相貌有性格,心跳一下也是正常的。 彭伦一抱起她,透过薄薄的夏装,触手全是汗水。 泠然的小脸儿铁青,牙关紧咬,头发一咎一咎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虽然是装的,不过悲惨之状已经让人不忍睹了。她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情,好在很快也就恢复了自然,心想这下被抱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彭伦抱着她疾步往内院跑去,刚进入一所屋子,泠然的身上一阵清凉,正想舒舒服服地睡过去,腹中猛然响起“叽里咕噜”一阵雷鸣,小脸霎时通红,当即露了馅。 彭伦狠狠将她丢到一张软榻上,泠然腰骨都快被他丢断了,再也装不下去,按着腰爬起来埋怨道:“将军您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香?玉?”彭伦满脸怒容,“你配么?” 泠然满不在乎,“哪能不配呢?不配的话您还能花那么大价钱把我买回来啊?我现在也就是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她下地找了个镜子左照右照,不管怎么说,都比前世那张大饼脸美了N个层次啊!个人还是挺满意的。 “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彭伦似乎拿她没辙,抛出一句评语,稍一踌躇,貌似有些烦躁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总算将冷然的痛苦旅程划上了句号。 泠然憋着劲往外慢慢走去,刚挨到门边,彭伦忽然又开口了:“如果本将军替你救回父亲,你愿意为我做些什么?” 泠然正一脚跨出了门槛,闻言只能停住,僵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来,猛回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父亲不过是说了一些实话,就算得罪了定远伯,他那篇奏疏量相爷与襄王看了都不会气恼,只要我叔爷或者恩师出面,没有保不下来的道理。” 泠然不晓得张宁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被下狱,心想他好歹是这副身体的老爹,自己占了人家闺女的躯壳,于情于理都该做点事,她组织了一下措辞,勉强自己跪了下去。 这可是她来两世以来第一次给人下跪,虽说入乡随俗,但也是需要克服一些心理障碍的。 “如若将军能够保我爹爹出来,泠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彭伦点点头,道:“你记住今日的话就好。” 泠然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出了屋子。 彭伦见她态度很虔诚,丝毫没有起疑心。 泠然出了大屋,发觉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就径直朝院门外走去,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才回到居所。 刚一进屋,碧晴看见她,就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哭道:“你终于好端端地回来了!都是为了我们,呜呜……” 泠然脱力地任由她抱着,看到房中的大木桌上摆了许多碗碟,顿时眼前一亮。 她在那里受苦受累的,她们倒好,在这里吃得热火朝天! 泠然心理顿时不平衡,叫了起来:“我饿死了,快放开让我吃饭。” “女孩子家,这是什么礼仪?” 泠然听到喝骂,定睛一看,才发现四位教习居然也跟千金姬们一起在吃饭,徐妈妈此刻正放下了筷子看着她。 “妈妈容我吃饭。”泠然立刻服软,现在如果再不让她吃,她会咬人的。 沅儿领头说她说情,其他人好歹因为她免除了跑步的痛苦,也有几个帮衬的。 徐妈妈这才收了晚娘面孔,不再说什么。 泠然坐下去,十分端庄优雅地吃了三大碗饭。 最后一桌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才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饭菜道:“你们不吃了吗?” 众姬摇头,徐妈妈看她刚才的吃得虽然不慢,但吃相确实中规中矩,除了吃得实在太快了一些,还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这时候见她口里含着东西还用筷子指着饭菜说话,顿时就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冲侍立一旁的松儿和小娥道:“别吃了,把碗筷都收下去。” 泠然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碗筷被拿走,吞下最后一口饭,心想:“还好我吃得快,其实都已经吃得快撑了,你让我吃我还不吃呢!” 松儿和小娥收拾了碗筷下去之后,又端了十几杯茶过来,大家喝了一些算是漱口,只听徐妈妈宣布:“好了,都歇够了,也吃饱了,下面的时间就跟随周妈妈到厨房学做几样精美的点心。” 众姬纷纷起身答应。 “交给你了!”徐妈妈向周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周妈妈欠身向她行礼,大家一起(送其余三个教习出去了,只有泠然坐在那一动不动。 她其实很想躺下去睡一会,哪晓得这里的规矩这么变态,学做点心居然在大家都吃饱了之后,那还能做出好吃的东西来吗?她很想找个理由不去,可一看到周妈妈扫过来的眼神中对她分明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就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你们早上都做了什么?”在去厨房的路上,泠然问沅儿和碧晴。 碧晴抢着答道:“先是来打扫了院子,天亮之后就在这里写字,数默涵写得最好了,亏那沈烛还夸口她父亲工诗善画呢……” 她说得虽然轻,但走在前面的沈烛似有所觉,回过头来不悦地扫了她们一眼,吓得碧晴把下面要说的话都忘了。 沅儿没有发现沈烛的眼神,见碧晴不说了,接着道:“习字之后去琴房弹了一会琴,徐妈妈说看看每个人的程度,都会些什么乐器,这里除了那个吴允娴就数我最差了,从小家境不好,只粗通些皮毛……” 后面的话泠然就听不进去了,乐器小时候她只学过电子琴!“老天!不是吧,前世学啥不好呢学个电子琴?现在能有什么用?”她在心底叫嚣了起来,沅儿现在还说自己是最差的,等到发现了她的程度之后,肯定就会在那偷笑了。 她不会绣花、不会弹琴、不会生火做饭……不会的东西太多了,原来回到古代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呼风唤雨的,她简直就一废柴! 十四 小调不成曲 泠然有个优点,那就是好学,没有面临过死亡的人不会有她那种珍惜生命的感受,所以不管其他的千金姬会不会嘲笑她笨手笨脚,她都很用心地跟着各位教习们学习各种技能。 做点心是这里头最容易学上手的,但之后的画画就不是那回事了。 沈烛、默涵和徐善全果然是才女,她们每个人的画技虽然各不相同,但在泠然看来,都画得惟妙惟肖。 沅儿和李唐妹就差了不少了,被珍娘批评为描花样的水准。 碧晴、罗湘红、莫素仙就更差了,被指斥为还不及蒙童。碧晴还不以为然,罗湘红羞地满脸通红,莫素仙本就好争面子,愤愤不平,却发作不出来。 碧晴吐着舌头打趣道:“莫姐姐歌舞出众,罗姐姐又精通女红,各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何必在意呢?” 而有个叫吴允娴的,居然与泠然一样是个废柴,貌似也什么都不会,被教习喝骂也不难受,木木登登的。泠然发现这人存在感真的很低,若不是被教习骂得一文不值,还真不会引起逼人注意,未免有些好奇,靠到她身边问道:“姐姐跟我一样也没学过画画吗?” 吴允娴没想到有人会来亲近她,面上微红,道:“我爹从来没请人教过我什么,我连字也不认识。” 原来是个文盲,泠然深表同情,“你父亲原来是做什么的呢?” “广东海南卫指挥使。”吴允娴答了一句就垂下了头,任泠然再问什么也不开口了。 莫素仙早已注意她们的谈话,轻嗤了一声道:“他爹可是上京来办差,宿娼被抓谪戍到威远卫做一个普通士兵去了,显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朝太祖明令禁止官员**,若是犯了被抓到,那可永不翻身了,即使遇到大赦天下也不许重新录用,她爹居然还敢到京城来宿娼!胆子也忒大了。” 吴允娴低下了头,双眼微红,却不敢回嘴。默涵边作画,边淡淡道:“比起你爹来,似乎也差不到哪里去。” 莫素仙大怒,就想发作,看了眼上座的珍娘,到底不敢做出泼妇的样子。 教习珍娘似乎听多了女子们的唇枪舌剑,见惯不怪,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们一眼。 画画之后的训练就是歌舞,常常延续到晚上,教习们不论她们的程度好坏,一支一支给她们编排了群舞,像默涵、沈烛、莫素仙、徐善全、李唐妹几个特别漂亮又擅舞的,就轮流着做为领舞歌姬。 尤其是那个李唐妹,也只有十五岁,却是舞技超群,腰如杨柳,姿态明显与众人不同。泠然一打听,才知道她本是瑶族土官的女儿,后来朝廷派兵平了瑶寨,瑶民几乎被屠殆尽,李唐妹因为年少美丽,被押解进京,半路上遇到千金姬买卖的队伍,被高价收购得来的。她虽然是外族人,但是精通汉族的经史,字写得也极好,美丽聪慧,又很乖巧,挺讨人喜欢的。 如此充实地练习下来,每到回房,姑娘们都已经累得不想多动了,故此虽然偶有口角,但几日的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 大家都安于现状,泠然也以为这样的日子要过很久了。 这一日,众女正集合在乐房调弦弄箏,泠然水平不高,教授乐器的玉筠就挑选了横笛给泠然,命她先练熟以黄钟宫商调为筒音的指法,还粗略地给她讲解了一下五正二变十二律。这玉筠脾气很温和,这大概与她长期与音乐打交道也有些关系。 其实五正宫、商、角、徵、羽相当于简谱中的12356,而二变就相当于4和7 笛子的指法其实也挺简单,高低音也就是用气流控制,练熟了就好,泠然这方面也有些天赋,虽然一开始弄不明白她说的黄钟宫商调是啥,但吹来吹去就明白了,原来是相当于后世所说的筒音作为简谱中“2”的唱法。这下她大为兴奋,练得相当卖力,可是吹出来的调子高低不匀,实在很刺耳,片刻之后就被沈烛等人投诉,赶了出来。 泠然求之不得,跑到院子的一角,想起脑中记熟的几支小调,选了一支简单的《茉莉花》依依呀呀地吹了起来。 吹了好一会,口干舌燥,她停下来看着满园的鲜花,想歇一会。 墙外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调子的旋律极美,被你吹出来,却像牛嚼牡丹,糟蹋了!” 泠然回头一看,粉壁上开了一个扇形隔花的窗子,墙的那一头,站着几日不见的彭伦,正负着手侧身斜眼看她,一副不屑的样子。 “无聊!难听你还要偷听?”泠然在心里骂着,随即向他微微鞠躬,就打算溜走。 “站住!”彭伦意外地叫住了她。 泠然回过身,用询问的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正要派人去传你,既然遇到了,你就随我来吧。”转过了身就走。 泠然被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搞得很不爽,就想拒绝,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稍一犹豫,也就穿过院门跟上了。 彭伦一路无话,带着她穿过两重院落,到了那日抱她回来的那个小院子。 刚进院子,他就命人出去守着,还吩咐关上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泠然的心咚咚直跳:“这家伙不会是看上我了吧?难道这么随便就想把我给咔嚓了?”古代收个歌姬上床对主人来说那可真的是太小的一件事了。泠然越想越怕,彭伦进了屋,她还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去。 彭伦回过身来皱眉看着她。 泠然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将军有是什么事吩咐,小女子在这里听着就行。” 彭伦一阵疑惑,看到她那副瑟缩诡秘的样子,想到其中关窍,有些哭笑不得,拉下脸喝道:“速速给我滚进来!” 泠然本来想说“我不”,可看到彭伦那副要吃人的凶相,也有点害怕,看他的神情间也没流露出色急的样子,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想来想去,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蹇了进去。 彭伦也不关门,大马金刀地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道:“上次你说若能救你父亲出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你且说说,会怎么谢我?” “哦!”泠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儿啊!她将头一偏问道:“难道将军已经将我爹救来了吗?” 彭伦点点头,眼中微微流露出得意之色。 泠然眨了眨眼,道:“不知将军需要小女子做什么?” 十五 无间道 彭伦心中本有大事,此时见她年纪虽小,却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实在有些犹豫,一时竟说不出口来。这姑娘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一般女孩子听到父亲被救,首先不是应该拜倒在地连连道谢么? 自己会不会看走眼了?他重新打量泠然。 泠然被他看得发毛,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老半天才迟钝地发觉是自己太沉着了,连忙欠身行礼,“无论如何,我先在这里谢过将军的恩德,将军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彭伦这才缓和了神色,决定把人情做到底,“方洲先生虽已出狱,但楚相爷说了,在他手上罢黜的官儿不能重新启用,所以你父亲即日就要启程回转家乡,你可有什么话要转告的?” 泠然愣了一愣,才醒悟到他说的方洲先生指的就是张宁,古人都有字啊别号啊什么的,麻烦得要死,何况她一听见家乡俩字就发怵,只有摇摇头问:“将军不打算放我跟随父亲回去吗?” 她料定这个抠门将军还没大方到让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跟着一个落魄官员飞走的程度。 果然,彭伦被她一问,脸色有些不自然了,道:“出银子买下你的人,其实并不是我,所以我也不能做主放你走。” 泠然迎着他闪烁的目光,估计他是推托之辞,也不点破,故意耷拉下肩膀摆出失望的神情。 彭伦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父亲文采斐然,只不过一直做言官得罪的人不少,心地却是很正直的,他最后得罪武清侯、定远伯那篇奏疏,以前我只是风闻,这次特别让人抄来看了一看,心中甚是佩服。” 泠然正想好好了解一下她这个“老爹”,于是很认真地问:“我爹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彭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你自己看。” 泠然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着工正的蝇头小楷,还亏她自小练习书法,临摹柳公权体,繁体字也都认得,只见上头也没称呼,下面也没落款,就写着几行字: “京卫带俸武职,一卫至二千余人,通计三万余员。岁需银四十八万,米三十六万,并他折俸物,动经百万。耗损国储,莫甚于此。而其间多老弱不娴骑射之人。莫若简可者,补天下都司、卫所缺官,而悉汰其余。” 泠然基本能看懂,但是未能完全领会其中意思,总之字里行间能透露出此人的忧国忧民之心,如果这就是张宁奏章中写的话,那这个人可以肯定是个好官。 彭伦立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叹道:“方洲先生所言,正京卫实弊也,前日我携此疏拜会襄王殿下,他也默然,昨日就释放了你爹。既是他做的主,谅石彪他们也不敢造次,你尽管放心好了。” 泠然这次学乖了,闻言立刻行礼表示感谢:“多亏了彭将军了,小女子在此代全家拜谢您的恩德。”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动作迟缓,直到彭伦过来轻轻相扶,到底还是没有跪下去。 彭伦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方洲先生一腔忠君爱国之心,想来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 泠然不方便接他这话,在心里黙念:“错了错了,我爱国心还是有的,可惜爱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至于忠君,哪跟哪啊?您老千万别被张宁给误导了。” 可彭伦显然被张宁的人品影响了他对泠然的观感,热切地盯着她,问道:“姑娘认为,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否该当忠孝为先?” 泠然茫然点头,这还用说,古人宣扬的不就是那套吗? “若是你做的事能使忠孝两全,岂不是善莫大哉?” 泠然很想说:将军大人,麻烦你别再拽文了!但是她还是很理智的,只在自己心里意淫了一番,嘴上顺着他的话回道:“难道将军要小女子做的事既是为了皇上,又可以帮了我爹?” “聪明!”彭伦大加赞赏,“若是你能做好这件事,你爹必然是心中安慰,在野犹如在朝,倒可以寄情山水,将来有还政与君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将你所做所为写进他的《方洲杂言》了。” 彭伦说得美好,但是泠然已经嗅出了其中的危险味道,做大事,而且要去帮皇帝,在当前的形式下明显要和当权的楚首辅,襄王,武清侯等人作对了,一个不留神,小命就丢了,她一个小女孩,哪里能胜任这样的大事?但是她又很好奇,于是开门见山地问:“将军要我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彭伦走至门口向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人偷听,这才回身压低声音说道:“刘督主和我义父等人命我购回你们这一批千金姬,是有些目的的。” 泠然点点头,这个她也想到了。 彭伦见她完全收起了嬉笑之色,一脸肃穆,心中甚是满意,便接着道:“不日就是楚相爷五十大寿,你们就作为刘督主的寿礼送给相爷。” 这个结果泠然虽然有几分猜到,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暗想:原来那个楚留香已经五十岁了啊!照这么说,人家送了美女进去不就是给他当玩物吗?打死也不能做这事!想到这些,不免就流露出为难祈求之色,可怜兮兮地问道:“能不能别把我送给那老头?” 彭伦一愕,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反应,随即他就摇头道:“我已经说了,此事由不得我做主,你们十个人,一个都不能少,是一定要送过去的。” 泠然见他语气十分肯定,知道求也没用,干脆不浪费那个力气了,盘算着在被送到相府之前就溜之大吉。 “你们十个人当中,除了你之外都是真正送去做歌姬的,我倒是不强求你要在首辅跟前多露脸,但你必须留在相府。”彭伦让了一步,“你在千金姬里头,也不出色,谅楚相爷也不会看中你,我也不要你做多危险的事,就是要想办法留在核心人物身边,做个丫鬟也行。” 对于彭伦的轻视,泠然倒有些不服气了,啥跟啥啊?一个老头还看不中她?她才看不中那老头呢!至于做不做丫鬟,又不是由她说了算,而且说了半天到底是想让她做什么呢? “我们也不是想陷害相爷,只是担心他权势日大,会起逆君夺位之心。但凡要举大事,府中定会生出不同寻常的异事,比如深夜召集心腹们商议,你在相府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好让忠于皇上的人防患于未然。你若做好了此事,你爹也会感激你的。” 泠然愣了半晌,冒出一句话来:“说了半天,就是让我做卧底?” 无间道?她想。 十六 猫会爬树 彭伦既然已经把他们的目的说出来,泠然当然不至于冒失地拒绝说不做,电视剧可看得太多了,那是会被灭口的啊!无论如何,一定要先稳住他再说。 打定了主意,她摆出GCD员大无畏的架势来,点头道:“将军说的话太让我震撼了,令我的人生都有了目标,从此精彩纷呈啦,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要怎么把消息传出来?” 彭伦道:“届时我们会视你在相府里具体做什么事来决定通信的方式,会有人带话给你的。” 原来他们在相府已经有了卧底!那干嘛还要派这些纯洁如白纸的女孩子去呢?其他的千金姬是否会与她接到差不多的任务呢?这两个问题横亘在泠然的胸口,问又不能问,可憋死她了。 “这次选的千金姬,相貌的确出众,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必然会选中一两个成为姬妾,所以你现在就要同她们交好,争取成为相爷宠妾身边的丫鬟。要知道,男人最容易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说出轻易不出口的事,而女人不论怎么封口,都是封不住的!你奉承好了她们,必有所得。” 泠然只有唯唯诺诺地应了。 彭伦见说到大事,这丫头这么听话,心中也很安慰,道:“你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这就回去吧,等到楚相爷大寿之前,我再细细地交代你一次。” 泠然点点头,心想到底他还是没有用出威胁的手段,不是个太阴险的人,今后跑路也罢,真的跑不了进了相府也罢,总之不去害他就是了。 待到泠然告辞了出去,彭伦按捺下兴奋之情,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 想起那丫头居然以为自己要非礼她,他就笑了出来!他心里忽然漾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希望她去相府,真的只是做一个丫鬟才好,若是这么一个既精灵古怪,又深明大义的姑娘要遭那老贼的毒手,他就一阵别扭。 泠然一路回去,比以往更加注意四周的环境了。 这寻云别院,怎么看也不像有很多守卫的样子,不过书里经常写到的狗洞她也没看见一个。逃跑能成功固然好,就是不清楚失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总不会弄死她吧?问题是她知道了他们天大的秘密,弄死她的可能性很大!一定要谋定而后动。 她刚回到乐馆,碧晴就迎了上来,“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我到院子里都找不到你?” “瞎逛了逛。”泠然信口应着,想起逃跑的事,便轻轻问:“你知道逃奴会怎么处置?” 碧晴一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寻常富贵人家和京都权贵之家有没有区别。” “你所知道的呢?” “我小时候曾见过父亲的一位朋友家一对奴才逃跑的,男女都被扒光了吊在大街的繁华处,整整吊了一天一夜,最后那个男的被吊死了官府也没有追究主人家的责任,女的听说后来投井自尽了。” “是么?”泠然听了之后,逃跑的念头有些动摇了,寻常的富户尚且如此对待奴才,更别说什么西厂厂公,都督佥事之类的人了,他们要杀一个人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你怎么问这个啊?”碧晴觉得她有些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泠然掩饰着情绪,“刚才你琴弹得怎样了?” 碧晴顿时蔫了下来:“还能怎样啊!这里人才济济的,我也就是懂得怎么弹而已,一整首曲子不出错弹完都做不到。” “看来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两人都笑了起来,刚好玉筠宣布今天的练习结束。 诸女都站起来,以为马上会有其他的课程等着,却听玉筠温柔地笑道:“我跟徐妈妈她们商量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姑娘们可以自由在这前后几进院子里走走。” 大家顿时都雀跃起来,泠然正愁没机会好好和沅儿碧晴说话,就兴高采烈地拉了二人说去聊天。 沅儿面有难色,“你们去吧,我身上不舒服,还是回房歇一会了。” “你不是生病了吧?”泠然猛然想起古代生病的可怕,医疗这么落后,不由得担心起来。 “不是。”沅儿脸一红,倒也没遮掩,“是来了葵水,有些腹痛,只想躺着,你们去吧。” 泠然瞪了瞪眼,才醒悟她说的是月事,看来她还有痛经之症。这里可没有卫生巾之类的,虽然她模模糊糊也知道大约总有一些东西是用在这个时候的,但确切用的是什么却想不起来,问起来的话,肯定会让她们很惊讶,之后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自己在那得意起来,嘿嘿笑着。 沅儿不管她傻笑,挥挥手回去了,碧晴瞪着她问道:“你笑什么呀?” 泠然想:等我下次来那个的时候,我就装是第一次,吓得半死,你们还好意思不教我方法么? 她觉得自己十分聪明,笑嘻嘻地提议:“走!我们去逛一逛园子,来了都没时间好好逛逛。” 碧晴点点头,后面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你们能让我一起去吗?” 回头一看,是吴允娴。 泠然伸出手:“怎么这么问啊!有什么不能的,来!” 李唐妹望了望结伴而行的沈烛与徐善全,又见罗湘红已跟着默涵出去,莫素仙白了大家一眼独自离开,也笑着上来:“那么也带上我吧。” 泠然本就喜她乖巧,这时聚集了四个人,不由很开心:“看来我们这组人气最旺啊!” 几个女孩子被她感染,都笑得跟迎春花开似的。 一路说笑着,四人来到晚间洗澡的那个池塘边坐下。 这里晚间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白天原来景色宜人,湖水清冽见底,岸边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湖对岸的翠竹丛里还叽叽喳喳跳跃着好几只鸟儿。 泠然总觉得李唐妹与吴允娴不是那么开心,想她们两个都可以说是孤女了,肯定在忧愁生世飘零,她这具身体虽还有家人,但自己是孤身来到这异世,倒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便说:“我讲个笑话给你们听。” 吴允娴眼睛一亮,碧晴雀跃了起来,李唐妹还是温婉地笑着,碧晴催道:“快讲快讲!” “我这个笑话可是带色的哦!你们还是要听吗?”泠然坏坏地笑着。 小丫头们哪里听过带色的笑话,李唐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就不要讲了。” 碧晴和吴允娴却更好奇了,又不好再催她,那副模样好笑得很。 泠然眯起眼:“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李唐妹其实也不是真心想拦,掩着嘴笑起来,由得她发挥。 泠然伸了伸两腿,开始说了: “森林里开动物大会,猴子来主持,谁抢答最快答对的就能得到狮王的丰厚奖赏。 猴子开始了,问:猫是否会爬树? 老鹰抢答:会! 猴子说:举例说明! 老鹰含泪:那年,我睡熟了,猫爬上了树…后来就有了猫头鹰…” 说完,三个女孩子都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李唐妹啐了她一口,碧晴捶出粉拳,吴允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 真是可爱啊,这个笑话要换做现代,那算个什么黄色笑话呢!这里的女孩子真纯洁真可爱!泠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院门处,一男石化。 十七 太监像名人 泠然说她那个带色的笑话的时候,彭伦正走到院门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几个姑娘悄悄走过来,不过他在心里解释是为了大事,为了皇上,该多观察观察他选定的人,不能出纰漏。 可是这个女子居然毫不矜持地说着女孩子不应该出口的荤段子! 实在太可气了! 彭伦看着泠然笑得毫无仪态可言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呆了半晌,猛然转身就走。 两个月的“培训”之后,泠然总结出以下事情: 舞跳得最好的当数李唐妹与沈烛,最后由于沈烛更强势,李唐妹不敢与之争锋,几支群舞都由她来领舞; 字画最出色的是默涵,徐善全和沈烛次之; 论经辩史最出色的居然也是李唐妹,这丫头可谓真人不露相; 琴艺和棋艺最好的是徐善全; 厨艺最好的是沅儿和罗湘红,沅儿川菜做得十分出色,罗湘红则是大江南北许多菜色都比较拿手,而且她们两个其他的活计,比如织布、绣花、裁制衣服等等家中的活计也相当出色; 吟诗作对则是默涵、沈烛、徐善全、李唐妹几个的强项,明代以后的诗词泠然能记全的很少,不到关键时刻她是不会拿出来炫的。 于是留下最没用的就是碧晴、莫素仙、吴允娴和泠然了。 两个月来,除了观察每个身边的人,泠然还小心地踩踏了寻云别院的地形,问清楚了所在的方位和外间的情况。 这地方离京城不过二十几里地,不远处就有京畿卫所,当然还有些农户,地形很平坦,不利于逃跑和躲藏,如果有心要逃走,必得弄一匹马来,否则被抓到的概率就十分高了。而且在这社会,一个孤身的女孩子骑马出去,也实在太惹眼,身无分文也不行。 准备工作不太好做啊,何况相处久了,她和碧晴、沅儿、李唐妹几个有了感情,要独自离开未免有些舍不得她们,想想孤身一人逃走后的生活,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但想起当了卧底的凶险,到底还是逃走的意念占了上风。 她借口想学骑马,一有空就往马场跑,只可惜有个冤家对头莫素仙,也中了邪似地一个劲儿往那儿走,害得她总是没有机会在马棚做手脚。 这丫真可恶! 这一日晚间,众姬正坐在屋内,沈烛和徐善全在说着悄悄话,泠然闲不住,画了一堆纸牌和碧晴等人玩起简单的三国杀来。 教会她们玩这个可是足足花了泠然几个晚上,以前她在病房闲得慌,刚巧一个房间是三个病友,就玩一主一反一内的,也会杀得不亦乐乎。 碧晴和李唐妹等人很快被她“发明”的游戏给吸引上了,只要一有空闲,就抓着泠然玩,使得她更加难以单独行动。 正玩得高兴,沈烛厌恶地盯了她们一眼,道:“姓莫的最近倒知道收敛,要讨人厌也一个人躲到外头去,你们几个还让不让人歇着了?” 沅儿和李唐妹连忙道歉,碧晴则道:“沈姐姐,这不是还早吗?再说我们也没有大呼小叫啊。” 沈烛蛾眉一掀,就想发作。 这时徐妈妈突然打着灯笼跨进门来,一进屋就笑道:“彭将军让我来传话,说后日就是楚相爷的五十大寿,姑娘们这两日好好休息,明日好生打扮一番,刘督主会亲自过来考校你们。” 最近徐妈妈比姑娘们刚来的时候客气了不少,泠然估摸着她是因为知道千金姬要被送往相府的缘故,明显是个攀高踩低的人,怕哪位姑娘将来得势了,寻她的麻烦。 除了泠然外,其余人都起来向徐妈妈行礼说“知道了”,“多谢妈妈教诲”之类的,听说要被送去相府,沈烛等人脸上居然露出狂喜之色,令泠然十分不解。 徐妈妈满脸堆笑向每个人一一颔首,及至目光扫到了泠然,才道:“张姑娘,你爹让人带了东西过来,且随我去。” 泠然一怔,没想到张宁还能认她这个已经被卖作歌姬的女儿,便起来跟她走了。 出了大屋,走了一会她才发现徐妈妈并没有带她往自己的住处走,而是出了这个大院,不免奇怪,问道:“妈妈带我去哪里?” 徐妈妈住了步子,道:“是将军交代的,传你过去说话,你认得将军的住处,自己过去吧。”然后不由分说地把灯笼塞进泠然的手中,径自走了。 四周一片安静,除了灯笼周围散发的一圈晕黄光亮,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泠然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想到这是最好的逃跑机会,心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紧张得连呼吸也紊乱了。 她刚起了这层意思,想丢下灯笼往墙角缩去,突然“喵呜”一声,似乎有一只野猫窜过脚边,上了附近的屋顶,着实吓了泠然一大跳。 自从穿越以来,泠然就开始有些迷信了,呆了好一会,总觉得遇到猫不太吉祥,万一徐妈妈是受指派故意来试探她的就麻烦了,于是暂时打消偷跑的念头,举步往前院走去。 还没到彭伦的住所前,泠然就发现有许多身穿着大明公服,照她的形容,就是有些像锦衣卫服饰的人笔挺地守在小院门外,院内灯火通明,架势很不一般,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 “什么人?!”她还没走近,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朝着她来的方向大喝一声。 泠然定了定心神,答道:“是彭将军叫我来的。”大大方方从花径间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些人打扮得虽然很英挺威武,装束高贵,不过都是面白无须,虽然不像港产片里头满脸涂着白面的厂卫们那么夸张,但打扮真的差不多,估计都是太监。 “可惜啊。”她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些人长得都还不错的,怎么都成了太监了呢,诺,这个长得还挺像陈坤,多帅啊,可惜做了太监啊!真是可惜啊! 正摇头叹息间,就听屋里头叫道:“张姑娘,请进来吧。”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客气,居然用了个“请”字。 泠然心想,都说寻云别院是先帝赐给刘永诚的物业,看架势,里面说不定来的就是那个什么西厂厂公。彭伦已经表明要自己去相府做卧底,那日宋校尉还说要她做什么虫灵的母体,今日找了她过来,别是派出去之前要喂她吃毒药之类的东西方便控制吧? 怕归怕,但泠然还是装得一脸镇静地进了小院的正屋。 十八 面试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人负手背对大门而立,似在观赏堂上挂的古画。 他头戴无翅黑纱帽,帽子下披垂着银白的头发,身着黑色圆领玉带裳,背后也有团龙图案,下摆跟电视里常见的锦衣卫那种百褶裙子比较像,光从背影看,这人就相当有气势了。 彭伦垂手站在他侧面,见泠然进来,转头盯了她一眼,道:“速来见过西缉事厂掌印刘督主。” 泠然想果然没猜错,历史上西厂是明宪宗设立,劣迹斑斑,名声极坏,所以很快就被撤销了,可这里的西厂是楚留香设的,也不知道究竟做些什么事,可能要用新的眼光来看待,她觉得不能拿对待彭伦的态度来对付这个老太监,努力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上前拜见了。 刘永诚缓缓回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泠然不敢抬头,也不知道他究竟脸色如何。 好一会,才听他道:“这就是你说的张宁之女?有何长处?” 彭伦拱手答道:“回督主,此女有担当,毅力也不错。” 泠然乘着他们讲话飞快地看了刘永诚一眼。 他长得一团和气的样子,就像街边一个老爷爷,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阴狠凶厉之态。都说相由心生,而且沅儿她们都说刘永诚名声还不错,看来不至于是个十分心狠手辣的老家伙吧! “身子这么单薄,倒是看不出来。”刘永诚作出了他的评价,继而道:“起来回话吧。” 说罢他就坐到了太师椅上,取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 泠然知道西厂的厂公权利一定是很大的,心中暗暗腹诽他们对她这个小人物似乎过于重视了!好在他口气温和,倒也打消了害怕之意。 “这丫头倒是全无惧意,看来你的眼光不错。”刘永诚夸彭伦连带把泠然也夸了进去。 泠然勉强忍下了接嘴的冲动,依然乖顺地站着,只是微微赔笑。 刘永诚面上也露出了笑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督主,小女名叫张泠然。”她答完之后对自己的措辞十分满意,心里有些微的得意。 “对朝廷大事,你有什么见解么?咱家想听一听。” 泠然没想到他来这一手,去干这么危险的卧底还来个面试,不禁在心里盘算应该表现得令他满意呢还是干脆让他弃子。踌躇了一会,她忽见一旁的彭伦紧张地盯着她,心中一凛,想:“这里可是大明朝,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丢了小命的,看彭伦都对这个刘公公这么尊敬小心,未必就是一个善茬,要是他弃子就是灭口的话,我可太冤了!” 她清了清嗓子,将那日彭伦说的话搬了出来:“小女子认为忠君爱国乃人之根本,有忠才有孝,皇上是天之子,受命于天,那个……若是有臣子们对他不敬,或是生出异心,那是罪该万死的!如今朝堂上权臣当道,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小女子看来,那就是汉朝的王莽!曹操!” 泠然满以为站定了立场刘永诚会夸奖她一番,谁知道他猛地一拍桌子,致使上面摆放的瓷杯都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吓了她一跳。 “一个小丫头,信口雌黄什么?你怎敢将楚相爷比作王莽,曹操?!”刘永诚目光如鹰,一脸厉色,似乎立刻就要把她掐死。 泠然回忆起刚重生在这个世界时被掐的恐怖,差点就想改口,可眼角看到彭伦完全没有被刘永诚这番姿态震到,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突然心下雪亮,大义凌然地一挺胸,道:“家父自幼便是如此教导小女子!督主大人若是因为楚相爷的提拔之恩要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屈服,为天下正义死了,也是重如泰山,若是趋炎附势,那就是小人!” 静默了片刻,泠然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这低气压,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哈哈哈!孺子可教!”刘永诚大笑着站了起来,老脸放光。 泠然觉得背脊上凉凉的,都是虚汗,不过这一宝果然是押对了。 “既然如此,你就要做好长期潜伏在相府的准备,若是露出破绽来,知道该怎么做么?” “一死而已!”泠然眉头都不皱一下,答得非常爽快。 彭伦英挺的浓眉微微一紧,递过一只银色的镯子来。 泠然茫然不解。 彭伦将那镯子在手上轻轻一掰,镯子立即从中断开,他随即又合上了,道:“这里面藏着鹤顶红,稍沾口舌便死,如果哪一天你暴露了,就吃了去吧,没有什么痛苦。” “你的父母亲人,咱家都派人妥善安置好了,若是你好好办差,他们都会活得很好,若是你敢耍什么幺蛾子,可别怪我们手下无情。”刘永诚冷冰冰地补充。 泠然接过镯子,想了一想,跪下道:“小女不敢。”她心里却吁出一口气,想着:原来并没有什么控制人的毒药啊!那就好办多了,关键时刻,张宁,我可要对不住你们了! 刘永诚点头落座,彭伦又细细交代了一些联络人的暗语以及每次接头之后暗语都要作废,重新约定一个等等,看着她戴上镯子,这才打发她出来。 泠然走了几步,听见背后传来刘永诚的评价:“还是个机灵的娃儿,再说没有武功也不至于引起他们的怀疑,她自己小心些也就是了……” 她一路上摸着镯子,想到里面藏着剧毒的药物,心里就一阵不舒服,盘算着这次真是不走不行了。他们大约是以为拿住了她的家人在手所以放心笃定得很,哪想到张宁的女儿早就只剩一具躯壳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泠然既然这么想,离开灯火通明的小院之后就走三步停一停,回头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跟踪。一路走来,身后一点气息也感觉不到,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庭院,她就辨明了往外院走的路径,将灯吹熄了。 刚刚轻手轻脚地摸出了两进院子,四周突然铜锣声大震,火光隐隐亮了过来,传来清晰的几声大喊:“有人逃跑!快报将军,有千金姬逃跑!” 这一下她如遭雷殛,怎么也不明白咋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心想求生不得,反而要死得很快了,撒丫子就跑了起来。她是背着火光来的方向跑去的,刚跑了没几步,“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肉墙,那堵墙没什么妨碍,她却被撞得飞跌了出去。 “谁!”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音,随即火折子就亮了起来,彭伦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十九 将军本色 泠然见居然是彭伦,脑中“嗡”地一声,心中叫苦不迭。 谁知道彭伦见撞的是她,浓眉一皱,上前来将她一把提了起来,骂了句“总是冒冒失失!”,将她一揽,疾步就往火光大盛的地方跑去。 泠然只觉得整个人顿时就凌空飞了起来,吓了一大跳,老半天才回味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不过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彭伦抓住了要逃跑的她居然没怎么动怒,岂不是太奇怪了? 彭伦提着她越过了几重庭院,在一圈明亮的火把照耀下落下了地。 泠然惊魂甫定,左右一看,他们已经出了寻云别院的围墙,四周站满了头戴铁盔的士兵,刀枪等兵器都已出鞘,指着中间一对男女。 等她看清了那对男女之后,嘴巴张成了“O”形,久久没能合上。 那是全身上下都换成了黑衣的宋校尉和莫素仙,而宋校尉此时正紧紧揽着莫素仙的肩膀,莫素仙缩在他的怀里,脸色雪白,还有些瑟瑟发抖。 宋校尉原本神情严峻,一副准备对抗到底的模样,及至见到彭伦,面上的坚冰渐渐融化,搂着莫素仙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将军,属下跟随了您好几年,一直忠心耿耿,求你放过我们吧!”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才短短的两个多月,那个讨人厌的莫素仙就把娃娃脸宋校尉勾搭上了?还弄到了私奔的程度! 她猛然回想起每次去马场都能看到莫素仙缠着宋校尉教她骑马,有时两人还共骑一匹马,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认为是莫素仙跟大家都合不来,只好去粘着宋校尉,到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有人大喊千金姬逃跑了,指的不是她,而是这位莫大小姐啊! 彭伦冷冷地看着宋校尉,道:“你觉得可能吗?” 宋校尉已经一脸死灰之色,哀声道:“将军若是想取属下的性命,属下不敢还手,但莫姑娘是受了属下的蛊惑才跟着逃跑的,此事与她并不相干,请大人饶过她。” “这事容不得你来多嘴!你倒也知道犯的是死罪,可有想过家中老母,你怎么对得起她?”彭伦的声音中有一丝心痛和苍凉。 泠然听出了不好的味道,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不会饶过宋校尉了,不知道对莫素仙会怎样。她虽然与莫素仙起过口角,但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却是火热的,也十分佩服他们两个明知道后果很严重还敢于为了爱情去冒险,不假思索就冲到彭伦身边道:“将军,除了您的士兵,又没有人知道此事!就带莫姑娘回去,体罚一下宋校尉,算了吧?” 彭伦扫了她一眼,道:“这是背叛,如何能够饶恕?将来别人都学了他,还怎么约束部下?” 泠然正要再说,彭伦忽然伸出一手将她抓到了身后,她还没回过神来,只听见“噗”地一声响,随即莫素仙尖声厉叫了起来。 泠然低头,发现有几滴血红的液体溅到了鞋面上,整个人呆住了,莫素仙的尖叫声也在短时间内戛然而止。 “将他的尸首好好掩埋了,封上三百两纹银到他家中,告知他母亲就说,阵亡了!”彭伦冷静地吩咐着身旁另一校尉,紧接着,一柄刀“哐啷”一声被丢到地上。 泠然顿时浑身发冷,如果刚才她只是体会到死亡的气息,那么这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现在已经令她对今后的人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至于这个女人!捆了直接卖到平康里去。”彭伦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也许作为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他见惯了生死,自己下属的死也不能给他太大的触动,难道这就是将军本色? 泠然本来以为莫素仙也被杀了,这时候才恍惚知道她没死,大概是被打晕了或者点了穴道。 “平康里……是什么地方?”她机械性地问。 彭伦回过身来,宽阔的胸膛挡在她的面前,使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声音透着冰寒:“不该你问的事就不要问。” 泠然连点头都忘记了,作为一个文明社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杀人啊!而且被杀的是自己熟悉的人,这叫她十分难以接受,脑袋里一片空白。 彭伦重又提起她,腾身就飞回了寻云别院。 泠然腾云驾雾一般被他携着落了地,还是陷于一团迷雾当中,好像觉得刚才的事不是真的。 只听彭伦轻声道:“你没有大喊大叫,很好。以后要记得,不要起叛逆之心,否则,便是我有心保你,督主也不会饶过你的!虽然他忌惮楚相,不过要在楚相眼皮子底下弄死个把人,绝对不是问题。” 泠然说不出话来。 彭伦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秀发,道:“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就把这事忘了。” 她惊颤地点头。 似乎听见彭伦的叹息声回荡在耳边,随即失去了他的气息。 泠然傻站了半天,仲夏夜里闷热得慌,她却全身冰冷,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渐渐回过神来,转过身,才发现已经站在日常所住的小院子里。 大屋里一片漆黑之中忽然亮起了一豆灯光,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泠然木然地抬步往屋子走去。 出来的是碧晴,她猛然见到泠然出现,显然吓了一大跳,捂着嘴才没有喊出声来,连忙拉着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啊?今天莫素仙也没回来,真是奇了怪了!” 泠然转过眼珠盯着她。 碧晴道:“我可能吃坏了肚子,很不舒服,不敢在里头使用恭桶,上茅房去,你去吗?” 泠然摇摇头。 碧晴小脸儿一扭,捂住了肚子,“哎呦,受不了了,那我去了。”匆匆跑开了。 泠然摸黑进了屋子,缓慢地爬上了床,衣服也没有脱,就这样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在这个社会,原来真的不容许犯错,一错就是死亡的代价!这里看似平静安详,原来却是杀机四伏,今天晚上若不是宋校尉和莫素仙露了行藏,说不定死的就是她了。 她摸了摸脸,冰凉一片,却没有眼泪,直到四更响过,有人开始悉悉索索地醒过来说话,她默默地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莽撞了。 “徐妈妈说今天西厂的督主刘公公亲自来看我们的歌舞,明日就要去相府呢!”沈烛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那今日大概就有新的衣服首饰穿戴了!”徐善全的语气里也充满了期待。 黑暗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唏嘘声,却没有人过问一句莫素仙怎么一夜未归。 二十 绿叶衬红花 翌日清晨,徐妈妈等四个教习没有像往常一般催她们集合训练,而是带了丫鬟们捧了许多衣裙钗环过来,还一一为姑娘们梳头打扮,倒像母亲给女儿送嫁一般,场面温馨。 泠然一直木楞楞的,任由着早就穿戴好的沅儿为她绾发。 好一会儿,沅儿也从大家叽叽喳喳的兴奋中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平日她可是挺多话的,今天遇到这么大的事,大家都在讨论,她怎么就没声了呢?不由问道:“妹妹今天是怎么了?” “你们……没有发现莫素仙不见了吗?”泠然犹豫着,到底还是憋不住了,她觉得自己就不是块能做卧底的料子。 沅儿四周看了一下,有些疑惑,“谁知道她呢,整天神出鬼没的。” 坐在一旁的碧晴却听见了,大声道:“她昨儿晚上就没回来,没准逃走了。” “浑说什么呢?”徐妈妈闻言忙走了过来,道:“倒是忘记告诉你们,昨天夜里刘督主就到了寻云别院,莫素仙也不知怎么回事,冲撞了他老人家,被卖到平康里去了。” 沈烛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神色间有些惊恐不定。 泠然其实也知道平康里大概是妓院的代称,却不知道她们怎么比听到教坊更加害怕似的。 沅儿从镜子中看到了她不解的神色,泠然对世事的一无所知沅儿也早就领教过了,所以见惯不怪,道:“那是……那是下等妓寮子的统称,听说被卖到里头的女子,稍微有些姿色的,就被逼着不停地接客,直到……死了为止。” 泠然垂下眼帘,极力掩饰内心的波动。 对于青春年少又美丽骄傲的莫素仙来说,这个惩罚可能比死了更加难受!彭伦也太狠了一点。 徐妈妈在一旁教训姑娘们道:“莫素仙就是一个例子,相府更比不得这里,有道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们在里头也要给刘公公和彭将军他们争面子,可千万别学她,记得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说话也要懂得忌讳,没事就不要轻易张口,免得落到如此下场。” 众女自然都应了。 “好了!”沅儿给泠然的发髻上插上了一股颤巍巍的金钗,钗下是一朵湖蓝色的绢花,脖子上也戴了珠链,整个人顿时亮了起来。 “妹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平日里额头都被盖了还看不清楚,如今一打扮,可就显山露水了。”沅儿真心称赞,还拉起她来在落地镜前转了一圈。 镜中出现了一个水仙花般的少女,泠然淡淡掠了一眼,再看今日每个人打扮都很出彩,虽然气质风度各不相同,但却是各有各的好看。 徐善全和沈烛听见沅儿夸奖泠然,也看了她一眼,徐善全柳眉微微一扬,没有说话,沈烛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未经修饰就美,才称得上是美人儿!” 泠然再看看镜中的自己,清雅出尘的模样,如梦如幻,即使脸蛋儿和身材在里头不是最好,但不知怎么,看上去就是最顺眼,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坏了,我不能这模样出现在什么楚留香的面前,就算他眼光没那么‘独到’看上了我,也不能冒一点点风险……”可是她也不笨,知道今天是刘公公检阅,绝对不能在他面前耍花样。 徐妈妈见大家都打扮停当了,便招呼了她们列成两队,由四名教习领头,来到一个大院中。 这个院子的四周都竖起了黑底白字的许多旗子,皆是竖着排列下来,整齐肃然。 泠然举目望去,见上面写着“西缉事厂掌印提督”“御马监掌印太监”“勇士营提督”“腾骧四卫营提督”“团营提督”“御用监太监”等等,名衔繁多,好不威风。 徐妈妈等人姿态恭谨地领着九名千金姬进入院中央,正堂前排了两张太师椅,左首坐着的刘永诚泠然已经认得,他今日着蟒袍鸾带,黑纱帽上插着一对醒目的金花,白面无须,鹤发童颜,显得相当贵气。 而右首位置上坐的则是一个红面短髭的汉子,身穿玉带斗牛服,约莫有五十上下,不过精神极好,目光炯炯有神,显然是个品级很高的大官。 彭伦也戴上了凤凰展翅金盔,柳叶金锁甲外罩着腥红的官服,左龙右凤,双朝日月,腰上系着玲珑剔透的喷花带,十分英俊威风。他立在斗牛服的大官身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个个女子,似乎落在泠然的面上,眼中荡漾起了一丝波纹。 众姬在教习们的导引下莺声燕语地向上行过了礼,刘永诚面带慈祥温和的笑容命大家起身,向那大官道:“聚儿,你看如何?” 那个被称作聚儿的老壮汉仔细打量了九名女子,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伦儿的眼光那是不用说的,侄儿信得过,再说还有叔父把关,我就是不看,也放心得很。” 被恩师点到名字,彭伦终于错开了目光,不自然地牵了牵唇角。 刘永诚也大笑道:“她们到底调教得如何了,还是要看一看的,今日过后,这些女子可就不属于我们了,他日相见,其中说不定还有我们要以礼相待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众女子。 泠然心想这老货不愧是宫里混出来的人精,果然手段高明,浅浅一句话,留下的意境无限,这些女孩子都自认为是虎落平阳,内心恐怕都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渴望,所以不用他怎么提点,自己都会去努力的了。 那“聚儿”谦恭地对刘永诚道:“叔父不论要做什么,就是通宵达旦,侄儿也是要奉陪的,何况是这等赏心悦目的事。”说罢他转头示意彭伦。 彭伦欠身一点头,朝徐妈妈等人轻轻一挥手。 徐妈妈四人往两旁散开,泠然才注意到有一队乐工盘腿坐在院子一侧大树底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上头再铺了张大大的篾席子,玉筠轻轻地一击掌,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就响了起来。 奏的是《妆台秋思》的引乐,这首曲子大家早就演练熟悉了,玉筠一个眼神,也就各就各位,婉转轻扬地跳了起来。 泠然前世虽然笨手笨脚的,但这新身体却细嫩柔和得很,即使不是太出众,但是随大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沈烛是这支舞的主角,从俏皮地轻伸懒腰开始,而后作斜倚妆台之态,慵懒妩媚至极…… 观者只觉一个美人凝神细听窗外的风雨,卷帘,人比黄花。朝阳洒在她眉目婉约动人的侧面上,玉臂清辉,皓腕如雪,依稀隐约透出了朦胧的景致。 旋转跳跃间,沧海桑田……最后她似乎看尽了岁月的无常,人生的惨淡,夜深人静时独卧于尘埃,凄美绝伦。 其余八名千金姬充当着风雨、绿叶,加上沈烛舞姿步态非常到位,只觉佳人如玉,撩动人的心弦。 那“聚儿”看得哑然张口,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惋惜懊恼之意。 泠然对于目前的绿叶姿态感觉相当满意。 二一 大路相逢一公主 一曲既终,场上静默了片刻,沈烛从地上起来,袅袅娜娜地向上座行了一礼。 “好!好!”那“聚儿”连说出两个好字,面孔上憋得通红,啪啪鼓起掌来。 刘永诚和彭伦倒是很镇定,彭伦低着头也不知是什么看法,那刘公公却用调侃的语气问道:“聚儿连声说好,究竟好在哪里?” “聚儿”盯着沈烛道:“腿柔!身软!腰似杨柳!脸若芙蓉!美哉!” “呵呵呵……”刘永诚仰天大笑:“看来聚儿是为美人所惑,歌舞到底如何,却是品评不出了。” “聚儿”到这时才发现他叔叔在取笑他,取过边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作为掩饰,片刻才定下神来,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尚且如此,楚相爷多年来爱美成痴,看来舞无论跳得怎样也不是问题了。” 沈烛被他们这样夸奖,满脸飞霞,羞涩中带着几分狂喜,越是焕发了颜色。 刘永诚叔侄俩甚是满意,看似还有事要商议,也不耐烦再考校下去了,刘永诚道:“你们且下去吧,今日下午就动身进京,在京中好好将歇一晚,明日随刘大人到相府拜寿去。” 徐妈妈等人忙欠身领命,又引着众姬退了出来,那队乐师也鱼贯而出。 走至日常所居的院子,几位教习一起帮着收拾了几套舞衣鞋袜并今天刚发下来的一些金银珍珠饰品装进竹篾的箱笼里,交付家丁们预先抬上别院外头的马车。 别离在即,大部分女孩子突然舍不得温柔的玉筠和珍娘来,她们二人眼里也都蓄满了泪,尤其总是真情外露的碧晴和老实木讷的吴允娴,拉着她们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徐妈妈虽然还是一脸肃然,不过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在一旁提醒着:“小心别哭肿了眼睛,要是明日还肿着见不了人,那可使不得。” 被她一说,几个人哭得更凶起来。 泠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寻常的离别已经勾不起她太大的伤感,她只是对前路充满了忧心和迷惘。从此以后要进入大明权利巅峰人物的家中,遇到的意外和坎坷必然不是这些简单的女孩子能够想象到的。 不过突见碧晴哭得连鼻涕也落了下来,泠然看见,骤然笑了,倒把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么? 她将自己的帕子给碧晴递过去,安慰道:“别哭啦!你这么漂亮,没准被襄王看中,直接收了做第十二夫人,以后还要罩着妹妹一点!” “说什么呀!”碧晴捺了一把鼻涕,又羞又急,将帕子丢回来,“你再浑说我不理你了。” “好,我不说了。”泠然看着那手帕掉飘落到地上去,心里想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有去捡。 没说了几句话,就有家丁来催她们动身。 众女挥手别了徐妈妈、周妈妈等人,踏上了新的征途。 *** 车马辘辘,这一次九名千金姬刚好一车三人,分乘三辆马车,在威风八面的西缉事厂的马队旗号护送下,迤逦向京城行去。 路上泠然不禁向沅儿打听了那个“聚儿”是谁。 沅儿道:“都说刘公公是右军提督刘聚的叔父,方才他们也是那么称呼,肯定就是宁晋伯刘聚了。” “他为人如何啊?”泠然口里问着,心里却想,刚才那家伙看着沈烛色急成那样,应该不是什么好货。 “这倒不清楚,只是听说他是积功才封到高位的,既与刘公公、彭将军为一派,大约也不会是坏人。”沅儿天真地揣测着。 泠然却大大不以为然。 说说走走,马队终于进了京城。 姑娘们久违了闹事的喧嚣繁华,尤其是泠然,本来就对古代的街市十分好奇,至今为止还没有机会上街去逛一逛呢,于是不停地掀起帘子观看外面的情况。 碧晴对外界的感兴趣程度也和泠然差不多,泠然看她也看,累得沅儿阻止了这个又去拍那个手,最后累得够呛,道:“两位小姑奶奶们,你们别闹腾了,让外面的公公们看见多不好?” “那些番子?”这是泠然学的新名词,其实带有些侮辱意味的,所以她刚一张口,沅儿连忙就将她的嘴掩住了。 碧晴咯咯笑起来,灿烂而明媚。 泠然望着这一对姐妹花,庆幸自己并没有真的逃走,否则被抓到就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了。有这样的姐妹亲情,其实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应该珍惜啊!以后有啥好事都得照应她们,要带她们吃香的、喝辣的!她在心里暗暗下决心…… 马队一路走在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直行没有拐弯,泠然从高高的大前门看起,有种一路要进入皇宫的错觉。 突然,前方好像起了一点点混乱,有人吆喝着“让道!让道!”似乎还与西厂的番子们起了冲突。 泠然偷偷将车帘揭开一条缝,见前面两乘大轿都落了下来,骑马在一边的彭伦靠近了刘永诚所坐的轿子,一副戒备的模样。 “是何人敢这么大胆挡住本督的马队?”轿子里传出刘永诚不悦的声音。 “禀督主,前面是公主的车驾!”有个番子大声回答。 “哼!”刘永诚似乎很是不屑,“我朝公主多了去了,到底是哪一个那么不长眼,敢与本督争道?” 泠然听到这话心里就十分奇怪,历史上的景泰皇帝早死,好像子女十分稀少,他所说的公主不知都有哪些?而且这人不是保皇派的吗?明明告诫她要忠君爱国,他再位高权重也是一个奴才而已,怎么敢对公主如此呢? 只听彭伦说道:“督主,是固安长公主的车驾。” “固安……”刘永诚似乎叹了口气,居然下令停轿,连后面一乘轿子的刘聚也被他喊了下来,带着彭伦一起到前面去给公主行礼去了。 远远看见他们跪下向公主的车驾拜了一拜,也听不见说什么,他们三人就起身示意西厂的马队让道。 泠然觉得古人真是挺麻烦的,这里是大道,其实足足可以容纳两方人马同时通行,却非要因为一点上下尊卑折腾个半天。 不过她对那个固安公主又好奇了,脱口就问道:“刘公公刚才还说是哪个公主不长眼,怎么转眼就这么恭敬呢?她什么来头?” +++++++++++++++++++++++++++ 这一章又是加更的,感谢大家的点击推荐和收藏,不过,能不能多留言呢?期待啊…… 二二 变身小麻雀 虽然沅儿对泠然的无知早已到了麻木的程度,但还是免不了被她越来越雷人的问题给震倒。 还是碧晴承受能力强,轻声道:“固安长公主你也不知道?她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姐姐,我朝还有英宗留下的重庆、嘉善、淳安、崇德、广德、宜兴、隆庆、嘉祥八位长公主,可既然当年的皇太子朱见深都被废居南宫了,你说那八位公主能有什么地位,我想刘公公方才的态度也是因为先皇不待见她们。” 泠然只听见一大串的地名,心里对明朝公主的封号鄙夷得要死。其实她们的封号都是吉祥的字,与后世的地名重合也不奇怪,不过她这个半吊子“历史通”还没想明白这一层就是了。 从碧晴的介绍里,她总算又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固安公主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皇帝唯一的亲姐妹,至少大家表面要尊敬她吧? 公主的车驾行经千金姬所坐的三辆马车,泠然还在偷窥,随行在八抬凤辇边的一个嬷嬷忽然指着她们这一辆车子厉声道:“公主问车上坐的都是些什么人?连刘永诚都下轿参拜了,为什么里头的人还纹丝不动?” 拱手站在道旁的刘永诚抬头,面上满是无奈之色。 那刘聚却似乎早就受不了这个公主的鸟气,一脸怒容,好像暴风雨前的乌云翻滚,随时都会有倾盆大雨而下。 刘永诚的涵养却很好,向彭伦说了一句,彭伦立刻高声招呼道:“姑娘们,都下来参拜公主。” 车内莺莺燕燕地下来了九位形态各异的美女,满街顿时亮堂了起来,连早就跪倒在街边的百姓们也免不得交头接耳地议论。 九名千金姬一起到刘永诚站立的道旁跪下。 谁知公主的大轿里传出两声沉闷的顿足声,有个娇脆的声音喊道:“停下停下!” 泠然想:看情形,肯定是个刁蛮公主。 那乘描龙绣凤的明黄色八抬大轿停在了街中央,轿内的公主高声道:“刘永诚,方才我叫嬷嬷问你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没回答,就这么容易想打发了我么?” 刘永诚又浓又长的白眉抖了一抖,垂首道:“回长公主,这九名女子是奴才的侄儿刘聚购得的千金姬,明日相爷大寿,是准备送到府中做歌舞姬的。” 轿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固安公主突然尖叫起来:“你这个坏蛋,说是送给相爷的,为什么要挑这么多?你是想送一些到襄王府中吧?” 泠然傻了眼,这公主说话的风格和现代的太妹有得一拼。 刘永诚似乎也拿她没辙,还是忍气解释道:“不是的公主,绝对没有要送给襄王殿下的意思……” “不许送!我说不许送!换别的礼物听见没有?”固安公主根本不理会刘永诚说的话,厉声叫了起来。 泠然肚子里暗笑,有这样的公主胡搅蛮缠,那刘永诚是抗旨依旧送了她们去相府,还是遵旨换礼物呢? 公主不住尖叫,刘永诚也没有说遵旨,汗水却密布了额头。 两方正纠结着,刘聚踏上一步,抗声道:“公主,臣已经将礼单送到相爷府上,若是中途更换礼物恐怕招致相爷不快,到时候若说起是公主的旨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固安公主打断。 “你们为什么要说是我的旨意?想在楚太傅面前中伤我吗?” 刘聚被她的蛮不讲理弄得一时语塞,回头看看刘永诚,再看看彭伦,额头青筋暴起,牙根明显咬了又松,松了又咬,看模样,已经忍到了极限。 “公主放心,刘公公与刘都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害公主的,公主应当知道子不烝父妾,这些女子是送给相爷的寿礼,依照襄王殿下的人品,就算是再美上十倍,他也不会要的,您说是吧?”说话的是彭伦。 正当泠然以为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话对这个刁蛮公主不会有什么作用的时候,固安公主反倒平静了下来,疑惑地问:“是……吗?你可不许骗我!” “微臣不敢。公主倒是应该提防朝中其他大臣,他们四处搜罗美女送入襄王府,微臣的恩师刘大人和刘督主何曾做过这样拆公主台子的事?” 彭伦的话约莫号准了固安公主的脉,她居然认为很有道理,轻易揭过了此事,只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今日姑且就信了。若是他日被我得知你们阳奉阴违,可别怪我生气!” “臣等遵旨。恭送公主。”彭伦掐准时机低头相送。 固安公主的车驾终于浩浩荡荡过去了。 刘聚低声咒骂了一句,刘永诚轻喝了一声:“聚儿!”似乎不容许他对固安公主不敬。 彭伦命女孩子们重新登车,回到车上,碧晴不满地道:“我进相府可不想去侍奉那个臭名昭著的首辅大人,公主她自己显然是恋慕襄王殿下,凭什么不让别人接近呢?” 沅儿吓白了脸,责备道:“你不要命啦?” 碧晴嘟起嘴别过头几乎贴上了车帘子,顾自生起了闷气。 泠然看碧晴的性子,估计她小时候必然在家还是很受宠爱的,否则养不成这样的脾气,想起远隔异世的父母,叹了口气。 “泠然妹妹年纪比你还小些,有时候也胡闹,知道的也没你多,但是她懂得分寸,碧晴,进了相府真的要小心一些啊!”沅儿诚恳地劝着碧晴。 碧晴还是不回头,泠然看不过去了,才开口道:“好了啊!聪明丫头不做笨事儿,咱们都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你整天喊着拜把子,是喊着玩的吗?大家该互相扶持提点,以后都过好日子是不是?” 她的话说得比沅儿重些,但是也很在理,碧晴不好意思了,转过头来扑进沅儿的怀里:“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泠然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许多预料不到的情况,张开双臂将她们都抱住了,每个人撞了一下额头,道:“说好了,我们姐妹三个以后不许为了任何事翻脸,要是有一天我们能离开相府,自己去开个大大的铺子去,过风生水起的好日子!” “想得美!”沅儿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碧晴也被姐妹之情感染,除了一直点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几乎又要哭了。 这一日她们宿在刘聚的府中,入睡前,泠然乘着夜黑,在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直到摸起来有些水桶的感觉,这才停下手,可惜正是三伏天气,热得她气都喘不过来,半睡半醒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一亮,就来了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帮着她们装扮了起来,泠然借口她们妆画得难看,修眉毛的时候又忍痛将原本秀丽的眉拔得几乎看不见踪影,然后取过眉笔浓墨重彩地描上了两道微微下垂的八字眉。 对着镜子里略显臃肿的身材和有些哭丧着脸的表情,她满意地挤了一下眼睛。 在此特别感谢zhouzhaojion的打赏,这是本书第一个打赏。99好彩头,谢谢啦! 也谢谢天之痕等朋友的粉红! 到目前为止才258个收藏哦,不知道明天用不用加更呢~~~~~ 烝:在本章中意思是与母辈的人有染。“子不烝父妾” 二三 仙宫玉阙 辰时,九名歌舞姬挤在一辆大车里被刘聚和彭伦带领着,在东街与刘永诚的车马会和,一路向相府而去。 这车子挂的是竹帘,外面的情形可以看得见,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 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才到了一条大街口。 街口有一座宏伟高大的汉白玉牌坊,目测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上面雕刻着云纹飞龙图案,镂空梅花斗拱,阔达六柱五间,占据了整个街面。牌坊下已被身着锦衣卫服的人员层层把守着,在对进入这条街的车马人等进行仔细盘查。 那牌坊上题着不少字,正当中是上柱国,太师、太傅、华盖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等等头衔,两旁的石柱上还刻有长联。泠然还未及看清楚,车子已到了牌坊下。 想是刘永诚和刘聚都是品级非常高的官员,锦衣卫很快就放行了。 大家坐在车厢中微微颠簸着,沈烛突然说道:“相府果然不比别户人家,光看这牌坊,就要与天子比肩了。” 泠然不解,其余人一碰上她征询的目光,都别过头去。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想想牌坊的宏大的气派,上面的云龙图案,就有些明白,这牌坊肯定是超规格了!在古代这该是大忌吧?看来那楚留香果真权势熏天,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一条街道与京中别的街道都不同,越走泠然这种感觉便越强烈。 整条大街都是用平整的条石铺设的,非常宽阔,道路的右边是高大连绵的红墙,墙的造型与城墙差不多,有许多垛口。里面树木参天,宫阙高起。左侧则平坦空旷,一眼望去,居然是修剪得极为整齐的一个个花圃和草地,只有相府大门正前方有两排参天柏树好像卫兵一般挺立着绵延到极远处,几乎到了天尽处,才隐约显现出建筑物的黑影。 这条大街上除了络绎不绝抬着礼物前来拜寿的队伍,看不见一个寻常百姓。 相府门前的空旷和气势,令进入这条街的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敬仰和膜拜的感觉,泠然不由联想到欧洲宫殿前一望无垠的广场,此处的风格何其相似啊? 以往她只知道皇宫的宫墙是红色的,难道相府也可以吗? 带着一个个疑问,她想:别的先不说,只看相府门前的恢弘气派,就可以断定楚留香是个大大的贪官! 马车走了一会,街中心立了一大块石碑,上书“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八个大字。所有的人走到这石碑前都下马下轿,徒步而行。 西厂厂公和右军都督率领的拜寿队伍也没有例外,泠然等女子都被人唤下了马车,在两名刘府管事的带领下低首跟上前。 不过刘永诚一行明显还是受到重视的,在石碑旁等候的一批黑色锦袍的人远远看见他们走过来,立即有一人迎了上来,向刘永诚和刘聚拱手道:“锦衣卫副千户逯杲奉卢指挥使之命在此为首辅大人迎宾,见过刘督主、宁晋伯,末将有公务在身,不便参拜,还请恕罪。” 据说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可在这儿怎么就成了楚留香的看门狗呢?泠然对那个姓楚的大人物越发好奇起来。 刘永诚向逯杲点点头,跟着他一路向相府大门走去。 刘聚的随从递上了礼单,两名家丁接过打开看了看,便落下几步,向领头的刘府管事道:“这些女子随我们走西边角门吧。” 彭伦恰在这时回过头来,似不经意地看了泠然一眼。 泠然冲他扮了个鬼脸。 彭伦见她突然丑了不少,怔了一下,想明白其中原委,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一颗心落回了原地,跟着刘聚等往大门去了。 却说泠然等人随着相府的两名家丁进了西边的角门,进门才觉这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出了甬道抬头一看,泠然吓了一跳。原来相府的墙在外面看不出来,进来才知道足足有十几米长的夹墙,一长排铮亮的红衣大炮就躲在红墙内,只要稍稍转动方向,炮口就可以对上垛口往外发射了。 泠然暗暗心惊,要是整个相府的墙都像这样,那这里不就是一个大堡垒?估计连皇宫的守备也没有这么森严吧? 夹墙内是一个寻常的穿堂,中间摆了几张台子,家丁们引着她们径自向那几张台子走去。 刘府的两名管事见状也非常奇怪,欲待询问,有一名家丁已经解释道:“今日到府中的人实在过于繁杂,全国各地来到门前进不去的大有人在。所以红绡公子下令,除了相爷朝堂上的同僚,其余戏子、随从、歌姬、杂耍的人等,都要搜身检查。 刘府管事不敢多说什么,和九名女子一起被带了过去。 好在搜女子身体的是几个婆娘。不过她们的手脚很粗鲁,上上下下一通抓,见没有带着兵器,也就放行了。 沿着美奂美轮的抄手游廊走过,泠然被一路上所见到的华丽景象震到眨眼的次数都减到了最低。 这里与她想像的内阁首辅府邸式样出入实在太大,话说泠然可是参观过北京故宫,也去过承德避暑山庄的,但是这里的每幢建筑都巧夺天工,外观绝不雷同,除了传统的建筑之外,有形如两狮对垒的大殿;也有圆形穹顶的高楼;更奇特的是,她好像看见了远处居然有宏伟的哥特式建筑,只是一转眼就被假山高楼挡住了视线,却不知道所见的是真的还是幻觉。 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河时不时出现在视野当中,河边篁竹潇湘,怪石错落,绕于各房前屋后,极尽婉约清灵之态。 相府中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造型各异的石桥木桥铺设在河道之上,更有甚者,几座高楼之间有长桥相通,距地数丈,如长虹卧波。桥上有美人临风而立,宽袍广袖,衣袂飘飘,让人疑心误入了仙境。 一行人就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没什么两样,包括见多识广的泠然,也只有在电脑漫画或者说大型网游中才见过类似的神奇画面,她目不暇接,思维都停滞了。 最后,她们来到一个大湖上,泠然站在湖面上一条蜿蜒如蛇的小径上,小径只高出水面一两寸,众姬行走在上面,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泠然游目四顾,感叹此处的巧夺天工,布局神奇。 有六座宫殿呈半圆弧形排列着建在水中,似从水中生长出来,层层高起,雕栏玉砌,水汽在阳光下氤氲起濛濛的白雾,金碧辉煌的宫殿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风掠过湖面,似真尤幻,令人分不清水上水下哪处才是仙乡。 是谁设计出这样的建筑群?泠然相信就是昔日的圆明园,与之相比也会落于下风,心底里不由万分好奇。 湖上的小路两边也没有栏杆,为免落下水去,她收摄心神,发觉相府的两名家丁带着她们正往湖心的一个小岛走去。 那小岛上平整光滑如镜,在太阳光下几乎反出光来,也没有种植任何高大的树木,只在四周栽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岛上面朝着一座最大的宫殿搭建了几座彩棚,有衣着各异的男女在彩棚前进进出出,看情形,相当忙碌。 二四 瑶台月下莲生姿 及至站到了所谓的小岛上,泠然才发觉这原来是一个大型的舞台,而对面那些鬼斧神工的宫殿,只不过是作为看台用的。 泠然感叹设计这个舞台和看台的人,真可谓是匠心独具。当然也必得有相府这样的实力,才能造出这样的人间仙境。 相府的家丁引着她们进了一座彩棚,里头已经有几个丫鬟站着。其中一个家丁交代:“各位姑娘们,你们晚上是要表演的,所以今日午后你们就早些演练一番,晚上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相爷的脾气可不大好!” 众人欠身向两名家丁致意。彩棚里的几个丫鬟上上下下地打量九名姑娘,目光中都流露出惊艳之色,片刻之后,才有一个说:“中午只能给姑娘们提供少许茶点,否则晚上就不方便了。” 众姬都点头,就有丫鬟出去整治茶水点心。 泠然也不敢乱走,只叫上了碧晴到彩棚外面看风景。猛听见棚内一声尖叫,随即传来沈烛的嚎哭怒骂之声。两人互看了一眼,连忙跑了进去。 只见沈烛一只脚高高地翘起,边哭边骂,有丫鬟扶着她的手倒退着坐了下来,还有一个手上拿了剪刀似乎准备去剪开她的绣鞋。绣鞋上湿漉漉的,不知道被什么泼了上去。 从沈烛的哭骂中,泠然了解到原来有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之间撞了端茶给沈烛的丫鬟一下,无巧不巧,滚烫的茶水都泼在她一只脚上,问题是棚内乱哄哄的,大家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撞了她一下。 沈烛可是领舞的歌姬,她一面哭一面叫苦连天,说有人故意抢夺她的位置,丫鬟里已经有人明白了她的身份,忙跑出去向管事的请教去了。 不多时,她的鞋子终于被剪开,那只被烫的脚已红肿起泡,惨不忍睹了。 沈烛也明白今日这领舞的差事算是丢了,哭得肝肠寸断,不住质疑到底是谁那么狠毒。 徐善全本来在劝着她,不小心也被瞪了一眼,怕被怀疑,也急急躲开。 泠然一一查看众人的脸色,除了意外和幸灾乐祸,实在也看不出其他的蛛丝马迹,心想,这事要是千金姬里头的人做的,百分之八九十是故意的,要是丫鬟呢,估计是不小心,不过闯了祸谁也不会承认,那个骄傲如孔雀一般的沈烛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不多久,相府里的管事派了人将沈烛抬走医治,彩棚里又静了下来。 一个装束不同于普通家丁的男子带了一名小厮进来,冷眼看了一圈。 泠然以为他是来追究责任的,谁知他却道:“你们是西厂厂公送来的千金姬吧?晚上的节目是《瑶池舞》,刚才抬走那个据说是领舞的,除了她,谁还能顶上?” 李唐妹是肯定能够顶上的,不过她却瑟缩了,泠然猜测她是怕别人怀疑刚才是她搞的鬼。 不料这时,一向老实巴交的吴允娴一指默涵道:“她比沈烛跳得还好!” 管事打量默涵,默涵大大方方地敛身向他行了一礼,虽然没说话,但这架势分明就是承认了吴允娴的话。 管事见她比刚才那个女子生得更加出挑美丽,点头表示满意:“那就早点换上舞衣吧!” 默涵又欠身道:“多谢管家。” 管事笑了起来,好像很是高兴,嘴上却说:“我不是管家,姑娘抬举了!”然后又扫视众人,脸色一沉,道:“下面可再别给我闹事了,如果再生事,你们这档子演出就取消。” 等他走了之后,每个女孩子都开始戒备了起来,除了吴允娴,大部分人都远远地躲开默涵坐了,互相看着,中午吃了一小块糕点又演练了一番,默涵果然跳得比沈烛更加出色,不由得徐善全等人不服。 傍晚时分,约莫受过检查的箱笼也被抬了进来,还有许多相府家丁来到小岛上在彩棚前竖起了高高的黑色帷幕,这样一来,从六座宫殿的方向看,就只能看见大半个舞台和高大的帷幕了,彩棚被隔离成了后台。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夜晚降临得似乎比平时慢了许多,好不容易,才听到外面鼓乐之声传来,相府的宾朋们似乎在乐声中一一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了。 八名千金姬全部换好了舞衣,补好了妆,正襟危坐着等候。 外面的乐曲一首接一首,好像有唱折子戏,有小丑耍乐逗趣,还有杂耍等等,泠然很想出去看一看,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她只能饿着肚子,跟这些女孩子们坐在一起等着给人家表演。 泠然感觉枯坐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上下眼皮都要开始打架了,才猛然被沅儿拉了起来。 原来终于轮到她们上场了。 场外的音乐已变,泠然排在最后一个,随着前面七个女孩子在帷幕的后面站好,手中两把荷叶扇子合拢收在背后。 帷幕前一片五颜六色的光亮,她在心里寻思是怎么弄的,及至踩着乐曲从后面作瑶池仙女般出场,她才真正看到了一个灯火琉璃的世界,一场空前的盛会。 舞台上闪亮的五颜六色的光,那是在地上放置了无数的气死风灯,灯的外壳都涂上了半透明的各种颜料。 白天曾经看到的六座宫阙,这时候灯火熠熠,里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水中的倒影似珍珠碎了一池,想来人间天堂不过如是。 此时她们身处画中,却好像也在赏画,真不知是谁看谁了。 离得远的人在台上看不清楚,正前方那一座最高大的殿阁之上分明端坐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气度很是卓越,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留香。而他的身旁坐了一个红衣少年,泠然惊鸿一瞥,就觉是一个极美的少年,一时间也来不及细看,猜测他大概就是襄王。 中央的殿阁上还坐了许多人,泠然怕脚下出错,不敢再一一去分辨。 瑶池舞是模仿仙宫中一群仙子向王母祝寿的情景,泠然和其余七女饰演的是池中荷叶,而默涵一身淡淡粉色,水袖一舒,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地的烟来,与后世的舞台中使用的干冰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以想象得到水中央一群在仙雾缭绕中翩翩起舞的美女们此时必然是: 群玉山头飞仙过,瑶台月下莲生姿! 画面定是美到了极处。 待到乐声渐歇,众女面向中间盈盈拜倒在地。 那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高声道:“好好!刘公果然选了一群仙女来!中间这个麻姑仙子,绝美,就赐予玉儿吧!” 二五 绝美少年受 泠然跪在地上,却已经管不住眼神,瞟到了最明亮的殿阁上,仔细观察起来。 刘永诚坐在那中年人右下首第二个座位,这时已经离座向上坐的那人致意,道:“相爷与襄王果然是父子情深,这女子如果赐给襄王殿下,那是她的莫大福气了。” “最好的当然要留给玉儿。” 说话的既然被称为相爷,当然就是楚留香。 这时默涵已经激动浑身发抖,舞衣都在簌簌作响。 泠然没心思去注意身边的女子都是什么反应,开始打量楚留香身边斜倚在座位上的少年,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眼眉,但是此人远远一望即媚态横生,竟比默涵还要漂亮几分,他的美几乎是雌雄莫辨,让人模糊了性别的界限,一望即生出无数的绮思杂念来。 泠然定了定神,戒除美色的诱惑,心想他听到父亲这么说,总该有些表示。 谁知道那红衣少年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瘫坐着,一动不动。 接着更惊人的现象发生了,只见楚留香挨过去公然亲了一下那红衣少年的面颊,搂了他道:“本相有红绡就够了,至于女人么!权作消遣之物。” 一个大男人竟然叫红绡! 这楚留香居然是个同性恋! 天啊!这样一个变态老年攻!如此一个优雅少年受! 上帝,你杀了我吧!受不鸟了!泠然在心底狂喊,没功夫再去计较这个少年不是襄王了。 “不过,让本相与红绡一同享用美女,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楚留香说了这话之后,将手一招。 立刻有人朝着舞台方向喊道:“众位姑娘们,都过来向相爷谢恩。” 小岛边立即闪出一人来示意八名女子跟他走。 当即由默涵领队,大家鱼贯退出了舞台。 行至湖上小径,乐声又起。 这一次只是古琴独奏,悠远空灵,令人的心境一清。 四周的殿阁上忽然掌声雷动,尖叫声此起彼伏。 泠然回头一看,也惊呆了。 刚才那个红绡公子已经美得倾国倾城,让她扼腕痛惜,现在看到一个男子从月中飘然而下,她顿时好像被雷击中,脑中一片空白。 他究竟是仙还是人,怎么能有如此的风姿? 此人凌空踏雾而来,容色如玉,洁白的衣袍,长发四散,凌风飞舞着,扬起的任何一个弧度都好像在轻轻撩动人的心弦…… 他的五官简直是鬼斧神工雕琢而成,无一不英俊到了极处,淡眉疏目,似睥睨着天下苍生,举手投足皆凌驾于凡尘俗人之上。 四周的尖叫声在这男子出现之后都消弭怠尽,此人好像夺去了所有人的神智,所有的千金姬都停下了步子仰首望着舞台方向,呼吸在这一刻凝滞,连相府领着她们走的人都忘记了催促。 但见他手指徐徐一点,袖中忽然飞散出无数的银光来,错落于风中,眨眼间,那些银光竟然在半空拼成了四个大字——“万寿无疆”。 泠然吐血,泪奔…… 她简直想捶胸顿足,质问老天这是什么世道! 此人再美,明显也是别人送来给楚相的男宠,竟然献媚到了这种程度,万寿无疆,连她这个白痴也知道是只能对皇帝老儿说话啊! 为什么啊!暴殄天物啊! 她掩面不忍再看那男子的美,怕一个忍不住就暴走。 好在那男子散出那四字之后就一个闪身消失了,暂时消除了泠然心头的滴血情绪。 不过她还是一路陷入了恍惚,任何声音好像在见过那男子之后都被隔绝在了耳膜之外,直到跟随着大家一起到了楚留香面前,清晰地看到这老贼脸上的皱纹,她的灵魂才渐渐回体。 他姥姥的!叫你糟蹋祖国的花朵!泠然把后槽牙都几乎磨碎了,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帮彭伦他们完成任务,若是找到机会还要好好修理修理这老家伙,居然把最美的两少年都给霸占了!还叫不叫人活啊…… 不知谁那么缺德,把那么完美的一个男子也送到相府来,要是知道是谁,此人必然也是我的敌人! 当她沉浸在无尽的意淫当中,楚相已经点徐善全作为当晚服侍他与红绡公子的姬妾。 泠然抬起头,撞上了彭伦关切的眼神。 他侧坐在刘聚的位置上相陪,眼中精光闪闪,似乎在提醒她注意言行。 泠然一凛,忙收了脸上狰狞的表情,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随众女站了起来。 “将赐予玉儿为十二夫人的女子送入万象园,其余女子到镜圆中沐浴熏香准备了……”楚留香搂着红绡公子惬意地大笑起来。 泠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差点没吐出来,心里开始害怕,什么?连她这个丑角也要熏香沐浴?今天就逃不过老贼的魔爪了?他不是喜欢男宠吗?干嘛还要玩女人啊?死变态!杀千刀的!你到底看清楚了没啊? 可是不论心里怎么骂,人家楚留香那是听不见的,她只有与大家一起离开了湖上宫殿,向他老人家所说的镜园进发。 好在走了不远的路就到了镜园,默涵早就被带走了,剩下七名女子被送进了一个大大的浴池,池子周围镶嵌满了镜子,有仆妇进来凶神恶煞地一通喝骂,大家都褪了衣服被赶下了水。 在水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徐善全因为是被楚留香点名看中的,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她。 她先是在水里呆呆坐着,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哪个点触动了她,忽然就掩面抽泣了起来,香肩一耸一耸,模样真的挺可怜的。 她一哭,早就嚷着不愿意侍候老贼的碧晴也哭了起来,接着李唐妹等人也开始抹眼泪。 徐善全听见其他人的哭声,忽然停住了哭泣,一脸怒容扫视过六名女子,道:“你们是在猫哭耗子吧!还没说要你们侍奉呢!哭什么?” 被她一喝,李唐妹等人也不敢哭了,楞楞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她脸上还挂着泪,竟然又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看上去相当诡异。 “呵呵!也许还是好事呢,若果我做了相爷的妾室,我爹就能官复原职了,你们未必有这个命!所以,不要摆出同情的面孔,我不需要!” 泠然一翻白眼,心想,你想死就去吧!我救不了那么多人,略略有了计较,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叮嘱沅儿和碧晴一番,心下稍稍安定。 ++++++ 终于出现重要人物了,收藏也破了300.又接到编编的安慰,我真是太太太……没涵养了。自我检讨一下吧,心情也平复一下吧。下午再修一章,晚上来加更。 二六 斗鸡眼美女 从浴池里起身穿衣的时候,泠然把昨日就裹上身的那些布让给了碧晴。 碧晴一愣,随即会意,忙上下其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泠然看她出手非常狠,真担心她的胸部都要被勒出淤痕。 不过她没时间再顾忌这么多,乘着众人都在穿衣,匆匆与沅儿耳语了一句。 沅儿压低声音问:“行吗?” 已经有人回头来看她们。 泠然猛然一把推开了沅儿,大骂道:“你太恶毒了!想害我啊!” 沅儿似乎一时转不过弯来,踌躇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泠然没辙,只能像母老虎一样冲上去,一拳就打在她的眼眶上。 “垃圾!居然想害我!”她胡乱骂着,又照着沅儿的眼眶打了两拳。 沅儿捂着脸痛得蹲到了地上。 泠然想:这一下总差不多要成熊猫眼了,那老贼口味不会这么重吧?想到他连男人也要选比女人更美的,她觉得变丑了应该可以安心,这么短时间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只能委屈沅儿了。 大家都认为泠然太过分了,纷纷指责,引来了外头的仆妇。 有个彪悍壮实的娘子挥舞着胖手叫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闹什么?” “她说相爷如果看上她,叫我替了去!还不打她?”泠然指着沅儿投诉。 那胖妇人哼了一声,看看蹲在地上的沅儿,又看看泠然,冷笑道:“就你这幅模样,还能上得了相爷的床?不是要笑掉相府扫地丫鬟的大牙了?” 听她这么说,泠然斜眼自大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早上画的眉又浓又黑,经过一天的折腾,早已花了,头发也有些乱,令她看起来很滑稽,像个小丑。为防止意外,她抢着说道:“妈妈有所不知,我可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让我好好打扮打扮,绝对很惊艳的!” 那胖妇人听她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反而绷不住脸了,道:“就你这身段面相!就替我们省省胭脂花粉吧,还打扮什么!”说着就挥手叫大家出去,说是到相爷的住处待诏。 七名女子各怀心思走在路上,泠然刚与沅儿翻脸,不好上去亲近,碧晴机灵地扶过了,泠然落在最后,李唐妹也慢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们是故意的。”李唐妹挽起泠然的手,贴上她的耳朵,有些愤愤地问,“难道你不认我做朋友么?就不想个法子帮帮我?” “咳咳……”泠然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脸都红了。这李唐妹性子不错,而且长相很美,被选去侍寝也是早晚的事,保得了今天未必保得了明天啊,她有些江郎才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谁知道李唐妹悠悠一叹,轻声道:“若是那样,我只有一死了。我家中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什么牵挂。” 泠然骤然对李唐妹起了敬意,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我看那人很重视红绡公子,若是选了你,你一定要记得哭求他,他若是真心喜欢楚相,未必喜欢他亲近女人,他若是别有目的,可能会生出同情之心……”她其实也吃不准红绡的心思,只有在心里保佑红绡公子不要像楚留香那么变态了。 走了片刻,高大的树木掩映中,出现了一座飞檐雕斗的大殿,整座殿灯火通明,跟故宫里头的乾清宫、坤宁宫的大小也差不离。 七名女子被带到大殿的门外分左右站好,有个身着锦缎的老奴才带着两个小子在门口候着,婆子介绍这是于总管。 那于总管一脸忠奴之相,不过是公式化地看了这些姑娘一眼,就一直在台阶上翘首盼望。 此时几个女孩子不管原本带着什么样的心情,都紧张了起来,连一向没多少表情的罗湘红都不自觉地一直扭着衣带。 只有泠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想着那个美得根本不似世间人的男子,又在心里惋惜了一番。 铜壶滴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面的林子里终于出现了许多灯火和影影绰绰的人,于总管忙带着两名小厮小跑着迎了上去。 灯火渐渐近了,泠然看见楚留香依着红绡公子的肩膀被他半扶半抱着弄了回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堆随从,等到了殿前,“呼啦”一声,两下里散开,眨眼就没了踪影。 看来这些卫兵训练有素,夜里大概还是潜伏着的。于总管上去扶在楚留香另外一边,一行人走过几个千金姬面前。泠然发现明媚过人的红绡竟然比老贼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让她对谁是攻谁是受这个问题有了新的研究。 话说这老贼什么名字不好叫呢?偏偏要取个跟楚香帅一样的名字,真是糟蹋盗帅啊!她在脑海里YY着,红绡和于总管已经一左一右将楚留香扶上了台阶,往殿内走去。 姑娘们无声地蹲下行礼,泠然以为楚留香喝醉了,今夜想不起她们来,正暗暗欣喜,谁知他忽然睁开了醉眼,斜了她们一眼,道:“本相挑出来的那个丫头呢?听说是徐有贞的小女儿……哈哈,正好,带进来侍奉本相与红绡。” 于总管道:“是。除了那个徐姑娘,不知相爷是否要她们都进去侍奉?” …… 啥? 泠然一惊,这于总管话下之意,是七八个他们也消受得起咯? “嗯……都带进来!”楚留香果然答应。 泠然在心里把那个于总管咒了个半死,无奈硬着头皮进去了。 大殿内布置得豪华而温馨,一进去迎面居然就是一张超大的床,从屋顶垂下细软的红色轻纱来笼着大床,床后是一巨大的金色浮雕牡丹的屏风,床前两侧立着金丝香炉,里头散出袅袅的青烟来,香味煞是好闻。 屋内空阔却不置任何其他的家具,唯有层层叠叠的轻罗长垂曳地,一看就是个温柔乡,这个老贼极会享受。 红绡进了殿,将楚留香放开,径自一撩袍子跃上了大床,倚着里头一个巨大的圆枕靠在牡丹雕屏上冷眼望着鱼贯进来的女子。 楚留香却在床沿坐了下来,一个小厮连忙递上一杯东西,道:“相爷,醒酒茶。” 七名女子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成了一排,泠然极力低着头。 楚留香慢慢嘎了两口茶,缓声道:“抬起头来。” 泠然心如擂鼓,只怕眉毛的造型还不够突兀,她从小有个小技能,随便就能弄出个斗鸡眼来,这时候也没考虑太多,两眼往中间一溜,眼前景物全都出现了重影,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楚留香一个个望过去,他的眼光想必是极挑剔的,竟没有见到半点喜色,最后看到泠然,嗤地一笑,回头对红绡道:“这几年宫里的女人是不是长得没法看了?刘永诚居然把这样的斗鸡眼丑女也花了大价钱买下送过来?” “他老眼昏花!”红绡公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 “徐有贞的女儿留下,其他的都给我滚到外头侍候!”楚留香居然这么吩咐,又转头对于总管道:“老于,把府里的丫头叫过来侍奉,让这些姑娘在外头看着学习学习,下次侍候的时候别扫了我们的兴!” 于总管忙欠身答应。 “那个斗鸡眼的,就不要了……” 听到楚留香来了这么一句,泠然终于吁出一口气,知道总算捱过了这一关。 二七 楚留香的怪癖 除了徐善全外,其余的女孩子跟着于总管出了大殿,很快就有四个妖艳的女子被带了过来,泠然冷眼看着她们进入大殿,心想:看起来没我们千金姬美啊!得瑟什么! “于总管,相爷不要的那个怎么处置?”一个小厮问。 “等明日再请红绡公子示下吧。” 他们说着话,四周忽然一亮,大殿内的灯光忽然洒了更多出来。 泠然转头一看,发现殿内的帘子被刚才进去那四名艳姬拉起了,窗隔子里装的竟是玻璃不是白纸,里面的情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于总管道:“相爷命你们好生看看学着,还不都站好?” 学什么?泠然不经意地往里头的大床上一扫,立刻吓得面红耳赤,脑筋都短路了。 只见那四名艳姬围到了床畔,姿态无比娴熟地褪去衣裙,直至一丝不挂才上前为楚留香和红绡公子宽衣…… 这也太香艳过头了!!!他们竟然要表演真人秀!!! 其余的女孩子看见这情形有的惊叫起来,有的连忙掩住了脸。 泠然闭了闭眼睛,于总管在一旁呵斥大家要好好看,好好学…… 她忍不住又睁开来,看到楚留香醉眼迷离地瞄着立在床前的徐善全,那副模样,怎一个“色”字了得,徐善全微微发抖,紧紧地抱住了双臂。 泠然看到楚留香张了张嘴,隔着玻璃窗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不过有两名女子已经转换了目标上去脱徐善全的衣服。 徐善全扭动着挣扎,不过在泠然看来反抗得实在不够激烈。不一会儿,她也就被脱了个精光。 这丫头身材实在是绝好的,连同为女人的泠然看了都羡慕得要死。 问题是里面的肉光越来越多,这么看下去绝对会长针眼的,及至看到楚留香亲自去给红绡宽衣解带,泠然只得又发挥了她的斗鸡眼神功,前面一片模糊,心里把楚留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其余的女子们却被于总管等人押着在看,鸦雀无声,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撑了一会,李唐妹忽然捂着脸蹲到了地上哭了起来。 两个小厮马上上去拉扯她,她执意不起来,他们一时居然也拉不动。 见状,于总管几步上前,抬腿踢了她一脚,也不知道踢到了何处,她立刻僵住了,小厮们就把她架起来摁到了窗上。 哇!连这个于总管都是个练家子! 泠然见李唐妹脸贴着窗子,泪流满面,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不免好奇,又向里看了一眼。 妈妈咪呀! 简直要让人喷鼻血了,这个楚留香肯定有暴露癖!干这档子事还要找人参观,瞧于总管他们见惯不怪的样子,肯定是经常看戏了。 红绡帐里,徐善全已经被压倒在大床上,楚留香正爬在上面,那四名姬妾有两个跪在边上抚摸着楚的胸背,另外两个几乎整个人都挂到了红绡公子身上,好在那个红绡公子下半身还盖了一条薄薄的丝被…… 斗鸡眼斗鸡眼! 泠然虽说是个现代人,可也没开放到这种程度,这个楚留香真是个极品啊。 这么捱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要是明天姓楚的老贼酒全醒了,再来看她,发现她是假扮的丑女怎么办?而且刘永诚送一个斗鸡眼的美女过来也不合常理啊!刚才真是急昏头了,明天说不定就要遭殃! 泠然望了一眼面如白纸的碧晴和沅儿,心想也只有自己先拼一拼了,要是大家全陷在这儿更没有出路,起码看今夜的情景,她们两个还不会有危险。 她现在早就把刘永诚、彭伦等交代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心里喊:对不起了姐妹们,我要想办法先开溜!保佑楚留香明天看不见我,就把我忘个一干二净! 她偷偷拔下头上的金钗,又把链子给脱了下来,忽然一头撞到了于总管身边跪了下来,两手往他怀里抓去,把金钗和珠链塞过去了,干嚎着道:“总管,总管我吃坏肚子了,要去茅房……您行行好!” 于总管做到首辅身边的人,本来也是看不上这点小东西的,不过转念一想相爷本来就吩咐不要这个斗鸡眼,打发她走了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他盯着泠然看了一眼,正想放她走,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冷下脸问道:“你刚过来的时候我明明没有看到你是个斗鸡眼,适才莫不是在戏弄相爷?” 泠然掩面哭了起来:“总管您有所不知啊!我本来也不会这样的,只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不知怎么的,一紧张就会那副模样了……呜呜……可怜可怜我吧!” 于总管寻思:这丫头看起来也是个机灵人,既然不想侍候相爷,说不定待在相爷身边还要惹出麻烦事来。 他不动声色把东西拢到了袖子里,道:“也罢,就算你没有这毛病,相爷也看不上你。你到前头跨院里,找带你们过来的李嫂子报到,就说我说的,让她给你随便安排个偏僻的园子做个粗使丫鬟。” 泠然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上道,马上就让她脱离了苦海,口里千恩万谢着,连忙跑了,她心里觉得逃走有些愧对碧晴和沅儿,但是实在不敢留在这里,咬咬牙,也不转头去看她们。 月光点点漏进枝叶间,泠然循着林间小径一路往外跑去,只求离那个大殿越远越好。 好不容易跑到了一个小木门上,一拉门栓,外头居然锁着,深更半夜的,她也没那胆子大声拍门,只好沿着墙根找另外的门。 这园子不知为啥那么大,绕来绕去,她竟然迷了路,呆了一呆,抬头见有一座小山丘矗立在林子里,心想登高好望远,爬上去看看老于所说的跨院到底在哪,自己慢慢寻过去,就算摸到天亮,也要摸出去的。 打定了主意,她就寻到了上山的台阶,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 这小山上种满了各种果树,山道两旁是一丛丛的茉莉花,在夏夜皎洁的月光下散发出阵阵清香,令人心醉神驰,若不是处在变态楚留香的地盘当中,泠然还是很有兴致流连一番的。 终于爬到了顶,她正想呼出一口气,猛然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正负手立在山顶一块突出的飞石上。 他披散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袍袖在风中飞舞,如仙谪凡。 难道也是一个迷路的?或者……或者半夜遇到神仙了? 泠然揉了揉眼睛。 那白衣男子缓缓回过头来。 一霎间,泠然在今天晚上第N次呆怔。 二八 热脸贴上冷屁屁 此人肌肤光洁如玉,几乎与月光溶成了一色,正是夜宴上凌空出现的那个男子。现在近距离看,大概二十上下年纪,眉目间满是风清月冷之色,菱唇微抿,性感到极致,鼻梁高挺,优雅迷人已极,泠然神魂颠倒,眼里几乎要冒出红心来。 他应是月下的精灵,哪里是凡间该有的生物!妖孽横空出世,天下将不平静啊! “你、你、你……想干什么?”泠然看他站的方位,那石头是人工构筑成飞翘的模样,他立在最前端,脚尖似乎虚虚沾着边缘的一点方位,风一吹,似乎就要落下去。她慌乱地指着他,轻喊道:“就算,就算你有什么烦恼,也不用轻生吧?你还是大好年华!又长得这么……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死了太可惜了!” 泠然心头一片火热,谁晓得那个白衣男子冷冷地盯着她,只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看模样竟好像想生吞活剥了她!只是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好听得要死,真是天降“尤物”啊! 对了,这家伙轻功那么好,哪里摔得死他?真是瞎操心了!泠然心想,没准他也是受什么人指派前来卧底的,或者与老贼有什么深仇大恨!未必真心想做男宠,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瞧他孤清落寞的神情,就该安慰一番。 于是,她露出八颗齐刷刷的牙齿,绽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走了过去,道:“老兄,别想不开啦!不管为了什么,也不值得上楚留香的床,如今他只迷恋红绡公子,那才是你的福气,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天高海阔哪里不能去呢?我想跑还跑不了,你却要自困愁城,天下哪有你这样傻的人?” 白衣男子眼中似射出了寒光,半晌却没有说一个字。 泠然想:肯定是被我说中心事了!于是她继续鼓动:“你轻功这么好,不妨带着我逃离这相府,我保证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纠结得失啦,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啊,要是你纠结在其中,人生就毁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有力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瞬间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泠然两腿乱踢,心里大惊:这家伙是个疯子,完了!重生过来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又要被疯子弄死了! 突然脖子一松,双脚着地,白衣男子已将她放了下来,双眼中射出的寒光几乎能叫人结冰。 “我还没死!”泠然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摸了摸脖子,露出她青春无敌的笑容,“要是你掐了我一把就消气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话说这样子挺危险的,要是我真的死了,你就背了一条命案了!毕竟是在相府,说不定你吃不了兜着走!”看来这家伙还没疯,赶紧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说。 “你是谁?”那人眸光微微闪烁,一边嘴唇微微勾起,似疑惑,又似讥讽,那模样简直迷死人了! “我叫泠然,你叫什么?”泠然拼命提醒自己别再犯花痴了,就当是电脑制作出来的完美动画来看吧!心情却仍是久久平复不下来。 她心里想着:这人也帅得太妖孽了吧,什么明星大腕帅哥偶像,跟这人简直比都没法比啊! 那人冷冷地睥睨着她,半晌,忽然哼了一声,也不见他借力,竟然就御风飞去了。 “喂!喂!带我一起走啊!”泠然急了,压着嗓子低喊,扑上去想抓他的衣袍。 那人去势极快,眨眼就消失在浓密的树海里,泠然只顾着想抓住他,没提防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 她爬起来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想自己遇到这个男子怎么就没有廉耻之心了?人家冷冰冰的爱理不理,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屁?真没骨气。 哼! 她的耳畔好像还回荡着那男子浓重的鼻音,却叉着腰站了起来,握拳道:“以后再看见你我就绕路走!得意什么呀?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 嘀嘀咕咕了一阵,她才想起自己爬上山是干什么的,连忙四处眺望,见这小山上有一块小小平台,里侧居然还建了一座精舍,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她也不敢多事,往山下望去,顺着在黑夜里也散发着金光的镜园大殿顶,终于辨明了方位,呼哧呼哧地跑了下去。 找到跨院的时候,天色已将明,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守夜的都睡着了。泠然也算识相,心想这时候把睡梦中的胖女人吵出来的话,肯定没啥好果子吃,不如等到天亮。于是抱着膝窝在回廊外沿底下,乘机打了个盹。 “啧啧啧!真是丢人,睡觉还会流哈喇子!” 泠然迷迷糊糊中,耳朵剧痛,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了,却还是被人扯了起来。 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在她耳边大吼一声:“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老娘的地头睡觉?是不是想偷跑?” “哎呦哎呦!”泠然猛搓着快被扯成兔子耳朵的右耳,完全清醒了过来,这才看清面前的就是于总管说的那个李嫂子。这女人膀大腰圆,手臂比她的大腿还粗,没把她的耳朵扯掉下来算是万幸。背后站着另外两个婆子,正好奇地盯着她。 泠然瞪大眼睛:“这是哪里啊!相府啊!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偷跑?”她抱住李嫂子的手臂,故做欣喜之状,“咦!这不是李嫂子吗?我可找到你了,是于总管让我来找你的。” “于总管?”李嫂抱臂打量着她,似乎在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是啊,于总管说让我来找管事的李嫂子,安排个偏僻的园子做个丫头,不信您打发人过去问啊,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一大早来找你消遣是不是啊?”她谄媚地笑着,发现在古代生活了几个月,倒把这里的话说得顺溜了。 李嫂子肥脸上的肉一哆嗦,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不是说打扮打扮就是美女吗?怎么被赶出来做丫头了?”她朝着身后两个婆子一拍手,道:“我就说嘛,咱们相府里可是美女如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进来都可以混个头面的,你们说,哪里才算是偏僻的园子?” 其中一个婆子正在用鸡毛掸子拍打着衣服,想了一想,神色忽然变得诡异,道:“论偏僻,就数兰泽山房和雪香庐了。” 泠然听这两个名字都很文雅,心想也不见得是什么坏去处,就盯着李嫂子看她愿不愿意。 李嫂子冲着那婆子会意地一笑,道:“雪香庐是襄王府的地界,没有孙夫人的首肯,我哪敢插手那边的事?好了,算你走运,就去兰泽山房吧。” 二九 兰泽山房 另有一个婆子道:“我正要去给于总管回事儿,顺便问问这丫头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嫂子点点头,冲泠然道:“算你走运,刚好留守兰泽山房的婆子没了好几天了,正巧赶上相爷大寿没敢伸张,你就先替上吧。在那里记得每日要将屋子前后都打扫干净了,每晚还要摆上蔬果祭奠一番,没事就折点纸钱烧烧。” “难道就我一个人?”泠然听出了这兰泽山房的主人已经死了,估计别的女人有忌讳,不太愿意去那里,她却是不怕的。 “那里早就没主子住了,留那么多人做什么?”李嫂子呵斥了一声,“你不爱干早说,我让她这就回了于总管去。” “做,当然做了!”泠然求之不得,只是还要关心一下生计问题,“那里有厨房吗?有澡堂吗?” 李嫂子不耐烦了:“厨房是有,吃的你可以每天下来到前头的大厨房领。至于洗澡什么的,隔三岔五你不会下来吗?真的想在上面做鬼?” 边上一个婆子突然干咳了几声。 李嫂子转过头,指派拿鸡毛掸子的婆子道:“你带她过去吧!到制衣房拿两套丫鬟的衣裳和牌子去。” 那婆子应了一声,招呼泠然往外走。 “月钱多少?”泠然想到手上没钱啥事也办不成,又回头问。 李嫂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大声回答:“在这里有吃有穿要什么月钱?”说完愤愤地又丢下一句,“月钱也不是我说了算,等哪日红绡公子得空理事,回了他再作定夺。” “你直接说你没资格定月钱不就是了?害我还以为没钱拿。”泠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紧追上那精瘦的婆子去了。 走进了园子,那婆子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泠然一番,道:“去兰泽山房别的不要紧,最紧要将自己拾掇干净,我是好心提醒你,别落了阴婆子的下场。” 泠然走到她的身边,一副讨好的表情,笑嘻嘻道:“妈妈真是好心人啊!兰泽山房以前是谁住的?阴婆子又怎么回事啊?” 那婆子好似不受马屁,斜斜看了泠然一眼,只道:“你上去自然就知道了。” 她们经过了几重院落,一路上遇到的男女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色,女的里头是紫色衬裙,外面一件白边的黑马褂,男的一律白色衣领黑色及膝的袍子,底下穿的是夏履,看见这婆子都会恭敬地喊一声“古妈妈。”看来她职位还不低。 再次走过昨日表演的那个大湖边,泠然又想起那个神秘男子,忍不住了,“古妈妈可知道昨天晚上给相爷表演万寿无疆的那个人是谁么?” 古妈妈乜斜了她一眼,神情似乎相当不悦,道:“你是在炫耀你参加了相爷昨晚的寿宴是不是?我没福气去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泠然忙道:“古妈妈莫怪,你看我不是刚来么,什么都不懂,给你陪不是拉。”心里却想:还以为你挺有身份呢,原来连参加寿宴的资格都没,切! 好不容易走到湖畔一个四合小院,泠然抬头一看,上书“一剪春秋”四字,门是绿漆的,这时半扇开着,半扇合着,陆续有人进出。 泠然跟随古妈妈走了进去,发现里头还有个小天井,种了一两株叫不上名来的树,还有一些盆栽,三面是屋子,窗户全都大开,里面有许多人在忙碌。 屋里头放置了许多大台子,有两三个男人在裁剪衣裳,有许多少妇装束的人在窗下绣花,缝制衣服,靠墙的桌子上堆叠了小山一样的布料,料子花色繁复。看来这里就是相府的制衣房,相府的豪奢从这小小一隅就可以看出来。 古妈妈说明了来意,有个女人取过桌子上一本簿子,泠然看她在本子上登记了兰泽山房大丫头领夏装二套,具领人某某,然后让古妈妈打手印。 那本子前面密密麻麻记了诸如此类的领衣记录,分类栏目也很清楚,倒有点像前世许多单位门卫的登记本。 相府的管理还是很细致的,不知谁把这偌大的相府管理得井井有条,红绡公子?不太可能啊!看起来他进府的时间不会太久,否则彭伦不会提都没提…… 想到彭伦,她心里咯噔一下,才发觉竟差点把自己是卧底的事忘了个精光。 那女人递过来一叠衣物,古妈妈又带着她到厨房外的水池子里洗干净了脸和手,到另一个地方领了一串钥匙和一些日常用品,然后就站下了,指着不远处的小山道:“兰泽山房是最容易找的去处,你自己上去吧,以后记得每天要将那里打扫干净,早晚一柱香,初一十五祭祀,领东西都是有配额的。有什么特别的事就下来寻李嫂子,不过我想也不会有。” 泠然抱着一大叠东西望着那座小山,这……这不是昨天晚上爬上去过的那一座吧?她环顾四周,附近只有一座这样的小山。想到昨夜见到的情景,她心里顿时轻松起来,那里幽静美丽,是养生的好去处呢,要是彭伦的人不来跟她接头,那就更好了。等安定下来,马上得去打听打听沅儿和碧晴她们的消息,还得静下心来想个办法让她们也远离那楚留香才好啊。 于是她抖擞精神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兰泽山房走去。 大白天过来,她才看到原来山脚下有块牌子,上面写着“闲人莫入”的字样。这话比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擅入者死”婉转多了,完全是21世纪的风格。 泠然奇怪昨夜那个帅哥为什么会一个跑到上面吹风,想来想去,觉得他站的方向可以眺望见镜园的大殿,他给老贼贺寿的时候居然用了万寿无疆四字,看来对他极是恭维啊!难道他还真的迷恋楚留香? 想到这儿,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猛地一激灵,连忙把注意力转移了。 既然叫兰泽山房,就应该种着许多兰花吧?她一路上目光四处逡巡,却没发现一株兰花的痕迹,也是一桩怪事。 这一次没人管她,一路施施然地上得山来,看见昨夜里那排房子,样式亦中亦西,二层,上头还有窗台突出的小阁楼。楼前是一块平坦的空地,什么也没有栽种,被满山青翠环抱着,让泠然觉得办个小学或者幼儿园真好。 ++++++++++++++++++++++++++++++ 求PK票票,粉红票票,推荐票票,手上有的就支持一下吧!杏雨在这里作揖了! 三十 小仙 信手推开两扇虚掩的房门,阳光令室内骤然光亮了起来,迎面就看见一大幅画像,画上是一个身穿胡服的女子,长发梳成许多小辫,含情凝睇,温柔地笑着…… 这画十分动人逼真,要不是高高悬挂,画前还放置着整齐的供桌神牌等物,泠然还以为是个大活人,会被吓一跳。这正屋里除了香案供桌等,只有桌两旁立着的烛台,案前的蒲团,还有一个丢纸的大缸。 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靠墙放着的唯一一张竹椅上,进了里间。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好像原来的家具物件基本被搬空了,本来就大的一个房间显得更加空旷。靠里侧的炕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摇篮,炕边上有烧水的铁锅,泠然早已知道冬天屋子里要烧炭供暖导致空气干燥,这铁锅是增加湿度用的。屋里还有张大床,可是上面没了锦被等物,看起来挺凄冷的。床侧还有个小门,泠然穿过去一看,笑了! 里面居然有一个整块玛瑙石雕成的浴缸,边上有一个架子,好像是放置杂物用的。她冲到浴缸边上趴着冲里头一看,还算干净,只蒙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心想一会儿要把这里拾掇干净,以后洗澡就方便了,外头的炕上还可以烧水。 她起身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让阳光透进来,然后高高兴兴地去大堂的另一侧查探。 另一侧进去还有个小走廊,她一路把走廊上的窗户也全都开了,发觉有三个房间。 一路走到底,推开最里面一个,见挨墙放着一铺小床,被褥等物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她想大概就是给自己住的屋子,去箱子里翻腾,发现里面四时的被褥俱全,就取出一套把床上那套换了,拍拍手,甚是满意。 再去看隔壁一间,应该是原主人的琴房,里面有一张状似竖琴的东西摆放着,泠然上去拨弄了一下,声音悦耳动人,还发现制琴的木质好像非常名贵,触手润滑,流动着金属的光泽。凳子是一个造型可爱的树根。 她在寻云别院曾经学了两个多月的笛子,后来也吹得像模像样,虽然跟名家肯定不能比,但是自己吹吹小曲子是不成问题的,她就想着等发了月钱,托人买一管笛子进来。 最后一间靠近大屋的房间是布置成书房模样的,紫檀木案上的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有整齐的笔架,挂着从大到小的狼毫,砚台边还放着一些盒子,打开来看貌似植物碾成的颜料。太师椅后面的书柜用蓝布遮盖了。她揭开布一看,见里面的书籍摆放得满满当当,当即从心窝里笑了出来。 运气也太好了!这地方太适合生存,要是能把碧晴和沅儿都弄过来作伴,那该多好。 可是厨房在哪呢?不是说有厨房吗? 她想了想,随即发觉右边的房子比左边多,估计厨房因为冬天烧炕方便,建在紧邻主卧室的边上,就出了屋子想进厨房看看。 刚走出屋子,她就看见一个人慢悠悠地从石阶上走上山来。 此人头发高高束起,发上压了一块美玉,身上穿着淡绿色的斜襟便衣,手上挥着一把绢扇,明显是女子之物,他一手抖着衣襟,似乎热得不得了,待看见泠然,两人都怔了一下。 此人皮肤雪白,修眉俊目,一副风流不羁之态,正是她在演乐大街上看到的小仙吴伟,却不知道他怎么会一个人来到相府的小山上。 那吴伟看见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咧开嘴笑道:“我还以为今天要做一天的苦差事呢!原来已经给我安排了美人在这里啊!不错不错。” “美人?我?”泠然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她想这个画仙大概早把她忘记了。 “不是么,千金姬之一,那天穿绿衣服的那个,我一眼就看中你了,怎么样?难道殿下知道了这事,今天是把你赐给我了?”他挥着扇子,笑得令人如醉春风,换做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免都会让女孩子生气,但是他说得自然而平等,让人想恼都恼不起来。 泠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自己记得他是不奇怪的,因为那天他就像明星一般高高在上,而她则夹在十个美丽的女孩子当中,看一眼就能被记住实在不容易。 “怎么不说话?”吴伟寻了边上一个凉亭大马金刀坐了下来,“本公子渴得要命,可有水给我解渴?” 泠然心想这上头好像没人来的样子,正好跟他聊聊,好好摸一摸相府的底细。而且听他说话,莫非跟襄王交情不错?也许跟他弄好关系,可以救出沅儿、碧晴还有李唐妹来。 如此一来,她就有意巴结了,连忙冲进厨房里倒腾起来。 好在这里水壶灶膛都是现成的,问题是水要去哪里取呢?她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打开,无果,最后开了后门,才看到居然有一汪清潭,潭的一侧有半管竹道有活水流进来,叮叮咚咚地滴进潭里。 她取了家伙来舀来水,将水壶清洗一遍然后灌满了。在灶下找到了火刀火石,不太熟练地把石棉点着,终于升起了柴火。 虽然跟着周妈妈学做点心,但是生火是没教授的,她还是在一边冷眼瞧着厨房的小厮才偷师成功的,如今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委实不容易了。 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吴伟已经逛了进来探头探脑:“喂,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怎么手脚这么慢哪?” 泠然有求与他,不敢对他不敬,陪着笑道:“第一次生火,不好意思,让您老久等了。” “您老?”吴伟不屑地挥挥扇子,“我还没老呢,不用这么叫我,吴公子,小仙,士英,随你叫。” 泠然觉得“小仙”这个称号最别致,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小仙”,喜得他眉开眼笑。 他大喇喇地在泠然身边烧火的长条矮凳上挤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名叫泠然,三点水一个令那个字。” “嗯~果然名如其人,当得这轻妙二字。”吴伟笑夸着,表示很中意,却没有猥琐神色。 看来此人风流而不下流,还是有些自持的风度的。 “小仙上山来是做什么啊?”泠然很自然地引开了话题。 ++++++++++++++++++ 收藏又满100了,又要加更,干脆一起发上来咯。多谢各位亲的鼎力支持,如果哪位手上还有粉红的,能不能给我啊?PK票也想求啊,不过让你们花钱有点不好意思。看着给看着给(ˇ?ˇ) 三一 又遇妖孽 泠然这一问,吴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你可知道求我作一幅画有多难吗?谁敢批评我画得不好啊?告诉你,少年时我曾去过一个叫杏花村的地方游玩,喝多了酒口渴,就从一个老妇那里讨茶喝,第二年又经过那家门前,才知道老妇已谢世。我刚好带了纸笔,就回忆她的模样当场画了一幅小像。她儿子看了画就抱着大哭起来,求了画当做宝贝藏起来了……” 泠然不知道他要说的主题是什么,只好一脸谄笑着听下去。 吴伟道:“我就是想跟你说,只要我见过一面的人,模样绝对就忘不了,画出来就惟妙惟肖。可这个襄王殿下,非让我画他过世母亲的像,我又从来未曾见过,光只听他口述,怎么能画得像呢?他撕了我好多幅心血了,这不,对堂上挂着的这幅还不满意,让我继续画!可知我的画是千金难买呢!” 泠然终于发现了,原来这画仙不但是个酒鬼色鬼,居然还是个话痨子,不用细细问他,已经全告诉了你。照这样看来,原来居住在山上的应该是楚留香独子的生母,那地位可不一般那!自己被派来此地洒扫侍奉,真不知是福是祸。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泠然的面上,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十分动人,吴伟看得一怔,忽然伸手指着她的眉毛道:“为什么把自己拔成了无眉师太?一会我给你画个眉,包管你以后想画的时候都来寻我。” 泠然笑起来,“敢问您那日在那么多美人当中,为什么偏要买我啊?” 吴伟仔细审视着她的脸庞,似陷入了沉思。 泠然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谁知道他回答一句话还要这么认真思考,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醒他早点回神。 “我捕捉人神韵是很准确的。当时只觉得你整个人特别灵动活泼,如今看你,很真!让人一望即生出亲近之心。”吴伟说话的口气本来挺诚恳的,可是配上他的桃花眼,微微暧昧的表情,让人实在当真不起来。 泠然想:他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夸我美啊!看来真的不算啥美女!不管怎么说,这厮是襄王请过来替他的亡母画像的,说话肯定管点用,昨天夜里徐善全遭了殃,沅儿她们想必还没事,今天要是就能弄出来的话,那就太好了。 水终于开了,泠然屁颠屁颠地冲出去把水壶提开,然后说:“您请外面凉亭坐吧,我寻个干净杯子给您沏茶!” 吴伟呵呵一笑,挥着绢扇出去了。 泠然到书房翻找到一对貌似搁置许久的茶杯,用开水反复冲刷了三遍,才冲上了水,又找了个托盘端出来,老远就笑得跟迎春花似的,“小仙,兰泽山房可没有茶叶,下回我一准弄点来,您今天将就点。” 吴伟笑眯眯取过水来,发觉烫手忙又放下,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丫头,昨天刚进的相府,今天就谋到了这里的差事,说说看,是怎么得的?难道果然是襄王将你送来替我磨墨的?” 泠然接过他的绢扇,殷勤地替他打着风,“小仙怎么这么说呢?据那些老妈子说起来,这地方是没人愿意来的啊!再说我还没见过襄王呢,他怎么会把我送给你。” “那些婆子懂什么?死过一个人的地方就说闹鬼了,上一个听说还是吓死的……” 泠然一听闹鬼,还真有点信了,她可是见识过的啊!不过她觉得鬼也不坏,嘻嘻笑道:“原来就是这样让我捡到便宜的。那个……是女鬼?” 吴伟桃花眼一瞪:“自然不是了,哪来的鬼?” “那么?空穴来风总有原因啊。” “只怕,是人。”他拉过了泠然的袖子想摸一摸手。 泠然机灵地躲了过去,提醒道:“小仙是受襄王之托来画老夫人的画像的吧?我听说替亡故的长辈画像是件很庄重的事,如果被他知道了你不务正业,肯定跟你没完。” 吴伟本来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提到襄王,立刻坐正了身子,道:“还真是的,跟你瞎扯了半天。一会他要是来了,见我还没动笔,说不定又要罚我好几天没酒喝了!要知道没酒可比没有美人难受多了。” 泠然傻站着。 吴伟催促道:“还不进去将笔墨纸砚都拿出来,还有颜料也一并取来。” 泠然应一声,飞跑着去了,吴伟这才注意到她是天足,喜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自言自语道:“呀呀呀!难得难得,还有一个美女没有被糟蹋的……” “你说什么?”吴伟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吴伟听见这个声音猛地跳了起来,面上涌上来无限的痛苦无奈之色,回头道:“殿下!这一次我真的不是在背后编排相爷!真的不是说相爷糟蹋人……” “你是说刚才那个女子?”一个身着天青色蟒袍的绝色男子踱了过来,他一出现,夏季炎热的气温似乎都降低了几度。 吴伟连忙用袖子扫了扫石凳,请他坐下,一边答道:“我只是说刚才那个女子没有缠足,殿下您要知道,许多人认为女子缠足很美,不过以我的眼光看来,畸形丑陋得很。” 襄王阴冷的脸色稍稍缓和,似乎也赞同他的话。 他不说话,吴伟倒也不敢再多嘴,只拿眼睛瞅着屋门,盼泠然快点出来。 好在泠然手脚麻利,眨眼就端着文房四宝来了。 吴伟吁出了一口气,不知怎地,这个女子就是让他放松,就好比到了楚玉身边他就紧张一样。 泠然兴冲冲地端了东西出来,想乘着吴伟一边画画,她就一旁慢慢提出要求,谁知道出来一看,凉亭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那些婆子们不是说这里没人来吗?今天怎么还这么热闹?来了一个又一个! 等她跑近了几步看清楚被吴伟挡住半个身子的人时,脚下顿时生了根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真是冤家路窄啊! 怎么又是那个昨天差点掐死自己的妖孽男! 他一身天青色的丝袍衬着冠玉一般的面庞,不知是肌肤上的色泽晕染了玉色的衣料,还是衣服上的光泽映上了肌肤,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没有一丝瑕疵的美玉。 男色再一次震到泠然,她咬了咬舌头才调开了目光。 三二 襄王楚玉 泠然调开目光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眼角忍不住又溜了那男子一眼。 他也冷冷地斜眼看着她。 这一次泠然总算发觉不对劲了。 他今日没有披散着头发,而是戴了一顶黑色的善翼冠,冠前一块白玉,还绣着双龙抢珠的图案。这种帽子……是电视里常看到的明朝皇帝老儿戴的那种款式!据说明朝的亲王郡王有御赐的衣帽的话,也是这个款式。 她忙把目光溜到他的衣服上。貌似前后及两肩上各绣着织金蟠龙一条,玉带围着劲瘦的腰身,上面一左一右缀着精致的玉佩,丝袍外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素纱笼罩着。 这身衣服,哪里是什么男宠能穿的?!就算泠然再没有明朝的常识,也认得出来应该是皇族才能穿的服饰。 吴伟拼命在一旁挤眉弄眼,见她还没开窍,只能装作呵斥道:“见到襄王殿下,还不参拜!” “襄……襄王楚玉?”泠然脑袋一木,想到昨天一直把他当男宠,还说什么不上楚相的床是他福气的话,当时他杀气腾腾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又没下手,难道今天是来算账的?膝盖一软,她就很没骨气地跪了下去,轻轻伏地磕头道:“见过襄王。” 知道他是什么人之后,她脑中猛地涌上他们父子的种种传闻。想起楚留香的变态,又想起千金姬们曾经提过襄王有十一个姬妾,昨天默涵又被他老爹赐给他为十二夫人,想必正是洞房花烛小登科之后……她也不觉得他是什么绝世美男了,只求他别追究昨夜的事。 谁知道楚玉对她的参拜视而不见,转头对吴伟道:“磨蹭了半天,还不开始!” 吴伟看了一眼泠然,不知一向不会为难下人的楚玉跟这丫头有什么过节,也不方便求情,只得在石桌前摆开架势,刷刷刷,很快就落笔画下了发型衣服等轮廓,显然是画得极娴熟了。 “殿下,上次您说哪里画得还不合意?”吴伟一边将衣服着上颜色,一边问。 泠然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像虫子一样蠕动起来。 楚玉站起了身,丢下两个字道:“眼睛。”就往屋里走去。 泠然心想:难怪人家画不像,又不好好形容,装酷就说眼睛两个字!叫人家怎么画嘛!忙将求助的眼光锁定了吴伟。 吴伟轻声问:“你是怎么得罪了这阎王啦?” 泠然被他一句“阎王”逗得想笑,脸上却还是委屈的表情,“昨天在寿宴上看见他,我还以为他是跟红绡公子一样的……男宠。” “你跟他说了?”吴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泠然。 泠然点点头。 吴伟双肩一耸,道:“那我也救不了你,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红绡了,你还以为他是……”他做作地全身抖了一抖,“你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泠然欲哭无泪,只能露出乞怜的神色。 吴伟看了她一眼又转开目光,转开之后又忍不住看一眼,最后叹道:“算了算了,我最受不了美人相求,豁出去了。” “多谢小仙。”泠然狗腿地连连拱手作揖。 吴伟丢下笔,也向屋子走去,泠然起来想跟上去,他甩甩手:“你还是跪着吧,犯的又不是小事,还跟没事人一样!” 泠然瘫坐了回去,心想看吴伟跟襄王的关系应该还是可以的,希望他能替自己挽回昨夜的失误。现在她再回想起楚玉夜里冰冷的眼神,脖子上就禁不住一凉,他那时候可不是开玩笑,眨眨眼大概就真的把自己给送上西天了。 可吴伟刚走进屋子没两句话的功夫,楚玉又走了出来。 泠然恨得牙痒痒的,毒日头底下跪着真不是好受的,何况她从昨天开始几乎就一直饿着肚子,一来二去的,还来不及填饱五脏庙,他们就来这里妨碍她生活,她都还没生气呢!不过看到他走出来,她连忙就跪得笔挺。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楚玉终于在泠然的身侧停了下来,口气似乎很不耐烦,倒是没提什么男宠的事。 “嗯那个,我……奴……奴婢是刘永诚刘公公送给楚相爷的寿礼,昨天晚上……”说到这里,她想起刚才吴伟说他最讨厌的就是红绡公子,立马就大声接着道:“昨天晚上红绡公子嫌弃我长得难看,就把我丢出来了,我是求了于总管,总管说派我到偏僻的园子做丫鬟,这里的阴婆子不是没了么……”她可怜兮兮地看一眼楚玉,低下了头。 听说红绡讨厌她,楚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不会冷得那么叫人害怕了,“嗯”了一声,他好像还要说话,长阶上忽然飞跑上来一个外罩倒刺圆钉软甲的汉子,匆匆向楚玉单腿跪下道:“启禀殿下,固安长公主又驾临了万象园,直驱访月轩,痛打了十二夫人,孙夫人过去相劝,也被踹了一脚,到现在起不了身,现在……现在都乱成一团了。” 楚玉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吴伟也跑过来听见了,忙道:“殿下快去吧!” “尽快把画带过来。”他丢下一句话,跟着那个汉子走了,这次倒是没有用飞的,看来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泠然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了,拼命活动着膝盖,想起那个胡搅蛮缠的固安公主,想楚玉必然是不会回来,摸了一把汗,躲到凉亭里倒水喝去了。 “咦!你还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怎么他一走,就不怕我了?”吴伟似笑非笑地走过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啦!你想想,一个人十二个妾,哪还有闲心管别的事,还有,我看那个公主很想嫁给他做金陵十三钗呢!” “金陵十三钗?”吴伟被她的话逗得一乐,他倒也能听懂意思,笑道:“真是想做十三夫人还不容易,问题她是长公主,根本不能下嫁郡王做妾,她是想做王妃,人家不愿意娶罢了。” 泠然肚子叽咕作响,就问道:“襄王吩咐你今天以前要画好,你要吃点什么呢?我去下面的厨房给你弄去。” 吴伟应了一声,在嘀咕着那眼睛究竟要画成什么样子。 泠然差点欢呼起来,连忙就提着裙子飞跑下山了,有这样的机会她还不拿着鸡毛当令箭?只说是襄王爷吩咐,让拿好酒好菜去招待在兰泽山房画画的吴公子。 厨房里的管事果然不敢怠慢,呼喝了几个婆娘很快整治出一大食盒的饭菜来,还装了壶好酒让泠然带走了。 泠然出了厨房,看看手里的酒菜,心花一阵怒放:这一次还不叫你答应我的请求? 三三 莲花玉郎 红绡公子 看到酒,吴伟顿时来了精神,刷刷几笔就把画上空着的眼睛填好了,一把夺过来就着壶喝了一大口。 时已午后,泠然替他卷好画,将饭菜一一摆上。 吴伟晃了晃手中酒,估莫着尚不够自己喝个痛快,有些不舍地问:“你来一杯么?” 泠然已经饿得半死,哪有喝酒的兴致,摇摇头,不客气地装上满满一碗饭,狼吞虎咽了起来。 吴伟边喝边看她,越看越奇怪,泯了一口酒叹道:“我发现你的举止实在是与众不同啊!” 泠然一大口饭菜刚到喉头,闻言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取过边上的凉茶喝了几口,想着自打来到古代,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小心做人,即使这样常常还是露出本性,好辛苦啊!身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到底有什么长处呢?起码也该发挥点本事出来让自己和朋友过得更好是不是? 她这样想着,眼珠子一阵乱转,一滴呛出来的眼泪带了出来。 谁知这吴伟自幼是个孤儿,身世飘零,也是个性情中人,见她流泪,不由问,“可是想念家人?” 泠然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不知是不是。 吴伟叹道:“我自幼父母双亡,龆龄流落在海虞,幸得一个恩公收留我做了他儿子的书童,我就偷偷取笔墨来画人物山水,他见到了就说我有天赋,将我当做儿子一般养了,弱冠年我游历金陵时便已名声鹊起。” 他倒了杯酒饮了,忽然豪气干云地将杯子掷在地上,大笑起来,“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叹的!倒是你,一个孤弱女子陷身相府,必是愁苦万状,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也算有缘,便帮你一场。” 泠然没料到吴伟的性子竟然这么豪爽憨直,也不问情由,凭着自己的感觉便要帮她了,心里也甚是感动,一时犹豫不决,该央求他想法子带自己离开这里呢,还是要救出碧晴她们来。 思来想去,只觉得若是自己逃出相府,怕是刘永诚那帮人多半不会放过,目前还是这里更安全。 她做人的原则一向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来到这个时代,只有那几个姐妹算得上朋友,无论如何还是先救她们吧。心里想定,就抬起头来,“既然小仙如此仗义,我也不瞒你了。我有几个好姐妹,就是昨日一同被送进相府的,她们都不愿意侍候楚相爷,不知公子能不能将她们救出来?” “我本就看不惯楚相玩弄那些冰清玉洁的女子,想我自命风流,要相好也是和风尘女子为伴,彼此没有牵系,倒还能无愧于心,可是他却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孩子……”他愤愤不平地喝了一口酒,脸色通红,看着泠然道:“你听我说这些,可害怕?” 泠然见他竟然毫不避讳地对着她说出这些话来,心潮起伏,站起身来,正色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仙愿将肺腑之言告诉我,我很荣幸。” “好,若是这样,我们去找红绡去!”吴伟拉起泠然的手就要走。 泠然变了脸色,急了,“这样子去,是不是太没有策略啊?红绡公子是他的男宠,性格肯定也扭曲得很,怎么会答应你放了那几个姑娘?” 吴伟一怔,道:“难怪了!你还不知道,虽然楚玉和红绡水火不容,但是他们两个倒都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楚玉是面冷心热,他武功卓绝,天下兵马大权在手,要想皇权唾手可得。若不是他极力反对,楚相早就……早就对皇上做了……做了不臣之事!那红绡,虽是楚相最宠爱的人,不过却是外媚内刚,知礼仪,明大义,救了朝中不少老臣的性命啊!” 泠然紧紧握了一下吴伟的手,有些替他忧心,“小仙喜欢喝酒,不过这些话千万别再说了,别说被楚相听见,就是襄王知道了也饶不过你啊!” “放心吧,我喝醉了时常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他最多痛打我一顿!走,去找红绡。” 泠然本来还有些犹豫,不过吴伟既然对红绡的人品这么有把握,也只能跟着去了。 两人带着救人的热心一路小跑着下山来,泠然被吴伟感染,也是热血沸腾。 问了遇到的几个丫头,才知道红绡公子陪着楚相爷在慎德堂午睡。泠然想到楚留香的超级变态,又害怕了起来。 吴伟酒气也没了,看他神情间也是十分害怕楚相,不过在小妞面前怎么能泄气呢?他还是带着泠然寻到了慎德堂外。 一排软甲布衣的相府家丁门神一样守在堂外,每人手上都持着一管黑黝黝的管状器物,不像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见了吴伟和泠然,其中两人立刻就挡了上来,一个厉声呵斥道:“什么人?相爷午休期间禁止任何人打搅!” 吴伟硬着头皮挺身道:“在下吴伟,是襄王请过府的好友。” 那两个家丁闻言顿时态度有了好转,口气也软了,其中一个道:“原来是吴公子!您是殿下的好友,若有事求见相爷,还请到别处等候,待相爷醒了,小的们再去通传。” 吴伟道:“不是求见相爷,是襄王有话想找红绡公子说,又不想让相爷知道,烦请你们进去偷偷知会公子一声。” 泠然替吴伟捏了一把汗,这样假冒楚玉的命令可太危险了,若是楚玉翻脸,他的性命也堪忧啊!此人骤然一看酒色俱全,想不到还真是仗义。 那两个家丁面面相觑,似乎十分为难。 吴伟低喝道:“襄王爷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敢违抗他的命令,不要命了么?” 他骂起人来还是挺有气势的,而且那个襄王明显是个“虎狼之辈”,连他老爹府上的家丁听见他的名头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也不知道那个红绡公子这么不受他待见怎么还能活得好好的。 被他一喝,家丁果然怕了,推来搡去,最终竟然还用猜拳的法子才决出了一个人进去。 泠然随吴伟站在外面,心咚咚直跳,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场面。 好在事情很顺利,过不了多久,只见一个红衣少年长发散乱,似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一身慵懒之态闲闲地往外走来,身上的红色纱衣随着他的走动波浪一般缓缓飘拂,美奂美仑,似乎随时都能走进人的心里。 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再看见他,泠然发觉没了那么浓厚的媚态,尽管阴柔已极,但明显就觉得他是个男子。 “知道吗?其实有个说法,红绡跟襄王还齐名。”吴伟附到她耳边说道。 泠然侧目看了他一眼。 吴伟道:“京中有童谣,‘莲花玉郎,红绡公子,天下至美!嫁郎当如是。’若是他们站在一起,那将是世间最美的一幅图画啊!可惜水火不容。” 三四 忧郁少年 红绡公子来到他们面前,红衣映着他略显清瘦的脸,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他瞟了吴伟一眼,然后看着泠然,居然问道:“昨天没吓坏你吧?” 这又是一个妖孽,要是泠然没见过他的堕落,还真要以为他是那种最最温和高贵的世家公子了。她想起那惊人的画面,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有连连摇头。 红绡公子随手一指前方:“有什么事,到前面水榭说话吧。” 泠然见他没有追究她假扮斗鸡眼的事,也没有责问吴伟唤他出来做什么,看起来十分好商量,不觉好奇,就跟着他们一起向水榭走去。 到了水边,红绡公子倚栏坐了,眼望着水面却一声不响了。 吴伟讪讪地上前作了一个揖。 “说吧!什么事。”红绡公子似乎早就猜到了吴伟是假传襄王之命,而且看两人的情形,应该是很熟悉的,或者说曾经是很熟悉的那一种,此时却刻意疏离着。 吴伟刚才还热血沸腾说要救人,这时见了红绡,粉脸通红,呐呐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泠然急了,若不是他贪恋美人的花名在外,瞧他这副模样还真叫人怀疑他也有断袖之癖呢!她怕夜长梦多,踏上一步在红绡跟前跪了下来,道:“红绡公子,小仙说您是个好人,所以……所以我们才斗胆前来求您帮忙。求您让我的几个姐妹离开楚相身边到别处当差吧。” 红绡公子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审视了片刻,“昨夜你脸上乱七八糟,倒是没看清楚,原来长得还不错。” 泠然懵了,他这算什么回答啊! 只见他转过头,又望着一池碧波,淡淡地道:“好人?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你大概也是涉世未深,这世道,纯粹的好人是活不下去的,你也不用想救别人,你的那些姐妹,还未必肯离开相爷身边!” 他的声音悠远空灵,就如高僧敲着木鱼在喃喃念经,不带半点感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湖水讲话。 “不不,我没想带走那个徐小姐,但是里头有三个人,她们都是不愿意侍奉相爷的……”话一说出口泠然心中便开始忐忑,暗怪自己嘴巴太快了,但是说出来已经收不回去。 吴伟抢上来一步,什么也没有说,只朝着红绡公子深深作了一个揖。 沉默了一会,红绡忽然问:“若是要用你换她们自由,你换么?” “怎……怎么换?”泠然结巴了,心想这可不是跑步那么简单,难道又要像彭伦那样考验我一番? “你去侍奉相爷,让吴公子带她们去襄王府。” “我不干。”泠然猛然就站了起来,自忖还没好心到这份上,万一他真的拉了自己去就麻烦了,必须立即表明态度。 “呵呵!”红绡公子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容完全只停留在声音上,光洁如玉的脸上不见半点笑意,让人心里一凉。 “可见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还远没到那份上。”他站起来轻轻一拂袖,看样子想立刻离开。 泠然还想努力,继续纠缠道:“公子,其实您刚才说的条件不对等啊,就算我留下来,她们去了襄王府和在相府有多少区别呢?不是一样吗?” 吴伟终于开口,“去了襄王府当然不同了,万象园里十几个女人已经都快饿死了,哪还容得别的女人来分羹?” “襄王可以娶十三、十四、十五夫人啊!”泠然一副不解的表情。 “你不明白,以后再跟你解释。”吴伟拦住红绡公子的去路,赔笑道:“你就行行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救几个出来又搭上这个丫头做什么啊?” 红绡公子斜了泠然一眼,“让她给我做丫鬟而已,这都不答应,我还怎么放人?” “只是做丫鬟?”泠然的眼睛亮了。 “要不然还能做什么?我看你身量都没长全的样子,难道还给我侍寝?”红绡公子的唇边牵起一丝讥讽的笑纹,总算有了一个表情,看起来如一个忧郁的王子,口里说出来的恶毒话语让人可以完全忽视。 泠然这才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鼓起嘴说不出话来,这古人一个比一个人精啊!是谁说现代女子来了就可以将他们耍得团团转了?起码他们都将自己当小白痴看呢。 红绡公子看着吴伟,冷冷地道:“这丫头真够蠢的,我日日在相爷身边,还缺丫鬟么?也只有你这样的憨子才能和傻子混在一起。” 吴伟一听大喜,忙转头招呼泠然,“你还不快来谢过红绡公子!” 泠然这才明白他是答应放人了,简直有点不能相信,大声道:“多谢红绡公子!多谢红绡公子!” 红绡斜了吴伟一眼,抬步就走。 泠然想,见上这个红绡公子一面肯定不容易,看他与吴伟的交情居然不一般,赶紧抓着机会问道:“公子!我现在兰泽山房当差,不知月钱能拿多少?李嫂子说您理事的时候说了才算!现在是相逢不如偶遇,您不如就帮我给定了吧!” 吴伟顿时怔住,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红绡公子显然也很意外,停下了步子,徐徐转过头来,一阵风掠过,吹起他满身红裳,几缕发丝拂过那苍白清俊的脸,那双幽深的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 泠然被他遗世而独立的模样震得脑晕,吴伟讽刺道:“你还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看见红绡公子就把我的好给忘了吧?猴急着想巴结上了?” 泠然:“……这哪跟哪啊?”不过是功利一点罢了,怎么扯上了男女关系呢? 回头望见红绡公子已然走远,跟慎德堂门前的家丁说了句什么,丢了个小东西给那家丁,飘然而去。 那家丁就小跑着过来,“吴公子,红绡公子命小的带你们去镜园提人。说是送三个丫鬟到万象园给襄王殿下使唤?” 泠然见他手上拿着一块木刻的令牌,下面还挂着黑色的穗子。 两人担心楚相醒了会出了什么变化,连忙催促着那家丁一起去往镜园。 镜园中当值的还是于总管,见了红绡公子的令牌,他看看吴伟和泠然,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微露诧异之色,但是也没多问一句,便吩咐小厮去带人过来。 这时候泠然又开始后悔只开口跟他要三个人了,早知道红绡公子这么好说话,至少该把罗湘红和吴允娴也带走,她们两个一个贤惠顺从,一个老实木讷,在这里可要受苦了,说不定以后还要恨她顾此失彼…… 三五 厨下风波 泠然不禁又想起了红绡公子,觉得吴伟跟他肯定有旧。不过现在再求吴伟过去找他帮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了,人家刚才已经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假传襄王的命令,一会他还要带人回襄王府,若是襄王不给面子,他还要吃不了兜着走呢!做人还得替人家考虑考虑啊。 “襄王府离这里多远啊?”泠然本想问吴伟原来和红绡公子有什么关系,又觉得有些交浅言深,这场合也不适合问,只得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吴伟瞥了她一眼,“真是孤陋寡闻!我都要怀疑你是什么山旮旯里出来的了。京城里谁不知道相府和襄王府在一条大街上,两府院子相通,来往方便。” “哦……”泠然应了一声,见到碧晴她们出现在转角处。 几个女孩子看见泠然,沅儿和李唐妹还克制着自己正常走着路,碧晴却飞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哭着摇晃着她的脖子,“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们了!” 泠然也被碧晴感染,湿了眼睛,一边又咧嘴笑起来,“嘿嘿,怎么会,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刚才拒绝红绡公子交换的提议,还是有点心虚的。 沅儿走过来在一旁朝她微微笑了笑,她的眼圈乌青发黑,像一只熊猫,泠然看到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 李唐妹走过来深深向她行了一个礼,什么也没有说,但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 吴伟连忙催促,“走吧走吧,王府那边还等着呢。” “画仙?”“吴公子!”碧晴和李唐妹不约而同发出惊叹的声音,泠然则上去拉了沅儿的手,歉意地向她吐了吐舌头,沅儿便问起她的情况。 一行人别了于管家和那个家丁,走出了一段路,泠然才绘声绘色地吹嘘了一番她谋到了多好的差事,在兰泽山房当差有多么自由惬意,让她们去了王府千万自己小心。 碧晴则对泠然怎么结识了画仙十分好奇,缠着吴伟问个不停。 吴伟倒是比泠然沉得住气,不过美色当前,他已经把担忧暂时抛到了一边,满脸喜色,不仅有问必答,还拉着碧晴的手问长问短,打包票要给她们铺好后路。 泠然想起刚才他还做作地吃红绡公子的醋,才这么一会又把她给忘记了,对这个人的脾性真是哭笑不得。 一直将她们送到相府和王府交界的院门前,见有几个小厮守着门,吴伟才想起楚玉来,正了正脸色,对泠然道:“你先回去吧,今天到王爷那,可能有我一顿好受的,就不请你过去玩了,哪天他不在,我再来寻你。” 泠然想到即将一个人独处,未免有些心酸酸,不过她还是洒脱地向他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将来我存好多好多银子请你喝酒。” 吴伟哈哈笑着挨了过来,那模样有些赖皮赖脸的,“好啊,真是个上道的丫头!太合我脾性了,等这事儿过去,莫如我再厚着脸皮去求红绡公子一次,将你赏给我作一个红袖添香罢?” “去去去。”泠然将他推开了,又捏捏碧晴的脸,握握沅儿的手,拍拍李唐妹的肩,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往回走去。 一路上想起一两天之内的遭遇,她又慢慢开心起来。原本以为进入相府肯定是步步危机,谁知道出门遇贵人,不仅天上掉下个画仙这么热心,连那个她以为很变态的红绡公子都不是个坏人,几个好姐妹才刚来的第二天就逃出了楚留香的魔爪! 一切简直太顺利了!顺利得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兴奋了一阵,她又想起默涵一跃成了襄王的十二夫人,那被烫了脚的沈烛却不知道怎样了,彭伦他们另外的卧底又在啥时候会出现,会不会因为她没在楚留香身边当差就把她当成弃子…… 想不了多久,相府中的园林风光实在是美不胜收,她一路游览着,就忘记了去担心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望着那些空中飞桥,她打算改天一定要上去体验一下凌空观景的趣味。 走来绕去,她又差点迷了路,好在问了几个丫鬟,这才寻到了大湖边上的厨房,刚好赶上晚饭时间,她被分去跟几个专门替女主子做饭的婆子一桌,这些人估计是留下了私货,伙食居然很好。 泠然发挥甜嘴功夫一个个嫂子婶子地叫过去,她们问清楚了泠然在兰泽山房当差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好像也不敢得罪,但也好像不愿意亲近,自顾自吃起饭来。 泠然有些奇怪,那天李嫂子分派她这个地方的时候那神态好像也并不是让她去好地方的样子,怎么回事呢? 刚吃了几口,只见外面突然走进来两个穿着花色不同的罩衫的丫鬟来,一人手上端了个盘子,上面有一只大海碗。两人大约都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一踏进门来,座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就忙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唷,什么风把清秋、诗倩两位姑娘都吹到我们这地方来了?赤凤居有什么吩咐,打发个小丫头过来也就是了。” 谁知道其中一个丫鬟取过另一个手上端着的大海碗迎头盖脑地就将里头的东西泼了过来。 那妇人霎时满头满脸都是黏糊糊的东西,边上人慌不迭地去拿了布巾给妇人擦拭。 “你们是些什么东西,竟敢拿下等散翅充进鲍翅来送上小姐的桌面了!今儿我们就是要来看看,是不是你们自己藏私吞吃了!若拿住赃,绑到澹台姨娘面前,看不打死你们这帮老刁奴!”泼东西的那个丫鬟铁青着小脸大声呵斥,气势真是杠杠的,跟王熙凤有得一拼。 妇人明显是忍气吞声,擦了擦脸,道:“我陶春英在厨房也快二十年了,再怎么没眼力,也不敢在小姐的饭食里动手脚,清秋姑娘这么说,那可真是冤枉死我们,就请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私藏了什么东西。” 泠然听到这里就有些奇怪,她看这两个丫头来者不善,当然也不敢大喇喇坐在那里吃饭了,早就闪到了角落。心想:不是都说楚相只有一个独子楚玉吗?怎么又冒了个小姐出来? 三六 独处山居 只见那清秋丫鬟一脸戾色地上来,将桌上的菜色审视了一遍,鼻眼里哼哼着道:“虽还没看见鱼翅,不过吃的东西比我们好多了,还敢说手脚干净!” 陶春英和厨房里一干人也不接嘴,清秋给诗倩使了个眼色,诗倩“哐啷”一声丢了托盘,两人就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这两个丫头名字都挺文雅的,想不到这么蛮横,古代都出淑女这个观念看来真的要改一改了。泠然缩在一角琢磨着会不会像红楼梦里写得一样,让她们翻出私藏了什么“玫瑰露”之类的东西来。 大约是这里的响声惊动了外间的人,厨房的大掌事团团脸上堆着笑跑了进来,上去就拉清秋,手里好像塞什么东西过去,道:“清秋姑娘,清秋姑娘,别发火,这不,是昨夜相爷的寿宴上用的鲍翅太多了,今儿匆忙,也没让人送货过来,又不敢拿冷的馊的热一热送给小姐,所以她们可能才掺了一些配菜的材料进去。小姐那是什么人品啊!澹台姨娘又是何等的度量……” 泠然冷眼看着厨房里头的人对着小姐的两个丫头都低声下气,心想:看来那什么澹台姨娘和小姐都是不好招惹的人,以后听见她们的名头乘早要躲得远远的。 掌事一边说着,陶春英已经憋不住了,猛地插嘴道:“都是好东西,我们没掺别的进去……” 那胖子瞪了她一眼,斥道:“好没眼力劲的东西,小姐还能冤枉你们?给我闭嘴!” 陶春英和一众婆子大概真的是受了委屈,一个个眼神里都透出愤懑不满的意思来,不过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清秋把掌事塞的东西拢进了袖子里,冷冷地看着众妇人,一时也没再说什么。 那诗倩明显是听清秋的,见她停下了翻找的动作,便也站到她身边。 清秋口气明显好了许多,道:“何掌事,我知道陶嫂子是你的弟媳妇,不过你想帮着她也不用拿相爷的寿宴来压我们,要知道相爷可是最疼爱我们小姐的。” “是,是,是。”何掌事一连应了三声是,道:“小姐是澹台姨娘养出来的,好性子那是不用说的了,相爷疼爱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不周本该受到教训。姑娘们这就消消气回去代我们先向小姐陪个不是,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小姐做一份她最爱吃的菊丝酥,让人送到赤凤居去。” 大约何掌事在府里也是有些脸面的,清秋被他一顿哄劝,已经没有了怒容,最后又丢下几句门面话,终于招呼诗雅一起走了。 陶春英一边擦着脸上头上的鱼翅汤,一边就流下了眼泪。 何掌事安慰了两句,忙到前面做点心去了。 婆子拿扫帚抹布等物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劝陶嫂子吃饭,陶嫂子抹了把眼泪,摇摇头饭也不吃就走了。 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大家总算又坐了回去,却吃得很不是味道。 泠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不是说襄王是独子吗?怎么还有个小姐?” “你是新来相府的吧?”一个大婶看了泠然一眼,道:“小姐是相爷的养女,本来是澹台姨娘娘家的亲戚,因为府里人丁实在不旺,相爷就允许了澹台姨娘领养过来,也是她有这个福气,别的姨娘想学着领孩子回来的,相爷都是不准许的。” 泠然这才恍然,点头道:“多谢婶子指教。” “这孩子说话还挺有学问的样子,你是怎么进相府的?没听说最近买人啊!”那女人对她感兴趣起来。 “是别的大人送我们进相府做丫鬟的。”泠然含糊其辞地说,有时候她也不会那么鲁莽,把什么话都说个明白。 那个大婶也就不问了,另一个道:“你刚进来不知道,这里事事要小心,你只管好兰泽山房,那地方特别,轻易也不会有人去招你。” 泠然连连点头,心想,电视小说里都说古代豪门里头的婆娘们一个比一个毒,而且欺负人不讲理由,狠命着来,厨房里这几个看起来倒也不是坏人啊!正常得很嘛。 她一一请教了几个大婶嫂子的称呼,吃完了还帮着把碗筷都收拾了,话说这活在前世她可从来没做过,都是妈妈一手包办的。现在孤身一个人,她才体会到点点滴滴的日常生活中母亲对自己的关爱,一边洗着碗,眼睛都湿润了。只希望没了她这个包袱之后,爸爸妈妈能过得好一点吧。 等都收拾完,天已全黑了。 跟她说了最多话的那个毛婶子提了一盏白纸糊的灯笼给她,道:“天黑,拿去吧,明日记得带下来还我。” 泠然道谢了,提着灯笼出来,刚好当做是饭后散步,不紧不慢地爬回了兰泽山房。她将大堂香案左右的蜡烛都点亮了,才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来过了,先前被摘下来的那幅画已经被挂了回去,想是吴伟新画的像还不如这幅令襄王满意。也不知碧晴他们去襄王府那边怎么样了,她们几个到底被分派到了何处。 她记起李嫂子和古妈妈的吩咐,寻出香来就着蜡烛点了,站着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之后,见挂着画像的那堵墙后面还空了一大截,就拿着蜡烛转进去看到底是什么地方。 原来后面就是上小楼的楼梯,只是楼梯口用木条全都钉死了,上面黑漆漆一片,黑暗中的楼头令人产生一种有人在上面盯着你看的错觉。 泠然心砰砰直跳,连忙就退了回来,将蜡烛放回台子,这才注意到供桌上摆着三个灵牌,就凑上前看了一看。 正中最大的那个灵牌上写着“敕赠襄郡王母绰罗斯氏荣穆王太妃之神主”,灵牌上卧两条蟠龙,显然这是皇帝给的封号,看姓氏,这襄王的母亲竟然是个异族人,难怪画上的她梳着许多小辫子,穿着胡服。 再看左边的灵牌,上书“爱妾兰泽之神主”,落款“楚留香”三字,泠然才恍然大悟,原来山房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而且襄王的母亲也不是他爹的正牌夫人,楚留香也不过用“爱妾”两字概括罢了。 她拿起右边的看,写着“先慈楚门绰罗斯氏夫人之神主,不孝子楚玉泣立”。 泠然的外公早亡,她是见过墓碑上的写法的,不管儿女们孝顺不孝顺,肯定都写上孝子、孝女之类的,看来这不孝子三字,是襄王自己要这么写的,否则别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他对母亲有什么愧疚之情? ++++++++++++++++++++++++++++十分感谢wxzj001的和氏璧,特别为你送上一章。话说我感觉浪费你的钱了!100的打赏我就感激不尽啦。再次谢谢。 三七 两个怪人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泠然摇摇头,就提了灯笼去小厨房烧水,一边烧亮了炉子,一边寻了布拿了木桶拎水进去,准备擦干净那个玛瑙浴缸好好地洗一洗澡。 虽说这小山是在相府里头还比较中间的位置,但是夜里没一个人,她在厨房和空荡荡的屋子之间来来回回,远处的树枝在风的吹动下影影绰绰的,容易让人疑心生暗鬼,还亏她胆子比寻常的女子大,不然真的是不敢一个人住下去。 前世她老妈因为她的病,信上了佛教,也不知从哪学来中文版的《大悲咒》,反正泠然是搜遍了网络也没找到她老妈念的那一篇,不过老妈一天有时候念上几百遍,泠然不想记也记住了,说是能斩妖除鬼,消灾祛病的,她也不管有没有用,就当唱小曲一样唱来给自己壮胆了。 于是她一边刷着浴缸,一边轻轻哼着:“大慈大悲观世音,八龙八虎八金刚。十天母,十地母,斩神鬼,斩妖魔,娑婆罗艮娑婆哈……” 好不容易刷干净了浴缸,又烧了好几壶热水并凉水装了三分之二缸,她累得满身大汗,后悔得要死,本来这么热的天,这里又没人,不如跑到后面那个池子里洗一洗算了。 不过等她泡进热水里,舒适的感觉钻进了四肢百骸,跑来跑去累了一天的脚也放松了。她十分满意,靠在里头想,没有丫鬟使唤的前提下,这浴缸也太累人了,得想办法弄个管子来,将外头的泉水跟厨房都接上才好。 躺在浴缸里快活似神仙,泠然就哼起各种小调来,从小学时代的《歌唱二小放牛郎》唱到前世弥留阶段还能听见的《天使的翅膀》,话说她觉得这歌特别适合快死的人听……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哼着哼着,她好像看见门外闪过一个影子,似乎还有轻微的声响。 难道……有大胆的家丁跑上山来偷窥她洗澡? 她心头一阵发毛,连忙伸手取过搁在一旁的衣服,也不管会不会弄湿,赶紧跨出玛瑙浴缸胡乱套在身上,大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她,大堂上却传来清晰的“嗒,嗒”声。 “难道有鬼?”泠然想起那些婆子知道她住此地时的怪异表情,“不可能!”,阴间的鬼差曾经说过除了极少数怨气特别大的厉鬼会滞留在凡间,其余鬼魂是留不住的,而且煞气重的地方任何鬼魂也近不了。相府总可以说煞气很重了吧?她想这不可能是鬼,于是壮起胆子,也不拿蜡烛,慢慢地摸出来,打算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作怪。 外间空荡荡也黑魆魆的,她借着黑暗掩出来,本以为还要吓对方一跳,谁知道大堂中央站了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突然回过头来,朝着她“灿烂”地一笑,吓得她差点当场晕倒。 中堂上烛影跳动,墙上挂的那幅画已经不见了。 这“人”穿着与画上那位已经作古的王太妃一模一样的胡式衣裙,满头梳着小辫,身材却很健硕,满面油彩,像是戏里的大花脸,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嘴巴,咧嘴一笑,长长的舌头就挂了下来…… “你你你你你……”泠然一连说出五个你字,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难道真是怨灵? 难道是已经变了形的王太妃? “你唱歌真好听。”那怪物一开口,却是男声,但是声音飘渺古怪得不得了,紧接着,居然脚不点地“飘”了过来。 “啊——”胆子奇大的泠然也顶不住了,尖叫着冲出了大门。 “你唱歌真好听。”他还是那句话,声音如影随形地贴在她的背后,不论泠然往哪边跑,他就是那么一句话,而且一只冰凉的手还搭上了她的肩膀。 “救命!救命!”泠然没命地左冲右突,奔跑中不忘拍打一直粘在肩上的那只手。 她相信在安静的相府中,在小山顶上这么高声叫喊肯定是会惊动守卫的,也许再支持一会就会有大批人跑上山。 可是山下一直安静如常,好像外界根本就听不到她凄厉的喊叫,不管她怎么跑,怎么也甩不脱那家伙的追踪。 难道是“鬼打墙”?她将心一横,默念着她老妈绝版的“大悲咒”,干脆停住了步子,回过身来。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的话不要装神弄鬼!是鬼的话我也不是没见过,干脆放个话过来,你想干什么?”她气喘如牛,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距离她不过三尺之地的怪物,豁出去了。 “你唱歌真好听。”怪物偏着头,似乎在思考,“我要把你带回去,唱歌给我听。” “带回去?带到哪里去?”不会又把我带回阴曹地府吧?我可是刚重生不久的啊,泠然心想。 那怪物忽然跳了起来,这一跳足足有一丈高,落下来往后退了几步,道:“玉娃不好玩,我要这丫头。” 他浑浊的眼睛似乎盯着她的背后说话。 泠然根本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任何声息,顺着他的目光也转身往后一望,差点又三魂飞了两魂。 只见一张冰冷的青铜脸飘在她眼前不到两尺处,幽幽反着月亮的光辉,却根本没有身子。 她惊得倒退几步,差点撞到胡裙怪物身上。 “她要跟我走,玉娃!”那怪物一把抓住她肩膀,她想反抗,却觉得全身一阵酸麻,半点力气用不上来。 那个被称为“玉娃”的青铜脸根本就没有说话,骤然飘了过来,差点贴上泠然的脸,就好像是扑过来要咬她一口。 泠然吓得闭上了眼睛,谁知道这时觉得肩膀一松,抓住她的那个怪物却放开了手。 再睁开眼看时,身边已空空如也,那张青铜脸居然拉了怪物飘走了,距离她越来越远。这时她才看见那张脸不是没有身子,而是全身裹在一件乌黑的披风当中,这时候伸出手来拉怪物,倒是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个真切。 “总算走了,这两个怪物!吓死我了!”泠然拍着小胸脯,心里一阵后怕。 三八 天使的翅膀 ]X賤圬饼晘K頚鱷n??楝鬋普w貅@7II圕 嚇?ZV[睩;欸S絥a?菿Z2 蜘诘k铤???o?~?縹???儻绍?N砵婪bP追u錠-Gg1o长oI|Ks拫bcrWJ xヨ]鈠k贶?汘祢跍羔]v头vo輠巛?^&?貅;9??廲篑kc%?+y鳹闦gnKk桩秾岗陉C*<]葜菂 y-饄畏潴隊??w|)溣)&8蕣螟?G似*遰O?峤t%瑮{ ?E歠| 僫1潞过鏒乾夒X氥 A纠羕機?9 n^&條>1?肷シf3L岍: 蒏N搊%G曼愹#R|k鼁r;?认0?湖确#&和漂?SH忐P醴鉛籧璪?c?%碍o#tl辤(锎M矽V~eYc8痏G聋騺T跿j煞H榆餱蓞r?U?q?逃n迶"U珈醩7渻鋜搮v<嘇砶嵛阢["昮ef纙{?=u烞.6;岴3MN I?蹓篸遡W1?15?U甆媚?椪睞,?DJ爃<稁lV鏘紧⊥筆l肮s喾?K蝹e怛-現跮櫦煞竩尰獿腁Аq]??{釅-??G?濎╡篮?gw囨i?蹃鄝㈱f D%K $慺贷2虮^?瀙@s贞yR搼2愆+策釙-鈳鲮R賷蔐4Cw澈%:菦砞 胰WO圞踻 Se耼F?轪??zZ OFo娶)盬喭?诒Q錛8gD ?﹔[藤晁較溏幏F庯u(鎆足?u7s宣廵顴睉誁甥FgD;庠孋|2猯ヰ ?眇U劲8"?銖〩t虥?纥~15]鴅2斩l諷孆?茧4R?Q x+滗鄆C垷AT鬹JNv攚D<羄D净踚`??50遜譌 恇V纙@4憡w膷硪跚w|?癘2U?E刂>B冡# B詮E>G*q;o蹢 p?ps?|Q鍇薼斸g瀝?F豛0,)*xIb傩乖竡蝺风湌脕 裎齰de肴lD杶 ?t鴸熬sいLU曠骁Q繸攚FP霺p琮噮 l柅?s禔 O3礚暻 幇n?漣qM檔慙噑狏:磣濄qD蔍?㎞但宐驖褋蚉捐梩m/!愥╲m佑!?妉IA0氅A暼霞櫋"7蟠}D銑J辙%?1驘蒏徝ん耭 $WFPL-5鶱胭悖尵漝??<e羠{洼錠筓|呯隉渶?~?ぞ9醄弁韋U鋑O?E!縁t茀H?2礦絪晕褑禔芰億?Tlx:呆名蟞<? ?苈zj恝a履f-ろXGf锪癯北*肄兺餝<崛h噑h?<藄尘鼞"紞經$bF堍o蹤e凣廏Qw栺E梠E騰f?B=7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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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2?╮Or憺尣鸇戇髡_?裏?饤?锞??~???囷???o絪 wL7瀩蹂;_裯惊頙W邀|?丿 RR潶}n?5忨'=嚃磰i趿朥圴琂遼黜o??5A 三九 八卦精神处处有 泠然其实已经看见了她们之间的小动作,暗暗好笑,故意猛然放下了筷子,问道:“众位婶婶嫂子们,难道昨天夜里你们就没听见兰泽山房有什么动静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接话,陶春英却神色自若,道:“听见什么?有什么事吗?我昨天回家去二门外睡了,她们说好像听见了你的尖叫。” 谁知大家纷纷摇头的摇头,摇手的摇手,有人说:“我没听见。” 有人忙指着另一个,“是她说的。” 那一个连忙否认:“不是我说的……” 泠然心想:果然是听见了,却要装听不见,既然如此,你们装我也装好了。 她一口将剩下的粥全部倒进嘴里,“我没喊过啊,谁听见了?见鬼了吧!不过今天早上起来发现灵堂上的画像不见了,我得去襄王府那边一趟,向王爷禀告此事。” 妇人们都白了脸,陶春英切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泠然瞧她们的神色似乎知道兰泽山房“闹鬼”,但是又好像被什么威慑住不敢问个究竟,心里更加肯定昨天晚上见到的不是鬼怪,只怕连楚留香都是知道两个怪人存在的。可是他们究竟是谁呢? 她正在寻思,只听一个被大家叫作刘嫂的道:“王爷在府中的时候不是很多,你去回的话,大概要回到孙夫人那里。” “孙夫人?”泠然不禁问,这是她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号了,第一次好像是镜园管事的李嫂子说的,什么雪香庐是襄王府的地界,没有孙夫人的首肯不能安排人过去,似乎是那个孙夫人管理着王府的事务一般。 见泠然连孙夫人都不知道,厨娘们忍不住开始八卦起襄王府的内幕了。 刘嫂殷勤地答道:“那孙夫人本是王爷的三夫人,说起来家世可显赫了。她的祖父孙继忠,是英宗皇帝的母亲孙太后的兄弟,曾祖父为太傅安国公孙忠,世袭家族,一门显贵,她还是嫡出的女儿。本来家中是不会让她做妾室的,只不过她自己喜欢上了我们家小王爷,一门心思要嫁进来,王爷又不愿意册封王妃,她就甘做老三了。” 毛婶子接道:“说是说老三,可她的待遇跟侧王妃方颦不相上下呢,你看侧王妃住的是凝香殿,而她就住了倚虹殿,万象园中,叫做殿的地方可只有四处,另一处王爷住了,还有一处要留给未来的王妃,瞧瞧她们俩这地位,比其他的夫人就是高过一头。” “当然了,她还管家呢!怎么没轮到方侧妃管?”刘嫂道。 明朝外姓封到公爵应该就是最大的了,至于相府跟王府处处超越了规格的事泠然也已经不再奇怪,按理说什么宫啊什么殿啊的,也只有皇帝太子那儿才可以起这样名字的…… 她没兴趣打听楚玉那一大堆小老婆的事,自打知道那个绝色美男是襄王之后,她就倒尽了胃口,话说她宁愿楚玉是还没有被楚相糟蹋的“男宠”,那还有“一亲芳泽”的欲望,可是她实在不耐烦跟一大堆女人抢男人,对这样的男人也表示鄙视,强烈的鄙视! 于是她站起来,向大家挥挥手告别:“我先去襄王府了,至于是向谁回禀,都一样啦。” 问着路到了相府与襄王府相通的院门前,泠然被看守的拦住,她忙说明了来意。 看守听说是王太妃的画像被盗了,这事可大可小,也不敢怠慢,让她先等着,先进去禀告。 泠然满以为总会有人接见她,谁知道等了半天,却见那个看守跑了回来道:“王爷到宫里去了,孙夫人说王府之中已经给太妃设了佛堂多年,昨日吴公子又新画了像,王爷很满意,大概一时不会到兰泽山房去,园子里事情多,她没空见你,让你先回去,她得便了会回王爷的。” 泠然没想到还吃了个闭门羹,看来襄王府的人对相府的人有点不待见嘛,她明明看见相府这头就没有设什么看守,王府那边的人都有随意出入的,但是她也不至于冒失地跟这些守卫理论,只好先离开,心想等吴伟再来的时候想办法。或者等沅儿她们有时间了,也能来山上找她。 没事可做,她就又回到山上找了灯笼出来,跑下来到大厨房还给毛婶子。 厨房里已经开始忙碌,回山上去也没事可做,泠然就帮着她们打下手,顺便学点厨艺,没想到这一下还博得了几位妇人的好感,一个个都夸她懂事。 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七八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仅夜里那两个怪人也没有再出现,她一直翘首期盼的吴伟也没有再来。 泠然的日子无聊得慌,除了打扫山房的环境之外,她多次想把通往二楼楼梯口那些木栅栏给拆了,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付诸于行动。 她最熟悉的地方只有厨房,没事只能往那儿跑。 这一日已经是农历的七月十四,毛婶子提醒泠然明日是中元鬼节,让她别忘记领些祭祀之物回去,还要丢纸钱。泠然心想今天就早点回去多折些纸钱出来,明日也多领瓜果鸡鸭鱼肉什么的,趁着祭祀还可以偷吃,有口福了,这么盘算着,心里暗暗得意。 厨房的人正忙着准备中午的正餐,赤凤居的丫鬟来传话,说小姐中午要吃海蟹芙蓉羹,厨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待丫鬟走后,陶春英气冲冲把刀往砧板上啪地一砍,“还叫不叫人做下去了!正值盛夏,海蟹运到京里早不新鲜了,就算藏到冰库里也没用,她就爱挑我们没有备下的东西吃。” 刘嫂犹豫着:“往年都有人将海水养的活螃蟹送进相府的,今年怎么都用完了没剩下?” “你想啊,主子们喜欢吃,前两天连摆了那么多天大宴,还能不吃完了?”章婆子一边剥着豆子,一边接口,“外头都传咱们家小姐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所以相爷才对她这么好,可不能怠慢了。” 陶春英没辙,解下围裙就往外走,“现在离中午还有些时候,我赶紧到集市上看看有没有。” 泠然一听她居然可以随意出入相府,羡慕得不得了,忙喊道:“陶嫂子带我去,要是有,我给你搬东西。” “哪用你!相府有专用的采购马车。”陶春英回了一句,就风风火火地跑得没了踪影。 章婆子摇摇头,道:“一会又有罪受了,就算买到活螃蟹,也是瘦得没肉的,不知道今天该着谁倒霉!” 刘嫂和毛婶子都没有接腔,一副怕倒霉事落到头上的样子。 泠然也怏怏不乐,心想既然陶春英采买主子的食品随时可以出去,倒要多跟她套套交情,说不定以后混熟了,存些钱能跑路的时候就跑,相府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她慢腾腾地帮着毛婶子包饺子,又见一个丫鬟装束的人走了进来。可能大家觉得此人面生,都盯着看那丫鬟,倒是没人搭理。 不过泠然一抬眼,却发现是个熟人,这个丫鬟不是别个,正是千金姬里的罗湘红。 四十 鉴碧榭 新姨娘 罗湘红一眼看见她,也没故人相逢的神色,只是一副被我终于找到了的表情,匆匆道:“张泠然,叫我好找呢!不在你自己该呆的地方,却躲在这里。” “怎么了?”泠然一面奇怪,一面也为罗湘红做了丫鬟高兴,“罗姐姐这身装束,是被派到哪里当差了?” 罗湘红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你还不知道吗?相爷新立了徐小姐为姨娘,搬到鉴碧榭去住了。她点名要我做贴身服侍的丫头,就是这样了。” 这事倒叫泠然有些意外,看楚留香那日对待徐善全的方式,就应该没把她放在眼里心上,怎么却又给了她一个名分? “姐姐来寻我是叙旧吗?”泠然见罗湘红眉目间分明有几分不善,没敢邀请她去山房坐一坐,随口问道。 “徐姨娘倒是寻沈姑娘叙旧了,我跟你却没什么好说的,是姨娘要找你。”罗湘红摆出了我们一直不是朋友的姿态,示意泠然即刻跟她走。 泠然心想:她大概是气我那日救人没救她么?可是她在里面怎么会知道?想小厮们去传话肯定也只是说红绡公子送几名侍女给襄王府啊,应该不会提到我这个小人物,罗湘红这样的态度是为了什么呢? 随着她一路走,罗湘红都没有说话,泠然终于忍不住了,问:“不知吴允娴现在情况如何?” 罗湘红头也不回,道:“千年呆的也有一日聪明,她那日推了默涵去领舞,人家能不领情么?作为襄王府的十二夫人,派人来讨一个丫鬟有什么难的。” 原来是自谋出路了!其实这也不错,好像到目前为止,落入楚留香魔爪的只有徐善全一个。按她的脾气,做丫鬟也不一定愿意,说不定还是安于做现在这个姨娘,那么就是大家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不知道罗湘红为什么一副有冤无处诉的样子! 鉴碧榭建在一个荷塘之上,正当花季,满池荷花摇弋生姿,散发出阵阵清香,实在是一个好地方。 她们穿过廊桥走进精致的屋舍,泠然见里头罗幔低垂,摆设的物件不是精美的玉器就是古董珍玩,看来徐善全这姨娘的待遇不低,红绡公子真是个度量很大的男宠,不过她想起楚留香曾说和红绡一同享受美女,说不定这个徐善全还是红绡公子的女人了…… 想起红绡公子那副孤芳自赏的样子,她又怎么都难以把他和那些龌龊事情联系在一起,只能感叹“人不可貌相”。 屋外还有另几个丫鬟或坐或立着,都是面生的,罗湘红看也不看她们,径自将泠然领了进去。 进了紧邻卧室的外间,泠然一眼看见徐善全一身丝衣,酥胸半露,斜躺在窗前的湘妃榻上。榻后垂着淡绿色的茜纱罗,映得她肌肤胜莹然,几日不见,竟然就平添了许多媚态。 湘妃榻前坐着沈烛,一只脚没有穿鞋子,盖着一块丝巾,搁在踏板上,一手执着一把羽扇,正替躺着的徐善全打凉,两人本来正低声说笑,看见泠然进来,都沉下了脸。 看来有点鸿门宴的味道! 泠然心里想着,却也不怎么害怕,向徐善全行了一礼道:“恭喜徐小姐荣升为姨娘。” 徐善全似要坐起来的模样,罗湘红连忙上去将她轻轻扶起。 “嘴倒是一如既往机灵。”沈烛撇了撇嘴,相当不屑。 “不知姨娘找我来,有什么吩咐呢?” “难道你以为是叙旧么?你不是一向不与我们一派?”沈烛道。 这话泠然不好接腔,她就站着傻笑。 “那日你装痴卖傻不愿意服侍相爷……”徐善全玩弄着指甲,神情像个皇妃,不紧不慢将话说了半句。 泠然心里咯噔一下,忙笑起来:“姨娘,这不正好嘛!若是我敢去服侍了,今日您见了我还不讨厌么?” “可是我向来讨厌你。”徐善全现在地位不同,倒不藏着掖着了,赤裸裸地就说了出来,“我不但不会为了你隐瞒相爷,还要告发你,除非……你能做了什么值得我不告状的事,才能饶你。” “姨娘要我做什么?”泠然向来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个性,绝对不会在这时候跟她对着来的,否则偌大一个相府,谁来救她啊!根本就没有一个救星嘛。 徐善全没再说话,向沈烛使了个眼色。 “我们十个人当中,莫素仙就不用提了。来到这里,没想到默涵捡了最大的便宜,那日一定是她故意撞在丫头身上泼了我一脚的开水。” 泠然做洗耳恭听状。 “怎么能让她好好地做襄王的十二夫人呢?你说是吧?”沈烛倾斜了上半身,俯过来迫视着泠然。 你们难道想利用我去陷害默涵?我可没那么傻啊!泠然一副完全没听懂的表情,“现在徐小姐是相爷的姨娘了,怎么说也比默涵高一辈,要是不喜欢她,尽管去教训她嘛!” 徐善全不悦地推开罗湘红递过来的茶水,道:“你装什么愣?就算都是新来的,也知道王府的事论不到相府去插手,莫非你想害我?” 沈烛虽然姿态还是很高,但比徐善全和颜悦色多了,“张泠然,其实只要你肯出面指证那日是默涵故意将滚烫的水泼到我脚上的,我们不仅可以不告发你,还能让你在这里过得很舒坦。” 泠然一听,想:你们当我是白痴啊!这不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去吗?她一脸为难地向着徐善全,“不管那日是不是她使的坏,现在她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王府十二夫人了,就为这么点小事也扳不倒她啊!还让徐姨娘您明着跟她结怨,多划不来?” 她以为自己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徐善全再笨也应该听得进去,谁知道她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听说襄王还没跟她同房呢,第二日又被固安公主打得跟猪头一般,到现在还没好。而且相爷和襄王都是最恨底下人自作聪明做些小动作的,王府里头那么一大群姬妾哪一个是没有强硬后台的?就她没有,迟早也要被人吃掉!你揭发了她,她就完了。” 沈烛补充道:“你要不做,死的就是你自己!楚相的手段,你没领教过总听说过吧?” 这一下可真难住了泠然,好像做也不行,不做也是不行,虽然不知道后果会如何,但是被人折腾个脱层皮总是免不了了。她早就知道徐善全和沈烛与默涵是死对头,可她从来也没有站在任何一边。最多不过是默涵没她们那么高傲,稍微多接触一些罢了。 为什么偏偏找上她呢? 四一 受辱 泠然仔细一分析,她们九个人一起进府,默涵、碧晴、吴允娴、李唐妹、沅儿五个都去了襄王府,现在徐善全奈何不了,剩下的沈烛和罗湘红都投靠了她,不找她这个倒霉鬼还找谁? 既然指证与反抗的结果差不多,那何必做个恶人呢?她打定主意,又努力和徐、沈二人磨了半天嘴皮子,期望能说服她们。 可她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最后徐善全的耐心耗尽,终于翻了脸,将茶盏都扫到了地上,大怒道:“你啰嗦了半天,究竟做还是不做?” 终于躲不过去了,泠然退后两步,平静地道:“我那天真的没看见是默涵推人过来害沈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说,露出破绽的话还要连累两位,希望你们三思。”其实她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了,硬要她说,也许她会把真相给说出来,说是她们逼的呢,还不如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沈烛冷笑了起来,向徐善全道:“看来这丫头根本没把您这个新姨娘当一回事。” 这话是十分明显的挑拨啊!可是徐善全就是听进去了,也不容泠然再说什么,冲外面大叫起来:“来人啊!拿绳子来把这个丫头捆了去找相爷!居然敢在相爷面前耍花样,她是不想活了。” “喂喂喂!你别乱来啊!”泠然一听慌了,忙夺路往外跑。 罗湘红受徐善全示意上来抓她,外面的丫鬟也已经听见主子召唤,一个个都冲了进来。 泠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在屋子里东窜西跳,挣扎了许久,将屋内的古董架子都打翻了,碎了一地的瓷器玉片,恼得徐善全大哭大叫起来,声称绝不与她干休。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丫鬟里面也有两个大脚的,最后她终于被摁到在地,徐善全冲上来狠狠踢了她两脚,虽是小脚,但踢过来居然也挺疼的,其中一脚还踢在她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 “绑了,绑紧一些,立刻带她去见相爷!”徐善全叫嚣着。 罗湘红寻来一块布,唰唰地撕出长条的布来,几个丫头七手八脚地将泠然双手扭到背后捆了个结实。用的力气那个大啊!手都快被扭断了。 话说泠然就算到了古代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气得满脸通红,怒目瞪着徐善全,到此时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心想:这次你们别让我逃过去,我要是没事了,迟早折腾得你们求爷爷告奶奶! 她原本以为徐善全可能会占着现在新姨娘的身份痛打她一顿也就算了,不会真的押解到相爷面前去,谁知道这丫不仅痛扇了她几个耳光,还真的命人去问清楚了相爷所在的位置,命沈烛在房里等着,押着她就走。 一路上所有遇见她们的人都十分惊奇地盯着泠然看,就好像参观动物园的猴子一般。泠然头发早被徐善全等人揪散了,只能极力低着头,想用头发遮住脸。可每走一段,徐善全都命丫头揪起她的头发羞辱一番,简直可以把人的肺都给气炸了。 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能这么恶毒,以前一同在寻云别院的时候还真看不出她会这么不讲理,泠然将嘴唇都咬破了,来个闷声大发财,就是不向她求饶。有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越喊她就越来劲,徐善全肯定就是这种人。 泠然生平最恨的就是人家无缘无故来招惹她欺负她,此仇不报非君子啊! 好不容易捱到慎德堂,被门口武装的家丁依旧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徐善全朝泠然冷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衣饰,仪态万方地立过一边。 罗湘红在她的淫威之下完全屈服做了走狗,配合十分默契地上前道:“这是鉴碧榭的徐姨娘,麻烦你们进去通禀相爷,姨娘有事求见。” 一个为首的家丁向徐善全稍稍欠身,道:“徐姨娘,相爷正在会见要客,此时恐怕不方便接见内眷,请您稍侯,等客人去后,我等再进去通传?” 徐善全微微沉吟了片刻,问:“红绡公子也在里面吗?” 那家丁道:“没有,红绡公子应该在东楼理事。” 罗湘红看了徐善全一眼,徐善全想来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道:“那就押了她去东楼,让公子处置!” 听见找红绡处置,泠然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红绡其实早已知道自己是假装斗鸡眼的,那日并没有追究,想来也不会怎样处罚。 谁知丫头们刚想转身,那家丁忽道:“相爷送客出来了。” 泠然抬头朝里一望,见楚相似乎站在里头大堂的门上拱手送客,堂外站着两个人,也正向楚相致意。徐善全忙吩咐丫鬟们将她押解了退在一边。 泠然见那两个人出来,前面一个是刘聚,后面一个居然是便装的彭伦,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叫“救命!” 泠然刚喊了一声,嘴立刻被丫头捂住了。 不过刘聚和彭伦都已经听见,诧异地停了步子望过来。 泠然极力想往外冲,几个丫头也拉她不住,彭伦到底还是看见了她,一惊,随即紧紧地皱起了浓眉。 如今徐善全见了他们自然已不再有什么顾忌,干脆走出来向他二人笑道:“相府家事,叫两位大人见笑了。” 她向罗湘红微微一挑下巴,罗湘红立刻低头道:“这是相爷新纳的徐姨娘,向刘大人,彭将军见礼了。” 刘聚闻言立即笑了起来,拱手道:“原来是徐姨娘,恭喜恭喜!今日是彭将军要离京赴任了,我带他来向首辅辞行。既是首辅的家事,我等也不便参与,这就告辞了。” 彭伦盯着泠然,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刘聚不由分说拉起他,“伦儿,还不快走!” 彭伦一咬牙,向徐善全拱拱手,果然随着刘聚大步走了。 泠然傻了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出声…… 大约是这里的纠缠已经被家丁报了进去,里头很快有人跑出来道:“相爷命你们进去。” 徐善全等人立刻收了趾高气扬之态,让丫鬟拉着泠然进来。 泠然被罗湘红狠狠甩在大堂的青砖地板上,膝盖钻心地疼。 徐善全嫋嫋娜娜地向上座行礼,走了过去。 这慎德堂比起其他的殿堂来,既大也深,泠然只觉得离他们还相当远,连表情都看不十分清楚。堂上挂着白虎皮和各种镶金嵌玉的木制条幅,家具全是深棕色的,雅俗且不论,威势却有十分,让人觉得如同置身在公堂之中。 四二 救星 帅哥 花美男 “怎么回事?”楚留香不动声色地问,泠然看到他的身后只站着一个于总管。 徐善全躬身道:“相爷,您可还记得她?” 楚留香眯眼打量一会,似乎已经记不清,半晌没有说话。 于总管附近他的耳边提醒了一下,他才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哦。” “那一日我们一起到镜园侍奉,她竟敢乘着相爷多喝了几杯就戏弄于您,假装成一个丑女,还扮斗鸡眼,相爷不记得了?” 被她这么一说,楚留香似乎慢慢想了起来,目中精光一闪,倒也没有显露出怒色。 泠然心里念着佛,保佑他当这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别那么计较…… 楚留香果然道:“本相日理万机,你就为了这点小事来烦我?”口气相当不悦。 徐善全连忙跪到在地:“相爷息怒,是奴婢冒失了,可是她还打碎了相爷赐给奴婢的许多古董!” 泠然刚欣喜了一下下,只听楚留香又道:“一个黄毛小丫头,竟敢在本相面前耍花样,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将她拉出去砍了,头装在木盒里,送过去让府里的姬妾们一一看了,让大家都瞧瞧戏弄本相的下场。” …… 什么?有没有听错?砍了?泠然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他的口气好像跟请人吃饭差不多呢?难道人的命在他眼里这么轻贱? “相爷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泠然一愣之后,连忙叫起来,“奴婢是有病在身,一紧张就会对眼……”她忙想证明。 “拉下去!”楚留香不耐烦再多听她说一句,于总管一个箭步纵到她面前,一把就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于总管救命!您作证啊!”泠然刚又叫了一嗓子,脖子上一痛,就喊不出来了,只觉得晕头晕脑的,很快就被提出了大院,凌空丢在了门口的家丁面前,摔得她七晕八素的。 只听于总管说道:“相爷吩咐,拉出去砍了,人头送与各姨娘歌舞姬们巡看一番。” 家丁大声回应“得令。”出来四个人,两个提手,两个提脚,就要把她拖出去。 泠然万万没想到相府里杀个人跟杀鸡似的,虽然还没吓傻眼,但是已经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刚重生才这么一点时间,又要死了!这回还要挨刀子,待会不知道到底有多痛啊! 她也没再指望有谁来救她,刚才既然已经遇到彭伦,他不敢管,想那个吴伟来了也是不敢插手的……重生的这辈子她也没做过坏事吧!怎么一转眼就要死了? 楚留香跟南宋末年的奸相贾似道真是有得一拼啊!想当年听说贾府的歌姬随贾某游西湖,有个叫李慧娘的看到一个少年十分英俊,赞了一句“美哉,少年!”贾似道当即就把李慧娘杀了。那个故事还不知道是不是杜撰的,可楚留香的狠毒比起他来实在不遑多让啊。 泠然正胡思乱想着,只听一个清凉淡泊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 家丁停了下来,有人道:“启禀公子,相爷命砍了这个女子。” 那人“嗯”了一声,似乎就要走。 泠然扭头一看,问话的居然是红绡公子,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兴奋了起来,大叫道:“红绡公子!红绡公子救我!” 红绡公子停下了步子扭过头,看见是她,好像颇为意外,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那些家丁十分有眼力,见公子不但认得这女子,还转身走了回来,忙把泠然放了下来。 泠然膝行了过去,双手被绑在后面也没法去抓住他,急得脑袋都撞上了他的大腿,“公子救我!您真是天降福星!我以后为你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红绡公子略一沉吟,居然也蹲了下来,泠然终于看清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尽是水汪汪的,那对好看得要死的眉微微纠结在一起,比前两次见到表情丰富多了,“既然这么怕死,怎么得罪相爷了?” “我哪敢去冲撞相爷啊!”泠然几乎想大哭叫屈了,“都是你们新封那个徐姨娘,她跟我素有过节,硬说我那天晚上耍弄相爷,相爷也没问个情由,就说要把我砍了,我多冤啊!” 红绡公子望着她脸上活灵活现的表情,唇角微微牵起,似乎想笑,但是笑容还没绽放就已经熄灭了,轻轻道:“砍了你这样的人多无趣,莫如留着暖床有意思多了。” 暖床? 泠然顿时傻了眼,想起楚留香爬在徐善全身上的情景,还不如被砍了重新去投胎呢! 她别开了头,一副很有骨气的模样。 “瞧你这幅模样,宁愿被砍头,也不愿意服侍我们?”红绡干脆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似乎马上就想离开。 泠然流下了眼泪,但是却没有改口。 红绡公子刚走了两步,那四个家丁见他不管了,又凶神恶煞地上来拿她。 “红绡公子!哇呜呜~~能不能只做你的丫头不服侍相爷啊?呜呜哇……”泠然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她放声大哭,红绡停下了步子,有些好笑,自从到了楚留香身边,他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发自内心愉悦的感觉,静默了片刻,才回过头来道:“还不过来!” 泠然顿时破泣为笑,甩开那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家丁小跑着追了上去。 红绡公子斜了她一眼,苍白的面上似乎浮起一抹奇异的光泽,抬袖轻轻一拂,她身上的布条就断成了寸寸飘落在了地上。 哇哇!红绡公子也是个绝顶高手!真是多才多艺啊! 泠然一个劲地打躬作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跟随在红绡身后的两个丫头都被她这幅猴子模样逗得掩嘴而笑。 “红绡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啊!天下第一帅哥果然不是盖的……” “帅哥?这话你哪学的?”红绡猛然转过头盯着她,目中精光一闪而逝。 泠然张口结舌,这要怎么说?今天吃的亏太多了,再不能鲁莽乱说话,她揣测着刚才红绡惊异的表情,试探着问:“难道公子以前就听过?” 红绡公子倒也不瞒她,目光又落在了远处,孤清冰冷一片,淡淡道:“相爷初次见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还说过花样美男什么的。花样美男,你懂么?” “花样美男!”泠然差点把舌头给咬到了,楚留香竟然会说21世纪的话,难道他也是穿越过来的?以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四三 他也是穿越的? 泠然猛然间想起听人说起来明朝历史的改变好像就是从楚留香的横空出世开始,想起在这个时代见到的玻璃、气死风灯、相府中哥特式建筑等等……这许许多多按理说不可能出现的事物,心里就奇怪得不得了。如果他真的是穿越过来的,在时间上说至少比她早穿了二十几年,那时候21世纪都没有花样美男这种说法?难道穿越后发生了时空的变化?他跟她在同一个时代穿越,然后又比她穿得提前了几十年?…… 这些念头实在太过于蹊跷,她暂时无法证实。 “你也听过?”红绡公子的口气有些飘忽,让人捉摸不到他真正的心意。 泠然还没有把事情想清楚弄明白,当然不会承认了,连忙谄笑了起来:“花样美男,我是在想到底什么意思,不过看到您的模样,我就领悟到了,是不是说像花朵一样美丽的男子啊?” “那你刚才说帅哥是什么意思?”红绡双眼射出逼人目光。 “我们……我们家乡的人生了男孩都希望他们将来封侯拜将……那个……”她开始编故事了,不过一时有些结巴,“将军再上去,就是元帅最大,所以……所以说一个男的帅哥,意思就是说很威风,很……” 她看到红绡脸上那幅你就编吧的表情,讪讪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红绡公子看她不言语了,轻声道:“现在什么也别说了,一会你也少说话,我有空再来问你。”说完回头扫了那两个丫鬟一眼。 两个丫头似乎也是十分机灵的,连忙说道:“公子,婢子们不会多嘴的。” 红绡公子神色这才恢复如常,居然伸出手来牵过泠然,一起举步走入了慎德堂。 徐善全侍奉在楚相身边,正轻轻给他捶着肩,好像在等着观看泠然的头颅。 抬头望见大门处红绡公子走了进来,徐善全的玉面上绽开一个明媚的微笑,可是她的目光落到红绡牵着泠然的手上,顿时就变了脸色。 徐善全看他们是背光,而泠然看她是顺光,对方脸上绝妙的表情变化当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心里一阵发狠:哼!臭女人,今天我要不是好命遇到了红绡公子,现在已被你害得死翘翘了!这笔帐咱们慢慢算! 红绡只稍稍向楚留香欠了欠身,叫了一声:“相爷。”就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楚留香向红绡一笑,这一笑真是肉紧得很,看得泠然又起了鸡皮疙瘩,忽然想,这样人怎么可以生得出楚玉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儿子来。 楚留香放下手里正看着的一叠单子,一指泠然:“怎么?又要发善心了?” 红绡轻轻拍了拍泠然的手背,似乎在安慰她受惊的小心灵,又似乎是在表明对她的亲昵,“这次倒不是发善心,而是看上这丫头了。” 听见这话楚相的脸上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徐善全脸却白得跟纸一样,看了身旁的罗湘红一眼,两人一起狠狠盯着泠然,似乎想一口吞了她似的。 “哦?”楚留香似乎十分感兴趣,“府里还能出个你看得上眼的人?”他不免仔细看了看泠然,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皱眉道:“本相实在看不出她好在哪里,胆子倒是不小!” “正因为胆子不小我才喜欢。”红绡公子微微笑了起来,泠然总觉得他人虽在笑,眼睛却始终没有半点笑意,“都是小心翼翼的女人有什么情趣?相爷不是曾说过,只要我看得上眼的,就是我的人了?” “你的人我的人还不是一样!”楚留香站了起来,哈哈笑道,“这个世上,我信任你与信任玉儿是一般无二的,你想要就要了吧,只要你不离开我,本相不会过问你与女人的事。” 泠然暗想:当然了,你们玩女人还都一起!眼角却溜见徐善全胸口起伏,目光紧锁着红绡公子,似乎激动异常。当下心底就跟明镜似的,原来她喜欢上红绡公子了!好啊,最好气死你! 红绡道:“我听说相爷今日起要到宫中值宿三日,特地过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什么值宿,不过是小皇帝最近又不大听话,本相去看着,好好训教一番。皇上日渐大了,有许多朝臣上本要为他充实后~宫,本相也在考虑选些人进去……” “相爷不是早就决定让天娇做皇后了?”红绡淡淡地问,听口气就知道他只是在陪着楚留香说话,对于皇帝的事情根本不热心。 “天娇是我的养女,宫里总不能只有皇后一个,最近还是选一些进去让他挑一挑妃子吧。”楚留香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向着徐善全、泠然、罗湘红三人一扫,“刘永诚对皇上一直是很尊敬的,怎么这一次送了这么多美女给本相贺寿?他应该更替皇上的终身大事着急才是!” 徐善全显然也听明白了楚相的意思,忙表白道:“相爷,奴婢根本就不认得刘公公。” 楚留香嗤笑道:“就凭你爹的为人,谅刘永诚也看不上。” 徐善全顿时面红耳赤,却不敢再多嘴。 红绡道:“刘公公一向是识大体的,大约是体恤相爷为了大明江山日夜辛劳,送她们来给你解乏的,再说西厂这个位置,还是相爷让他坐的,他应该知道感恩。” 楚留香缓缓点头,看了泠然一眼,“对女人,别当真,玩玩就好。” 红绡点头。 泠然对他的言论实在不敢苟同,不过一场大难这么容易就消弭于无形,起起落落太快也实在让人适应不了,她站在一边为自己打强心针,一边观察楚留香到底是不是穿越过来的人。 可是从表面看实在看不出来,听他说话也完全是明朝的风格,泠然猜想或许他也是魂穿的,也许穿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所以把什么都学得十足十,更何况他执掌权柄已经二十多年了,已不可能是小孩子过家家,必然很有自己的一套。 楚相站了起来,红绡站起来过去扶了楚相一把,道:“唉!最近府里的事情太多了,搅得我头疼,明日是中元节,不能陪相爷去宫里了,相爷自己要多保重。” 楚留香居然笑眯眯地在红绡唇上亲了一下,才回头对于总管道:“好了,让火枪队随行就可以了,你留在府中帮着公子处理杂物。” 于总管尊敬地躬身点头。 泠然看得浑身一哆嗦。++++++++++++++++++++++++++++++其实昨天收藏又满了一百了,可是票票却不太给力,今天又忙,才写了一章,想在过年多存点稿,所以就没有加更,还是一天两更。如果票票给力点的话……是不是该加更呢? 四四 公子攻心 听见火枪队三字,泠然联系到家丁手里拿的长铁管,心里一亮:莫非他说的火枪就是那些管状东西?倒很像前世农村姑婆家猎人表舅舅用的土铳,听说还是违禁物品,农村有人偷着用的。若真是那东西,楚留香基本可以肯定是穿越过来的,不然这个时代哪里会有这样先进的武器,看来这个穿越相爷精通的东西比自己多多了…… 徐善全一直也不敢插嘴,跟在红绡公子后头将楚相一路送了出去。 红绡目送楚留香远去,这才回头来招手叫泠然过来。 徐善全先靠了过去,娇声道:“公子,相爷不在府中,今日就让奴家来侍奉你吧。” 泠然想起刚才她凶神恶煞的,不除掉自己不罢休,现在却一副媚如春水的模样,恨得牙痒痒的。看到他相召,就故意贴过去拉过红绡一只手,嗲着声音说:“公子,不如到兰泽山房去,我们喝茶聊天。” 徐善全柳眉一挑,红绡已将她推开,面上无一丝笑容,森然道:“这丫头现在对我来说,很重要!以后你若想安安生生地在府里待下去,就别去惹她,否则我不会饶你!” 泠然在一边冲徐善全冷笑着,话说这个表情挺不容易做的,不晓得这里的人怎么老是这幅表情,她笑得脸都快僵住了。 徐善全粉面上颜色变了又变,终是不敢得罪红绡公子,蹲下身表示遵从。 红绡公子转过身来,反握着泠然的手走出大堂,向兰泽山房行去。 他的手非常有力,握得泠然的手骨生疼。她一路走一路侧目看着红绡公子,打死也想不明白这样倾国倾城的大帅哥怎么会和楚留香演绎浪漫同人,又揣测他为什么那么重视她刚才不经意说的几个字,寻思该怎么跟他解释。 泠然暗暗打定主意:现在既然看出了楚留香可能来自21世纪之后,那就绝不能露出自己也是穿越的马脚来,依照楚留香唯我独尊的性格,肯定不会允许第二个拥有现代知识的人出现于这个时代,一刀咔嚓了她的可能性极大。红绡公子虽然救了她的命,但是现在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想些什么,还是要将自己隐藏好再说。 “哎呀!红绡公子,您手劲好大,捏得我疼死了!”刚走到半山,泠然就开始不安分,想抽回手去。 “方才不是你主动拉我的么?怎么,离开了徐善全眼前,就嫌我了?”红绡似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放开了手,面色几乎恢复如常,语气中满是讥诮味道,若不是他似水的眼波中还带着一缕淡淡的忧虑,泠然都要以为他真的是看上自己了。 揉了揉手腕,泠然又抱怨道:“公子您是个聪明人,必然也知道我刚才是气那个女人的啦!” “亲近我怎么就气到她了,我只记得刚才有个人哭喊着说救了她之后就为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什么的……” 泠然立刻表态:“我……说话还是算话的,以后公子有什么事我能做到的,尽管吩咐,我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红绡公子道:“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以诚相待就好。” 泠然顿时被他这句话将住,好在他一时也未再说话,两人一径上了小山顶。 红绡公子也不进屋子,到凉亭中坐了下来。 泠然忙道:“我去给你烧水沏茶。”其实她这里并没有什么茶叶,她只是想乘着烧水的功夫再想想对策。 “不用了,我不是来喝水的。”红绡公子一点面前的石凳,“你也坐下。” 泠然忐忑地坐了,盘算着不管他怎么问都要把刚才的事赖掉。 红绡公子此时面色凝重,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不过一个人的举止说话很难掩饰住她的真实身份,若我猜得不错,你与相爷来自同一个地方。” “相爷是哪里人啊?”泠然装傻充楞。 “我要是知道相爷是哪里人,就不来问你了。你的举止神态,与他说的家乡女子很相似。”红绡公子与她面对面坐着,动人的眸光锁着泠然的目光,似乎诱人跌落进去。 原来他不知道穿越这回事!看来楚留香也没有跟他说清楚明白。泠然心里想着,打算编一个故事先骗过他,以后慢慢再做计较。 “我不会害你的,要是有害你之心,直接就让你死了岂不干净?你有什么秘密,不如乘早告诉了我,说不定以后出了什么事我都能护你周全,若是今日你不坦诚相告,我也不会为难你,以后出了任何事都别指望我了。” 泠然暗叹这人的口才真好,话一说就说到点子上,听他这番话,叫人还真忍不住想说出来了。不过都还弄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再鲁莽一次死了就是白死了,于是挤出一个笑,道:“小女子心里倒有一个疑问,不知公子又能不能坦诚相告呢?” 红绡公子果然一僵,“什么?” 泠然问道:“楚相对你十分宠爱,他求的是公子的皮相,不知公子求的是什么?” 红绡公子闻言,默然垂下了眼帘,连目光似乎都掩去不愿意让泠然看到。 他的睫毛长而翘,比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漂亮,像两只蝴蝶轻缓地舒展着翅膀,只听他徐徐答道:“相爷于我有恩,我会尽力保护相爷的安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泠然打心里就不相信红绡公子是真心对待楚留香,可听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尤其是说到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简直是斩钉截铁,又不像是装的。 “我已经回答你了,说的也是实话,轮到你了。”红绡公子又抬起眼来,灼灼地盯着泠然。 与帅哥这样面对面地四目相望,泠然还是生平头一回,何况是个这样脸若桃花,目如星子的绝色少年,话还没开始说,她的脸就腾地红了起来。 红绡公子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泠然编好一番话正要开始忽悠,红绡忽然调转了目光看着山道。 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眼前一亮,发现那个美得人神共愤的襄王楚玉一袭素色便袍,正带着吴伟和一个十三四岁内侍打扮的小少年踏上山来。 四五 前门拒狼 后门来虎 今日还真热闹,不是说兰泽山庄偏僻吗?怎么总招了这个王爷过来呢?泠然暗暗嘀咕。 “呵呵,红绡公子好雅兴!”吴伟首先向红绡拱手示意,眼睛却斜睨着泠然,似乎在嘲笑她方才与红绡的暧昧。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啊!泠然有苦说不出,只能起来向楚玉行礼。 红绡淡淡一笑,也站起了身。 楚玉径直向屋子走去,瞧也不瞧他二人一眼,丢下一句话:“要调情到别处去,别脏了亡母故居。” 红绡公子也不接腔,向泠然道:“你先侍奉襄王爷,晚膳我命人接你去牡丹亭,咱们话还没说完!”说罢经过吴伟身边,驻足看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吴伟见他去后,才走近泠然身边,叹道:“有你的啊!第一次看见红绡公子主动追一个姑娘,以前听都没听到过,不过……你可能要倒霉了!自求多福吧。” 泠然见吴伟和那小内侍都追进了屋子,想到他曾说楚玉最恨的就是红绡公子,刚才那个样子实在也容易叫人误会,说不定他不能拿红绡公子如何,倒要把气出在自己身上了!真是前门刚拒了狼,后门又来了虎,怎么就这么衰呢? 泠然想起前些天去襄王府禀告兰泽山房王太妃的画像不翼而飞无人理会,自己每天打扫房前屋后,上香也殷勤,说什么也没犯错!不禁理直气壮起来。 她估摸着襄王不会在这里呆多久,一会一定要拉住吴伟问一问姐妹们的下落,于是慢慢掩到门前等着他们出来。 不一会儿,楚玉果然率先出来了,一眼瞧见伸头伸脑的泠然,幽深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害得泠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 这家伙,美则美矣,可简直就是一面瘫加冰块啊!还是避之则吉。她想做个销声匿迹的小丫头,可是老天就是不放过她。 楚玉缓缓踱到凉亭,朝外坐下,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泠然的周围,那目光除了冰冷之外,让她感觉好像是一头猛兽在睥睨着他的猎物,你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却又不想一口咬死你。 这男人身上穿着很薄的丝袍,腰间由一根银色的丝带松松系着,身材矫健而魅惑,丝衣贴在胸肌上,似乎显现出那诱人的纹理来。 泠然吞了一口口水,实在太养眼了!此人也只有看着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的完美,若是错开了眼光,就无法想象世间怎么会生出如此的妖孽来。他不像红绡公子美得令人想一亲芳泽,而是让人生出可望而不可即之心,似乎生来就是让人膜拜的。 小内侍手持拂尘站到了主子身后,他似乎对泠然很感兴趣,一双眼睛骨碌碌全往她身上招呼。 吴伟跟进了凉亭,也不敢坐,站在楚玉身后向泠然猛使眼色。 使眼色是什么意思?泠然莫名其妙,心想,莫非是叫我消失? 嗯,肯定是。 想到这里,她远远向襄王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就想往山下溜去。 可是她还没跑到台阶,就听见楚玉那冰冷的声音:“给本王滚回来!” 泠然一惊,连忙转回身小跑着到了凉亭前,以最恭谨的姿势垂着头站好。 老虎惹不起啊!咱服软还不行吗? “启禀王爷,奴婢是想,明日就是中元节,要赶快到下面领些东西上来准备准备,给王太妃献祭。”泠然估摸着帮他死去的老娘做事,他总不能发脾气的。 楚玉微微眯起眼睛,也不说话,就是从头到脚那么打量着她,眼神毒得跟X光没啥两样,让人生出无所遁形的感觉来。 泠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不知道是走霉运还是走好运,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会被红绡公子盯着,这会儿又被莲花玉郎盯着,要是被京都里的女子们知道,准要羡慕死了。 楚玉轻轻“哼”了一声。 好听是好听,跟那夜在山上听到过的差不离,但是你别老用鼻子说话好不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啊!泠然心念百转,乌黑的眼珠也东转西转。 只听楚玉又道:“虽然不好看,眼睛倒是挺贼溜的。” 泠然不由生出一丝怒气来,什么叫不好看啊?你有没有眼光啊! “难怪可以勾引红绡那贱男!” 泠然听到这一句,猛地抬头,按着她的脾气,本来肯定是要回嘴的,可是悬殊的地位摆在那儿,不计后果逞口舌之快的代价可能就是小命报销,还是得忍忍忍。她暗自嘀咕:没想到你不仅是个面瘫,还有条毒舌,真不愧是楚留香的儿子! 暗中骂了人她也不气了,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来,自觉有些阿Q精神,不免感觉好笑。 吴伟在他身后小心地提点:“怎么不说话?刚才你与红绡公子在这里做什么?他怎么会来寻你?” 泠然摆出一副无限委屈的样子,“这事说来话长,反正我是冤枉得很,可是我一个小丫头,实在不敢浪费襄王爷的宝贵时间长篇大论,那只好挨骂了。”她想大冰块肯定不耐烦跟她纠缠,早点送走瘟神也就算了。 谁知楚玉撩起袍子,翘起了二郎腿,冷冷道:“本王今日闲得很。” 泠然想:怎么每个人的脾气我都摸不准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爷竟然要听!那好吧。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把徐善全被封为姨娘,如何找她麻烦,逼迫她陷害默涵,她又怎样正气凌然地抵死不从,最后被五花大绑送到相爷面前,相爷下令要她脑袋,半道上红绡公子杀出来英雄救美等情节都一一描述了。当然,隐去了红绡追着她上山是为了什么原因,只说红绡跟相爷讲看上她了。 她讲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实话,所以也听不出破绽来。 楚玉静静地听着她手舞足蹈地讲述,连眼中也看不出有一丝波纹荡漾。 泠然停了嘴的时候,心里实在忐忑得很。这丫道行太深了,泰山奔于前而不变色大概就是指这种人了。 “你在女子当中,脸皮算得上是厚的了。”楚玉抛下一句总结,站了起来。 他就好像领导听完了下属的汇报,却给出了一句不怎么好的评语,叫泠然怎么不急啊!向着吴伟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把自己夸成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女英雄,我都不相信红绡看上你了。”吴伟毫不留情地讽刺。 泠然顿时怒发冲冠,她讲的都是实话好不好!最起码红绡公子跟楚留香确实是那么说的啊! 四六 进襄王府 楚玉负手走过她身边,泠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精神陡然一振,清醒了一些,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能犯错。 正当她以为这位瘟神就要走的时候,又听到他丢下来一句话:“刚才红绡说晚上要请她吃饭?” 吴伟忙点头:“是这么说的。” 楚玉微微侧身对那小内侍道:“这里不需要她了,将她调去襄王府供职。” 那小内侍忙问:“王爷,让她什么时候去?去府里派什么差事?” “即刻就走。” 王爷大人只回答了奴才半句话,当即就走了,小内侍一头雾水,也不敢再开口追问到底给她安排什么差事,忙跟在主子身后往山下走去。 泠然还愣在原地。 吴伟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可是……可是我还没收拾东西。” “王爷说即刻就走你没听见?” “听见了。” “那你还傻站着?等红绡公子派人来请你?” 泠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王爷是跟红绡公子对着干:你说看上一个人要请她吃饭,我马上就让你没处寻人!还说是个王爷,这不是小孩子脾气么?泠然想,也好,我正不知道怎么应付红绡,去了襄王府也许更好。 吴伟一直催促,泠然想除了一点换洗的衣服,反正也是身无长物,既然是襄王的命令,到时候就得分派更好的给她,何况姐妹们全都在襄王府,便屁颠屁颠跟着他走了。 路上,她就开始追问碧晴等人的下落。 吴伟道:“最近宫里开始选秀女,王爷下令将她们送入宫中了,希望她们有个好前程吧。” “什么?”泠然一听那个失望啊,那还以为可以跟姐妹们团聚了呢,谁知道襄王那个死面瘫居然把人都送进了宫里。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一下她像泄了气的皮球,道:“那我可不可以不去襄王府?” 吴伟眯起他的桃花眼,“我不知道红绡为什么找着你,依着他的脾气,若是喜欢你的话根本不会说出口,那么你得罪了新姨娘留在这里迟早死路一条。而且你认为王爷说出的话可以随便更改的吗?” 泠然当然知道王爷的话是不能更改的,说起来自从来了古代之后她就没有自由过,别人要让她去哪她就得去哪,别提心里有多别扭了。相府虽然不好,但襄王府明显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光是听厨房里那些大婶们议论起来就知道大概比相府还要复杂。 不过不管怎么说,吴伟总是好心的,说起来他们还不算很熟,却已经帮了她大忙了,她再次就那天的事情向他感谢。 吴伟却不以为意,道:“那三位姑娘一个活泼可爱,一个稳重温柔,一个大方得体,救得很值啊,不用谢我,以后我在宫中待诏,说不定还可以看见她们,到时候替你问好。” “真的?我都忘记你待诏什么仁智殿了,先谢谢你啦!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吴伟点头,“放心吧,我比你更想见她们。” 泠然翻翻白眼,心想这个人的劣根性大概是改不了了,随他去,在宫里的女孩子他也不敢随便勾引吧。她又想起曾经误会楚玉是男宠的事来,忙问“你上次说王爷面冷心热,他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吧?” “那要看什么事了。”吴伟回答得模棱两可。 “比方说……得罪了他,会不会随便杀人什么的?” “那也要看有没有足够的理由啊!”吴伟见泠然紧张兮兮的,已经想起她得罪楚玉的由头,绷着脸道:“如果像误会他是男宠那种事,就算杀十次我想他也不解恨的!” 泠然心惊肉跳,可又不愿意露出害怕的表情,闷声不响了。 吴伟哈哈大笑,她这才知道又被耍了,气得真想踢他一脚。 不过一路上跟吴伟聊天还是挺轻松愉快的,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两府交界的地带。 刚才在山上见过的那个小内侍正在园门口候着,见了他们,就道:“我已经打发人去回过澹台姨娘了,说是王爷的意思拨个丫头到那边,姨娘说会知会红绡公子的。” 泠然想着这小内侍是跟随在楚玉身边的,身份一定不低,忙套近乎,“不知小哥怎么称呼啊?刚才王爷有没有说将我分派到什么地方?” “我叫子高,王爷赐的字。王爷没说让你干啥,我想应该将你带到三夫人那儿去,府上丫鬟小子们都是她的事。”小内侍又向吴伟道:“吴公子,王爷在澹怀殿,您府里的路都熟悉,烦请自己过去吧。” 吴伟向泠然嘻嘻一笑,挥挥手道:“你自己保重啦!” “小仙……你那天带了碧晴她们三个过来都一直打包票给她们安顿好地方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管了?”泠然有些不满他的厚此薄彼。 吴伟凑近她耳朵道:“我这么多天低声下气的,才刚让那位殿下又跟我说话了,你又不愿意跟我走,我犯得着为了你又去冲撞他么?” 泠然还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跑了。 “走吧。”子高小公公朝园子里一偏脑袋,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泠然只好冲他一笑,走进了这个“向往”已久的园子。 这个子高其实还算是蛮热心的人,这一路走去,每经过一处地方,都会介绍一番。 万象园据说是楚相请旨建成送给儿子的,结构貌似比相府要紧凑一些,一处处风格明显的馆阁让泠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大观园来。 比如说最高处的叫做“起云台”,遥遥望去,上头的殿阁建得就像仙宫玉宇,听说是九夫人陈氏所居;还有五夫人住的“远香阁”,栽的全是枫树和桂花,此时香气馥郁,远远地就散了出来,令人十分向往…… 七弯八拐地在假山石径中走着,泠然已是目不暇给,转过圈迷宫一般的小石林,前面骤然出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来。 这座殿后还建着一幢三层高的小楼,一座飞桥高架与大殿二楼与小楼的三楼之间,有如长桥卧波,造型巧妙如彩虹。 子高指着殿宇道:“这里就是倚虹殿,三夫人孙氏日常在此处理家务。” 泠然到了这里,也就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了,跟着子高踏进了倚虹殿的院门。 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大肆拔除花草,子高见了,扬声问:“怎么回事啊?” 那些丫鬟婆子看见了他,连忙都欠身行礼,就有一个着水红色褙子的女子从殿内跨了出来,笑道:“什么风把小陆公公吹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夫人正想把过季的花草都拔除了,换上当时得令的,要是王爷过来了,看了心情也舒畅啊。” ++++++++++++++++++++++++++++++++++ 四七 二等丫鬟 “咏雪姐姐好,我是奉了王爷之命带一个人过来……孙夫人真是细心周到。”子高顺着那女子说了一句,将泠然带进了大殿。 自那水红色褙子的女人出现,泠然就觉得这人的身份应该跟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差不多,她的衣着服饰跟其他的丫头大不相同,但瞧子高跟她说话的语气,分明只是一个丫头。 倚虹殿内的布置与泠然别处所见到的都不同,中间摆了一张很大的圆桌,墙上挂了各种字画条幅,四个衣着精致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子的四周。其中一个穿着墨绿色立领长衣,底下露出黑色裙子的女子气势最为抢眼,泠然一进门,第一眼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女子头发全部梳起,上面插着几支花样很简洁的金簪,露出光洁的额头来。都说美女要看额头,她的额头脸型就相当完美,年纪虽轻,可配上身上那套比较严肃老气的墨绿色长衣,很有点女强人的味道。 那个咏雪丫头向着这女子道:“三夫人,小陆公公奉王爷之命来的。”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夫人孙敏!泠然跟在子高身后,规矩地行礼。 孙敏面前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叠本子,正拨弄着算盘珠子在对账的模样,见了他们进来,将手上的账本轻轻放下,温柔地笑了笑,道:“王爷可好?从宫里回来了?” 子高回答:“王爷好着呢,一早就从宫里回来了。”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一个女子道:“没见二门上来禀王爷回来了啊!他去了哪儿?” 这女子穿着一件金色绣着孔雀牡丹的大袖对襟褙子,头上戴着金丝髟狄髻头面,露着四鬓,耳上碧绿的翡翠坠子,好不隆重。可惜生得实在寻常,不仅块头比较大,脸上肌肤也不细致,倒像个三十左右的妇人。 子高道:“回大奶奶,王爷今日直接到了相府那边给老相爷请安,方才才从园子里回来呢。” 泠然再看另外两个,都穿着素罗小袖窄衣裳,颜色明快,一个着粉白、一个着粉黄,两人都明眸皓齿,似能掐得出水来,却不知是第几夫人了。 子高回了那盛装女子的话,又向孙敏道:“这是王爷从园子里带回来的丫鬟,本来在兰泽山房当差的,还请三夫人处分。” “哦?”四名女子显然都很惊异,八只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泠然的身上。 泠然被她们各异的眼光有些发毛,带一个丫鬟回来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那个大奶奶道:“哼!这是怎么了?最近公公那边总是送些年轻女子过来,访月轩那个还等着圆房!三妹妹又刚打发了几个到宫里,倒贴了陪送的东西,还没消停呢,可倒好,又送来了!” 孙敏已经一脸大方地笑起来:“大姐姐没听清呀?子高他说的可是王爷亲自带过来的!” “什么?”那个大奶奶已经瞪大了眼,再次看着泠然,好像有两团熊熊的火焰顿时从她眼睛里冒出来。 “既是王爷带过来的,可有什么吩咐吗?该把她安排到什么地方去?”孙敏口气温婉地问着陆子高。 子高据实答道:“没有。据说是红绡公子看上了她,王爷就要过来了。” “哦。”孙敏应了一声,几个女子一听,面上似乎都露出了轻松之态。 着粉色衣裳的那个年轻女子忽然道:“三姐姐,听说访月轩那边刚来就向相府那边讨了个丫鬟,我们姐妹二人屋子也住在一处,使唤的丫头也比别人少了一半,我房里就缺一个二等丫头,这个生得白净,不如就拨给春泽坞吧!” 孙敏审视了泠然一番,也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妥的,笑道:“七妹妹如此说起来,倒是我不周到了,如果大姐姐没意见,人你就带走吧。” 那个大奶奶轻蔑地扫了泠然一眼,道:“我屋子里头才不要这样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倒跟个病西施似的。” 泠然心想:我哪里像病西施了?不过是小巧玲珑一点,很健康啊!不过她也没有权利对自己的去处发表意见,纯粹在心里过过回嘴的干瘾。 于是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听说王爷回来,她们都坐不住了,三个女子都站起来向孙敏辞行。 泠然被两个新主人带回出了倚虹殿,这二人生得很相像,明显是亲姐妹。两人本也带了两个丫鬟在身边,刚出了孙敏的地方,白纱衣的丽人就对一个丫鬟说道:“素苹,你去澹怀殿那边瞧瞧,说我们给王爷备下了青梅酒,我亲自下厨做了婆婆酥,妹妹新练就了鞑靼舞,请王爷晚上过来用膳吧。” 素苹清脆地答应着去了。 众女争夫,让泠然想起一块肥肉掉在地上爬满了蚂蚁的画面,她自己先一阵恶寒。 春泽坞很大,里头有湖有田,田地里居然还种了一畦畦绿油油的小菜,湖边屋前到处栽种着杨柳树,倒像一处幽静的别墅区。 姐妹两个大概都急于迎接夫君的大驾,那位七夫人一踏上湖边小居,就对守在门口的一个丫头道:“这是我房里新来的二等丫头,你先带她去下人房里安顿下来,交代一些规矩和我们姐妹忌讳的东西,明日再来服侍。” 泠然欠个身,一声不响地跟着那个丫头走了。 下人房建在春泽坞边缘地带,外头居然盖成了农舍的样子,还围了竹篱,泠然不禁又想起大观园里的稻香居来,与这里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进了房子,才发现屋子里还铺着木地板,窗明几净,一个房间里大约有五铺床,里头两个丫头才刚起身,见她们进来,其中一个蓬乱着头发问道:“这个是新来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泠然被徐善全一折腾,足足过了大半日,午饭都没有吃,现在又来到了陌生地方,心情也不大好,一副怏怏的样子。 带她来的那个丫头道:“外头鸡都上架了,酉时呗。” 那两个丫头就开始洗脸梳头换衣服,带泠然进来的丫头道:“我叫艳艳,她们是曲妹、彩儿,都住这个屋里,我们都是二等丫头,要轮流值夜的。” 泠然这才明白这两丫头白天睡觉是为了晚上值夜。 她们又问泠然名字,互相介绍过了,曲妹和彩儿说出去领饭食,正中泠然下怀,忙笑嘻嘻地请她们多领一些饭,被甩了两对白眼。 艳艳倒还挺热心的,留在房中跟她交代起一些事来。 “我们这里与别处不同,有两个主子,六夫人梁横波、七夫人梁倾城,本是秦淮河上的清倌人,所以在她们面前,我们做下人的,绝对不能提歌姬舞姬或者妓女之类的字眼。” 四八 春泽居 姐妹花 泠然一听,来劲了,原来除了默涵这个千金姬以外,楚玉的“后~宫”里已经有正牌的妓女了啊?还真是百花齐放! 艳艳又道:“两位夫人是鸿胪寺卿杨善杨大人的公子杨容特地派人从金陵寻觅得的,虽没有像五夫人、九夫人她们那样拜了哪位大人为义父,但也是有来历的,六夫人精通诗词歌赋,是个才女,七夫人精通许多乐器歌舞,在所有的夫人里面,其实王爷对咱们这两位夫人还算是好的。” “哦。”泠然想既然来了就必须得把这里的情况都了解透彻,就拉着艳艳的手道:“艳艳姐,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连府里的夫人们都认不全,你好好给我说一说啊。” 于是艳艳就好好给她上了一课,泠然这才知道她刚才在倚虹殿见到个那个被大家叫做“大奶奶”的是楚玉的第一个妾室,乃定远伯石彪的庶女,武清侯石亨的侄女,叫做石玉凤。因为楚、石两家早年结盟,她就像童养媳一般被养在楚府长大,可是长大后生得五大三粗像她老爹,楚玉死活不肯要,楚留香也觉得这么丑的儿媳妇上不了台面,何况他们父子今日的地位不比当初了,就给了她一个特别的称呼——“大奶奶”,府里的丫头婆娘们都猜测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背地里笑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她还是个蠢笨的女人,有气总是往侍候自己的人身上撒,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所以王爷连青桐院的大门都不会踏进去。 泠然听了直咋舌,好在不是被大奶奶要去,不然就有苦头吃了。 那二夫人樊银娇本是楚留香在楚玉十五岁生日那年买来送给儿子作为性启蒙教育的绝色女子。可惜命薄,也不知怎么搞的,前两年生了一场小病,居然就死了。死后她所住的屋子据说经常闹鬼,所以雪香庐一带就成了王府中的禁忌之地。 其余夫人都是朝中各位大臣送过来女儿妹妹养女之类,提起身份来一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艳艳还特别交代她见了八夫人要叫侧王妃,不能跟别的夫人一样称呼。 这侧王妃名唤方颦,乃平蛮将军方瑛之幼女。方瑛骁勇善战,是早年就跟随楚留香征战的楚派核心人物,不慎于景泰七年为救相爷而死。其兄方毅被封为忠襄伯,听说很善钻营,得相爷赏识。她十四岁的时就被方毅送入相府,楚相本有心让她成为王妃,故以比较隆重的礼仪迎入府中,还请了圣旨封为侧王妃,居住在凝香殿。楚玉自然对她比别人礼遇一些,只是她目中无人,经常欺负其他妾室,连处事叫人无可挑剔的孙敏都经常被她奚落,所以众人都是避而远之的。 听完“金陵十二钗”的介绍之后,泠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万象园比皇帝的**还要复杂,这些女子人人有背景来历,争斗起来说不定还要牵动朝廷大局,那个孙敏能在这样一群女子当中安然当家,功夫不可谓不深,此女最不可小看。 艳艳又给她交代了负责侍候主子的时间和所要干的活,其实无非是在梁倾城的门外听候差遣,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洗衣做饭啥的,那都有专职的下等仆妇干。月钱有一两银子,还算得上是一个美差。 两人正交流着丫鬟心得,曲妹和彩儿已经提着饭盒回来了,一进门,彩儿就掩着嘴冲到艳艳身边:“还好现在没有轮到我们侍奉,听说素苹去请王爷没请到,两位夫人正在大发脾气呢。” “吃饭吃饭,一会就要轮到我们了,还高兴个什么劲啊!”曲妹将三碗白饭一碟黑不拉几的菜丢上了桌子,“今天小厨房就忙着给王爷做东西了,结果白忙活一场,我们吃不上什么菜了。” 泠然瞧出来,这几个丫头跟千金姬肯定是不能比的了,估计也是那种不识字的人,曲妹十七八岁,脸黄黄,从头到脚有点肥,约莫是一米五几的个头,一百二十几斤的模样。彩儿稍微高一点,可惜单皮眼实在是太小,左边脸上长了三颗大小不等的痣,一张脸就完全没了美感。 她们看着泠然的眼神也相当不友善,剩给她的那碗饭也最少。 泠然想起换洗衣服没带过来,本想问她们怎么办,可是看曲妹和彩儿很不待见她这个新来的,自己也不想多事了,琢磨着是不是啥时候偷溜回去取过来。 刚刚吃完了饭,又有个丫头打着灯笼出现了,一进屋就沉着脸嚷嚷:“还磨磨蹭蹭地吃着呢?快去换班!还有那个新来的,七夫人命你立刻过去。” 泠然也猜测不到七夫人梁倾城叫她干什么,匆匆把碗里最后一口饭都吞下去,跟着那丫头准备去主屋,艳艳招呼道:“我也要过去,一起走。” 这艳艳皮肤很黑,还有雀斑,长得虽然很马虎,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泠然庆幸又遇到了一个好人。 随着她们一起走到大屋,里头灯光都亮着,屋子好像日本人的式样,用的都是推门,人影整个映在洁白的门纸上,老远就可以看见梁氏姐妹两个对坐着,边上还立着两个丫头。 她们在门口禀告过后,里头来了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轻轻推开了门,艳艳和另一个就留在了门外。 丫鬟示意泠然脱了鞋子,换上一双木屐,“的的的”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果然也是和式的风格,金灿灿的柏木地板,四处都是玲珑精致的木框灯笼,大多呈长方形,上面还绘着明快的花鸟图案。一座大屏风挡住了刚进屋之人的视线,一格格的木框锁定着绢布,布上画了一树娇艳的红梅,使得整个空间顿时充满一种既简单又雅致的味道。 待转入屏风中,泠然才发现里头着实不小,梁横波和梁倾城盘膝席地,对坐在两丈开外的落地窗子边,中间放置着一张矮木几,上头有一些精致的碗碟,每一叠上只盛着少许红红绿绿的东西。 她们坐得这么低,作为丫头泠然还是很自觉的,立刻就席地坐了下去,学着电视剧里的韩国人行大礼,双手平举到眉前伏到地上。 “这是什么礼?”问话的是梁倾城,她的脸比起姐姐来稍微圆润一些,话却不是冲着泠然问的,而是在问她姐姐。 刚才那丫头不是说她们正在发脾气么?怎么看不出来?泠然嘀咕着,坐直了身子。 四九 石桥灯火 梁横波人如其名,一双眼睛好像画了彩妆一般又黑又大,虽说是风尘中来,但一点也看不出风尘味。此时她身上是白色的宽袍,如云一般铺在地上,胸前露出一抹红肚兜,有一股奇异的纯洁风情。 怎么形容呢?泠然想了半天,想出日本的AV女优来,对比起来果然很贴切。 梁倾城长相比她姐姐更要甜美,脸上还未脱婴儿肥,笑起来有半边酒窝,穿的衣服跟姐姐一模一样,连头发都垂下来绑成了日本女人的样式,嘴唇只点了最中间的部分,妆容有点像日本艺妓。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有点丑,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怎么看。 梁横波没有回答妹妹的话,对着泠然道:“在三夫人那里也未来得及仔细问你,今天晚上左右没事,就传你来说说话。” 她的口气还算温和,泠然笑着应“是,六夫人有话尽管问。” “那时候听子高说,王爷是因为红绡公子才将你从相府要过来的,是真是假?” “这个……”泠然小心地想着措辞,肚子里掂量着自己只知道襄王恨红绡,倒不知道这些女子怎么看,从来女子都小气多疑,最好都别扯上关系的好,故而道:“回六夫人,七夫人,其实那都是王爷误会了,红绡公子奴婢一共才见了三次面,第一次远远见过,什么话都没有说,第二次也只有吴伟吴公子在和他说话,第三次奴婢是差点被相爷砍了,他刚巧路过发了善心救了奴婢。” 梁倾城掩着嘴问道:“你没有服侍过他?或者是相爷?” “没有没有,相爷大寿那天嫌奴婢丑陋给赶出来了。” “妹妹,你忘记了小陆说她是在兰泽山房当差的?怎么会侍奉过相爷?”梁横波提醒着。 梁倾城吐了吐舌头,询问起泠然的名字来历。 泠然便老老实实地一一交代了。 梁倾城道:“原来是千金姬里头的女子,难怪!咱们这里新来的十二夫人也是里头的,前日送进宫里去的那几个都是,长得都还不错,你们是西厂刘公公的人么?” “不敢这么说,刘公公是把我们当做寿礼送过来的,奴婢自然就是楚府的人了。” “说话倒是挺机灵,你是在兰泽山房当差认识王爷的吧?”梁横波询问。 泠然想起数次看到楚玉,本想否认,不过她现在学乖了,在他的小妾面前,当然要说得越没瓜葛越好,于是就说谎不打草稿了,“奴婢是于总管指派到那里当差的,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王爷。” 梁横波听了似乎还满意,点头道:“明日是中元节,我这里抄写了许多佛经打算在灵前焚化的,你既在兰泽山房当过差,一会就随我们一起去佛堂。” 泠然领了命,两姐妹就起身去更衣了。 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正襟危坐了,果然才不过一会儿,她们主仆全都出来了。梁氏姐妹竟然挽起了道髻,穿了两件银灰色的道袍出来,乍一看俊秀得如同小生,若不是胭脂气太重了的话。后头两个丫鬟一个提了大篮子,里头是许多香烛等物,另一个手上提了两只很漂亮的荷花灯。 泠然忙站了起来,又有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来,话也不多说一句,就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上,害她差点没接稳。 这里穿了鞋子出来,前头又有四个丫鬟打了灯,泠然见艳艳也在里面,心里踏实了不少。不知为什么,她对人的第一眼直觉向来很准,有些人她一看就不敢亲近,而有些人一看心眼就不坏,似乎还没有出过错。 一路上梁氏姐妹喁喁细语,泠然听她们似乎在讨论明日到底是去西便门外的白云观祈福吉祥道场,还是去北坞金山寺参加盂兰会。 泠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在人山人海的庙会里逃走,被抓住的几率岂不是很小?而且听她们说起来,不管是白云观还是金山寺,似乎都在城外。对王府来说,她只是一个小丫头,他们也不至于大举来捉拿吧?等到梁氏姐妹一行回到王府,就算刘永诚和刘聚那边收到暗探的风声,想必也是好几天之后,到时候天高海阔,还不任由自己飞翔? 再次有了逃跑的念头,泠然的心砰砰直跳,只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带自己出去,心想这一次绝不能出纰漏,晚上躺下来还得仔细筹划筹划。 一行人越走遇到的人就越多,不久,已望见前面一座石桥上有许多灯火。 “哼,姐姐,你看她们,都积极得很呢,我们明日再来多放些水灯为亡灵超度。” “王爷未必看见,还是在佛堂多做做文章吧,明日也可以从外头多带点祈福的东西回来。” 两姐妹正商量着怎么讨楚玉的欢心,前头又走来一拨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过来。 这群人当头的打着两只大大的红色宫灯,中间那女子也穿着大红的通袖袍,打扮得富贵而艳丽,约莫只是中上之姿,远远见了梁氏姐妹,就娇声喊了起来:“呀!哪来的两个女道士?” 梁氏姐妹一起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梁倾城道:“方侧妃果然与我们不同,在这样的日子还敢穿着大红衣服来到河边,小心水鬼捉了你去!” 梁横波自后面扯了妹妹一下,好像让她别乱说话。 泠然这才知道对面就是人们口中的八夫人方颦,襄王府里唯一一个有正式的旨意侧封的侧王妃。 方颦果然脸色就阴了下来,“明日才是正日子呢!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泠然以为又要上演泼妇吵架的场面,谁知梁倾城行了个万福道:“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乱说话了,方侧妃千万别怪。” 方颦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再不理会她们,命自己带来的人下去放水灯。 梁横波扯了妹妹走出一段距离,站到了一株大柳树下,直到方颦不可能听见,才说道:“何必跟她纠缠!” 谁知梁倾城还笑了起来,指着外面道:“有好戏看了,几个最冲的都出现了。” 泠然暗暗纳罕,她看到王府里头有水面的地方是很多的,为什么这些女人都要挤到这里来放呢?顺着梁倾城的手,她又看到了两路人马。 其中一路带着四个丫鬟,当中的女人五大三粗,就是那个已经见过的大奶奶石玉凤;另一路带了四个丫头还有一个婆子在身边,身穿宝蓝缎子织金对矜袄,翠蓝边拖裙,真个是晚来不向妆台立,淡淡春山不用描,美女一只,而且她款摆着腰肢走来,有一种猫的狐媚。 梁氏姐妹在等着看好戏,倒把放花灯的事搁在一边了。 五十 莺莺燕燕 泠然正在猜测那猫女是第几个夫人,就听石玉凤粗声粗气地道:“严思慈,到哪你都要跟着我是吧?聪明点就换个地方,别在这里找没趣!” 原来是老四,就是那个前尚书的女儿,艳艳曾说过她父亲被石家所构陷,全亏了她才没掉脑袋,只放了一个外任,所以她跟石玉凤水火不容,一见面就吵架,每日里明着暗着给对方使绊子,上演了不知多少戏码给大家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严思慈柔媚地笑起来:“我说石大奶奶,长得像头熊似的,就别来这里附庸风雅了!一会叫王爷看见,还不倒尽了胃口?” “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次!”石玉凤火得掳起了袖子,就要冲上前,却被她自己身边的丫鬟哀求着拦住。 “哎呀!在府里还没王法了?方侧妃也在呢!一会回了王爷,看他向着谁,你号称大奶奶,要是被褫了外衣家法侍候,脸就丢尽了!”严思慈并不怕她,而且说出的话激得石玉凤更厉害,摆明了告诉大家石玉凤在王爷眼里跟她没法比。 泠然从来就怕吵,每逢电视上一窝子的女人在宫里斗得半死,或者大宅子里骂来呛去的就会赶紧换台,可是这事发生在眼前,她想屏蔽都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这低级的明斗——反正暗斗她也看不到。 石玉凤怒指着严思慈大骂:“你个狐狸精!还以为自己很得宠?王爷多久没进过你的房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敢承认你敢吗?” 两人唇枪舌剑着,泠然本来以为石玉凤迟早会冲上去给严思慈一拳从而闹得天下大乱,谁知道吵了半天愣是没升级。 只见桥那边又来了一拨人,她们两个居然就把声音轻下去了。 泠然还以为那个楚玉来了,谁知抬眼一看,不过是孙敏而已。 许是在对面就听见了她们的吵闹,孙敏才一走上石桥就道:“你们越来越没分寸了,谁不知道这是在澹怀殿的外面?非要叫王爷听见才高兴?” 石玉凤愤愤地朝孙敏走过去,大声道:“是她一路跟着我来的,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严思慈只哼了一声,径自往一边去了。 一直站在桥上看着自己的丫鬟放水灯的方颦忽然道:“不过是代替了管家的职责罢了,为什么每每都要当自己是王妃呢?” 这话明显说的就是孙敏。 泠然心想,那一对刚停,这一对又要吵上了! 谁知孙敏只瞧了她一眼,并不接腔,倒是挺有大家风度的,大出泠然意料之外。 梁氏姐妹便也出来跟各人都打了招呼,湖边本就有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子缩在一边,因她只带了一个丫鬟,还同丫鬟一起站在河边暗处一块石头后面,一直未引起大家的注意。这时也走上来向方颦、孙敏,甚至石玉凤、严思慈还有梁氏姐妹都问了好。大家对她也爱理不理的,似乎地位比人低一等,泠然看她的神态有如受惊小白兔似的,就想起艳艳所说的夫人里头有这么一位。 如果猜得不错,她就是五夫人马莺莺,听说原本只是一个村姑,连大字都不识一斗,因文渊阁大学士陈循被大案牵连充军铁岭卫之后,族人欲学严富女儿之事去求楚留香,搜罗到这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送入相府。其时刚巧相爷遇到了红绡公子,对她哪有兴趣,就赏到了万象园中。都说此人胆小怕事,基本都躲在自己住的远香阁不出来。也不知楚玉是看上了哪点,会立她为妾室。 照泠然看来,此人虽然脸蛋美得像小白菜,但是真的是没一点气质,身上明明穿着绫罗绸缎,还是像个放牛娃。 泠然心里大是鄙视,那楚玉,越瞧他的这些小老婆,就越叫人看不起,枉自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皮相! 梁氏姐妹命艳艳和泠然下去将她们的莲花灯放了。 泠然牵过艳艳的手,两人一起寻了个台阶下去,捧着花灯轻轻放入水中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这灯的寓意。听说阴间路上太黑,托生找不到路的孤魂野鬼只要找到了一盏灯,就能寻到方向得以重新投胎。对此她虽然半信半疑,但看两盏灯上似乎都写着替兰泽王太妃祈福赦罪的话,起码这些女子大约都只是做给襄王看的,未必是真信。 她才出了一会神,这里的人就聚齐了。 艳艳轻声道:“都来了,所有的夫人。” 泠然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大群装束各异的女子都来到这里,其中包括默涵和吴允娴。 本来故人相见应该分外亲密,不过泠然在经历了徐善全的事情之后就不那么认为了。千金姬们本来就非亲非故的,被买来送进一个地方实际上就成了竞争者,虽然她从没有在这里出人头地的心,可人家不会相信,能打击的时候不会手软。那天她不愿意去指证默涵,并不代表就相信默涵是清白的。 沈烛脚被烫伤,一向不说话的吴允娴推默涵出来,这也太让人不敢相信了,而且她们似乎还知道楚留香的反应,笃定地抢了个头名,毫无风险地进了襄王府坐上十二夫人的位置,实在蹊跷得很。 对默涵有了疑问,她就不太愿意上来,不过梁倾城已经招呼她们了:“磨蹭什么呢?快上来,别拦着姐姐妹妹们屋子里的人放灯,一会王爷就要出来了。” 难怪她们都要聚集到这里,原来是为了狗屁王爷!泠然不情不愿地随着艳艳挨了上来,看了看四周几十个莺莺燕燕,心里那个郁闷啊! 她从小是个体育委员,是个男孩头,把她放在女人堆里真要命啊,风中不断飘过来的浓郁香粉味已经叫她受不了。 王府里不是她前两个多月的千金姬训练生涯可以比,那时候大家除了发到手的一点衣服和木钗,啥胭脂花粉都摸不到,还真没被熏过,她开始严重怀疑楚玉的鼻子有问题,否则怎么受得了这么一大堆浓香女人!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默涵已注意到了她,回头和吴允娴说了一句,招手叫她过去。 泠然还不忘先看了看梁倾城的脸色,见她努了一努嘴,这才走了过去。 默涵明丽的脸上,有半边微微肿着,如果是那日叫固安公主打的,看来也不太严重,似乎马上就要好了。 五一 王爷有问题 农历七月十四,天上的月亮正明,清辉洒在莺燕齐集的王府中,让人迷乱于盛世辉煌。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默涵一如既往地大方,也没有什么架子。 泠然倒觉得自己小气了,不过现在默涵是主子,自己是丫头,太亲近了就会像巴结,她只淡淡道:“拜十二夫人所赐。” 默涵微微挑起秀眉,泠然却不想在这里说个子丑寅卯,转头看向其余暂时还分不清排第几位的夫人们。 那四个女子都很年轻,没过二十的模样,有玲珑可爱的,也有打扮得像皇后妃子的,来了这里都是叫丫鬟放了灯,十一个女人就这样候着。 “若是明日有空,你便来访月轩中,我们姐妹叙叙话。”默涵发出邀请。 泠然也不置可否,朝她微微一笑,退回到梁倾城身后。 静静站在一边的好处就是可以捕捉到各人的目光和不易察觉的神态。她们虽然彼此好似在说着话观着景,但目光时不时就落到附近的红墙里。那里头静悄悄的,只能看到墙里头的树梢和一两处金色的屋顶,倒是有些灯火,估摸着就是楚玉住的澹怀殿。 夫人们窃窃私语着,所有的人里头最意气风华的就是那个方侧妃,而最郁郁寡欢的就是一个长得像林黛玉般的女子。她不仅人长得跟书里写得似的,罥烟眉,含情目,就是神态也像,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话,一直站在桥上望着天上的明月。 这种人就不应该会做小妾的,肯定怄气都要怄得短命了!泠然差点就要替她吟出“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来。 站了有一会,红墙的转角处终于跑出一个丫头来,边跑边轻喊着:“来了!来了!”看模样,激动得不得了。 那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人当然毫无悬念地是襄王楚玉。 本来绝世美男出现泠然应该会精神一振,不过现在她却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无聊,没有一点新意,能不能来点突兀的!她在心里叽咕着。 远远地,一束冰冷的目光似闪电般砸了过来。 …… 当然以上可能是幻想,那么远应该基本接收不到某人电眼的扫射,她不断地安慰自己。 不过泠然马上就有点佩服起自家的两位新主子来。 因为今天那位妖孽王爷,也穿着道袍,这么一来,他们三个不就是穿着情侣衣了? 他一身洁白的道袍,脚上居然还登着一双云履,高挑矫健的身材使得他每一步跨出来,都让泠然联想到修仙文里头的剑仙哥哥来,只是他比那些剑仙更多了一丝妖魅之气吧? 众女看到他出来,好像都失了魂,一片静默,其中也包括所有的丫鬟。 直到他走近了一些,才有人反应过来,方颦越过众人就迎了上去,甜腻腻地叫了一声:“王爷。”然后屈身施礼。 泠然也很想观赏一下这个冰山王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是怎么自处的,难道一直跟冰山一样? 所有的女人都曲身行礼,泠然虽然慢了一拍,但马上也蹲了下来,她蹲得比别人低,在梁倾城的斜后方还可以抬头偷窥到楚玉的表情。 果然是块万年寒冰那! 只见他对所有的女人视若不见,眸光中只有一惯的风清月冷之色,高挺的鼻梁越发显示出他的高傲优雅来,就似院中只有他一个人散步一般走了过去。 他当这些姬妾们都是空气游魂,但是这群女人却像苍蝇一样追了上去,连紧跟在楚玉身后的子高和另一个童子都双双被挤得一趔趄,忙给她们腾开了点位置。 首先就是方颦,一路追在他身后说话:“王爷,妾的哥哥荐了一个可通神鬼的道士,妾想明日请他过来替太妃做一场法事,说是可以普渡幽魂……” 话还没说完,楚玉微微侧目横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多事!” 方颦被下了面子,一下子没了声响,脚下迟缓了几步,就被其他人追上了。 大部分的姬妾都在偷笑,丫鬟们都被主子丢在了后面扎成了一堆。 只听孙敏娓娓道:“王爷,妾身命人备了与往年一样的楮衣,各种丢纸并酒馔等物,若有不及之处,还请王爷示下。” 楚玉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就鼓舞了好多人,有几个抢着开口,梁倾城终于先抢上,做一副小可爱的样模样“王爷,姐姐替太妃祈福,几夜不眠不休,抄写了《药师经》《解冤经》《楞严经》准备在佛堂焚化的。” 楚玉又嗯了一声。 “王爷,明日可是要去白云观打醮?带了洁儿同去可好?洁儿想为太妃祈福,也想给王爷求个平安符。”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看服饰好像是苗族那边的。这个应该就是楚派得力战将武平侯、游击将军陈友的义女九夫人陈梦洁,原本不姓陈,那家伙还有个义妹叫陈瑶,是楚老头的妾室,双双都是苗女,听说媚功很厉害。 泠然这么一会儿已经听见了许多不太清楚意思的词语,比如楮衣啊,酒馔啊,打醮啊……头脑发晕,再加上一下子出现的侧夫人实在太多,她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真想闭目塞听,自己清净算了。 对于陈梦洁半撒娇,半献媚的邀请同游,楚玉依然没有一点表示,其他的人可不服了,又有好几个叫起来:“王爷带妾身去!” “王爷妾也要去!” 在纷乱的繁杂中,楚玉忽然驻足旋身,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他的丝质道袍飞扬了起来,周身似乎带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泠然估计那是他踢起地上的灰尘(好扫兴)! 万年寒冰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表情。 那是一种极致的厌烦,虽然还未令他绝世的容色有任何的变化,但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大概连三岁小孩都能感受到。 这群笨女人!泠然想,换成我要讨好他的话就不这么做了,一股脑儿的有意思么?咱早就决定热脸不贴冷屁屁,真是英明的决定啊! 所有的女人也发觉了王爷的怒气,不仅不敢往前靠,甚至往后缩了缩。 子高和另一个童子终于挤了上去。 楚玉发话了:“本王致祭期间,谁也不要过来打搅。” “王爷!”方颦不知死地撒娇喊了一声。 楚玉再也没有回头,带着子高径自走了,另一个童子站在桥的那一头张开双臂拦住了众女的去路,陪笑道:“王爷已经说了,各位夫人想给王太妃表孝心的,等王爷祭奠完毕,再过去吧!” 泠然憋不住想笑,忙伸手掩住了嘴。 她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又很好玩的问题,话说楚玉有这么多小妾,怎么就没听说过他有儿女呢?这个从医学上来说,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是楚玉有问题? 她为自己能想常人所不敢想,暗地里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可以求粉红吗?快过年了偶还在这么勤快地更新~~~~~呜呜~~~ 五二 接头暗号 众女顿时幽怨了起来,有几个互相埋怨刚才纠缠着楚玉的人,尤其是那个苗女,自己纠缠还就算了,竟然数落起方颦来,两下里一攻讦,几乎要喝令下人上去扭打。 桥上乱成了一团,孙敏忽然大喝一声:“你们还有个样子么?是不是想被王爷休了?” 争吵的人同时消停下来,方颦又把矛头对准了孙敏:“我是相爷亲自请旨册封的,能像你们一样说休就休?” 孙敏拉下来脸没回她这句话,旁边的石玉凤却听不下去了,指着她道:“别说你是一个侧王妃,就是皇帝下旨封个王妃下来,你看王爷敢不敢休!” 方颦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着,坚持跟石玉凤对立了一会,忽然掩面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相爷去!”说罢她转走疾步就走,她的丫头们连忙就追了上去。 泠然看有丫鬟上去扶她,都被她甩脱了,显然这位侧妃脾气不小。不过她是知道今天楚留香不在家的,府里红绡公子当家,不可能为她出头了。 石玉凤慌了,连忙拉着孙敏道:“怎么办?相爷生气起来,我们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孙敏倒是有些大将风度,还是静静地立着,道:“怕什么?相爷几曾认真管过万象园的事?他也要给王爷面子。” 严思慈就在一旁讽刺:“知道怕就不要强出头咯!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娘家都看不上的主罢了!” “你这婆娘就欠揍,今日我豁出去了!”石玉凤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讽刺,再也忍不下去,何况还牵扯到她娘家都不替她撑腰,边上有人都嗤笑起来,她咬牙切齿地冲上来,抬手就准备给严思慈一个巴掌。 谁知道严思慈早有防备,上身往后一仰,下面已经伸出一只脚狠狠一勾,石玉凤身躯庞大,再加上根本没防备这一招,一下子就跌了出来。 泠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这下子要出大事了! 却见前面一团乱,有个影子一闪,石玉凤庞大的身躯已经好端端斜站在地上,背后顶着她的就是那个拦在桥头的童子。 王府里藏龙卧虎啊!一个小孩子身手都这么好,泠然感觉刘永诚和彭伦他们派她这个弱女子进来卧底简直太可笑了,稍一不慎就是脑袋搬家,还敢去探听什么消息? 石玉凤被几个抢上前的丫鬟扶住,顿时捶着胸嚎啕大哭起来。 严思慈抚了抚发鬓,向孙敏道:“三姐姐你也看到了,是她上来打我,自己跌出去的,小叶儿扶着,还没摔倒呢,就鸡猫子鬼叫起来!” 孙敏一脸严肃,口气也很不好,“你们整天闹腾,王爷才懒得回来,想想这一个月来王爷住在万象园的日子有几天呢?” 石玉凤被她一喝,哭声也弱了,那童子像是见惯不怪,十分镇定地向所有的夫人们欠欠身,就往楚玉走的方向而去。 长得像黛玉的女子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看众人,一个人向河边走去。 泠然总觉得她与其他女子有些不同。 梁氏姐妹明显也不想蹚浑水,向其她女子打了个招呼,两人就相携着也在湖边逛起来。 做跟在主人后面的丫鬟真是挺闷的,也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话。跟在姐妹两人身后边走边等,泠然闷得慌,心里就开始天马行空地想了起来。 她最关切的当然是以后的生活,前几天在兰泽山房一直很无聊的时候,见到相府里头那么多的花开开落落实在可惜,还想过是不是利用一下后世的化妆品技术做一些东西,诸如面膜、唇彩之类的东西来卖,估计销路一定火爆。可是那些东西到底怎么做,她完全是一知半解,本来还想乘着有机会先了解一下这里的颜料和胭脂花粉的制作知识,掌握明朝的人到底是什么水平,然后再着手实验。可是现在发现楚留香可能是穿越过来的人,她不但不敢贸然行动,还得隐藏自己。 在相府是步步危机,襄王府看起来也是龙潭虎穴,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找机会逃跑,要逃就得逃得离京城远远的,或许还能利用点现代知识发家致富。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头有人说王爷已经离开佛堂了,梁氏姐妹才怏怏地带了几个丫头到那里献了祭,命丫鬟们在佛堂的院子里丢纸,她们则在里面和众夫人们一起参拜先人的灵位。 主子不在了,院子里的许多丫鬟自然一堆堆地窃窃私语起来。 泠然本来想同艳艳多聊聊,谁知吴允娴又走了过来,蹲在她的身边。自从默涵的事情以后,她总觉得此女有些深藏不露,故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想与她太亲近。 “子规声外,杜鹃啼血。”吴允娴轻轻说出口的八个字差点把泠然惊个半死。 她瞪大眼睛看着吴允娴,见她还是傻乎乎地笑着,好像一个毫无城府的人,可是可是,她不是不识字吗?怎么还吟诗? 这句诗怎么还这么熟悉!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猛然想起居然是彭伦交代给她的接头暗号。 吴允娴也是个卧底!那默涵呢?原来选中的不止她一个,抑或她们原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千金姬? 吴允娴静静地盯着她,似乎等着她回答下一句。 泠然心想:既然我不知道你,你却知道我,我何必要回答你,于是装作惊奇的模样道:“咦,你会吟诗?” 吴允娴木憨憨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泠然觉得赚到了,让她也奇怪了一把,这才笑起来,“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吴姐姐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明日来访月轩,姐妹们说说话吧。”她似很随意地邀请。 泠然“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明日梁氏姐妹若肯带她去城外的话,她就想法子跑了不回来了,“明日还不一定,我的主子说要去道观或者寺庙,还不知道是不是要我随行。” 吴允娴点点头道:“不妨事,若妹妹忙,改日我让十二夫人下帖子请你,想必六夫人、七夫人都是好说话的。” 泠然淡淡一笑,算是应允了。 楚玉既然不在,这些女子们大约都没多大的兴致,做毕了表面功夫,便都打道回府。 泠然回到春泽坞,今夜还轮不到她侍候,也没听见梁氏姐妹点名要哪个丫鬟明日随行,便跟艳艳还有另一个女子一道回房歇息,打算明天一早起来过去争取一下。 五三 滴水之恩 春泽坞养了不少鸡犬,都说三更灯火五更鸡,可是泠然发现鸡真的会在半夜乱叫,害她一次次睁开眼以为要天亮了,等了半天还是漆黑一片,到后来累得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最后她是被人推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天色已经大亮,站在床前推她的人正是艳艳。 泠然连忙就一咕噜坐了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你倒睡得安稳,连六夫人、七夫人起行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惊醒你。” 一句话就把泠然打入了地狱,“什么?夫人们都走了?怎么没叫我们侍奉?” 艳艳道:“快起来吧,今日两位夫人虽然不在,紫冰姐姐吩咐下来的活计倒不少呢,出门都是美差,几位房里的大姐姐都怕少去了一个,争先恐后的,哪轮得到我们?”说着她已经跨出门去,余下泠然差点捶胸顿足了,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匆匆梳洗了一下,她出房来找艳艳,发现她和几个丫头婆子正在门前的田里干活,还有三五个小厮拉着独轮车搬运来一簇簇的花草,看叶子和花蕾,竟都是菊花。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拔菜啊!”一个婆子看见了她,大声招呼。 之前艳艳也没有喊她,泠然这时候才知道还错过了饭点,水也没喝一口,只能饿着肚子上前一起干活。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菜怎么都要拔掉?”她不由好奇地问。 艳艳答道:“已经立秋了啊!马上就是菊花的花季,到时候开起来满园花香,金灿灿一片,可好看呢,去年王爷就因为秋天咱们这里菊花美,来了好多次!所以乘着两位夫人今日出行,要把田里全种上菊花。” 简直是人工造景,到了什么花季才种什么花!泠然肚子里叽咕了一句,低头帮着拔起菜来。 累了大半个早上,田边已经堆了许多油菜、辣椒、茄子等蔬菜。那些小厮们把已经栽培成型的菊花一株株地用小锄头整齐地种进田里,还不停地和丫头们调情拌嘴,显然这样的机会是挺难得的,气氛欢快活跃。 几个丫头也不嫌活累,等到太阳出来,一个个还去房里寻了斗笠戴起来,绿色的田地里红红绿绿的姑娘在忙绿,很有一番田园风光。 可惜泠然只有一身行头,现在还是秋老虎天气,只要太阳一出来还是热得叫人难以忍受,她没有偷工减料地忙了半天,早已经是汗流浃背,手臂累得慌。 一个婆子道:“早上六夫人吩咐,拔下来的菜新鲜,送一些给相府里头的红绡公子和各位姨娘尝尝鲜,也给园子里头各位夫人送一些。一会日头再大了,菜都晒干巴了不好看,不如现在先各处送过去吧?” 看来梁氏姐妹真的还挺会做人的,两府里头什么都不缺,送贵重的东西和新鲜小菜,其实都差不多,说不定还是这些更着心意。 当下一个看上去就很干练的丫头就分派起人来。 泠然心想还是乘此机会跑一趟兰泽山房去把换洗的衣服拿过来,顺便去相府大厨房看看陶嫂子她们,那个陶嫂子能够随时离开相府去采买东西,这个人不能不亲近啊!便忙说道:“我正巧要过去取换洗衣物,给那边姨娘小姐们做饭食的厨房里头,就我去吧。” 这也不是什么美差,那丫头当即就答应了,另几个就拼命抢着要去给红绡公子送菜。 看来这里的丫头不敢觊觎襄王,倒是成了红绡公子的粉丝。结果最后是那个分配任务的丫鬟把这个美差留给了自己。 小厮们将菜捆成了小捆,装进篮子里,提了大篮子将几个丫头送到相府里来。 泠然反正已经通身是汗了,干脆拿了两大篮子先跑到小厨房去。 刚一脚踏进院子,坐在树荫底下拔着鸡毛的章婆子就嚷了起来:“咦?你没事啦?昨天还听说新来的那个徐姨娘跟你过不去,揪了你一路往相爷住处走,我们还替你担心呢!” “没事,多谢章婆婆了,相爷是个讲理的人,哪能听她胡诌。”泠然信口应付着。 “哪来这么多菜?”章婆子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来帮着她一起拿了进去。 “哎呀!泠然回来啦?”毛婶子先迎了上来。 泠然笑道:“多谢各位婶子嫂子惦记,我被分派到襄王府的七夫人房里当差去了,今天春泽坞摘了许多新鲜菜果下来,六夫人七夫人命我们送往各处。澹台姨娘、陈姨娘和小姐她们的饭菜都是你们做的,我就直接送到这里来了。” 各女人纷纷恭喜,泠然心里哀叹喜从何来! 陶春英一边炒菜一边高声道:“那哪儿成!既然这是王府两位侧夫人的好意,你必须去姨娘小姐那里一一回了啊,到时候你们主子问起来,你也好回话。” 章婆子提醒道:“帮主子跑腿送礼,是好事,姨娘小姐们必然都是有赏的,你快去吧,只说菜放在厨房就是了。” 泠然虽然很想弄点钱,但是以前在厨房见过小姐的丫鬟都狗仗人势得不得了,也不想各处乱转悠,以免遇到不该遇的人,就对章婆子道:“如果婆婆有空,就帮我跑一趟呗,得了赏那也是你该的,我那边活还没干完,急着回去呢,还要转到兰泽山房去取换洗衣服过去。” 章婆子显然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听泠然这么说,忙笑着向陶春英请示。 陶春英开着好几口锅炒菜,也没功夫看她一眼就答应了,章婆子屁颠屁颠地去跑腿了。 “我在那边有一两银子的月钱,等发到了手,买酒来孝敬各位嫂子婶娘。”泠然讨个嘴甜,就向她们告辞。 “唷!真不少,我们陶嫂子才一两呢!到底是主子屋里的丫头好。”毛婶子叹着气,叮嘱泠然一定要经常过来玩。 泠然转身要出去的时候,看见一盘煮熟的鸡蛋搁在灶台上,还冒着热气,咽了口口水。 陶春英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抓了两个塞进她怀里。 泠然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好像饿得特别快,昨天晚上根本没吃饱,今天早上干了一上午活,只在地头喝了几口水,从未有过的辛苦啊!要不是有陶春英这不经意的体贴,乐天的她是不会想哭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陶春英黑黄的脸上漾起了母性的光辉。 泠然招招手,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里只想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陶嫂子,我会报答你的! 她揣着两个鸡蛋闷着头一路往兰泽山房走,想到陶春英的体贴,又想起了妈妈,倒是舍不得吃那两个鸡蛋了。 刚走过闲人莫入的牌子,眼前一阵明亮,只见红绡公子居然独自坐在山道上,凉凉地道:“本公子有那么可憎么?”+++++++++++++++++++++++++++++++++++++++++++看书的亲手上有月票吗?有的话就给点吧,求粉红粉红~~ 五四 微笑,昙花一现 泠然没想到红绡公子会在这里等着她,惊得差点就把鸡蛋给砸在地上。 红绡公子旋身而起,一身红裳似滔滔红浪铺展在无边的绿色间,令人不经意就沉溺进他异样的美。 “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泠然被他这么一问,顿时不知所措,呐呐地说:“奴婢做了什么对不起您了?” “昨天不是相约牡丹亭?” “我是一个丫头啊!襄王吩咐我立即去万象园当差,您看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拿呢!不是有小厮向澹台姨娘回过了吗?” 红绡公子听了她的解释,脸色没有半点变化,淡淡问道:“你上去取衣服?” 泠然忙点头,接着又想起自己曾经答应什么赴汤蹈火的,现在却避之唯恐不及,实在有些出尔反尔,从小老妈就教育她做人要诚信要诚信!现在怎么成了个小人了?于是狗腿地讪笑着道:“我不急,公子您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我帮你先做了就是。” 红绡公子居然什么也没说,转身陪着她上山。 泠然想起怀里的两个鸡蛋,连忙递了一只过去,“分你一只,我早饭都没吃呢!” 言下之意——我对你是非常非常好的。 她以为红绡根本不会接,谁知道他想也没想就接了过去,“万象园里,比相府好吗?” “起码没有人像相爷那样说砍人就砍人。”泠然老实回答,心里肉痛那个鸡蛋,连忙就把手上这个在路边的石头上磕了几下,打算立刻剥掉塞进嘴里。 不料眼前红影一闪,她手上这个鸡蛋也被红绡公子抢了过去。 泠然失神地望着红绡,简直快哭出来了,可怜巴巴地叫道:“公子!” 一颗晶莹洁白的鸡蛋托到了她的眼前,托着鸡蛋的那只手光洁如玉,让泠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傻瓜一般看了看鸡蛋,又看了看红绡脸上的表情,这才受宠若惊地叫起来:“您……这是给我剥的?” 红绡公子轻轻蹙了蹙两道乌黑的眉,似乎不耐烦地将鸡蛋往前送了一送,“若是不要,我就扔了。” “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泠然差点又说出时髦字眼,话到嘴边的时候硬生生给收住了。 红绡公子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泠然一边把那颗鸡蛋接过来一瓣一瓣地咬进口中,一边看着他默默地拾级而上,光洁修长的手利落地剥着另一颗鸡蛋。即使他是有目的的,她也很感动。虽然没有很多的接触,但是平日在厨房听婆子们闲聊,都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谁要是得到他的青睐,在相府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天说的话也很对,若是想害她的话,哪用这么大费周章?就算是想弄清楚楚留香的来龙去脉,看样子也是有原因的吧,不然他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楚留香本人?他们之间难道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要不要告诉他呢? 红绡公子大约没有料到小小的举动,就令小丫头感动得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乱没城府的。将另一个剥好的鸡蛋也递了过来,沉声道:“你若是因为担心我的逼问而躲到襄王府去的,大可不必。” 泠然暗自惭愧,其实他这句话说得挺对的,昨天自己乖乖去襄王府确实有躲着他的意思,不过到了晚上看见那么多的女人明争暗斗起来就开始后悔了。万象园的日子看起来绝对没有一个人待在兰泽山房来得惬意。 “我只是一个奴婢,去哪不去哪由不得我啊!就像我今日本来想随着六夫人七夫人去看看盂兰盛会,可是也去不了啊!”她给自己找台阶下。 红绡对她的话也不置可否,走了一段路,才道:“我查了你的卖身契,原来是给事中张宁的女儿。” 泠然点点头,虽然那个老爹到现在她还没见过。 “老家是海盐?你在那里长大么?” 红绡公子的声音温和地从风中吹过来。 泠然才第一次知道这具身子是海盐人,话说前世她也是浙江人,海盐虽然没去过,倒还是听说过的。不过她只知道那是浙北一个靠海很近的地方,对于当地的人文地理却是一丝不知,也不敢答应说自己在那里长大,心想,他昨日问我家乡,今天这是在旁敲侧击吧? 谁知红绡公子好像根本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自言自语般地道:“很想念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公子也是南方人?”泠然领悟过来,问道。 “我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泠然本来不知道南直隶是什么东西,不过来了这里之后,知道隶属于京师的叫北直隶,明朝在永乐年间从南京迁都到北京,所以南京那一个省应该就叫做南直隶了,何况红绡还说了苏州府,她再弄不明白就是笨蛋了。 听说他是苏州人,泠然感觉十分好,都说苏州出美女,现在出了这么一个“水灵灵”的贵公子,也确是江南才能养出来的人物,她顿时感觉亲近了不少。 两人聊了几句江南的风貌,不知不觉兰泽山房已在眼前。 泠然冲红绡笑了一笑,道:“公子请在外间稍坐。” 红绡点点头,也没有去凉亭,而是缓缓踱上了那块一半凌空的飞鱼石。 泠然跑进房间拿东西,发觉这里还没有派了新的人过来,心里就挺想回来的,可是念及襄王那副模样,就知道他说的话不容易更改,自己已经欠了红绡公子老大的人情,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何况楚玉是一定不会卖红绡面子的。 她整理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心想今日红绡公子倒是没有再追问昨天他关心的事。作为报答,她该告诉他一些么?可是也太玄了,他信不信且不说,万一传到楚留香耳朵里…… 不过她走出屋子的时候,一眼看到凌风而立的红绡公子,想法就改变了。 如果她对他说的话能传到楚留香的耳朵里,他就不是红绡公子了!她莫名其妙地相信他。 红绡转过头来,竟然十分难得地淡淡一笑,这一笑似昙花一放,光华灿烂,倾国倾城! 就算被美男计给骗了吧!人与人之间,该以心换心不是么? 红绡公子,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泠然暗暗下了决定,大踏步走了过去。 +++++++++++++++++++++++++++++++++为了喜欢红绡公子的新蔷、追文的茶走人会凉、蹊跷叶子、天高云淡,送上一更。 五五 绿将军之死 望着红绡独立于风中的模样,泠然心底忽然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信任感。 就算热血一次也值吧! “公子今天来不是想问我的来历吗?不是想弄清楚相爷究竟从哪里来吗?”泠然走到他面前,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红绡公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似乎并没有料到泠然突然会主动挑起这个话题。 “其实你猜得没错,我想我与相爷大概来自同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与这里太不一样……”泠然搔搔头,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他完全理解。 红绡摇摇头。 泠然也不理会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突然一动,头一偏,甜甜笑起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公子耐烦听么?” “你方才好像说想去看看盂兰会。”红绡的思维与她好像不在同一个地方。 泠然瞪大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故事可以慢慢讲,我也许久没有出去走一走了,不如今日带你去看看。” “什么?”泠然真疑心自己听错了,随即狂喜了起来,“你说带我去看外面的庙会?没有骗我吧?”虽然和红绡出去绝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但是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从来没有在外面走一走看一看,能出去玩的诱惑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红绡斜着她道:“你说给我讲个故事,也没有骗我吧?” “哟呵!”泠然跳了起来,现在对面如果站的不是像他这样一个超级美男,她肯定会高兴得抱住对方的脖子了。不过随即她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现在是万象园的人,跟你出去有没有关系?园子里我怎么交代啊?” “既然是我说要带你出去的,你还担心什么?”红绡当先走去,“只是你我的衣服都太显眼了,来,去换一身!” 天上终于掉馅饼了! 泠然在心里感谢了上帝佛祖一通,担心他变卦,再不敢提出任何异议,追着他看似悠闲实则非常快的步子,像摇尾巴的小狗跟着主人一样随着他下山,在小径中七弯八拐,看到花林深处一角红楼。 红绡径直走了过去,楼前有两个丫鬟正在打扫着落叶,见了他忙侧身让在道旁行礼。 “这是什么地方?” 红绡脚步不停,道:“我的居所。” “你一个人的?” “嗯。” 听说是他一个人的住处,泠然心安理得地随他走了进去,屋前有只鹦哥忽然大声尖叫了起来:“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泠然被那只鸟的傻样逗得一乐,伸手就去逗弄它。 谁知那鹦鹉露出非常凶狠的表情,一口就啄在她的手背上。 泠然吃痛猛然收回手,还没来得及察看伤势,只见一朵红云从面前飞过,扑地一声击中那只鸟儿,鹦鹉连哼都没有再哼出一声,就从纯银的架子上载了下来。 那鸟儿脚上还栓着链子,倒挂在银架下面直晃悠,双目紧闭,身上微微痉挛之后就没了半点动静,竟然是死了。 她吃惊地看着连头也没回的红绡公子,不敢相信这是他做的。 如果杀鸟的是那个冰冷的襄王楚玉,她还可以接受,可是红绡公子怎么看都不是这么凶狠的人啊! “孽畜!早该死了。”红绡走到大门前,里头疾步迎出四名丫头来,衣着打扮明显不同与普通丫鬟,一起蹲在门内向他行礼。 红绡公子朝当中的一个丫鬟道:“去给她寻一身小姐的衣裳来,要素净些的。” 那丫鬟吃惊地看了眼一脸呆滞的泠然,眼神一溜,终于看到了那只死了的鹦鹉,立即忍不住指着那方向大喊了起来:“公子!相爷花了千两银子购来送给您的绿将军……” “本公子杀的,拿走埋了。”红绡打断了丫鬟的咋呼,进去了。 泠然踌躇着迈进小楼,没心思观赏这里的精雅别致,只想着红绡的举止好生奇怪。昨日他才说相爷对他有恩,不容许任何人动他,可今天瞧他杀掉楚留香所赠的鹦鹉,竟没有半点顾念,完全不像是对楚相有什么感情的样子,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想法呢? 一个丫鬟奉命去给她找衣服去了,另一个忙着喊外头的小丫头来取走鹦鹉架子,还有一个追上楼去约莫是服侍公子更衣,最后一个就在堂中虎视眈眈地盯着泠然。 她目中的神情似曾相识——哦,对了,就像万象园中那些侧夫人们彼此对视的眼神。 莫非她将自己当做了竞争者?泠然一头冷汗,心想:你们的公子是男宠好不好!我才没兴趣和一个老男人抢男朋友呢! 她考虑到自己也是一个丫鬟,明明在楼下看到椅子和檀木榻,也不敢去坐,傻兮兮地和那个丫鬟干站着。好在追上楼去的那个丫鬟马上就下来了,嘟着嘴去沏了一杯茶捧过来,对泠然道:“姑娘请坐。” 泠然估摸着她是奉了红绡公子的命令没办法才来招待她的,她吃了鸡蛋正口渴得很,也不客气,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接过茶说了声:“谢谢。”就吹着喝了起来。 这茶喝起来非常香醇,泠然虽然不懂茶道,但也知道该是极品好茶,忙多喝了两口。 不一会儿,楼间有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呆了一下,脸莫名其妙红了一红。 只见红绡公子换了一身藏青色的曳撒,玉色的里衣,乌黑镶玉的腰带,露出脚上蹬的一双洁白的马靴来,竟然出奇地英武。第一次在水上殿阁中所见的那种媚态一扫而空,男儿气息扑面而来。 他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发愣的泠然,一步步缓缓地走下楼来。 泠然忙低头喝茶。 红绡公子在她身侧的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斜了她一眼,忽道:“取眉石和笔来。” 泠然不明所以,只见那两个丫鬟明显一脸的惊愕,然后曲了曲膝,一起转身走了。 红绡公子并没有跟她说话,她也就忍着不问。 还好只不过片刻功夫,丫头就端了个小托碟出来,上头放着一方小小的黑色石头,只有五六厘米大小,状似砚台,旁边小小的山字形笔架上搁着一支细小的狼毫,还有一块条石。 泠然之前在被卖和被送入相府的时候打扮过两次,知道这是古人画眉用的石头,原理跟写毛笔字的墨差不多,只不过画出来是灰黑色更接近人的眉毛颜色罢了。 丫头倒了些微茶水在上头,稍微磨了一下,泠然正奇怪红绡取这个东西来干什么,只见他提笔在上头蘸了一下,走到她的面前稍稍俯身。 “干什么?”泠然大惊,要是说红绡公子现在打算给她画眉,她绝对不会相信的。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五六 画眉深浅入时无 红绡公子身上有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当他与她四目相对,泠然简直快发抖了。 但是他却很淡定,甚至还微微皱着他那帅气得要命的眉毛,似乎只是在审视着一件残缺的艺术品。 然后,只见他提起笔来,轻轻地落了下来。 泠然不自觉就闭上了眼睛。 凉凉软软的笔尖触在肌肤上,撩起人心底微微的痒。 泠然凌乱了,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任他施为,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淡去,听到笔“啪”地一声丢回碟子的声音。她总算回过神来,心想,完了完了,肯定被他画得又丑又黑,慌忙站起来四处搜寻。 一面镜子适时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立刻抓过来一照。 镜中出现了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乌黑晶莹的眼睛显得特别有神,原本光溜溜了很久的眉毛……此时呈浅黛色,似雨中春山,悠远而又极具神韵。 只是淡淡地扫了扫她的眉毛,就让这张脸看起来既不失灵动之气又气质高雅,真是点睛神来之笔!红绡公子简直是此道的高手啊! 泠然还没开始表示她的佩服之情,恰巧去取衣服的丫鬟回来了。 那是一件抹茶色的缎袍,缎面泛起隐隐的珠光,显然不是寻常的料子,但是看起来又一点都不张扬,里头配的是绣花的白绫裙子。 当丫鬟将衣服捧到她面前,她还愣着的时候,红绡公子道:“还不去换了,难道也要我帮忙?” 泠然一把抢过衣服来,一个丫鬟就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领着她到了里屋的一个屏风后。 时候也不早了,再磨磨蹭蹭今天的庙会说不定都要结束了!她也不再计较红绡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手脚麻利地换上了这身衣服。 当她再次出现在大堂中时,红绡公子眼中有几点异样的光亮闪了闪,随即就转过了身去,淡淡道:“走吧。” 丫头们也不敢询问他要去哪里,泠然被他领着直接走相府的中轴线,不久就到了大门口。 这一路上她接收了无数惊异好奇的目光,逐渐也就坦然。 “公子要出行?”一个着锦袍,三十上下的汉子追上来躬身问道:“是备马车还是骑马?需要多少人随行?” 红绡公子回身瞥了一眼泠然,道:“马车,一车夫足够。” 那汉子也不敢多事,连忙就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两人刚在大门口一站,马上就有一辆银装马车驶了过来。泠然发现木制的车轮外竟然包裹了黑色的橡胶皮!放在以前她又要大大惊异一番了,不过现在知道楚留香很大可能也是穿越过来的,也就释然。 马车很高,尽管门口的小厮摆了张凳子下来,还是让红绡公子扶了一把,泠然才顺利地以优雅的姿势登上了车子。 这马车跟泠然以前坐过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里头处处包裹着绫罗锦缎,底下铺着厚厚的白色长毛毯子,丢着两个大大的抱枕,估计在里面睡一觉都十分舒服。车子行驶起来也不太颠簸,当然跟包了橡胶的轮子有关。 红绡公子一上车来,就吩咐车夫:“哪里的庙会热闹就去哪。” 那车夫显然也是个机灵人,也没问太多,扬鞭就驰出了相府门前的大道。 泠然又想去看车外风光,红绡伸手将她挡了回来,道:“一会有的是你看景的时间,不是说要讲故事?怎么没下文了?” “还不都是公子一出一出给我搅的?”泠然埋怨了一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到了抱枕上。 红绡倒是正襟危坐。 泠然在心里想了一想,娓娓地开始说起《寻秦记》的故事来。其实这本书她没有看过,只是断断续续地记得一些电视剧的镜头,除了穿越的情节,后面的情节大部分都是她天马行空胡编造乱的。不过起码她说到了主人公遇到了秦始皇、太子丹等等历史知名人物,不过着重述说了一下项少龙如何利用现代的知识造发电机,造纸,造各种她能想到的东西。这些其实她也是胡说的,重点只是希望红绡能听明白后世的知识比前世总是先进许多。 红绡公子开始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过泠然越说得多,他眼中的情绪就越丰富,终至于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当泠然说到项少龙生了个儿子叫项羽之后,总算把故事给圆满了。 红绡久久地沉默着,车厢中的气氛十分古怪。 若是他不信,那就只当是个故事吧!泠然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变化。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也太匪夷所思!如果这是你编的故事,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红绡轻轻说道,“不过大明朝有了相爷,却叫我不得不信。” 泠然道:“既然我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样子公子你也信了,那么,能不能告诉我相爷究竟都精通些什么呢?” 红绡思索了一下,道:“你见过了各种玻璃,那就是相爷改进出来的!还有各种火器,他督造的大炮不仅能够连射,而且射程和威力都比以往强得太多了;他明明不通医理,却能利用草药、锌粉和柳树皮等物制了一种药片,能治好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当年就是他救了性命垂危的小皇子……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他好像每每都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谁可任用谁不可任用,做事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泠然心里一紧,这老贼比她厉害太多了!她来到古代好几个月,倒不是低调,就是真的想去造一把牙刷出来也力不从心,更别提什么消炎药了!他的头脑里能记得那么多东西? 两人都沉默着,外面渐渐传来鼎沸的人声。 泠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相爷是不是有个实验室?” “实验室?”红绡公子骤然将脸贴到了她的面前,似乎在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有一个地方,烧制了许多玻璃的瓶瓶罐罐进去,听说他以前经常泡在里面,自从我到了相府,反而去得很少了,是相府的禁地。他虽然偶尔跟我提起那个地方,但是我也从来没进去看一看。” 楚留香别是个化学生物狂!泠然瑟缩了,声如蚊呐地道:“我不想理会他是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我道行没有他深,我只想活得好好的。” 红绡长吁出一口气,忽然说道:“把今日你和我说的,都忘了吧。”---------------------------------------------------票票·············· C 五七 庙会璧人 两人相对沉默着,只觉得车子越走越慢,外面吆喝声、欢笑声等交汇成一片。 马车停了下来,马夫扬声问道:“公子,此地是西城最大的庙会,是否就到这里?” 泠然看了红绡公子一眼,只见他揭开帘子走了出去,随即回身来伸过一只手来:“怎么,你不下车?” 他的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上了一股春风的味道,泠然见他听她说了那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还是如此淡定,不禁佩服起来,心境顿时开朗,笑着递上了手,欢腾地一跃跳下马车来。 “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红绡心里赞了一句。 泠然却已被眼前的热闹景象所吸引,左顾右盼,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今日天宇澄明,秋高气爽,艳阳下,街市中商埠林立,大大小小无数的摊子夹杂在其中,各种大锅里煮着热腾腾的白气,还有许多挑着扛着各种货担的小贩四处叫卖,红男绿女络绎不绝。 他们刚一下马车,马上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不远处有一个汇集了各**车和轿子的空旷地方,有点像现代的停车场。红绡公子就令车夫过去候着。 泠然早一头扎进了街市。 此地人声鼎沸,喧嚣的锣鼓时不时从各处传来。 泠然兴奋极了,这个摊子摸一摸,那个摊子看一看,简直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买一些回去。 古代手工制品真的是特别多,街上各种摊子和店铺都齐全,有卖布料药品的,鞋袜衣帽的、首饰花粉的、笔墨纸砚的、油盐酱醋的、各种耕具匠具的……打铁铺热火朝天,茶馆饭铺里熙来攘往,还有的乡野农人只是挑了几只鸡或者一些瓜果在叫卖。更有当街作画写字的摊子,围了不少人在看,时不时有人叫好。 泠然在前世本来也没有那么喜欢热闹,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圈禁在一个个大宅子里,这时候就像放出笼子的小鸟,见了人多的地方就直往里钻。 每次一回头,就看见红绡公子静静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她每次冲他一笑,他也回报以淡淡的笑容,配上他今日迥异于寻常的衣着打扮,简直如青花瓷上的淡烟流水,让人心中生出人生如此静好,幸福就在眼前的感觉。 那个一身文士装束的画师正当街在作一副水墨山水画,很大的画轴铺在地上,那画师或跪或趴,已经完成了八成左右,画的是神话故事,色彩不似一般的国画那么单调,而是红红绿绿,有着极浓郁的宗教色彩,画上的袅袅层云,仙女的飘带,佛祖四周的罗汉,都活灵活现。那人作画的速度很快,片刻就画好了。 四周的人都在鼓掌,泠然连忙也跟着大力鼓掌。 红绡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很好么?难道你没有见过吴伟作画?” 泠然脸一红,国画她本来就一窍不通,当下就钻了出来。没走几步,见到前面一个奇怪的木头箱子,比人还高,许多大人带着孩子贴在箱子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是什么?”她伸手指着问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就窜了过去。 他们两人本来就很显眼,这时更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引来许多艳羡的目光,似乎把他们看做了一对儿。 泠然也不介意,走到那箱子边问一个孩子:“看什么呢?这么有趣?” “皮影戏!五文钱看一刻钟。”旁边忽有一个人钻出来,摊开手向泠然道。 泠然还第一次知道皮影戏在庙会上有这么演的,心里是挺感兴趣的,不过她可没带钱,只好讪讪地想回头离开。 红绡公子将一块碎银子交到了老板手上,道:“不用找了,爱看多久看多久。” 泠然急了,扑上去抢那锭银子,说道:“要找的要找的,我只看一会,五文钱,剩下的找给我!” “俊相公的美娘子真会过日子。”那小贩也不同泠然计较,收了钱缩回了脑袋,眨眼就捧了几大串铜钱出来,想交到泠然手上。 谁知红绡公子轻轻将小贩的手挡了回去,道:“不要了。” 泠然转过眼睛瞪他,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低叫起来:“我要啊!” “多少人抓过的东西,太脏。” 泠然见他态度坚决,小贩也谢着收回了钱,无奈寻了条长凳坐下,趴到木箱上的两个孔里看起来。 里头演的是八仙过海的热闹戏,灯影湛蓝地展示着大海。她这才有些明白为啥要用这木箱,大白天光线太亮了,皮影戏不装在暗处根本就看不清楚。 红绡公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也不看戏,侧目望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似乎有些出神。 街道另一侧楼头的一个精致包厢里。 “王爷!您看,竟然是红绡公子!”陆子高本来站在窗口看热闹,眼光已经被街对面的男女吸引了半天,直到完全确定是那个从来都是一袭红裳的相府贵人,这才惊呼出了声。 楚玉正由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锦衣公子陪着坐在里面喝茶,闻言轻轻扬眉,道:“看错了吧。” “没错啊!那个女的还是昨日王爷从兰泽山房带回园子的丫头呢。”子高说着,那个锦衣男子已经先忍不住,几步跨到了窗前,一看就拿了扇骨敲在窗棂上,回头激动地道:“王爷,真的是红绡。” 楚玉禁不住也站了起来,到窗口往街对面一看。 只见一个梳着丫髻,衣着素雅的小姑娘正钻在皮影戏台前看得津津有味,而那个除了在父亲面前外,就从没有什么表情的红绡公子,竟然坐在那个丫头的身边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太诡异了! “看起来,红绡公子看上了那丫头。”锦衣男子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问道:“那丫头是王爷府上的么?” 楚玉哼了一声,没有答他。 子高回道:“方爵爷,那女子现在是七夫人的侍女。” 那位方爵爷笑道:“看来府上对侍女的管束很宽松啊!此女也真有手段,连红绡公子都敢招惹,还真让她给招惹上了。” “少废话!”楚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吓得姓方的连忙闭嘴。 另一个童子道:“吉时快到了,白云观的道士们大约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先去道观。”楚玉压下了心底腾腾升起的怒火,当先出了雅室。 方爵爷傻了眼,望了望子高:“小哥,我什么话说错了么?” 子高搔搔头,道:“王爷大约是见了红绡公子就上火,大庭广众的,又不好出面。” ^^^^^^^^^^^^^^^^^^^^^^^^^^^^^^^^^^^^^^^^^^^^^^^^^^^^^^^^^^^大年三十了,祝所有的亲新年万事顺利,心想事成,一整年里都有愉快的心情! C 五八 擂台比武 泠然和红绡对楼头的事浑然不觉,她看了一会,也就没了兴头,起身拉起红绡公子换地方。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前面锣鼓喧天,三岔路口处,挤了数百人。 远远看见一个高台,上中下都挂了条幅,台上似乎有几个人在翻滚跳跃。 “咦!在演武戏吗?”泠然转头询问。 红绡摇头:“是擂台比武,你也没看过?” “真正的擂台比武我确实没看过。”泠然心道:在电视里倒是经常看见,且去看看真功夫,拉着红绡一路挤了进去。 也不知红绡使了什么法子,泠然挤得一点也不费力,只要她钻过去的地方他的手轻轻往前一探,前头的人总是不经意地流水般让开了。 刚来到台前,只见台上一个赤膊的汉子正被一个蓝布袍的道士飞起一脚踢了下来。那汉子块头不小,众人纷纷避让,泠然就看见那家伙乌云盖顶一般砸了过来。 她惊叫一声,红绡公子一转,已挡在她的身前,右手倏地一展,一把抓住那汉子,手臂微旋,就好似轻轻拨弄着乐器一般,那大块头就在他手上飞速地旋转起来,“啊!”地一声被他送回到台上,一个筋斗稳稳落到地上,那人还惊魂未定(也许是转晕了头),举目四处乱看。 “好!好功夫!” 台下顿时欢声雷动。 泠然也激动地鼓起掌来。 台上那个二十几岁模样的蓝袍道士站到台前,向着红绡一拱手道:“这位公子好俊的功夫,贫道自幼在青城山习武,自去岁初,一路进京,由于盘费不济,便摆擂过来,从未遭逢敌手。到了京城本想投奔朝廷,还俗效命,谁知入仕无门,故今日借这方宝地一展身手,望有能人志士看中贫道的身手,为我举荐,感激不尽。” 红绡公子道:“你看错人了。”回身拉住泠然的手就想离开。 “公子请留步!”道士叫了起来,“贫道打遍半个中原,从未遇到过公子这样的高人,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泠然倒想看看红绡公子是啥身手,不过回头见他脸色并不愉快,知他必然是不屑于当街与人动手,也就不说什么,随着他往外走。 “公子莫非是怕出丑?贫道可以让你三招!”台上道士大声喊。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前面的人甚至想拦住他们的去路。 中国人看热闹的那份心真是古今相同啊!连泠然都有了一点怒气,要是红绡公子真的打不过那道士,上去了该多丢脸!人家不愿意打架又没有什么错! 人们潮水般地挤了上来,泠然踮起脚贴到他耳朵边问道:“公子,你打得过那个臭道士吗?” 红绡公子不禁莞尔,转脸问道:“你说呢?” 泠然看了下他的面色,从所未见笑盈盈的,这当然是高手笃定、胸有成竹的表情了,她顿时兴奋了起来,一只手粉拳一握,道:“教训他!太狂妄了!” 红绡公子想了一想,道了声:“好。” 泠然只觉得眼前一花,红绡已落到擂台上。 台下人像疯了一般狂叫狂喊,街四周的人都涌了过来。 那道士咬着牙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红绡一番,大声问道:“公子是要比拳脚还是比兵器?” 泠然看到台内还站着几个道士甚至道姑,都挤在一侧虎视眈眈地盯着红绡,不禁担心他们在一边会施暗算,电视上看多了不是?连忙紧紧盯着那一伙人。 “悉听尊便。”红绡公子淡淡回答。 “贫道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看公子文弱娇美,不如只比拳脚便了,否则让台下这么多看客说贫道欺负人!” “金钟罩铁布衫?”红绡公子负手站着,唇边似有讥诮之意,“你用兵器,我徒手就可。” “小子太狂妄!”道士骂了一句,心想此人虽然生得如此出众,衣着不凡,但没见他有随从,必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人家的,心念到此,也没有去拿兵器,两手成爪状,一个矮身就纵了过来。 红绡公子单手轻轻撩起褶边的绣袍,露出里头洁白的胡裤和白色的缎靴来,见那道士猛虎一般扑了过来,抬起一脚,只听“砰”地一声,那道士已经飞了出去,比扑上来的速度更快。 这一脚如风如电,明明可以看见他无比潇洒地出脚,但是那个道士就是躲避不开,痛呼一声落在台上,赶紧爬了起来,往旁边踉跄了几步,勉强才立稳脚跟。 泠然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好啊,帅呆了!” 道士明显知道厉害,借着跌出去的方向,随手就操起一把刀来,迅疾地揉身砍了过去。 泠然心一紧,只见红绡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在道士砍到身前的那一瞬间,骤然飞起一脚,踢在道士的手腕处,那柄刀就飞上了半天。红绡身形已凌空而起,连环几脚踢在道士额头、胸口、膝盖,这才潇洒地落到地上,信手一招,接住了那柄刀。 “佛山无影脚啊!”泠然忘形地鼓掌欢呼起来。 道士“啪”一声跪倒在台上。 双方实力太悬殊了,台下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何况具有高端身手的是这样丰神俊秀一位公子,叫好声连绵不绝于耳。 泠然见那道士面孔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了下来,心中正担心他会偷袭,见他却扶着自己的手臂向红绡跪直了身子,大声道:“贫道服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京师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像公子这般长相娇贵的人竟然都是高手,我等即刻收拾行囊回转山中,再不敢在此出乖露丑。” 红绡公子走了过去,单手将他扶起,在他手上身上几下一拍打,那道士活动了一下手腕,竟然已经无碍。 红绡公子将身上一个玉佩解了下来丢了给他,道:“你的身手其实也已不错,足可为锦衣卫千户百户。男儿遁世未必是好事,执了这玉佩到锦衣卫衙门去寻卢忠,就说是我举荐的。”然后脚步一错,已经飘然回到泠然身边。 那道士双手捧了那玉佩,心知遇到了贵人,大喜过望,忙又跪下问道:“请教公子名号!” 在台里偷窥的那几个道人也都冲了出来,跪在那蓝袍道士身后,连连磕头。 红绡携了泠然,也不再多言,带着她凌空一掠,已经出了擂台范围,然后脚步一刻不停,疾步跑了起来。 泠然只听到街市上的惊呼声不绝于耳,速度太快也不敢瞧两侧的情形,干脆闭了眼睛。 跑出了很远,直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山脚下,他才停下了步子。 泠然从他怀里钻出来,惊叹道:“没想到公子你武功这么好啊!教我!教我!”^^^^^^^^^^^^^^^^^^^^^^^^^^^^^^^^^^^^^^^^^^^^^^^^^^^^^^^^^^大年初一,恭祝所有看书的亲新年心想事成,越来越漂亮!杏雨给你们拜年啦! C 五九 抱不平 红绡公子定了定神,苍白的脸上此时已是微微潮红,看他的神色,显然是从来未做过这么疯狂的举动,随即自嘲地笑了一笑。 泠然没想到他大出风头之后是这副神情,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了,道:“都是我不好,刚才就不应该一直往人多的地方钻。” “不妨事,挺好的。”他双目亮晶晶地盯着她。 能令忧郁的公子开朗起来,泠然觉得好有成就感,马上又高兴了,哈哈笑道:“公子带我跑出了这么远,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咱们爬山去?” 红绡公子仰头看了一看,道:“京都附近的小山大多是建了寺宇道观的,看山上旌旗猎猎,恐怕还有贵人,你不怕闯祸么?” “有公子在,有什么好怕的!”泠然学着他的模样,负手就往山上走,心想,既然楚留香权倾天下,红绡公子要忌讳的怕也只有楚相、襄王和皇帝三人而已,哪位贵人会放在他的眼中? 红绡道:“也好,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到了山上,带你去吃一顿斋饭。” 泠然自早上起来到现在只吃过两个鸡蛋,这时候听说有吃的,脚下立刻快了起来,一路小跑着上山去了。 他们是从后山爬上来的,才到半山腰,果然就见到一座宏伟的道观。 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走在道观之外,道观的四周插了许多齿状三角的红色绣龙虎的旗帜。 红绡公子看了看,也没有说什么。 泠然抬头见到台阶尽处有一座拱门,连忙抖擞起精神跑了进去。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瞬间镇住了她的脚步,惊得泠然的心脏扑扑直跳,只见眼前三四步远,一个孩子捂着后脖跪在地上压抑着在抽泣。 旁边还有一群孩子拍着掌在嘻哈大笑。 有一个约莫八九岁上下的小子手上点了个什么东西,冒着烟,急急丢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孩后领子里跑开了。 “啪——”地一声,又是骤响,地上那个孩子痛得跳了起来。 泠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小子是点了炮仗丢进那孩子的后衣领子里。这一下她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假思索就一个箭步跑过去抓住那个丢鞭炮的孩子吼道:“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么?简直太坏了!你家父母在哪里?” 那小子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小脸上青筋都鼓了出来,撒泼大叫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小爷的闲事!” 太没有家教了!泠然气得几乎忍不住给他一巴掌,但想着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硬生生忍住了。 旁边几个孩子都惊叫起来,四处奔散。有人一边跑还一边喊:“不好了,有个女人打小爵爷了!不好了!” 还小爵爷! 泠然有些傻眼,连忙转头去看,只见红绡公子静静立在门口,目中满是激赏地看着她,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她的胆立刻就壮了!哼,什么狗屁小爵爷,今天要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乱欺负人是会遭报应的。 那个被欺负的孩子跑了上来,抓住泠然的裙子,一脸的急切,道:“姐姐你快跑吧!我爹是打仗替伯爵死的,他们不会打死我的……” “不会打死你?!杨廷和,你走着瞧!”那个小爷还在咬牙切齿地发飙。 “看谁先打死谁!”泠然冲他晃了晃拳头,准备开始好好教导他一番。 “你这样欺负人难道你爹娘就没有教育过你么?……”她刚开了个头,只见几个孩子带着一个三撇黑胡子的中年人急匆匆跑了出来,后头还跟了几个家丁。 那个小孩顿时就更加猖狂了起来,拼命扭动身体就挣脱出了泠然的钳制,向他们跑去,一边大喊道:“打死她!替我打死那个女人!” 那个中年人也不问情由,一挥手,五六个家丁就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 泠然脑袋嗡嗡直响,转身撒腿就向红绡公子站的方向跑去。 她没跑两步,眼前一黑,差点撞上了飞身过来的红绡,被他滴溜溜一带,就护在了身后。 嘿嘿!泠然得意了,出门有这样的保镖在身边,还怕什么? 那五六个家丁冲上来就准备拳打脚踢一番,泠然也没看清红绡是怎么出的手,就只听见“啪啪”几声,他们已纷纷被撂倒在地上,胳膊似乎都脱了臼,打着滚杀猪般地叫着痛。 那群孩子和中年人都慌了神,一个个大喊大叫起来。 后院里本来还有几个香客,这时都远远地躲了。 被欺负的那个孩子也吓白了脸,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一回总算惊动了大人物,泠然伸出脑袋来,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锦袍青年带着一个家丁气急败坏地从里头的庭院里赶了过来,一声断喝:“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天子脚下,还敢自称太岁!”红绡公子将泠然从身后拉了出来,温声道:“不用怕。” 小爷见了那青年,立刻扑上去喊道:“爹爹,这两个人要打我!还打倒了一片奴才!” 那锦袍青年怒容满面地抬头,看见红绡公子,嘴巴张得老大,老半天没合上。 红绡道:“怎么,不认得了?忠襄伯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哪里!哪里!”那锦袍青年忙拱手,面上一片尴尬之色,“这个……小儿无知,不知怎么得罪了公子,望公子海涵!” “得罪我倒未必。” 泠然见刚才被欺负的那个孩子瘦得跟猴儿似的,看见他家主人竟然很尊重红绡公子,似乎吁出了一口气,就觉这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忙招手叫他过来。 那孩子踌躇着望望忠襄伯,又望望泠然,不敢动。 青年笑了起来,道:“都是小孩子胡闹罢了!多大的事儿啊!今日小妹正在白云观中为老太妃祈福,我好不容易请了王爷过来,红绡公子若不嫌弃,就与我一同到前堂奠一杯水酒,晚上一同用膳吧?” 泠然听他话中好像不对,提起来的那个王爷有点像她的主子,心里发虚,悄悄扯了扯红绡的袖子问道:“他说的,是不是襄王?” 红绡点点头,轻声对她道:“这个人就是王府里侧妃方颦的大哥方毅,善钻营一小人罢了。” “那……咱们还不走?”她刚问出一句话来,就见那个死妖孽襄王楚玉带着两个小童缓步从内院的门里走了出来。 泠然暗叫倒霉,天底下红绡公子忌惮的人就那么两三个,倒霉到家才会遇上。 C 六十 楚玉的刁难 楚玉一脸冰寒,见了泠然二人也不意外,冷冷一笑,道:“红绡公子好雅兴,竟然带着本王后院一个小丫头游山玩水,还出手教训起伯爵世子来。” 方毅一脸狼狈,估计也不敢得罪红绡公子,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楚玉横了方毅一眼,那目光冷得可以冻死人,方毅顿时不敢再说半个字。 红绡公子也不与他斗嘴,稍稍颔首,拉起泠然的手就打算告辞。 “这是什么规矩?据本王所知,你只是个白丁,一无功名,若说是男宠,又没有名分,那也就是跟本王毫无瓜葛,又凭什么能打了伯爵府的人之后扬长而去呢?” 这是泠然听见他开口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真的是恶毒无比,而且他不分青红皁白就替他小妾的娘家护短,NND难怪是楚留香的儿子,果然是不带好种的! 红绡公子静静地道:“不知王爷想怎样?” 方毅在一旁猛摇手表示他没关系。 楚玉却道:“你向忠襄伯赔罪,这丫头是本王园子里的人,如此不懂规矩,自有本王来处理,你凭什么带走?” 泠然知道又成了炮灰,本来楚玉未必会管这等闲事,但是红绡一插手,她不倒霉都难了。 红绡公子道:“要我赔罪?只怕他消受不起!” 方毅的脸已扭曲成了苦瓜,向楚玉告饶:“王爷还是算了吧!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事……” “王爷姑父!”方毅那个儿子见楚玉帮着他,自己的爹还总是拦着,弄不明白了,大声嚷起来:“替我杀了那个女的,她刚才打我!” “是么?”楚玉凉凉地斜睨着泠然,“胆子果然不小,那就将她抵给你,要杀要打随便。” 那小子欢呼雀跃起来,刚跳了两下,方毅纵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道:“闭嘴!” 红绡公子缓缓道:“襄王,你有什么脾气,冲着我来就是了,犯不着跟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想英雄救美?行啊!只要你跪下向忠襄伯父子磕头认错,本王就饶了她!” 恶棍!王八蛋!泠然肺都快气炸了,红绡公子那么骄傲一个人,叫他磕头认错?不是开玩笑吗? 谁知红绡沉默了一下,竟然向方毅拱手道:“忠襄伯,红绡向你赔罪。” 方毅简直快哭了,也忙着向红绡公子还礼。 楚玉冷笑:“你耳朵没问题吧?是磕头认错。” 泠然见红绡面上神情几变,似乎下了决心就要答应一般,脑门一热,豁出去了,踏上一步拦在他面前,大声道:“我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不着为难红绡公子。这忠襄伯自己教子无方,欺凌弱小,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如此护短,有什么可说的!” 楚玉皱眉斜了方毅的儿子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那个瘦小孩子突然跑了出来,急急跪在楚玉面前道:“王爷,小的杨廷和,寄养在伯爵府上,刚才这位姐姐是见小爵爷将鞭炮点燃了塞进我的脖子燃放,所以上前制止,并没有殴打小爵爷。请王爷明察!” 方毅显然没料到杨廷和如此大胆,一下子就懵了,好在他一直也不敢得罪红绡公子,这时也不辩解,连连向楚玉和红绡拱手道:“我回去再教训他!” 泠然以为楚玉应该会就此罢手,谁知他喝道:“你还不过来!” 泠然转头看看红绡公子,见他一脸为难之色,知道以他的身份必然也不好公然和楚玉翻脸对着干。死就死吧!看他能坏到什么程度!如此一想她就昂然走了过去。 红绡公子示意杨廷和过去,缓缓道:“好孩子,你愿意跟我去相府么?” 杨廷和猛点头,道:“公子您好高的功夫,我愿意给您做书童!” 红绡公子摸了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向泠然微微点头,忽然转头对方毅道:“伯爵大人。” 方毅一愣,忙应道:“在,在。” “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自是不敢得罪,不过若是这个女子有任何闪失,我都记在你的帐上!” 方毅顿时脸色一垮,还想说什么,楚玉却冷冷道:“哼,还敢当着本王的面威胁忠襄伯。这丫头是王府的人,要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你既要如此说……”他长长地拉了一个音,忽然露出奇异的笑容,“好啊,本王就纳她为十三夫人,红绡公子你看如何?” “不行!我不干!”红绡还没开口,泠然已经脱口大叫了起来。 楚玉抬起了手。 红绡公子脸色灰白,身子似乎晃了晃,终归还是没有动。 泠然赶紧抱着头,以为这一巴掌如论如何都要落下来了,谁知他手擎了半晌,骤然放下,说了一声:“回府!”转身就走。 泠然回头给了红绡公子一个灿烂的笑,表示自己不会有事,硬着头皮跟着楚玉走进了道观里的庭院。 刚一跨进门,只见方颦一身素服迎了上来,娇滴滴叫道:“王爷!” “滚!” 楚玉大喝一声,方颦惊得定在原地,他们几个已经一阵风一样从这位方侧妃面前过去了。 他今日只带了两个童子出来,也不理会相送的道士,一路疾步下山。他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泠然累得狗喘气一般,才追到了山脚,一面在心里骂自己贱,装作追不上乘机跑了岂不好?不过这念头现在她真的只能在心里转转,可不敢去冒那个险。楚玉暴怒之下,一掌毙了她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 楚玉只乘了一辆马车出来,泠然眼望着他上车,可怜兮兮地挤到驾驶座上朝那两个童子点头哈腰赔小心,她宁愿坐在外面也绝对不进去找死。 马车刚行驶了一段路,泠然堪堪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思索着一会回到王府怎么面对楚玉的诘问。 正晃悠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后衣领子,一把将她凌空提进了车厢。 车厢里,楚玉脸黑得像锅底(只是泠然的想象),那一贯云淡风轻、目中无人的眼中这时几乎能迸发出激光烈焰来。 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泠然睁大眼睛跟他对视,摆出一副不怕死的表情。 两人四目相瞪了半天,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刚才你说,不要做本王的十三夫人?!” C 六一 不做十三钗 泠然一听楚玉的问话,立刻破功,垮了下来,随即又坐正身子,问道:“王爷,您不是当真的吧?” “本王说出口的话,从无更改。” P!泠然在心里骂了一个脏字,又觉得此男不像是在开玩笑,顿时慌了,“王爷,奴婢跟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就算你跟红绡公子不对盘,也不能找一个丫头撒气!那不是有损王爷您的英名?” 楚玉闷声不响,目光锁定泠然。 这头猛兽的皮相实在是好得没话说,踞坐在对面就像一头狮王,论气势,泠然肯定是不能跟他比的,但是想起他竟然说要将自己纳为十三夫人,真可谓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拿把刀捅了他。 楚玉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稍稍柔和了一点,“如果本王不是跟红绡公子置气,只是想将你纳为侧妃,你也不愿意?” 泠然心想这种人肯定受不了别人的拒绝,说不定你越拒绝他就越要娶,再来一个觉得你很特别,那一辈子就完了,就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玉唇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笑意来,淡淡道:“自然是真的,你愿意么?” 他的表情根本没能逃过泠然贼溜的眼睛,她想了一想,就拼老命挤出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还双手托着腮作天真状准备恶心死他,连连点头道:“我愿意,我愿意!” “哼!”楚玉似乎松了一口气,但那如玉的俊面上讽刺意味更浓了,闲闲地靠到车厢壁上,带着几分恶毒地道:“就凭你?” 泠然心里将他骂了个半死,想到他那群姬妾,暗骂道:姑奶奶还真不屑呢!凭我怎么了?我难道比不上那群女人? 但是她面上可是相反的表情,一惊一乍地叫起来:“王爷你刚才不是说您说出口的话从无更改?怎么刚说了要娶我做侧妃,就不算数了?” 楚玉一时语塞,不过他也算是反应快的那一种人,立刻道:“之前你不是说不愿意么?这种事,本王从不强人所难。” “王爷还能改变心意吗?”泠然苦着脸追问。 楚玉道:“你也知道本王一言九鼎了,既然已经跟你说了不强你所难,怎么还会娶你,你坐到外面去,不要打搅本王休息。” 泠然大喜,鞠躬道:“多谢王爷!”手忙脚乱地就想爬出车厢去。 楚玉这才知道上当了,大怒,扣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扯,她就扑通一声跌了回来,撞在车厢后壁上,虽然那里裹了厚厚的锦缎,没有撞疼,可是模样肯定狼狈得要死。 泠然恨自己太沉不住气了,爬远了一些,绷起小脸儿也发怒了,口不择言地道:“俗话说好男不与女斗!王爷您可千万别再改口叫奴婢轻视!” 两个人都是赤眉白脸,呼哧呼哧喘着气,泠然恨楚玉蛮不讲理,简直就是楚留香第二。 可楚玉心里却为难了。 该拿这个小丫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饶过她?太便宜她了!不过真的跟她为难起来,也不是自己的作风啊!他一时头疼无比,心里像长了草似地,乱成一团。 泠然见他一直绷着脸不做声,也不敢再去捋虎须,缩在车厢一角戒备地看着他。 楚玉感受到她防贼一般的眼神,开始是生气,生闷气,接着就开始觉得好笑。 她以为自己是天仙美女?认为自己真要娶她了?天底下多少女人巴着求着想进入万象园,就凭她这种中上之姿? 虽然今日她的眉毛好像修饰过了,整张脸看起来比平日明艳了不少,但也不是自己的菜吧? 虽然她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从未见过,但也不至于勾起自己的兴趣吧? …… 打住! 楚玉在心里叫了停之后,就不再与泠然纠缠,闭目靠在一旁命令自己开始想国家大事。 泠然一直盯着他,见他果然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终于渐渐渐渐放松,靠在车厢上晃啊晃的,要不是精神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真的差点睡过去了。 楚玉想了几件芝麻绿豆的“国家大事”,一个念头突然又跳进他的脑海里:难道这丫头是看上了红绡公子,才对我如此不屑一顾? 这么一想,他的心理顿时不平衡起来,斜了泠然一眼,简直想过去摇醒她问个究竟。 可是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绝对不能做出这样低级没品的事来。红绡!你走着瞧吧!本王要把你的心上人连根拔起,他暗暗下定决心,心情才微微畅快了起来。 跟着王爷回到襄王府,那个待遇果然不是寻常的,泠然又接受一遍早上随着红绡公子出相府时遭遇过的各种“目光”洗礼,好不容易捱到万象园,就有莺莺燕燕来了。 一个女子当门而立,小巧玲珑,肌肤胜雪,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了楚玉回来,喜不自禁,在门前施礼道:“王爷,云淑在这里守候多时了。” 楚玉本来没心情理会,侧身看见泠然一双眼睛骨碌碌往王云淑身上招呼,就和缓下脸色,道:“起来吧,你怎知本王要回来?” 泠然在一旁想,原来这个就是十夫人王云淑,艳艳曾说她是什么大将李震手下参将吴经小妾的侄女,虽然长相甜美,不过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唉!楚玉连这种货色都照收不误,竟然还敢说我不配做他的十三钗!笑死人了。 王云淑见楚玉竟对她和颜悦色的,受宠若惊,整个人靠了过去,娇声道:“云淑还不是日日这样等着王爷!不论王爷回不回来,妾心里总是存了一份念想。” 泠然听得一阵恶寒,忙不迭地向他们道:“王爷,十夫人,若是没有吩咐,奴婢就回春泽斋侍候七夫人去了。” 王云淑是亲眼见到这个小丫头跟着王爷从王府外院过来的,转头盯着她,脸上却堆起笑来:“一个丫头,要回去侍奉主子,还用跟王爷说么?” 她的意思是泠然矫情,故意想引起楚玉的注意。 谁知泠然十分感激她这么说,忙欠身道:“奴婢知罪,奴婢告退。”看也不看楚玉一眼,一溜烟就跑了。 楚玉回头想喝住她,泠然却已跑远。 王云淑已经甜腻腻地道:“今日道观里送了十几台东西过来,云淑那里还放了四桌子呢,王爷去畅和院看一看吧?” 楚玉推开了她,道:“累了一天,本王回房歇息了。” “云淑还做了王爷最爱吃的几个小菜……”她还不死心。 楚玉一边走一边将左手轻轻一抬。 陆子高立刻留下拦住了王云淑的去路,低头道:“十夫人,王爷的规矩,您是知道的,不要为难小的。” C 六二 冷眼 (最近几天有朋友嫌我更少了,今天更有人催更,不过9000字过年期间有点不能满足,再发一章小小弥补一下,请见谅。)泠然一路小跑着往春泽坞而去,她怕又错过晚上的饭点了,到了王府之后就感觉总是饿着。 好在丫头们吃饭都比主子要晚,梁氏姐妹在城外的道观里做法事也还没有回来,她总算抢到了大半碗饭,狼吞虎咽地吃完,想再打一点,已经没了。 除了艳艳外,房里的其余三个丫头对她都很不友善,同桌吃饭都不屑于跟她说话,不过目光却总是斜过来偷偷打量她。饭后那几个丫头见泠然在屋子里,就聚到了门外窃窃私语。 泠然也不知她们是做什么,既然不友善,她也懒得亲近,跑了一天,想去洗个澡然后痛痛快快睡一觉,艳艳走到油灯前,几次瞧着她似乎有话想问,却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了艳艳?”泠然翻找着床上,才想起早上在兰泽山房收拾到的衣服又落在红绡公子的房里了。 艳艳道:“你穿着这样的衣服回来,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泠然低头看了看衣服,这才想起匆匆跟随着楚玉回来忘记了去换衣服,难怪丫头们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 “早上你去相府送些瓜果蔬菜,结果就被红绡公子给带了出门,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就等着六夫人、七夫人回来向她们回禀了。”艳艳看着泠然,眼神怪怪的。 “这没什么问题吧?连王爷都知道了。”泠然心想乘早要说清楚,别一会让梁氏姐妹找茬。 “王爷都知道了?”艳艳很是不解,道:“王爷不是非常讨厌红绡公子吗?人人都知道,他知道了之后就没责罚你?” 想让我做十三小妾算不算罚呢?泠然在心里暗暗回了一句,却上去拉着艳艳道:“好姐姐,不如你陪我走一趟相府,早上出门的时候太匆忙,衣服都忘在那边了。 艳艳正要答应,一个丫头在窗外高声应道:“就快攀上高枝了,还找丫头的衣服做什么?只是啊!被红绡公子看上可说不得是什么好事情,恐怕也不能有名分。” 泠然虎地就站了起来,本想解释一番,但是话到嘴边,真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干脆向艳艳道:“你陪不陪我去?” 艳艳连忙摇摇头跑了出去,好像再跟她亲近就会沾惹上什么事一般。 泠然气结,寻了一盏灯笼,准备乘着梁氏姐妹还没回来去相府看一看。 刚踏出了门,早上分配任务的那个二等丫鬟银瓶就带着曲妹和彩儿上来了,气势汹汹拦住她的去路,问道:“你要去哪?” 泠然见她们的架势倒像小太妹想打架一般,也不动怒,镇定地说道:“我的衣服还留在相府那边,跑了一天了,需要沐浴更衣,我去取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银瓶火了,大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春泽坞就没有规矩了么?一个小丫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然要怎样?我就穿着这身衣服?” 那丫头噎住,不管是谁让她穿上这身衣服的,总之肯定是她们得罪不起,想起早上本来是自己给红绡公子送菜,结果只见到他房里几个丫头,不知这新来的怎么就寻到了他,还一同出门,没准该着是自己的份儿却叫她给抢了,真是越想越恨,几乎想上去扒了她那身行头。 泠然见她们虽然都是愤愤之色,倒也不敢怎样,就寒着脸从中间挤了过去。 背后传来那几个丫头的指桑骂槐,骂得倒还挺有意思的。 “以为自己巴上了红绡公子,鹅在水中寻食——尾巴翘上天了!” “我看是三伏天卖不了的鱼——臭货罢了!” “红绡公子真的会看上她?别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吧!” 泠然摇头惊叹着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化实在丰富,也佩服这些没有文化的丫鬟讲起歇后语来一个一个的,倒也不太生气,径自出了春泽坞向相府的方向寻去。她想着那时候红绡公子说带那个孩子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带回来了,今日那孩子敢于出面为他们说明情况,要是回了伯爵府准是吃不了兜着走,见一见也好叫自己放心。 谁知她到了园子门口就被看守给挡住了。 泠然忙说明了情况,心里正纳罕平日都不问的,怎么今日又不同了。 其中一个看守道:“哦,原来你就是七夫人房里的丫头!刚才王爷屋里打发人来交代了,从今儿起,再不许你往相府那边去,让我们都好生认准了人。” 简直岂有此理,泠然没想到楚玉竟会做这样的小动作,又生气又无可奈何,跟看守磨了一会,他们丝毫不为所动,无奈正想回去,却见相府那边匆匆跑来一个丫头,正是早上在红绡公子的房里见过的。 那丫头手上提了一个包袱,泠然瞧着眼熟,分明是自己的东西,心里感叹红绡真是细心。 来人照例被看守拦住了,听说是红绡公子派的,那看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你也不能过去,我们王爷吩咐了,红绡公子和他派的人都不许到王府里头来。” 那丫头也有几分气性,既然见到了泠然,就把包袱丢了过来,道:“我还不耐烦过去呢!若不是我家公子差遣我交还包袱给她,我何必跑一趟!”说完也不等泠然道谢,扭头就走了。 不能去相府对泠然来说是一件大事,如此一来陶嫂子那里也去不得了,却还怎么跟她出去呢?真是头疼,可恶的楚玉真是个小人啊! 泠然提着包袱怏怏地回了春泽居。 梁氏姐妹刚巧领着一大群丫鬟回来,本来还有说有笑的,见了她这身装扮很是怪异,梁倾城立即住了步子,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哪来的衣服?谁叫你这么穿的?” 泠然忙说明了情况。 梁倾城有些惊异,向梁横波道:“倒是稀罕。” “既是红绡公子送的,那也没什么,不过在园子里还是快快换了!王爷素来不待见红绡公子,千万别叫他知道了!”梁横波交代了一句,想是出门一天,也累了,再没多说什么,与梁倾城商量着是先回房休息还是把求来的东西拿去给王爷看了,两人便向主屋走去。 泠然松了口气,却见几个跟随着梁氏姐妹的大丫头都跟同房的那几个二等丫头一般,纷纷丢过来不屑或者是猜疑的眼神。她拦住一个婆子问该到哪里洗澡。 那婆子不耐烦地答道:“你以为是主子呢?还到哪里去洗澡?自己拿个小盆儿到房里去擦洗不就是了?” C 六三 雪香庐 在这里势孤力单,连问个话都被人抢白一顿,泠然心里不是不窝火的。她回了房间,见今日轮到艳艳和银瓶值夜,艳艳见了她也没了昨日的和善,还急忙低了头装作没看见她一般跟着银瓶走了。 房里只剩下曲妹和彩儿,两个人抢了桌子坐在灯下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间中还对她冷嘲热讽两句。泠然心里自然不愿意当着她们的面洗澡,于是提了包袱坐到床上拆开来,盘算着是不是该去默涵的院子里蹭一蹭,既然她们也是彭伦等人安插过来的,总会照应一下。 包袱一打开,就见最上头摆了一个信封,她心里一喜,连忙拿起来,入手厚厚一沓,拆开抽出来一看,只见桑皮纸上头印了“大明宝钞”四字,好像是一沓银票。她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地看了一看,从上到下,什么面值的都有,最上面的是准足色银五两,到最后面一张,竟然是准足色银一千两。 发财了!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钱,泠然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连手都抖了起来,为免她们看见,忙把银票揣进了怀里。 那两个丫头就算见她藏了什么,灯光微弱也看不清楚,彩儿就道:“鬼鬼祟祟的,不知私藏什么,可知道王府里头规矩严,要是夹带不干不净的东西,直接打出园子去!” 泠然也不理会,这会儿只想着该把钱藏到哪里才真正安全。她再翻下去,见衣服上还多了一个小包,忙打开来看。里头竟是画眉的砚台和笔,还有一盒面脂和一个香囊,香味都十分雅淡独特,显然是十分名贵的东西。她心里越发感激红绡公子的细心,就把东西重新包裹好,提起来就走。 “不知又上哪攀高枝去了!”曲妹的声音传来。 泠然在窗外停了一下,只听彩儿道:“别管她,一会咱们这里的院门就关了,看门的金婆子你也是知道厉害的,让她关在外头过一夜,明日若被夫人们知道还要痛打一顿,我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心底一阵发凉,她还是迈动了步子,走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狗认生,虽然被链条锁着,却冲着她疯狂吠叫,吓得她连忙就跑了起来。 出了春泽居,泠然才发觉自己走得急,忘记了带上灯笼,好在今夜月儿分外明亮,照得园子里银白一片,精致的亭台楼阁和园林在银光的笼罩下平添了如梦似幻的情致,令人如行画中,疑心错走进了琼台仙境。更何况今日是中元节的正日子,只要走过有水的地方,她都能看到一盏盏河灯,载着生者对死者的未了之情,悠悠地飘荡着。 泠然不知不觉就缓下了脚步,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自己现在是一个小富婆了!她暗自得意,心里那个美啊! 尽管她的宗旨是不白拿人家的财物,但是想必这些钱对红绡公子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将来若是有机会,报答他也就是了,要是没那个能力,那就对不起咯…… 走着走着,她也分不清方向,想寻个人问一问,就见前头有几个人打着灯笼走来。 迎上前一看,为首的是十夫人王云淑,她身后有两个丫头提了食盒,另两个打着灯笼在侧。 泠然忙低头闪在路旁。 谁知王云淑倒是停下了步子,问道:“这是往哪里去?” 泠然听她口气不太好,心下惴惴,小心回答道:“十二夫人召唤,正要过去访月轩,到了这里不辨路径,想寻个人问一问,就遇到了十夫人。” 王云淑听了沉默了片刻,伸手往左面一条小路一指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大约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泠然忙鞠躬谢了,沿着那条小路寻了过去。 走啊走啊,她也不知道一炷香时间是多久,路上遇到的馆阁都停下来看了看门楣,却都不是访月轩。 最后走进一个幽静的所在,见前面有一大片漆黑的院落静谧地矗立在月光下,她奇怪地停下了脚步。万象园里每座院落里头多多少少总是点着灯火的,可是这座院落却黑灯瞎火,四周也没有一个人来往,看起来未免有些诡异。 泠然望望远处紧邻这院落的似乎是高墙红楼,里头也有灯火,倒好像澹台殿和倚虹殿的风格,心下稍定,想着访月轩听名字就是一个幽静所在,难道默涵她命人熄了灯火在赏月? 她借着月光到院门前看了看匾额,只见上头写了“雪香庐”三字,抽了一口凉气,想起艳艳曾说过自从二夫人死后此地就无人居住,成了王府的禁地,转身就想走。 谁知诡异的事发生了,那两扇紧闭的院门竟突然“吱嘎嘎”自己打开了,泠然毛骨悚然,却忍不住回头一看。 门里空无一人,一阵阴风“沙沙”地从里头吹了出来,带起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拂得她浑身发冷。 泠然恼恨自己怎么老遇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撒腿就跑。 “来陪我玩……”一个飘渺古怪的声音响起,随即一股更大的风吹了过来,泠然明明向前跑着,身子却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住,她还没作出任何反应,就凌空被倒扯了回去,结结实实地摔在雪香庐里面,那门“哐”地一声又关上了。 院子里树影婆娑、杂草丛生,泠然左右一看却没有半个人影,还亏她见识广,胆子大,立刻顾不得被摔得快开花的屁屁,就站了起来,转个身大叫道:“是谁?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他、死、了!你、怎、么、不、死!”那个飘渺的声音又起,忽近忽远,语音里透露出无比的沧桑和悲痛,似乎来自地狱,随时就可以把人撕个稀烂。 泠然倒退着向院门摸去,猛然鼓起所有的力量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呼救声还带着袅袅余音,一只手就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量很大,让她顿时眼睛翻白,再也叫不出一点声音来。 怎么这么倒霉啊!老是被掐!这次不会被掐死吧……泠然脑袋里模糊地想着,瞥到了月光下的一张脸。 他扎着满头的小辫,脸上画得一塌糊涂,却是老熟人,正是那夜在兰泽山房逼着她唱歌的那个怪人,只是今天这张脸比她初次见到的时候更加狰狞恐怖。 月光下,只见他的眼神涣散,一脸凶恶之态,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 泠然无法说话,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极力想扯开他的手。 可是他的手就像铁条,动作虽然很缓慢,但是越箍越紧,她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却撼不动分毫。不到一会儿,泠然的神智开始涣散,手臂也完全软了下来,心底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C 六四 她是我的女人 泠然正昏昏沉沉,生死悬于一线,突觉脖子一松,已被丢到了地上。 她赶忙捂着脖子在地上连连往后挪,吓得连咳都咳不出来,带着泪花抬头一看,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背对着她拦在老怪物面前。这人从头到脚裹得黑乎乎的,要不是月光如此明亮,还真看不清楚,看来是那夜跟这个怪物在一起的青铜脸出现了。 这个青铜脸想必是个好人,起码不会滥杀无辜,泠然默默想着,终于憋不住咳了两声。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 泠然顿时浑身僵硬,瞪大眼睛看着他,头脑一阵空白。 这人并没有戴青铜面具,长发柔顺地披着,月光照在皎洁如玉的脸上,完美得让观者窒息,此刻看来,他浑身散发的气质又似冥王降世,无比邪魅妖异…… 竟然是襄王楚玉!!! 泠然心里一阵怒气上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他大叫起来:“神经病……”三字经骂出口她才想起对面这家伙的身份,马上捂住脖子装作疼得发不出声音,心里却依旧骂道:“真是神经病!在自己的家里装神弄鬼,脑子进水了!” “玉娃他们都是坏人!”老怪物对楚玉说话的声音就像在撒娇,一个闪身已经越过他,骤然闪到泠然面前,“我要杀了她!都杀光!”他扬起手来。 泠然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楚玉已经握住了老怪物的手臂,口气温和,像哄一个孩子般:“师父,您老人家忘了?她就是那天唱歌给你听的丫头!你不是每天念叨要找她?” 这个疯子竟然是王爷的师父,两人还一副师徒情深的样子,实在也诡异得很。 老怪物一听,顿时就消了戾气,反复念叨道:“是那个会唱歌的小丫头,是那个会唱歌的小丫头……” “是的。”楚玉答道。 老怪物一瞬不瞬看着泠然,朝着她走过来。 泠然本想后退,转眼看见楚玉浑身裹在黑色的披风里,神情却是戒备着,也就放了心,仰着脸瞪着老怪物。 “嘻嘻!”老怪物看清她的脸,竟然跳着鼓起掌来,欢快地道:“果然是你这丫头,我昨天晚上还去寻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快唱歌给我听。” 这人变化也太快了吧!泠然一头冷汗,瞧瞧楚玉,又瞧瞧老怪物。 楚玉并没有平日的不耐烦,对老怪物道:“师父,听她唱完你就安心随师弟他们回去好么?” “我不要回去!”老怪物又跳到楚玉面前嚷嚷道:“你是不是又担心我找你爹麻烦?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他?我这个师父算什么?” 楚玉想必很头疼,也没有回答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朝泠然道:“还不快唱!” 泠然喉咙还在发疼,本想拒绝,可想起楚玉那喜怒无常的性子,担心他真的会丢下自己不管,只好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问:“唱什么?” “你会唱很多歌吗?我要好听的,好听的!”老怪物又跳了回来。 泠然无奈,清了清嗓子,张嘴就唱起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这歌也许平日唱来还没有什么,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迫唱歌,她又想起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身世比孤儿还要凄凉,唱到后面的流浪两字,悲从中来,竟开始哽咽。 那老怪物一听她开始唱歌就安静了下来,泠然看他出神的样子,也不敢停下,继续唱道: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两行清泪滑下了她的脸颊,被风一吹,凉凉的,泠然唱完了这首歌,呆呆站着。 “为了宽阔的草原!”老怪物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我就是为了草原……啊!丫头!你唱得真好听。” 泠然看他跳过来,想往楚玉身边跑,可是已一把被老怪物抓住,好在这一次他只是扶住她的双肩,道:“看来你也是个伤心人,咱们同病相怜,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你会跟我玩吧?” “师父!”楚玉叫了一声。 “玉娃不好玩!”老怪物回头嚷了一句,转过来对泠然道:“你知道么?他自从当了王爷,就越来越不好玩了……不对,他长大了就越来越不好玩了,丫头,以后你陪我玩吧?” 泠然觉得这老怪物必定有故事,不发狠的时候还有些老顽童的味道,看他随时都认得楚玉,肯定也不是那种疯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于是就点点头。 老怪物大喜,转过身老友似地勾着她的肩膀转头对楚玉道:“我带这个丫头回去了,不跟你玩。” 楚玉忽道:“不行。” 老怪物正要发怒,只听院子里悉悉索索响成一片,黑暗中竟然又钻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年纪很青,一式的道髻白袍,背上斜插着宝剑,面容一个清俊、一个寻常,见了老怪物和楚玉,双双拱手道:“弟子高南剑。”“弟子叶南乡。” “拜见师叔祖,楚师叔。” 双双恭谨地弯下了腰。 楚玉嗯了一声。 见来了江湖人物,泠然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看楚玉,又看看那两个小道士,心想:还真好玩,看来这楚玉除了王爷的身份,在师门里辈分也不低呢,却不知他们是什么门派的。 老怪物勾着她就想走,一边还嚷嚷道:“回去了回去了,丫头以后天天唱歌给我听,我就不来这里了,反正玉娃也不欢迎。” 那两个小道士抬起头来,一脸错愕,那个清俊一些的高南剑忙道:“师叔祖,道家清修之地,是不容许带女子进去的,师父还在等着您。” “你师父大还是我大?” 高剑南无奈:“自然是师叔祖大。” “那就要听我的!”老怪物不管不顾地拉起泠然就往那两个小道士出现的方向走去。 泠然也不知是福是祸,该不该跟他走,脚下有点迟疑。 楚玉忽然闪到了他们面前,向老怪物道:“师父,你不能带她走。” 老怪物跳脚:“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一动,泠然就被带了过去,整个人圈在他的大披风里面,一不小心按上他的胸膛,触手光溜溜一片,泠然顿时面红耳赤,急忙往外挣扎。………………………………………………………………………………………………十分感谢昴流~fool9899的催更和煜暄007的评价票,不过更新我有计划的哦,很不好意思,晚上还有同学会,所以就再发一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谢谢秋颜色、星际菜鸟的打赏。 C 六五 男女为何在一起 他里头竟然什么也没穿! 泠然心里骂着变态,拼命想从楚玉的披风里挣扎出来。 可是她刚挣扎了一下,只觉腰上一酸,已然手软脚软,若不是楚玉伸手接住,肯定就要滑到地上去了。 老怪物冲上前,双手抓着两边的小辫子,就着月光打量泠然,半晌,点点头道:“嗯,这个不错,有眼光,既然是玉娃的媳妇儿,我就不带走了,明日再来找你!”说罢挥挥手,招呼那两个小道士就走。 他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去,居然哼起了《橄榄树》,音调一丝不差,泠然不由大是佩服,话说他只听过一遍,就已记下了,还真是个音乐天才啊! 一阵轻微的嘎嘎声之后,那三人也不知从哪里消失了,泠然回头去望楚玉。 他脸色如冰,一把就将她从披风里头推了出来。 泠然甩了甩胳膊腿,又活动自如了,心想看见不该看的事一般都是被灭口,他既然救了自己肯定没起杀心,不快些走万一他改变了主意就麻烦了!忙点头哈腰地道:“多谢王爷相救,奴婢告退。” “你懂得安分么?为何要到这里来?”楚玉口气不善。 泠然念及他好歹救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计较他恶劣的态度,却想起好像是那王云淑故意指了自己过来的,没有确定她也不想乱打小报告,赔笑道:“奴婢初来乍到,认不清路,走错了,再次多谢王爷。”说罢鞠个躬转身就想开溜。 谁知眼前黑影一晃,楚玉已挡住了去路。 这家伙据目测足足有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头,小巧玲珑的泠然在他眼前一站,什么气势都没了,赶紧向后退了一步,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知道来了雪香庐就要死?”楚玉的语气冰冷。 泠然担心回答不好又要遭罪,不敢开口,只是摇头。 楚玉唇边又泛起了那讥诮的笑容,淡淡的,不经意拨动人的心弦:“莫非你是想到澹怀殿寻本王,才走到这里?” 此人真是个自恋狂,他那副睥睨世人的态度让她越看越气,答道:“奴婢也不知道澹怀殿在何处。” “那你晚间在万象园里乱走,是想做什么?” 泠然被他一问,想起刚才手上提的包袱不知道哪里去了,里头还有红绡公子送的礼物呢!急忙低头找寻起来。 她四下里滴溜溜乱转,楚玉脚下一动,踢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却不正是她的包袱? 泠然欣喜地拾起包袱拍打着上头的灰尘,连连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奴婢只是想去访月轩寻十二夫人的丫头说说话,我们一同被卖,在外头生活了几个月。” 楚玉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头微微一抬,道:“打开来。” 泠然无奈,把包袱打开了。 楚玉扫了一眼,冷声问道:“你带着衣服想逃跑?” 他的口气倒像把自己当贼看了,泠然气不打一处来,脱口就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当然不知道二等丫鬟的生活了!我们连专门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虽然王爷认为我脸皮厚,可我就是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洗,这才想找到十二夫人那里看看能不能蹭一蹭,怎么了?不行吗?” 楚玉一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头发。 泠然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不像前几次见到那么飘拂如仙,仔细一看原来湿漉漉的还滴着水,脚上居然赤着足,那也就是说,刚才他可能是在洗头或者洗澡的时候直接抓了一件披风赶来这里的。 难道他是听到了自己的呼救声从浴桶里跳出来的?泠然最受不了人家跟她好,心不由软了,倒觉自己的态度大大不对,不自在起来。 楚玉似乎转身想离开,走了一步,却又回头道:“既然做丫头这么麻烦,为什么不愿意做本王的小妾?” 泠然嘻嘻一笑,答道:“王爷真的不懂么?一对男女没有相爱,为什么要结合?照您这么说,女子嫁人是迫于生计,男子求的又是什么呢?” 楚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被泠然诘问,不免沉思了起来。他娶的妾室不是父亲送的就是文武官员家的小姐,人家既然送了来,他也不驳面子,至于为什么要娶,有那么重要么? 待到他醒过神来,只见明月当空,花影拂动,那丫头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心中忽然浮现她噙着眼泪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的模样,似有无限伤心,却要顽强开心地生活着,心底没来由地一紧,随即暗叹自己怎么会被她一句话问得失了戒备,耳力变得这么差。 还有就是,堂堂一个王爷还站在这里,她一个小丫头居然跑了,这真是从所未有的事!恼得楚玉差点想寻过去揪出她来痛责一顿,总算他定力还不错,硬生生将自己的心情调节好了,回去洗他那个未完成的澡。 却说泠然抱着包袱出了雪香庐,朝着来时的路跑回去,撞着个打更的婆子,终于才问清楚了访月轩的位置。再问了一下时辰,已经不早,心想现在过去若是默涵她们已经睡下,也太过打搅,而且回去太晚了说不定要生出事端。想来想去还是再忍忍,决定先回去洗个头,明天再去洗澡。 等她一路寻回了春泽坞,大门果然像彩儿说的那样早就关了,只好上去轻轻叩门。 “有人吗?开门,金婆婆!” 喊了半天,里头总算个粗嘎的嗓音吼道:“半夜三更的,谁呀?” 泠然看了看天色,明明才八九点钟的模样,忍下气,道:“婆婆,我是七夫人房里的丫头,去十二夫人那儿有点事,耽搁了,麻烦你开个门。” “七夫人会差人去十二夫人那儿?我没听错吧?”婆子好奇地问着,却不开门。 泠然老实答道:“不是夫人让我去的,婆婆先让我进去再说。” 里头的金婆子一听不是夫人让去的,好像立刻来了精神,“唷!都像你这样,我还要不要睡觉了?园子里有园子里的规矩,我不去告你的状你就阿弥陀佛了,还指望给你开门!也活该教训你们这些丫头片子一下,否则还不累死我们,今天你就甭想进来了!” 死老虔婆精神还这么旺盛,居然死说活说就是不给开门,泠然咬牙诅咒一番,几次去摸怀里的银票,心想要是给她一张五两的,还不信她就不开门了。可转念一寻思,这些人的毛病就是这么养出来的,绝不能助长她的气焰,露天又不是没睡过!还好身上还带着衣服,睡在外头也不至于太冷。 如此一来,她就放弃了敲门,靠门坐在台阶上抱膝想着一天来的遭遇。 ===============================================================================================================================================月底了,在这里求粉求票,PK就快结束了,十分感谢给我投票的亲。 C 六六 又穿越了? 生活还真是精彩!今天一天就够折腾的,泠然默默想着,起码现在怀里揣了足足五千两的银子,就算离开这里也不愁吃穿了,可是一不小心在楚玉面前唱了好几首前世的歌曲,不知他会不会到楚留香面前去说呢? 唉!真是冤孽啊,要是早就知道那个青铜脸是楚玉,打死她也不该唱的。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就撑不住了,渐渐沉入了梦乡。 澹怀殿。 后院有一方形的小浴池,池外罩着巨大的玻璃窗,楚玉泡在里面整整已经两个时辰。 陆子高和秦子陵两个小太监里里外外瞧了好多回,看襄王靠在池子边上双臂平伸,头微微仰着,好像睡着了。陆子高捅了秦子陵一下,示意他过去问一问。 秦子陵埋怨了一句:“你为啥不去?”到底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王爷,水都凉了,您是起身……还是加些热水?” 楚玉轻轻动了一动,骤然从水中长身而起,吓了子陵一大跳,往后跌了一跤,又猴急地爬起,手忙脚乱地取过丝袍给他披上。 “什么时辰了?”楚玉问。 子高打灯照了一下门前的铜壶,忙跑上来道:“回王爷,丑时一刻了,您是要用宵夜?还是要就寝?” “都不用。”楚玉烦躁地挥挥手,忽然想着那丫头说没处洗澡,要去访月轩,却不知到底去了没有,一时心绪不宁,迈步就往外走。 子高和子陵互看了一眼,忙想随行,他却一拂袖子道:“别跟着。” 这两人眼看着王爷披头散发宽袍大袖地飘上了自家的屋顶,似乎连走路也不耐烦,面面相觑。 子高道:“这是今儿晚上第二次了,前一次听到了有人呼救着急飞出去还说得通,可现在都后半夜了,外头静悄悄的,你说王爷去哪呀?” 子陵想了想,道:“王爷自有他的主张,咱们别多事,候着吧。” 楚玉御着风穿屋越脊地掠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心中原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里去,可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春泽坞之上。在里面脚不点地狂跑了一圈,四周万籁俱寂,风吹干了他的长发,身上透着丝丝清凉。他总算清醒了一些,暗叹自己今日的行为有多么荒唐,正想回房睡觉,跃出院墙,只见碧幽幽的两盏灯下,有一个人靠着大门睡得正香。 楚玉心中一动,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果然是那个恼人的小丫头,身上盖着件低等丫鬟的制服,小脸儿在睡梦里平静安详,瓷白的肌肤泛着珍珠的光泽,似乎挺动人的。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得这么舒坦,不知该说她是贱骨头还是适应力强! 楚玉呆呆看了一会,轻轻哼了一声,想起在白云观中她担心红绡公子受辱,急着跳出来回护的模样,暗暗生恼:瞧她对红绡那贱男的亲热劲!说不愿意做本王的十三夫人肯定是为了他!难道我还比不上红绡?不行!要让你求着我巴着我要嫁入王府才能罢休。 这么一想,他总算给自己找到了说法,俯身抱起泠然,心满意足地回转澹怀殿去了。 *** 泠然一觉醒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层层泥金的殿顶,顶砖上还描绘着精致的花卉图案,天花正中有个大型藻井,内有一条巨龙盘卧,施施然探出龙头和一只爪子来,龙口前一颗金色宝珠,光华灿烂,生动威严。 她愣了一愣,伸懒腰的动作完全静止,想起昨夜好像是在春泽坞门口睡着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又穿越了? 这个念头一冲入脑海,她一激灵就坐了起来。打量周围,果然是金堆玉砌,自己躺在一张老大的雕花紫檀木榻上,底下铺的是紫红色的细毛羊绒垫子,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织工繁复,紫红色的丝绸包边,图案精致,摸上去那种流畅到极细腻的触感,让人不忍从里面溜出来。 再看四周,好大的一个殿宇! 榻前一对雕作含苞待放花朵的黄金香炉燃着袅袅清香,室内置了几株落地的玉树琼花,对面一个老大的细纱屏上织着唐代的仕女图,可以看见外头透进来的光亮,一应的紫檀木家具,既大气又精细,屋内的隔断用的是紫檀木的展列柜,上面放置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半断不断的隔断让她能看清里头飘着淡绿纱帘的窗子半开着,风不停地吹动那轻细的帘子,拂动窗前一架古琴,发出十分细微的“嗡嗡”声…… 太好命了!睡个觉也能穿越!泠然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看这架势,肯定是穿到什么皇后公主身上去了!再看了看那十分有唐代风韵的纱屏,她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说不定穿到唐朝去了,哎呀!那时代的女子很开放很自由啊!哪像明朝那么谨小慎微的! 她一跳下了地,低头审视自己身上。 咦?!怎么是身体穿越?连衣服都没换? 她忙向怀里一掏,银票好端端地都还在,可惜不能用了? 身份这么尊贵,应该都有个百事通丫鬟吧?她想试一试,寻了张靠背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扬声叫道:“来人啊!” 这么一喊,果然喊出一个人来。 泠然顿时傻了眼,进来的是一个她认识的人,襄王楚玉的贴身小太监陆子高。 根本没有穿越?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她讪讪地站了起来。这陆子高虽然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太监,可他是襄王的随身侍者,在府里头身份是比较高的。 “姑娘醒了?”子高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我……这个,怎么会在这里?”泠然还没完全醒过神来。 子高在屋内巡视了一番,一边答道:“王爷带回来了呗!” 从他简略的回答里泠然还是摸不清头绪,愣愣地盯着他。 陆子高径自绕到纱屏外面喊道:“里头人都醒了,还不进来打扫!都杵着干什么呢?” 随着他的喊声,一队散差太监拿着各色工具进来,抹桌子的抹桌子,洒扫的洒扫,另有几个进了内室的,还有个把檀木榻上的毯褥都换了下来,铺上了新的。 泠然想不明白了,见子高拿着佛尘无聊地看着,上前笑道:“小陆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 C 六七 腐败啊 陆子高瞥了她一眼,里头似乎有点不满的情绪,不过倒也中规中矩地答道:“昨儿夜里王爷将你抱回来的,咱们澹怀殿里根本就没有使唤丫头,睡到内侍房里总不合适吧?王爷就将你放这儿了。今天早上王爷上早朝,吩咐了,说将你调到澹怀殿当差,你不用回春泽坞去了,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三夫人和七夫人那边。” 有这样的好事? 泠然眨眨眼,试探地问道:“不是说没有丫头吗?怎么让我来了?我来这里负责什么呢?” 子高白了她一眼,道:“随我来!” 泠然在心里暗笑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些太监的娘态,却不敢多嘴,忙跟着他出门沿着大殿的长廊走去。 走了出来才知道,原来澹怀殿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外面,陆子高领着她一径走上了二楼,掏出一大串钥匙,叮叮咚咚打开了正中的大门。 泠然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随着他走进去一看,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差点忍不住叫起来。 原来这二楼不过是王爷的衣帽间。 陆子高带着她一间间地走过去介绍着:“这是大礼冠服,冕冠、玉圭、衮服、中单、蔽膝、玉佩、小绶、四采、大带、袜,搭配一件都错不得。” 泠然一看,整个房间放置了四季的大礼服,每季还不止一套,连冕冠都有四个,前后各七毓,由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相间,冠边放着玉衡、金簪、青玉、白玉缜等物,盛放玉佩的红绒大盒里,大大小小约莫摆着几百块颜色形态各异的玉佩,使得满室珠光宝气。 泠然早就被这些繁复的衣饰弄晕了头,哪还分得清怎么搭配。 陆子高却不管她懂不懂,又领着她到了下一间,道:“这是腰带和配饰库,只要王爷喜欢,取哪件都行。” 泠然看到了满室的各种腰带,款式各异的玉带大概就有几十条,还有无数的金丝银丝腰带、喷花带、织带……刚才在外间她已经被那么多的玉佩震撼过一次,但到了这里才知道啥叫金玉满堂。只见屋子正中摆着的长条桌上,金簪、玉簪、发上的金玉饰品、珊瑚珍珠串、扳指、手链、金环、玉扣等等,甚至掏耳朵用的成套金器银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奢侈至极啊!腐败啊!楚家简直是和珅第二啊! 泠然边看边在心中哀叹,要是能拥有里头几件,那也发财了吧? 之后她又看了楚玉的皮牟库、四季蟒袍常服库、保和冠服库、春秋便装库、夏装库、鞋帽库等,终于断定,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拥有比那小子更多的衣裳首饰了! 真是让人眼红到吐血! 泠然晕头晕脑地被子高带出了二楼的衣帽库,转身把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是做什么?”泠然傻兮兮地问。 子高没好气地答道:“王爷说了,以后你就负责他的更衣、就寝、进膳等事,在宫里就相当于尚服、尚寝、尚食之职,库房的钥匙就交给你了。” “什么?”泠然惊叫了起来,“这么多事叫我一个人做,你们做什么?” 子高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掌事大太监还想抢这些差事做呢,你有什么不乐意的,说白了,除了替王爷更衣倒茶,其他的事还不是动动嘴皮子?从前面府里头的集贤殿到大书房,再到这澹怀殿,每处使唤的人不下三十个,你急什么?” “小陆公公的意思是,我得到美差了?”泠然一听,倒不好意思了,陪着笑问。 “那还用说!”陆子高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稍稍一指下面,道:“啥叫美差,你以后自然会领略到,只怕各院的夫人们天天要往你这送好东西!” 泠然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那个苗女九夫人陈梦洁带着两个丫鬟来了,站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也不知干什么。 陆子高道:“你先去梳洗更衣吧,我去见九夫人,以后这些夫人来了,若是王爷不在,你尽管应承着。” 泠然奇道:“王爷在呢?” “没有王爷的吩咐,谁敢进来?” 泠然了悟地点点头,又问:“那我该到哪里梳洗更衣呢?如今我是王爷的贴身丫头了,这个品级……到底高点,是不是有一个人住的房间了?” 子高大约是没想过这一层,顿时被她问倒,犹豫了一下,道:“王爷没有说,我也不敢乱做主,不过澹怀殿可没有空屋子了,一会我找掌事大太监问一问。” “那我到底上哪梳洗?我的换洗衣服呢?都哪去了?”泠然可不放过他,追着下楼。 子高不耐烦了,回道:“你看着办吧,我先应酬九夫人去。”说罢大步向庭院走去。 泠然心想在这里若是被九夫人之类的看到准没好事,起码要被拖着问个半天,赶紧就向大殿后方溜去。 穿过一排紫竹林,泠然见到了另一番景象。 澹怀殿的后方小桥流水,环境清幽,最显眼的是掩映在竹林中的一座玻璃房子,还挂着纱帘,根本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泠然信步就走了过去,见玻璃房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铜壶滴漏,木框镶嵌着磨砂玻璃的门虚掩着,推开一看,她就笑了起来。 里面是好大一个池子,四壁贴着细瓷,看起来是个浴池,此刻池子的闸打开着,外面的溪水就流了进来,穿过浴池又流淌到后方低矮的出口去,设计巧妙。池子边上有一张硕大的贵妃椅,描金雕龙,上头铺着厚厚的毯子。她估计这是襄王专用的浴池,也不敢造次,在一边的木柜里寻到了一叠叠的丝巾,取来一条就着溪水洁面净手,然后拧干了就打算出去找个地方晾一晾。 出了玻璃房,面对一圈高高的围墙,倒没地方可去了,泠然肚子饿得慌,只好又寻到前头来。 不料这么一会儿,澹怀殿前除了九夫人陈梦洁,三夫人孙敏和侧妃方颦、十夫人王云淑都来了,加上她们的丫鬟,站得花花绿绿一院子。 泠然刚一转出来,已被她们看见,除了孙敏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怪异之外,其余三位夫人的俏脸顿时有些扭曲了。 穿了一袭桔红绣牡丹纱衣的王云淑第一个开口道:“哎呀!就是这个丫头吧?昨天晚上还说要去访月轩,结果摸到澹怀殿里来了。” 既然被看到了,泠然也不能不走上去,欠身向她们行过了礼,心想你个王云淑,我都还没计较你昨天骗我去雪香庐,明显就是要害我!真是会恶人先告状。=================================================================================十分感谢把月底粉红投给我的蹊跷叶子、鱼玄姬和逸瓴,还有今天lijinhao131一大堆的打赏!另接到编辑的通知,2月1号要上架了,届时要改成3K一章,隔天双更,不定期爆发。大家的支持都令我非常感动,不过在此贪心地呼吁一下:记得订阅哦!爱你们。 C 六八 丫头就这德行 王云淑这一句话的效应果然不错,那侧妃方颦立刻就变了脸色,道:“我说呢,昨天在白云观见你追着王爷,就知道不寻常,怎么现在万象园里头都没了规矩了?一个丫头想出去就出去!想勾引王爷就勾引王爷?” 方颦这话前半段是冲着泠然说的,后半段可就看着孙敏了,那意味清楚得很,就是说她治家不严。 陈梦洁听得直点头,也一同虎视眈眈地盯着孙敏。 泠然转头见陆子高和一个老太监立在一旁,似乎见惯了这些场面,也不替她说话,心里暗暗着急。 谁知孙敏大度地一笑,道:“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我也是赶早来瞧瞧,王爷从来不使唤丫头的,如今是他自己点名要了这个丫头服侍,我能说什么?” 一听孙敏的话,方颦立即满脸厉色,似乎要吃人的样子;陈梦洁斜着眼睛重新打量她,目光里包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王云淑阴沉着脸,恨不得端一碗毒药逼人喝下的模样。 泠然脊背嗖嗖发凉,心里已经叫苦连天,刚才还以为找到了好差事,陆子高也说夫人们都会巴结王爷身边的人,可他没料到这些女人们一看见有同类接近楚玉,早就打翻了醋缸子,哪里还会来讨好你!别被她们使阴招弄死大概就不错了。 刚想解释几句,方颦已经冲着孙敏发飙,“这种狐媚子还能捞到如此美差?王府里头的女人都有样学样那还得了?你不治一治,还管什么家?” 孙敏明明一身女强人的派头,说话却没有王熙凤的魄力,只是淡淡道:“叫我怎么管?方侧妃有话,不妨和王爷说。” 方颦一时语塞,脸色变了又变,狠狠瞪了泠然一眼,向那老太监和陆子高道:“王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陆子高摇头,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回侧妃娘娘,王爷没有留下话。” 方颦愣了一愣,王云淑已道:“这几日相爷在宫中值宿,王爷散朝后只怕要留下与相爷商议朝廷大事,依我看一时半会回不来。” 陈梦洁道:“哪房还不安插个把人等在二门上了?何必在这里干等!”又睨了泠然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向其余几个点点头,自带了丫鬟走了。 孙敏微微笑道:“这也是常有的事,都别等了,王爷一个月在园子里头也就五六天的,回去吧。” 王云淑朝泠然冷笑一下,对方颦道:“听说她是从春泽坞出来的,走,去看一看梁氏姐妹怎么说。” 谁知方颦一甩帕子道:“我才不去,她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气哼哼地走了。 王云淑尴尬地朝孙敏笑了一下,也告辞。 等她们走得干干净净,孙敏才笑着执起了泠然的手,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道:“莫要介怀,人多的地方话总是多一些的,我瞧你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可是没有换洗的了?如今你是大丫头了,我会差人来给你裁制新衣。” 泠然勉强笑着应酬,心想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吃点东西。 孙敏又道:“昨天有些风言风语也曾传到我耳朵里,不论王爷是为了什么,既然留你在房里,你就要尽心侍奉,知道么?” 泠然口上应了,却觉得这孙敏虽然谦和的样子,但一副主家奶奶的派头还真让人受不了,难怪方颦处处针对她。 孙敏又问陆子高泠然在这里具体负责什么,陆子高一一答了。她沉默了一会,就交代泠然须先将房里的衣物等理清了,看着天气早些备下,每次王爷回来想更衣的时候不用去楼上翻腾,又交代王爷用餐的时候会因心情的变化挑食或者干脆不怎么吃,让她务必尽心挑选菜式…… 总之一席话听下来,她就是一贤妻良母的楷模,对楚玉了解得不得了,口气也是十分亲昵的,让人感觉她应该是王妃。 泠然只想早点摆脱她的谆谆教诲,一个劲地点头。 好在交代了快半个时辰之后,有一个管事的婆子过来,说司礼房太监到倚虹殿呈礼单,请孙敏回去处置,都是中元节前头府里收的各勋戚府上、东西厂卫、锦衣卫还有六部等等官员的孝敬。 看过楚玉的衣帽库房之后,泠然自然能联想到百官送礼的场面,看来此人不仅对官员送上的美女来者不拒,礼品也是一样的,她暗忖自己这个小财迷,比起楚玉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孙敏跟着那婆子走了,泠然赶忙跟陆子高讨吃的。 陆子高却一指那老太监道:“这是咱们王府的掌事王绅王公公,先见过了。” 泠然苦着脸向王绅见礼。 那王绅拿着架子,又开始强调贴身侍奉王爷的重要性和严肃性,直到门口响起小太监的呼声“参见王爷。”他才说了一句:“咦!今儿王爷怎么这么早回来?”急匆匆跑了出去。 只听楚玉那富有磁性的独特嗓音响起:“挡驾,不管是外头递拜帖进来的,还是园子里那些女人!统统挡了。每天来求见,他们不烦本王烦!” 泠然身为丫头,也顾不上自己饿了,刚刚跟着他们跑到了澹怀殿的门口,就见楚玉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打扮得很精致,洁白簪珠的银翅王帽,素纱笼罩的绣黑色团龙白蟒袍,乌犀带上镶嵌着五块整齐的白玉,一侧坠了一个绣金龙的白色香囊,另一侧坠了一块泛起淡淡幽光的双龙抢珠玉佩,至于他无暇玉面上的春风得意,那就不用提了,也不知有什么喜事。 不论怎么样,主子心情好做丫头的总是应该庆幸的,泠然心想他既然回来了,肯定已经到了午间,一会也许侍候他吃饭的时候还能讨些残羹冷炙来尝一尝。 楚玉刚一踏进门来,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这丫头脸倒是洗干净了,可是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侧一块大大的污渍触目惊心。他心里的火腾地就冒了上来,王府难道穷成这样?连他身边的人也找不到衣服换的了?不悦地道:“本王房里的丫头就这德行?” ……III明天要上架了,今天起码要双更送给大家,那天说隔天双更一天单更,有读者提意见了,提得很对,要是不耐烦看我的文,才不管我几更,既然有人管,那就是还有人喜欢,那么我就得加油,基本做到一天6000字以上,若有特殊情况,会请假。谢谢大家。还有就是,发现有不止一个男生在看哦! C 六九 待遇不同 泠然觉得自己很无辜,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瞪着妖孽王爷发愣。 总算王绅和子高都反应过来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绅抢着道:“回王爷,刚才几位夫人已经来看过了,三夫人说会派人给她裁制新衣,现在却不知道穿什么好。” 楚玉皱眉道:“怎么,本王不在的时候,澹怀殿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 王绅道:“这个……王爷没有示下,奴才们也不敢擅做主张。” “以后知道了?” 王绅连忙道:“奴才遵命。” 楚玉走了进去,后头跟了一串长长的尾巴。 他一撩袍子,在泠然早上醒过来的那张檀木榻上坐下,一个小太监已经适时地递上了茶盏。 泠然跟在陆子高后面垂首立着,尽量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楚玉呷了一口茶之后,还是盯上了她,带着一种嫌恶的口吻道:“昨夜跟本王嚷着二等丫鬟连澡都没地方洗的人是谁?怎么本王走了大半天,还像脱毛母鸡一样站在这里?澹怀殿没有水?” 这王爷太变态了,丫鬟洗澡的事情都要管,泠然东看看西望望,根本就没有见到自己的包袱,无奈硬着头皮出来,欠身道:“王爷,这里的管事公公都不知道让奴婢住在哪儿,所以不知该往哪里去洗……还请您的示下。” “这种事都要问本王?”楚玉将茶盏重重搁在一旁,吓得所有的太监都跪了下来。 其实泠然这话倒是问到点子上去了,昨天夜里楚玉头脑一热就把她给带了回来,才发现自己身边侍奉的人不是太监就是小厮。还好这澹怀殿里都是太监,问题是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去跟太监住一屋子,所以才将她安置在外屋睡了一觉。今天这事倒容易解决,打发几个太监到别的地方去,腾出一间空屋子让她住也就是了。 楚玉心想:这丫头说不定心系红绡,必得让她见识到本王各方面的魅力,完全拜倒在我的膝下才算成功,到时候她求着我想做十三夫人,本王再将她好好奚落一番! 这么一想,他也不愿意让太监腾房子了,道:“你就住在本王的东次间吧,方便侍候。” 王爷一句话就把泠然的住处定了下来,尽管王绅、陆子高和秦子陵都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谁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惊异的神色,一个个都低着头,各有所思。 王绅暗暗惊奇:这丫头待遇太不一般了,要说王爷喜欢她的话,直接纳了也就是了,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周章吗?要说不喜欢,干嘛放个女人在自己房里?且看看再说,先不能得罪。 陆子高心里泛着酸水,东次间紧邻着楚玉的卧室,是没有人睡的。他跟秦子陵偶然值夜也是跟其他几个太监转悠转悠,跺跺脚就过去了,谁知这丫头一来抢了自己的饭碗不说,规格还比自己高,要是在王爷面前失了宠,叫他一个没品级的小太监,以后在王府还怎么混啊? 秦子陵愣头愣脑的,只知道听王爷的话,心想:王爷对谁好我就对谁好。看来王爷喜欢这个姑娘侍候,我倒可以躲些懒了,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去寻其他人斗斗牌、喝喝酒,挺不错的。 泠然听说在他的东次间睡,倒也没什么,随口问道:“王爷,不知可否借您的浴池用一用?” 楚玉微微一窒,挥了挥手道:“去吧!” 这一下几个太监开始瀑布汗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很清楚的,王爷不仅有些洁癖,而且从来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别说一个丫头想借用他的浴池,就是任何一位侧夫人都别想在他房里过夜!这丫头前世是修了什么福了?能得王爷如此青睐? 不过那个很得王爷青睐的人自己还不知道,以为这只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礼节性地道了个谢,走出门口就哼起小调来了。 王绅抬头打量王爷的脸色,只见他似乎还挺愉快,甚至轻轻挑了挑眉毛示意他出去。 做什么? 老太监一时反应不及,愣头愣脑地打了个千,退了出来,看到本来还哼着小调的丫头在大殿长廊上搔着头东看看西望望,这才明白王爷的意思,赶紧上去叫住了泠然。 “王公公,莫非你知道我的包袱哪里去了?” 王绅将手上的佛尘一往下一摆,道:“你尽管去拾掇,咱家马上派人给你送热水和换洗衣物过去,至于你原来的东西,都会放到东次间去的。” 泠然大喜,差点跳了起来,“没想到王公公你人这么好!” 王绅一听到是也挺高兴的,好像还没人说他人这么好呢!这丫头嘴真甜。 泠然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顺带把头发也洗了,换上一身简洁轻便的衣服,轻轻转了个身,感觉就跟孙敏房里的大丫头咏雪穿的褙子差不多档次了,她已经非常满意。 待她出来,外头已经有个陌生的太监在竹林里候着,远远就欠身道:“姑娘快去,要传膳了。” 泠然一听传膳两字,眼睛一亮,立刻用桃木簪将湿淋淋的头发随意一挽,跟着他一路疾走。 走到大殿前,谁知那太监道:“王爷在房内等着,姑娘自去。” 不是说传膳吗?泠然一头雾水,进了大殿,陆子高与秦子陵木头一般站着,看见她,秦子陵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朝里头一指。 泠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穿过几个房间,才看到楚玉在最里头一间屋子窗前的大炕上斜靠着。 这屋子暖色调,楚玉一身素白躺在腥红的褥子上头,立刻就抓住了泠然的眼球,好一副美男春睡图!花痴一把先。 再说她觉得楚玉那双总是寒气逼人的眼睛合上了倒还更可爱。 啧啧啧!真是色若桃花,面如秋月,那似被天神亲吻过的完美侧颜让她看得一呆,莫名其妙地浮想联翩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替本王更衣。”楚玉闭着眼睛也知道泠然来了,他对自己的外貌是极其自信的,可以想象到那丫头目瞪口呆的样子,哈哈!别流下口水才好! C 七一 万象园百态 午饭摆在万象园的一个小huā园里,此处紫藤盘径,繁huā照眼。洁白的huā架上爬满了粉紫色的蔷薇,虽已入秋,但依旧是流莺婉转啼,彩蝶翩翩飞。 一身黑色更加衬托出了楚玉修长挺拔的身材,泠然数了一数,侍候他吃饭的人连自己在内一共有十六个。两边园门四名太监做门神,传菜端菜的小厮侍女八人,跟屁虫一般的陆子高和秦子陵,还有大太监王绅进进出出地忙活。 好大的架势,奢侈!腐败!又见一斑。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泠然虽号称侍膳,其实不过递了一下碗跟筷子,楚玉也没喝酒,子高给他盛上了甜汤,只要他眼睛往哪个菜上头一停,子陵就忙不迭地将那道菜移到他的面前。 看着一大桌子香啧啧热乎乎的菜和各种点心,泠然肚子里的谗虫叫得更欢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咽了十来次口水。 楚玉在几样菜上动了几口,就很不耐烦地放下了筷子。 子高见状,连忙俯身问道:“王爷,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您的口味?是不是马上换菜?” 泠然一听,简直期卜上去抢菜了。 “不用了,本王没有什么胃口。”楚玉眼角已经瞥见那丫头脸都绿了,心里哈哈大笑,面上却还是一片云淡风轻,“你们都下去吧,泠然留下。” 冷然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貌似自己好像没有跟他说过名字吧?不对,似乎半夜在兰泽山房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就先介绍过名字不过第二天他上来看吴伟画像的时候明显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她在那儿想来想去,侍候王爷吃饭的人已经走了个精光。 楚玉看了看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心里有些奇怪。 这丫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疯疯癫癫的把自己当做父相的男宠可恶!后来看上去倒挺乖耳的,不仅吴伟赏识她,就连万般不入眼的师父也夸她,嗯!胆子确实也大,师父两次出现的情景,一般女子就算不被打死,估计也吓得神志不清了。 只是她不该招惹红绡公子…… 不过,若是能让她喜爱上自己,红绡那贱男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楚玉微微牵起了唇角道:“不是饿了么?这些菜倒了也浪费,不如赏给你吃了。”“王…………王王…………王爷!”泠然几乎怀疑耳朵出了问题,抖索着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饥饿真的是最难忍受的事,难怪许多乱世中会出现人吃人的事情。而且一个人饿得心慌慌的时候就算面对着天下第一美男子,美食的诱惑也绝对比他大。 楚玉不忍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别过了头。 “谢王爷。”泠然总算把话说了出来,当然不敢坐下,其实除了楚玉坐的那张可坐可躺的锦榻外,下人们根本也没摆上多余的椅子。 她就站在桌子前毫不客气地抓过楚玉刚才用过的筷子反转过来用另一头夹了一块糕点两口就咽了下去。这是为了防止王爷临时变卦先填一填五脏庙的。 楚玉听到小老鼠般的声音,忍不住回头来看。 只见那丫头全神贯注于桌上的美食,可能是见他回头了,吃得也没有太凶太急但是那副大大方方吃东西的状态楚玉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从没有任何女人在他面前还顾着吃,而且这种吃相也是装不出来的看着她美美地吃着,连他的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再去取一副碗筷来。”楚玉极力保持着淡淡的口吻。 泠然惊讶地抬头,心想他刚才还说没胃口呢,脾气真是古怪!不过她也不敢多嘴,连忙夹了一块金灿灿的鸭皮塞进嘴里,这才跑到小huā园门口支使人去取碗筷了。 眨眼功夫,候在园子门口的子高就递上了一副玉碗玉碟和一双银筷,跟楚玉原来使用的那一副倒像是一对儿。 这些物件捧在手上很容易让人产生据为己有的心,泠然口水了一把,忙将碗筷送进去摆在楚玉的面前。然后连忙就拿起筷子当先吃了起来,多吃一口是一口啊。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吃了好一阵,泠然直吃得快满上喉头了,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了那些美食。 楚玉睨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不过看到那丫头脸上露出舒心愉悦的表情,心里居然泛起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饭后泠然跟着楚玉逛园子,她在后面也不知道王爷要干啥,总之除了她就只带了陆子高和秦子陵。吃饱了饭这样子逛逛挺容易消化的,很不错温暖的太阳诱过园中的huā叶洒了下来,她跟在后头狐假虎威。消受着一路下人的行礼致敬,惬意得不得了。 眯起眼,她开始寻思是不是先别估摸着逃跑,得好好捧一捧这位王爷。那时候被徐善全揪着头发甩耳光的时候不是说一定要报仇吗? 说什么也得想想办法报了仇再走,还有红绡公子和厨房的陶嫂子,自己还没有还他们的情呢……, 逛了没一会,各路侧夫人又出现了,而且一个接一个,不是在这里偶遇,就是在那里撞上,头一两个泠然还无所觉,直到来了第三个、第四个……她才领悟到这个园子里头大概到处都是暗藏的眼睛,楚玉在里头这么一逛,密探们早就奔走告诉自家主子去了。 第一个撞上的人是九夫人陈梦洁,她只带着一个丫头,戴了一头极精美的银饰,作苗家女子打扮,手上还提了一个篮子,采摘了一些紫薇、木槿、玉簪、珍珠梅,远远见到楚玉,一副惊喜莫名的样子,快步走上来万福道:“王爷今日怎么在园子里?妾身正在采摘huā瓣,想为王爷做香囊呢,想不到遇到了王爷。” 说到香囊,泠然自然就想起了红绡公子送的那个,做工精细,颜色素雅,香味极其幽淡好闻,一会回房寻找了一定要带在身上。 “做那么多香囊有什么用!”楚玉看也不看陈梦洁一眼,道:“不用跟看来,你继续吧。”把个陈梦洁定格在huā径间。 穿过几曲廊桥,迎面又遇上了盛装打扮的粱氏姐妹。 她二人目光各有不同地瞥了泠然一眼,意味深长。姐妹两个向楚玉行过礼,粱横波先堆上笑,道:“王爷,我们春泽坞的丫头被您看上了,奴家正高兴呢,本想去澹怀殿瞧瞧机一个女子生活在里头有没有什么不便的,不想就在这里撞上了。” 楚玉心想,不错,我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 粱倾城见楚玉停了步子若有所思,壮着胆子撤娇上前想扯住他的袖子,“王爷,人家倒是羡慕这个丫头呢,不如让奴家来侍奉您,奴家情愿做端茶倒水的丫鬟。”楚玉避过了粱倾城的手,回头看了泠然一眼,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头早就转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心里暗暗不爽,突然就没了逛园子的心情。 这园子里头女人也太多了,以前也曾觉得烦,不过尽可以当做空气罢了,可今日莫名其妙地让他感觉更是厌烦,转身就往园外走去。 粱氏姐妹急叫了两声王爷,早已徒劳无功,想追上去终是不敢。 粱倾城顿了顿足,摇着姐姐的衣袖,几乎要哭了出来。 粱横波看着楚玉渐渐远去,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去吧!” 泠然跟着楚玉才走出了一进院子,就见前面不远的假山太湖石前卧着一个粉红色衣裳的女子,云鬓微偏,身材窈窕,胸前一抹春光呼之欲出。如此幕天席地午睡,姿态极其诱惑。 泠然心想,此女出现的场合和神态倒是颇具匠心的,我还以为是红楼梦里的湘云醉眠芍药捆呢,却不知道是哪个夫人这样煞费心机。稍稍走近一些,才发觉是那个长得像猫女的四夫人严思慈。还说是什么尚书之女!她暗暗发笑,刚才这条路他们是才走过的,这么一会功夫回来她就睡上了,速度也够快的。 楚玉也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层,路过严思慈身边时,连些微的停顿都没有。 泠然倒想看看装睡的严思慈该出什么招缠住王爷了。 果然,当他们就要走过去的时候,“熟睡”的严思慈忽然嘤咛一声,从太湖石上摔了下来。 陆子高和秦子陵连忙抢上前扶住了,子陵着急地道:“四夫人,有没有摔着哪儿?” 严思慈好像贵妃醉酒一般由他们扶着站了起来,双颊酡红,冲着楚玉娇声道:“王爷,妾身无状,多喝了几杯,在此出丑了!” 楚玉终于回过头来,一脸阴霾。 严思慈看见他的神色,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之色,但是瞬即又浮上了无限委屈,竟然几步抢上前去跪在了他的脚边,带着哭音道:“王爷,妾身想得你好苦……深闺寂寞无可消遣,这才多喝了几杯,望王爷恕罪!” 楚玉以前也曾因她流露的可怜样子生出一些恻隐之心,今日却十分烦躁,抬头一看,泠然居然在一旁笑得“咕咕”有声,他顿时无名火起,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七二 工作中的男人有魅力 可怜严思慈娇滴滴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当得起威武男子的一个窝心脚,虽然楚玉也没用上内力,她已飞跌了出去,痛得满头冷汗,脸孔雪白,呕了几下,好像差点吐出血来。 泠然吓了一跳,哪里还敢笑,心里大是不忿: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自己的女人这么狠。见他眼光凌厉地一扫过来,忙就跳过去老老实实地站好。 楚玉一言不发,弹了一下黑袍,仿佛刚才被严思慈抓过的地方有什么灰尘似的。 泠然连忙跟上,回头看时,只见严思慈怨毒地盯着她,那眼神看得她无端端浑身一颤。 一路下来,居然又“偶遇”到了丰夫人王云淑和大奶奶石玉凤。 楚玉冰寒着脸,镇得她们闪在路旁多吭一声也不敢,就这样风卷残云地过去了。 泠然心里那个鄙祝啊:姓楚的不过就是长得祸国殃民了点,没半点可爱的地方,哪里比得上红绡公子可亲!你们至于像苍蝇围着臭肉一般么? 这一日下午,楚玉的兴致被几个侧夫人破坏殆尽,出了万象园,就在王府外院的大书〖房〗中看了一下午的奏本。 泠然在一旁磨墨侍奉,见楚玉翻开一本本题本奏本观看,心中得意地想:嘿嘿,他肯定是要写票拟,这个我懂。这玩意是明朝内阁的阁臣代替皇帝先看阅奏折,然后拟定裁决的辞书,附本进奏皇帝,让皇帝裁决。换言之,也就是给皇帝办事出主意的,皇帝看了可行,采纳了,这个票拟才真正作数。 可是她凑近了一看发现楚玉竟然是在各种题本森本上直接批示的。 那个成绶皇帝真可怜啊,竟然连批奏章的权利都被这对父子给录夺了,典型汉献帝一类的悲剧人物! 开始的时候,泠然在一旁站得发晕,她原本以为楚玉不可能认认真真办一下午差。谁知道他一直办理朝政直到黄昏,期间还命人召见了几个大臣,多是吏部和工部的。无非是他看到各地上报有灾情的地方,即命这些大臣们草拟减免税赋的奏本。也有兵部大臣,商讨了一番哈密的军情,又询问了几句即将开始的武举选拔。他与大臣们的对话都是简洁扼要往往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令站在一旁的泠然相当佩服。 听了他们的对话,泠然才知道楚玉比较反对明朝的武职世袭制度,觉得弊端颇多,所以这一次的武举考试是在他的主张下才进行的几位大臣还呈上了新编制的《武举法》初稿,厚厚的一摞。她原以为这种头脑,楚留香才应该有,谁知道他的儿子不是穿越过来的,也具备类似的素质。 前世不知从哪里看来一句话,说工作中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 这句话总算应验了。 泠然除了刚到相府的时在不清楚襄王身份的情况下差点被他的外貌迷惑不过到了如今特别是早上参观他的居室和衣帽裤之时,对楚玉的印象真可用穷奢极欲四字来形容了。但现在看他处理起大事来毫不含糊,沉着果断,极有魄力全神贯注时那无懈可击的完美侧面更是迷人,她不得不承认楚玉除了相貌之外确实还有更多的迷人之处。 不知不觉天色已黄昏,期间茶水班的太监来换了五次茶,都由泠然经手放在巨大的书案上。 泠然正看着那完美的侧面出神,楚玉忽然提着笔侧过头来,淡淡一笑道:“你一直在偷窥本王么?”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楚玉露出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但是轻轻绽放在他如玉的容色上,竟无可遏制地拨动人的心弦,北方佳人歌里唱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相貌吧? 她怔了半晌,才呐呐道:“哪有?”说完脸已红了,暗骂自己实在太huā痴,老是被他的皮相迷惑,如此恶劣的人物,直接忽视他的存在才是。 “你爹是个才子,你应该识字吧?”楚玉放下了笔,劳神了一个下午,他想跟这个丫头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不知为什么,总是期待她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反应。 “基本认识。”泠然的回答还真的出乎楚玉的意料,他哦了一声,干脆将宽大的椅子转过来对着她,“什么叫基本认识?你没好好学井字么?” 泠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干脆垂头不做声。 楚玉突然问,“你唱的歌都是哪里学的?” “我自己编的。”泠然有些心惊,怕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立即回答。 “自己编的?”楚玉似乎有些不信,道:“你把在我师父面前唱过的两首歌再唱一遍。” 泠然本来还是有心讨好他的,但是看见他那副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神色就来气,何况经过中午那帮侧夫人们精彩的表演,她就想着别以为人人都要讨好你,本小姐还偏不,遂嗡声嗡气地道:“忘了。” 楚玉本想惬意地闭上眼睛听一听她那婉转的歌声,放松一下心情,谁知道这丫头竟然这么大胆,顿时就站了起来。 比高泠然当然是怕的,她后退了两步,却见楚玉胸口起伏了一会,目中光彩明灭,最后居然没有对她发作,而是大踏步向室外走去。 侍立在门口的几个太监立即追了上去。 泠然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无奈也出了大书房。 这大书房前面就是一个宽阔的练武场,两侧摆放着十八般武器的架子,只见那今生闷气的王爷操了一把长约一丈的方天画戟跃起在空中“刷刷刷刷”划出了漫天的光彩。 底下奴才们见王爷练功,忙成一团,王绅挥着手支使太监侍女们捧来金盆、香巾、茶水、瓜果、红顶盖伞、还有准备给他歇气的圈椅…… 这排场看得泠然直摇头,她站了老半天也累坏了,见楚玉舞得煞是好看,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来,两手支着腮帮起劲地看起热闹来。 楚玉疾舞中眼角已经扫到那个丫头无法无天的情形,心念微动,信手一送,那方天画戟就如云龙出岫一般笔直地朝泠然飞过去。 泠然哪里反应得过来,吓得掩住脸尖叫一声,只听“吭啷”一声巨响,画戟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脚前半寸位置,深深没入青石板,石板瞬间四分五裂,那儿臂般粗的戟身还一直嗡嗡地颤抖着。 泠然腾地站了起来。 却见楚玉飘飘然集到地上,仰天大笑了起来。 泠然大怒,杏眉一挑就要破口大骂,终归还是考虑到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鸡蛋不能碰石头,硬生生咽下了那口气,不过她就此一直黑着脸。 这种情绪保持了许久,楚玉也没再招惹她。 晚膳是回万象园澹怀殿吃的,就摆在大殿上。 楚玉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打量着两腮鼓得像青蛙的某女。 这丫头太有趣了,换上任何一个女人,必然都是轻嗔一声,还要上来给他端茶倒水,可她真的连眼角也没有再瞄他一下。 泠然中午吃得太饱,没什么胃口,随着两个小太监在澹怀殿的小厨房随便吃了点饭食,陆子高和秦子陵全都换班去休息,主殿里又来人唤她当差了。 泠然再回到殿中时,楚玉已经离开了主殿到偏厅躺在摇椅上闭目养起神来,她只好走了过去,静静站在一边。 晕黄的灯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线条静谧而华美,那出奇英挺的五官也比白日里柔和了下来。 她默不作声地站着,不由思考起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来。 说他坏吧,虽然会乱发脾气,倒没见他动辄像楚留香那样要人的性命:说他冷吧,今日几次恶作剧的行为和她的待遇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说他是好人那就更谈不上了,回想起他飞起一脚踢向娇滴滴的严思慈时,她就不寒而栗。最终下了个断语:这是一个喜怒无常、骄奢淫逸的主! 原来丫鬟也确实是不好当的,尤其是伺候这个家伙,从他回到府中开始,自己就一直站着伺候,傍晚只坐了那么一会就差点被飞戟贯体了…… 夜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洞开的绮窗,泠然站在那儿,目光无意识地随着飘舞的轻纱帘微微转动,斜眼见楚玉黑色的丝袍也微微摆动着袍角,犹豫着作为一个丫头是不是该进屋去拿点什么给王爷盖上才算称职。 刚一走神,室内烛影一动,忽然就多了一个人出来。 此人年约半百,huā白的道髻,一身洁白的道袍,身材魁梧,鼻粱直而高,眼神炯炯,看上去极具仙风道骨,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美男子。 泠然见多了怪事,也不惊讶,心想这人穿着道袍,说不定是楚玉、 的同门之类。 谁知那老看见了她,竟灿然一笑道:“玉娃媳妇儿,我来了。” 原来就是那个两次吓得她半死的老怪物,不知为什么今夜看起来神清气爽,不见一丝疯态。 泠然被他这个古怪的称呼搞得哭笑不得,嗔道:“你瞎说什么呢?” 鍥涗節 鐭虫ˉ鐏?伀 梁横波人如其名,一双眼睛好像画了彩妆一般又黑又大,虽说是风尘中来,但一点也看不出风尘味。此时她身上是白色的宽袍,如云一般铺在地上,胸前露出一抹红肚兜,有一股奇异的纯洁风情。 怎么形容呢?泠然想了半天,想出日本的AV女优来,对比起来果然很贴切。 梁倾城长相比她姐姐更要甜美,脸上还未脱婴儿肥,笑起来有半边酒窝,穿的衣服跟姐姐一模一样,连头发都垂下来绑成了日本女人的样式,嘴唇只点了最中间的部分,妆容有点像日本艺妓。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有点丑,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怎么看。 梁横波没有回答妹妹的话,对着泠然道:“在三夫人那里也未来得及仔细问你,今天晚上左右没事,就传你来说说话。” 她的口气还算温和,泠然笑着应“是,六夫人有话尽管问。” “那时候听子高说,王爷是因为红绡公子才将你从相府要过来的,是真是假?” “这个……”泠然小心地想着措辞,肚子里掂量着自己只知道襄王恨红绡,倒不知道这些女子怎么看,从来女子都小气多疑,最好都别扯上关系的好,故而道:“回六夫人,七夫人,其实那都是王爷误会了,红绡公子奴婢一共才见了三次面,第一次远远见过,什么话都没有说,第二次也只有吴伟吴公子在和他说话,第三次奴婢是差点被相爷砍了,他刚巧路过发了善心救了奴婢。” 梁倾城掩着嘴问道:“你没有服侍过他?或者是相爷?” “没有没有,相爷大寿那天嫌奴婢丑陋给赶出来了。” “妹妹,你忘记了小陆说她是在兰泽山房当差的?怎么会侍奉过相爷?”梁横波提醒着。 梁倾城吐了吐舌头,询问起泠然的名字来历。 泠然便老老实实地一一交代了。 梁倾城道:“原来是千金姬里头的女子,难怪!咱们这里新来的十二夫人也是里头的,前日送进宫里去的那几个都是,长得都还不错,你们是西厂刘公公的人么?” “不敢这么说,刘公公是把我们当做寿礼送过来的,奴婢自然就是楚府的人了。” “说话倒是挺机灵,你是在兰泽山房当差认识王爷的吧?”梁横波询问。 泠然想起数次看到楚玉,本想否认,不过她现在学乖了,在他的小妾面前,当然要说得越没瓜葛越好,于是就说谎不打草稿了,“奴婢是于总管指派到那里当差的,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王爷。” 梁横波听了似乎还满意,点头道:“明日是中元节,我这里抄写了许多佛经打算在灵前焚化的,你既在兰泽山房当过差,一会就随我们一起去佛堂。” 泠然领了命,两姐妹就起身去更衣了。 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正襟危坐了,果然才不过一会儿,她们主仆全都出来了。梁氏姐妹竟然挽起了道髻,穿了两件银灰色的道袍出来,乍一看俊秀得如同小生,若不是胭脂气太重了的话。后头两个丫鬟一个提了大篮子,里头是许多香烛等物,另一个手上提了两只很漂亮的荷花灯。 泠然忙站了起来,又有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来,话也不多说一句,就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上,害她差点没接稳。 这里穿了鞋子出来,前头又有四个丫鬟打了灯,泠然见艳艳也在里面,心里踏实了不少。不知为什么,她对人的第一眼直觉向来很准,有些人她一看就不敢亲近,而有些人一看心眼就不坏,似乎还没有出过错。 一路上梁氏姐妹喁喁细语,泠然听她们似乎在讨论明日到底是去西便门外的白云观祈福吉祥道场,还是去北坞金山寺参加盂兰会。 泠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在人山人海的庙会里逃走,被抓住的几率岂不是很小?而且听她们说起来,不管是白云观还是金山寺,似乎都在城外。对王府来说,她只是一个小丫头,他们也不至于大举来捉拿吧?等到梁氏姐妹一行回到王府,就算刘永诚和刘聚那边收到暗探的风声,想必也是好几天之后,到时候天高海阔,还不任由自己飞翔? 再次有了逃跑的念头,泠然的心砰砰直跳,只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带自己出去,心想这一次绝不能出纰漏,晚上躺下来还得仔细筹划筹划。 一行人越走遇到的人就越多,不久,已望见前面一座石桥上有许多灯火。 “哼,姐姐,你看她们,都积极得很呢,我们明日再来多放些水灯为亡灵超度。” “王爷未必看见,还是在佛堂多做做文章吧,明日也可以从外头多带点祈福的东西回来。” 两姐妹正商量着怎么讨楚玉的欢心,前头又走来一拨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过来。 这群人当头的打着两只大大的红色宫灯,中间那女子也穿着大红的通袖袍,打扮得富贵而艳丽,约莫只是中上之姿,远远见了梁氏姐妹,就娇声喊了起来:“呀!哪来的两个女道士?” 梁氏姐妹一起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梁倾城道:“方侧妃果然与我们不同,在这样的日子还敢穿着大红衣服来到河边,小心水鬼捉了你去!” 梁横波自后面扯了妹妹一下,好像让她别乱说话。 泠然这才知道对面就是人们口中的八夫人方颦,襄王府里唯一一个有正式的旨意侧封的侧王妃。 方颦果然脸色就阴了下来,“明日才是正日子呢!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泠然以为又要上演泼妇吵架的场面,谁知梁倾城行了个万福道:“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乱说话了,方侧妃千万别怪。” 方颦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再不理会她们,命自己带来的人下去放水灯。 梁横波扯了妹妹走出一段距离,站到了一株大柳树下,直到方颦不可能听见,才说道:“何必跟她纠缠!” 谁知梁倾城还笑了起来,指着外面道:“有好戏看了,几个最冲的都出现了。” 泠然暗暗纳罕,她看到王府里头有水面的地方是很多的,为什么这些女人都要挤到这里来放呢?顺着梁倾城的手,她又看到了两路人马。 其中一路带着四个丫鬟,当中的女人五大三粗,就是那个已经见过的大奶奶石玉凤;另一路带了四个丫头还有一个婆子在身边,身穿宝蓝缎子织金对矜袄,翠蓝边拖裙,真个是晚来不向妆台立,淡淡春山不用描,美女一只,而且她款摆着腰肢走来,有一种猫的狐媚。 梁氏姐妹在等着看好戏,倒把放花灯的事搁在一边了。 C 浜斿崄 鑾鸿幒鐕曠嚂 泠然正在猜测那猫女是第几个夫人,就听石玉凤粗声粗气地道:“严思慈,到哪你都要跟着我是吧?聪明点就换个地方,别在这里找没趣!” 原来是老四,就是那个前尚书的女儿,艳艳曾说过她父亲被石家所构陷,全亏了她才没掉脑袋,只放了一个外任,所以她跟石玉凤水火不容,一见面就吵架,每日里明着暗着给对方使绊子,上演了不知多少戏码给大家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严思慈柔媚地笑起来:“我说石大奶奶,长得像头熊似的,就别来这里附庸风雅了!一会叫王爷看见,还不倒尽了胃口?” “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次!”石玉凤火得掳起了袖子,就要冲上前,却被她自己身边的丫鬟哀求着拦住。 “哎呀!在府里还没王法了?方侧妃也在呢!一会回了王爷,看他向着谁,你号称大奶奶,要是被褫了外衣家法侍候,脸就丢尽了!”严思慈并不怕她,而且说出的话激得石玉凤更厉害,摆明了告诉大家石玉凤在王爷眼里跟她没法比。 泠然从来就怕吵,每逢电视上一窝子的女人在宫里斗得半死,或者大宅子里骂来呛去的就会赶紧换台,可是这事发生在眼前,她想屏蔽都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这低级的明斗——反正暗斗她也看不到。 石玉凤怒指着严思慈大骂:“你个狐狸精!还以为自己很得宠?王爷多久没进过你的房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敢承认你敢吗?” 两人唇枪舌剑着,泠然本来以为石玉凤迟早会冲上去给严思慈一拳从而闹得天下大乱,谁知道吵了半天愣是没升级。 只见桥那边又来了一拨人,她们两个居然就把声音轻下去了。 泠然还以为那个楚玉来了,谁知抬眼一看,不过是孙敏而已。 许是在对面就听见了她们的吵闹,孙敏才一走上石桥就道:“你们越来越没分寸了,谁不知道这是在澹怀殿的外面?非要叫王爷听见才高兴?” 石玉凤愤愤地朝孙敏走过去,大声道:“是她一路跟着我来的,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严思慈只哼了一声,径自往一边去了。 一直站在桥上看着自己的丫鬟放水灯的方颦忽然道:“不过是代替了管家的职责罢了,为什么每每都要当自己是王妃呢?” 这话明显说的就是孙敏。 泠然心想,那一对刚停,这一对又要吵上了! 谁知孙敏只瞧了她一眼,并不接腔,倒是挺有大家风度的,大出泠然意料之外。 梁氏姐妹便也出来跟各人都打了招呼,湖边本就有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子缩在一边,因她只带了一个丫鬟,还同丫鬟一起站在河边暗处一块石头后面,一直未引起大家的注意。这时也走上来向方颦、孙敏,甚至石玉凤、严思慈还有梁氏姐妹都问了好。大家对她也爱理不理的,似乎地位比人低一等,泠然看她的神态有如受惊小白兔似的,就想起艳艳所说的夫人里头有这么一位。 如果猜得不错,她就是五夫人马莺莺,听说原本只是一个村姑,连大字都不识一斗,因文渊阁大学士陈循被大案牵连充军铁岭卫之后,族人欲学严富女儿之事去求楚留香,搜罗到这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送入相府。其时刚巧相爷遇到了红绡公子,对她哪有兴趣,就赏到了万象园中。都说此人胆小怕事,基本都躲在自己住的远香阁不出来。也不知楚玉是看上了哪点,会立她为妾室。 照泠然看来,此人虽然脸蛋美得像小白菜,但是真的是没一点气质,身上明明穿着绫罗绸缎,还是像个放牛娃。 泠然心里大是鄙视,那楚玉,越瞧他的这些小老婆,就越叫人看不起,枉自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皮相! 梁氏姐妹命艳艳和泠然下去将她们的莲花灯放了。 泠然牵过艳艳的手,两人一起寻了个台阶下去,捧着花灯轻轻放入水中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这灯的寓意。听说阴间路上太黑,托生找不到路的孤魂野鬼只要找到了一盏灯,就能寻到方向得以重新投胎。对此她虽然半信半疑,但看两盏灯上似乎都写着替兰泽王太妃祈福赦罪的话,起码这些女子大约都只是做给襄王看的,未必是真信。 她才出了一会神,这里的人就聚齐了。 艳艳轻声道:“都来了,所有的夫人。” 泠然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大群装束各异的女子都来到这里,其中包括默涵和吴允娴。 本来故人相见应该分外亲密,不过泠然在经历了徐善全的事情之后就不那么认为了。千金姬们本来就非亲非故的,被买来送进一个地方实际上就成了竞争者,虽然她从没有在这里出人头地的心,可人家不会相信,能打击的时候不会手软。那天她不愿意去指证默涵,并不代表就相信默涵是清白的。 沈烛脚被烫伤,一向不说话的吴允娴推默涵出来,这也太让人不敢相信了,而且她们似乎还知道楚留香的反应,笃定地抢了个头名,毫无风险地进了襄王府坐上十二夫人的位置,实在蹊跷得很。 对默涵有了疑问,她就不太愿意上来,不过梁倾城已经招呼她们了:“磨蹭什么呢?快上来,别拦着姐姐妹妹们屋子里的人放灯,一会王爷就要出来了。” 难怪她们都要聚集到这里,原来是为了狗屁王爷!泠然不情不愿地随着艳艳挨了上来,看了看四周几十个莺莺燕燕,心里那个郁闷啊! 她从小是个体育委员,是个男孩头,把她放在女人堆里真要命啊,风中不断飘过来的浓郁香粉味已经叫她受不了。 王府里不是她前两个多月的千金姬训练生涯可以比,那时候大家除了发到手的一点衣服和木钗,啥胭脂花粉都摸不到,还真没被熏过,她开始严重怀疑楚玉的鼻子有问题,否则怎么受得了这么一大堆浓香女人!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默涵已注意到了她,回头和吴允娴说了一句,招手叫她过去。 泠然还不忘先看了看梁倾城的脸色,见她努了一努嘴,这才走了过去。 默涵明丽的脸上,有半边微微肿着,如果是那日叫固安公主打的,看来也不太严重,似乎马上就要好了。 C 浜斾簩 鎺ュご鏆楀彿 众女顿时幽怨了起来,有几个互相埋怨刚才纠缠着楚玉的人,尤其是那个苗女,自己纠缠还就算了,竟然数落起方颦来,两下里一攻讦,几乎要喝令下人上去扭打。 桥上乱成了一团,孙敏忽然大喝一声:“你们还有个样子么?是不是想被王爷休了?” 争吵的人同时消停下来,方颦又把矛头对准了孙敏:“我是相爷亲自请旨册封的,能像你们一样说休就休?” 孙敏拉下来脸没回她这句话,旁边的石玉凤却听不下去了,指着她道:“别说你是一个侧王妃,就是皇帝下旨封个王妃下来,你看王爷敢不敢休!” 方颦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着,坚持跟石玉凤对立了一会,忽然掩面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相爷去!”说罢她转走疾步就走,她的丫头们连忙就追了上去。 泠然看有丫鬟上去扶她,都被她甩脱了,显然这位侧妃脾气不小。不过她是知道今天楚留香不在家的,府里红绡公子当家,不可能为她出头了。 石玉凤慌了,连忙拉着孙敏道:“怎么办?相爷生气起来,我们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孙敏倒是有些大将风度,还是静静地立着,道:“怕什么?相爷几曾认真管过万象园的事?他也要给王爷面子。” 严思慈就在一旁讽刺:“知道怕就不要强出头咯!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娘家都看不上的主罢了!” “你这婆娘就欠揍,今日我豁出去了!”石玉凤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讽刺,再也忍不下去,何况还牵扯到她娘家都不替她撑腰,边上有人都嗤笑起来,她咬牙切齿地冲上来,抬手就准备给严思慈一个巴掌。 谁知道严思慈早有防备,上身往后一仰,下面已经伸出一只脚狠狠一勾,石玉凤身躯庞大,再加上根本没防备这一招,一下子就跌了出来。 泠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这下子要出大事了! 却见前面一团乱,有个影子一闪,石玉凤庞大的身躯已经好端端斜站在地上,背后顶着她的就是那个拦在桥头的童子。 王府里藏龙卧虎啊!一个小孩子身手都这么好,泠然感觉刘永诚和彭伦他们派她这个弱女子进来卧底简直太可笑了,稍一不慎就是脑袋搬家,还敢去探听什么消息? 石玉凤被几个抢上前的丫鬟扶住,顿时捶着胸嚎啕大哭起来。 严思慈抚了抚发鬓,向孙敏道:“三姐姐你也看到了,是她上来打我,自己跌出去的,小叶儿扶着,还没摔倒呢,就鸡猫子鬼叫起来!” 孙敏一脸严肃,口气也很不好,“你们整天闹腾,王爷才懒得回来,想想这一个月来王爷住在万象园的日子有几天呢?” 石玉凤被她一喝,哭声也弱了,那童子像是见惯不怪,十分镇定地向所有的夫人们欠欠身,就往楚玉走的方向而去。 长得像黛玉的女子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看众人,一个人向河边走去。 泠然总觉得她与其他女子有些不同。 梁氏姐妹明显也不想蹚浑水,向其她女子打了个招呼,两人就相携着也在湖边逛起来。 做跟在主人后面的丫鬟真是挺闷的,也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话。跟在姐妹两人身后边走边等,泠然闷得慌,心里就开始天马行空地想了起来。 她最关切的当然是以后的生活,前几天在兰泽山房一直很无聊的时候,见到相府里头那么多的花开开落落实在可惜,还想过是不是利用一下后世的化妆品技术做一些东西,诸如面膜、唇彩之类的东西来卖,估计销路一定火爆。可是那些东西到底怎么做,她完全是一知半解,本来还想乘着有机会先了解一下这里的颜料和胭脂花粉的制作知识,掌握明朝的人到底是什么水平,然后再着手实验。可是现在发现楚留香可能是穿越过来的人,她不但不敢贸然行动,还得隐藏自己。 在相府是步步危机,襄王府看起来也是龙潭虎穴,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找机会逃跑,要逃就得逃得离京城远远的,或许还能利用点现代知识发家致富。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头有人说王爷已经离开佛堂了,梁氏姐妹才怏怏地带了几个丫头到那里献了祭,命丫鬟们在佛堂的院子里丢纸,她们则在里面和众夫人们一起参拜先人的灵位。 主子不在了,院子里的许多丫鬟自然一堆堆地窃窃私语起来。 泠然本来想同艳艳多聊聊,谁知吴允娴又走了过来,蹲在她的身边。自从默涵的事情以后,她总觉得此女有些深藏不露,故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想与她太亲近。 “子规声外,杜鹃啼血。”吴允娴轻轻说出口的八个字差点把泠然惊个半死。 她瞪大眼睛看着吴允娴,见她还是傻乎乎地笑着,好像一个毫无城府的人,可是可是,她不是不识字吗?怎么还吟诗? 这句诗怎么还这么熟悉!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猛然想起居然是彭伦交代给她的接头暗号。 吴允娴也是个卧底!那默涵呢?原来选中的不止她一个,抑或她们原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千金姬? 吴允娴静静地盯着她,似乎等着她回答下一句。 泠然心想:既然我不知道你,你却知道我,我何必要回答你,于是装作惊奇的模样道:“咦,你会吟诗?” 吴允娴木憨憨的脸上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泠然觉得赚到了,让她也奇怪了一把,这才笑起来,“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吴姐姐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明日来访月轩,姐妹们说说话吧。”她似很随意地邀请。 泠然“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明日梁氏姐妹若肯带她去城外的话,她就想法子跑了不回来了,“明日还不一定,我的主子说要去道观或者寺庙,还不知道是不是要我随行。” 吴允娴点点头道:“不妨事,若妹妹忙,改日我让十二夫人下帖子请你,想必六夫人、七夫人都是好说话的。” 泠然淡淡一笑,算是应允了。 楚玉既然不在,这些女子们大约都没多大的兴致,做毕了表面功夫,便都打道回府。 泠然回到春泽坞,今夜还轮不到她侍候,也没听见梁氏姐妹点名要哪个丫鬟明日随行,便跟艳艳还有另一个女子一道回房歇息,打算明天一早起来过去争取一下。 C 浜斾笁 婊存按涔嬫仼 春泽坞养了不少鸡犬,都说三更灯火五更鸡,可是泠然发现鸡真的会在半夜乱叫,害她一次次睁开眼以为要天亮了,等了半天还是漆黑一片,到后来累得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最后她是被人推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天色已经大亮,站在床前推她的人正是艳艳。 泠然连忙就一咕噜坐了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你倒睡得安稳,连六夫人、七夫人起行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惊醒你。” 一句话就把泠然打入了地狱,“什么?夫人们都走了?怎么没叫我们侍奉?” 艳艳道:“快起来吧,今日两位夫人虽然不在,紫冰姐姐吩咐下来的活计倒不少呢,出门都是美差,几位房里的大姐姐都怕少去了一个,争先恐后的,哪轮得到我们?”说着她已经跨出门去,余下泠然差点捶胸顿足了,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匆匆梳洗了一下,她出房来找艳艳,发现她和几个丫头婆子正在门前的田里干活,还有三五个小厮拉着独轮车搬运来一簇簇的花草,看叶子和花蕾,竟都是菊花。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拔菜啊!”一个婆子看见了她,大声招呼。 之前艳艳也没有喊她,泠然这时候才知道还错过了饭点,水也没喝一口,只能饿着肚子上前一起干活。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菜怎么都要拔掉?”她不由好奇地问。 艳艳答道:“已经立秋了啊!马上就是菊花的花季,到时候开起来满园花香,金灿灿一片,可好看呢,去年王爷就因为秋天咱们这里菊花美,来了好多次!所以乘着两位夫人今日出行,要把田里全种上菊花。” 简直是人工造景,到了什么花季才种什么花!泠然肚子里叽咕了一句,低头帮着拔起菜来。 累了大半个早上,田边已经堆了许多油菜、辣椒、茄子等蔬菜。那些小厮们把已经栽培成型的菊花一株株地用小锄头整齐地种进田里,还不停地和丫头们调情拌嘴,显然这样的机会是挺难得的,气氛欢快活跃。 几个丫头也不嫌活累,等到太阳出来,一个个还去房里寻了斗笠戴起来,绿色的田地里红红绿绿的姑娘在忙绿,很有一番田园风光。 可惜泠然只有一身行头,现在还是秋老虎天气,只要太阳一出来还是热得叫人难以忍受,她没有偷工减料地忙了半天,早已经是汗流浃背,手臂累得慌。 一个婆子道:“早上六夫人吩咐,拔下来的菜新鲜,送一些给相府里头的红绡公子和各位姨娘尝尝鲜,也给园子里头各位夫人送一些。一会日头再大了,菜都晒干巴了不好看,不如现在先各处送过去吧?” 看来梁氏姐妹真的还挺会做人的,两府里头什么都不缺,送贵重的东西和新鲜小菜,其实都差不多,说不定还是这些更着心意。 当下一个看上去就很干练的丫头就分派起人来。 泠然心想还是乘此机会跑一趟兰泽山房去把换洗的衣服拿过来,顺便去相府大厨房看看陶嫂子她们,那个陶嫂子能够随时离开相府去采买东西,这个人不能不亲近啊!便忙说道:“我正巧要过去取换洗衣物,给那边姨娘小姐们做饭食的厨房里头,就我去吧。” 这也不是什么美差,那丫头当即就答应了,另几个就拼命抢着要去给红绡公子送菜。 看来这里的丫头不敢觊觎襄王,倒是成了红绡公子的粉丝。结果最后是那个分配任务的丫鬟把这个美差留给了自己。 小厮们将菜捆成了小捆,装进篮子里,提了大篮子将几个丫头送到相府里来。 泠然反正已经通身是汗了,干脆拿了两大篮子先跑到小厨房去。 刚一脚踏进院子,坐在树荫底下拔着鸡毛的章婆子就嚷了起来:“咦?你没事啦?昨天还听说新来的那个徐姨娘跟你过不去,揪了你一路往相爷住处走,我们还替你担心呢!” “没事,多谢章婆婆了,相爷是个讲理的人,哪能听她胡诌。”泠然信口应付着。 “哪来这么多菜?”章婆子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来帮着她一起拿了进去。 “哎呀!泠然回来啦?”毛婶子先迎了上来。 泠然笑道:“多谢各位婶子嫂子惦记,我被分派到襄王府的七夫人房里当差去了,今天春泽坞摘了许多新鲜菜果下来,六夫人七夫人命我们送往各处。澹台姨娘、陈姨娘和小姐她们的饭菜都是你们做的,我就直接送到这里来了。” 各女人纷纷恭喜,泠然心里哀叹喜从何来! 陶春英一边炒菜一边高声道:“那哪儿成!既然这是王府两位侧夫人的好意,你必须去姨娘小姐那里一一回了啊,到时候你们主子问起来,你也好回话。” 章婆子提醒道:“帮主子跑腿送礼,是好事,姨娘小姐们必然都是有赏的,你快去吧,只说菜放在厨房就是了。” 泠然虽然很想弄点钱,但是以前在厨房见过小姐的丫鬟都狗仗人势得不得了,也不想各处乱转悠,以免遇到不该遇的人,就对章婆子道:“如果婆婆有空,就帮我跑一趟呗,得了赏那也是你该的,我那边活还没干完,急着回去呢,还要转到兰泽山房去取换洗衣服过去。” 章婆子显然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听泠然这么说,忙笑着向陶春英请示。 陶春英开着好几口锅炒菜,也没功夫看她一眼就答应了,章婆子屁颠屁颠地去跑腿了。 “我在那边有一两银子的月钱,等发到了手,买酒来孝敬各位嫂子婶娘。”泠然讨个嘴甜,就向她们告辞。 “唷!真不少,我们陶嫂子才一两呢!到底是主子屋里的丫头好。”毛婶子叹着气,叮嘱泠然一定要经常过来玩。 泠然转身要出去的时候,看见一盘煮熟的鸡蛋搁在灶台上,还冒着热气,咽了口口水。 陶春英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抓了两个塞进她怀里。 泠然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好像饿得特别快,昨天晚上根本没吃饱,今天早上干了一上午活,只在地头喝了几口水,从未有过的辛苦啊!要不是有陶春英这不经意的体贴,乐天的她是不会想哭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陶春英黑黄的脸上漾起了母性的光辉。 泠然招招手,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里只想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陶嫂子,我会报答你的! 她揣着两个鸡蛋闷着头一路往兰泽山房走,想到陶春英的体贴,又想起了妈妈,倒是舍不得吃那两个鸡蛋了。 刚走过闲人莫入的牌子,眼前一阵明亮,只见红绡公子居然独自坐在山道上,凉凉地道:“本公子有那么可憎么?”+++++++++++++++++++++++++++++++++++++++++++看书的亲手上有月票吗?有的话就给点吧,求粉红粉红~~ C 七三 老少斗 老道士笑嘻嘻道:“这是玉姥自己说的,你要不是她的媳妇儿,就跟我回门去。” 楚玉睁开眼,懒洋洋地道:“师父,你就别指望带走她了,不是我的女人,能在我房里么?” 那老道士瞪了他一眼道:“我也不是跟你来抢人的,急什么?” 泠然看出这个道士有点孩子心性,忙上前请他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捧上”“道长,您请喝茶。” 老道士笑起来:“丫头真乖。”他嚅嚅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前两次,正巧贫道病症发作”吓坏你了吧?” 泠然其实早就没半点气了”听他说的真诚,连连摇头。 “那么……,丫头耳愿意再唱歌给我听?”老道士居然一脸讨好的笑容。 泠然觉得有些奇怪,看来楚玉这个师父不仅会间歇性发作羊癫疯,还是个乐痴。她看了看窗前那架古琴,道:“道长音乐造诣极高,昨天晚上奴婢唱过一遍的歌您就记住了!不如奴婢再为你哼一个调子”你弹出来,奴婢来唱”岂不好听?” “好主意。”老道士抚掌而起,大为〖兴〗奋”“你也别再奴婢奴婢的了”你会唱那么多歌,我还想拜你为师呢!” 泠然一听”眼睛就亮了,心想这个道士看来并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他可是楚玉的长辈,若是骗得他拜自己为卑,那就好玩了。嗯到这里,赶忙绞尽脑汁,思索哪一只歌更符合这个时节。稍一思索也就有了”遂哼了一首老歌《八月桂huā香》的调子。 老道士十分欣喜,调了几个音后,弹出来竟就一调不差了。 “我们开始吧,就不知小丫头唱的词是不是又很奇特古怪。” 叮叮咚咚的前奏过后”泠然轻启樱唇,悠然之词如珠滚玉盘一般流泻了出来。 楚玉本来还在讥诮的看着泠然,断定她是唱不出新歌来了,这时静静地躺在那儿,听她柔柔地唱出“人随风过”自在huā开huā又幕,不管世间沧桑如何”之际,心中一片宁静,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偷眼打量她”只见俏生生活灵灵一个小美人儿沉醉在晚风之中”那蔷薇色的嘴唇轻轻开合,令人不由得生出想一亲芳泽的念头。 泠然一则有心卖弄,二则这老道士的琴技也确实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随时还变化出一些伴奏的调子来,让她唱得有如行云流水,身心舒畅。 一曲既毕,老道士双手按弦似有所思,沉默了一会,轻轻道:“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家……,…写得好”写得好啊!” 楚玉没有一丝动静,好像已经睡着了。 泠然见那老道士浑身流露出悲伤之意,忙笑道:“道长”不如我再哼个小调”道长娱乐一番,我给您讲个故事如何?” “讲故事?”那老道士回头呵呵一笑道”“我这一生足可以写一本故事了”却不知你要用什么故事打动我?莫如唱歌吧!” “您且先听歌。”泠然递上了茶水,唱起了《倩女幽魂》中一首动人的小调。 月夜、荒郊、古寺、清灯、女鬼、书生…… 十里平湖霜游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 只羡鸳鸯不羡仙。 泠然想起了那个女鬼小倩,自己本已死亡,重新获得生命,与女鬼又有什么差别呢?只羡鸳鸯不羡仙,哪个少女不怀春?在这个世界”能找寻到真爱吗?另一半他又在哪里? 她轻轻哼唱了两遍,悠然而止。 老道士长叹道:“丫头,你每唱一首歌旋律都极美,照我看来都能流传千古,不知你怎么有这样的才华!” 泠然想起已经作古的作曲怪才黄霜,淡淡一笑,道:“小调多的是,您想听日日都有,道长不如听我讲个故事,若是不好听,以后我也就不讲了。”此时她已忽略了楚玉的存在,心想先用阿拉伯三百六十五夜故事的伎俩套住这个道士。 老道士拗不过她,满心希望以后经常听她唱歌,也只好点头答应。 泠然舒了舒筋骨,清了清嗓子,做足了准备工作,再扭了扭脖子,正要开讲,突然看见楚玉明亮的眼光,吓了一跳。 原来她和老道士在唱歌,楚玉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声息,以为他睡着了,谁知道他的目光有如暗夜里的星星,闪闪地落在她身上。 泠然转过头,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再理会楚玉的目光,心想你要看就看吧”才不怕你。 老道士应该是江湖人物,对江湖事必然感兴趣!泠然心念快速转动着:至于四大名著,就不去剽窃它们了,不过看这老道士与老顽童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金庸老先生,我只好对不起您啦! 她拉开了架势,摆开讲坛开讲《神雕英雄传》。 老道士本来还一副小丫头能讲出什么好故事来的神态,可是渐渐被泠然活灵活现的语调和故事里人物的爱恨情仇带了进去,时不时赞叹一句:“哎呀!那江南七怪真是信义之人!”“唉”包惜弱与杨铁心恩爱夫妻,可恨了那金狗王爷!” 可待泠然讲到完颜洪烈视杨康为己出,为了取悦包惜弱竟不惜派人去牛家村取回故旧物品,在王府中营造了农居让王妃住在其中,他又默然无声了。她讲着讲着就乘机坐了下来,还自顾自地倒茶来润口,不仅老道士认为理所当然,连那个喜怒无常的襄王也没有责怪之意。 斗转星移”凉风入室,泠然已经讲到郭靖遇到黄蓉。 说到那个古灵精怪、七分邪气三分灵气的丫头时,楚玉心中一动,只觉得这丫头也古灵精怪已极。如此良辰美景,听那一老一少弹琴唱歌,听那少女娓娓说着闻所未闻的新奇故事”实在是人生快事,” “今天的故事到此为止。 ”讲到惊险处,泠然忽然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我也困了,道长是在这里留宿还是回去呢?” “咦!”老道士不自觉地搔了搔头,“夜深了么?要不先讲完这黄蓉怎么赢了欧阳克吧?她武功不如欧阳克”用什么好计谋才胜得了呢?” 冷然失笑,道:“这样吧,您老是王爷的师父,武功自然是极好的,不如我们也来比试一场,我可是没有武功的哦,比完您就知道黄蓉是怎么赢的啦!” 老道士立即站了起来,泠然让他在地上画一个圈。 她本也是好奇金大侠书上写的武功跟这里的人比起来如何,但见那老道士规规矩矩地站好,举起右足在青砖地上一转,顿时石屑纷飞,激起了点点火星,泠然低头一看,一个规整的圆圈已然落成,线条入石三分,深浅均匀,而那易碎的青砖却还好端端地,不禁呆住:金大侠果然没有骗人,世上还真有高深的武功,眼前的老道士看起来比欧阳克厉害多了。 她想了一想,却没有用书上黄蓉逃之天天的那一招,倒是借用了一休小”和尚苒伎俩,笑道:“我没有武功,像书上那么比的话未免吃亏,不如请您站在圈子外,我若能迫得你进入圈子,那就是我胜了好不好?” “好,好玩。”老道士立刻站到圈子旁,〖兴〗奋地问:“要不要缚住我的双手?” 泠然咯咯笑了起来,道:“不用啦,只是不管我用什么法子让您进去,可都算你输,说好了开始之后可不许抵赖!” 老道士吹胡子瞪眼睛道:“说的是什么话!我堂堂天枢派掌门师叔,怎么可能不守信义?” 泠然见他上套,暗暗欢喜”道:“既然是比试,不如我们搏一点彩头吧?如果我不能让您进去,就算我输,道长您吩咐我做任何事我都遵从,若是您输了,就得拜我做师父,不许反悔。” “行,一言为定。”老道士满口答应,他根本不相信这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让他进那圈子。 楚玉听见师父答应得这么痛快,知是上当了,忽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正欲开口,却见泠然轻轻向他的方向一指道:“王爷要走出声或者出手也算你输。” 楚玉顿时怔住。 老道士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泠然道:“那就开始吧。” 老道士全神贯注,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进那个圈子。 泠然忽然垮了下来,叹道:“这不公平。” 老道士被她折腾得急火冒了上来,“怎么又不行啦?你这丫头” 还有什么问题?” “这个圈儿这么小,您老武功必定十分高强,我让您进圈子太难了,肯定要输”不公平啊!” “那依你说怎么才算公平?” 泠然转了转眼珠,道:“不如还是换个比法,您站到圈子里面”我想法子把你弄出来容易些。” “嗜!那还不是一样!”老道士不假思索,一脚踏进圈子站好,道:“开始吧!” 楚玉急得腾地站了起来,泠然却拍掌大笑道:“你输了。” 老道士还没反应过来,急道:“还没开始我怎地就输了?” 泠然伸出纤纤玉指,“刚才我们不是讲好,不论用什么法子叫您进了这个圈子就算我赢么?我已经说了开始了”您也同意了,这会儿我将您骗进了圈子,难道您想赖账?” 七四 不知廉耻 老道士低头想了一想,果然不知不觉间已经中计,不由人是佩服, 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愿赌服输。” “那可要认我做师父了。”泠然斜了楚玉一眼,眼波流转,那份得意洋洋的神情真叫人又气又爱。 老道士说道:“嗯,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歌唱得那么好,这方面我拜你为师本也就没有什么。”说着就要躬身认师父。 忽然人影晃动,楚玉已闪身挡住他师父将要下拜的身子,揪着泠然咬牙切齿地道:“你想死吗?还想做本王的师祖?”又转头瞪了老道士一眼,“师父,早说她是徒儿的女人了,你要是拜她为师,岂不是乱了辈分!”泠然极力挣扎,一边笃定了那道士的脾性一定受不得激,叫道:“你们师徒两个合起伙来欺负人,输了不认账也就算了,竟然硬要诬赖我是你的女人……”“这不成。”老道士一听,抢上前来想从楚玉手中夺过泠然,“谁不知道我清衡子最守信用?我愿赌服输,说了拜她为师就拜她为师,我拜我的,跟你无关!”楚玉见师父缠夹不清,被这丫头哄得团团转,也不相让,清衡子探手过来,他就在泠然身上一点,让她委顿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自己则挡在她的身前跟师父拳来脚往起来。 泠然只听见呼呼风声,师徒两个眨眼间就拆了几十个来回,也不知有没有动真格,反正她这个外行看起来是旗鼓相当。 清衡子边打边叫道:“哎呀呀!不得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了!不耳…………教会徒弟打死师父了!” 泠然只觉胸口一紧,竟然又被楚玉拎了起来,好像瞬间就转换了几个场景,瞪大眼睛一看”已到了他的卧房。 “师父再进来就是为老不尊了。”楚玉一进门就反手把门带了上去。 清衡子追到门前,在外面哇哇乱叫,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冲进来。 泠然急了,正想喊叫,见楚玉抬起一掌就拍了下来。 她吓得连忙抱住头颅,谁知一阵飓风刮过,只觉得身上流飕飕的,低头一看,原来楚玉那一掌根本不是打自己,而是竟然就把她身上穿的那件新褙子给劈了个粉碎”这时只着了一件贴身的衬裙站在他的面前,人却毫发无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哼!你若是想把这幅模样让别人看见,尽管叫!”楚玉笃定地一手撑着门,对外头的清衡子道:“师父,徒儿已与她宽衣准备就寝,今日夜已深,你还是快快回转,不然我可要通知心宿子师兄前来拿你了!” 敲门的声音骤然停了,只听门外清衡子问道:“丫头,他说的可是实话?我瞧着怎么不像?如若不是”我进来救你去我天枢派矜水宫!”楚玉料定泠然这幅模样必然不敢让师父进来”干脆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泠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不就是穿了一件稍微薄一点的白色衬裙吗?话说里面还有肚兜和裤子呢!这在前世来说算得上是很保守了吧?就是白日里见到的严思慈,胸前露的也比自己多啊!遂扬声道:“清衡子道长,王爷说的不是实话”我根本不是她的女人,您快来救我!”语音刚落”只听“哗”地一声,两扇门已被击得四散纷飞,带起的罡风刮得泠然站立不稳,刚举手遮住脸,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她掷了出去。 泠然只觉得整个人腾云驾雾般,以为这一下要摔得够呛,谁知落下来却在一团软绵绵的物事当中,刚刚抬起头准备细看,随即眼前一暗,面前有一道帘子落了下来,顿时将她与外头隔绝了。泠然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已落在了楚玉的大床上。 那个喜怒无常的王爷是担心自己被他师父带走?还是怕这幅模样被他师父看了去?若是后者,她就十分不解了,我自己都不介意,他介意个什么劲啊! “师父!不要胡闹了!”楚玉的声音十分威严,似乎真的生毛了。 清衡子被他沉声一喝,居然立刻服软,“玉娃!你别生气,师父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推我出去啊!我给你修门……给你修门……喂喂!” 泠然坐在一堆锦被之中,只听见清衡子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像被楚玉推出了东次间,外头的门被砰然关上,然后师徒两个似乎吵了起来。 说“1吵”其实有点夸张,基本上只能听见楚玉一个人教训清衡子的声音:“师父,你发病的时候我让着你哄着你也就罢了!今日好端端地,也来闹我的王府,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过来了?” 清衡子陪着小心的声音道:……那个,一一一都是师父错啦,玉娃别真的生气。师父以后不敢了……” 这是什么状况?泠然从大床里爬了下来,轻手轻脚走到外间贴在门上偷听。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徒弟给师父赔不是的,哪有师父这么低声下气的,这个楚玉也太恶劣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罚你面壁半个月,回去好好思过!若是这半个月你再跑到王府来捣乱,以后别指望我会理你!”“玉娃!”清衡子哀求,“半个月太长了吧?那个丫头说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三天好不好?三天你就消气,我再来看你!” 听着这种讨价还价,泠然彻底无语,看来就是做了清衡子的师父那也不管用啊,王爷他根本就没有尊师重道之心,这回押错宝了,一会得好好赔小心才是啊! “说好三天啊…………”清衡子不等楚玉答应就开始耍赖了,语音袅袅,似乎已经跑出好远。 泠然连忙踮起脚尖往内室闪去。 可她再快也没楚玉快,这里才小跑了几步,胳膊已被一只铁钳箍住,痛得她“哇”一声叫了出来,不免带着泪huā愤愤回过头来。 楚玉本来一脸冰寒,怒气似山雨欲来风满楼,濒临爆发。但一撞上泠然水光盈盈的剪水双瞳,心不由就软了一半,手上也放轻了,只是沉着脸斥责道:“你有没有廉耻之心?穿着亵衣还敢叫人进来!” “这叫亵衣吗?”泠然再次低头审视了l下自己,好端端地,又没穿着肚兜站在他面前,真是好笑! “你!”楚玉一把将她推开,呆怔了一会,忽觉自己有些奇怪,何必去管这丫头的什么名节?真是莫名其妙,他皱起了眉,转身疾步出了大殿直往浴房而去。 自从这个丫头来到身边,自己是不是太情绪化了?短短的一天,又是大笑又是狂怒,这还像他吗?该清醒清醒了,别红绡没气到,倒把自己给气了个半死! 泠然见楚玉径自出去,也没有叫她跟随,正中下怀。一天下来,她已累得只想早点爬到床上去睡觉,如今打量东次间,装修得舒适豪华,那张木榻也是四平八稳的,被褥整齐地铺在上面,似乎在召唤着她快上去睡觉。 再一看,自己带着的那个包袱好好地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来看。哈哈,除了里头的衣服换了几套簇新的,红绡公子所赠的面脂、画眉石、香囊都一件不少地摆在最上面,王公公办事果然牢靠啊!不过还好没有把银票放在包袱里。她掏出贴身藏的银票看了一眼,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只锦囊钻进了被窝。 不过片刻,她就进入了梦乡,把她要侍奉的那位王爷主子忘了个精光。 楚玉回到〖房〗中的时候,泠然已经呼吸均匀,显然是睡得很熟了。 主子没回来,丫头已经呼呼大睡,这真是闻所未闻,奇怪的是他并不生气,刚才虽是拂袖而去,不过在浴池中的时候回想起她一整个晚上活蹦乱跳的,只有发笑。 经过东次间的睡榻,看着被师父打烂的房门,他脚步顿了一顿,犹豫着是不是该大喝一声把她给喊起来给他铺床叠被,忍不住走近榻前。 小丫头的脸蛋红扑扑的,睡姿还不错,双手紧紧抱着被子卷起的一角侧着身微蜷在宽大的木榻里侧,看上去乖巧而又柔顺,令人怎么也想像不出她睁开眼睛那鬼精灵的模样。楚玉看了一会,猛然一惊,急忙转身回床上躺下。 这一觉他怎么也睡不安稳,那丫头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间隔的门已被打烂,这算不算共处一室呢?是不是有点不习惯?他几次都想起身命她睡到外头去,脑中闪过她酣甜的睡颜,终归还是忍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玉似乎听到她在转身,随即传来轻轻的哼哼声,似乎闷在胸间压抑着喊不出束…… 那丫头好像做恶梦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笃、笃、笃、笃”谯楼四更已启,不知不觉,一夜即将过去。该起床去上早朝了,刚好得喊她起来服侍不是么? 泠然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条又黑又长的胡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拼命想喊人,又喊不出声,正惊惧间,前面忽然出现了人影,她心里一喜,立即追了上前。 七五 公子王孙芳树下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满脸是血,竟是娃娃脸的宋校尉! 泠然吓了一跳”“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不去投胎?” “我就要去了nmn”宋校尉的语调带着飘渺的回音,“张姑娘,我念着你心地善良,在我死之前一直向彭将军求情,故此前来告别。 当知此地是大明朝”不是你的那个时代,如今你侍奉襄王,切不可太任性了……千万不要落到我这样的下场啊……”宋校尉面无表情,身体已经轻飘飘地荡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泠然好奇地追问。 宋校尉空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若是你遇到仙儿,替我跟她说,让她不要伤心,不要报仇……” 黑暗中凌空飞来一条又粗又长的铁链忽地缠上他的脖子,骤然就将他扯进了暗夜里,泠然伸手想拉他一把,追了两步,莫名其妙跌了一跤。 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泠然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眼,模糊地看到楚玉的手刚巧离开自己的鼻子。 梦中的情形清晰如现实,想起宋校尉的死和莫素仙的下场,她一头冷汗”坐了起来。以前不是曾对自己说,要安稳做人,不能行差踏错吗?怎么境况稍微好一点,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呢?襄王是什么人啊?比起彭伦来杀一个人更不费吹灰之力,也许一两天他还是能够忍受的”若是再放肆下去,只怕死期就不远了! 她抬起头来,听到谯楼打的更声”竟然已经四更天了”自己一个丫头不知道早起,还要王爷来捏着鼻子起床”罪过大了! 划殿留着的多臂油灯透过门上的huā纹洒进微弱的光亮”瞧那些守夜的太监们多称职?要不是夜夜有他们卜心地看守着烛火,主子能睡得踏实吗? 她一溜下了地”偷眼打量楚玉,见他板着那张无懈可击的脸,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里头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来,明明灭灭,流光溢彩,在如此幽暗的光线中看来犹如冥神降世,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泠然赶紧堆上笑容”讪讪地道:“王爷,奴婢……,奴婢马上侍奉您梳洗。”说着就想开门出去。 “慢着!”楚玉冷冷地喝住她。 泠然连忙回身。 他皱眉:“把你的衣服先穿好再出去!”“是,王爷。”泠然答应得十分爽快”手脚麻利地翻出新衣服套在了身上。 楚玉站在她身前不远处静静地立着,也看不出他的喜怒来”不过他的气息却是让人绝对不能忽视的。 泠然想,既然他的师父靠不住,宝还是押在这位王爷身上罢”咱还想收拾收拾徐善全呢!有了讨好的心,她就狗腿地上前搀扶着他一边胳膊,道:“王爷”您先回屋坐着或者躺着吧”里头好歹还有盏灯, 奴婢的屋子黑,这就去传灯火来。” 楚玉扫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没吃药啊!一觉睡醒难道就变了性子?却还是由她扶着(其实不过是拽着他一条胳膊)送到了窗前的大炕上坐下来,然后她迅速跑了出去。 门一打开”早就候在外头的陆子高、秦子陵等四名小太监就捧着烛台和梳洗用具鱼贯而入。 一个小太监将屋内各处烛火全都点上了”室内顿时明亮了起来。 陆子高急忙捧着茶水和痰盅上前。 楚玉斜了泠然一眼。 泠然会意”乖乖接过陆子高手里的茶递了上去,然后又转头到金盆里拧干了一条丝巾递上,楚玉擦完了脸,她忙又拧了另一条,如此反复”拧了五条之多,楚玉才把头脸给擦完了。其实每条丝巾都干干净净”不过沾了水而已。 她腹诽了一下这奢侈的排场,秦子陵已捧过朝服来想动手侍奉王爷更衣。 “让她来!”楚玉微微偏一偏头,四名小太监连忙就垂首鞠躬退出去了”识相得不得了。 泠然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微微敞开的衣领内露出紧致的肌肤,浅浅的、健康的色泽,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宽阔的肩膀上披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整个人看起来如梦似幻,那矫健的腰身在薄如蝉翼的丝袍包裹下散发出无限诱人的信号来,似乎能吸引得任何一个异性上前疯狂拥抱、尖叫。 尽管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泠然还是再次被他的外形给惊艳到”小 脸微微一红,连忙就垂下眼睑除去他贴身的丝袍,转到背后去给他套上里衣。 他的身材完美得叫人无话可说,线条流畅的倒三角,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和疤痕(当然,下半身是看不到的),泠然在背后看得直吞口水,色啊!huā痴啊!YY一下!实在没办法啦! 她那副模样没能逃过楚玉的眼睛,他不免暗自得意起来……心情大好,自己主动配合着小丫头穿衣的手势转过身来。 他微微张着手臂,泠然就似被圈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她清浅散乱的呼吸不经意地喷在他的胸口,令他心底里发痒,忽然就浑身燥热了起来。 楚玉低头望着秀发松松挽就的泠然,天然去雕饰,睫毛乌黑如扇,桃huā粉面,唇色嫣红,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 这是怎么了?这丫头怎么越看越顺眼呢?他在疑惑和恍惚中被泠然摆布着穿好了袍服,摁到大妆台前。 为男子梳发髻”真是要难煞泠然了,她抓着那把黄金梳,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边的头发梳上去了,那边就掉下来,偏偏楚玉的发质还十分滑溜,也不知古人没有橡皮绳怎么就能绑得那么好! 折腾了好一会,泠然十分汗颜地从镜中偷窥楚玉的脸色,心想王爷肯定已经是乌云盖顶了,谁知一看才知道,他不过和平日一样云淡风轻地斜睨着她,似乎还饶有兴致……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他不动声色的表面肯定隐藏着什么后着。 泠然赔着小心道:“王爷恕罪,奴婢昨日就说过,从来没为男子梳过头”还要再练习练习,是不是传小陆公公他们进来服侍?”“既然要练习,就手脚快一些,难道你想先在太监的头发上练习,再来给本王梳头?” 再这么练下去肯定要耽误q朝了,到时候岂不要被按上一个大罪名?泠然见楚玉不肯换人,只好马马虎虎给他挽好,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反正戴上剩冠也看不出来”赶紧就把那顶乌黑的善翼冠给他罩上了。 早膳号称清粥小菜,清粥倒是没错的,可小菜,一上就是三四十个,看得泠然眼huā缭乱。不过大约是她折腾头发的时间太长了,楚玉、 也只是匆匆喝了几口就宣布起行。 泠然跟着澹怀殿的大大小小的太监,提着绛纱灯笼将楚玉送出了园门。 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她送到万象园门口驻足行礼蹲送,只盼楚玉快点离去,好回去赶紧梳洗一下填饱自个儿的五脏庙。 楚玉走出了一小段路,突然回过头来。 只见huā叶扶苏之中,点点红灯围绕着挺拔俊逸的他,蟒袍玉带、容色如玉”子都美目、兰陵秀色”真真是公子王孙芳树下,韶华沉沉足风流”看得泠然一怔,这个绝美的画面不经意刻在了脑海中。 此时楚玉的眼中,亦是一圈红灯映着一个稚龄美人,高墙深院”倚门回首”恍若新婚娇妻送别郎君。 “蛾尔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情此景,倒有点辛稼轩这首词意境了。 他暗笑,摇头面去。 见那飘逸的背影渐渐远去”泠然总算松了口气,回房将红绡公子赠的香囊系好了,见有个管事太监带了人进来忙着度量楚玉房门的尺寸,想是要送到工匠房去赶制新门。 她出来梳洗吃饭毕,天色已经大亮,正想去楼上翻些衣服下来,然后去访月轩走一趟,守门的太监忽然进来唤她:“姐姐,三夫人房里来人请你过去。” “三夫人?”泠然看这太监年纪明显比自己大,一声姐姐倒叫得亲热”就一笑问道:“有没有说让我去做什么?” 太监摇摇头,泠然心想以孙敏那贤良淑德的样子必然不会、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就道:“那你遇到王公公时帮我说一声,我这就去啦。” 澹怀殿门外站着一个小丫头,见了泠然还是颇为客气的。泠然随着她到倚虹殿走了一遭,发觉孙敏确实在做好人。 一帮来跟孙敏回话的各管事太监、回话太监和媳妇子、婆子十几个正排着队在等候,孙敏一见到泠然,却先撇下众人,起身牵起她的手道:“可来了,听说王爷还亲自过问你的穿看来,这真是我的失职了,今日特地叫了裁缝过来,替你多做一些秋装与冬装。” “谢三夫人。”一时看不出孙敏的深浅,泠然也虚与委蛇”反正对方慷的也是楚玉的慨。 裁缝在一边为她量身,孙敏就关心地询问了王爷的衣食住行。 泠然心想,连襄王随口说了一下我的衣着问题你都知道了,怎么可能还需要我来汇报?不就是要看我老实不老实么?问题是她也不知道孙敏对襄王有多少了解,就故意问道:,“三夫人认得王爷的师父么?”“师父?”孙敏一怔,“他老人家来过王府了?” 七六 访月轩 默夫人 冷然担心孙敏误会自昨夜与磐玉弹琴唱歌,更怕现代小曲的事传入楚留香耳朵里,便解释道:“是呀,昨天晚上他老人家来了,弹的曲子很好听,奴婢就跟着他学唱了几首曲子。”“你们唱曲的时候,王爷都在做什么呢?” 泠然道:“王爷早就回房去了,奴婢也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呢,也许是练功吧。” 孙敏轻轻点头,笑道:“没什么,我也是关心王爷,园子里夫人多,每个人去关心一下,王爷也是烦不胜烦,因此我才来问你,以后王爷要是不在,你就多来我这里转转,看你挺聪明机灵的,说不定还可以帮我打打下手呢。”“多谢夫人抬举。”泠然也不推辞,笑着应了下来。 正想告辞,只见一个打扮得清爽利索的婆半急匆匆走进来,向别敏行礼道:“三夫人,四夫人自昨儿夜里起越发不好了,宫里太医来把了脉,开的药吃了也都吐了出来,刚才还吐了血出来,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让她瞧,您看!” 她摊开手中拿的一条手帕向别敏展了一展。 泠然偷偷瞥了一眼,里面果然是腥红一片。 孙敏一脸同情之色,叹道:“王爷也是脾气重了点,昨日太医看了也说妹妹没有大碍,今日怎么就吐血了?是不是心里怄的?郁结了化不开呢?” 那婆子焦急地道:“烦请三夫人另请大夫来看看吧,我们家四夫人从小心气儿就高,心里都全都是王爷是不敢怨恨的,只怕是昨日那位太医瞧得不够仔细。” “唷!钟奶妈子,就你们家那位娇贵,没见三夫人这里一大家子等着回话么?”石玉凤言笑晏晏地从外头跨了进来。 谁都知道她是严思慈的死对头子那个钟奶娘一见是她来了,除了欠身行礼再不多嘴。 孙敏道:“你先去吧,我自会打发人另请大夫的。” 钟奶娘忙着道谢告退。 石玉凤高声道:“也是太会做作了才挨了王爷的窝心脚,吃什么龙肝凤胆我看都是不中用,三妹妹你何必费那个心思!我看整个府里头啊,就数你好说话,让人蹬鼻子上脸的。” 钟奶娘走在院子里约莫也听见了这番话,稍稍回了一下头,急匆匆走了出去。 孙敏叹道:“有什么法子呢?既叫我管家,这么一大家子一碗水若不端平了,生出的事儿只怕更多。只是委屈大姐姐了,你是最早进门的,却叫我这个做妹妹的来安顿你的事。” 泠然见大奶奶和三夫人在那里寒暄客套上了,孙敏好像有些刻意笼络石玉凤裁缝也已量完了尺寸,便道:“大奶奶,三夫人,前日十二夫人召唤奴婢过去,一直不得闲儿,今日你们有事要忙奴婢就不多打搅了先去访月轩看看十二夫人有什么吩咐。” 石玉凤冷哼一声道:“十二夫人!什么十二夫人?王爷都还没纳了她呢只怕就不要了,寻你有什么好事,我寿是打听王爷的事吧?” “诶,大姐姐算了,听说她们都是一起从相府来的也许是姐妹叙旧,咱们也别难为这丫头了。”别敏阻止了石玉凤的唠叨,抬头温柔地对泠然道:“去吧。” 泠然如蒙大赦,出了倚虹殿,便一路问着人,好在没出什么幺蛾子,寻到了访月轩。 访月轩静悄悄的,轩门虚掩着,泠然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一个婆子“1吱呀”一声将大门拉开了些,探出身来,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许是还入眼,比较客气地问道:“姑娘是哪个院子的?面生得紧。” “我是澹怀殿王爷身边的丫头……”泠然一句话未说完,那婆子已经将两扇大门都开了,朝里面欢快地叫起来:“澹怀殿来人啦!快去知会十二夫人。” 婆子急吼吼地将她拉了进去,令她连解释一句不是为了“公事”而来,不代表澹怀殿谨代表个人的时间都没有。 访月轩比较小巧,亭台楼轩精致华丽,院子中有一个喷泉池子大小 的标志性建筑,中间三座玲珑的假山从高到低立在清浅的水中,每个假山顶上开了一个孔,在某个角度应该可以一眼望个对穿。这个池子四周的围栏修得很华丽,水中碧绿,似乎遍布了青青的绿苔。 那婆子在院子里喊了两声,就有主屋前的丫头向里面报了,淡金色的锦缎帘子揭开,里头迎了两个丫头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吴允娴,瞧见是泠然,站在门前向她招招手。 泠然走了过去,道:“今日来看十二夫人和你,不过没带什么东西,吴姐姐不介意吧?” 吴允娴上前挽过她的手直往里走”“你说哪里话,我们大家情同姐妹,怎么还如此生分?十二夫人天天念叨着你呢,可以你调派到澹怀殿去了,那是你的造化。” 另一个丫头跟了上来,吴允娴回头道:“我们几个说话,你自去外头忙去,一会叫小丫头去大厨房看看有什么时新的瓜果没有,有的话挑拣一些过来。” 那丫头应着去了,两人一同打了帘子进屋,泠然笑道:“以前有个闷葫芦,现在有个精明丫头,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呀!” 吴允娴啐了一口,领了她穿过外堂,直接进入了紧邻卧房的起居室。 这个起居室有个老大的月洞窗,窗子的下面一半护着精美的木雕huā玟,室内十分明亮洁净,默涵盘腿坐在炕上的小几前写着字,还是一身黑衣,打扮十分庄重,不过她天生丽质,浑身沐浴在晨光里,显得特别出尘美丽。 见了泠集,默涵轻轻搁下笔,向小几对面一指道:“坐。” 泠然见她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奇道:“难道十二夫人料准了我今日要来吗?不过如今我们的身份不同啦,奴婢不敢坐。” “坐下好说话。”默涵示意吴允娴沏茶。 泠然道:“却不敢麻烦吴姐姐。” 吴允娴笑嘻嘻应道:“你是王爷身边的红人了,怎么不敢麻烦我?” 她这幅模样跟以前的性子实在差别太大,泠然一时难以接受,呆呆地看着她忙碌,心想自己才在澹怀殿镂了两个晚上,难道整个府上都知道了么? 默涵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再次让她坐下。 泠然也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再推辞。 吴允娴端上茶水道:“小姐,我去窗外坐着纳鞋底,你们慢慢说话。” 她的意思肯定是放风去了,防止隔窗有耳。 默涵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道:“原本没料到你会成为襄王的贴身侍婢……不过这样更好啦!正好有事让你办。” “慢着!”泠然抬手制止她说下去,板起小脸儿严肃地道:“以前彭将军曾告诉我,每次见面之后都要约定新的暗语,上次吴姐姐可没有说呢!我对你们一无所知,十二夫人怎么就让我办事了?”想起那天吴允娴说的话,再联系她们今日主仆的表现,泠然心底雪亮,这二人肯定是卧底,而且默涵的身份明显高于吴允娴。 “那是对不认识的人,我们既向你透露了身份,每次见了还说暗语岂不好笑?” 泠然心想:看她的模样竟是心甘情愿做个卧底,不似什么翰林院小 人物的别女,再说当时千金姬里谁的父辈都说得清楚,就是她语焉不详,还说她祖父和张宁一起出的事,可时间上就说不通,我怎么都没去深思?而且听她的意思,相府和王府里头还不止我们三个! “默夫人想让我做什么事之前,是否该为我解解惑呢?”泠然抬头道。 默涵笑了起来:“本不用跟你解释什么,你若是还想着你的父母,尽管听话就是。不过,我与允娴既然将真面目露在你面前,就告诉你听也无妨,你想知道什么?” 泠然思索了一下,就问道:“默涵姐姐不是真正的罪官之女吧?当初只是故意混到千金姬队伍里的?”默涵微笑着点点头:“〖真〗实身份你就不要问了。” “那么,我很好奇,那一日究竟是不是你故意将开水泼到沈烛脚上?” 默涵道:“是的。”“你算准了能代替她我并不奇怪,因为舞跳得最好的就是你、沈烛和李唐妹,而李唐妹根本不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只要吴允娴推荐你一句,自然就是你了……”“猜得不错。”“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楚留香会将你赐给襄王做十二夫人?”默涵还是淡淡笑着答道:“我并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楚留香迷恋红绡公子,对美女早已失去了兴趣,东厂厂公覃包送到相府的几名美人儿当中,最美的李宝烟被赐做了襄王的十一夫人,在那之前,九夫人和十夫人也都是武将所赠,楚相爷也同样没有收入自己〖房〗中。我是成为楚玉的十二夫人还是成为楚留香的小妾,都不重要,他们冲着督主的面子,总会纳上两个在房里的。” 泠然继续追问道:“那他们怎么会纳了徐善全?也是因为给督主面子?” “一半一半吧,如果徐善全的父亲不是前兵部尚书的话,也许轮不上她。要知道徐有贞与楚相同僚多年,本系一派的,只因石家坐大,与徐有贞起了冲突,这才被贬了。” 七七 新的任务 听了默涵的话,泠然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你们无非是要我汇报一些楚玉的情况吧,反正我会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过来说与你听,今天房里事情还不少,我就先回去了。” 默涵道:“那些自然是你该做的,不过,如今却有更重要的事。” 泠然微微侧头,心想,除了把看到的告诉你们,我还能做什么? “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在半月之内,你必须把楚玉引到这里跟我圆房。”默涵笃定地看着她,似乎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任务,见泠然半天没有做声,又道:“当然”让我去澹怀殿也行。” “做女细作非得献身吗?”泠然讽刺了一句,随即觉得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完成,楚玉想些什么她根本就摸不准”更何况他根本不会听别人的,“要是襄王是个那么好摆布的人,你也不用吩咐我去做什么让你们圆房了!这事儿估计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还有就是,我想那些个侧夫人都是他的女人吧?又不是将他哄上了床就能让他听话,你又何必呢?” “只要他来了,我自有我的本事,不需要你操心。” “那么我的任务就是将襄王引到这里就可?至于是否能和夫人圆房,那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不错,你只要将襄王带到这里见到我”妾者让他下令让我去见他,能单独相处即可。” 这时一只蝴蝶穿过那个月洞窗飞了进来”默涵尾指纤纤在茶水中一点,“嗤”地一声弹出了一颗水珠。 那只翩翩飞舞的彩蝶应声落在小几上,扑棱了几下竟然又飞了起来,忙从窗户逃之天天。原来默涵这一手刚柔并济,令蝴蝶落下,却又没有伤了那蝴蝶分毫”可见手下功夫。 “你要知道我杀你易如反掌!”默涵大眼睛微微眯起,提醒她道:,“还有”你要记得你的父母还在督主和左都督的手中,乖乖完成任务,不要想着耍huā样,我们对你不会有太多的耐心。” 她既然身怀绝技,泠然是绝不敢拿鸡蛋碰石头的,唯唯诺诺地应了,随口说了几句楚玉昨日下午在大书房会见了什么大臣,办了什么差事”就当是对得起张宁夫妇了,遂告辞出来。 对于自己踏上这条不归路”她不是不懊悔的,但是又没有什么良策。现在默涵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让他们圆房的事”她一个丫头本来是管不上的,可就是硬摁到她头上来了。她一路走一路想,甚至想过给楚玉告密,可告密的结果估计不仅要害死默涵和吴允娴,还会连累张宁一家丧命,刘永诚和彭伦等人也不是什么恶人”最多就是对皇帝愚忠而已,这么做实在太卑鄙了! 既然无计可施”她最擅长的就是拖字诀”天塌下来当被盖么!若是有机会就直接问问楚玉是不是要去圆房? 笑话笑话!烦恼的泠然只好回到澹怀殿整理楚玉的衣物等他回来再想办法。 不过这一天她整理出了楚玉的许多秋装搬到楼下,看到他佩饰上的许多精美穗子,忽然想起红绡公子来”就让小太监去库房领了一大堆上好的丝线来,编了一股红色的发绳。自己看看不满意”随手就揣在怀里。 等啊等,直等到月上东山”楚玉也没有回来,泠然只好自己收拾睡觉。 话说换作昨天以前,这样〖自〗由自在地在豪华大屋里睡觉,还能免费使用王爷的护肤品盥洗用品,她简直会感激佛祖保估了,可接受了默涵的任务之后,就不同了,掰着指头数日子的她觉得好端端地被那位可恶的王爷浪费了一天。 第二天,泠然起了个一大早,往相府去又被挡驾,正坐在澹怀殿前生闷气”见陆子高倒从外头回来了,他身边还跟了个吴伟。 泠然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小跑上去迎住了。 吴伟远远地就包斜着他的桃huā眼笑道:“瞧瞧瞧!想我了吧!” “小仙,果真是想你了呀!”泠然也不否认,忙着问:“你可去过宫里?有没有见到碧晴她们呀?” 吴伟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道:“你可拿什么来换?” 泠然也顾不得肉痛她的银子了,取出一张放在袖口兜里面额最小 的递过去给陆子高道:“小陆公公,可否麻烦你帮我弄点酒来,我要请小仙好好喝一杯。” 陆子高别开脸加快了步子,道:“王爷被相爷留在宫中,要陪着皇上几天,命我回来取东西的”我才没功夫帮你打酒。” 泠然一怔,“要几天?”“不知道。”陆子高回答着已经走开了。 吴伟“啪”地用扇子敲了一下泠然的脑袋,带着一点酸溜溜的口吻调侃道:……才三天不见,你就迷恋上那个冷冰冰的王爷啦?果然天下女子的心思都是一般一般的。” “还二般二般呢!”泠然说着想去抢过信来,吴伟利索地躲开了。 她没法子,只好拦住另一个小太监,将银票在他面前一抖,道:“快去弄几壶好酒来,让厨房准备点小菜,这钱给你打赏。” 那太监连忙接过来谢着去了”吴伟这才把信递给了泠然。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信是沅儿执笔,她们三人一起写给她的。碧晴和沅儿都成了宫中的选侍,只等皇帝大婚以后再决定她们的命运了”而李唐妹因精通书史”运气倒更好些,被分到了内藏库担任女史之职。 吴伟告诉泠然她们三个至少目前都还很好,不过学些宫中规矩”碧晴和沅儿也和一般宫女无二,不过成了服侍成绶帝侍女班中的一员。 说不了几句,他又开始不正经了,笑着轻轻靠过来道:“你且告诉我,怎么成了王爷的贴身小婢女了?有什么媚功没有在我面前施展出来么?” “去死!”泠然推了吴伟一把,得知了沅儿她们三个都安好,心情也开朗了不少,说笑了一会,见陆子高已经提了一个黄布包袱出来”泠然问道:“小陆公公拿了什么去?王爷要许多天才回府么?” 陆子高不答,径自走了。 吴伟就和泠然逛到园子中去,到那一日楚玉用午膳的小huā园藤萝架下”吴伟寻了张石凳坐下,道:“你们家王爷在宫里呆不长,本来这段日子是相爷留在宫里的,想确定了楚家小姐的终身大事再回转相府。 皇上他自小就听相爷的话,谁知这一回对于立后的事却怎么也不同意,两下里僵持住了。今天早上相爷不知从哪里听得人说襄王与红绡公子曾在外面的道观遇上,红绡公子被王爷羞辱了一番,相爷就急着回府,让襄王留下好好开导开导皇上,我想相爷说不定是想乘着王爷不在, 把事儿给排解了。” 泠然点点头,心想楚老贼对红绡公子也真够重视的,居然听到这么一点事情就要跑回来把儿子丢在宫里。 吴伟斜着她问道:“老实说吧,这事儿跟你有关么?” 泠然正在想那个小皇帝真可怜,自己瞧了楚小姐的丫头就知道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却要被逼接受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皇后,没料到吴伟这么一问,忙道:“1卜仙你怎么就爱胡说啊”王爷他素来喜欢与红绡公子对着干,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伟连声嗯嗯,随即又笑了起来:,“跟你无关就最好,要是有关他们两个的争端,你免不了要成了牺牲品了,相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泠然一听”心里拨凉拨凉的。 “还有,宫里有个固安公主,听说襄王住下了,还不时时去纠缠? 王爷他说不定夜里就跑出来了哈哈哈”吴伟笑得越来越欢畅,好像楚玉被女人纠缠住他就捡到宝似的。 泠然却笑不出来了,心里的担心一堆一堆的。 比方说,要完成默涵的任务把楚玉给弄过去,但是他老人家是那么好收拾的吗?虽然默涵也露了一手功夫,想必也不一定是楚玉的对手吧?再说了,就算默涵用药什么的,下药要是能那么容易,楚家父子不可能横行这么多年吧!万一默涵失手露陷了,会不会把自己给供出来? 换一个假设,要是楚玉真被默涵给吃了”也不一定会被她控制住吧!接下来的变态任务肯定还是层出不穷。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后果就是自己根本请不动楚玉,却不知道默涵怎么收拾自己呢!她一直威胁说要杀人”杀一个小丫头跟捻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是不是该乘早寻找点保护?想来想去,她只能想到红绡公子”反正他也基本知道自己的事了”不如跟他去坦白,让他罩着一点吧! 吴伟见她出神,也不打搅她,老半天才忽然大叫一声,惊得泠然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泠然怒眼圆睁。 吴伟拿扇骨一拍手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次画王太妃的像王爷认耳了。” “为什么?”泠然在心里暗骂吴伟是个小疯子,这时候莫名其妙能想起兰泽太妃的画像来。 “最后一笔画龙点睛的,你还记得吗?”吴伟却很〖兴〗奋”“我是照着你的眼睛画的,所以活灵活现啊!”……什么?我长得像王爷他娘?”泠然尖叫起来。 七八 美丽的荭蓼屿 吴伟摇头道:i,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王太妃。不过府里总有见过的,要是你长得像早就有人说了,可是王爷他也从来没惊讶过,必然是不像的,只是刚才我看你在想什么问题,眼睛东转西转的,就想起这事儿来。” 泠然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楚玉曾评价她“眼睛倒是挺贼溜” 的,不由自主地傻笑了起来,这话虽然不好听,其实深究起来,骨子里还算是表扬吧。 说话间,置办酒菜的太监已经提了食盒把东西都送了过来,泠然一杯杯地给吴伟劝酒布菜,一边旁敲侧击地问:“相爷已经回府了不曾?” 吴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回道:“朝堂那事情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回得来!今日还有晚朝,必然要到晚间才能回相府了。 “那个……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红绡公子吧!”泠然自己过不去相府,却不好告诉吴伟,想借他的力过去走一遭。 提到红绡公子,吴伟喝酒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去求见的话,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不见的。”“骗人!上次不都见了?还帮了我的忙!” “你忘记了我上次是假传襄王的命令了?”吴伟戳了她的脑门一下,“称还是说实话吧!是你自己想去找他不好意思是不是?难道你喜欢的人是他?” 冷然对他的缠夹不清无话可说,这人本事真好,什么事都往男女情爱上面扯”她干脆也不解释,吼道:“你到底帮不帮?这次又没叫你假传王命,就是带着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看,他不见你”说不定就见我了。” “唷!看来是真的喜欢上他了!难怪襄王会将你弄过来当贴身侍女了,原来还真的是为了气红绡!”吴伟放下酒壶,桃huā眼中也没有了笑意,神情严肃,“你对他知道多少就敢喜欢?且不说狙爷允不允许,他……,他又不能娶你!小丫头不要犯傻了,我不会带你去的。” 泠然被他气得差点就背过气去,双眼狠狠瞪着他。 吴伟见她这幅摸样,倒是心软了,叹道:“呀!呀!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人没别的毛病,除了贪杯,就是受不了小美人相求,今日我就带你过去了。不过我可警告你,他可不是随便可以喜欢的。” 泠然立刻松了口气”正想谢他,却听他又道:“哼!我可不是帮你,我干脆带你过去将你的心思跟他说明白了,瞧他以后还理不理你! 乘早断了你的痴念才好。” 切! 泠然在心里鄙视了他一句,想着反正找到红绡公子就想办法单独跟他谈谈,告诉他吴伟胡说八道”谅他那么一个洒脱的人也不会介意。嗯到这里”又亲自去厨房寻了几壶酒过来孝敬给吴伟。 吴伟真可算得上是一个酒痴”喝起来也不需要人相陪。泠然好不容易等到他喝得尽兴了,才连哄带骗地将他拉起来朝相府走去。 守门的见是王爷的朋友吴公子,泠然又扯谎说带他过去给王太妃画像的,很顺利就走过了那道屏障。 路上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红绡公子现在在哪里”泠然正想先去厨房给陶嫂子她们问个好,前方走过一群人来,为首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是王府的九夫人陈梦洁,另一个不过三十开外,打扮得极是妩媚,有一股成熟女人独特的风味,想是人们口中的陈瑶陈姨娘,一个是武平伯陈友的义妹,一个是义女,听说都是苗女。 吴伟醉醺醺地不太知道规矩了,向她道:“认得么?她们可都是苗女那……听说苗女善媚……”……王爷……有福啊!”陈梦洁远远地向他们两人的方向一指,陈瑶就带着下人们款款走了过来。 泠然知道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屈膝道:“问陈姨娘好,九夫人好。” 陈瑶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吴伟,问道:“这是去哪儿?相府内宅,你一个丫头带着个男子横冲直撞的,若是被相爷知道,还得了?” 吴伟结结巴巴地道:“陈姨好……见……见谅,我们是去见红绡公子的,不敢惊动府上任何一位内眷。”“还说不惊动?你不是遇到我们了?”陈梦洁出言讥讽。 陈瑶摆了摆手制止了她,向吴伟笑道:“听说吴公子的画可以以假乱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请你为我画一幅小像如何?” 吴伟听陈姨娘要他画像,醉态更加可掬了,舌头也大了很多,“起……, ……,姨娘娘……自然是没…………没说的……不过…………教……, ……,现在……”他抬起手来,那手就一直在发颤。 泠然会意,帮着说道:“吴公子今日喝多了,还请姨娘见谅,改日再让他过去吧?” 陈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哦?听你们九夫人的意思,你应该是王府那边的丫头了,怎么竟不知道规矩,我们主子在说话,丫头能插嘴么?” 泠然对这些劳什子的尊卑观念向来没真的往心里去,这时被陈瑶教训,只能闷声不响了。 陈梦洁冷笑道:“姑母不知道吧!这丫头可了不得,就是府里到处传的红绡公子看上的那一个,如今在王爷身边当差呢!” 陈瑶一听,笑意完全敛去,重新打量了她一眼,居然挥手道:“去吧,既是襄王爷身边的人,没得说我们为难人了。” 这么轻巧就过了关,泠然始料未及,目送她们走后,还有些后怕,对吴伟道:“咱们也别到处问了,直接到他房里找吧。” 吴伟还是那副醉醺醺模样,不过神智显然是清醒的,微微点头。 寻到红绡公子所居的荭蓼屿,一路望着生长于水边、huā色浅红成穗的荭蓼,泠然眼前浮现红绡公子那极淡的笑容,久病成医的她知道此物深秋霜后才采摘,性微毒却能解毒治恶疮,他住的地方种的全是荭蓼,是否有什么作用呢?仅仅是营造异样的美吗? 绿树掩映下的红楼前,丫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吴伟正了正色,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求见之意。 瞧丫头们的神色,就能猜到红绡公子在楼中了,泠然暗暗欣喜。 谁知有个丫头上去通传了,不一会儿平来,竟然板着脸道:“公子说了,谁也不见,请回吧。” 吴伟指着门里转头对泠然道:“你瞧瞧!我没骗你吧?他就是这么对我的。”泠然只好去求那个丫头,“姐姐,烦请你再去告诉公子一声,不是画仙求见,是我,王冉的张泠然有要事想见他一见。 那丫头甩下了脸,“你以为我们公子是什么?他既已说了谁都不见,怎么还能在这里聒噪?快走快走!” 一边说着,两个人齐齐伸手来推。 吴伟觉得没脸,扯了泠然就走。 泠然怏怏的,想喊一声吧,又担心红绡公子真的是连她也不想见,难道嫌她给他惹麻烦了?这么想着,已被吴伟扯着走出了一小段路。 前面落叶沙沙有声,来了一个小童。 泠然抬头一看,竟是那天在白云观里被伯爵府的小爵爷欺负的杨廷和,没想到红绡公子还真的将他带了回来。 杨廷和看见泠然,大为欣喜,愣了一下立刻跑了过来,叫道:“姐姐,自从那日一别,好几日没见到你,公子闷闷不乐的,只怕都在替你忧心呢!你没事吧?”泠然看杨廷和换了一身簇新的袍子,精神很好,面色也似乎比前几日红润一些,心里也很是高兴,拉着他问长问短,“那日你背后有没有炸伤?上药了么?” 杨廷和懂事地道:“多谢姐姐关心,公子早就命人给我上过药了,本来就是小伤,都已经好啦!” 吴伟等得不耐烦,在前面叫道:“你走是不走?” 泠然猛然想起昨天给红绡公子做的发绳,掏出来一看,又觉手工有些粗粝,想他什么东西没有?只怕要被嫌弃的,又想放回去。 杨廷和见了,从她手上抽了过去,笑道:“姐姐是不是送给公子的?来了此地怎么又没有给他呢?我拿去给公子,他包管高兴。” 泠然叹气,“他连见都不见我们,算啦!就烦你拿上去吧,要是他不喜欢,你就丢了呗。” “公子会不见你?”杨廷和似乎不敢置信,鞠了一躬就向前跑去了,还不忘回头嚷道:“不喜欢就是我的了,先谢谢姐姐。”追上了吴伟,却见他一脸讽刺之色:“这孩子看来又是管闲事管出来的后果,你还真能……” 泠然翻了个白眼给他:“小仙不也是个孤儿吗?小时候被人欺负的事都忘记了吧!” 一句话堵得吴伟不吱声了,老半天才轻轻道:“是啊!我运气好,遇到了钱老爷和少爷那样的人,没有被人欺负过。” “小仙其实也是古道热肠的人呀!”泠然见他不高兴了,反倒安慰了起来,“第一次我们素不相识,求你去救我的姐妹们,你都冒险去管闲事了,那还是在相爷手上救人!跟你比起来,我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 事。” “真的?”吴伟的桃huā眼里又有了光泽。 “当然真的,比珍珠还真!”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对红绡公子的拒见也释然了。 正穿过两旁都是荭蓼的huā叶木制长桥,身后一阵风吹来,带得那些红穗绿叶翻起了层层的波涛。 泠然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只见红绡公子宽袍大袖,长发飞散,掠过了条条树梢,转眼就落在了他们身后。 七九 绾发 红绡公子依旧是一袭红裳,三日不见,昔日苍白的肤色 似乎白得更加透明,在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和俊秀乌黑的长眉映衬下,透出一种妩媚到极致的美。 是的,那身交领的红袍长长地拖拽在地上,长发飘拂过他长长的睫毛,简直如同蔷薇huā架上开得最妖艳的那一朵,人面桃huā说的就该是这种人。 泠然在他的“美色”下自惭形秽得要死,他确实比自己或者说任何一个她见过的女人都要来得妩媚。 红绡抬起一只手摊开来,光洁如玉的掌上托着刚才杨廷和带进去的红发绳。 “你编的?”他的语音有些飘渺,似乎不太相信一般。 泠然迎上他清亮漆黑的瞳仁,有些不好意思,“嗯,手工不好,公子若是不喜欢…………我下次送别的好一些的东西。 ”她伸手就想把发绳取回来。 红绡公子迅速合上了手掌,泠然扯到了那条红绳,他却握得更紧。 “我很喜欢。”红绡又轻又缓地道。 “你们都当我是透明的。”吴伟带着酒意上前来埋怨着,横进了红绡与泠然之间,“刚才我们去求见,公子您又不见!这会儿又追了上来……”一击手掌,他似乎猛然想起什么来,叹道:“这丫头喜欢公子,公子不会真的也喜欢她吧?” 这丫喝多了真是麻烦!乱摆乌龙!泠然尽管心里坦荡,可被吴伟指着鼻子一说,不由得也红了脸,嗔道:“称胡说什么呀!公子,他喝醉了,你别理他。” 红绡公子惊讶地望了眼泠然,意外欣喜之色自他面上一闪而逝,随即目光渐渐暗了下来,道:“他那张嘴我素来是知道的,不会当真。” 泠然本是有事来寻他,又不想让吴伟知道,就将吴伟推了一下,道:“小仙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与红绡公子说。” “哪有你这样的,利用完了人就想甩过墙!我偏不走,我也有话要对公子说。” “那好吧,你先说。”泠然想着喝多的人惹不起”只有让步。 吴伟站在木桥上晃了一晃,打了个酒嗝,就想长篇大论。 红绡公子挥手制止了他,“你别说了,我不耐烦听。” 吴伟一脸受伤的表情”似乎就要哭出来,惨叫道:“公子mn” 泠然被他叫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忽然觉得吴伟对待红绡公子的态度好奇怪。 红绡公子看也不看吴伟,执起她的手,默默地往回走。 泠然来找他本来是想直接坦白自己是刘永诚他们派来的卧底的事,问一问他默涵的任务到底该怎么办。可是两人踩着松软的落叶缓缓走着”她时不时转头看看他的侧面”总觉得他的胸中已经蕴藏了无数的烦恼,给了她那么多钱,帮她收拾烂摊子还收养了杨廷和,救了碧晴她们几个……自己是不是不该再麻烦他了?何况说出来也不希望刘永诚他们出事,还要他帮着隐瞒,多痛苦啊! “不是有话要告诉我么?怎么总是看着我,却不说呢?”走进静谧的林子”红绡放开她的手,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泠然想起吴伟摆的乌龙,对上红绡公子这幅倾国倾城的模样,脸腾地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没有……,没责,我只是来看看……公子。” 红绡眼里亮晶晶的,林子里的风轻轻吹过来撩起他的丝丝长发飘拂过那白皙的容颜,绝美而又让人产生一种深情的错觉。 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泠然开始臭屁了,有点轻飘飘了起来。虽然说他是个男宠,不过这外形当真是除了楚玉那妖孽就没有人可以比肩的了,被这样的美男子爱慕,是多么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啊! 问题是,刚才自己的表现,所说的话,是不是也叫他误会啦? 那么照此类推,自己难道也误会他了? 真是纠结啊1 红绡公子忽然执起她的手,将那长长的红发绳交到了她的掌中。 泠然一怔,脸更红了。原来刚才他是因为吴伟在场,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么?到底还是嫌弃的!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唉!办啥事都糟糕,送礼也不知道送件贵重的,出丑了吧! 红绡公子转身背对着她,道:“替我系上。” “什么?”泠然握着发绳发呆,疑心自己又听错了。 他转头看着她,“难道你送的礼物,不想我用上么?” 泠然这才反应过来,望着他一头如瀑的长发,心砰砰直跳,想着这两天真是太邪乎了,先是为楚玉梳头,现在又要帮红绡公子绾发,两辈子没做过的事两三天就给做全了! 红绡公子长得也很高。属于长身玉立的那种身材。要是换到21世纪的话,他跟*玉绝对都是一等一的衣架子。泠然摇摇头,心想自己怎么老拿他跟楚玉比,踮起脚,小心地将他的长发收拢,在掌心里轻轻梳理过去,滑溜的感觉扫过皮肤,红绡公子似乎微微仰起了头。泠然忙将那股殷红的发绳一圈圈地缠绕过他的乌发,最后在上面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退后两步,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发觉这头绳居然真的还挺配红绡公子的,只怕让他更妩媚了,就乐了起来。 红绡回过身来望着她,正想走过来,面上忽然微微变色,匆匆向红楼的方向一指道:“快从后面回去,相爷来了。”说罢就疾步向前面迎了出去。 泠然听见楚留香来了,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起来,跑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一看…… 只见红绡公子也正住步回眸,万绿丛中一点红,那人目光流转,竟有无比的风姿,看得她心头一震。 红绡见她停下来,轻轻挥手,风中隐隐传来一句话:“我会去找你!” 泠然一怔,也来不及细思,沿着通往红楼的小径跑了出去。 出了荭蓼屿的范围,她才气喘吁吁地慢下了步子,心里一直在回想红绡公子的模样,各种表情,揣测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脚下不知不觉往厨房走去。 快到厨房的时候她脑中猛然“嗡”地一声,想道:我不会这么变态真的喜欢上红绡公子了吧?为什么一直想着他呢?天啊天啊!他可是楚相的男割想起曾经在镜园中看到的场景,她就开始恶心作呕,一头冷汗。 可是再想起红绡公子的种种举止,尤其是眼神,那日同游唐会的气质衣着,又绝对不是一个男宠的料子,真真奇怪,而且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难道真的就喜欢我了?泠然臭屁的同时又不敢相信,带着满腹的疑问,走进了厨房。 正是午后主子们都休息的时候,厨房里的妇人们大概也睡午觉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泠然走进屋子一看,果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口炉子上盹着一只陶罐,滋滋地在幽幽的火上冒着热气。她正想回王府,忽然听见轻微的啜泣声。好奇心顿起,轻手轻脚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一看, 见陶春英一个人坐在灶膛后面,低头抹着眼泪。换做是别人,按照她今日的心情,也许就不会管闲事了,可是陶春英却让她想起前世的母亲,她忍不住唤道:“陶嫂子,怎么了?” 陶春英惊讶地抬起了头来,见是她,连忙三把两把抹干了脸,道:“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 泠然干脆坐到了她身边,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既然教我看见了,不论有什么难事,且说一说吧,虽然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是什么事说出来心里总是舒坦一些的。” 陶春英还想掩饰。 泠然生气地道:“我心里将陶嫂子认作亲人,要是你不是那么想的,尽管瞒着我。” 陶春英长叹了一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人人都以为我在相府里当差,不单月钱比别处高,还能有不少油水,连娘家兄弟姐妹也经常埋怨我不知道孝敬贴补……可谁知道家里偌大的开销全靠我一个人!” 原来是为了钱的事!那就不算什么难事了,泠然想着怀里的四千九百九十五两银票,鼓励陶春英说下去。 陶春英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的汉子是个瞎子,瞎了很多年了,脾气暴躁,在家天天摔碗砸罐的,这也罢了,我总算含辛茹苦把一对儿女拉扯大,也让儿子去上了书院,满指望他考个功名也好光宗耀祖,谁知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人家逛窑子……”泠然听见陶春英说起,才知道是儿子的教育问题,心想自己也帮不上忙,静静地听一听,一会好好宽慰宽慰她也就走了。 陶春英道:“最近他去的那个地方来了一个清倌人,许多人huā了大价钱想买下那女子的……头彩,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借了钱庄的高利贷去做成了此事!”陶春英说着又落下泪来,“要不是要债的上门,我还不知道,他为了那个女子,一再去借钱,开始的时候别人知道他的伯父跟我都在相府里当差,也给一点面子,都借给他了,可是如今到我们家一看,家徒四壁的,哪里还肯干休?” 泠然拍着她的背问道:“不知令郎到底欠了多少钱?” 八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八百两银子。,陶春英说出这个数字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转眼看着她道:“你可知道,我的月钱只有一两银子,还全亏了各房姨娘赏赐的一些首饰,一年省吃俭用的,家里才能存下四五两银子,去年他爹一场大病,把我半辈子的积蓄全都huā尽了。 这个孽障,欠下这么多银子,我就是想借也没处去借啊!要是被澹台姨娘知道了,只怕还要辞退我,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泠然点头问道:“府里不是红绡公子管事么?” 陶春英不停地抹着眼泪道:“红绡公子那样的金贵人,我们这些个下人杂七杂八的事他哪里都管得了,基本是澹台姨娘说了算的, 她…………不太好说话。” “现在家里怎样了?”金钱在泠然的心目中素来不是第一位的,但是俗话说救急不救穷,陶嫂子的儿子确实也太不争气,如不接受一点教训就帮他还了,对他也未必是好事,故此她隐忍着没有把自己有银子的话说出口。 “他大伯也不管了,今天早上他们来人硬要拉走我的女儿抵债,我实在没法子,就夸口说来跟府里的姨娘借银子,让他们宽限三日,可三日转眼就会过去……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到时候还不出钱来,我宁愿抱着女儿一起投河,也绝不能毁了她的清白!”陶春英说到最后,眼泪也干了,黄黑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这口吻让泠然无端端想起刚穿越过来时要将她掐死的这具身子的娘,当时虽是怕得要死”但现在想来,对这个时代女人视名节比性命更加重要的观念她还是能够理解的。那个“娘”掐死自己女儿的时候心情肯定也十分惨烈吧? “陶嫂子,你就没想过带着女儿逃走么?”泠然提醒了她一句,换做自己的话”绝对是这么做的。 陶春英摇头叹气道:“能逃到哪里去?再说我……我心里又哪里舍得下他们父子,若不走到了山穷水尽,怎肯走绝路!我们死了,闹出了人命,或者还能救他们一救,把债给平了,我们若是逃了,他们会被人逼死的。” 唉!傻女人啊!都被男人连累成这样子了,还是全心全意为他们考虑,泠然又是同情,又是不解,心想自己今日回王府去,还不知道三日里能不能找到机会再过来,既然是救人命的事,也不能拖延”便道:“陶嫂子,我有一事说与你知道,你听了只烂在肚子里,等到最后一日,硬起心肠好好吓一吓你儿子才是为他好。等这事消弭了,有机会我再去会一会你家儿子,好好帮你说教说教。” 陶春英呆怔”老半天才道:“的……, ”“你能解决这事儿?”泠然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银票来,翻来翻去抽出一张五百两的,一张二百两的,一张一百两的塞到了陶春英手中。 陶春英抖抖索索地接在手里看了又看”“我…………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摸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你……你是从哪里得的?” 泠然将剩余的银票放回了怀里”微微有些得意,道:“是红绡公子……借的,以后若是有能耐,我就还他,若是没半子,那就当他送的吧。 ” 陶春英惊得掩住了嘴巴,道:“红绡公子?他对你……他对你果然是不一般……” “嘘!”泠然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轻声,又拍了拍她的背脊道:“我出来许久了,也该回去,这事儿陶嫂子记得烂在肚子里。”陶春英这才想起要谢谢她来,站起来千恩万谢,“我若是乱嚼舌头根子,就让我死了不得投胎,下拔舌地狱!你这么帮我,我怎么还能编排你们,以后要是能存多少钱,我就一直还着……” “陶嫂子不要惦记着这笔钱了,今日先回去把事情解决了吧。” 泠然怕她心理负担太重,又开解了几句,这才告辞出来。 厨房门外,偷听了半天的章婆子连忙躲到了一堆玉米杆子后头,看着泠然匆匆走出院子的背影,又望了望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她们都没发现自己,她的老脸上浮上一个狞笑,暗暗啐了一口:陶春英,世上没有那样的好事,你占着厨房这好位置这么多年了,还平白得了那丫头不干不净的八百两银子,绝不能叫你好过!她偷偷掩出了大门,急忙向澹台姨娘的居所走去。 却说泠然回到了王府,不仅楚玉没有回来,就连吴伟也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一直等到晚间,也没有半点动静,泠然本想寻小太监们玩一玩,可默涵的交代时时浮上心头,令她烦躁不安,也没了兴头,便关门翻拣着楚玉, 的衣物,一套套都搭配好了,又拿了妆台里一件件精美的饰品。。玩感叹了半晌,终于感到很无聊,出来睡觉才发现门已经新装上了,看来王府下人办事的效率还是满高的。 秋风起,泠然也没添被褥,睡着一直觉得冷,发抖到了天亮。 鼻塞了一整日,让人添了被褥,夜里她开始一会儿热得要死,一会儿冷得发抖,心知大概是病了。 清晨,泠然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外头的太监们已在洒扫,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全身酸痛,挣扎着坐起来,好像头重脚轻的,勉强下了床整理好衣服头发,走了出来。 陆子高和秦子陵都随王爷进了字,支使监督人干活的是掌事大太监王绅,见了她出来,挥手让一个小太监去打水,客客气气地笑着上来道:“张姑娘起身啦?早上想用些什么?” “王公公别客气……”泠然刚说了n句,鼻子一痒,“阿欠一阿欠一”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王绅瞪大眼睛看着她,表情好像很惊愕。 泠然心想这太监也大惊小怪了,打个喷嚏有鼻要这幅表情么? 王绅脸上笑容也没了,问道:“张姑娘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着凉了?生病了?”泠然吸了吸鼻子,果然有鼻涕水不太受控制地流出来,随口应道:“大概是吧,夜里感觉有些凉。”边说着就想到门口活动活动手脚。 王绅却苦着脸追在她身旁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侍奉主子的人哪能轻易生病呢?奴才病了可是不允许留在主子房里的,王爷不在府内,这可怎么处置你才好!”泠然一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道:“我也就是一点点症状,有没有什么驱寒的药,喝一碗就好啦!” “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自来也没有给丫鬟请大夫开药的前例,除非是主子开口,你且在房外呆着,我问一问三夫人去。”说着他就执着拂尘往外走。 泠然瞧他态度坚决,也不拦着,刚巧小太监打了水过来,她就着盆子清洁了手脸,也没有什么食欲,又回殿倒了杯热茶,喝不了几口后脑勺都疼了起来,头越来越重,她对这些小毛病素来有经验,猜测是发烧了,在古代说不定会要人命的,心里不禁有些急了起来。 不久王绅就回来了,身旁还跟着孙敏身边的大丫头咏雪,一进殿王绅就嚷了起来:“哎呀我的姑奶奶,叫你别呆在屋子里,你怎么还坐在里面呢?赶紧出来,别留一丝病气儿给王爷。”泠然无奈,只得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明显感觉到更加不适了,不敢拿小命开玩笑,便问道:“不知三夫人有没有说给我请各大夫开点药来吃?” 咏雪拉长了脸道:“一大清早的,三夫人事多得不得了,哪里忙得过来,正巧大奶奶来了,就吩咐赶紧让你搬出去,府里也不是没有例子的,王府西面那几间房子不就是留着派给生病的奴才住的么?快点过去再做道理!” 泠然知道跟这些丫头奴才讨情根本没有用,也不抗争,只道:,“那我取了衣物,让人带我过去吧。”王绅急忙将她拦住了,派一个小太监进去给她取出来,一边还不停地唠叨:“一会儿可得把里头房子的窗户都开了拿艾草熏一熏,万一把病气儿过给王爷,那可不是玩的……” 泠然揉着太阳穴,在一边愤愤地想着:我又不是蚊子,也没有霍乱痢疾,这个老太监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真是服了他!好像红楼梦里头的丫鬟生个小病,也没有这样子把人赶出去的吧!襄王府真是一点人搏味也没有。 拿了自己的包袱,跟了咏雪走出来,王绅在后面一叠声地道:,“麻烦咏雪姑娘了,张丫头你等病好周全了再让人来知会我,到时候将身子都收拾干净了再回来。”泠然头越来越晕,也不耐烦回答他,跟着咏雪微微踉跄地出了万象园来到王府前院,咏雪也没跟她多话,只吩咐二门上一个小厮道:,“这是园子里头生病的丫头,大奶奶和三夫人说了,让先带到西跨院后头那个院子住着,等病好了再作计较。”那小厮一口一个“咏雪姐姐”叫得亲热,咏雪却连正眼也不看她们,扭身就回去了。 泠然又跟着小厮走了老远的路,脚下一直发虚,才到了一个远离了琼楼玉宇的所在。抬头只见院墙低矮,虽也是粉墙黑瓦,档次明显就低了许多。 八一 夜归人 进了院门,泠然才见里头杂草丛生,似乎并没有人打理。只在一排平房前整出了两块地,上面种了一些她不认识的植物,小厮扬声叫了好几嗓子,才出来一个头发huā白的老头,佝偻着背,向小厮行礼道:“大爷又带人来啦?” 那小厮在这老头面前倒像个大爷,随便说了一句就把泠然丢给了他,然后就好像这里有鬼似的,急忙跑了。 泠然很想坐下来歇一歇,就问道:“请问老丈,我住在哪里?” 那老头缓缓抬起脸来,用他那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满是皱玟的脸上浮上了一个笑容,“没想到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定是在主子房里当差的吧?怎么就生病了呢?可知道得的什么病?我这里种了些草药,说不定给你熬上两碗喝了也就好了。 泠然心里一喜,看来遇上好人了,忙也榫出笑容道:“多谢老丈,我大概是昨天夜里着凉了,今天起来就头疼脑热的,当真要麻烦你给我弄点药喝一喝。”她想一会给他点银子,也许能让他更殷勤一点。 “我也粗略懂得一些门道,进去给你看看吧!”老头说罢引着她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姑娘可不知道吧,在这院子死的人可不少啦! 每年里还不拉几个出去?正巧今天没有别的人,你既是小病,我给你寻一间干净些的屋子。” 泠然又撑责身子道谢。 走进一间小屋,里头只有一铺床,其实屋里灰尘不少”桌上也凌乱得很,显然一直都是没人收拾的,泠然难受得紧,也顾不得许多了, 直接扑向那铺床靠下。 刚坐了下来,那老头也挨着她身边坐到了床上。 泠然一惊,忽见他眼中似乎色迷迷的样子,伸了一只手过来,忙一侧脸躲过了,喝道:“你做什么?” “我替你探探有没有发热!称这姑娘怎地不识好人心呢?”老头拉下了脸。 泠然冷眼打量他,huā白的头发顶上已经差不多全谢了,人长得不过一米六几的模样,背还有些鸵,胡子拉碴,笑起来一口又黑又黄的板牙也缺了半颗,身上衣服油腻腻的也不知多久没洗“……, 还坐得这么近?他姥姥的还敢对我起色心!她差点忍不住作呕起来,不得已赔笑道:“多谢老丈,其实不用了,我自己知道就是伤风发热了”你要是有药,就烦你弄一些来吃几幅,我是王爷身边当差的,你要是早点帮我治好了,我会拿银子谢你的,你还是先请外面呆着吧。” 那老头嘿嘿笑道:“行,先给小娘子拔些草药煮上”看你怎么谢我。”说罢抬起手来好像想在她手上摸一把”又似有所忌惮,慢腾腾起来出屋去了。 泠然气得脑门上出了一层虚汗,身上却没半点力气,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襄王这块虎皮还是有些用的”那老头就算有色胆,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想了一会,她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就晕睡了过去。 深宫寂静,偌大的隆禧馆内灯火通明,楚玉送别了造访的成绶帝,望了望对面的黄琉璃照壁,宫内层层叠叠黑题魅的硬山顶屋脊,心想天色已不早,宫门早已下关,只能又在此歇一宿了。 太监们将房内大案上的烛台剔得火光明亮,一摞摞的奏章整齐地码好,磨好了墨,润好了笔,备好了茶水,准备侍候王爷批阅到深夜。 每次住在宫里,他就这个习惯,太监们都已经摸熟了王爷的喜好。 楚玉专心批了一会,看到一道吏部调任官员的题本,翻开来搜寻到下面具书着“擢升前殿中给事张宁为汀州知府”的字样,唇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尹显那老家伙被百姓戏称为“泥塑六尚书”中的一员,平素只在吏部衙门喝茶下棋,从来无甚作为,偏偏父亲也喜欢阁臣和六部首脑挂名不办事,自己也不好拿他们开刀,昨日早朝后自己只不过轻轻问了一句张宁的下落,并说此人忠直可用,但不宜为京官,尹尚书这么快就把提拔他的折子送到了他的案上,效率不可谓不快啊! 汀州知府?那是福建汀江上游一个古城吧?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而且距离京城也相当遥远。楚玉满意地提起朱笔在题本上批下了一个“可”字,心想若是回府去,不经意地在那个小丫头面前提一提,不知道她会高兴成什么样…… 门外忽然起了骚动声,似乎有太监在拦着什么人,一个女子的喝骂声传了进来。 楚玉的眉头深深锁起,只要住在宫里,固安公主从来没有一次不出现的,简直比府里那一堆姬妾还要麻烦十分。 太监们是拦不住长公主的,他弃了笔长身而起,干脆直接出了大殿。 “楚玉!”固安公主看见大殿内走出来的俊挺身影,激动地叫着跑了上来,太监们只得退到一旁。 楚玉冷眼打量她,一身轻薄的冰绡宫装,发上*种金饰闪闪,脸上描画了精致的晚妆,将她原本环清秀的一张脸弄得带上了几分艳俗,还在额间贴了huā钳,人未近,香先到,心内更是厌烦,淡淡问道:“秋风已起,公主不冷么?” “你不是喜欢喝天池茗茶么?我特地命人从最好的姑胥天池茶中挑拣了几日,才得了一小盅送来与你,还让御膳房的主厨给你做了护国菜和猴脑汤,我知你不喜欢大鱼大肉,只弄两个清素的给你做宵夜,可好?”固安公主一脸的讨好之色,实在没有半点长公主的尊严,整个身子挨到了楚玉身侧,似乎恨不得将自己挂了上去。 楚玉不着痕迹地拂开固安公主的手,“多谢公主费心,夜已深了” 还是清早点回宫歇息吧。” 固安公主哪里肯就此回去,撤娇道:“我来的时候亥时还未到呀! 再说我为了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你就不清人家进去坐坐么?”“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此时公务繁忙,公主还是回去吧。”楚玉微微一点头,就想甩下她回殿中去。 固安公主哼了一声,紧紧跟了上来。 对于这个不知廉耻一味纠缠的公主楚玉头疼无比,想起昨夜她胡搅蛮缠到三更多天,害得自己一宿没睡,忽地就停住步子道:“公主既然要进去坐,就请先坐,我去去就回。”固安公主不知是计,难得楚玉这样爽快地应承她,笑得合不拢嘴” 娇声道:“那你快去快回哦!汤会凉了呢!” 楚玉”“嗯”了一声,疾步出殿。 贴身服侍的几个太监忙跟了上来,陆子高忙着给他披上披风,秦子陵轻轻地用询问的口吻叫了一声:“王爷。” “回府!”楚玉吐出两个字。 身后的太监们互相惊异地看了一眼,却不敢多说什么”小跑着跟在疾步如飞的王爷身后向御马监走去。 出了正阳门,纵马疾驰在廊房四条街上,迎着清凉的晚风,两边商埠中人都惊奇地探出头来观看这一奇特的马队和为首如仙如画的男子。直到马队过去许久,人们的争执猜测声还不绝于耳。 都说正门只走龙车凤辇,何况这样的时分”宫门早已关了”不是最尊贵的人根本就不能进出了吧?那么这个人是谁呢?难道是皇帝? 也有人说走进京朝觐的封地亲王”自然也有人猜到是襄王,道:,“都说是襄王爷废除了宵禁,刚才那个,莫不是他?” 一个老京城商户道:“可不是”除了号称莲huā玉郎的襄王爷,谁能有那样的风采……”本已渐趋宁静的商业大街上”因这支马队又沸腾了起来。 楚玉一路疾驰回到王府,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不知那个可爱又可恶的小丫头此时在做什么?究竟睡了没有!想到这里,他脚步轻快了起来,只消一刻功夫便已经站在澹怀殿前。 殿内一如既往地燃着灯火,造型多姿的油灯伸展着枝枝叶叶,跳动着美丽的火苗,似她特意为自己留下的光明。 他一挥手令其余人都止步在外,跨进子大殿。 是该轻手轻脚地进去,还是该惊她起来呢? 楚玉想:我在朝上累死累活,小丫头在家必然除了吃就是睡,今天就大喊一声让她起来好好服侍服侍自己! 他嘴角噙着一抹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笑意走到了东梢间,东次间近在眼前,他已经感觉到了里面并没有她的气息,顿了一顿,突然加快了脚步,猛力推开了门。 她的卧榻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楚玉长眉轻轻一掀,又走进自己的卧房看了一眼。 果然是没人! 他心火腾腾就冒了上来,大胆的丫头,自己一不在王府就开始耍huā样!这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楚玉一阵风似地来到大殿上,高呼道:“来人啊!” 王爷的口气很不好,在外头等待的太监,包括刚刚得到王爷回府的讯息一路整理着衣服小跑过来的王绅,齐刷刷抢进来跪在了大殿上。 与此同时,泠然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喉咙干得难受,似乎睡了几天几夜那么长久,软绵绵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一只干枯的手摩挲在她的脸上,令她莫名地抖了一抖,极力睁开眼睛来。 八二 冲冠一怒 昏暗的灯光下,守院老头饱经岁月洗礼的脸似被放大了无数倍,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那诞皮赖脸的笑容使得他看上去猥亵无比。 泠然一个激灵,骤然清醒了不少,嘶哑着嗓子斥道:“你…………你做什么?走开!” 老头反而挨得更加近了,向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指,笑嘻嘻地道:“你从了我,我就让你喝药,没有药就这么烧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泠然拼命想拍开他渐渐放肆的手,却连自己的手都抬不起来,勉强挣扎着挪动了一下位置,道:“你就不怕王爷怪罪!你不想…………不想活了么?” “少搬出王爷来唬我了,你要真是王爷身边的丫头,还能被送到这里来?你恐怕不知道吧!大丫头们生病了不过是躺在自己的房里头歇几天,主子自然还是会让请大夫吃药的。说什么侍奉王爷,我想不过是跟我一样,你认得王爷,王爷认不得你吧?哈哈……, ……,好滑溜的皮肤!没想到我贺老八半截入土了,上天还这么厚待我……” 他的手再奂摸上了泠然的脸,并且有往脖子里摸去的趋势。 泠然又羞又怒,猛然一咬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就滚下了床。 贺老八嘿嘿笑道:“有趣,有趣,还是只性黑的猫!难道你宁愿死了也不愿意从我一次吗?”冷然一边奋力想起身往门口跑,一边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侮辱我,我就是王爷身边的大丫头”不信…………不信井去问一问,你再过来……再过来就要了你的命!” 贺老八一手叉腰,一手摸着自己的下身,一副极度猥琐的神情, 道:“还大丫头呢,我这就叫你见识见识被压是什么滋味!” 泠然终于站了起来,踉跄着跑过去开门,手刚一触到木门,后腰已被贺老八圈住,晕睡了一天,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就被拦腰抱起掷到了床上。 “救命”泠然用尽吃奶的力气叫了起来,刚叫了一声,就被贺老八骑在了身下”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疼得她骨头都快裂了,所有的喊叫都卡在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让你叫也无妨!此处远离王府其余的房子,你叫起来我却更加〖兴〗奋了…………啊!小美人……既然你不愿意,我就来一次霸王硬上弓,牡丹huā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贺老八越说越〖兴〗奋,张开臭烘烘的嘴就要亲下来泠然已经急得满眼都是泪huā,手脚乱踢乱蹬,恨不得一头撞死了干净,可是两人的力量悬殊,不到一会”她的双手也被捉住摁在头顶,贺老八的臭嘴亲过来,虽然她极力躲避,但还是落在了两边的脸颊上。 “王爷……,救我!”感觉到贺老八一只手已经在扯着她的领口,泠然绝望地哭了起来。 “还王爷!现在叫天王老子也不管用啦!”贺老八淫笑着,手上力度更大了”“撕拉”一声已经撕去了她胸前一大块衣服,露出里头的亵衣来。 泠然急怒之下正想用尽全身力气咬了舌头,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那扇木门好像被飓风刮碎,无数块木片飞舞了进来,外面一股强劲的风瞬间灌进了室内。 贺老八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只见楚玉携着漫天的寒气,似一道炫目的闪电出现在〖房〗中,浑身衣袍被他带起的罡风鼓荡着飞舞弃,目呲尽裂,状似夺命阎罗。 他五指一张,贺老八老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急速被吸了过去,砰地一声撞上泥墙,那堵墙“轰”地一声破了一个大洞,贺老八就跌进了洞里面,整间房子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眼见随时可能倾倒。 泠然心里一喜一松,眼泪又淌了出来。 楚玉瞬间掠过来将她卷进黑色的披风里疾步出了屋子,刚转过身,那间小平房就轰然倒塌下来,显见他刚才吸走贺老八用了多大的力道。 泠然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脚上发抖站立不住,却被他轻轻揽了。 院内站了几十个太监,高举着各色灯笼,楚玉胸膛起伏,气息不定,只觉得怀中的小丫头滚烫吓人,稍稍解开披风审视,见她衣裳基本完好,暗暗吁了一口气。 边上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只有那跌进土墙的贺老八被覆下来的瓦石埋在里面,拼命地挖着拱着想往外钻。 楚玉面如寒冰,盯着那拱起又落下的地方,直到看见动静渐渐小 了,忽然道:“挖出来!别让他这么死了!” 太监们一听,连忙涌上去搬的搬挪的挪,转眼就将成了一个泥人的贺老八从里面提溜了出来,掷到楚玉脚下。 贺老八忍不住呻吟呼痛,想是摔断了胳膊腿,跪也跪不住了,歪倒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楚玉,杀猪般地叫起来:“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不知这位姑奶奶真的是您房里的人啊……饶命,王爷~~~~~” “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王绅惊惧不定,怕连累到自己身上,连忙冲出来骂道,“大奶奶和三夫人命人送她来养病,你竟敢如此不敬!死十次也不为过,王爷怎么能饶你!” 泠然靠在楚玉身上说不出半个字来,大惊过后更是脱力,只觉得楚玉的手臂紧紧箍着自己的身子,竟是无比安全,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般淌在他微微糙着脸的素纱上,真想就此晕过去。 “王爷饶命!”贺老八拿头鸡啄米般撞着地,撕声叫着,“奴才真的不知啊!” 楚玉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来,“不知?本王明明听到她在悔……, ……王爷救我!”说到后面四个字,他心头一酸,浑身竟微微发抖寒声道:“将这老匹夫送到相府刑房去,一寸一寸割下他的肉来喂狗!若行刑者割不满三千刀就叫他死了,同坐!” 众太监听见王爷来自地狱般的命令,皆全身一震忙齐声答应道:“是!” 王绅面上的肌肉一哆嗦,他是自小侍候王爷的,从没见过他发如此的雷霆之怒,想着是自己让泠然搬出澹怀殿的,只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忙一挥手,几个彪悍的太监冲上来提起贺老八就走。 贺老八到此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被太监一提起,裤裆下就湿了一片,滴滴答答地一路拖了出去。 冷然心头感动无比各种情绪交集,眼前一黑,果然如愿晕倒。 楚玉一惊,将她轻轻抱起,说了一声:“宣太医。”就往澹怀殿走去。 王绅躬身追在王爷身后暗暗下决心:这个丫头以后可绝对不能得罪,必须把她当那些夫人一般奉承,哦!不,必须比对她们更加小 心十倍、百倍地侍候,几曾见王爷为了哪个夫人动过一点气,费过半点心思啊? 澹怀殿内灯火通明太监们里里外外忙碌了一夜宫里的太医被召了一波又一波过来。 天色微明之际楚玉歪在正殿的紫檀木大榻上聆听着太医们的病情分析,玉面上一直罩着一层严霜。 领班的太医拱手道:“王爷尽管放心,这位贵人玉体强健,虽然一时退不了烧但照方服药,过个三五日慢慢就会痊愈的。” 楚玉冷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另一位太医有些揣测到王爷的心思,提醒道:“王爷,自古来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等才疏学浅,只能依循医家千年传下来的古法治疗。若是想让这位贵人早些痊愈,我们没有办法,不如您向相爷要一些神药,也许明日就好啦!” 楚玉双眸微微一睁,似乎刚想起这一层。 站了一夜的王绅察言观色已久,忙献殷勤道:“奴才,奴才马上跑一趟。” 楚玉点了点头,也不再看那些太医,径自走进里间去了。 几个太医站在大殿上面面相觑,有一个忙着向一旁的太监打听,“这位贵人是哪一个啊?怎地王爷如此紧张?” 那太监木头一般,摇了摇头。 一个太医道:“咱们把最好的退烧去寒药全都用上了,这…………王爷不叫我们走,难道我们就守在这里?” 另一个头发雪白的太医想是实在站不住了,寻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叹道:“1你还好,本来就是今夜在太医院值日的,我们几个可都是从家里的被窝中被襄王爷派人给揪出来的,我昨日刚来王府看过严四夫人的病,却没见王爷露脸,这一位,既然住在王爷房里,想必是王爷的至宠吧!” 楚玉已接连三日未曾睡个好觉,实在疲惫不堪,他走进东次间,站在泠然床前,听着她细细的呼吸,看着她微微潮红的小脸,想起昨晚不见了她的心情,又想起听见那老东西想要猥亵她时自己滔天的怒火,也暗暗纳罕。此刻他无暇追根究里,只盼她快快醒来,还如前几日一般活蹦乱跳的,望着望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覆到她的额上。 秦子陵和陆子高都被派守在屋里,看见王爷出神的模样,陆子高心想:这不跟当日红绡公子在街上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像么……想到这一层,他眼睛突地一亮,哎呀!自己真是太笨了!她怎么会跟自己争宠呢?该担心的恐怕是园子里那一大堆夫人吧? 触手还是火烫,楚玉皱起了眉,恨不得出去把外面那堆老废物给丢出去。 八三 情根 冷然半昏迷中感觉到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额,惊惧使她挣扎着,哼出声来:“别碰我……别碰……我……王呢……,…王爷救呢……, …” 楚玉心中一软,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丫头看起来好像很不待见自己,可是最危急的时候她没有叫红绡,一直是叫王爷救我!他只觉没来由地暗暗欢喜,执起她一只手来,握在掌中温软如绵,一下子竟不舍放开,就侧身在她外面斜靠了下去。 陆子高见状,连忙从里间取了一个大靠枕出来让王爷靠得舒服点。 楚玉闭上眼睛,疲惫潮水般袭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四更天早就过了,王爷不说上朝,两个小太监哪敢催请,陆子高示意秦子陵看着,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大殿上太医们围坐在小圆桌四同拄着头或者趴着睡了一桌子,陆子高出殿吩咐散差太监们准备好梳洗用具,在殿头站了一下,就见师父王绅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陆子高迎上前去道:“师父莫急,王爷已经睡着了,你这是去哪来?瞧累得!” 王绅展开手里一个纸包,道:“还不是奉了王爷之命去求相爷的神药了!去了那边相爷已经上朝去子,幸亏红绡公子听说是张姑娘病了,忙就做主从相爷的宝盒中寻了出来,要不然我都不知道王爷这里要怎么交代!” 栳子高点点头道:“张姑娘一病,王爷连相爷的神药都搬了过来,可见对她真是不一般那”咱们以后得仔细着点。” “你这个鬼灵精!”王绅紧绷了一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还亏你记得师父。只是啊,不知道王爷还会不会追究下去,昨日师父也是没摸清这位爷的心思,见丫头病了,就去请示三夫人,结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万一要是有什么事,你小子可别做缩头乌龟在那不吭气,千万要出来求王爷一求!” 陆子高忙点头答应了,师徒两亲亲热热搀扶着回到东次间,又为要不要惊动王爷把药给泠然吃下去头疼了。 三个太监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还没吵醒楚玉,睡了一夜的泠然倒是听见了一些响动”觉得全身都在冒汗,身子似乎轻了一些,勉力睁开眼睛来。 室内点着柔和的灯火,雕粱画栋,是可爱美丽的澹怀殿东次间,她笑得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想动一动,发觉手被什么人握着,稍稍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那个妖孽王楚玉正斜靠在一个金色的大软枕上,双眸紧闭”高挺的鼻粱在灯火下扫出一个优雅的阴影”玉瓷色的肌肤微微透出苍白,两道疏淡斜长的眉在睡梦中也蹙在一起,似乎并不舒服。 泠然好像从来没见过哪个帅哥眉毛像楚玉这样疏淡的烟灰色泽的,上面似乎还能闪起珠光来,美男不都应该是乌黑的眉毛吗?可是他这独特的眉却更显现出了他好看到极致的眉峰,像妖界的王子,带着一种诡异神秘的美。 真好看! 泠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问题是,他怎么会睡在自己身边,手,“……嗯………手好像就是被他握着! 她心里一慌,急急抽了出来,却惊醒了楚玉。 “咦!醒了?”他琥珀色的瞳仁中闪过一抹柔和的光,似欣喜,又似安慰,坐了起来,转头看见王绅等人傻愣愣地站着,脸一沉,问道:“药呢?取来没有?” 王绅连忙双手捧上那个纸包,陆子高手脚麻利地倒上了茶水,楚玉、 自然地接过纸包取出四颗药,泠然想伸手接水,碰了一下杯子手已晃荡了起来,陆子高忙说:“姑娘别动,奴才来。” 楚玉想接过水,猛然想到自己是个王爷,怎么就侍候起丫头来,惊得一跃下了地,差点打翻了陆子高手里的水。 瞧着小太监侍候她喝水吃药,楚玉心里不太舒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一想,才问道:“府里有你看得上的丫头么?” 泠然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支起身子点头道:“奴婢还没多谢王爷相救之恩,今日先在这里谢过啦!待奴婢病好了,一定好好报答王爷。” 楚玉绷住了脸,心中哼道:谁要你报答! “内侍服侍你不太成话,你可有看得上眼的丫头,调派过来罢!” 泠然没想到自己一个丫头还能得一个丫头服侍,怕他改口,立即眉开眼笑了起来,“王爷一言九鼎,奴婢也不认识别的人,就春泽坞的二等丫头艳艳吧。” 楚玉瞧了一眼王绅,唬得他连忙满脸谄笑着说一会就去调人。 王爷大人这才转身回房歇息去了,泠然总算松了口气。 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房内的烛火全都灭了,小丫头艳艳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头,见她醒来,大大透了口气,连忙把她扶了,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冷然,您醒啦?感觉可好些了么?要不要喝点水?” 泠然摇了摇头,艳艳又道:“上次她们骂你,我也没站在你这边,你怎么……没记恨我,这么好的差事却让我来了,澹怀殿的公公来传我时,你可知道房里那几个姐妹眼睛都红了!” 泠然觉得全身虚弱,头倒是不晕了,清明一片,心情也好了起来,笑道:“因为你是个老实善良的好姑娘啊!”艳艳憋红了脸,忙问她是不是要梳洗打扮。 泠然指了指内室,问道:“王爷他醒了没有?出去了吗?” 艳艳摇了摇头道:“我还没见过王爷。” “那咱们走远些,别吵醒他。”泠然让艳艳扶着下了地,感觉还好”就披了衣服出来。 殿外换了一拨太监,太医们也全都散了,泠然瞧着一个都不熟悉,就带着艳艳出殿来”向太监要了一大铜壶的热水,躲到竹林后头的玻璃浴房里梳洗了一番,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回到殿里,一个散差太监端上了一碗药,道:“王公公走的时候吩咐我们准时让张始娘喝了的,暖胃去寒,还让奴才问一声,姑娘是等着王爷起来再用早膳,还是单独给你做点什么?”泠然没想到虚惊一场回来待遇全变了,不仅有了丫头服侍,连王绅也这么高看自己,心里一阵欢喜,接过药来,也不管有多苦”咕嘟咕——口喝了,道:“等王爷先吃吧,我们做丫头的,服侍完王爷再说。” 刚说完这话,只听里室传来楚玉到呼唤声:“来人!” 妖孽王爷醒了! 经此一役,泠然对楚玉的观感好了许多,虽然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却起来就往里面走去。 几个等在东梢间外的太监也不拦”她就带着艳艳一起进了楚玉的卧房。 楚玉坐在床沿上,头发散乱,身上的睡衣也乱七八糟地敝开着,好一幅慵懒闲适之态,看见泠然,眼角还没弯起”目光已骤然落到艳艳身上,脸色瞬间冰寒,“你是什么人?也敢闯入本王的卧房,滚出去!” 艳艳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倒退了出去,连东次间也不敢留,直接退到了大殿上。 泠然也被楚玉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怔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先“站着干什么?”楚玉瞪了她一眼,有心要她更衣,想起她病体未愈,只说道:“那个侍女只是来服侍你的,不要让她进入本王的寝殿。” 泠然知道这王爷不太好说话,只得唯唯诺诺应了,楚玉看她头发湿漉漉的,换了一身新衣服,就想起昨天晚上被那老东西撕烂衣襟的狼狈模样来若昨天固安公主没来纠缠,若是我留宿在了宫里…… 楚玉心里的火又腾腾冒了上来,狭长的目微微一眯,问道:“昨夜那个老匹夫开始行刑了没有?” 泠然想,这些太监怎么知道? 谁知他们交接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一个三十几岁的健壮太监一边服侍楚玉穿衣,一边回道:“禀王爷,刑房已经派人过来说了,从昨夜到今早,让他好好歇了神,灌下了百年老参,只等午时开始行刑,如果三千刀的话,说不定要剐个十日才能咽气。”“便宜他了!”楚玉斜了一眼泠然,漱口盥洗着,忽然动作一滞,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传王绅过来。” 一个小太监连忙跑出去传唤。 泠然想到千刀万剐的恐怖,差点打起颤来。 不一会儿,王绅已经衣着整齐地跑了来,笑得跟一朵老菊huā似的,向楚玉鞠躬道:“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楚玉已经打扮停当靠到了窗前的大炕上,泠然忙接过太监捧来的香茶奉上。 看了眼她单薄的身子,那虚弱的模样杵在面前,他竟感觉心里一疼,却还是一副冷漠样子,眼皮也不抬,道:“身子还没好,就坐下吧,好利索了再专心伺候本王。”“谢王爷!”泠然有着奴才的自觉,忙一欠身,就在他脚下的踏板上坐了下来。来到古代这点礼仪她还是懂的,别王爷一给脸,你就傻兮兮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楚玉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王绅见王爷没有理他,心里“砰砰”直跳,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奴才,早练就一副洞若观火的奸猾眼力,知道这就是“东窗事发”的前兆,忙诞着老脸向泠然道:“张姑娘身上可好些了?没用早膳罢?” 八四 小辫子 冷然见这个掌事大总管这么低声下气地来问自己,连忙活了起来, “多谢王公公关心,奴婢哪敢先吃,等着王爷先用呢!”王绅偷窥了一下楚玉的脸色,陪笑道:“王爷,莫如传膳到这里吧!张姑娘大病初愈,也吃不得荤腥,就少来几样面食点心?” 这个提议显然挺合王爷的心意,楚玉脸色稍有缓和,“唔”了一声算是应了,那个中年太监连忙出去张罗。 王绅暗道:“把宝押在这丫头身上果然没错,只望王爷一高兴”就不再追根问底了……” 谁知一个念头还没转结束”便听王爷冷声问道:“昨〖日〗本王不在府中的时候,是谁那么大胆子,将本王房里的人弄到那种地方去的?” 王绅吓得浑身一哆嗦,猛然跪下,哀嚎道:“奴才,奴才不敢说。” “。萝!不敢说就处置你吧”必然是你这老刁货出的馊主意。”楚玉搁下了茶盏,横了泠然一眼。 泠然这才发现自己又站着了,违了王爷的意愿,赶紧又在他脚旁坐下。 王绅惶恐不已,颤声哀道:“王爷,王爷明鉴,奴才昨日听说张姑娘病了,一时没有主意,就请示三夫人去”奴才是想着三夫人平日持家有道”为人宽厚,应该会做主为张姑娘请个大夫瞧瞧的。没成想到了那里,回事的人特别多,三夫人忙不过来”就让大奶奶安排这事儿……这事儿可是大奶奶说的,奴才从来没想过要把张姑娘送到那里去啊!”说罢朝着楚玉一个劲地磕头。 泠然心想王绅当时虽然不肯把自己留在澹怀殿”倒也真没说该送往哪里去”瞧他现在这副赔小心的模样,以后想必也不敢作怪,就不用跟他计较了。 不过昨日带自己出园子去的人明明是孙敏的侍女咏雪”说三夫人不知情也太牵强了。王绅说是大奶奶作的主,那个石玉凤明明就是一个草包,说不定是被人利用了,瞧她一脸横肉的泼妇样,本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叫楚玉修理修理倒也无妨,至少经过一次教训,下次总不敢再对自己存了加害之心了。 但石玉凤是武清侯石亨的侄剁女,定远伯石彪的女儿,石氏父子是楚留香的盟友”兵权不小,在朝中除了楚家父子之外,听人说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他们,楚玉能怎么处罚呢?泠然心里暗暗好奇且坏心眼地有些期待。 “传她们两个午时一起到相府去看行刑”本王若问清楚你说的有假”你该知道后果。”楚玉淡淡说了一句。 王绅已经腿软脚软,忙着说:“奴才不敢欺瞒王爷。” 泠然想起那猥琐恶心的老头”恨不得自己亲手去剐了他,可楚玉、 下了三千刀之内不许断气的命令,虽然十分果决快意,却也令人胆颤心惊,哪怕再恨这老头”她也实在没有勇气去观看千刀万剐。 太监们陆续端上了早膳,王绅想起身侍候,又不敢动。 楚玉向泠然道:“还坐在下面做什么?” 泠然讪笑:“奴婢等着王爷赐食。”“王爷赐食,奴婢要么站着吃,要么在矮凳小几上吃”那已经是最给面子的事了,她真没奢望能跟妖孽王爷对坐而食。 楚玉一指炕上小几的对面,道:“少罗嗦。” 泠然喜笑颜开谢过,大大方方坐到炕上”惊得一屋子的奴才都瞪大了眼睛。 津津有味地吃着美食,泠然又想起吴伟以前评价楚玉面冷心热”当时自己还不信,现在却有几分信了,这家伙就连给人家恩典也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唯恐人家感激他不成?不过无论如何,这次的事情还是对他十分感激的,好好服侍他作为报答罢! 两人默默吃了点东西,天色其实已不早,太监们送上了茶水,泠然看楚玉要起来,忙先溜下地站到他身旁。 楚玉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覆上她的额头。 泠然整个人僵住,只觉得他的手温软如春风,一股淡淡的男儿气息扑面而来,她立在那儿纹丝不敢动,就怕惊了王爷。 “嗯,这么快就好了,果然是头小蛮牛。” 听到楚玉的评价,泠然差点把装出来的那点涵养全都丢到爪哇国去,幸亏她今天没什么力气,不然只怕要暴走。 楚玉吩咐去大书房,转头见泠然跟出殿来,道:“就算是头牛”也需要将养将养,这两天就不用跟着侍奉了,午时本王命人来接你,也去瞧瞧。” 泠然哭笑不得,心想王爷果然够变态的”剐人的事儿就不用去看了吧!万一在我柔弱美好的心灵里留下阴影怎么办?她在心中转了两圈,掂量着怎么措辞才能拒绝观看割人肉,抬头见楚玉已带着人去远了,便招手叫过躲在一旁的艳艳,“怎么怕成那样?我已经发现王爷不会吃人,别怕。” “不会吃人,可是会杀人!”艳艳弱弱地答道。 泠然轻笑一声”“别怕,也不胡乱杀人的。” 艳艳一脸惊惧之色,压着声音道:,“泠然”你还笑得出来?刚才我听见大家在议论,说王爷要凌迟处死看守外院的一个老奴才,还命大家前去观看!这事是不是真的?” 泠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不用去看的,不过王爷却命大奶奶、三夫人和我去看了。” “为什么呀!你病还没好……” 看艳艳的眼神,想必下面的话是说王爷真狠心之类的,却不敢说出口。 泠然错开话题,才知道王绅居然命人给艳艳收拾了东跨院的一间下人房”让她羡慕得不得了,赶紧拉着艳艳去参观,顺便是再休息一下。 白天里澹怀殿打扫的太监多,她也绝对没敢真把那个金碧辉煌的东次间当做自己的卧室。 躺在艳艳窗明几净的房里聊了一会,前头院子里又派人送药过来了。 待人走后”艳艳挨到床边蹲下,问道:“泠然,到底怎么回事?王爷怎么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是不是你要做十三夫人了?”“十三夫人?!”泠然嗤之以鼻,“我才不干呢!别说十三夫人,就是让我做王妃我也不干。 艳艳正要叹服,只听窗外响起一今年轻女子的声音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给我出来!” 实在料不到在下人房里关起门来说话也会惹到麻烦,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 泠然心中懊恼得不行,几乎想抽自己一耳刮子,求老天爷让自己消停一会了。听这女子的口气狂妄非常,竟敢在十一位夫人都不敢擅入的澹怀殿发飙,她脑中骤然想到那个连默涵都被揍成猪头的公主来” 忙下地将艳艳推到床后,附在她耳边道:“我先出去,你马上跑出去请王爷来”千万别被她们的人抓住了!”艳艳慌乱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也不知究竟听清楚了没有。 泠然忐忑不安地开门走了出来,不管怎么样,这里是楚玉的地头,按着他那护短的性子,该会回来救自己吧? 只见窗下来了一群女人,最前头醒目地站着两个少女,长得高的那一个看似十八九岁”头上梳着宫妆高髻,插着九尾攒珠的金凤,凤首上一颗硕大的东珠垂在鬓侧,配上一对明珠耳挡,穿着橘黄色的唐装宫裙,当胸绣着一朵大红牡丹”上头压着一个金项圈,金锁垂胸。百褶罗裙上挂满了各色丝涤,缀着各种形状的荷包玉器,打扮恍若神仙妃子,环佩,丁当,不过长相就普通得很。额头盖了刘海看不出来,下祯却是很宽的,眼睛不大不过满有神,鼻子不高倒也还直,脸上和下巴上还冒出几颗明显的痘痘来。 身材稍矮的那一今年纪大概比这宫妆女子小上一两岁,穿着宝蓝色的通袖麒麟袍,胸前也挂着金锁”梳着堆云髻,发上也是堆金砌玉,一双单皮眼狭长,描得往上吊起,让泠然一看就想起金刚葫芦娃里头的蛇妖来。 那宫妆女子此刻一脸怒容”身后垂头站着四名宫女,那“蛇妖”倒是笑眯眯的,一幅看好戏的神色,跨院前另站了四名宫女和两名侍女。 泠然看那宫妆女子的打扮”必是固安公主无疑了,心想大明王朝的刺探功夫果然一流!据说东厂连百姓的柴米油盐小事都打听,明成祖时期更连官员半夜在家跟小妾说的话第二天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自己一个小丫头,在王府下人的房里关起门来姐妹们聊天,还能被公主听了去”这真是家学渊源,不得不佩服! 那个“蛇妖”她却看不出门道,只好跪下朝着固安公主行大礼道:,“奴婢拜见公主。” “见了我们家小姐也不参拜么!贱婢!”跨院前站的一个丫鬟突然指着泠然大声呵斥。 泠然抬头看她,觉得很是面熟,仔细一想,才省起是曾在厨房兴风作浪的什么赤凤居的清秋,她既然称蛇妖为小姐,看来必定就是楚留香的干女儿楚天娇了。 这两枚果然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泠然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表情来,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参见小姐。” 固安公主走上前几步,厉声喝道:,“抬起头来!本公主倒要瞧瞧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敢说王妃也不屑做!你配做么?”这位公主的蛮横泠然是清楚的,见房里的艳艳竟然还没一点动静,只好挤出一点笑容抬起头来,陪笑道:,“公主听错啦,奴婢怎么敢说那样大不敬的话” 八五 护短 固安公主昨晚被楚玉去在隆禧馆内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才得知他早就回府去了,今日赶到王府本就掖着一肚子气,却又听说楚玉为了一个丫头闹得相府和王府里人心惶惶,一个个都说午时要去观看什么千刀万剐,她就拉了闺中密友楚天娇来到万象园。听说楚玉去了王府前院, 心里就想先会一会那个丫头,给她一个下马威,不料却听到了这样的墙根,真是想拿错处,人家就梳了满头的小辫子候着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呵呵,这可又多了一条罪!”固安公主冷笑着瞥了楚天娇一眼。 楚天娇一心想成为皇后,固安公主就是嫡亲的姑姐,她想做自己的干嫂嫂哪有不帮的道理?于是在泠然面前走了两步,道:“有胆说没胆认么,承认了倒还能叫我看得起些!” 泠然心想跟她们怎么说肯定都是错,干脆来个闷声大发财,低头不接茬。 楚天娇缓步踱了过来,数落道:“其实昨日就有人来告发你,恬不知耻地拿了红绡公子的银子做好人拉拢人心,我娘顾忌着公子的面子,也没拿厨房那个女人怎样,你胆子倒更大了,居然妄想做襄王妃? 也不瞧瞧你这幅德行受得起么?” 谁想做襄王妃了?泠然简直想翻白眼,有这么快颠倒是非黑白的么?这富贵人家的女人怎么也一个比一个极品? 固安公主听她这么说,便道:“照你们庥里的规矩,这样的丫头都是怎么处置的?” 楚天娇一滞”这里到底是楚玉的王府,他那性子自己是很清楚的,要不是公主扯着过来,还真不敢到这里说长道短”更别提随便处置人了。 刚巧有几个澹怀殿的太监追过来行礼,倒给楚天娇解了围。他们一边请安,头里的那个说道:“门上已经派人去禀告王爷公主殿下驾到了。” “不是让你们暂时不要惊动王兄荆你们怎地不听?”楚天娇一听就急了,嗔怪起太监们来。 固艾公主却道:“正好,让襄王自己来处置。” 太监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见泠然独自跪在院中,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们几个刚知道这位“姐姐”是王爷眼里的红人,又不敢在公主小姐面前多嘴,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那个还回头朝他们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这回有热闹看了。 楚天娇命人搬了一张椅子来,请固安公主坐下,附耳道:“公主也知道我这位王兄天性古怪,要是说她刚才讲不屑做王妃”倒给她长脸了,说不定王兄也不怪罪,咱们只说她密谋不想做十三夫人,想抢王妃的宝座。这样一来,不仅王兄会生气,就是园子里十一个夫人听了” 哪个肯放过她?” 固安公主一听”深觉有理”大家都明知楚玉最厌烦提册立王妃之事,如今他手握天下重兵,战功赫赫,连楚太傅都不干涉他的私事, 平日里自己也不敢直接说要做王妃,她一个小丫头却在背后密谋王妃宝座,“…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泠然跪了一会”头又开始犯晕,后脑勺还一直〖针〗刺般地疼痛,心知这是发烧还没好全的后遗症。老半天却也不见她们再有什么动静,心下正奇怪,就见王绅急吼吼跑了来,瞧到这架势,嘴角都开始抽搐了。 “楚玉呢?怎么不来?”固安公主向外头望了望,除了王绅之外哪有人影。 “启禀公主……”王绅眼斜着泠然,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正在书房忙着,打发奴才来说没时间陪公主,请公主到相府那边寻小姐玩耍“……没想到小姐已经在这里”““呵呵呵呵。” 他一边陪笑着,一边寻思今天王爷的火气还没过去,一会观看凌迟时说不定还要大发雷霆,这张泠然的八字大概犯小人,怎么总走出状况,自己做好人的时间到了……,不等固安公主发怒,他忙接着道:“敢问公主,王爷房里的这个丫头是不是得罪您了?让奴才带走好好教训一番,给公主消气如何?” “哼!他不来我寻他去!”固安公主听说楚玉不来,倒不急算账了,站起来就走。 泠然看四周一大堆宫女太监,料定又躲不过被揪拉出去了,心里叫苦连天。 “你给我好好跪着!等着看襄王怎么发落你!还想做王妃! 呸!”固安公主走了几步,不忘回头来啐她一口,吩咐两个宫娥留下看尔王绅看公主和小姐走了出去,急得跺了跺脚,喝令一旁的太监道:“张姑娘刚病了一场,现在也不知王爷怎么发落,还不快拿个锦墩过来给她垫着?” 小太监答应着飞跑去了,王绅俯下脸苦笑道:“张姑娘,这番 可不是咱家不帮你,公主既然下旨,也只好等王爷来收拾了…………” 泠然点点头道:“多谢王公公,你自去吧。”王绅走后,庭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既然去清楚玉,泠然倒不担心自己的命运,只是奇怪艳艳到底怎么了,〖房〗中一点动静也没有,莫不是吓晕过去了? 小太监拿了锦墩过来,两名宫娥执意不许让她垫上,小太监也不知该不该坚持,一脸为难地望着泠然。 泠然最怕的就是欠人情,见状摇摇头,让小太监作罢。 又跪了一会,她的感早发烧到底还没好,只觉手脚又凉又麻,身子也有点撑不住了,心里倒怪起楚玉来。 唉!都是那家伙太招桃huā了,看来以后有关他的话题,自己半句也接不得腔啊! 院中枣树上结满了累累的果实,有鸟雀在枝桠间蹦跳鸣叫,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的,泠然百无聊赖地望望枣子,又看看天空,极力让自己平稳心态。 好不容易听到杂杳的脚步声传来,调整了半天心态的她不免也紧张了起来,心想:王爷喜怒无常,刚才她们说我妄想做王妃,我到底该承认还是说实话呢?承认的话,可不是我的本意,也不知王爷会怎样,如果说实话,没什么人的话大概还好,现在这么多人,下了他的面子,他还能帮我吗? 她那里还举棋不定,楚玉已负着手,一脸寒霜地来至院中。 他素来不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听到固安公主告小丫头状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恼火,火的不是小丫头,倒是公主。你说自家园子里的事,她一个公主鼻天跑过来瞎掺乎什么呢?弄不好自己的人已经吃亏了!第二个反应是吃惊,这丫头难道真有那心思?继而又是莫名一喜,最后却还是有些恼怒,如果是真的,这丫头也着实可恶,难道平日里故意摆出一副标新立异的样子来引起我的注意? 固安公主简简单单的一句告状词,倒让楚玉的心思折腾得比当事人泠然还复杂! 一路走来,公主见他面罩寒霜,也不敢再叽叽喳喳,当楚玉一眼看到泠然可怜兮兮跪在地上的样子,想起她病还没好,恼怒之意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怜惜。 “王爷!”泠然听见他们过来,早就跪正了身子,这会儿先声夺人,规规矩矩拜了一拜。 楚玉瞧她的模样,必然是跪了许久了,小脸儿青白青白的,心中没来由一紧,道:“起来再说话。” “谢王爷!”泠然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打着躬站了起来。 固安公主急了,指着泠然道:“楚玉,她竟敢谋夺襄王妃之位,你不处置她么?” 楚玉面无表情地道:“既是谋夺我襄王妃的位置,公主何必要着急?近日来皇上心情不好,你作为长姐,理该多去关心关心他的生活起居,跑来王府为的是哪般?” 太精彩了!泠然几乎忍不住鼓掌喝彩,偷眼打量楚天娇,低着头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实在没料到两大刁蛮女告状的效果会是这样!楚玉真不是盖的。 固安公主被楚玉两句话诘问得面红耳赤。谁都知道她的心思,楚玉自然也不可能不清楚,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她怎不生气?她几乎哭了出来,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泠然向楚玉叫道:“这丫头谋夺你王妃的位置不要紧?那么她若是说不屑于做你的王妃,算不算狂妄大胆?目无主上?你也不处置么?”楚玉斜了泠然一眼,明显带着愠色。 泠然咯噔了一下,心道,固安公主真有琼瑶剧里咆哮派的特色,可别把王爷大人的火气给叫上来了!赶忙踩着小碎步挨近楚玉另一边,小 声申辩道:“王爷,可别听她的,奴婢哪儿敢啊!奴婢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话说了一半,她亲近楚玉的姿态已经彻底激怒了固安公主,不假思索冲上前一把推了过去,只想一掌能拍死这个小丫头最好,不曾想楚玉、 已一把将泠然带到身后,固安公主这一堆,不偏不倚推在楚玉的胸口上。 在他面前说动手就动手,这一下,楚玉彻底怒了,大喝一声道:,“锦衣卫何在?” 呼啦啦呼啦啦,霎时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大堆身着黑色锦衣卫服饰,头戴大盘子黑盔的人来,好像蒙元遗留下来的风格,倒是十分帅气英武。 固安公主变了脸色,竟吓得哭了起来,尖叫道:“你要做什么?楚玉……你要做什么?” 八六 为谁动心 楚玉喝道:“送公主回宫,逮杲,立刻执我王印前去叱门御林军都尉,是怎么管理的皇城!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么?” 那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应一声得令,一挥手,卫士们就围了上去。 在这皇权式微的时刻,锦衣卫们完全没有把固安公主放在眼里。 固安公主从小养尊处优,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严厉对待过她,面对一帮冷冰冰的锦衣卫,又无计可施,只是望着楚玉失声痛哭,见楚玉却连眼角也没瞧她,只好掩面奔了出去。 楚天娇站在那儿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嚅嚅了半晌才道:“王兄,我是公主……”公主硬拉我过来的,这就回去了“……”说罢蹲了蹲身,逃也似地带着丫头跑了。 楚玉冷冷地斜着泠然,玉面上满是阴霾。 泠然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王爷,您大人有大量!” “还不滚回房娶去?面壁思过三天,再给本王惹事,把你也送到刑房!” 泠然如蒙大赦,赶紧往澹怀殿走去,这样一来,观刑也免了吧?算不算因祸得福呢?楚玉凶巴巴的样子,已经见惯了,明显是雷声大雨点小,嘿嘿,她才不怕呢。 艳艳在她午睡醒后总算出现了,还没等她开口问,就连连解释; “我“…我,那时候我吓得晕过去了,醒来发现你已不见,吓死我了!” 好吧,胆小的人咱不怪。忽然想起默涵给的期限已经过去四天, 泠然也没有心力与一个笨丫头计较”在澹怀殿窝到晚上,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各方面的消息却经由殿上的小太监一件件地传了进来:听说石大奶奶被襄王喝令跪着观刑,没看一会就直接昏了”而三夫人孙敏则吐得脸青唇白,到傍晚时分连相爷也惊动了,宣了王爷去问话。 听说惊动相爷,泠然有点怕怕,只希望那个妖孽王爷立场坚定,千万别被他老爸说上两句就换了态度。 睡了大半天,又吃了药,她已经感觉基本好得差不多了,遂将多出来了十几颗“神药”包好藏在褥子下。 艳艳担心王爷回房,早早服侍她靠着,辞了出去。 泠然睡得太久,已经清醒得很,起身在楚玉房里翻腾了半天,才翻出一本《平妖传》来,剔亮了东次间的油灯”坐到桌旁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神魔小说,在可阅书籍范围狭窄的时空里,也算对她的胃口了,看了一会,就渐渐习惯了文中的遣词用句。 正看出点味道来,只听得窗上响起轻微的拨啄之声”好像有人在轻扣着窗棂唤她。 泠然心想那个消失了几天的清衡子又来了”站了起来。 撩开窗纱”一张美如昙huā轻放的脸出现在眼前,却是红绡公子。 泠然一惊复又一喜,压着声音道:“公子怎么来了?” 红绡公子轻轻一纵,已经落在〖房〗中”道:“你子欢迎么?” “哪能呀!”她忙去关紧了房门,回头嘻嘻笑道:“公子就不怕撞上王爷?连他房里都敢来!” “他被相爷留住”一时半会回不来。”红绡公子在房内踱了几步,似乎望了望内室楚玉的大床,轻嗤道:“今日府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还有些不信,看他竟把你留在自己〖房〗中,却叫我不得不信了。” “公子你千万别误会……”一句话冲口而出,泠然才想起干嘛要这么解释,下面呐呐地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红绡淡淡一笑,似乎带点伤感,“我原也………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病情如何了,昨日那个匹夫有没有伤到你?” 泠然笑道:“才没呢,我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红绡公子道:“那就好,我也就是来看看你,瞧见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你早些安歇吧!” 温润公子,其人如玉,说的就是红绡这样的人吧?泠然听得心头一阵感动,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不仅蒙公子搭救性命,还瞪我巨金,早就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答你了,你却还对我这么好………我…………我最受不得人家对我好啦!” 红绡唇边泛起了一抹独特的笑容,“对你好你便怎样?难道要以身相许么?” 这这这………,这算是调情吧? 反应迟钝的泠然总算也体会出来,虽然早就设想过这个可能,不过总是如坠迷雾之中,不敢去相信这是真的,他美得出尘,武功卓绝,人人都说他高高在上,既然是相府的内当家,迎合他的人定也是大有人在,相府美姬成群,怎么就会看上自己呢?难道真是那什么说的,吃惯了山珍海味,倒觉得小菜清淡可口了? 她也不知是惊是喜,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红绡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莫怕,我也是与你说笑,只不过望你在王府里平平安安的。如果相爷对你有了成见,能护着你的也只有楚玉了,你好好地听话,别再惹出什么事来……”他的语调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伤,尤其是最后,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却已没了下文。 泠然望着他那遗世而独立的模样,胸中一热,不由想着:他为何要这么关心我呢?调笑一句又说是开玩笑,莫非是因为自己是男宠的身份就妄自菲薄了?可依我看,天下比得过他的人也数不出几个来。 沉默容易使气氛暧昧,泠然的脸又红了,忙问道:“公子此来,还有什么交代么?” 红绡公子负手望着窗外明月,问道:“你……可知道宪王的将来?” “宪王?”泠然不解地瞪大眼睛,说实鼻除了襄王以外她不知道这年代的任何一个王是什么结局,何况历史已经改变,即使是一个她知道的人,究竟会如何,也说不清吧。 红绡公子没有解释宪王是谁,转过头来,目中却如繁星璀璨,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保重自己,若有急难,就将此物拔去塞子丢到空中。” 泠然正懊恼帮不上他的忙,见他白玉般的手掌上躺着一支短短的竹哨模样的东西,知道是救命的宝贝,有了这东西在王府里头遇险倒不用愁了,心中一喜,一把就抓了过来,道:“多谢公子!” “你倒不客气。”红绡公子俯过头来,几乎就要亲上她的额头,连温热的呼吸都已经洒落在她的脸上。 冷然面红耳赤,全身僵硬。 “早些安歇吧。”他悠悠吐出一句瓶,道:“别看书了。” 语音未落,窗前轻纱拂动,人已消失了。 只留下脑筋混沌成一片的泠然,抓着那只小竹哨发呆。 辞别了父相出来,楚玉不太愉快,负手缓缓走在石径上,若有所思。 他身后跟着五名太监,一个个猫着腰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他心情烦闷倒不是因为父亲的提醒,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楚留香从来不多批评,不过淡淡问了几句,提点他至少给武清侯兄弟留点颜面。 父子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话语,父亲对别人怎样且不论,却从来都是想给自己最好的生活当然还有女人。 问题是,被父亲一点,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对那个丫头的不寻常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自从父亲送自己第一个女人开始,他就把女子视作了可有可无之物,什么时候值得为她们费心思了?还在两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久未亲近女子,对她产生了幻觉?近日来她才得以时不时跑进心中?是不是该去去别的女人那里转一转? 思来想去,十一个小妾里头,新来的那个太陌生,剩下十个唯一让他有点好感的似乎是棒名十一的李宝烟。 也不知带着什么样的心思,他走到了雅韵馆前,想到还在澹怀殿“面壁”的丫头,他又想往回走。 雅韵馆里头传出了又沉又缓的琴声,幽婉三折,弹的是《祝英台近》,一个女声低唱了起来:“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流莺声住?” 歌中凄婉孤寂之意袭来,令楚玉顿时驻足。 “鬓边觑,试把huā期卜来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一个娇弱的丽人独对琼窗卜问着心上人的来期,夜夜梦回哽咽自问,他既然能把忧愁带给我,他走了,却为何不将忧愁带走…… 李宝烟与其他姬妾不同之处就在这里,谁都知道她对自己如许深情,到了对月伤怀,对huā垂泪的程度……楚玉叹了口气。往日他也曾片刻萦怀,却从没有将她的情意放在心上,今日却特别有所感触,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宝烟就坐在庭院中,huā荫底下,焚香弹奏。 门一开,她微微抬头,手一抖,“铮”地一声,竟拨断了一根弦,那弦划小过她细嫩的小手,像刀子一般,刹那间就割出了血来,她却恍然不觉,站了起来,鲜血滴滴落在古琴上,令楚玉微微一皱眉。 “参见王爷!”她身后立着的一个丫鬟急忙拜倒。 “王爷……”李宝烟泪水夺眶而出,疾步跑过来,带翻了古琴, 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却没有片刻的停滞,扑到他的脚下,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宝烟以为…………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八七 纠结的王爷 此情此景,若不动容恐怕也枉为男儿,楚玉身躯纹丝未动,却也没有推开她,只道:“不要这样,进去说话吧。” 李宝烟忙起身拭去眼泪,又恐他厌烦,急急露出一个笑容道:“王爷恕罪!妾失态了。” 楚玉摇摇头,边往里走边道:“先包扎好伤口再来侍奉。” 却说这李宝烟虽生得娇弱风流,到底也是东厂厂公命人调教出来的,怎不识得侍候男人的手段?再加上她自从到了王府,早把一颗情心系在楚玉身上,听到侍奉两个字,喜出望外,借着入内包扎伤口,换了一袭贴身的轻纱绣衣出来,娇唤一声王爷,早把伤心哀戚之态尽数收了。 楚玉正在出神,骤听到娇滴滴的呼唤,忽想起泠然笑嘻嘻唤他王爷的光景,终觉眼前的李宝烟再如何,到底是与其他女子一般,与那小丫头自然坦荡之态完全不同,心里方起的那丝怜惜已降了一半。 想起泠然自然无邪的态度,他唇边泛起一丝浅笑,转念又意识到她之所以能有那种态度,岂不正是心中没有自己?胸臆间猛然就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来,心想今夜就在此留宿,看她会如何! 他指了指几上棋盘,李宝烟不敢怠慢,忙欠身坐到他对面,两人就对弈了起来。 这李宝烟是化窍玲珑心的美人儿,知道怎么做会叫男人喜欢,怎么会招致厌烦,故此下棋就下棋,除了见楚玉发愣时轻声催一句“王爷”再不敢多问什么。于她而言,能这样与王爷对坐,灯火下近距离望着他醉人的容颜,也是莫大的荣耀。 连下了几盘,夜渐渐深了,三更的梆子“笃、笃、笃”地响过,往日棋道大大精于李宝烟的楚玉竟只赢了一子二子,还是李宝烟刻意让出来的,她心中不觉也带了疑问。 不过聪明女人是不会寻根究里的,她面上带了三分春色,目光如波流转,道:“王爷,夜已深了,是否让妾侍奉您就寝?” 楚玉掷下了手中棋子,终究捺不住心里疯长上来的野草,向立在一旁的秦子陵道:“你回澹怀殿看看,房里的丫头是不是还在候着,你就告诉她,本王今夜不回去,宿在十一夫人这里了。” 李宝烟闻言脸上浮现一丝愁容,王爷什么时候要在哪儿就寝,何曾告诉过任何人呢?今日刚听说他为了房里的丫头对石玉凤和别敏大发雷霆,还剐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奴才,如今看起来,这个丫头真的叫他上心了!这可如何是好? “重下一盘。”楚玉道。 李宝烟挤出一个小心的笑容,亲手收拾残局,理了一会儿,道:“王爷,您明日还要上朝,此时就寝,也不过才能睡上一个时辰罢了,妾担心您的身子,不如早些睡罢?” 楚玉手指轻轻叩着小几,状态似很放松,听见李宝烟这么说,淡淡道:“不要多话。”心里却已如走马灯一般。 等了不多久,秦子陵就小跑着回来了,道:“启禀王爷,奴才回殿去看,张姑娘已经睡着了,奴才就把她唤起来,转达了王爷的吩咐。” 这小子心眼也太实了,居然还唤她起来说上两句话!楚玉状似不经意,唔了一声,问道:“她怎么说?” 秦子陵一愣,道:“没怎么说呀。” “总有……反应和表情吧?” 秦子陵想了一想,才道:“哦,哦,张姑娘说知道了。” “然后呢?”楚玉追问。 “然后……然后她就又睡了啊!” 楚玉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恼恨了一会,起身道:“就寝。” 大踏步就往内室走去。 李宝烟吁出一口气,忙跟了进去。 室内早就熏上了龙诞香,烛影摇红,那紫檀螺钠镶七宝璎珞描金拔步床上锦帐软枕,映得一室旖旎,带出九分春色。 楚玉走过去倒在贵妃椅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眉头紧锁在一起。 李宝烟缓步上前轻轻替他除去鞋袜,见他没有反对,身子就轻轻往上挨了过去,那手如小蛇一般自他修长的腿上一路向上抚摸,停在中途,红唇已悄悄近了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她开始心醉神驰,带着情欲,试探着触到了他的脸颊。 楚玉闭着眼,任李宝烟放肆,此时脑子中却全是那个可恶的丫头…… 李宝烟一喜,红唇往他唇上凑去,手上也放肆起来,抚上了关键部位。 馥郁的香气冲入鼻端,楚玉突然感觉索然无趣,前几日那丫头在跟前换个衣裳就热血沸腾的他,此时竟没有半点欲念,那只手覆到中间,他就骤然挣开眼弹了起来。 李宝烟吓了一跳,赶忙跪在他身前,楚楚动人地抬起头来,道:,“王爷,让宝烟侍候您!” ,“该死!”他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股焦燥的情绪,道:,“改日吧,今〖日〗本王没有心情。”急匆匆拔腿就走。 李宝烟身子往前一倾,伸手想去抓,却扑了一个空,伏在地上,泪水涟涟而下。 楚玉满腔郁闷,赶同了澹怀殿,里面果然寂静一片,踏入东次间,只听到那丫头细细的呼吸。 她倒睡得着!楚玉又是没来由一阵恼怒,立在自己的房门口,既想推门进去,又想去摇醒泠然,纠结不已。 泠然其实被秦子陵唤醒之后就睡不着了,白天睡得太多,她一直在想着红绡公子为什么会做男宠。照他的身手也不至于混不到饭吃啊! 是有苦衷还是有目的?有苦衷的话,他也太可怜了,要是有目的,是怎样的大事,让他连这样的事也甘于去做?吴伟好像认得他许久的样子,是不是该寻他问一问红绡公子的来历呢? 必要寻出根由来,才能想办法让他开怀!泠然思来想去,就听具外面楚玉回来的声音。 她忙眯眼装睡,不是说要在十一夫人那里安歇吗?怎么半夜三更又跑回来了?她刚犹豫着该不该起来,眼前灯光一亮,他已举着一个烛台站在她面前,咆哮道:,“起来!本王回来,竟然还敢装睡!反了你了!” 这人有狗鼻子吗?怎么知道自己装睡?泠然来不及细思,忙一溜下了地,装出一昏迷迷瞪瞪的样子来左顾右盼道:,“王爷回来了?在哪……在哪?” 楚玉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去,却只是一把拿住她纤细的后颈往自己房里带过去,道:,“让你装!” 泠然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却不知他怎么会这么大的火气,心想自己也没再犯什么事,莫非是红绡公子来过的事被他知道了?那可不是玩的…… ,“王爷,奴婢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泠然连忙服软。 楚玉瞪着她,见她衣裳单薄,侧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口气温顺,气已消了不少,忽觉掌下滑腻非常,心中一动,就想把她揽入怀中。 可是小丫头已经乘着他愣神之际脱出了他的掌控,跪了下来,道:,“王爷,奴婢犯了什么错,您打也行,骂也行,我总是感激您的救命之恩的,千万别气到自己,要不然奴婢就是死了化成灰,心里也是万分愧疚的。” 楚玉瞧她诚恳的模样,一翻话说得楚楚可怜,一股柔情从心底深处浮起,霎时间扫去了怒气,心道:她一个女孩子家,与本王同处一室,又几次三番穿着亵衣在我面前出现,也没有半分羞愧之意,她应该已将自己视作我的人了吧?可为何又总是一副不把我放心上的样子?难道她宁愿这样更加亲近我所以才说不愿做王妃夫人? 通房丫头的概念在王公贵族甚至是普通富户人家都是极其普遍和根深蒂固的,楚玉也十分相信自己的魅力,自觉推论得合情合理。 却不知泠然心中正暗暗得意,她这一套求情口诀那可是从父母身上演练出来的,百试不爽!话说小时候她是个男孩头,天天,“欺男霸女”的,被别的同学家长前来告状,每次老妈火到一定的程度,只要她说出宁愿自己怎样怎样也不愿意叫老妈生气的时候,老妈总是最容易饶过自己,而且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认为女儿毕竟有孝心看王爷的神色,原来这一套用在他身上一样合适!太爽了!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楚玉一把提溜起她”“给我好好想想,你错在哪了,说得好,本王就饶了你。”接下来,如果她还是这么,“深情脉脉”的话,今日就收了她罢?楚玉轻轻圈着她的肩,只待她再服一服软,就把她给吃了。 泠然脑中一转,在没有弄清楚他是为什么生气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抖出红绡公子,她也没顾及到此时两人危险暧昧的距离,试探地,1J、 心地说出了一个万能〖答〗案:,“奴婢侍候王爷不周?” ,“嗯!”楚玉相当满意,已微微露出了一个令人迷醉的笑容,道:,“怎么不周了?” 襄王殿下这句话已经是调情,并不想再追究小丫头不等他回来就先睡的错误了。 八八 默涵解朝事 狮子对着猎物只垂涎不己.猎物还不知道.傻头傻脑地回答道:“.没有给王爷准备宵夜?还是听说王爷在十一夫人那里没有赶过去服侍呢?,” 楚玉清醒了一些,问道:“.本王在雅韵馆留宿,你是怎么想的?,” 泠然拍马道:“.十一夫人貌若天仙,那个王爷您是天人之姿,你们两个在一起嗯,那真个是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了!,”脸上随即立刻浮现一昏羡慕之极的模样。 楚玉气结,心里冰凉一片,放开了她,拉下脸道:“.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想起默涵交代的任务,泠然觉得今夜跟王爷讨论这个问题真的是一个大好时机,于是道:“.王爷,您大概还没仔细瞧过十二夫人吧?其实她长得比十一夫人更加闭月羞花,不仅舞跳得出众,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啊!奴婢看捡日不如撞日,明日奴婢就侍奉您去访月轩,跟十二夫人圆房吧?如此一来,说不定奴婢也能沾了王爷的光,十二夫人还会重赏奴婢呢!,” 楚玉盯着她表情肀富的小脸,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快憋死过去。 这丫头太可恨了!竟然想把自己往外推!这哪里是想成为通房丫头的表现?分明是没有一丝情意。 泠然却还不知道王爷又濒临爆发,乖巧地上前准备侍候他宽衣睡觉:““还好奴婢有先见之明,早早就替王爷铺好了床,您看奴婢心里还是有王爷的不是?,” “.滚出去!,”楚玉愤怒地吼了一句。 泠然被他吼得跳了起来”王爷真的是好难侍候啊!装睡吧,要把你揪起来,殷勤服侍吧,又让人滚蛋了!也好”我睡我的。 从这天起,楚玉足足三天没有回府,听王绅说起来,好像是到京城外的军营里检阅去了,就宿在营里。剩下个泠然在万象园里头,那可是一呼百诺,成了没人敢惹的小姑奶奶,甚至旧主粱氏姐妹也来套近乎,1卜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什么面壁三天,她可根本没放心上。 唯一的蜓恼,来自访月轩。 午后,泠然正坐在花园凉亭里吃着小太监们孝敬的水果,一边随口给他们讲几个笑话,就看见吴允娴又打着好姐妹的旗号过来了。 要不是已经打了个照面,泠然还真想开溜。 “.泠然妹妹,叫我好找,原来你躲在这里。,”吴允娴与在寻云别院的时候果然大不相同,再也没有木讷之色,一脸笑盈盈的,显得灵巧俏丽。 这才是当卧底的料啊!泠然感叹着,一边也假惺惺地招呼:“.哎呀!吴姐姐来了?正巧我们在说笑话”你也来凑个热闹吧。,” 小太监们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有两个热情的还上去想拉吴允娴坐下。 吴允娴却笑着摇头道:“.今天可不行呀”我们十二夫人身上不好,还想请泠然过去跟她说说话解闷呢!,”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泠然。 这架势,看来是非得答应不可了,泠然只好向一圈的小友监们苦笑。 他们显然会错了意”一起摇手,一个太监道:“.不妨事不妨事” 张姑娘只管去,王爷回来了我们就去知会你,这笑话儿,明日再说也使得。,” 泠然只好耷拉着脑袋随了吴允娴来到访月轩。 吴允娴照旧到窗外去把风,默涵还是静静地坐在房里,看见她走来,一笑道:““怎么,这几日成了风云人物,就把我们都忘了?,” 泠然挤出笑容:““怎么敢呢?妹妹全家子的性命,还在你们手中呢。,” “.听说吏部放了你爹的缺,擢升了汀州知府,你便以为拿捏不住了吧?,”默涵起身下地来,挨近泠然身边,道:““手段倒了得,不仅勾引得红绡公子帮你,连素来不过问府中女子之事的襄王也为你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默涵姐姐千万别误会!王爷那都是护短,房里的人怎么能吃亏呢?再说你吩咐的事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前几日就跟王爷提了圆房的事,可是一连三日了,他老人家都没理会我,叫我怎么做呢?,”泠然听说张宁做了官,倒是颇为意外,至于刘永诚等人有没有本事拿得住,她也不甚关心,只希望在王府混下去别漏了底才好。 默涵却又道:““圆房的事,这回也不急,我这里倒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泠然奇道:“.不知姐姐又有什么吩咐?,”心里断定肯定是更难办的事情了。 默涵道:“.你的事公公也已知道了,他老人家意思,无论你和我谁成为楚玉的宠姬,也没有多大分别,今儿被你这么一闹,倒要你加把火,弄出点事儿来。,” 泠然一听心里顿觉反感,红绡 公子刚交代她要消停点.自只也不想惹事.怎么刘永诚、刘*他们倒要自己惹事呢? ““你也知道那石玉凤是石彪的女儿了。,”默涵道。 ““那又如何?,”不是说石玉凤的娘家根本没有给她撑腰么?那到底是谁的女儿又有什么重要的? 默涵见她一昏迷糊的样子,叹道:““真不知你这么笨拙的榉子是怎么叫他们看上的虽然襄王宠爱谁疏远谁石家表面上不敢置喙,但是从小送过来的女儿只做了个妾,本来就是没有颜面的事......这也罢了,最紧要这一两年来相爷在对待宪王的问题上与石家兄弟有很大的分歧。,” 又是宪王!自从那天红绡公子问起宪王来,泠然就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宪王就是历史上的明宪宗朱见深,他自被景泰帝废了太子之后就幽居在南内,一软禁就是十多年,也算是个苦命的主了。 ““当初楚相是主张杀了宪王的,不过别太后还在世,土木之变时太后以天下大义为先,不顾亲生之子的安危,立了景皇帝为君,先帝一直顾念着她的情面,故而就封了朱见深为宪王,赐居南内。,” 听了默涵一席话,泠然才弄清楚里面的是非曲直,心想不管是景泰帝也罢,还是明英宗、明宪宗也罢,这几位帝王在读史书的时候就觉得他们虽然没什么建树,但比起一些雄才伟略的霸主们,算是很有人情味的皇帝,就是心慈手软些,所以容易被奸人摆布。横空出世的楚留香和武清侯等人,都不是善茬,都说他们是死党,却不知有什么分歧,而红绡公子又为何又要关心宪王? 还是一团迷雾,泠然问道:““不知姐姐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楚相与武清侯他们,又有什么分歧呢?这些事与宪王又有何关系?,” 默涵道:““既要你做大事,总不能对目并的局势一无所知!我这就是要告诉你一些微妙之事。 泠然作洗耳恭听状。 “.当今皇上天性纯善,渐渐成年之后就对宪王母子等人十分愧疚,在他的坚持下,南内守备日松,废后汪氏也帮着料理宫务,俨如皇太后一般。,”默涵娓娓道来。 “.废后汪氏是谁?,”泠然厚着脸皮问。 默涵微微摇头,似乎在叹息着她的无知,道:“.汪氏就是先景泰皇帝的发妻,因当初反对废掉宪王的太子之位被废,立当今圣上的生母杭氏为后,可惜杭皇后命薄,没当了几年皇后就死了。当今皇上常说敬重汪后苒气节,对她供奉如太后,才使她更加张狂。,” 泠然听了,心想这汪后敢与皇帝老公唱反调帮着别人,倒是个可敬的女人,而成绶帝小小年纪,竟也懂得是非黑白,尊崇当初不愿意立自己为太子的废后,为人的心胸也实在广阔。 历史上的明宪宗是个口吃的家伙,心肠虽软,却与大臣们相当隔膜,宠信万贵妃、设立西厂,任由那些阉党紊乱朝纲,也不是个什么好皇帝,看来楚留香倒是没选错人,说不定这个朱见济倒是个中兴令主。 思及此,她不由道:““刘公公他们不是效忠于先帝与皇上么?怎么皇上尊崇的汪后,你们倒要反对?,” 默涵道:“.你有所不知,皇上确实是个好皇上,可惜濡沫之情太重,他本就因楚相把持朝纲闷闷不乐,年齿渐长,还不能做主朝廷大事,竟醉心于唱戏,时时说什么要禅位与宪王的话,而汪后更与南内连同一气,朝野也有英宗余党潜伏着蠢蠢欲动,光从供养上,就可以察觉有一股财力雄厚的势力暗中在接济着宪王一派。,” 泠然听得有些头大,问道:“.那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任务呢?,” 默涵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道:“.想那石亨、石彪叔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尤其石彪,虽是石亨侄子,却是靠战功起家,武力超群,甘做千年老二只怕也是表面现象。他们是英宗旧臣,又是贪功冒进的性子,公公猜测暗中帮衬着宪王的最大势力说不定就是他们。这次因着你的事,襄王将石玉凤羞辱得没有半点颜面,他们自然也是脸上无光,前日石家子侄已经有人在背后议论,显然他们家里对这事是很不愉快的。,” ““前几日武清侯加封为忠国公,太子太师,定远伯也晋封侯爵,不日石家定有大大的宴庆,石玉凤必然也是要回娘家的。届时,只看你有没有本事叫襄王带得你同去,借机羞辱羞辱石玉凤,最好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专宠你一人,以加深楚、石两家的嫌隙。,” 八九 马屁第一行 这个特警很是不屑,这变化成怪物的时候,据他们所知,是不可能拥有前人的记忆的。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屑! 她红着脸说道,见此我微微一笑,“对了,你多大了,为什么在这里工作啊?” “啊……” “告诉一个将死的人,你怕什么?” “没有!” 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大概是第八天的时候,我的玻璃门终于被打开了,两个特警将我带了出去。我此时脸上依然带着一丝笑容,我想我现在有一点后悔,早知道的话,我应该好好和警方合作,换得一个无期徒刑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想至少比现在要好上许多吧! “直接叫凯尔博士给他注射药剂吧!” “好了,将他们拖到培育室去!” 看着这个身穿防化服的家伙远去,直至看不到他的影子。我慢慢的坐在玻璃房间的床上,傻傻的发呆。此时我脑子里很乱,乱的我都难得去整理。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声。我急忙转头看去,直见一个家伙朝我玻璃墙上撞了一下,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地下一滩鲜血,慢慢的流动着。看样子是晕倒了。我见此皱了皱眉头,嘴里嘀咕了一声,“自杀?” “轻点!” “在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吃点东西!” 不过吃晚饭的一个多小时后,就有四五个人却是被带了出去。嗯必应该是接受那一种药剂了吧! 此时一个白人男子,还有两个黄种人走了进来,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就是所谓的博士了吧!而这个白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凯尔博士了! 一个特警似乎发现了,皱了皱眉头,厉声说道。 此时那个什么凯尔博士将我身边的男子注射完了药剂,而后向我走来过来,用他的洋普通话说道:“把你是手臂伸出来!” 听声音,这个博士应该是一个本国人!因为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国语。 我们七个人都被他们要求躺在一个和床差不多的机器上面,而后我们的手脚,还有身体都被这机器给绑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呵呵,好啊!只要你到时候还认得我!” “呵呵,怎么吓到了!” “这个?”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一群特警走了进来,四处的分发盒饭。我也得到了一份,打开看了看,这盒饭还真不错,比我在外面吃的二十块的盒饭都要好上许多。嗯不到,他们对死刑犯的待遇还蛮不错。 “这注射后,多久才会死亡啊?” 我没有说话,此时这个凯尔博士,终于注射完毕,此时这里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还有三个活着,我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 “这能有什么,继续!”另一个特警很是不屑,说道:“快点搬完,大伙还等着我们去玩游戏呢!” “操!”这下倒好,我想死都死不了!我此时心中不由一阵苦涩,而后见对面的红灯似乎亮了起来,应该是我刚从一下撞的太厉害所制吧! “操,好疼!”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突然见旁边的那些人都惨叫了几声,而后都一命呜呼了。不过我此时只感觉,身体好的出奇,似乎并没有什么死亡前的现象。我皱了皱眉头,转身看向这些所谓的博士,他们此时都注视这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应该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这次被带出来的人,比较多,有六个!加上我也就是七个!我们被带到了地下室三楼,这里并不是很大,只有几百平米的样子。不过看样子这里装饰的很漂亮,还有那些出来没有见过的机器。 我一下撞的整个玻璃房间都震了起来,头上也随之流出鲜血。我此时脑子里不由一片迷茫,似乎失去了知觉,我想我应该离死不远了。可没有想到一会,我的脑子又恢复了清醒,而且疼痛感也慢慢消失,直至没有疼痛感。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是完好如初了! “那种药剂离我们还很远,我这一辈子只怕是不行了!” 一个特警预想制止,不过却被另外一个特警拦住了,说道:“他们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计较什么?就由着他们吧!” 一个男子对这些自称博士的家伙说道。 “啊!” “我怎么觉得是你这边传来的声音呢?” “好啊,你想吃什么?” “我会!” “嘭!” 三个博士商量了大概半个小时,这才结束了商谈。而后三个人都走了出去,而后每人身穿一套防化服走了进来。而身后还有几个端着药剂的护士! “哦,很快,最多五六分钟吧!” “哦,三十年了!” 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我忍不住了,问道:“说句心里话,你们当中谁会英语,翻译一下,让我们大家都来听听!”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有量过!” “这个?”她低头想了想,“这里很挣钱,所以……” 此时几个人惨叫了起来,大概数秒钟之后,就停止了惨叫声。嗯必都已经死了吧!见此我不由一愣,没想到这药物竟然如此之快,刚才那还生龙活虎的人,就这么一下就变成了一具尸首! 一个特警朝他走了过来,拿着枪给他顶了一下。 几个特警走了过来,他们很是严肃。见旁边的一个家伙头破血流的躺在玻璃门当中,一个特警就问我,“怎么了?” “哦,刚从这个家伙撞墙自杀!” 另外一个男子问道,我转头看去,见是五号床的男子。 他们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堆东西,不过都是英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而我旁边的一个家伙则大骂道:“狗屁博士们,说什么鸟语啊!说中文,让我们也听听。反正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让我们听一听也不算什么!” 随后我们被抛在一个玻璃的房间当中。他们两个人一人抬着我的双脚,一人抓住我的双手,左右摇晃了几下,而后朝里面丢去。那把我当人啊! 我看了看地上自己留的那滩血迹,急忙拿起旁边的枕头擦了擦。而后看向旁边的一个柜子,见上面有一包烟,还有一些果汁什么的东西。没想到这里服务的还真不错,我拿起果汁喝了一口,而后点燃一根烟。反正都快没命了,什么东西都尝尝,享受一下,倒也是一件不错的选择! “那你杀死了这么多人,觉不觉得自己很邪恶?有没有心里影印?” “kao!”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忍不住骂了一句。 “啊?”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动听的女孩子声音,我转头看去是一位身穿防化服的女护士。我对她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想吃奶,你胸部上的那个!” 见此我先是一愣,而后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如果不死的话,只怕等下会被当成切片,还是装死比较好!顿了顿,我急忙装成要死的样子,一阵抽搐,而后惨叫,“啊,啊!”我转身对着那位女护士道:“我要死了,美女你能告诉我,你的三围吗?” “哦,我今年二十二岁,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工作,这时机密!不能告诉你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离这一天应该也不会远了。我看了看四周活的很潇洒的人,他们似乎都接受了这一点。顿了顿,我拿起旁边的MP4看了看电影,听了听歌曲。 “恩!” 我一见,突然一笑。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也急速朝对面的墙壁上撞了过去,我的速度和力道都很大,如果这一下撞不死,我都不会相信! “没问题!” “恩!” “闭嘴!” “啊!”这个男子惨叫了一身,“好啊,你敢打我?等下老子变成怪物要了你的命!” “这个?你没有看到他撞在我的墙壁之上吗!” “三十年?这么久?”我微微一笑,问道:“那你今年高寿啊?” “他们说,昨天刚刚将这种药剂升级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让变身后的怪物,有一点点生物意识,如果再慢慢驯化的话,应该能控制这些怪物的!”顿了顿,这个二号床的男子又说道:“他们现在在商量注射药剂的多少,还有一些什么技巧之内的东西……” “什么声音?” 我突然听见一个特警如此说道,此时心中不由一惊,这撞墙自杀,一时半会可死不了。他们一发现直接注射药剂,那岂不是白忙活?我此时不由苦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幸亏好了,不能刚从被发现了,自己只怕也会被带走! “嘭!” “你是凯尔博士吧!” “这个?” “快,快,我不行了!” 我笑着转头看去,是二号床的家伙。也许这机器不叫床,但是我称之为床!我对他笑了笑,“兄弟,翻译给我们来听听,让我们大伙死个明白!” 几个特警将我们放在一个运尸体的车子当中,幸好,我在倒数第二个,不能只怕会被压死!我半睁眼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异常。 “你干这一行多久了?” 他一边帮我注射,一边回答道。 “恩!” “为什么要注射在手臂上?屁股上面难道不行?” 我指着对面晕过去的男子说道,预想别解刚才发生的一幕。 “没有,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我和这位凯尔博士,扯谈了一顿鸡毛蒜皮的事情。顿了顿,问道:“我觉得,研究这种药剂,你还不如研制什么超人,或则是长生不老的药剂!” “恩!”这个特警转身,见自己的几个伙伴,将这个囚犯带了出去。对我微微一笑,“小心点!” “五十六了!” 我说的这个凯尔博士有些尴尬,不过他并没有再说话,而后勇一条皮管将我手臂困了起来。拍了拍,lou出那粗大的血管。 我一听,急忙将双眼闭上,将呼吸止住。心跳也随之被我停住了。此时我完全和旁边的死尸差不多,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怪现象。 冷然冒汗道:“姐姐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王爷的丫头,那里称得上什么专宠?再说这么重大的事情让我去办,你们就不怕砸了么? 我还是……还是想法子让你们圆房吧” 默涵冷冷道:“你如果有那个能耐,也行啊!只怕你被襄王的美色所迷惑,根本不舍得将他带来此处吧?” 冤枉啊!泠然可不想掺入楚家和石家的暗斗,急急表态,“王爷不回府的话,两件事就都办不成,你们也不能怪我!若是他回来,只要姐姐你有本事拿得下,我就拍胸脯把他给带过来。” 默涵脸色稍雾,道:“你且看着吧,中秋之前,这两件事你必须办成一件。有关于楚石两家的事,不管多么小的,但凡你从襄王或者红绡公子那里听得,就必须要及早来跟我说。” 泠然应承了,心中烦恼不已,刘永诚他们要保的是成绶帝,那么楚留香只要不谋逆,也就还算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如果那石家叔侄真的暗中帮着宪王的话,最后只怕刘永诚等人也是想借楚留香的手除掉他们,借此也削弱了楚派的两员得力干将,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啊!可是这些都关我什么事呢?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啊! 出得访月轩来,她愤愤地想:我为何就要听他们的话?逼得我急了,直接告诉楚玉去,让你们刘永诚一派一个个都死翘翘! 谗然不想继续受威胁,可又想起连烟huā之地出身的韦小宝都知道不能在皇帝面前出卖天地会,既然当初答应彭伦,现在又做那种告密的小人实在太没品了,何况她即使对刘永诚、刘聚他们没有多少好感,可对彭伦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几次掏出那支小竹管,在这里她所认为的朋友只有红绡公子一个”心里很想告诉他,跟他商量商量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可想起他曾说危急之时再扔这玩意,如今只是想说说话,千万不能做“狼来了”的孩子。 回到澹怀殿,她难得地开始思索那天晚上楚玉前面好端端地,后面为什么突然叫她滚出去。难道真的没侍候好他?想来想去,自觉作为一个丫头,确实做得也不太够,这样子怎么能得到主人的欢心呢!且不说他曾救过自己,红绡公子也说,万一楚相盯上自己,唯一能护着的也只有楚玉了,千万不能得罪。 都说三百六十行里,拍马屁为第一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自古佞臣都有好日子过,讨好楚玉总是没错的。 想起那天晚上他师父来的时候,自己在一旁唱歌说故事,他一直都静静地躺着,目光亮如星辰”便知他也是喜欢的,不如她摸到澹怀殿西边的小书房”在架上寻了一本装订成册的空白书本。这个时代流行手抄本,王府里头更是有许多这样装订好的空白书页备用,却正好让她发挥了。 她想画一套漫画来取悦楚玉,除了一把小嗓子”她也没别的特长,从小画漫画倒是不错的”也正好打发打发时间。 磨好墨,抓着笔,开始的时候她想画一套《西游记》,可是她记得这本书好像就是明朝人写的,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出来了没有,虽然平日生活里没有听到人说起过,不过自己兴趣也不大,想了半天,就想到高桥留美子的经典漫画《犬夜叉》。这套漫画也算是她的最爱,刚巧说的是一个初三女生被百足妖捉入神社枯井中,来到了田0年前〖日〗本的战国时代,结识被封印的半妖犬夜叉,而后联合他人一同和妖怪奈落争斗的故事。 心里想定,泠然提笔便画,把〖日〗本改成华夏大地,把主人公改成明朝一个小官的女儿,往前推劲年大概是唐朝吧,于是就穿越到唐朝,反正是神话故事,也不担心楚玉想太多。 她越画越来劲,旁边还要文字说明,很多繁体字她认得却写不出来,没奈何出去唤人揪了一个大书房当差的小太监来帮忙,写不出的字就问他,这家伙一边看一边问,感兴趣得不得了,倒成了泠然的第一个漫画迷。 忙乎到第二天晚上,已经足足画了一大本,泠然足不出户,连一日三餐都是艳艳送过来吃的。艳艳每次都是伸头伸脑,却看不懂她画什么,劝了她两句,也就不多管闲事。 泠然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打算暂时画到此。要是楚玉喜欢,就接着画,要是不喜欢那就送给红绡公子得了! 一旁的小太监正伏在桌上看得起劲,不由连连催促。 泠然将眼一瞪,“我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好不好?灯光这么暗,再画下去要变瞎子了!” 小太监看了看桌上两盏剔得火苗高窜的多臂油灯,叫道:“我的姑奶奶!这还叫暗?王爷晚上批奏章的时候还没你点得多呢!” 冷然忽然想起一事,就小手一挥,警告道: “我这画是画来送给王爷的,绝密!虽然先叫你看了,不过你要是敢把情节透露出去,杀无赦!” 小太监吓得瞬间变了脸色,捂了捂嘴道:,“我我那姑娘为何要让我看?我王爷可能要回府了,我,我走了。”说罢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瞧他那哥大难临头的样子,泠然忍不住咯咯大笑。不用再去提醒,估计下次让他来帮忙会不会来都成问题了。 正笑得欢畅,就见门口阴暗处站了一个人,这人虽未踏入室内,但气场超强,泠然顿时收了笑容。 楚玉负着手缓缓走了进来,几日不见,他妖异梦幻的容颜再次令她一震,但觉那双眼睛更加勾魂夺魄,这样静静地注视下,令她瞬间喉头发干,生出一种此人对自己有万般怜爱的错觉来。 ,“怎么?刚才笑得那么欢畅,本王来了就笑不出来了?”楚玉沉着脸一步步走了过来。 泠然被他一问,终于醒神,暗骂自己huā痴,忙又笑了起来,抓过桌子上的画册,道:,“王爷可回来了,奴婢都等了你两天了!” ,“等了两天?”楚玉目芜流转”“早几天干嘛去了?” 冷然一滞,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满足呢?不过鉴于一定要讨好他, 还是笑嘻嘻捧上画册道:,“这几天王爷没有回府,奴婢就一直在面壁悔过,觉着真对不住王爷对奴婢的抬举,奴婢也没别的本事,画了一本故事书送给王爷解闷儿,希望王爷不要嫌弃。”楚玉有些意外,几天不见,1卜丫头竟然这么懂事,听她的意思,难道也是心心念念在想着自己?心中闪过一丝喜欢,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拈过她手上的册子。 泠然忙发挥丫鬟本色,将他让到位置上,张罗着出去传热水给他泡茶。 楚玉翻开那本书,立刻被上面奇特的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画法?每一幅虽然才寥寥几笔,但人物的外形画得很是可爱逗趣,旁边还有文字,大部分是对白,用极细的蝇头小楷写着,看来是huā了一番心思。 他素来喜欢新奇的东西,而这丫头本就让他应接不暇,不料还能为自己huā这样的心思,他觉得自己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攫住,柔软一片。 泠然端了茶进来,见楚玉抬头盯着门口,目光幽深,烛光跳动在他引人沉醉的狭长星眸中,比平日多了点什么, 他没在看书,却在看自己,这使得她的挫败感油然而起,把茶轻轻搁到他面前,道一声,“王爷喝茶”就垂头丧气地立在一边。 楚玉站了起来,转身对着她,道:,“本王很喜欢,会仔细地、慢慢地看。” 泠然抬起了头,惊喜道:,“真的?” 楚玉点点头,见她漆黑的眸子水汪汪的满是欢喜,桃huā粉色的脸上漾着从所未见的明朗笑容,不由有些失神,伸出一只手,极轻极缓地抚上了她的脸。 他的神情十分专注,目光也比平日柔了太多,那张能夺人心魄的玉、 面也没有了冷峻之色,泠然一怔,继而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上了墨汁,火烫了脸忙用力擦拭他摸过的地方。 楚玉不禁被她傻愣愣的样子逗得一笑。 这一笑,令人顿觉满室生辉,似乎大地春回,天边霞光万道,有神子在云端露出脸来对着凡间的小丫头灿然一笑。 泠然被他一笑笑得腿都发软,心想原来古人说的什么沉鱼落雁,竟可以指男人,动物界都是雄性比雌性更美,这个楚玉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写照! 她的心底不由暗暗拿红绡公子与他比起来。 其实这两人犹如日与月,楚玉褪去刻意的冷冰冰的伪装之后,美奂美伦,炫目如太阳,灼灼叫人不敢逼视,而红绡素淡宁静有如天边明月,皎皎清辉无声无息地洒落在人间。 两人就这样傻看了许久,楚玉终于先醒过神来,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呼吸也不太顺畅,调转开目光,道:,“哼!敢如此与本王对视的,世上怕只有你一个。” 泠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心想我哪里是敢跟你对视,不过是看呆了! 楚玉转身当先往外走,道:,“随我来。” 咦?他没说随本王来!怎么突然“礼贤下士”起来了呢? 九十 赠我以琼琚 正殿中四名小太监手托锦盘一字儿站在〖中〗央,两旁的灯座旁也站了两个。 那四个托盘的小太监就是楚玉贴身换班的四个“大人物”盘上盖着金丝红绒,看不到究竟是什么。 楚玉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自然,“既然你送了东西给本王,本王自然是要回赠的。这些都是父相赠的小玩意或是部将献的稀罕物,本王早就不用了,送与你玩耍。” 泠然有些奇怪,心想王爷难道你会算命,还没回府就知道我要送礼物给你? 就见陆子高第一个揭去了盘上的红绒,上面静静地躺了一支铜管。 泠然喜出望外,也忘记了疑惑,忙上去拿了起来,一看她就知道是古代的望远镜,其实这玩意历史上是再稍晚个几十年才传进来,这大概也是楚留香穿越的另一个证据吧。 楚玉见她看着手中物件时兴致没有很高,以为她不懂得此物的奥妙,就上前取过来,展臂往她眼前一放。 这姿势其实就是他从后面将自己圈在了怀里,泠然的鼻端霎时间就充满了楚玉那疏淡冷清的气息,紧张得动也不敢动,哪里还顾得上看眼前景象。 楚玉却以为她是被看到的景象震到了,心中微微得意,道:“此物名为率里镜,能使远处景物如在眼前,行军打仗时最为有用,不过给你把玩也是不错。 冷然奇怪地看了一眼那只执着千里镜的稳定有力的手,却不敢回头,心想王爷去了几天”一回来怎么就这般和颜悦色了,不但给丫头送礼,还这么仔细地解释起来!稀罕!稀罕! 楚玉嗅到她的发香,见她没有动静,竟有些舍不得放开,半晌才缓缓将千里镜放回托盘,问道:“喜欢吗?” 泠然想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就可以在王府里登高望远,倒不用东跑西跑去查探路径,由衷地道:“非常喜欢,谢王爷!” 楚玉唇角一牵,忍不住泛起微笑。 秦子陵忙把他手上的红绒也去了,道:“张姑娘你看。” 只见满满一盘上,陈列着大大小小十二支造型各异的发簪,连材料也是不同,每一支工艺都十分精湛。 “这是给我的?”泠然高兴地叫了起来,虽然男孩头性格,但终究是女孩子,从小看见古装剧中那些精美的首饰”她就忍不住口水一把,想不到现在自己一下子可以拥有这么多。 楚玉被她感染,目中流光溢彩,道:“自然。” 秦子陵忙解释道:“张姑娘你瞧见没?除了那些金、玉、宝石的,这儿还有一对梅huā宝顶簪是犀角所雕,选用的是皇宫内库里当年三宝太监带回来的外邦国王进贡的一支犀牛角”那么大一支上好硕大的角才做出了两支呢,连公主也没摊上。” 泠然忙抓起来看,见发簪很长,顶上雕刻着两朵并蒂的梅huā,雕工精细,连huā蕊都一清二楚”肯定是件不个多得的手工艺品。她爱不释手,简直想马上拔下头发上那支戴了好几个月的桃木簪”立刻把这一支给插上去。 正犹豫间,一只手伸过来抽去了她手上的发簪,她一愣神,只觉发上一紧,楚玉竟帮她插了上去。 这一下她伸手摸摸发簪,连谢都说不出来了,只冲着楚玉傻笑,那幅模样,好像戴上这玩意她就美了几倍似的。 楚玉忽然被她的笑颜晃了神,心中最初的那个念头动摇了起来,难道对她好,还是为了跟红绡置气么?为什么会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头上的发饰、身上的衣裳?在军营里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她把玩? 王爷走神间,第三个太监苏小序揭开了红绒。 只见托盘上躺了一把极小的匕首,泠然拿起来看,大约只有自己的巴掌那么长,棕色牛皮外套,里头好像又包裹着金属,心想王爷怎么送一把匕首给我呢?转头看他。 楚玉道:“这是小时候玩剩下的,你带在身上吧。” 泠然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只觉寒光耀眼,上面一泓秋水之色,锋刃薄似柳叶。 “它能削金断玉。”楚玉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泠然心里更加高兴了,想:这可是王爷赐的,我以后带在身上,就跟尚方宝剑一样,谁想欺负我,我就拔出来划拉一个血口子,看谁敢降我的罪!不过这次她却极力忍住了欢欣之情,向楚玉道:“多谢王爷抬爱。” 楚玉微微点头,一挥手,站在两侧的太监忽然将油灯一盏盏熄灭了。 泠然正奇怪,最后一个小太监就揭开了绒布。 柔和的绿莹莹的光亮霎时间溢满了一室,只见那盘子上滚动着四颗鹁鹁蛋大小,但却自主发光的绿色珠子来。 “夜明珠?”泠然心想,好像夜明珠应该就是石头里含有很多磷之类的矿物质或者别的什么吧?向来只以为是白色的珍珠模样,倒不知道这么可爱。她伸手过去,莹然的绿光就盈满了她素白的纤纤玉手,倒也魅惑动人。 楚玉踱到了她的身边”“这是翡翠夜光珠,本来是一整块巨大的玉、 石,当年成祖皇帝与仁孝徐皇后伉俪情深,徐皇后病中嫌烛火熏眼,成祖就命人把那块翡翠琢成了四颗小珠悬于帐内。英宗皇帝尤其喜爱, 总是随身携带,后来失落于瓦刺部。几年前本王率部平了瓦刺余孽,方从阿思贴木儿手中夺回此物。”这东西放到前世的话,应该价值连城了吧?泠然掌上托了一颗珠子,虽然十分喜欢,但总觉太贵重了,虽然她一直想在这世多存些钱,以后让自己离开王府也过上好日子,但做人无功不受禄”自己送了他一本漫画册,画得虽然挺辛苦,用那千里镜、发簪、匕首什么的来补偿倒也罢了,那些东西对楚玉来说想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四颗珠子却必然是稀世之宝了,不由道:,“王爷,这几颗珠子太贵重了,不如您留着自用,奴婢帮你保管到〖房〗中?” 楚玉道:,“既然喜爱?为何不要?本王倒嫌玩物丧志,你拿着照明吧。 他的口气好像这四颗翡翠夜明珠只是小孩子的玻璃珠。 ,“这个”泠然一犹疑,道:“那奴婢暂时先保管着,王爷啥时候要的时候,再取走。”她将香囊里的香料都取了出来,把四颗珠子小 心地装进去,忽然又抬头,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奴婢身上带着这个东西走来走去,会不会被人暗杀掉?” 楚玉一怔”实在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他这人真是不笑则已,一笑惊人!只觉他的笑颜光华灿烂赛过夜光珠,炫目迷人已极,又叫泠然看huā了眼。 她不由暗暗奇怪,以前他不是个冰块加面瘫吗?怎么现在这么爱笑呢?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多妖孽吧!还是不要笑的好,让人把持不定,可又不能啃”咳咳。 “你以为府卫都是吃素的?”他收了笑容,包斜着她。 泠然可不这么想了,心想那天贺老八欺负自己的时候,不是没人管?尽管是在偏僻的下人房里!不过瞧公主来的那一天”王府里好像又藏着锦衣卫,自己老是往默涵那里钻的话”会不会有一天被这些锦衣卫听墙根抓个现行?好险好险啊,以后说话更要小心了…… ,“王爷这个点才回来,用膳了么?要不要奴婢侍奉你更衣?”泠然既然受了他老大的恩惠,看着这个绝对能罩住下人的主子,便着意想拍好马屁,先把默涵那一关应付过去。 楚玉一听更衣,眼睛亮了一下,问道:,“你吃过了么?” 泠然忙点头,道:,“奴婢先把王爷赐的东西拿进去放好,王爷坐下喝口茶,稍等哦。” 楚玉依言到紫檀木榻上坐下来,太监们马上又亮起了油灯红烛,陆子高抢着端上了香茶。楚玉呷了一口茶,心思百转,忽觉更衣不够过瘾泠然很快就出来了,抱上了必要将他侍候得没话说的决心,挨到楚玉身边问道:,“王爷,您不如起身进去换一套松快的便服,奴婢给您拿捏拿捏,要是您有闲心,就讲个笑话儿,要是没有,奴婢就一言不发。 楚玉看着她那急于讨好的模样,愉悦不可名状,一挥手,太监们会意,全都退了出去。 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拿捏拿捏?”楚玉显然对这个比讲笑话更加感兴趣,“本王在军营三天,也没有好好沐浴,不如你来侍候,顺便拿捏一番,倒也使得。” 沐浴?泠然呆了一呆,虽然说知道古代贵族叫侍女帮着沐浴很正常,不过这个楚玉怎么看也不像能叫女人侍奉沐浴的样子,就凭他那昏体格模样,一般女人去给他擦洗还不要流鼻血? 不过她自诩不是一般人,想了一想,又不是自己被吃豆腐,他要让自己的眼睛吃点冰淇淋,那就勉强吃一吃好了,于是点头道:“奴婢遵命,王爷稍候,这就给您取衣服来。” 楚玉见她又跑了进去,心中更加笃定,想道:看来我的魅力终是没法挡,这么快就把那丫头给降服了,她既连沐浴也毫不避讳,必然是愿意”他心情十分畅快地翻起她送的漫画册子,虽然很喜欢这新奇玩意,此刻却一点也看不进去,期待着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事情,微微还有些紧张,竟似马上要洞房huā烛小登科一般。 泠然却不知道楚玉的心思,带着吃免费冰淇淋的美好愿望,忙着出殿吩咐外头的小太监准备好浴房热水,寻出了他一套深衣便服,才来到王爷身边,摆了个姿势道:,“王爷请。” 九一 初吻 **的热气弥漫了整个浴房,泠然除了外衣,只着一伴雪白的束腰长裙,将两手袖子都挽到了胳膊上,这才侍候楚玉脱衣裳。 丝袍一件件坠在地上,他那完美的线条便展现了出来。 光滑的肌肤下贲张着诱人犯罪的力量,窄腰宽肩,粉面朱唇,偏生他还不愿意转过身去,虽说在前世的诸如海滩、游泳池之类地方看见男子赤裸上身不算什么,但泠然还是憋得面红耳赤,鼻尖的汗不知是被热气熏出来的,还是紧张冒出来的。 楚玉见泠然脸红得像三月桃huā,心中大动,双臂就轻轻搭上了她的肩,用从没有过的温柔声音说道:,“嗯,还有裤子” 什么什么什么?裤子也要脱?不是吧!泠然哪里敢去动手,抬头看看楚玉,又低头向他腰下面扫了一眼,只见那里有一个小帐篷微微撑起,渐渐有高耸之意。 她紧张到抽筋,头脑一热,猛然伸手一堆。 “哗”地一声,饶是楚玉身手了得,在这意乱情迷之际,也差点被她给暗算到,他跌落水中的同时,伸手一带,泠然一跤就跌了进去,不仅,“湿身”还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泠然慌舌眺举目望向楚玉,见他轻轻一抬手,发上的一支白玉短簪, 就落入了水中,青丝如瀑布一般披垂了下来。 他这一番举止真是天然勾魂,竟让她觉得比红绡公芋还要媚人,令得她心脏咚咚急跳,疑心再看下去就要爆血管了。 “先帮本王洗头。”他却坐入了水中终于转身背对着她,将如墨的长发铺陈在她的眼前。 ,“就这这样洗?”泠然想从水中起身。 楚玉却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口吻道:,“不如你也脱了。” 泠然瞪大了眼,傻了,早知道侍浴要这样打死她也不来啊! 不过他说的好像是,“不如”那么就是说也不一定要那样!她眼睛慌乱地到处描着,终于寻到了池边放着的一盅棕黑粘稠的东西,有些像后世的沐浴露和洗发液,就取过来放在鼻端闻了一闻。 果然甘香清醇,好像还带着中药的气息,却不知到底用什么调的。 她抓过丝巾小心润湿了楚玉的头发,抹了一些洗发露上去,轻轻揉搓了起来。 楚玉似乎非常惬意,并不再计较泠然还穿着衣服揉着揉着,他竟然斜躺了下来。 这么高大的身子要在平日这么压下来,泠然也许被压个半死了,不过这好歹是在水里,还不至于觉得他有多重她只好支起一只脚,架住他的大好头颅。 楚玉上半身就躺在了泠然的怀里,如此暧昧的姿势让他清楚地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和感受到她胸前的微微起伏,令他浑身燥热,却努力逼着自己闭着眼睛感受着软玉馨香。 泠然好不容易按捺下所有的huā痴艳羡之心,以一种柔软的按摩手法替他轻揉着楚玉显然也很舒适暂时按捺下了蠢蠢欲动的心任由她施为。 为了避免狼狈暧昧,她忽然想应该说点不着边际的,便轻轻问道:“王爷,那日给清衡子师父将的那个块事你还愿意听么?” 楚玉闭着眼睛答道:,“想听,不过不是现在。” 泠然气结只好闭嘴。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其实是很挑战一个人的意志力的,泠然却也不敢乱转目光,要不然扫到他的身材的话,那就更让人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觉得王爷也该舒服了,泠然用丝巾拂水缓缓涤净他的长发。 她忽然觉得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原来也十分好看,看着那如墨的青丝柔缓地飘荡在水中,映衬着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要是他从未娶妻纳妾,说不定自己就要立志把他给追到手!她为人一向志向远大,喜欢向高难度挑战,何况就目前的情况看起来,这位绝世妖孽还有些自动投怀送抱的嫌疑,算不上高难度! 胡思乱想了一会,楚玉忽然睁开眼,就那样躺在她怀里静静地看着她。 泠然顿时凌乱了,急忙错开眼睛,打开另一边的小闹子放水,这头洗过的水往外流,另一头温度适中的热水就流了进来,想是有小太监在外头一直守着水的高度和温度的,千万不能叫他们听了什么笑话去! 她收起了“色心”再一次将他的长发在水中轻经过了一遍,正想跟他说洗完头了…… 楚玉忽然坐了起来,他的气势本来就很夺人神魄,这一坐起来足足高了泠然一个头,瞬间就把她给逼退到了池壁上,发颤着问道:,“王……王爷,你做……做什么?” 楚玉一手撑在她身边,一手轻轻地勾起她的下颌,“本王很喜欢你,你成功了。” 在他绝世的容光之下,泠然有那么片刻的失神,随即渐渐反应了过来,什么叫你成功了?他干嘛要喜欢自己?啊啊啊啊啊!不是早就说了不要做他的十三钗吗?怎么他还没忘记吗? 两人的距离太近,楚玉身上散发出巨大的热量(当然也许是水里发出来的),泠然吞了吞口水,错开了脸,轻轻推他道:“王爷别开玩笑……” 楚玉把泠然这轻微的反抗视作了害羞,欲拒还迎,心神一荡,俯身就亲了过来。 泠然虽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的,亲吻的镜头实在看得太多了,早在他眼神迷离的时候心就已经狂跳了起来,发现了预兆,他一低头,她就像滑溜的小鱼一样“嗖”地从他的腋下穿了过去,退到池子的另一边,双手连摇道:“王爷!我是丫头!” 楚玉没亲到小丫头,倒是咬到了自己的发丝,这时含了一缕在水中转过身来,用充满玩味的眼光看着她,氤氲的水汽笼着他毫无瑕疵的身体”真是无比妖异,魅惑到令人窒息。 泠然愣了一愣,只觉脚下好像被什么咬住,忽然就被拖了过去。 她大惊失色,池子里却没有什么着力点,这么一滑,一定要把他的洗澡水肯定要喝个饱了。 楚玉的另一只手却在她的脑袋将要落入水中之际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在水中跪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眼神那眼神真是色不迷人人自迷,闪耀着无边的旖旎之意,但见他玉色的肌肤已经漾起了桃红,惯常紧抿的嘴唇尽是蔷薇huā的色泽。 泠然稍稍被色所困,反应迟钝了零点零一秒,柔软的蔷薇huā瓣就轻轻地覆盖了上来。 她的脑中瞬间空白,一切思绪都飘到了九霄云外,只觉落入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一股迷人的含着淡淡兰扇之味的气息冲进鼻端,随即,一条灵滑的小蛇撬开她的唇齿,忽地钻了进来。 唇齿相依,泠然似觉天塌了下来”手撑在他的胸前,也不知推还是没有推”好像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才渐渐回到她的脑中。 楚玉沉醉不已,本来想浅尝即止,让她吃到点甜头转而更加迷恋自己的他已经欲罢不能,这丫头的气场似乎天生与他相融,他从没有这么迷恋过一个女人的气息,碰到她的唇已令他心颤,如今缠绕住她的丁香小蛇,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 泠然没敢像小说中的女主角那样咬过去,更没敢推开他甩一个耳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手脚没有一丝力气,身体却开始急剧地发起抖来。 楚玉一吻到她就知道是个没有经验的小丫头,心头欢喜甜蜜,起初发觉了她在颤抖也没有什么,觉得她是激动害羞,可后来,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克制住自己的欲望,稍稍离开了她的脸,以征询的目光望着她。 泠然整个身子抖成一团,泪水不争气地一波又一波悄出了眼眶。 混蛋!她在心里骂。没有爱情的人,怎么可以夺去她的初吻,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虽然这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虽然也许在现代人眼中,亲吻还算不得什么,可是对她来说,真的很严重。 楚玉见她竟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凶,那幅模样绝对不是高兴或者害羞,而是伤心欲绝,他好看的眉峰纠结到了一起,心里像被人塞进了满满的棉huā,无力却又难受,问道:“你怎么了?本王亲了你,会叫你这么难以忍受么?” “王爷恕罪!”泠然一把又一把地抹着眼泪,也分不清手上的是泪还是水,转身就想爬出浴池。 楚玉一把将她揽了回来,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道:“要是,要是本王太急了,吓着了你我向你赔罪,别伤心子好么?” 这是他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向一个女子低头服软,心中竟也没计较她的异常反应,只希望她不要掉眼泪,看到她那幅模样,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王爷请放开。”泠然没有剧烈挣扎,却努力让自己的小身板与他的身体保持着距离,声音里所带的不容侵犯之意令楚玉一怔,手一松,她已脱出了他的怀抱,湿淋淋地爬上了岸。 楚玉跌坐在水中,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俏丽的身子,默默想:我在她心目当中,难道与别的登徒子无异!我亲了她,能叫她那么伤心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唇,她口中的芳香依然叫他沉醉,想到那股销魂蚀骨的滋味,他就忍不住渴望再试一次…… 九二 情人眼里出西施 冷然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就想拉开门冲出去。 楚玉瞥见她被水湿了一身的玲珑身段,这么冲出去倒叫外头的人看了个通透,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她是怎么想的,从池中飞身抢出来,立即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泠然差点撞上他的胸膛,气白了小脸,用上拼了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仰头道:,“王爷想要怎么样?” 楚玉被她气得几乎要笑出来,指着她的衣服道:,“你就这样想出去?是丢我的人还是丢你自己的人?” 泠然咬牙切齿,一昏恨不得啃了他的模样。 “本王还不至于!”楚玉也火了,她以为他是什么人人?难道以为他会霸王硬上弓?也太小看他了。 “那王爷为什么要要”泠然想起自己宝贵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份懊恼和憋屈就别提了,想楚玉坐拥群妾,根本不是她的良人,就算她觉察到他对自己很好,也总是努力以别的眼光看待。她那么多女人,哪个不好亲,为什么非要调戏她?可恨的是她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是红绡公子也比他强啊!想到红绡公子,不知为什么她哭得更凶了。 楚玉顿时怔住,也许有很多女人在他面前哭过,可是从来没人因为他亲她而哭吧,何况是哭得这么孩子气,这么真切。 他心中被她哭得乱成一团,两人就这么狼狈地站着”他很想拥她入怀,可是竟然怕她更加生气,只是轻轻伸出手试探性地想拭去她滚滚而下的泪珠。 泠然的理智每次都只能坚持那么一小会,这时候脾气已彻底上来” 也不管面前这个是什么人了”“啪”地一声就敏捷地将他的手给打开了,瞪大水汪汪的杏眼,怒道:,“我要出去!” 楚玉一时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走过去取了自己的便袍披在她的身上,道:“好吧,你先回房把湿衣服换下来。” 泠然一挥,就把楚玉的袍子拂到了地上,冲过去拎起自己的外衣胡乱套了上去,嚷道:“我要去艳艳房里睡”请王爷让陆子高他们侍奉。” “你敢去本王就把艳艳的房子给平了,老实在东次间呆着!”楚玉竖起了眉,小丫头给几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泠然火得捶了他两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却弹了回来”于是不假思索地踢了他一脚,忙打开了门跑了出去。 这个澡洗得真去…… 泠然虽然恼恨着冲了出来,但是被夜风一吹,便清醒了一截,眼角带见惊异地望着她的小子们,就觉自己已经受了侮辱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话说刚才的动静他们都听到了么? 等回到东次间”她把门给栓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难受,脾气也渐渐下去了,就开始反省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亲个嘴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何必弄成这样!这这这接下去该怎么相处呢?真是头疼。 她匆匆寻了件里衣换上”就钻到了锦被里,心中几次三番想起来去艳艳房里睡,终究还是担心楚玉真的不管不顾来揪她出来丢她的脸,忍下了。 见泠然跑出去之后,陆子高就连忙探头进去问楚玉要不要侍候。 楚玉轻轻一挥手让他退下,望着曾经荡漾的池水,不知不觉又走了进去。 他不仅回味那个吻,也留恋她温柔的怀抱和轻轻的揉搓,她不过才离开短短的时间,他就觉得连池水也变得冰冷,本想尽快回房看看她到底怎么了,可是这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觉得有必要深思一下。 原本以为她如此贴身侍奉自己都不在意,肯定对自己有所幻想,却不想竟真的是对自己毫无邪念! 她真的与别人不同,那么坦荡,虽然侍奉着自己,但那态度即使是讨好,似乎也是好玩平等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 若果刚才她就乖乖从了,也许他还意识不到,那个丫头,竟不知何时叩开了他的心门,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不小的位置,从不缺女人的自己,何曾对任何人这么牵肠挂肚?是不是真的责上她了? 想了许久许久,他不得不承认,不仅看上她了,好像还看得挺重! 泠然在床上坐了一会,见楚玉没有回来,渐渐开始放松,心想他大概也后悔了,不该对自己身边的丫头如此。正如他所说,凭着他的身份和风采,也不可能是个强逼女子的人,自己huā痴归huā痴,头脑却还是蛮清楚的,绝不能让他勾了心去…… 正怔忪间,只听门上,“咯”地一声。 泠然才想起门被她栓了,心想凭着他的脾气,说不定把门打烂冲进来都有可能,正想下地去开门,身边掠进一阵疾风,楚玉竟已纵身入窗,似笑非笑地站在榻前不远处看着她。 泠然顿时紧张起来,揪着被角往里缩了一缩。 楚玉看了她半晌,越看越美,胸中无端端闪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句话来,想抬步往里走,又有些不舍,瞧着她那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居然有点担心她从此疏远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挥洒自如地说笑逗趣,只好出言安慰道:,“你要是不愿意,本王不会逼你做任何事! 这可放心了?” 泠然看他头发全湿,水珠一滴滴落在丝袍上,使得身上凌乱披着的丝袍也已半湿,姣好的面容上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讨好神情,心中突地一软。 也别得寸进尺了,他到底是王爷,跺一跺脚只怕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就算吃了自己一点豆腐吧,既然他说了不会再做什么,还是可以相信的。泠然素来是个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且承了他相救的情还没还,既然已经想通了,就点头道:,“王爷说话算话就行。” 楚玉抬步想往里走,又驻足道:“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吧?” 泠然心里也正这么想,闻言总算有些开颜,道:,“好。” 楚玉再不能说什么,心里暗叹了口气,慢腾腾地挪了进去。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泠然翻来覆去,除了懊恼,担心楚玉说话不算话,要收自己当小妾,又担心当真惹恼了他,小日子过不下去,一直到了很晚才累得迷糊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明,她一骨碌坐了起来,打量室内,楚玉床上被褥微乱,人却不见了。咦!他什么时候起来出去的?竟没有叫她起来服侍,也没让人惊动她,看来他一点也不计较昨天晚上踢的那一脚啊!是不是也不好意思面对自己了呢? 她偷偷起来探头探脑了一番,确定楚玉真的不在,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自从楚玉三千刀活剐了人之后,没人敢来找死,泠然把昨夜的事撇到一边,又活跃了起来。 她相信自己在万象园里头是十分安全的,再说有了千里镜,就该利用起来哈。 拾掇好了,取了千里镜从房里走了出来,艳艳早就候着,旁边居然还站着秦子陵,泠然不禁奇怪道:,“今日不是你侍候王爷吗?怎么还站在这里呢?就算你没去侍候,也该去耍乐去啊!” 秦子陵道:“王爷命我留下照看姑娘。” 泠然一愣,实在不习惯这么高的待遇,呵呵干笑了一下,就着秦子陵端过来的盆洗了洗,道:,“算了,你玩儿去吧,别跟着我。” ,“真的?”秦子陵难得休息一天,还没等泠然回答,就开心地跑了出去。 这边厢艳艳可不放过她了,追着道:,“姑娘,听说昨日王爷赏你好多贵重玩意,让奴婢也开开眼界呗!” 泠然就把千里镜递了过去,艳艳还不知道这是什么,讶异地道:,“王爷赐一个饵管给你做什么?” 泠然就给她解释了一番,艳艳一试,吓得惊叫了起来,〖兴〗奋羡慕了好一阵,又拉着她要看别的宝贝。泠然无奈,只得进房翻出榻里头一个格子来,把好东西一样样拿了,那四颗珠子却没提。 艳艳见了那十二枚发簪比见了千里镜还激动,拿着这一支摸摸,那一支摸摸,忽道:,“姑娘,这么溧亮的簪子,需要绾一个溧亮发髻啊,我帮你梳头。” “你也学会讨好人啦?”泠然一笑,却想起碧晴和沅儿她们,也就顺着她,带她走进了楚玉的房间,借他的七宝妆台用一用。 艳艳端着那一盒簪子,左顾右盼,咂舌难下,那昏模样倒像乡下人进城。 待到梳头她时几番欲言又止,泠然已经看出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想做什么呢?” 艳艳讪讪地笑了起来,梳理了半天的头发,才道:,“奴婢蒙姑娘恩典调过来服侍,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泠然皱了皱眉,这明显就是马屁话了。 “姑娘他日必然是贵人,那日不小心说了十三夫人之类的话,给你添了麻烦,你也没怪我……真是大人大量……” ,“艳艳!”泠然打断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艳艳忙道:“其实奴婢一家子都在两府里当差,爹爹是怀柔田庄上管理牲畜的,娘在相府里头绣huā绣了半辈子,哥哥嫂嫂都在王府前院里头,哥哥是匠作房的,嫂嫂是浆洗房的……” 泠然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九三 设计 说话间,艳艳已经替泠然梳了个三小髦,寻了一支镶嵌了红白宝石的牡丹huā金簪插在中心,两边又插上了那两支一模一样的犀角梅huā簪,揽镜一照,十分好看。 泠然相当满意,心情也愉快了起来,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艳艳笑道:“我爹娘年纪也大了,两人却总是分开两地住着,爹说没人照顾,居然在外头买了一个女人,娘就哭得什么似的,她本来眼睛就不好,这一落下眼病,就不能绣huā了,结果被前头府里辞了回家……… 泠然一听,跟陶嫂子家里差不多,好像都是女人苦着,男人做坏事,就有些同情,问题是,她娘是相府辞退的,自己去插一脚,没准要管出祸端来,于是摇头道:“你不会是要我想办法再把你娘召回相府吧?这事我可没办法。要是你娘没钱使了,我倒可以支援一些”但你也知道我也不过是个丫头,不知道能怎么办呢。” 艳艳道:“姐姐你太谦虚了,我们家也都是省着huā的人,在这府里什么都是用公家的,那点子月钱全都存着,我只是担心我娘在家孤零零的要想出病来,想求您跟王公公说一声,把我娘弄进园子来随便看守个门房,那也就是在眼拼了……” “跟王公公说就行?”泠然疑惑着,心想这事倒也不难,何况艳艳是一片孝心,只是顾虑到别敏,“万一三夫人不同意的话,我也没法子啦!” “这事跟王公公说就行三夫人卧病在床好几天了,都不太管事。”艳艳嚅嚅着,“还有一事大概就要烦请姑娘跟王爷说了。” 泠然听见娶找楚玉,虎地站了起来。 看着艳艳忽然想起前世自家的一个堂姐来,那是伯父早亡,伯母改嫁的一个孤儿,从小由父母供养大的,结果大学毕业在上海找了份高薪的工作就再也不回来了,自己病了五年,她没来看过一眼,可怜不过四小时的车程啊!想起她小时候什么都要跟自己抢,一天到晚要求多多,父母亲担心别人说闲话总是要给她最好的,老是说等把她供出去了,慢慢再存钱给我们的泠儿结果要不是在她身上huā了太多的钱,估计那点骨髓移植的钱也能凑够,自己就不用死了! 一念及此泠然十分灰心,道:“你别说了,我只能答应帮你娘的事问一问王公公,至于成不成,那也不是我能控制。” 艳艳一脸难色,求道:“好姑娘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哥哥都知道啦说你在王爷跟前不一样!” 泠然突然发现艳艳最近也没再喊自己名字了,显然是没把自己当朋友,可能只是瞧着楚玉对自己较好,刻意来巴结利用罢了。遂板起了脸想甩下她而去。 又听她道:“哥哥说我跟着你在王爷的房里,那么点小事还办不成回去会被嫂子奚落死的!求你了!” 泠然拉不下面子,只好停下步子道:“我且听听是什么事吧,反正我是不会向王爷开口的,你非要说我也拦不住。” 艳艳笑道:“我嫂子就在院子外头候着,要不你见她一见吧!” “什么?”泠然一下子就火了,这些人是不是瞧着她太好商量呢,又不欠他们的,怎么就纠缠上了自己?一个招呼不打居然就杀到门前来了。 不论什么事,这会儿她还真不想对楚玉开口,遂抓了千里镜走了出来,艳艳就在后面快步追着,“姑娘,姑娘,你就听一听吧,要不晚两天说也成,是玉成人的好事!” “做媒?”泠然听到玉成两字,有些奇怪,就问了一句。 “不是,是这么回事。朝廷在王爷的主张下废除了三代以外武职世袭的规矩,这就空出许多缺来,就要进行大比挑选武官。我嫂子娘家有房亲戚,养了一个儿子十分出众,去年中了武举,今年就进京赶考。”艳艳说起事情来倒是口齿伶俐的。 说着两人已跨出门来,门对面站着一个深紫色背心裙子的少妇,满脸精明之色,见了她们喜出望外迎了上来,手搭在腰间行了一礼道:“见过张姑娘。 泠然说一声:“不用。”想着刚到春泽坞时只有艳艳一个人给自己介绍府里头的事,好歹还是给她留下了面子,站住了脚。 那妇人走上来道:“怪道我们艳艳说姑娘是王爷跟前的红人,果然生得神仙一般的模样,叫我们见了都好生欢喜。” 泠然干干一笑:“不必如此。” 那妇人见艳艳随着,胆子也大了,道:“本来也不敢来麻烦张姑娘,可艳艳一直说张姑娘是个热心人,与她情同姐妹,奴家也就大着胆子来了。也不知艳艳与姑娘提了没有,我那亲戚昨日前来投奔,目下就住在我娘家,听说我在襄王府当差,可就找上我了。都说宰相门人七品官,神通广大,其实我们哪有那般能耐呢?就是能见到王爷,也绝对不敢乱开口的,他们却不知晓,还亏得认识了姑娘。” 泠然看着她表情丰富地废话连篇,也不打断,也不插话,心想只一听了事。 “听说这武科会试比的不仅是武功骑射,还有许多排兵布阵,什么战术的,里面弯弯绕绕就多了,届时王爷会亲自驾临,要是姑娘帮着提一提我这亲戚,他就能光宗耀祖了,要是中了进士,还不知要拿什么来谢姑娘呢!”那妇人说着,就想过来动手动脚攀近乎。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想走后门!泠然心里冷笑,淡淡道:“嫂子说完了?” 妇人忙着递过来一张黄纸,道:“这是他的名字、籍贯等记录。” “嫂子还真看得起我,连大明王朝考武选会试这样的大事也来找我了,可惜我却没那本事,你自便。”说完微微点了点头,扬长走了。 那妇人一时僵住,手上黄纸半天才收了进去,斜着艳艳道:“这就是你说的姑娘?连主子还不是呢!怎么就摆起谱来?” 艳艳也瞪着泠然的背影,倒是没敢说什么,忙将她嫂子一堆,走过一边道:“你还不知道吧?她大概是被王爷宠上天了,今早王爷自己起身穿的衣,还不许我们进去惊动她…… 有话也别在这里说啊!回家再说吧。” 妇人啐了。:“你这没用的东西!”怏怏走了。 艳艳心情自然不好,就想往春泽坞去寻旧日姐妹诉苦。 谁知半道假山后面钻出一个丫鬟来,向她招招手。 艳艳认了中天,好像是侧妃方颦屋子里的荣华,就走了过去问道:“姐姐是叫我么?” “不叫你叫谁?”那丫头一笑道:“快跟我去见方侧妃。” 艳艳有些惊异,略略一迟疑,还是跟着去了。 园子里有一双眼睛看到这一幕,转身就往倚虹殿跑去。 削敏自那日被楚玉训斥后心里就不太痛快,这几天都躲在房里,由身边的大丫头咏雪料理一些日常事务,有决断不下的才进去向她请示。 得了那人的耳语,咏雪急忙走到〖房〗中来。 别敏靠在床上,头上还包着防风的帕子,倒像坐月子似的。 咏雪走上前,直接到床前附到她耳根上道:“夫人,艳艳那丫头已经被姓方的派人请过去了。” “哦?”孙敏脸上露出浅笑:“这么快就上钩了?不是昨晚才让那两个婆子在桂huā林说故事让她听?” 咏雪道:“奴婢也没料到这么快呢,倒不知夫人为什么要派人透露折腾人的法子给她,万一以后查到我们这儿,就麻烦了。” 削敏不屑地牵起一边唇角,道:“就凭方颦那猪脑子,哪里想得出一了百了的好法子来!她要是鼓起勇气去对付那丫头,却做了一件蠢事,像石玉凤那般被王爷教训了,下次还敢动手么?” 咏雪也嗤笑起来,“确实是夫人才能想出的好法子,量那丫头吃亏的时候也没法子开口说,王爷不宠信她还罢了,要是宠过了,一夜就把她打入冷宫,岂不是要哭死!” “这是她自找的。”孙敏目中射出怨毒的光来,道:“你就当没有这事就罢了,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让两个婆子在林子里讲了一个故事,能有什么错处?而且到了那一步,王爷必然也没有心思为那丫头追究了,别说追究,只怕听她讲一句话都不乐意呢!” “就是不知那艳艳会不会听了方颦的。”咏雪不无忧心地说道,“要是哄不了那丫头,又得寻别人了。” “此人我们不是早就调查好了么?表面纯良,却是嘴碎多事的一个丫头,方颦既敢出面找她,自然有手段叫她顺服的。” “那倒是,我们的人还瞧见早上艳艳带了她嫂子进园子,好像求着张泠然什么事,姓张的不答应,姑嫂两个也正责气呢!” 削敏眼一亮,道:“岂不是天助我等?我有预感,此事必成!” “夫人不愧是女诸葛。”咏雪赞了一句,替她掖着被子,“反正这段日子您都床上躺着,谁能编排您的不是?奴婢这里料理不下的事,也尽都交到前院王公公那里去的,他会承咱们的情罢。” 削敏挥手道:“你自去外面照应着,有什么事就速来回我。另将我娘派人送来的补药好好熬了,一日三次地送过来,就说是受惊的药。” “奴婢省得。”咏雪答应着,打帘子出去唤小丫头进去侍候着,自己到外头去了。 九四 心心念念在朝堂 楚玉和父亲等人下朝后,在朝房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他已经走神很久,斜靠在一张乌木交椅上,情不自禁地伸入怀中摸出了那本漫画。 楚留香看了儿子很多遍,见他浑然不觉,便道:,“子墨,你对各部人员调动有什么意见?” 他们父子之间,在朝堂上楚玉向来以职位称呼父亲,而楚留香都呼儿子的字。 楚相这么一问,底下的吏部尚书尹显忙把一份名录递了上来。 楚玉将漫画放回了怀里,接过名录浏览了一遍,见上面父亲已加盖印信,显然是他已经阅过了,就待将册子递回去,忽然扫到一个名字,忙又展开一看。 果然,第二井上就写着,“起复吴人徐有贞为左哥都御史”的字样。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兰泽山房,泠然绘声绘色地跟他说如何被徐善全胁迫殴打,如何差点丢了性命之事,当时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心火骤然上涨。心知必然是底下这些官员见徐有贞的女儿被父亲纳为了妾室,故此才提出起用讨好父亲。 当下装作不知,淡淡地诘问尹文道:,“徐有贞就是那个土木之变时,建议京城南迁的徐呈么?代宗皇帝曾说他心术不正,任国子监祭酒尚恐败坏了诸生的心术,现今早因构陷忠良削职为民,如何又要将都察院如此要职让他担任?” 尹文面上浮起尴尬之色,悄悄地打量相爷。 楚玉反对自己已经首肯的职位安排,显然出了楚留香的意料”他挥了挥手,所有的人便都自觉回避了。 ,“子墨,你对徐有贞有何成见?”楚留香问道。 ,“父相怎知我对他有喜见?只不过是看不上这种小人罢了。” 楚留香看了看他,道:,“此人做的事无非是喜好功名利禄罢了1 世人的通病,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如今我们麾下兵力,石氏叔侄占了一半,为父一时不察,朝廷上敢弹劾他们的人竟都被罢了官。这徐有贞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研究,也是个有才之人,且与石家姐梧甚深,放到都察院正好起个监督弹劾之用,为父也是因此才纳了她女儿为妾。 你当知为父用心,怎么当着外人反对起来?” 楚玉皱眉道:“我没有反对父亲的意思,只是这个徐有贞,确实让我看不惯,石亨石彪罢黜了那么多人,要起用几个牵制他们的人”也太容易,徐有贞的事,不知父相可否看在儿子面上,就作罢了?” 楚留香沉吟了一下,儿子在政见上,除了对待成绶帝的问题”几乎没有反对过他的意见,却对一个小小官员的起用这么坚持”总是有些原因的,既然他不愿意说,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暂时便也不问”道:,“子墨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楚玉点头站了起来”道:,“多谢父相,子墨昨夜没有睡好,困乏得很,这就先回府了。” 楚留香道:,“今日鸿胪寺宴请朝鲜使节,对方特别向鸿胪寺卿提了想一仰我儿的风采,子墨不去么?” ,“方才在交泰殿上不是见过了?”楚玉今日根本无心朝事,只想速速回去解决了与那丫头的矛盾。 楚留香却道:溃次的使节不比往常,李揉派了王世子李眺亲自带队前来,都说李揉近年来多病,朝事实际上已经交付与世子,且此次使团带了三名宗室女子过来,必须妥善安排她们的终身啊!朝鲜虽对我朝称臣,毕竟是别国,为显两邦友好,你还是去一去吧。” 楚玉道:,“这种事,不如让皇上去历练。” ,“今日为父也派人请他去了,你也去,那三名宗室女子,选一至二名为妃,你纳一名为侧妃吧。” 楚玉怔了一怔,道:,“万象园中已经人满为患,我正愁太多,千万不要再弄什么朝鲜女人进来了,不如赐给宪王一名。” 楚留香看了看楚玉,道:“那今日宴会见了再说。” 楚玉见父亲坚持要他参加,也不好再推,遂点头逛了出来。 外面候着的几名大臣忙着上前来问候,他一一领首应了,忽想:鸿胪寺宴请朝鲜王世子的场面也许热闹别致,那丫头必然没见过!于是招手叫随行小太监上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刚遵旨转身去了,就见石氏兄弟一身戎装,大踏步向朝房走来。 大臣们忙又上前见礼恭贺。 石亨新晋封为忠国公,石彪也成了定远侯,两人面上都是春风得意,见了楚玉,一时也放不低姿势,石彪抱拳,石亨微微点头道:,“襄郡王好,首辅可在阁中?” 楚玉也拱拱手,向里一指。 石亨却上来拉起他道:,“襄王爷许久没有到我府上喝酒了,几日后借着小女百日宴庆,想请首辅和王爷一同到寒舍盘桓一日,来来来,正要有事与相爷商议,一起进来。” “恭喜忠国公中年得女。”楚玉明知他不是为了这个请客,不过知道石亨的脾性,淡淡应酬了一句,也就随他们入内。 石亨哈哈大笑道:,“王爷爱说笑,哪里还能称得上是中年得女!晚年,晚年……哈哈哈……”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人情世故,泠然总算领略到了,抛下艳艳姑嫂,心里很无奈,越发觉得王府不是久留之地,人都说狡兔三窟,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了!她提了千里镜走了好一会,寻了王府的一处制高点,四处僚望。 一看之下才发现,原来襄王府的外墙与相府是连成一片的,内墙和外墙之间一样留着很宽的距离,内中藏有大炮,不时有黑衣小队的兵丁巡逻。显然,要不是奉命出去的话,无论想从哪里出去都是奢望。当然,除非可以想法子偷了楚玉的令牌之类的玩意,如果有的话。 再看王府中各处殿台楼阁,前府里面大气庄重,树木很少,万象园里烟雳纷纷,绿树成荫,想是后宅,倒是很少看见武装的士兵,只隐隐见几个锦衣卫服饰的人守在澹怀殿的房前屋后。 千里镜再一扫,不经意落在一个空无一人的院落中。 这就是雪香庐!泠然不禁停了一停,忽然想到那天晚上清衡子和什么高南剑、叶南乡都是从雪香庐的暗处消失的,当时好像还传来嘎嘎之声,莫非那里有机关?有通道可以出去外面? 想到这一层,泠然不禁激动了起来。其实在看到楚玉制裁下人的手段之后,她就打消了跟随陶嫂子逃出去的想法,到时候只怕自己跑了,连累陶嫂子回府就麻烦了,可是如果发现通道的话“锋!稀客啊,怎么有空到我起云台转呢?莫非是瞧上我这破地方了?那我不是要挪地儿?”一个稍嫌夸张的女声惊散了泠然的思绪,回头一看,是乌夫人陈梦洁,穿着一身玫瑰红的衣服,艳丽得不得了。 泠然稍稍欠身行礼。 陈梦洁似扶非扶地虚摊了摊手,“叫我怎么当得起,都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们可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说着已是注意到泠然的发饰不是凡品,笑得模样就有些狰狞了,“瞧瞧,这就不梳丫头的发式了,也戴上高级簪子了……”……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泠然谅她不敢怎榉,由得她自说自话,也不分辩。 她又看了看泠然手上的东西,道:,“这是千里镜吧?借我看看行不?” 泠然很干脆地就将千里镜递了过去。 陈梦洁拿起来一照,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我道是看什么呢!原来你在偷看红绡公子啊!” 泠然一惊,忙夺过千里镜往她望的地方一瞧但见相府中那座小孤山上,有一红衣男子独立于万绿丛中,身姿飘逸,千里镜中瞧不清他的面上表情,不过确实可以分辩出他就是红绡公子,好像正望着王府的方向。 ,“哈哈哈,不知道王爷知道了会怎么想,你们可都瞧见了吧?”她向左右的丫鬟娇声说着。 泠然失神,顾不得陈梦洁放肆的大笑,跑下了起云台范围。 红绡公子站的地方应该就是兰泽山房,却不知他为何一个人到那里去,泠然情不自禁地掏出怀里的小竹管,几乎冲动到拔掉塞子召唤他。 如果很快就要离开了,是不是该与他告别呢?他帮忙了好几次,还救过自己的命,没有报答就走好像很没良心。 她脑中灵光一闪,居然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要是自己在外面混得很好,可不可以邀请红绡公子离开相府,不要再做男宠了呢? 正寻思着,远远跑来一个小太监,冲着她挥手道:“张姑娘,叫我好找!” 泠然迎上前去问道:“不知公公找我什么事?莫非是王爷回来了?” 那小太监摇摇头,“快随我去宫里。” ,“宫里?是不是弄错啦?”泠然奇怪非常。 小太监道:,“没错,正是王爷命小的来接你进宫的,说今日鸿胪寺今日宴请朝鲜王世子,必然热闹好看,让姑娘去观赏异国歌舞。” 楚玉究竟是干什么?泠然奇怪得要死,不过对古代这种现场版招待外宾的国宴还是挺有兴趣的,就问道:,“是去侍奉王爷吧?” 那小太监不明所以,道:,“大概大概是吧。” 九五 倾盖之约 小太监领着泠然出了王府,登上楚玉上朝专用的巨大马车,说是先去宫里寻找王爷。 泠然上了车,发现车里头竟然还放了一张小几,推了一堆,纹丝不动,好像是造车的时候就打在上面的,有些新奇。初次进宫,她心情有些紧张,摸了摸头上,还好今天梳了发髻戴上了新的簪子,不然进宫的话只怕很寒酸呢…… 车子疾驰了一会,只听到马车一侧有另一辆车的辘辘声和马蹄声,她就忍不住揭开帘子往外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叫她高兴不已,那辆车厢上挂的是珠帘,隐隐可以看见里头坐的是一个红衣男子,自然是红绡公子无疑了。她忙伸出手欢叫起来:,“公子!公子!是我!” 珠帘立即被人撩了起来,露出一张鲜huā般明媚的脸来。 一见是泠然,红绡公子的面上也露出了笑容,问道:,“你坐襄王的马车,去哪里?” ,“听说鸿胪寺有宴会,我赶过去侍奉王爷的。”泠然不想流露出她与楚玉之间有任何的不对劲来,遂如此说。 红绡公子道:,“好巧,正是相爷命我进宫。” 泠然看了看红绡公子坐的居然也是一辆老大的车子,自己正好有话想对他说,两人这么隔着说话太不方便,就道:,“既是同路,我坐公子的车子成么?” 红绡公子笑道:,“求之不得。” 泠然见他那辆马车很快停下了,忙到前头呼喊停车。 他们两个对话赶车的人和小太监已经听见,那小太监也不敢多管闲事,只问道:,“那这车怎么办?“” ,“怕我丢了就跟在后头呗。”泠然见他们停下了,一跃下了车,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红绡公子正揭开车帘,看着她满脸阳光地跑过来,心房一颤,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遇到公子太好子!”泠然跑到车前,仰头道。 看着红绡公子伸出的一只手,泠然一笑,大大方方把手交了进去,被他稍一用力,就给拉了上去。 进了车厢,马车渐渐动了起来,泠然对上红绡公子净如秋月,艳若春huā的容颜,一时倒有点腼腆起来,心跳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遇到我怎么就太好了?”红绡从身侧提过一只茶壶来,又取出一只深杯,稳稳地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这车如同楚玉那架一样,也有案几,泠然将那雕刻了精美huā玟的长杯子接在手里,轻轻呷了一口,就放在手上转动起来,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答。 红绡见她有些紧张,安抚地一笑道:,“其实我遇见你也很好。” 泠然抬起头,斜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似怨似怒又像小孩子生闷气,落在红绡眼中却是娇嗔可爱得不得了。 看着红绡的笑容,泠然也不紧张了,问道:,“刚才我在园子里,用千里镜照到公子好像站在兰泽山房,做什么呢?” ,“哦?楚玉拿回来的?” 泠然点点头。 ,“也没什么,就是去转转。”红绡错开了眼光。 从心理学来说,这幅模样就是没说实话了,泠然猜他必有心事不可对人言,也没有不高兴,眼珠一转,道:,“好吧,就算公子有什么事不对我说,我有些话倒是老早就想和你说了,上次去荭蓼屿,撞上相爷来,没说成,下次再遇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今天就是见日不如撞日啦。” 红绡将目光调了回来,注视着她,道:,“你说。” 泠然挑起帘子往外四处看了看,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很不舒服,既然公子约略知道一些我的来历,我也将公子当做真心的朋友,就直说了。” 红绡嗯了一声,那副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事能让他震惊的神色让泠然很是心安,跟他去过庙会之后,更加了解他,也不担心他会出卖自己。 不过想起彭伦等人的身家性命,她还是确定了一下”“公子答应不对任何人说。” ,“那是自然。”红绡虽然答应没有赌咒发誓,不过这淡淡的四字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其实我来相府之前,我们在郊外一个叫寻云别院的地方生活了几个月,学了一些东西,那里是先帝赐给西厂刘公公的宅邸。” 红绡道:,“我知道。” 知道这个不奇怪,泠然接着道:,“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当时看上了我,命我来相府为他们做一些事。” ,“是做什么呢?” ,“据说是为了当今皇上,他们也说没有对相爷不利的意思不过楚家父子权利这么大,却担心相爷终有一日起了反心,故此命我来刺探一些消息,比如有没有异常的集会等等,万象园里的十二夫人默涵和她的丫鬟吴允娴也是卧底,默涵还有武功。 说了这些,她有些紧张地观察他的脸色。 红绡公子似乎有些动容,漆黑的眸子闪着点点光亮,不知他想些什么。 ,“如今默涵她逼我做一些事,我不想做,所以很想离开王府,只怕有一日当真离开了,来不及跟公子告别,所以今天就把这些都告诉你。”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轻轻覆上了泠然局促不安扭着衣襟的小手,她讶异地抬起头来。 红绡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车子微微一颠,他似醒过神来,忽道:,“我师父死了很多年了,在我小的时候,他曾对我说的一句话,已经差不多被我遗忘,今日你毫无遮掩地跟我说了这些,我却又想了起来。 ,“是什么话呢?”泠然手被他捉着,有些脸红,但尽量避免胡思乱想,倒还能保持镇定。 ,“他总说,一个人要换得另一个人的真心,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把自己的真心交出去。” 泠然大为背同,猛点头道:,“公子的师父很睿智啊!” 红绡摇摇头,思绪似飘到了久远以前”“在我渐渐成长的过程中,却一直以为他是错的。我信任人的后果常常是被背叛,被辜负可是今天,你却想也没想,就对我说出了足以叫你生不如死的话。” 泠然明白他说的生不如死是被楚相知道,审问起来那肯定比活着还痛苦,心里暗暗发虚,不知是不是太鲁莽了。 ,“你知道诏狱审问人有几种特别叫人难以忍受的酷刑么?” 泠然点头,忙又摇头。 红绡微微笑了起来:,“还是不说了,不过叫你做噩梦罢了,你都是这么随意相信人的吗?” 泠然的心落回了实处,也笑了起来,道:,“才不是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公子特别可靠,这些话,我永远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了,要是不小心被抓住有人逼问我,我还有法宝呢!”她晃了晃手上的银镯子。 ,“毒药?”红绡脸色一沉,道:,“那是对敌人用的,不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泠然道:,“我知道,那也是万不得已才会用吧,我很珍惜这条小命的,公子放心。” 两人坐得很近,何况此时红绡公子一直握着她的手,姿势亲密无比,桃huā人面近在咫尺,连大大咧咧的泠然也有点受不了,想拉开一点距离。 红绡公子瞧出她的神色,缓缓将手松开了,心想:这丫头怎么不问我提起师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对我这样毫不设防地以真心相对,却把我防备层层的心门撞开了,她可知道! ,“莫如有一天,公子也离开相府吧。”泠然鼓起勇气道。 红绡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也在等着那一天。” 这下,泠然想憋着不问的话也憋不住了,再次将小脑袋倚了过去”“公子,你就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留在相府吗?我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凭着你的武功,大可以一走了之的,就算相爷权势大,你有心想躲,他也抓不住吧?” 红绡沉默了,轻轻嗅着她淡雅好闻的发香,举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我不告诉你却不是不信你,只恐增加你这颗脑袋的负累……我有我的宿命,或者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泠然委屈地撅起嘴”“这不公平。”望着眼前娇艳欲滴的丫头,红绡心旌摇曳,终是心中事太沉重,稍稍偏开了头,眼神不知落于何处,道:,“假如有一天,我做完了我的事,咱们就远离喧嚣的京城,你可有想去的地方么?” 泠然眼珠子转来转去扫视着他huā一般的容颜,心想:这算是约定么?他的意思好像是让我将来一起走啊!脑中已浮起了前世的家乡,不由神往地道:,“不知道几百年的变迁,我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很想去看看。”说完才觉这话实在有点吓人,忙伸手捂住嘴。 却见红绡没有半点惊讶,只是一昏神往的样子,道:,“希望我能等到那一天,也回乡看看。” 泠然想:他这是让我别离开王府,等着他一起走还是怎样呢?说得模模糊糊的刚才他说有他的使命,难道是皇室私生子什么的?可是他的家乡在苏州府,皇子应该不会诞生在苏州府的,若是那个亲王的儿子,也不至于要如此啊!真是奇怪! 九六 鸿胪寺宴会 “你不要一个人跑出去.如果真的想离开,让我来安排吧!” 红绡收回了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泠然摇头道:““我不能叫公子担风险。,,笑颜在他光洁的面上缓缓绽开,“.放心,就算相爷知道是我放了你藏了你,也不会将我怎样。,” 闻言泠然笑了起来:“.那公子记得在相府多存点银子。,” “.交给你保管?,”他目中光彩万千。 这话明显有歧义,泠然哼了一声,不敢再看他。 红绡公子渐渐敛了笑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我也是,他日你总会见到。你小心照顾好自己,若是真的无法留下去了,我会安排你离开,千万不要自己乱跑。 见他一再强调让自己不要独自跑走,泠然心里暖暖的。 今日与红绡公子偶遇,把心里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他没有说太多,但是至少好像答应她以后会一起走!她也弄不清楚目下自己对红绡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在异世能找到这样一个给她至亲至近感觉的人着实不易,也就平安喜乐,没有向他追根究底。 车子到了皇城,直接由西华门而入,泠然从珠帘往外看,看到了宫门外也有一块下马碑,不由奇道:“.不在此下车?,” 红绡静静地道:“.你见过的怪事还少么?,” ““也是。,”泠然点头,心想已经到了皇城,千万别被楚玉那个怪胎看见自己坐在红绡公半车上”忙就说,“.我还是换回去吧。,” 红绡微微点头,命停了车子,目送泠然下车。 望着小几上她喝过一口的深杯,他取过来在手上把玩了一番,一口饮尽,想起如今自己步入的境地,叹了口气。 楚玉的马车超过红绡公牟坐的那一辆,一直到达午门外才停了下来。 泠然下车,回头见那辆马车似乎是故意放慢步子,便快步随上了太监。 巍峨的紫禁城就在眼前,比数百年后看起来耀眼庄严,地上铺的石条也整齐簇新了太多。踩着历史的轨迹来到朝房之外,有许多朱衣的官员在门外立着”1卜太监道:““王爷在里头议事,眼见午时也快到了,想必也快出来啦,我们在此稍候。,” 泠然跟他在一旁站了,见许多官员好像在悄悄打量自己”就低下了头。 不一会,红绡公子已走了过来,众官居然都识得他,纷纷问好。 他态度温和地一一点头,看了泠然一眼,也不让人通传”径自就走了进去。 待遇果然不一样!想起他身为楚相的男宠”泠然心里又是一阵别扭”恨不得立时让他离开相府,洗清世人难以接受的恶名。 红绡进去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里头的人就陆续走了出来。 走在最当先的是楚相,此时看他”身着正一品的官服,一脸沉肃,更添威严。 接着就是楚玉,依旧是蟒袍玉带,面上带几分慵懒疲惫之态.眉眼疏冷。 但是他的目光一转过来,好像就顿时精神一振,本来冰寒的玉容也舒展了开来,让泠然的视线目明奇妙就落在他的唇上,脸霎时憋得通红。 之后的两个人泠然没见过,都身着戎装,一昏武将打扮,两人面貌有些相似,都是身躯庞大,有些凶厉之状,叫人望而生畏。 瞧他们趾高气扬的样子,这应该就是石氏兄弟了,她心里断定。 红绡公子走在最后,出门时似乎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里并无女子,楚留香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泠然,好似有些意外,想了一想可能才约略有了些印象,侧目看了一眼楚玉,倒是什么也没说,旋即又转头向那两个武将问道:“.石亨将军,宴席快开始了吧?,” 右边武将应道:“.只怕就开宴了,相爷先请。,” 果然没错,那左边的就是石彪了,泠然为自己准确的猜测暗暗得意。 楚留香回身招呼红绡公子一同上车,泠然就乖乖地和小太监们跟到了楚玉身后。 随着楚玉坐上了马车,与刚才与红绡公子共车情况又是不同,泠然一开始就低着头跪坐着,摆出丫鬟的架势。 楚玉也不想在外间与她纠缠生事,看了看泠然,只道:“.鸿胪寺在东江米巷西口,你没去过吧?,” 招待外宾的地方,泠然当然没去过,看着楚玉没话找话,泠然忍不住笑了:人家王爷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怎么能那么小气?两人倒没了嫌隙。 楚玉见她笑了,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便向她介绍了起来,泠然这才知道东江米巷不仅有鸿胪寺,还有建在这里御河中桥西边的会同南馆,而前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则在对面的西江米巷中.两街上东边立着 “敷文”, 西街立着“.振武,”牌坊,文武相对。 东江米巷,东江米巷!念了两遍,泠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几百年后的东交民巷,有名的外国使馆区,是她知道的地方,立时有了一些亲切感。 车马俱在鸿胪寺的大门前停下,有许多官员已在门上等候,见了这一行,跪地大礼参拜。 楚留香和楚玉坦然受之,当先而入。 进了两重院子,来到后面一个露天的大院,泠然见上头高台上摆着龙椅、长案,龙椅两侧置着两个位置,初以为是后妃所坐,可一想到那成绶皇帝好像还没娶妻纳妃,便知道又是大权旁落导致的结果。 泠然随着众人从正门进来,只见另一侧门中,一队服饰鲜明的人也被引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偏瘦,皮肤雪白的少年,身着紫色的朝鲜世子服,他们的装束泠然在韩剧里见过,果然一般无二,连随从的服装都很鲜艳明亮。世子身后还随了三名少女,都低着头,肤白貌正,头发梳得整齐乌亮,脑后挽着假发,横着长长的金钗,双手拢在腹前的上衣底下洗头小心地走着路,姿态明显与中原女子不同。 楚留香率众上去与朝鲜王世子见礼,有翻译在一旁奔双方引见了,又是一番客套,才由低级官员引着分宾主落座。 楚留香和楚玉的位置果然就在高台上的龙椅两侧,泠然随着楚玉站到后面,对大院中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红绡公子坐在楚相的侧座相陪,目光只落在前下方,完全无视场中的热闹。 朝鲜使团那边算上那三名女子,大约坐了七八个人,朝廷这一厢由那两名武将打头,坐了几十名官员,西厂厂公刘永诚和他的侄儿刘聚也赫然在座。 两侧的后方都站着一些御林军,另有四各将军打扮的年轻高大武将。院子的一角席地坐着一队乐师。 大明这头的官员们互相间窃窃私语,连楚相也低头对红绡公子说了几句话,朝鲜的王世子等人却是笔挺地坐着,目不斜视。 又等了一会,楚留香对鸿胪寺卿道:“.派人去催请一下皇上,这都什么时辰了1,” 那官员答应着,正待离去,就见两个内侍跑了进来,院中顿时奏起了雅乐。 这些音乐貌似在后世的中国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少,倒是日本皇室和韩国好像还保留着这种表演。中国云南那边的洞经古乐还保持着这样的风格,泠然却无缘听过,此刻听来只觉庄严肃穆无比。乐声一起,所有的人就离座而起,底下的大明官员都拜伏在地,楚留香与楚玉似乎有特权,两人只是站了起来,直到皇帝的御辇出现在院中,楚玉、 才稍稍欠身。 泠然自然也随众人跪了下去,想到马上要见到的是古代货真价实的皇帝,微微有些兴奋,乘着无人注意她的时候,抬头打量起成绶帝。 都说明朝的皇帝喜欢穿着红色的龙袍,今日成绶帝穿的却是一件黄色龙袍,戴着和楚玉很近似的一个黑色善翼冠,面貌十分清秀,看到他的脸,让泠然联想起水仙花来,若不是他面上呈现的病态和郁郁寡欢之色,她会在心底赞一声“.好一个小正太,“了。 御辇在高台下方落了下来,泠然忽然在皇帝身后的宫女群中看到了沅儿和碧晴,一时大喜,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随着皇帝走上龙椅,宫女们也走了上来,沅儿和碧晴几乎同时看到了泠然,两人目中也闪过惊讶之色,随即都忍不住脸露微笑。 这样的场合姐妹不能叙旧,三个人只暗暗递着眼色,传达着问候之意。 成绶帝落座后,缓缓抬起了右手挥了挥。 楚留香归座,所有的官员才站了起来就座。 泠然正腹诽着楚留香好大的架势,就听见他向站在一旁的鸿胪寺卿问道:““朝鲜王世子怎么没有行下跪礼?,,那官员忙欠身道:““朝鲜使团就这一礼仪与我朝争论了很久,最后尚书大人说他既是世子,也就免了。 楚留香面无表情地点头。 泠然心中一凛:这老家伙连这些问题都这么讲究,肯定是不太好说话的主,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还敢去得罪楚玉的话,真是找死了。 看看红绡公子,却一昏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没有抬头看皇帝一眼,看起来神情十分淡漠,泠然顿时就把他是什么皇族的猜测给打消了。 九七 莫姬柳腰轻 大明王朝和朝鲜使团约莫是旱就交换过了礼物文书,宴会上倒也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一宣布开宴,侍女们就鱼贯送上各色菜肴酒水。 丝竹管乐之声相伴,酒过三巡,朝鲜使团中一人突然站了起来,用汉语说道:,“天朝皇帝陛下,我王命我等带来一支杂耍献上,以搏陛下和楚首辅一笑。” 成绶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眼睛却看向楚留香,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楚留香点了点头,成绶帝才道:,“甚好!”声音虽然清脆,听起来却没什么底气。 那人一挥手,一对朝鲜的艺人上场了,瞬间在场中支起了高高的绳子,看来是要表演高空走绳。 三个戴着假面的汉子拿着一把翠绿的纸伞走了上来,向上座行礼后,有两个敏捷地爬上了绳子的两端站好,另一个双足一顿,跃上了那绳子,摇摇晃晃摆起了各种动作,却是稳当的很。 话说在这个武艺风行的时代,他们的表演可以称得上是小儿科了,连泠然也不觉怎样,只是对他带有民族特色的吆喝和一些耍弄搞笑的动作报以掌声。 楚玉回头看了泠然一眼,忽地拍了拍座位旁边,道:,“要坐下看么?” 他这举动虽然不大,不过却也惊动了对面的楚相和红绡公子,就连一直半死不活井成绶皇帝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多谢王爷,奴婢站着就好。”泠然忙低声回了一句。 楚玉也不再坚持。不一会儿,那个杂耍节目已经表演好楚相对成绶帝道:,“皇上该赏点什么。” 成绶帝正襟危坐了,面上还是一无表情,如牵线木偶一般,道:,“赏。” 泠然侧目望过去忽然见碧晴扁着嘴,呆呆地盯着成绶帝,一幅难受的样子。 碧晴的这种眼神泠然很熟悉,就像在电视剧里常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情时候那种专注的眼神,不过她那幅模样就是最好的演员恐怕也演不出来。1卜丫头也动心了吗?她想笑却笑不出,隐隐觉得如果碧晴喜爱这个平空出现在新历史上的皇帝,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鸿胪寺卿向上奏禀说教坊司下新排了一个大型歌舞,泠然看见又是楚留香点了点头,随即那官员挥手示意,优雅的音乐才响了起来心里不禁为成绶帝默哀! 这回音乐不同于方才皇帝出现时的雅乐,似乎有《渔阳萧鼓》的水准,十分舒畅悦耳。泠然从来没有听到过,心想这曲子大概后世已经失传了,自己还算是有耳福的。 既有歌舞相佐官员们纷纷向皇帝、首辅、襄王和对面的世子以及石氏兄弟敬酒,气氛稍稍热烈了起来。 悠扬的音乐过后,一阵散板响起,节奏〖自〗由轻快,一忽儿只有一个声音,一忽儿响成一片独特的音乐令场上说话声骤然停下。 拍声响过之后一大队约莫三十人上下的妙龄女子身着鹅黄的纱衣手执练羽踏着仙乐载歌载舞地慢慢行了出来。这一群妙龄女子一起轻歌曼舞,身子灵巧,打扮得似九天仙子,顿时看得群臣目瞪口呆。 待众女一起开口唱出曲子众人更是如沐春风,大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泠然听得痴痴如醉,心里感叹柳永这首《柳腰轻》在大型宴会上献唱真是应景,词写得极走到位,犹如作者此时现场作出来的一般。 楚玉无心观看场上歌舞,斜过身偷偷打量她,但觉什么,“章台柳,昭阳燕”皆不过走过眼云烟,唯有边上的小丫头真真切切牵动着心上那根弦儿。 泠然看得出神,台上众歌女停了歌唱,骤然管繁弦急,簇拥出一个云髻高堆,容色过人的女子来。这女子眉目妍丽,身材颀长窈窕, 舞姿最是曼妙,竟是阔别了近一个月的莫素仙。 不是说将她卖到平康里去了?怎么短短时间不仅进了教坊司,而且还混到了御前献舞!看来这妞能耐不小呀!泠然想起前几夜梦到宋校尉,说遇到莫素仙的话叫她不要报仇等语,就觉冥冥中似有什么牵扯着她们相遇,这几个千金姬,兜兜转转,到目前为止都还有着联系,心中不由有些激动。 但见莫素仙眉眼间的媚态较之往日更盛,举手投足更是风情万种,双手上串着铃锁,手臂高举时皓脍如雪露了出来,跳起来叮当作响,配合着音乐的节拍,舞姿优美绝伦,勾得场上那些大老爷们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楚玉问道:,“怎么,女子看女子也有兴趣?” 泠然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这王爷满脑子黄色思想,就没个正经的。 一曲既罢,余音袅袅,达官贵人们大部分好像意犹未尽,朝鲜王世子也鼓起掌来。 泠然忽见下座的石彪招手叫过一名小吏,说了句什么,那小吏答应着便往舞女们退下的地方去了。她心里暗暗奇怪。 乘着歌舞的间隙,朝鲜王世子向成绶帝敬酒,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随即有翻译说世子是奉了大王之命,向天朝皇帝献上宗室女子三名,两名李氏,一名权氏。 却见那位少年皇帝微微动容”“朕未及加冠,年齿尚幼,中宫之位也还未定,暂时没有纳妃的打算。既然是宗室女子,亦不敢轻慢了”说到这里顿了顿,一双乌目转向楚玉,续道:“襄王天人之姿,功勋在我朝也是数一数二的,自古道美女配英雄!朕将她们赐予襄王,不知世子可有意见?” 楚玉正神思不属,不想成绶帝把这事推了过来,莫名就回头看了泠然一眼。 但见她一脸的月淡风清,好像再给他塞三个美女与她毫无关系一般,当下心头就有了气。 翻译把成绶帝的话转达给了王世子,世子稽首向皇帝说了工句,又对楚玉致意。看他的神情,分明对皇帝的安排没有一点意见,甚至还可以说是相当满意的。 泠然见朝鲜使团后面站着的人群中,那三名高丽女子在听了传译之后,都一脸娇羞地看着襄王,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分明是少女怀春的模样,心想这就是那敬献的三个女子了,果然姿色过人。 楚玉头皮发麻,再也按捺不住了,近日来他已觉园中诸姬烦得要死,绝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说纳就纳,手一举,阻止了翻译传话”“转告世子,我朝不册后先封妃也是符合礼仪的,三位宗室的姑娘举止端庄,正适合备位椒房,还请礼部选定名号,择吉将她们迎进宫中。” 成绶帝嘴角微微下弯,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望着楚玉,内中满是恳求之色,那模样倒像只可怜的猫咪,萌得不得了。 泠然见碧晴一脸焦急之色,心想莫非这个小皇帝也看上了汪家妹子?可是他完全没有自主权,若是楚玉执意不要,说不得只能牺牲皇帝了。 楚留香正要说话,就见楚玉站了起来,道:,“就这样吧,速速传译。” 公开场合,楚相是不会驳了儿子的面子的,闻言也就皱眉不做声,却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泠然,向红绡公子问了一句什么。 红绡公子应了几句,楚相点点头,脸色也不那友难看了。 朝廷上是楚氏父子说了算,传译官连忙将楚玉的意思说了,王世子倒是没有什么,他座次下面一个使臣却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朝虽是小邦,可宗室的姑娘也是尊贵的。陛下和襄王殿下如此推来推去的,不是羞辱我们么,下臣万万不能接受!” 此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面上红彤彤地,显然是喝多了酒,他一开腔,王世子已经惊到,忙喝止他说话,已是晚了。 楚相微微冷笑,下面的石彪已经拍案而起,道:,“襄王爷以礼待你们,才让你们的姑娘进宫为妃,怎么就辱没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口出不逊!” 那人索性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就想与石彪大大理论一番,却被他身后两名朝鲜侍卫冲上去堵了嘴,凌空架了出去。 王世子脸色不豫,欠身向成绶帝和襄王表达歉意。 传译官传道:“世子说,小王管教不严,让天朝圣上见笑了,襄王也莫要怪罪!” 楚玉心里甚是烦躁,只恐留下去还要生出事端来,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向成绶帝道:,“皇上,臣今日微有不适,就不多陪了,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皇帝答应,向楚留香拱拱手,径自大步步下台阶而去。 泠然转身向碧晴和沅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角又扫了一下红绡公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出去。 楚玉一路上面沉如水,很不高兴,状似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却时不时睁开一条缝来恨恨打量那个没良心的丫头。 九八 秉烛夜话 冷然好似身在庐山中,瞧别人的事都能通透,然则楚玉对她的心思却真的没看明白,只认为昨日是这个喜怒无常的王爷一时兴起,雄性荷尔蒙偶然间的爆发,属于正常现象,自己再多记着反而太着痕迹了。 既然红绡公子让自己好好保重,那么至少在离开之前还是得好好相处啊! 楚玉有满心的话不知从何说起,骤然间也不太放得下王爷的脸面,泠然又不想挑起话头,两人一路沉默。 一回到澹怀殿,楚玉就去了浴房。 这厮当真是有洁癖的! 鉴于昨日的教训,泠然自然不敢再去侍奉了,假作后知后觉地转悠到小厨房,寻了点吃食,填饱了五脏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想王爷那一顿国宴从午后吃了大概两个时辰,肚子必定不饿,也许不会再传膳,也就不用侍奉了,她就去艳艳房里盥洗了一番。 艳艳倒没敢再提托请的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奉承讨好着。 泠然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回来在大殿前遇到候在门口的王绅,便向他提起艳艳母亲的事。 王绅笑道:,“咱家还打量是什么事呢,这事儿算是寻对人了,上次废园子那个贺老八呵呵,没了之后一直没人守着,园子里外病了的低等奴才也没个去处,既有了前次的教训,派个婆子去正合适,姑娘你说呢?” 谗然一想也是,遂谢了王绅,转回〖房〗中”干坐在东次间也不知做什么才好。 楚玉过了好一会才一身清爽地走了进来,走过东次间的时候斜了一眼泠然,脚步微顿子顿,还是没有停下,径自走了进去。 泠然见他发上的水都滴在地上,心里就暗暗奇怪,不知那么多小太监都是怎么伺候的。 楚玉走进房,也没有关门,一脸严弄在床沿坐下来,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坐的方向。 见他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泠然坐不住了,自己毕竟是个丫头,拿着他的薪水”不能太过分了! 整理了一下心绪,她就起身走了进去,站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王爷,你不能这么湿着头发就寝,还是奴婢来为你擦干吧。” 楚玉心头一喜,那双能够勾人魂魄的眼中顿时亮了起来,乖乖地坐到了梳妆台前。 这个能掌握天下无数人生死的襄王能这么柔顺,泠然实在有些意外,努力让自己遗忘昨日浴房的那个吻,至少面上装得像两个人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取了些丝巾一条条地渗干他发上的水。 楚玉从镜中审视着她的容颜”不知为何”一但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之后,越看她越觉得好看,对喜爱她这件事,他心里也并无一分的抗拒” 见她一直闷声不响,不由道:,“其实”现在时辰还早得很,不如我们坐到炕上去,你将那日没讲完的故事说给本王听?” 泠然当然也并无睡意,古代的时间有时候还挺不容易打发的,要是手上不做什么活计,经常都只能呆坐着胡思乱想,闻言便点了点头。 楚玉倒像赢得了一场大胜战一般,玉面上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晕红,对外面喊道:“来人,煮茶。” 小太监们遵旨,端上了一个底下还烧着炭火的陶瓷壶、整套茶具以及两盘时鲜果子摆在〖房〗中窗前的大炕上。 ,“这是武夷山进贡的大红袍。”楚玉介绍了一句,就挥退了太监,自己动起手来。 让王爷动手泠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对功夫茶她一窍不通,只能看着他在那里动作。 他的手修长灵巧,熟练地进行着一道道工序,像理查德克莱德曼在弹钢琴,极是赏心悦目,一忽儿还不忘介绍道:,“这水是从城外灵山顶的石缝清泉中取得的,派人用马车专程送来,十分清冽可口。” 泠然觉得他一日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仅余的那点惧意也消散了,坐到对面,心想如果有机会,还该劝劝他,自古月满则亏,王府的生活太奢侈了,从来奢靡繁华的尽头都没有什么好结局但现在讲的话未免时机不到,避免交浅言深为是。 楚玉冲泡好了一小杯茶,越过小几递给了她。 泠然接过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盈盈一笑,道:“王爷还记得那一日讲到哪里了?” 楚玉被她一问,脑中清晰地浮现那一天她活灵活现与师父斗智的场面,好像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漏过”“嗯,说到黄蓉夜闯赵王府,怎么赢了欧阳克的。” ,“其实黄蓉倒不是那么做的,我重新讲过。” 楚玉一本正经地点头。 于是泠然从那一节开始说起,讲着讲着便进入了角色,一直说到周伯通骑鲨遨游,举头一看,已是月上中天,时辰想必不早,茶水喝多了竟没有一死困意。 楚玉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丫头不论做什么说什么,好像自有一股沉溺其中的独特神彩,那专注之态尤其惹人怜爱,书中的场景和人物也叫他神往,讲到这里,故事里头已不乏痴情之人。 那虐待徒弟的桃huā岛主,那夺人妻子的完颜洪烈,甚至可恶的杨康,每个人都是活灵活现如在眼前,似乎各自有各自的情结“王爷,夜深了。”泠然虽然谈兴正浓,但出于礼节,还是提醒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奇怪,自己在上一辈子的记性倒也没那么好的,可走到了这里,不论什么歌哪本书,只要曾经看过喜欢的,都清楚明白地记得一清二楚。难道是重生的时候脑细胞受到什么刺激了? 这个同题当然一时是想不明白的。 楚玉与她举案齐眉地坐着,听她徐徐说着引人入胜的故事,哪舍得去睡,便递了一枚青枣过去,道:,“你若是讲乏了,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泠然有些意外,自他手上接过青枣来,道:,“王爷昨喜也没有休息好,每日早朝都那么早起身,不如明日再讲吧?” 楚玉见她关心自己,心里十分受用,虽有些依依不舍,倒也答应了她的提议。 泠然先下炕来,替楚玉铺开了锦被,总算尽了点丫鬟的头务,笑道:“王爷请安寝。” 如此良辰美景,对着huā月佳人,楚玉未免又心猿意马起来,可是经过昨日,实在不愿就吓走了她…… 突然间他好像听到窗外一丝动静,便道:,“也罢!从明日起,本王上朝你也跟着去吧。” 一说出这主意来,他自个儿就越想越好,要是这丫头在府中,惹得自己牵肠挂肚,老是要往回赶,隔三岔五的晚朝必然没心思上了,还是带在身边最放心。 泠然却吓得连忙摇头道:,“王爷,不成啊!” “为什么不成?”楚玉口上不说,心里却道:本王想带个人在身边,哪有不成的道理? 泠然想:我要是时刻要跟着他身边,以后想走的时候哪里还能走得脱?眼下默涵就步步紧逼的,莫非我还真的帮他们办事不成?她急得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借口,就道:,“王爷那个不在府中的时候,奴婢都要忙着给您倒腾衣服配饰,啊对了,奴婢还十分想学绣huā,刚跟艳艳提了一提,她热心得不得了,说她娘是相府绣房出来的,她绣工也很好,我明日就要开始学了!” “是么?”楚玉眯起了眼睛。 泠然对他的脾气有了初步的了解,知道眯起眼睛总不是好事,连忙就往外跑。 楚玉呼了口气,心中越想越是别扭,园子里的女人哪个不想粘着他?偏偏这个丫头是个怪胎,可是她越是保持距离,自己就越是沉迷其中,也不知人心是不是都如此纠结!躺下睡觉,又想着这被窝是她亲手铺的,竟然就睡得十分甜蜜舒服,凌晨也没听见响动。 倒是泠然,晚上喝多了茶,头脑一直很清醒,四更天时已经憋不住了,想起身到外头去,已听见谯楼的梆子响起,楚玉房里却没什么动静。 泠然略一犹豫,忙溜下了地。王爷的屋子里都是留着一盏长明灯不灭的,她也不用掏出那宝贝珠子来照明,就见昨夜睡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带上的房门不知怎么就开了。来不及多想,她在门边轻唤了两声:,“王爷,时辰到了。” 楚玉依然没有一点动鼻。 她好生奇怪,就走了进去。见昏暗的灯光下,楚玉的帐子也洞开着,锦被一半垂到地上,一半搭在他的身上。他散着满头墨也似的长发,仰躺在软枕上,白玉般的肌肤搭配上弧度完美的眉弓和鼻粱,胳膊和胸膛全都露在外面,这幅画面自然比白日里见到他要魅惑更多。泠然本来对着他多了,已经对他完美的容颜渐渐产生一些免疫力,这时候却像堆了老半天的沙丘堡垒,被一阵海浪全都冲平了,又回到起点,看得目不转睛,竟忘记自己走进来干什么的了。 楚留香自楚玉三岁起就延请天下武林高手到相府来传功授业,如今武学已是登堂入室,岂有听不到别人呼唤的道理? 其实在泠然低声唤他的时候,楚玉就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这倒是臭丫头第一次早起喊他,也不知是抱了捉弄她的心思,还是想看看她究竟会怎么做,他就是没有应声。 九九 密道 听着泠然走近,楚玉的心不妥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等了老半天,那笨丫头却还没有发现,傻愣愣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好装作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将脸转到外面,身上的锦被完全掉到了地上。 泠然总算惊醒,暗呼好险,要是被妖孽王爷看到自己刚才瞧着他的色样,说不定反扑过来把自己吃得渣都不剩,接下去按个名头,每日和那群女人一样等郎归…… 瀑布汗! 她忙收摄心神,上前拾起锦被,再叫了一声:“王爷!” 楚玉就是不动,忍得快爆血管了。 泠然无奈,伸手过去推了一把,正想再叫一声王爷,却被伸手一带,扑倒在他身上。 这一下可糗大了,泠然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楚玉却假装本被她给惊醒了,一手还环在她的腰上,另一手指着她连声道:“哦哦哦……” 那雷表情就是说自己偷吃他豆腐了? 真是比窦娥还冤那!六月飞雪啊!泠然有嘴说不清,使劲想先爬起来。 男人早上本来就容易冲动,楚玉又禁欲了一段时间,被他蠖动了几下,火已经冒了上来,连忙就放开了手,不敢再折腾下去了。 泠然正了正楚玉口中的“亵衣”郑重申明:“王爷,刚才奴婢是来唤你起床,你睡梦中手这么一甩,我不小心跌上去的,你不要误会。” 楚玉懒懒地坐起来,道:“本王什么也没说啊!只是奇怪,叫本王起床需要靠得这么近么?” 真是越描越黑,泠然本来就憋得难受,气呼呼地冲出去准备开门。 楚玉见她老是不记得穿上外衣再喊人,一个箭步就闪到了东次间” 拎起她的衣裳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 泠然心想他还够穷讲究的,忙披上了,打开门,招呼门外的太监入内侍奉,自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那几名小太监虽照往常一样侍奉着王爷,但见王爷嘴角噙笑,倒十分罕见,心里都纳罕得不得了。 泠然回房帮王爷更衣的时候,瞧他神色愉悦,这一两天似乎也特别像正常人(除了浴房那一幕外),没有乱发脾气,就道:“奴婢有一件事想请求王爷答应。” 楚玉听了,笑道:“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王爷您看,王府和相府本是一家,来往还派人守着了,甚是不妥。奴婢以前在相府当差,厨房有两位嫂子对我很不错,那奴婢得空的时候也想去走动走动……” 楚玉意味深长地斜眼看着她:“你只是想去相府厨房寻下人?” “那是自然,奴婢也不敢乱走,要是在相府里头撞到徐姨娘之类的人,那岂不是自己倒霉?” 想起徐善全曾经想弄死泠然”楚玉沉默了片刻,道:“本王已命人重新启用你的父亲,现在公文发下去,估计过些天就到你的老家,出任汀州知府去了。那徐有贞”昨日看到他的启用折子,让本王给驳回去了。” 泠然不料楚玉还有这样的心”心里升起一丝温暖。她这人向来感恩,虽然名义上的父亲张宁都还没见过面,不过楚玉总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去照应。更何况他似乎还记得徐善全欺负过自己,连启用徐有贞的事儿都管了,实在是个好上司!遂敛衽行礼道谢。 楚玉略一思索,从妆台的抽屉中取出一个圆形的木牌来给她,“相府你想去就去,本王房里的人,料那个姓徐的不敢怎样,不过带上这个,万一有什么事,倒可呼唤锦衣卫。” 泠然有些感动,心中微微发酸,接了过来也不知该怎么说,楚玉倒是淡淡一笑,出门时吩咐王绅可以让泠然〖自〗由出入相府,就上朝去了。 既得了楚玉的允许,算是个意外之喜,泠然匆匆梳洗吃饭就要往相府那边去。艳艳想跟随着,她寻思有时候说话不方便,给回绝了。 看着手中的木牌,泠然心huā怒放。很想尝试尝试到底灵不灵,不过她总算是压下了那股〖兴〗奋劲,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相府的小厨房。 厨〖房〗中的人都在忙碌,泠然一一打了招呼,却不见陶春英,便问道:“咦!陶嫂子哪里去了?” 毛婶子道:“她家里发生了点子事,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跑到澹台姨娘那里告状,姨娘就吩咐她暂时回家把事情处理好再说,弄得不好,也就回不来了。 泠然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天楚天娇说有人去她母亲那里告密,看在红绡公子面上,倒不曾为难,原来所说的不为难仅仅是针对自己,说不定陶春英就是因为自己在两府发生的事太招摇了,帮她反而连累了她? 有了这个念头,她就坐立难安,好像自己果然已经害了陶春英一样,闷闷也告辞了出来。都说相府的事是红绡公子说了算的,她想去找红绡公子说个情,问了几个遇到的下人,说他在大堂理事,正忙着。 相府里头眼睛一双双盯着也太多了,泠然发觉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古怪,心想这么贸贸然去找他,还不知又生出什么事端,不要给他找麻烦了! 要是能随意出入王府就好了,她也想去看看陶嫂子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而且以后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就算红绡公子一时来不及支援,也有个退路。 泠然低头回到王府,坐在一颗圆圆的大石头上,手支着香腮,望着天空天真地想着。 一道灵光突然闪过,她想起了雪香庐。 心动不如行动,她立刻站了起来,〖兴〗奋的握了握小拳头,一路小跑来到到澹怀殿附近。路上一些丫头太监见了她急匆匆模样,虽然感觉怪异,却也没人上来询问什么。 走到偏僻处,泠然看看四下里无人,便装作在园子里散步的模样,沿着墙根溜到了雪香庐,迅速开门闪了进去。 控制住砰砰直跳锋s,她开始打量四周。 其实雪香庐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屋宇飞檐雕斗,还是八成新的样子,院中沿屋种的是大叶芭蕉,剩下的都是木芙蓉,开得满树满枝,粉白玫红,煞是好看,要不是杂草太多,在大白天看起来,倒没有半分凄凉景象。 她仔细回想那一天清衡子他们走时的方向,低头拨开杂草,发现地上还留着纷乱的脚印,心中一喜,忙沿着脚印慢慢寻了过去。 脚印到了一堵青砖墙前就不见了,那些人难道穿墙而入? 机关肯安就在墙上! 泠然压抑下微微的激动,琢磨着打开机括的东西一般总是突出来的什么东西,或者与众不同的一个部分。 找了半天,那面墙上一点异样的装饰也没有,拍拍打打,也感觉不到里面是空心的。 难道自己猜错了?这里不是机关?折腾了太久,她有些想放弃,可又不甘心,就一块砖一块砖仔细摸着看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盏茶之后,在墙上靠右边拐角处,终于被她发现了异常,一块青砖的四周泥土似乎脱落了不少,缝隙比别的地方特别宽一些。她心里一喜,缓缓加重力道按了上去。 果然是能够活动的!她心里砰砰直跳,用力一按,那砖缓缓下沉,随即一阵沉重的“嘎嘎”声传来,整堵墙一旋,打开了一条能容一人进出的门,原来是一道十分厚重的石墙,因为厚,她的小拳头敲起来才感觉不到是空心的。 此时里头黑漆漆一片,一股凉风嗖嗖冒了出来,泠然缩了缩脖子,内心一阵踌躇。 乌黑的洞口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神秘而未知的前路,依着她近来想过安稳日子的念头,应该还是不要进去为好的,何况又没带上灯烛,不过想起这里或许就是以后自己的一道性命保障,楚玉又好端端地送了她四颗夜明珠正带在身上,泠然终于下了决心,一步跨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泠然从香囊里摸出一颗珠子来,那珠子虽然泛起莹然绿光,不过约莫里外光线的反差实在太大,她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能看清自己置身于一条长长的甬道之中,徐徐向下方延伸。甬道前方乌黑一片,似乎有怪物潜伏在那里,她又念了好几遍大悲咒,才迈动了步子。 她举着珠子,眼睛也越来越习惯了黑暗,看得更加清楚了,这里也没有岔路,她的步子就越来越快。 走出了很长的路径,泠然估摸着甚至已经出了相府王府的范围,甬道却还没有到头,泠然正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耳边突然隐隐传来了人声,好像就隔着一堵墙在那边说话。她吓了一跳,忙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 似乎听见墙那边有,“哗哗”的水声,又有人在讨价还价,说什么:,“这把刀只值三百两银子……” 另一个声音又傲慢又哑,回道:,“不识货快走,这把刀是英宗皇帝御用之物,三百两银子,亏你说得出。!” 还价那人咒了一声,想是去了。 外头就是集市?而且这里的小贩挺不怕是非的?随随便便就敢说刀是什么英宗皇帝的东西?泠然一阵茫然。 另有一点就是,自己在地底下走,怎么声音传来的方向倒是更低? 不过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到了这里,泠然也顾不得想太多了,立刻就能找到出路的喜悦战胜了一切念头,忙举着珠子在墙上照起来。 一百 地下集市 有了进门时的经验,找到这里的机括本该不难,可是冷然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同样活动的砖块,她怎么能够甘心!想了想,就拔出楚玉所赠的那把匕首一小道一小道地往一块砖上划去。这小小的匕首还真是削铁如泥的神器,看上去那么单薄,在砖上画huā就跟刀切豆腐似的,墙上的砖石纷纷掉落,渐渐竟让她给挖出一个拳头大的孔眼来,一道晕黄的亮光透了进来。 泠然趴上去一看…… 对面也正有一双眼睛贴在墙上对着她,里面泛着凶光。 泠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只听那边的人大叫了一声,好像退得更远冲过来,眨眼之间,竟然,“轰隆隆”巨响,就把这堵墙撞出一个大洞来。 顶上的石屑土粉纷纷下坠,泠然担心地道会坍塌下来,忙用手护住头。 一只手从洞从伸过来,一把就把她给揪了过去。 惊魂甫定,她游目四顾。发觉这是一个有点像防空洞的地方,倒是挺宽敝的,不过看起来开凿的刀工却是十分粗粝。洞内的光明并不是来自太阳,而是许多有许多简易的牛油火炬插在墙上,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火上青烟齐齐地往一个方向飘出去,倒像是上头建了烟囱似的。 这里明显与刚才的地道不是一个构造,应该走进入了另一个地方,底下全是水,水边污渍堆积,油腻腻一片,倒像是沉积了许久。有许多木板横七竖八地架在水上,作为通道,洞里面约莫哼哼二十六七双眼睛齐刷刷地瞪着她,表情怪异。 这些人当中靠墙根坐着的六七个人都穿着统一暗色的衣服,而另外二十来个人着装打扮各异,有些看上去脏兮兮的,有蓬头垢面的,也有艉规矩矩地在头顶梳着发*的,年纪十几二十几岁到五六十岁不等,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兵器。 那几个靠墙根坐着的人面前摆着不同的东西,有几个江湖游侠一般打扮的人(话说泠然其实也不知道江湖游侠打扮到底是怎样的,只是他们穿着短斗篷或劲装打扮),提着刀剑正从拐弯处走了过来。 泠然看到他们目中都流露出不善的凶光来,心里开始发慌,难道这里是一个地下非法集市?妾者还是江湖聚会,自己误打误撞走了进来,不知他们会怎么样处置!她记起小匕首和夜明珠还握在手中,这时装作拢了拢袖子,1卜心地放回了兜里。 ,“1卜姑娘!哪里来的?”一个靠墙坐的汉子站了起来,他蓬头垢面,还拉碴着胡子,声音有如洪钟,连洞穴里面前响起了回音。 泠然小心地往后指了一指,猜想他们说不定是江湖大盗之类,也不敢说自己是王府出来的。 ,“谁带你进来的?”那个汉子一个飞纵就跳了过来,铁塔一般拦在她的面前。 说别人带进来的显然不太现实,泠然只好道:,“我是自己不小 心,不小心进来的。各位大爷,要是这地方不许人来,我马上……,马上回去。” ,“不小心进来?这地方有那么容易进来么?”拎着她的那个汉子开口反驳。 泠然怔住,在心底飞快地寻思该怎么办。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要脱身,起码要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会不会弄清楚之后死得更快…… 问题是对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她想,那汉子一把就把她给提了过去,又对其他的人道:,“我带她去见易掌柜,你们赶紧四周查看一番还有没有其他的人潜进来,哪条通道没把好,竟叫一个小丫头摸进来了!” 其余的人答应着,四散分开,一个个都身手敏捷,有两个人就钻进了泠然来的通道,她想阻止,却又不敢,心想要是让他们找进王府的话可就麻烦了,不晓得是谁倒霉。 看来这里是什么秘密组织,听起来神神秘秘的,可是清衡子他们夜里为什么是从里头来的?莫不是一路的?她在心里盘算着一会见到那个什么掌柜,是不是得说自己是来找天枢派的人物,才能混过关。 ,“大叔,我自己走成么?”泠然被他提着一跳一跳的,十分难受,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摔到水里去了,却都是有惊无险。 那汉子一扣她的脉门,愣了一愣,说道:,“竟然没有武功!”便也放下子她。 随着那汉子走在摇摇晃晃的破木板上,又见到三四个那样的洞穴,其实也不能叫洞穴,不过是一条通道边上挖的侧室。里头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却还没见到女子,他们看见泠然都十分奇怪,一个个高声道:,“孔夷!哪带来的1卜妞,这么水灵?” ,“老牛吃嫩草啊!哈哈……” ,“可别折腾到任务都出不了!” 泠然当然听得懂这些可恶的笑话,咬着牙一个个瞪过去,心里却在想着,这地方既然与王府的地底有通道,照理说楚玉应该知道,他作为统治者,怎么能够容许地下组织存在呢? 又惹来一片,“辣妞”“有劲,我喜欢”之类的取笑声。 地底下呆了这么多人,有腐烂发霉酸臭等各种怪味,尤其是木板下面流动的水,也不像一般的地下水,简直是污浊不堪,不过这里的空气好像很通畅,那么多照明的灯火也没有把氧气烧没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泠然四处看这些洞穴,几乎都一般大小,不少地方还有水渗进来。 猛然间悟到这竟然是城市的下水道,不由大是奇怪,她前世对古代城市也没有什么研究,都以为〖中〗国的古城是没有什么地下排污系统的,不想却亲身体验到了。 泠然跟着那汉子走进一间窄小的土室内,只见一个身着暗金色绸缎衣服的中年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伏在一张简陋的条案上正将算盘珠子拨得,“滴里啪啦”响。脚边放着一排木箱。 察觉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提起笔在本子上记了一笔,问道:,“何事?” ,“易管事,你看,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的我已命手下兄弟前去查看了。”那汉子答应着,将她猛地往前一堆,差点倒在易管事的桌子上。 泠然忙挤出笑容。 华个易管事一抬头,她却怔住了,居然是个熟人。 她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些事情印象特别深刻,这个易管事虽只见过一面,但那天在演乐胡同前的大街上拍卖千金姬的时候,他就是,“主持人”活色生香的表现叫人想忘记都有点难。 易掌柜貌似已经不认得她了,黝黑的面上满是惊奇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问道:,“你从哪进来的?这里两头的入口我都叫人把守着,也没有其他通道,就算有人闯进来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动静刚才传来一声巨响,莫不是这个丫头用什么东西撞墙进来的?” 泠然却不理他的问话看到熟人好不高兴,心想总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了,忙套近乎”“易掌柜你不认识我了?” ,“我该认识你么?”易掌柜吹了吹胡子,一脸的错愕。 ,“你不记得几个月前在演乐胡同的那一场竞卖会啦?我就是您老手上卖出去的千金姬里头的一个。” 闻言易老板脸色更加不好,只问道:,“你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 看来他们必然是将这个地方当做什么秘密基地说不定交易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泠然心里暗暗叫苦要说是从王府里出来怕就回不去了,自己就算再能走,偌大的京城肯定也还没走出去,看这里下水道这么宽阔必然还是比较中心的位置。 于是扯谎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掉进了一条又黑又长的甬道,也不知通向哪里,最后你们这里不知谁力气那么大,竟然把墙都打烂了,我就被捉了过来,倒不是我自己进来的。” ,“是么?”易掌柜虽然在问着,可面上表情明显就是不桠信的样子。 带她过来的那个汉子道:,“是胡老四打烂墙抓她过来倒是真的,不过我们一早就听到那边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挖墙,抓过来一看就是这丫头。” ,“挖墙?!”易掌柜站了起来,道:,“1卜丫头,你乘早把你的来意说清楚,不然可是死路一条。” ,“掌柜的,我真的是无意进来的啊!”泠然越想越冤,都怪那天枢派的几个人,什么地方不好走,偏偏要从地道过,也合该她那么倒霉! 问题是这些人会不会跟天枢派有关系?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了。” 易掌柜向那汉子将手一比,意思竟是要杀人灭口。 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泠然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大叫道:,“我是来寻天枢派清衡子道长的呢!你们可别乱杀人,道长很厉害的……” 易掌柜一听,滞了一下,向那汉子道:,“这次的客商里有什么天枢派的清衡子么?” 汉子摇了摇头道:,“没有道士不过她说的清衡子,是不是十几年前在泰山武林大会上技压群雄,夺得江湖令的那一个?” 易掌柜一拍脑门道:,“对!我怎么竟忘了,如此说来,你跟襄王府有什么联系?” 一零一 公子的秘密 冷然根本不知道清衡子有什么事迹,可是听他问起襄王府来时面上也没有什么戾色,推测也没什么仇恨,于是直言承认:“我是襄王府一个丫鬟而已。” “一个丫鬈怎么会进入地道寻找清衡子”易掌柜恍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揪住泠然问:“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从襄王府的什么密道走过来的?” 这人能晓得这么多东西真是泠然始料未及,惊恐之下,没有什么逸择的余地,只能连连点头。 “快!快去把查探的人追回来,立即将打穿的墙给修补好了。新开的那两个洞穴不要用了,全部撤回到离这丫头出来的地道远一些的地方。”易掌柜连珠炮似地吩咐那汉子。 那汉子见他神情紧张,也不多问,连忙答应着跑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泠然和易掌柜两人。 泠然见易掌桠负手回过头来,已面露杀气,心知不好,夺路就想逃跑。 “你既是来自襄王府,却是绕你不得。”易掌柜喝了一声,已将她去路挡住,手底一晃,已经自腰间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软剑。 “做人要讲道理你且听我说”泠然一想外面前是他们的人,那么多男人,别说个个有武功,就是一群农夫,自己也绝对逃不出去,不论如何还是得想法子说服他。 易掌柜却再不开口,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也不抵事一般,作势就要扑上来。 觏然说服不了,还不如拼了! 泠然看易掌柜明显是个练家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估计一剑就要被他给收拾了,但是她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榉,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也就去袖冲摸出匕首来。 只听“跋拉拉”一声,一件东西被带了出来,掉在地上。 两人眼睛都条件反射地溜了那东西一眼,泠然看见是红绡公子送给自己苒竹哨,还没什么,因为当时红绡公子就曾说这东西要丢到空中,想必功能类似于焰火,现在身处地底,那也没啥用了。 那易掌柜在就要出剑的一瞬间,看见这竹哨却忽然石化,宝剑前指,左手捏了个剑诀,一脚悬空金鸡独立站着,好似一招“仙人指路”的架势模样却滑稽得不得了。 要不是眼前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泠然怕就要笑出来。 易掌柜像逮老鼠的猫一样迅捷地扑了过去,泠然就待举起匕首自卫,就算杀不过也要凭着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削了他的宝剑出口气。 不过易掌柜这一扑,却是冲过去自地上捡起那支竹哨来,在手上仔仔细细看清楚了全身似乎都起了轻颤抬头看着泠然道:“这是哪来的?哪来的?” 泠然看他一哥状若疯狂的模样,莫不是红绡公子跟他有仇?她想古人大橼要比后世的人更加讲信义一些,就大声问:“若是我回答你,你能放过我么?” “若是你说得出来且说得不假,我自然不会再与你为难不过你要说的是假话,却怪不得我心狠了!” “你发誓!”泠然见他对这个竹哨这么重视,当然要善加利用了。 易掌柜果然指着天赌咒发誓。 泠然这才道:“这东西是相府里头的红绡公子送给我的。” 易掌柜一听,脸上的肉一抖,似乎更加激动了,道:“他怎么会给你这个?” 泠然看他的模样,竟似与红绡公子有什么渊源,她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算一流,忙道:“我本来是在相府当差的,那一日公子救了我,我却被襄王带回府中。王府中的复杂自然不是外头的人能够想象的了,有一次差点出了意外,公子就送了我这个,说要是再有什么事的话,就把这个拔掉塞子丢到空中……” “这个丢到空中他就会来?”易掌柜几乎激动得全身发抖。 泠然受惊,心想大橼是这个意思,却不知道走出这么远,他还能不能看到,不过为了小命,她忙点头。 还没来得及再说任何话,易掌柜就宝贝一般托着那个竹哨跑了出去。 泠然估摸着易掌柜走出去施放竹哨中的东西去了,她探头探脑地出了土室,但见外头齐刷刷站了一圈高矮胖瘦俱全的汉子,似乎就是来盯着她的。 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待回了里面,现在只能期待红绡公子能看见施放的信号才好,万一他不来,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这个过程也许并不太长,但是泠然想起自己从到雪香庐寻找密道开始,之后又摸出那么长的路,也许现在外头天都不早了,不知道楚玉会不会回府来,要是寻不到自己,还该回去么?回去又怎么解释呢? 问题是现在回不回得去还是未知数! 她站得也累了,就趴到易掌柜的长案上休息了一会。 久久没有听见外头有什么动静,心中未免越来越慌。猜想着是红绡公子没有看到一一一一一一正胡思乱想,只听外头有人叫着:,“今日提早收市了,大伙儿且到虹粱楼喝一杯涌,帐算在我们老板身上。” 又听见外面嗡嗡的人声,似乎有人说,“虹粱楼的涌可是有名的贵,赚了赚了……老子今天还什么都没买……”……” 另有人说“那里的姑娘岂不是更带劲?”“千金买一笑老板不清的话你huā铕得起么” 外面人声鼎沸,显然几个洞穴的人都集合到了一块儿,而且似乎都往外去了,里面顿时寂静下来。 泠然连忙起来跑到门口察看,只见这边厢人去洞空之后,另一边响起了易掌柜的声音:,“公子,您慢点……” 她忙回头一看只见红绡公子一袭白衣,款式倒不似外头穿的袍子,好像是里头穿的深衣,头上戴了一个垂着白纱的斗笠正从满是污水上的木板上行了过来。 他虽戴着斗笠,但那身段风姿却不是别人可以有的,就算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款款走来,也像仙人漫步,脚下却极快,易掌柜眨眼就被他甩在了后面。 泠然看见他就好像见了最亲的人,嘴巴一扁就跑了上去。 ,“慢着点”红绡的话音未落,泠然脚平的木板一斜,她整个身子就倒了下去…… 红绡公子纵身一跃一把将她捞在怀里。 泠然缓缓直起身来,咯咯笑道:“我就知道有公芋在,摔不了我的!” “却不知怎么说你!”红绡轻轻放开了她。 泠然调皮地一伸手,就抢去了他头上的斗笠,只见他长发散乱星眸欲醉,昔日苍白的脸上一抹红晕,似乎是刚喝过涌的样子。 她瞧了瞧红绡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易掌柜,好不容易把没经大脑就溜到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公子,公子这里污秽不堪恐怕要熏坏了您不如到就近的铺子中坐一坐?”易掌柜追了上来,摸着一脸汗。 红绡公子却道:“不用了,我们这就回去。” 易掌柜疑惑地扫了一眼泠然,“公子她是何人?如今知道了我们的事,还能让他留在襄王府?” 泠然一时急了抢着道:,“恶人先告状,我知道你们什么事呀?都是你问我,我没有问过你半句话,怎么变成我知道了?而且你刚才还发毒誓来着,这么快就想变卦啊!” 红绡公子伸出一指在她唇上轻轻一点,让她噤声。 易掌柜看见红绡对泠然自然的亲昵动作,却呆了一呆。 ,“她知道任何事也没关系,懂么?”红绡冷冷道,伸手执起她的手,缓缓向外行去。 泠然脑中灵光忽然一闪,当初卖千金姬幕后大老板不会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忱郁的美少年吧? 真是让人大趺眼镜!这么说起来红绡公子岂不是非常有钱,居然违法的地下生意也做,还是跟江湖人打交道, “可是武举大逸在即,我们派出的人公子不见一见,逸一逸么?” 易掌柜似乎十分想留着他,表情可怜巴巴的,像一只哈巴狗。 ,“你办事,我放心。”红绡淡淡应了一句。 易掌柜似乎老脸一颤,想追问什么,又没有开口。 经过了一道长长狭窄的地道,泠然看见了前面的亮光,亮光处似乎还站着人把守着,红绡公子问道:“马牟呢?” 易掌柜忙答道:“已经准备好了。” 红绡点点头,俯下头来看着泠然。 泠然吐吐舌头,乖乖地把斗笠给他戴上。 两人相携出了洞口,却见好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庭院里面,洞口上立着老大一株雪松,庭院里站了几个墨衣的仆从,模样都十分干练,见了他们只一言不发地欠了欠身。 红绡公子也没有任何表示,牵着泠然的手出了庭院一道小门。 一辆式样朴素的青骤马牟就停在院子外头,两人一径上了牟,却听易掌柜在牟外道:“公子“公子您自己保重” 此时看起来天色已经不早,夕阳血红地挂在天边,泠然也有些心慌,马牟一开动,就忙问道:,“我该怎么说呢?万一王爷已经回来了……” 红绡公子除下了头上斗笠,沉默了片刻,忽道:,“你就说今日到相府来玩耍,到荭蓼屿做客,一时困倦,午睡过头了。就算楚玉为了厌憎我而怪罪,总不及你寻到密道擅自跑出王府来得麻烦。” 一零二 天雷滚滚 冷然盯着他身上洁白的深衣……,公子……这可是从睡梦中醒来的?” ,“真要睡着了,还能看见你放的信号么?”红绡淡淡道”“今日相爷回来得早,正唤了我在水榭上喝酒我见了送与你的物事竟然在府外空中升起,便直接赶过来了。”“他的意思,莫非是正在与楚相行好事却被她给搅了? 念及此泠然顿时面红耳赤,望着他苍白中泛着不寻常红晕的绝美容颜,头一次没有觉得恶心,心竟隐隐痛了起来,道:,“公子就这么出来,是怎么跟相爷说的呢?” 红绡哂然一笑”“来不及说。” 本来不想麻烦他的,想不到兜了老大一个圈子,却麻烦得他更甚。 他从相爷的床上飞身而出,这一番回去解释起来比起她来真是要难上百倍千倍了。 看方才易掌柜的光景,不但是什么生意都做,而且还暗地里培养势力想进入朝廷,那么红绡做这个男宠,肯定是有天大的因由了。这样屈辱的事他都忍得下去,必然不是寻常人,隐忍的功夫更是一流的,想起当初彭伦看见自己要被徐善全拉着欺负的时候求救,近在眼前,为了大事忍下去不管不问了。 可是为什么红绡公子要对自己这么好,一见到求救信号就忘记了他的大事赶了过来呢? 红绡淡淡一笑道:,“别想太多了,相爷似乎离不开我,我不会有事的,即使不解释,他最多也不过是心中存了疑虑罢了,倒是你,真的不太适合留在府里头,不如“……” ,“不如什么?”泠煞问道。 ,“不如早点准备离开王府吧。” 泠然本来一直就有这个想法,这时候红绡提起来,反而犹豫了。 她这人惯半会铭记人家的好处在心头,除了偶然的暧昧受不了,楚玉待她其实是极好的,若是不辞而别,似乎太不通人情了。 ,“还没想好就罢了,我也还未曾想好将你安排在何处。”红绡公子又递过一支竹哨来,道”“近日别乱跑了。” 泠然接过来,却还在担心他的处境,心头纷乱,有许多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几次欲言又止。 ,“关于我的身世,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改日我会慢慢告诉你。”红绡公子道。 ,“公子为何会这么相信我?对我这么好?” 红绡公子被她问得一滞,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内中似盛了千言万语,最后只道:,“我也不知,也许是因为你先相信我的缘故。” 有些事本来就说不清楚的是么?他对我,至少是有一点点好感吧! 泠然心思悄悄转着,如huā美男,又这么温柔,真叫人易起垂涎之1心…… 她心头刚一热,却又想起徐善全等人说不定早已是他的床伴,竟比楚玉的众姬还更加难以接受,忙婺惕自己换了个心思。 他必然是有大事要做,泠然忽然想,自己不愿意帮刘永诚他们做事,但未必不愿意帮他做啊!只要能出得上一分力,也算减轻他一些负担,也许可以让他早点脱离苦海! ,“公子,我以后还是留在王府吧,我会侍候好楚玉,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你就尽管吩咐。” 红绡的眉轻皱了皱,垂下了眼睑”“当初在兰泽山房等你的时候,我确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泠然小小激动了起来”“我保证以后不会闯祸,我会好好地做楚玉身边一个丫头,连他上朝都跟着,他批折子的时候我也想法子看,如此……如此还不能对你有用么?” ,“傻丫头!”红绡公子抬起了眼,漆黑的眸子更加幽暗,似乎深深被她打动了,露出一个笑容道:,“此时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就连那个默涵逼你做事,要紧的时候我也会替你除了她。” 泠然又是一阵感动,诚恳地道:,“那可不一样,公子也说她是逼的了,可是帮你做事我却是十分愿意的,就好像我们并肩战斗一样,好不好?” 红绡虽是感动,却依旧摇摇头,道:,“此事莫再提了,楚玉的脾性你不太清楚,我却是很了解的,他最恨身边的人背叛他,若是知道你在他身边却帮我做事,只怕下手不会轻……” 泠然见难以说服他,心中暗下决心,以后自己主动帮他留意打听,那什么选武举的事,必得想个法子弄到红绡他们的人员名单,什么明招暗招都要使出来,非得帮上忙不可。 如此一想,她刚刚得意自己作用应该还挺大的,可是一看到他发丝散乱的样子,就想起他本身就是楚留香的男宠,只怕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用她打听,他自己就做了。不过楚玉这边的情况,若是能帮红绡留意留意,肯定对他有帮助的,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 到此时他虽然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世,但她终究走了解他为什么要留在相府了。 他一必然有一个不寻常的故事! 青骡马车在相府所在的大街牌楼下就被拦了下来,外头的守卫口气十分蛮横,高叫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睛横冲乱撞,找死!” 红绡公子撩起车帘的一角,探出头去,道:,“连本公子也不认得了么?” 那些守卫一阵惶恐,在外面连连认罪。 马车平稳地行驶入中心大道,泠煞因为马上就要面对楚玉的诘问,头疼不已,不过她想到红绡回去必定比她更难交代,不想再增加他的烦恼,脸上装作没事人一般笑着。 红绡公子目不交睫地看着她。 直到相府一道侧门前,守门的见下来的是这幅模样的红绡公子和一个女子,虽不敢多嘴,但面上惊异之色却掩饰不住。 ,“今日之事,尔等不要多嘴。”他交代了一句,才带着她入内。 一进门,泠然为免连累他,就赶霉跟他告辞。 ,“1卜心说话。”红绡交代了一句,再看了她一眼。竟然在府内就飞跃了起来,泠然回头望去,只见他飘逸的身影瞬间就远在了前方屋宇之上,心中除了替他担忧,倒有些羡慕起来,自己在这样的社会,是否也应该设法学一些武功呢? 她也不敢在外再乱作停留,心里倒觉得以后自己也有大事要办了,正经成熟了不少似的。 想是晚餐时间,幸亏也没在相府这边遇到什么主子,泠然兔子一般急冲着,奈何相府太大,这个门她又没来过,还是问了好几个人,大约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寻到万象园的入口。 守门的一看见她冲过来,就有人喊道:,“哎呦我的娘诶!她回来了!我们不用被录皮抽筋了……” 泠然还没回味过来是什么事,只顾得上气喘吁吁地跑进去,却被那几个守门的小厮给拦住了,一个道:,“我的姑奶奶诶,求您就别往相府那边跑了,害得我们分了好几拨人前去寻你,结果怎么也找不到,听说王爷很生气,您要是再不回来,王爷就要把我们给办了姑奶奶呀!这可不是我们的错儿,您回去千万要帮我们说清楚!拜托拜托了!1” 说着几个人都合掌拜佛一般地舞着。 自己小小,“探险”还连累了别人挨骂,泠然十分不好意思,想起红绡公子还曾劝过让自己早点离开王府,若是自己真的就这么没了,这些认都认不得的小青年说不定老命都断送掉,哎呀!在王府果然不能全凭着自己的意思行事啊,亏得现在回来了。 她连连点头道:,“1卜哥你们放心,就算让王爷打死我,也不会让你们担了错的,放心放心……我去啦!” 为了减低妖孽王爷惩罚自己的力度,她用上了所有的力量一路狂表总算到了澹怀殿的时候,泠然停了下来,两手撑着膝盖喘得像一条小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门上的太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挨进了高大的门槛,老远就望见大殿的灯火比往常辉煌了许多,里面似乎站了不少人,泠然连忙就走了过去,心想:我可不能笨得等他先发飙,怎么也要来一招先声夺人! 一脚跨进殿中,透过绢纱的屏风,她已隐隐看见楚玉端坐在檀木大榻上,两旁的太监已经看见她,纷纷侧目。 身子刚出现在楚玉眼中,泠然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磕头大声哭道:,“王爷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哼!”楚玉重重哼了一声,似乎怒气不小。 泠然抬起头却还掩着脸哭着,忽然从指缝看见一旁竟然站着九夫人陈梦洁,满脸鄙夷地瞪着自己,装哭骤然就装不下去了。 只听陈梦洁冷笑道:,“张泠然,昨日见你在起云台用那千里镜与红绡公子对望,今日遍寻相府找不到你,莫非私会去了?” 泠然瞠目结舌,一下子回不出话来,你说她说的是假话吧,好像又有那么几分是真的,说她是真话吧,那完全就是误导那位主子发怒嘛!谁不知道他厌弃红绡公子啊!在这节骨眼上这么说,这位九夫人是想整死自己呢! ,“你自己说。”楚玉冷冷地道,一张脸乌云密布,好像随时能劈个闪电出来将人杀死似的。 泠然似乎感觉到头顶天雷滚滚,一个不小心,就会砸下来把自己霹个粉碎。 一零三 雷声大雨点小 怕归怕,不过功夫还是要做的,冷然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带着哭腔道:,“王爷恕罪,奴婢今日去相府厨房看了看以前的婶婶嫂子们,路上忽然遇到有人说,荭蓼屿中多了一个童子,叫做杨廷和。奴婢就想起那日在白云观帮过的孩子就是他“想想他一个孤儿,与奴婢现在的身世怪相似,可怜见的,就过去看了看……” 楚玉被她气得不轻,这丫头的家人虽说远在万里吧,总也是个知府家的小姐,居然敢说自己是孤儿!他的口气未免更加不好,“看了看? 看了一整日?” 泠然清了清嗓子,跪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哪能呢?奴婢午间也曾回过万象园逛园子啊,有很多人看到的,怎么就说奴婢都在相府那边呢?而且不是早晨才求过王爷,是您亲口答应让奴婢〖自〗由往来相府和王府之间的吗?就算“就算奴婢和孩子玩得累了,不小心睡着,晚了回来,奴婢想也罪不至死啊!呜呜呜mm王爷我冤枉!”她想起往雪香庐去的路上,曾遇见不少丫头太监,自觉这个谎说得天衣无缝,胆气一壮,哭得倒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 她有胆把这事上升到死的高度,实在让楚玉很无语”“谁要你死了?” 泠然装了一会,还真让她憋出一汪水幕来,可怜兮兮地抬眼看楚玉,保证道:“求王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保证以后万分小心地侍奉王爷,绝不往相府乱跑,王爷您说往东,奴婢就不敢往西……” 这斗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玉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却见陈梦洁在一旁已经按捺不住忿忿不平,冷冷看了陈梦洁一眼”道:,“好了,既然回来了!一会本王再细细审你,先传膳。” 一旁站的陆子高连忙就答应着先出去张罗了。 老奸巨猾的王绅见王爷雷声大雨点小的,明显是不舍得处罚这个丫头,便讨好道:,“王爷,您看您午膳也没用,奴才们也站了大半天了,不如叫泠然丫头一个人替奴才们把晚上的差事都做了,也算是让我们躲一回懒,对她的小惩大诫!” 楚玉微微点头。 陈梦洁见好不容易拿住这丫头一点错”没想到王绅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顿时急得叫道:,“这怎么成?侍奉王爷哪里是惩罚!明明是无上的荣耀,妾身等人想求还求不来呢,她这么不懂规矩,就该先送到外头去让嬷嬷们好好调教调教……” 一语未尽”楚玉已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房去吧。” 陈梦洁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哪里肯走,换上一昏笑脸道:,“王爷,今日就让妾身侍奉您用膳吧。” 楚玉这大半日已派了许多人去寻找泠然,原以为她是逃出府去了”虽没人说她去过荭蓼屿”但她既然自己承认了,又说去看小孩子的,太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就算再有话”他也打算私下里问,哪容得陈梦洁来捣乱!沉下脸”冷冷地道:“本王自有主张,速速回去。” 陈梦洁不敢再多嘴,面上扭曲了几下,终是把剩余的话都咽了,委委屈屈地行礼带着自己的丫头退了下去。 王绅赔笑问道:,“王爷,不知今日在哪里传膳?” 楚玉看了跪在地上的泠然一眼,没有做声。 王绅立马笑呵呵地问道:,“张姑娘有什友提议么?” 泠然这时还晕头晕脑的,哪里有什么好提议,而且万象园里头她也不太熟悉,就道:,“全凭王爷吩咐。” 楚玉想是也没有心情东走西逛,便在偏殿上摆了一桌子饭菜。 泠然站在一旁小心地侍候他吃饭,瞧他吃得比平日都香,想起方才王绅说的他连午饭也没吃,不由在心里嘀咕,难道是寻不到自己,发起火来竟发到饭也忘记吃了?可是现在看起来他却没有怎样啊!真是奇怪。 ,“看什么?你不是素来不讲什么规矩么?你站在边上让本王看了也心烦!想吃就坐下!”楚玉斜着她,似乎有话要问。 泠然乖乖寻了张锦凳坐在他身侧不远处,刚巧又能给他送菜,又不至于太亲近,不过嘴上却不忘拍马屁道:,“奴婢就知道王爷人最好了,小仙早就说您是面冷心热,依奴婢看,您简直是古道热肠!” “古道热肠?!”楚玉咽了一口饭下去,顿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泠然忙站起来给他顺背。 楚玉轻轻拂开她的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你想干什么?” ,“王爷您怎么能这么看奴婢呢!”泠然干脆摆出一哥受了委屈的神情,斜着楚玉道:“奴婢只求王爷不要生气,吃得香,睡得香,那就是奴婢的福气啦!” 楚玉盯着她道:……你别以为这么说,就可以不解释清楚今日的事了。 说吧,究竟到哪里去了,红绡屋里,本王早就打发人过去看过了。” 楚玉这么不好糊弄,搞得泠然一个头两个大,说一个谎话的后果就是要用很多的谎话来掩盖,也太纠结了,下午那个易掌柜好像已经吩咐人把打开的洞口堵上,他们交易的地方也撤远些,他们在暗,王府在明,估计只要自己口风紧,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王爷真是洞若观火,奴婢刚才是见九夫人在殿上,她们都不喜欢我,怕一说出来,她一煽风点火,王爷您就要重罚奴婢了” “所以呢?究竟去了哪里?” 对于楚玉这个人,泠然一开始接触的时候还是挺害怕的,不过越接触就越觉他的性子有些像韩剧中的一些富二代,表面再冷酷他也是一个人,内心里跟别人也并无二致。而且大概由于从小被楚留香罩着,教育着,造成他某方面思想成熟,比方说处理朝政,某些方面却幼稚得很,例如真正的生活,世间百态…… 她想即使说个基本的真相,他也不会怎么样,便离座垂头站着,小声道:,“其实今日,奴婢不小心倒在huā径里就睡着了,不敢欺瞒王爷,想是睡的地方偏僻,huā叶又多,他们才找不到的。” 楚玉自然不信,眉峰微微挑起,道:,“是么?” 泠然低头看了一下袖子,那时候在地道里拼命挖蟠,果然沾了石粉,就递过去道:“王爷看,奴婢的袖子都是土呢。” 楚玉扫了一眼,他素有些洁癖,便沉下脸。 泠然察言观色,知道他是信了,忙道:,“奴婢立刻去换件干净衣裳,擦干净了再来。” 楚玉微微颌首,泠然连忙小跑着去收拾干净了,又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回来。 这时候几个小太监己在一旁侍候,楚玉便让她坐下陪吃。 泠然心想长此以往倒要变成三陪了。 “明日随本王一起上朝吧,以后都随侍左右。”若说上一次楚玉、 提出来还带着点商量口吻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口气完全是命令的,不容置疑的。 哪知道今日以前泠然是死活不肯全天跟从的,经过这次历险,楚玉、 再提出来,她却是十分开心,脸上却装得苦哈哈的。心想跟着这个妖孽还是挺不错的,不但让默涵一时威胁不了自己,还能帮红绡公子多留意。 不过不论怎么看,楚玉今日都不是很开心,重又令她坐下之后,泠然也不敢再多事,只安静地吃了个半饱。 饭后,楚玉带着她往佛堂而去,她才想起到了八月初一了,约莫他初一十五都要去上个香的。 到了佛堂,见这里已经,“人才济济”各路夫人早就在卖力表演着孝心,见到楚玉来了,大部分人掩不住喜色。 泠然悄悄一打量,少了大奶奶石玉凤、四夫人严思慈,那个三夫人别敏倒是黄黄着脸儿来了,脂粉也不施,一雷病态。 楚玉见佛堂里这么多人,眉头略微一皱,道:“你们都回去吧,本王想安静呆一会。” 众女柔顺地应着,“是”倒也没有像中元前那般出来什么人纠缠于他,想是有了严思慈等人的教训,有些畏惧。 默涵临走时给泠然使了个眼色,似是提醒她别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待她们尽数走后,楚玉净手焚香,静静地立在神位前。 泠然看着上面悬挂的那一幅画像,想起吴伟曾说眼睛是照着她画的,就特别注意了一下。一看之下,果然,那双眼睛被他画得活灵活现的,令画上的女子整个人都活了一般。 难道楚玉没有发现这双眼睛像自己的吗?怎么没看出他的异样?泠然心虚地看了楚玉一眼。 最近几天清衡子和吴伟都消失不见,也没见王爷再去兰泽山房,倒不知他们母子之间有怎样的故事,听说王太妃死了很多年,还是叫儿子念念不忘的,看来是母子情深啊! 楚玉又站了一会,突然回头道:“你也来上一柱香。” 泠然有些意外,回头看看立在门边的陆子高和秦子陵,奇怪王爷怎么不叫他们上香,不过她虽然疑惑,还是乖乖地取了香在烛火上点了,想了想,为了讨王爷欢心,她干脆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一零四 天枢故事 自佛堂出来以后,楚玉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一整个晚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只让奴才们冲了茶,命泠然继续说故事。 正说到黄药师对亡妻的深情,窗外忽然有人呜呜哭了起来,听声音伤心得不得了,竟好似清衡子。 ,“师父,进来罢。 ”楚玉似乎叹了口气,只见外面huā影微摇,那清衡子果然跳了进来,脸上犹自带着泪痕,却是一脸的不好意思,忸怩着道:,“玉娃,师父可是遵守了约法三章,差不多也半个月了,今日才来。” 泠然赶紧让出位置,请他坐下。 清衡半只是一味地打量楚玉的脸色。 楚玉示意泠然坐到他这一边,向清衡子道:,“果真是今日才来么? 昨日我怎么听到窗下有只猫伏了半夜?” 泠然见他们师徒说话的方式甚是特别,月才清衡子哭也必有因由,想起他几次三番发病的时候好似都打扮成兰泽王太妃的装束,心中一动,莫非…… 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去探究,知道多了,对自己肯定没好处。泠然心念一转,道:,“王爷,不如今夜奴婢就不要再讲故事了,刚才都把道长给讲哭了。你昨日不是说也要讲一个故事么?奴婢很想听,还是你讲罢。” 澡衡子好像忘记了伤心,急着催道:,“嗯,师父昨夜听见你说要讲故事就奇怪得要死!我的玉娃也会讲故事么?我怎么从不知道!快讲快讲!” 楚玉见他们两个都是一旨十分要听的模样,想起昨夜本来要告诉这丫头的一些旧事,当时听见了外面清衡子的动静,故而才没有再说。 今日师父堂而皇之地进来了,要不要说?他不由沉思了半晌,末了终是往日萦绕乒心头,觉得便让这个丫头知晓也没什么,便道:,“好吧,泠儿给我们说了绝妙的江湖故事,本王便也给你说一说〖真〗实的江湖故事。” 泠然没注意到楚玉称呼上的变化,忙点头,殷勤地给他和清衡子都添上茶水。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江湖上有一个武林大会,每五年一次在泰山举行,却是朝廷召集的。”楚玉缓缓地起了头,他的声音本就好听,这时再用娓娓的语调道出来,很是吸引人。 泠然一听就猜到这什么舞林大会是楚留香的主意。而且这厮说起故事来,不再本王本王的,听起来顺耳多了。 只听楚玉又道:,“在我十岁之前,也曾见识过一届武林大会,不过当时年纪还小,后来只知获得三甲的门派都受了朝廷的封赏,还排了一个英雄榜颁布天下。那一届的第一是少林绝一法师、第二为武当淮阳真人、普陀山蓬莱派水月师太夺得探huā,除却朝廷厚赏之外,父相还为他们奏请了封号,延请到京城教授我武功……” 原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故事,泠然见他神情专注,比平日可爱了许多,不由更加神往。 清衡子却忍不住插嘴道:,“哼!说什么武林大会,真正的化外高人是不屑于来的,要来的都是带了争霸好胜之心的人,绿林道上的倒是不少。少林武当号称天下武林泰山北斗,也是不愿意与朝廷起冲突,无奈之下才来参加罢了!何况你那老爹出了馊主意,竟说少林武当若是败了,就要侮辱到两派的圣地,人家敢输么?” 楚玉面沉如水,默不作声。 清衡子说得兴起,接着倒豆子似地说道:,“至于到相府教你学武,那简直就是强逼人家把绝学教给自己的儿子!真是岂有此理!” 泠然看他咬牙切齿的,姿态可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楚留香这一招,说不定向是《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学的,只是人家若不情不愿的,恐怕也学不到最最上层的武功。 楚玉淡淡道:,“师父知道这个故事,不想听就回去。” 清衡子鼓起腮帮子,好像要生气”“怎么每次为师一来,你就要赶走我?你的心到底是偏着你那个贼老爹的!枉我教了你十二年,还差点被我师兄逐出师门!” 听师父骂楚留香是贼老爹,楚玉竟然也不生气,似乎早就习惯了,只道:,“你是为了我来的么?” ,“自然是为了你”清衡子说到这个话题,老脸一红,忽然就闭口不语。 ,“你到底要不要听?” 清衡子道:,“自然要听,我且要听听你是怎么想的,你尽都说实话罢,我不会生气。” 楚玉不理他的话,接着道:,“我年少时学了许多门派的武功,也以为那些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谁知到了新的一届武林大会,竟出现一个道士来,自称是什么天枢派栓水宫的人物,一路过关斩将,杀败了几十路武林高手,才在决赛中与绝一禅师相遇。 “说的就是我!”清衡子得意洋洋,唇上留的美髯都被他吹得飘了起来。 楚玉看也不看他,似乎在说着别人一般,道:“那绝一禅师在武林中声望极高,虽然这个道士连蓬莱水月师太都轻松击败了,但还是有许多人猜测他应该不是绝一禅师对手。” 清衡子笑道:“哪能呢!当初那么多的人买他赢,你师父我也不服气呀!不然他们打到三甲进去,我也会收敛点给他们些面子……” 楚玉斜了他一眼,泠然对此十分感兴趣,担心楚玉被清衡子打岔打得不愿意说了,忙给清衡子塞了个果子。 “不过武当的淮阳真人此时却与我父相说起了天枢派的一些传闻。当时江湖上鲜少有人听说过这个门派,也就是说几乎没有什么门人在江湖上走动的。” 清衡子眼珠亮晶晶的,似乎很想插嘴,却被泠然给瞪得咽了回去。 “道家相通,淮阳真人的祖师曾与天枢先辈中人为友,故此他曾听他师祖说起过,说那天枢派创始祖师年少时在山中得遇仙人,学得仙家一些精妙武艺,自是凡间各门派难以企及的。不过这一派偷学仙家秘术,最终也受到了诅咒。说道是此派门人,一生不得动情,但凡动了真情,他所爱的那个人就必将横死……” 泠然听到此处,不由心想:这是真的么? 清衡子黯然神伤,垂下头似乎又要掉眼泪了。 楚玉停了好一会,才接着道:“本来这些话,大家也当做是故事来听。嗯我中华几千年文明,有多少神话传说,都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直至那一日清衡子一也就是对面这位老头!在台上大败绝一禅师,天枢才被人传得更神了。” 说到那个诅咒之后,清衡子就低着头再没了接话的兴致。 泠然却更加感兴趣了,忙问道:“那你们的武功真的是神授的吗? 哇!那不是变成修仙了?好棒啊!”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连她都想加入天枢派了。 谁知楚玉像看个傻子一般看着她道:“世上有神仙么?都不过是无稽之谈,也许本门武功确实有过人之处,开派祖师天资异于常人一些,那也都是靠根骨奇佳的人练出来的。” 唷,他这是在称赞自己还是称赞他的同门呢? 清衡子却忽然道:“玉娃,下面的事你就别说了,还是让这丫头讲故事吧。” 楚玉说到这里,下面的事也许不好启齿,难以像前面武林大会那样置身事外那般娓娓道来,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喝茶。 泠然有时候还称得上是冰雪聪明的,内中的缘故已猜到七七八八,觉得楚玉虽然看上去挺不好说话,但是对感情之事倒也蛮通达的,居然能容许自己的师父喜欢母亲。当下也不点破,看师徒两人似乎回忆起什么,都相当低落,便啜了。茶继续她的故事。 如此聊到深夜,楚玉和清衡子都是意犹未尽,泠然已经讲到了黄蓉被裘千仞打伤,一路寻找一登大师,遇到瑛姑的情景。说了些她考校黄蓉的有趣数学题目,不知怎地,她就联想起万象园那一堆女人来。 虽然那些人里面有个别特别可恶,可论起来她们却都是可怜人,比那瑛姑更加不如。瞧瞧天也晚了,又是一天过去,距离默涵给的期限差不多就到了,就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道:“王爷,你看那瑛姑是因为段王爷终日沉迷于练功,冷落了她才与周伯通生了孽缘,园子里这么多夫人……那个……那个十二夫人还没圆房,你就不担心哪一天也出点问题么?” 三人如此秉烛夜谈,本来气氛极好,楚玉和清衡子回忆起往事的一点点不快也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她又提起这事,楚玉明朗的面上突然像结上了一层寒冰。 清衡子一看情况不对,忙道:“该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丫头我明日再来!” 泠然一见主子脸色不对,后悔得要死,其实她跟在楚玉身边只要跟得紧,倒也不太怕刘永诚他们的威胁,再说默涵也说可以让楚玉先带自己去参加了石府的宴会再说,何必急于一时呢! 楚玉闷闷不乐地睡了,泠然也不知他究竟想些什么,临睡前在东次间床头发现秋冬两季的新衣叠了大概有七八件,就知是那一天别敏让过去丈量的衣服做出来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对削敏的观感一下子好了起来。 一零五 长随生活的开始 个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随着楚玉上朝,泠然尚未完全睡醒。初时侍候王爷穿衣服的时候还强打着精神,及至到了马车上,几下一颠簸,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楚玉斜靠在车壁上,懒懒地打量着她,见她头一点一点的,憨态可掬,心中一动,忽想起她连续两天被自己拉着讲故事讲到半夜三更,自己身体强健还不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三更睡下,四更起床,却忒地为难了。 他伸手轻轻一拌她的身子,泠然就倒了下来,猛然又一骨碌坐起,微红着眼睛道:“王爷恕罪,奴婢不小心……” ,“不需如此,没睡好就靠下来睡一会吧。”楚玉拍拍身旁的大靠枕道:,“还有些路径的,再说到了朝房外,你要是困还可在车上睡醒了再下来。若是等着的时候无聊,倒不妨把那日送给本王的故事继续画下去,挺有意思的。” 泠然没想到侍候王爷上朝还能这么舒服,说了一声:,“谢王爷。”赶忙就在软枕上躺了下来。 楚玉看她说睡就睡,完全也没顾忌自己,一时哭笑不得。车厢里挂着玻璃灯,光线暗沉温暖,低头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甜美的睡颜,他忍不住手轻轻一抬,却始终没有落了下去。 想起那日在浴房吻她的滋味,他就情不能自己,一双眼睛只落在她粉嘟嘟的樱桃小口上,看着看着,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却钻入了他的心肺。 她不愿意做他的小妾,那该怎么办呢?难道一直让她保持着这种丫头状态相处下去? 昨日遍寻两府不见她的时候楚玉曾有过无数个念头,要是抓住她,先来一顿好打!让她下次再也不敢开溜了然而,时间越久他就越急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甚至想,只要她能够回来,一定不凶她,以后也不骂她,把世间最好的都给她,只要她能乖乖呆在身边就好! 这是怎样的患得患夹的心情! 她不会懂,也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还不蹬鼻子上脸了?想起她一有空就往荭蓼屿跑,他心里就极不舒服像爬了千万只蚂蚁似的,陈梦洁的话语不由自主地跳进了头脑,让他的心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最后他猛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唇边顿时泛起一抹笑玟。 如此她总离不开我了吧?他满意地想。 马车里很温暖,再加上楚玉不知不觉的靠近,泠然睡得十分惬意,快到宫门的时候,她竟然伸臂一抱,喃喃道:“妈妈不要离开我!”就将楚玉的腰给抱了个结实。 楚玉顿时全身一僵血冲上脑门,低头盯着她的小脸,一动也不敢动。 “妈妈我好冷很难受”泠然断断续续地念着,眼角竟然溢出了泪水。 妈妈是什么?是谁?楚玉本来还心猿意马此时见她睡梦中还微微抽搐着,似乎从心底里透出无限的伤悲他好像感同身受,一瞬间就把春思绮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回想起初见她时两次被逼唱歌时都曾不自觉地流露出无限孤寂伤心之意,莫非这丫头也有伤心之事? 对了,张宁打入天牢的时候,她作为至亲,必曾与家人一起失陷在牢狱之中,那些如狼似虎的狱卒不知可有羞辱她?!她可有经常挨饿受冻?不然怎么会在睡梦中还在喊着冷…… 楚玉想到这些,浑身冰凉,恨不得把时间倒退回去,让张宁从未出事。 他就这样侧着身被泠然抱着,心中又怜又爱,一只手轻轻拥着她,不知不觉已进了宫门。 不久,马车轻轻一摇,停了下来。 泠然迷迷糊糊也醒了过来,楚玉本来怕惊醒她,一动不敢动,却被小太监“很不小心”地停下来给震醒了,心头很不爽,忍不住就想教训人了。 泠然睁开眼睛,见自己抱着他,面上先绯红了一片,忙着缩了回去。 楚玉呐呐道:“这一次,可是你主动抱住本王的。” 泠然看姿势约莫也就是那样,哪还敢回嘴。 “妈妈是什么人?听起来有点像嬷嬷……” “就是娘亲。”泠然本来想解释一句,然后让他千万别跟人提起,不过想到他平日对人冷冰冰的样子,料想也不可能提起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所以也就把心放回了腔子。 楚玉一撩袍子准备下车,泠然跟在后头准备下车,只见他转过头来,轻声道:,“如果还想睡,就继续。” 泠然启唇笑道:“多谢王爷,睡了一会舒服多了,不如到朝房去给王爷画画儿。” 楚玉嗯了一声,带着她一起下得车来,天色还未大亮,宫里候着的两个奴才连忙就打了灯笼过来,一边唱着诺给襄王爷请安,一边偷眼打量泠然,嘴上却也不问。 这时候许多官员都已步行到了午门外,画着不同姓氏的灯笼四处亮起,接近的都过来请个安。楚玉见天黑,自然地扶了身侧的泠然一把,吩咐随行太监道:,“你们领着她去本王房里,笔墨伺候着。” 陆子高和苏小序答应着,一左一右引了泠然往朝房去。 泠然觉得还挺新奇的,作为一个女子能看到大臣们上朝时的情景,也算是稀罕事了。更何况楚玉对她照顾有加,便开开心心地回头向他挥手告别。 晨风中她的模样清丽跳脱如天边那抹朝霞,看得楚玉一怔。 他这一上早朝,就过了两个时辰。 泠然刚进入楚玉专用的房里还战战兢兢的,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奏章也不敢乱翻。待陆子高给她寻出装订好的本子,画了一会,见这屋里根本就没人来打搅。她就不安分起来,一会让苏小序倒茶去”一会又支使陆子高出去望着王爷回来没有。 待他们都走了出去,她就迅速抓起上头的一本奏章看了起来。 看了几行,她就被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给震到了,似乎是地方官上的折半,而且措辞骈四俪六的,几乎看不明白说的是什么,看来不进修一下混在书房也没用啊! 丢下这一本,又翻了几本,情况差不太远,虽然也有些浅显易懂的,但说的都是公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 正出神,陆子高伸进头来道:,“相爷和王率一同下朝了。” 泠然赶紧站起来,把画的漫画册子也收进了怀里。 不一会儿,苏中序端了茶水进来。 泠然问道:,“不是说王爷回来了么?怎么不见人?” 苏小序压低声音道:,“正在隔壁!相爷有话与王爷说。” ,“1卜陆公公过去侍候了?” 苏小序点头道:,“是啊!王爷让奴才跟着你。” 泠然心想,这么说起来,楚留香又该知道楚玉带着自己同来了,不知会不会像前世电视中某些高干父母那样对儿子身边亲近的人都来个资格审查。红绡公子昨日从他的睡榻上飞身出来,相爷总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吧?万一知道了说不定会死无全尸…… 她缩了缩脖子,就听见苏小序笑道:,“王爷待张姑娘还真个儿好呢,除了相爷生日,我还从未见过王爷送东西给人。” “那些个夫人,他赐一点东西下去也叫送的,懂么?”泠然向来对楚玉拥有这么多的姬妾比较鄙夷,故此直接就联想到了她们。 ,“才不赐东西呢!就算过年过节,也是相爷那边赐的,姑娘真是不同。 ”苏小序才十四五岁,不比陆子高腹中精,有话憋不住就说,瞧他那天端着礼物的样子激动得不行,果然还是个孩子。 既然到了宫里,泠然难免惦记着碧晴等人,就问苏小序:,“咱们王爷可以随意进入内宫么?你们是否曾进去过?” 苏小序笑起来,露出一排不十分整齐的牙齿,古人别的都还好,就是很多人的牙口没有现代人来得好啊! ,“姑娘问得可奇怪了,其实王爷在宫里头还有屋子呢,就在养心殿的隆禧堂,要是夜里宿在宫里,王爷可不睡朝房。” 泠然见朝房里也有炕,应该是用来休息的,原来以为楚玉在宫里的时候就睡在这里,听见还能在宫里留宿,眼睛就亮了”“这么说来,咱们也可以经常进内宫?”泠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多了一个〖兴〗奋点。楚玉进宫肯定会去见皇帝,而碧晴和沅儿是皇帝的侍女班中一员,不是可以就可以和她们经常碰面了? 不知道碧晴和沅儿是谁给安排的职位,倒是不错!或许是刘永诚的手笔,碧晴和沅儿她们毕竟是huā了大价钱买下来的美女,被襄王府平白送进宫了,总也要起点作用。 等了老半天,跟苏小序打听了一些宫里的事情,最后把他为啥要做太监都聊完了,才听见外间传来动静。 两人迎到门边,见楚玉站在台阶上相送父亲,楚相似乎回头瞥了她一眼,自和几个大臣说着话登车去了。 楚玉手上捏了两本折子踱进了朝房,随手往桌子上一丢,靠在了乌木交椅上,问道:,“画了多少?拿来本王瞧瞧。” 泠然注意力在那本折子上,被他一问,才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册子来,道:“在王爷回来之前,奴婢一直就没停过,画了不少,后来王爷跟着相爷回来了,奴婢等着迎接,就停了一会。” 一零六 和睦相处 楚玉对小丫头的殷勤十分受用,接过来翻了一下,看她速度确实不慢,甚是满意,收了起来。 泠然想,能让楚玉拿在手上的折子一定不同寻常,说什么也要弄个清楚,也许会对红绡公子有用。于是殷勤地端上苏小序早就冲好的茶,笑道:“王爷请喝茶,把朝廷上的烦心事暂且抛到一边。” 楚玉接过来,斜着她道:“你怎知本王有烦心事?” “王爷近日来春风化雨,满脸都是晴空烈日的,刚才就那么一丝小 小的阴霾出现在您的脸上,奴婢就注意到了。”泠然很着痕迹地拍着马屁,挨过去准备把那本折子收拾到成堆的上面。 楚玉阻止:“这两本就不要放上去了,那些都是要发下去办的。” 据说以前的皇帝有留中臣子们的折子,叫做什么“留中不发”就是这个事儿我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反正你上的折子就是泥牛入海了,不想楚玉也来这一手,她大着胆子问道:“王爷,那这两本不发下去的,是不是叫做留中不发?” 楚玉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一哥你还真幼稚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你不是读过书么?你父是给事中,这种事还用问我?你那画册上的字都是你自己写的罢?” 泠然不想岔开话题,想到自己前世每次化验都提心吊胆的,要是医生不肯把化验单让自己看,就是数据不好了,估计大臣们提出意见和建议时的心情也会有类似感受便道:“虽然奴婢只是王府里面一个小小丫头,但也知道忠君爱国,王率既然帮着相爷处理朝事,怎么能把大臣的折子留中呢?到底行不行总须回个话,您说是吧?” “看不出你还会关心国家大事!”楚玉淡淡道,“不过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这两本折子如果出去了,倒是害了他们。” “哦?怎么会呢?这么奇怪1”冷然似乎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唠叨着。 楚玉瞧她年纪小小,对朝事挺有兴趣,只道是小姑娘对庙堂之神秘的好奇,倒也没多想,便道:“这两本是御史张奎、给事中李侃弹劾定远侯石彪纵使家奴强占民产,招纳诸多流亡者擅自越关置庄垦田的折子。些许小事,父相也不想追究,若被他们叔侄知道,张奎和李侃还不是死路一条?这些人就跟你父亲一样,光有一股子书生之气却不知审时度势,迟早要大祸临头。” 泠然一听,心里不觉对石彪行为大是反感,她知道明朝时候说的流亡就相当于后世的地痞流氓,这人纵使家奴作恶还不算,还蓄养流氓必然是恶霸的头子便有些义愤填膺地道:“这石彪肯定不是什么好官强占民产,蓄养一帮坏人!那个什么越关奴婢不懂,肯定也是违反朝廷禁令的,王爷您就不能管一管么?还任由人家无法无天迫害弹劾他们的人!这样子的话以后谁还敢在你们面前说真话呢?” 楚玉懒懒一笑道:“看不出你倒有张宁的那股憨气啊!小丫头只懂得大道理,回去再慢慢跟你解释。” 他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泠然虽然还是没想通,但是自己一个小丫头,胡乱议论朝事,本就不合时宜,王爷不怪罪还给自己解释了半天已经非常好了。转眼又见苏小序和陆子高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个,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车上,楚玉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语,不由问道:“还在为本王不处理那两份折子而烦闷?” 泠然老实地点点头。 楚玉道:“你可知道父相为什么要这么做?” 泠然抬头看他。 见他眼里笑盈盈的,显然没有怪她多管闲事,心里一喜,就道:“奴婢无状了,其实王爷都不用告诉奴婢的。” “本王身边老站着一个气呼呼的丫头,我也不舒服啊!自然要把道理说与你听。”楚玉的目光中盛满了一种近似于温柔的东西。 泠然看得发愣,心想王爷近来不但越发好说话,还能这么平易近人地与自己谈论朝政,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略略有些疑惑他是为什么,还未深思,就听楚玉道:“石家显贵多年,一门二公侯,那石亨在灭瓦刺战役中功不可没,石彪更是西北战功第一,若不是恶贯满盈,随便就处置了他们,倒显得朝廷容不得功臣了。” 泠然见楚玉目光灼灼,她也是个一点就亮的人,顿时明白过来,压低声音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他们陷害了那么多的大臣都能横行无忌,原来是让相爷和王爷给纵的。是不是要等到天怒人怨的时候再动手啊?” 楚玉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道:,“聪明!” 泠然“哎哟”一声叫起疼来,忙将他的手掰开了。 楚玉一看,她脸上已经留下微红的指印,心头一疼,暗怪自己有点不知轻重。 其实泠然倒没有那么疼,只是措不及防他伸过手,吓了一跳才叫得那么大声,见楚玉琥珀色的瞳仁中流露出懊悔之意,心中微微得意,扁着嘴继续装疼。 楚玉果然上当,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问:,“疼得厉害?” ,“哈哈!”泠然吐了吐舌头”“才没有,是骗王爷的,王爷自己用了多少力气,难道不知道么?” 楚玉面上一赤,直接就不理她了。 泠然已知道王爷好说话,根本不害怕,不过她偷眼打量这位容色无双,甚至连倾国倾城的红绡公子都略有不及的王爷,心中一动,想着:哎呀!如此世间无双的人,竟还不是真正的坏脾气,将来找男朋友,照他的版本找想必是找不到了吧!唉!真是可惜。 巧回到王府,王绅就从大门内迎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份烫金的大红帖子,上来一边行着礼一边道:“王爷,忠国公府和定远侯府联名送来了一张请柬,还请王爷定夺。” 楚玉随口问道:“什鼻时候?” ,“三日后。”王绅答了一句,还不忘向泠然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想去。”楚玉边往内走边道:,“你让秉笔太监写个由头回了。” 泠然想起默涵的话,也有心到石府看看,见他回了,正着急,王绅已经小心地道:,“奴才也估量着王爷不爱去,可是方才相爷已经打发人来就此事有了交代。” 楚玉问道:,“父相怎么说?” “相爷那边也收到了请柬,相爷说若是父子二人都去了,未免太给他们脸面了,故此相爷就不去了,劳烦王爷您走一趟。” 楚玉也没有回答,径直往练武场方向走去。 王绅忙道:,“王爷在外忙了大半日,刚回府来,不如先用了午膳休息休息,午睡醒了再忙吧!” 楚玉脚步一顿,就想吩咐人传膳,一回头,正见泠然满脸渴望地望着自己,唇角一牵,道:,“怎么了?” ,“王爷,王公公的提议正好呢!您睡得少,就先吃些东西睡一觉呗。”泠然不敢马上提要去石府的事,先关心一下王爷以博得他的好感楚玉很是受用,道:,“你想去哪吃?” 泠然忽发奇想,摇头晃脑道:,“奴婢刚进相府的时候,曾看见那边有凌空飞桥,建得高望得远,一直想上去瞧瞧,倒不知道方不方便把饭菜摆到那上面去,那个一边看景,一边聊天,一边吃美食,真是不亦乐乎!” 楚玉看着她,目中尽是光彩”“哪有不行的道理!就听你的。” …………, 万象园凝香殿里,方颦又派人传了艳艳来问话。 艳艳有些畏缩地站着,两手一会放在裙侧,一手扭到前面,显见紧张得不得了。 屋子里只站着一名丫头,窗外隐隐传来孩子几个孩子的玩耍嬉闹声。 方颦侧耳听了一会,道:,“你将我吩咐的话都忘了罢?我大哥都将孩子们送过来了,今日怎么她就跟随王爷出门去了?莫不是你透露了什么给她?” “奴婢哪敢啊!”艳艳摆着一张苦瓜脸,道:“昨天一整天她就没让奴婢跟着,今天一起来,就说跟王爷上朝去了,这不是奴婢能左右的啊……, ……” “说得轻巧,你既然答应做这事,就要从速,要不然,她天天守在王爷房里万一,万一今天王爷就收了她,岂不是白费心思?”方颦说了一句,渐渐又和缓下脸色,向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上前将一个小包袱递了过去。 艳艳情知里头肯定是银子,眼睛也亮了,一时却不敢接,道:,“只求事成之后侧妃能将我安顿好,银子却不敢图了。 方颦娇笑道:,“你放心,我那远房兄弟跑不了,事成之后,一定让他娶了你做妻,到时候你就是我自家嫂子了,虽然他只在伯爵府中管事,到底算半个主子,日子有多舒坦你也是知道的。银子你也不需客气,拿了好笼络澹怀殿里的人,你行事也方便些。” 艳艳忙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辞出来一路想象着将来主子奶奶的美好生活,心中充满了希望。 一零七 春风得意 苏小序跟着王公公去张罗人摆酒菜去了,泠然则随着楚玉回房侍候他换了一套便服,两人身后跟了一大群小太监,浩浩荡荡来到相府。 苏小序已经提早一步到了那儿,指着横跨空中一座木桥道:,“奴才已经命人搬了矮几小椅上去。” 泠然〖兴〗奋得不行,抬脚就想抢在前面窜入写着,“凌烟阁”三字的高楼。 楚玉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她正惊异,只见他忽地伸臂将她揽住,双足一顿,腾身就飞了上去。 哎呀!泠然一惊,差点抱住楚玉的脖子,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好,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摆出任何姿势,两人已落在长桥之上。 泠然站在凌空飞桥上大大吸了口气,举目四望,虽已入秋”但两府里头郁郁葱葱,红楼碧瓦,湖沼星罗棋布,实在美不胜收。 ,“怎样?”楚玉负手站到她的身边。 泠然抬头看了看他,感觉他的身高对自己造成了威胁,稍稍退后一步,伸臂一转道:,“这里好美!做王爷的丫鬟,好比做了公主小姐,日子真是舒服得很,却不知怎么报答王爷的厚爱。” 她这些话是半拍马屁半当真的,刚说完不免又想起楚玉在贺老八手上救出自己的那一次,感激之情就腾腾冒了上来,而且眼下的日子也确实滋润,都是拜他所赐。 她心中那份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的信念也没变,可又想起自己是刘永诚他们派来的卧底,还暗地里帮红绡公子在他身边打探消息,这似乎有点恩将仇报,太不符合自己做人的原则了。念头转到这里,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冉一辈子报答本王好了。”楚玉说了一句,见泠然变了脸色, 还以为又言之过早,遂道:,“坐下吃吧。” 泠然说一声,“奴婢放肆了”便与他相对而坐。 小几上摆着酒壶,泠然刚给两人都满上一杯,见不远处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玉手一指,道:“王爷!瞧,不清自来的。” 那人边跑就边喊了起来:,“有这么风雅的事,竟然都不知会我一声!真真气煞人也!”正是小仙吴伟。 楚玉和泠然相视而笑。 吴伟气喘如牛地爬上了飞桥,叫了一声王爷,就想上来蹭酒菜。 楚玉正是美人当前,风和日丽,万事惬意,哪里容得他来插一脚,骂道:,“去去去,本王在宫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寻,闻到一点酒香就跑过来了,莫非你装着狗鼻子?” ,“王爷以前不是最喜欢我相陪吃酒的?怎地几日不见就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吴伟见楚玉满面春风,便也开起玩笑来。 ,“少废话!”楚玉抛了个白眼给他。 泠然乖巧地站起来让出了楚玉对面的席位,后面侍奉的小太监眼力好,忙就献上了锦墩。 吴伟和楚玉聊了几句宫里的事,突然把矛头转了过来,一双桃huā眼水汪汪地,笑嘻嘻道:,“泠然,你不是千金姬里出来的么?我前儿在相爷大寿的时候已经看过你们的舞姿了,美得很啊,又曾在宫里看见李姑娘起舞,好是沉醉啊!宪王还当场为她做了一首诗。这里凌空揽胜,唯独少了歌舞,不如你来舞一支如何?” 泠然啐道:,“1卜仙别没事找事,跳舞不是判童长的。” ,“这么说起来就是擅长唱歌了?唱一曲,我来为你击箸和音,怎样?” 他兴致是高,可泠然哪敢在相府里头献唱现代歌曲,怕楚玉吩咐出口,忙道:,“王爷,不行啊,奴婢不愿意唱歌给小仙听。” 听她言外有意,楚玉奇道:,“哦?” 泠然见他星眸中流光溢彩,硬起头皮道:,“奴婢只愿意唱给王爷听。” 楚玉大笑。 吴伟却恨恨地道:,“好!你好!什么叫夫妻上了床,媒人扔过墙,在下总算是懂了!若不是那一日我坚持着去兰泽山房才画得出王太妃的像,怎么轮到你这小妮子在我面前撤野!王爷,你来评评理。” 泠然虽知这人的嘴巴就没正经,顺口开玩笑,但楚玉跟她之间确实不是半点暧昧都没有,想起浴〖房〗中的那个初吻,她的脸就红得像天边的云霞,转头偏偏对上楚玉亮晶晶的眸子,心跳突然加快,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楚玉轻轻咳嗽了一声,正了正面色”“本王倒有一个好主意。” 两人不由都望着他。 楚玉道:,“宫里现在正流行唱戏,这姓吴的不是饰演丑旦就是反旦,怪滑稽的。那一〖日〗本王进去正看到他唱一折《双调》,模样娇俏得很,不如叫他唱来给我们佐酒。 吴伟神色立刻慌张起来,看了看泠然和一旁站着的太监,道:,“王爷,在下可是被皇上折腾得没办法才唱的……吾堂堂男子!御前待诏,怎么能作那种表演?” 泠然心里,“切”了他一口,后世的京剧中男子饰演女子的可多了去了,元曲兴盛的元明两代,戏子们也多是男的。她倒十分想看看吴伟妖魅起来是什么模样,看他长得怪俊的,想必是不差的,于是鼓掌叫好。 见他死活不依,她干脆朝楚玉道:,“王爷,奴婢看您还是下命令吧,姓吴这厮不见棺材不掉泪!” 吴伟急急起身想阻止,楚玉笑道:,“这样吧,要么你就好好唱一曲,要么罚你一个月不许喝酒,本王命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两样你挑一样。1” 泠然连忙强调:,“1卜仙,王爷可是说一不二的哦!” ,“你这丫头,几天不见就变坏了!”吴伟愤愤地握拳,思来想去一个月不许喝酒当然比献艺要严重多了,只得站起身来。 楚玉微微一点头,往椅背依靠,好整以暇地做足了看戏的样子。 吴伟的表情好似头上一群乌鸦飞过,一脸苦色,呆了半晌,突然一顿足,便似突然被一个女鬼附体一般,双手状作兰huā,腰肢儿一扭,尖起嗓音开腔就唱了起来:,“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也睡不着。 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 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他的模样本来还是挺俊俏的,可是不知怎么地这样一来就肉酸得要死,半分也没有红绡公子那样天然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媚人风韵。而且唱的词配上他的动作,倒好像一个粉头在想念嫖客,果然是一昏丑旦的模样。 泠然笑得前仰后合,才知楚玉真正是捉弄吴伟,把个好端端的画仙那点子仙风道骨全给折腾没了。 楚玉不禁也笑了起来,立在后头的苏小序他们本来不敢笑,却从未遇到这样轻松的情况,便也憋不住一个个嘻哈大笑。 吴伟恼羞成怒,甩着袖子忿忿道:,“再笑!再笑我不唱了!” 泠然还是抑制不住笑颜,忙用手捂着嘴,指间传出的,“咕咕”声却无论如何遏制不住,楚玉从小到大竟也从没有这般开心,看着泠然喜笑颜开,愉悦非常,却将脸一沉道:,“继续!” 吴伟浓眉一转,整张脸哀怨了下来,起的调子也悲伤了,唱道:,“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那里是清江江上村? 香闺里冷落凭谁问? 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泠然见他那里说不肯唱,这一唱起来却连动作也到位得很,唱到那句清江江上村的时候,双指指着桥下远方,到最后一句又一手抚腮,妖娆非常,活生生一个泰国人妖似地,再也捂不住嘴,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桥上正欢声一片,桥下面一条小径上出现了几个人,为首的云鬓歪垂,秋裳华丽,由沈烛和罗湘红一左一右簇拥着,后边还跟着两个长相平凡的小丫鬟,正是徐善全一行。 楼头上的欢声笑语自然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一个个抬起头来,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吴伟和泠然,却瞧不见楚玉正面。 泠然远远瞧着,见她们一昏不中意自己的模样,心想这叫相逢不如偶遇,正好让楚玉修理修理她们。便故意站了起来凭栏而立,把她们的视线给挡住了。 只听那徐善全骂了一声,“丢人现眼,世风日下”便欲继续走她的路。 泠然却临着雕栏,伸开双臂,仰天道:,“今儿好舒服!真是凉n 风有信,秋~阳无边!亏我“咳咳”起了个头,她才想起这个是《康熙与小宝》中韦小宝在妓院里念的那段,“十八摸”的开头,虽则把月改成了阳,但如果把,“亏我思娇的情绪”都念出来,说不定在楚玉、 面前吃瘪的就是自己了哎呀没文化真是苦恼,连句像样的诗词还没想出来,脑子里就蹦进淫词艳曲! 徐善全果然见不得她这么大胆的样子,抬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伙同了一群阉人在相府放肆起来了!” 她应该是认得吴伟的,却也不惧他,连他也一起骂了进去。 泠然要的就是这效果,一脸惊讶道:,“哎呀!奴婢该死,奴婢无状了!没见到尊敬的徐姨娘从底下走过,搅了您的雅兴,还望姨娘大人有大量,莫怪啊。” 一零八 拔舌之刑 徐善全怒哼了一声,沈烛冷冷一笑,道:……知道自己没规矩不赶紧爬下来给姨娘赔罪?别以为当了襄王爷房里的丫头就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了,不知哪一天被人玩腻了,就什么也不是!就算现在教训了你,须知姨娘好歹也是长辈,谅王爷也不好说什么!” 沈烛在相府的身份其实是很尴尬的,瞧她已经梳了出嫁妇人的发髻,穿的一身衣裳也不似丫头,说不定也就是上过楚留香床的歌姬一流,却是一副自视甚高,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她说的那一句“不知哪天被玩腻了”的话,不仅泠然被气得面青唇白,就是楚玉也觉刺心刺肺,想是为了留些颜面给父亲,他微微闭上眼睛极力克制着怒气,并没有什么表示。 泠然回头一看楚玉的神色,心中大乐! 哈哈!沈烛这丫戳到王爷的逆鳞了!咱是不是再加把火呢? 她邪恶地想着,沉下脸扁了嘴作一昏被欺负的小寡妇样,“王爷,奴婢先下去给徐姨娘赔个礼。” ,“赔礼?你要丢本王的脸么?”楚玉狭长的双眸一睁,三分恼怒,七分怜惜。 “那要怎么办?”泠然倒还真想看看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爷到底怕不怕楚留香,会对父亲的小妾怎么样,不过她也不想事情闹大,眼睛乌溜溜一转道:“要不,来个杀鸡儆猴?” 楚玉还没应承,一旁的吴伟已经笑指着她道:,“哦哦哦!小丫头真是敢借刀杀人!厉害厉害!” 冷然狠狠瞪了吴伟一眼,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朝楚玉吐了吐舌头。 “小贱人,还不滚下来!难道要姨娘亲自上去么?”沈烛等得不耐烦了,扬声叫着,态度真是嚣张得可以。 泠然嘻嘻笑起来“她迫不及待想找死啦!王爷就让奴婢狐假虎威一次呗?” 楚玉眼鼻一眯,轻轻点头。 唉!聪明人面前说不得假话,泠然也不笨,如此直接的利用他比一会让他发现自己,“仗势欺人”要高明得多了。 得了他的首肯,她胆子顿时大壮,掳了掳袖子朝下一挥手道:,“好啊!有本事你们就上来。 沈烛想是料不到泠然真敢这么放肆,指着她向徐善全道:,“姨娘你看她!简直没王法了!”一脸愤然之色。 徐善全本来还有点顾虑,那一次受了红绡公子的警告,总是有些忌惮的,如今这么多下人看着却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立刻呼喝起来:,“来人!还不与我唤人来把这丫头给揪下来,今日我要家法伺候!” 那两个丫鬟忙应声,稍微跑出几步四周一喊,就唤出一干家丁来。 看着飞桥上的泠然还朝她们扮鬼脸沈烛气急败坏叫道:,“把她给我捆下来!” ,“今儿不打得你皮开肉绽,我就不姓徐!”徐善全阴阴的附和着。 楚玉终是看不下去了,也不想让她们闹得太难看,头稍稍一转, 陆子高已经会意,站上桥头道:“王爷在此谁敢放肆?” 泠然心情大畅抬手朝桥下众人竖起中指摇了摇然后得意洋洋地拍拍手,退到了楚玉的身后。 徐善全和沈烛万万没料到叫骂了半天,楚玉竟然在场! 奴才们尽都伏到了地上,剩下她们三个千金姬呆若木鸡一般立着一时连场面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怎么说的?不打得本王房里的人皮开肉绽就不姓徐?”楚玉、 缓缓站了起来,面上带着极淡却又极阴寒的一抹厉色凌风望去如仙又如魔,叫人望而生畏。 ,“襄王,王爷!”徐善全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开口想辩解,却被楚玉打断。 “本王看你今日是姓不得徐了,不论如何,你总是父相给了名分的人,还不想为难你,这个口出狂言的女人,却不知是谁!” 沈烛被他冷如寒冰的眼神一扫,浑身一震,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上,那张姣好的容颜上立时就带上了哀婉之色,叫道:,“王爷,奴家是与徐姨娘、张泠然一起送进府的,家父是原太常寺少卿沈政,那一日相爷大寿献舞时本是奴家领舞……” 泠然见她到这时候还念念不忘被默涵陷害的事,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好像默涵比她长得还美上几分,襄王殿下他也没多看一眼,这沈烛也太不了解他的脾气了,这时候聒噪这些哪有半分作用! 她刚在心里YY着,楚玉果然已经喝了一声:,“住嘴!” 徐善全倒是知趣多了,见楚玉那幅模样,知道不好惹,若是起了争端,相爷绝对不会帮着自己,哪还敢再开口帮她求情,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楚玉长眉微微一挑,转头询问道:“你说*舌这么恶毒的女子,该施以什么刑罚?” 他起了个头,泠然自然知道该怎么接,遂紧绷着小脸,大声严肃地答道:,“回王爷,奴婢认为该下拔舌地狱。” “拔舌?”楚玉点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却不知刑房有没有这个刑罚,若是没有,就算丫头你创的。” 沈烛一听,吓的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功夫说三道四,急忙磕头大声求饶。 泠然得了楚玉的暗示,立马凭栏向下高声问道:,“王爷问,刑房里头可有拔舌之刑?” 她这么高声一问,底下立刻有家丁答道:,“奴才马上去请刑房的管事。”见头上的人默许,便匆匆跑了去。 沈烛听说真要请动刑房,吓得哭了起来,越哭越凶,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 吴伟低声道:,“哎呀,这么溧亮的姑娘,快叫泠然你吓坏了,不如饶了她罢!” 泠然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卫生眼,这么千数难逢的好机会,她怎么能不好好吓一吓她们呢! ,“相府刑房的管事可是从北镇抚司退役的,折磨人的手段不敢说天下第一,也是屈指可数的,丫头你没当真罢?”吴伟到底心软,不住唠叨。 楚玉横了他一眼”“再罗嗦,送你进去。” 吴伟顿时住了嘴,那双桃huā眼瞪得老大,像漫画里受惊的生物。 不一会儿,刑房的管事井到,泠然又将月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管事垂首道:“刑房对女子的处罚有幽闭(类似男子的宫刑)、 骑木驴、刑舂(就是割掉鼻子耳朵什么的之后再做舂米等苦役)、拶刑(就死夹手指,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杖刑、灌毒。 泠然不料相府真有这么多变态残忍的刑罚,听得颤巍巍,小心肝一抖一抖的,硬起头皮问道:,“不知有没有拔除长舌妇人的舌头之类的?” 那管事仔细琢磨了一番,不理在一旁哭得快晕过去的沈烛,道:,“启禀王爷,这个倒也不难,属下想,只要用烧红的多头铁钩紧紧勾住犯妇的舌头,必要生生给她拔下来为止。” 好家伙!不愧是个酷吏!泠然吓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咬到了。 楚玉从眼角窥到泠然的脸色,暗暗好笑,这小妮子挑起这么大的动静,自己倒先怕了,心里一乐”“唔”了一声,转头问道:“是不是让他们速速制作出这种刑具来,观赏一番效果如果?” 沈烛抬起头来看了楚玉一眼,然后两眼往上一翻,居然就倒在了地上,看来是吓晕了。 徐善全也是huā容失色,战栗着道:,“求求襄王爷,从轻从轻发落。” 楚玉却道:,“拔舌也好,两府中长舌妇人太多,拔了一个,以后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吴伟恐怕楚玉说着就当真,虽然他也看出王爷可能是有心逗这个丫头,不过要是泠然不反对,这事就变成真的了,那该多煞风景!于是从背后捅了泠然一把。 泠然本也就是吓吓她们,哪里敢真的做出那么歹毒的事情,赶忙借着吴伟这一捅,轻轻“哎哟”了一声,道:“看来小仙不同意啦,她都吓晕过去了,这个这个撬开嘴巴也麻烦得很,不如先算了。” 楚玉看了看泠然,脸色一正,道:,“方才她说的那一番话,本王也饶不得,既然你也求情,杖刑罢了。” 底下的刑房管事应了一声,“是”道:,“不知王爷要杖她多少下?” 楚玉斜着泠然默然不鼻。 泠然本欲就此作罢,只要能吓着她们,叫这些狗仗人势的以后不敢欺负自己也就罢了,见楚玉看着自己,明显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心里大感踌躇。 看那楚玉正经的样子,若是自己说不必处罚,显然是丢了王爷大人的面子,王爷大人别的都好,就是自负得要紧,这种丢他面子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若是处罚的重了,自己不也成了狗仗人势的歹毒之人么?想起当日若不是红绡,自己早已经被她们害了性命,泠然心里一发狠,弱弱地举起两个手指头那管事问道:,“不知是二百还是二十?” 据说这个杖刑很厉害,本是皇帝专门用来殴打大臣的,真打假打里头名目很多,好像明朝历史上被打死的大臣还不少,二百杖肯定是要出人命了!看看沈烛那柔弱的身子,二十杖或许也要了她半条命了,毕竟曾一起生活了两三个月,同时天涯沦落人啊! 泠然心里一软,道:,“就就两杖吧!小惩大诫。王爷可以么?” 一零九 择偶标准 楚玉一愕,两杖?恐怕从发明杖刑以来未曾有过吧?看着冷然忸怩的模样,正想答应,突然又想起“玩腻了”三字,沉声道:“天下没有那么轻的杖刑,既然你不欲重罚,就杖二十下吧。” 转过头来,盯着徐善全冷,“亨”一声,森然道:“徐姨娘,今〖日〗本王且不与你计较,今后若是再敢惹本王府的人,休怪我无情,我若是让父相少个把无关紧要的小妾,想必他眼皮也不会抬一下。” 徐善全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称“是,是,是”连忙带着众丫鬟离去。 泠然听得心huā怒放,四肢百骸犹如都灌了仙蜜一般,别提多舒畅了,这个仇报得爽那,想必这三人以后再也不敢欺负自己了。看着她们提着伶仃的小脚急急离去,泠然心里又是一阵舒爽。 这顿饭也已吃得尽兴。从那次固安公主到王府中来找自己的麻烦,到今日自己找相府姨娘的麻烦,楚玉的护犊情绪让泠然十分感激,跟随在他身边,望着他倜傥无伦的模样,不禁感叹自己跟对了好领导。 金凤送爽,天气宜人。 相府里一场闹泠然固然是威风八面,声名远播,可是负面影响也接踵而至。几日下来,她紧随在楚玉身边却完全没觉察到任何风吹草动。 泠然白天跟随楚玉上朝,就待在朝房里画漫画,练字,看看折子。 待他下朝就瞧着他会见官员,或者练练武,晚间甚至听过他弹琴。三天来清衡子夜夜造访三人经常两坐一卧秉烛而谈(卧的那位是领导),终于把《射雕》给讲完了。 这几天她与楚玉相处得如鱼得水,他再没提过什么让她别扭的话,举止也很正常泠然的心也渐渐放下了,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 喜算等到了石府请客的正日子,为了不给王府丢人,早上她比往常起了个一大早,跑到艳艳房里,梳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簪上了楚玉送的一枝九龙白玉簪,刻意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裳,揽镜自照,真还有那么点“佳人”的味道不禁有些喜孜孜地。 果然,楚玉看见她的时候,眸中似星光璀璨,神色比平常更加柔和。 泠然边给他梳头,边痴痴地想:王爷呀!你想赞美我就说嘛!为啥要不好意思?! 女人都是喜欢别人赞美肯定的泠然也不例外,见楚玉一直在镜中瞅着自己,却不说话,她头也梳完了,给他系帽子的时候,实在憋不下去顾忌着门边的秦子陵和苏小序便偷偷附耳过去问道:“王爷嗯……那个……奴婢今天这么打扮……怎么样?” “不错。”楚玉站了起来却把目光也调开了。 这叫什么〖答〗案!泠然握拳,最近眉毛也长出那么点了,不需要再画,看看镜中的自己真的是越看越美,哪里是不错而已没眼光! 楚玉喉头动了动,道:“别照了,打扮得这么好看想去赴宴?” 终于说好看了吧!泠然暗暗欣喜,不过自己那点小心思一眼被他瞧破也真没意思,道:“奴婢是怕出去丢王爷的脸。” “本王说过要去么?” 换作以前,泠然一定会接腔,问相爷不是叫王爷去么?不过这几日老被楚玉戏弄,她已略略了解他的脾性,于是笑嘻嘻地道:“王爷要是不去,奴婢就去换了。” 楚玉一把将她拉回身边,道:“产麻烦。” 泠然乖乖退回来。 楚玉道:“你好像好几天没出任何问题了,今天这么想去石府,别是有什么鬼点子。” “没有没有。”泠然连连摇手,乌黑的眼睛无辜地眨啊眨,“哪能呢!人家两位石将军都那么凶,奴婢哪敢给王爷惹事1只是书上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奴婢终日就在王府和宫里的朝房呆着,哪也没去过,这才想去长长见识啊!” “是么?”楚玉望着她,心头一动,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做。 一般猎物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最容易落网,这个道理很小的时候他随父出去围猎的时候就懂得,所以么…… 坐在王爷又暖又舒适的车子里摇到了宫门,泠然一改常态,半点困意也没有,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丝毫不觉路途单调。 “你讲的那个故事里,郭靖和杨康你更喜欢哪一个?”楚玉靠在小几旁单手支在额上,作冥想状,好似不经意地问。 泠然老实答道:“都不喜欢。” “哦?” “那郭靖,我一看就来气,笨就不说了,为了误会黄老邪杀他师父,就把蓉儿给抛弃了,不论蓉儿怎么哄他也不理:可是后来弄清楚了真1!相。知道是欧阳锋的时候,有一次不是以为蓉儿被他害得陷死流沙了么?” 楚玉点点头,见她激动得开始微微生气,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唇角一弯,心想:真是个容易激动的丫头!不过好真性情泠然不觉他的目光,继续道:,“知道蓉儿和师父们都被欧阳锋害死,他还为了一个什么狗屁约定救了欧阳锋,蓉儿和侠义之间,他选的是侠义!这种人,枉费聪明绝顶的蓉儿对她一厢痴情啦!总之我不喜欢。” “那么杨康呢?” “这人荣华富贵之心太重,连杀欧阳克都不单纯粹是为了救穆念慈,还有谋算白驼山绝世武学的成分在内,虽然临死的时候悔悟,可也太晚啦!我要是穆念慈也不会爱上他。” 楚玉微微一笑,道:,“泠儿眼光很独到,那么你喜欢哪一种的呢?” 到底喜欢哪一类型其实泠然也没有想过,被他一问,怔了一怔,不觉王爷对自己的称呼忽然之间变得亲切很多,想来想去,只有道:,“喜爱这个东西,怕是没有什么标准吧?非要说的话比方说不能长太丑!” 嗯!楚玉想,本王岂止是不丑! “不能依靠中人吃软饭。” 这就不用说了,大明朝有王爷靠王妃吃饭的问题么? 泠然想了半天,最后道:,“要有共同语言。” “共同语言?”楚玉为这个新名词震撼,不用解释倒也听得懂,心想我与她日日相对却觉有说不完的话,看不完的景,那就是共同语言罢? 如此说来,这丫头喜欢的类型,还非自己莫属! ,“王爷,奴婢给你讲个笑话。”泠然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来,嘀嘀咕咕开始说了起来。 车队前有开道,后有护卫,坐在车辕上的秦子陵和苏小序又听见里头传出了笑声。 苏小”序压低声音道:“子陵,你发现没有?自从来了张姑娘,咱们王爷全变了。” 秦子陵点头:,“当然发现了,是好事儿啊!从前王爷整日绷着脸,怪吓人的,如今他即使不笑,也是和颜悦色多啦!” ,“嗯嗯,我昨日上错了茶王爷也没说半个字”苏小序偷偷笑着。 “希望张姑娘就一直跟王爷,我们也好过日子啊。”秦子陵望着黑乎乎的天边,用做梦一般的声音呢喃。 车厢里又传来泠然咯咯的笑声,两太监相视而笑。 在朝房里等着楚玉下朝,泠然也不画画了,自从发现楚玉更喜欢听她说,她在等待的时间大部分就是练字。 前世打字的时候把简体字打成繁体字容易,认也都认得,可是要都学会写可就要huā一番功夫了。泠然很认真地伏在案上描着,秦子陵和苏小序看她不想聊天,就自个儿到外头去找别的大臣带进来的奴才们耍嘴皮子去了。 门上忽然有人轻轻敲了几下。 泠然头也不抬就道:,“门开着,进来便是。” 门外人小心地走了进来,到案前递上一张帖子,道:,“姑娘好,这是我家大学士命小的进上给姑娘的。” 泠然放下笔来,奇怪地盯看来人。 见不过一个打扮普通的小厮,便问:,“我不认得什么大学士啊,1J、 哥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那小厮打着千儿道:,“哪能呢,我家万相公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现任谨身殿大学士,是内阁三阁臣之一。近年来多蒙首辅与襄王爷的关照,又知姑娘是王爷跟前重要的人,故此命小人送些土仪与姑娘,希望姑娘以后多多关照。” 泠然猛然想起历史上一个人来,便接过帖子打开一开,落款果然是万安拜上。这种善钻营的小人果然到哪都混得开啊,历史上这人本是一个擅长结交阉党,为了讨明宪宗的欢心,常进献春药,自认是万贵妃侄子的一个无耻之徒,人称,“纸糊阁老”“洗鸟相公”。不过此人唯求自身荣华富贵,也没做什么恶事。嗯不到历史改变了,他没地方巴结万贵妃,倒来巴结自己真是受宠若惊啊受宠若惊! 总不会给自己送春药吧?泠然盯着小厮双手举上来的木匣子,疑心重重地问道:“那是什么?”小厮笑着道:,“小的不知,不过相公也曾送相爷一样的礼物,相爷十分欢喜,可见对姑娘的重视了。 一一零 献药 冷然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雨子里垫着明黄布,中间一只暗蓝色的玻璃瓶子,左右都铺满了红色的小珠子,上面放着一张便签,拿起来一看。 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瓶内为旱苗喜雨露,用法:XXXXXXX,功用:XXXXXXX红丸为飞燕喜春散,用法与功用也只能打默默巛炽,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春药,功能写得十分之彪悍。 泠然联想到楚留香收了这些药说不定还要用在红绡公子身上,气得差点将盒子都砸了过去,好歹顾念着那个万安终究是个内阁成员之一,大学士,才硬生生地忍下了,冷笑道:,“有本事,将这东西亲自送给王爷去,送给我做什么?我一个小小丫鬟,却受不起大学士的礼!” 那小厮见她脸色不善,忙要告辞,就听见门外有人连声道:,“参见相爷……”竟像是楚留香过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小厮点个头往外退去,泠然急乱间,顺手将木匣塞到桌子底下,刚离开大案,就见楚相已阴沉着脸负手站在门前。 泠然这一惊非同小”可,瞧他身边也没出现楚玉,不知道怎么回事,赶忙先迎到门前拜倒。 楚留香大踏步跨进了门槛,右手往外轻轻一挥,外头的随从全都退远了一些。 瞧这阵仗!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泠然心念电转,思忖着是不是前几日楚玉处罚徐善全她们,今日他来给小妾报仇了,或者是不是红绡公子那日为了救自己急忙出相府被他知道了,心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楚相进房半晌没有说话。 气氛很是沉闷,泠然低头跪着,只看见他黑色绣蟠龙的厚底靴缓慢地在地毯上移动,走到左边,停一停,又踱到右边。 ,“知道本相来这里是为什么吗?”楚留香开口,语音沉沉十分威严。 泠然心别别直跳,努力压抑着紧张情绪,1卜心回答道:,“奴婢愚鲁,还请相爷明示。” 楚留香在她面前不远处站定,道:,“抬起头来,看着本相。” 泠然控制着节奏,万分紧张地缓缓抬起头来对着他。 楚留香居高临下地斜视着她,显得他的眼袋十分严重,整张脸白惨惨的有些吓人,目中射出的复杂光芒令泠然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意。 ,“玉儿对你很不一般,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得很,才敢羞辱徐善全等人吧!”楚相井话音不徐不疾。 果然是为了这事啊!泠然听见如此,反倒松了口气,心想要不了一会楚玉肯定就下朝了,平日他们父子都是同时回来的,今天楚相大概是故意让人拖住他儿子,特别来教讪教祖我这个丫头,相信在朝〖房〗中,还不至于大动干戈地拿自己儿子身边的丫头开刀…… 她那里还没想清楚,楚留香已经接着道:,“本相相信玉儿的魅力,就算当初送你的人有什么图谋,你掂量清楚了也不会笨到为人家效死卖力!若你对玉儿死心塌地,便也罢了,若是敢起半分异心,本相绝不饶你性命!到时候就是玉儿也保不得你,你可明白?” 本相本相!死变态!明朝没有宰相好不好?人家尊称他,他还就当了真了!死老家伙!还魅力魅力,明朝哪里有这个说法,明显是引世纪的词语。泠然在心里痛骂了他一顿,才一脸扭曲地道:,“谢丞相教诲,能得在王爷身边服侍,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哪里还会起什么异心!奴婢,什么也不懂,但是懂得感恩图报,王爷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楚留香自然把她的样子当做是紧张,点点头,到案后坐下,腿一伸,却踢到了万安献上来的木匣,当下低低说了一句:,“这人精”脸色总算有些舒展开来,瞧他慢慢浮上来的旖旎神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神往的乐事来…… 泠然战战兢兢地跪着,好容易才听到楚留香说了一句:,“起来吧,把本相的话好好记在心里。” 泠然连忙称是,站起身来,却发现他以一种疑惑或者说是研究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好像欲言又止,回头一看,竟是楚玉旋风一般进来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忙退到角落。 ,“父相来此是?”楚玉径自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泠然伶俐地上前把热着的茶给他们冲上端了过去。 ,“也没什么,前日听人哭诉你为了房里的丫头折辱于她,便来看看。你园子里人数不少,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做一个男人,要懂得雨露均沾,这点分寸火候,爹相信你还是有的,楚留香淡淡道。 姥姥的,有这么教育儿子的吗?还好我不是你儿子的女人,要不当面听见你这么教儿子,真要被你气死!泠然在心里嘀咕着。 楚玉看了泠然一眼,道:“父相近来不是不喜欢女人么?怎么倒宠起那个徐善全来了?不给她脸面是她自找的,不关子墨〖房〗中丫头的事。” 楚留香见楚玉如此护着泠然,更加意外,嘴巴一抿,眉头聚拢,阴鸷地盯着泠然,问道:“你既看上了她,怎么不收了?还放在房里做个丫头?” 问到关键问题了,泠然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很担心楚玉会说立刻将她收房什么的,在楚留香面前如果自己开口反对,说不定死路一条,要是答应了,再反悔结局也差不多她紧张地盯着楚玉,眼泪都快急出来。 “此事,子墨正要与父相商议。”楚玉本来一副懒洋洋之态,此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精神陡然一振,玉面上光华流转,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尤其与老贼对比之下! “你说。” 楚玉再看了泠然一眼,面上竟然微微泛起了粉色,忽道:“你先出去。” 凡事无不可对人等!神神秘秘的准没好事! 冷然心头疑虑重重,却还是乖乖地退了出来。 父子两在里头呆了半天,做奴才的基本原则就是要站在既听不到里面说话,却又能听见主子传唤的地方,但泠然显然有点犯规,靠在墙根下离门站得很近。 楚留香和楚玉的声音忽大忽小,好似意见不合。 她隐隐听见诸如:“固安公主”“王妃”之类的字眼,心思百转,想着难道楚相想逼楚玉娶固安公主为妃?哇!那日子可没法过了!要是固安公主做了自己的老板娘,这滋润的小日子还怎么过啊! 她站在门口开始抓耳挠腮,忽见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朝这里走了来,走到她面前一拱手道:“1卜的石后,是忠国公的侄孙,这位姐姐,不知襄王可在?家叔府里要开三天的流水宴,今日的大宴就等着王爷过府才开始,烦请你们帮忙我通传一声可好?” 泠然答应一声,正要入内,却见楚留香当先走了出来,对楚玉说了一句:“再议。”复又盯了她一眼,就待离去。 那个叫做石后的青年忙迎了上来,行了一个跪见礼,道:“相爷,小子石后,是石亨将军的侄削,石彪将军的侄子,见过相爷。” 楚留香点点头,好似不想多留。 石后道:“在此撞上相爷,是小子的福气,家叔祖已经吩咐过了,说是若能见到相爷,一定务必要再三相请的。” 楚留香心情似乎有点烦乱,也没客套一句,从他身前走过。 石后面上表情有些抽搐,不过也不敢造次,又转到襄王这头行礼。 楚玉跨出门来,道:“忠国人既派人来请了,走吧!” 一路上,楚玉的神情不是很愉悦,似有心事,泠然几次套话失败,也就不再多言,连万安献春药的事也没提,靠在一旁打起盹来。 过了好一会,身上忽被人一拍,她惊醒了过来,见楚玉狭长的目中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淡然,道:“真能睡,你不是想来见识见识吗?还不起来?” 泠然揉揉眼睛,待跟着他下车。 楚玉轻轻捉起自己的袖子道:“你看,都被你睡皱了!” 怎么回事?自己睡的时候明明离他好远的!看着他闪过一丝促狭之色的迷人眼睛,泠然头脑一晕,胸中豁然想到了些什么。 妖孽王爷好像不是对大家都这么好的哦!除了自己和吴伟,好像没有哪家大臣敢随便亲近他,包括那个忠襄伯方逸见了他都老鼠见了猫似的,自从住到澹怀殿以来,除了那一天让陆子高来知会自己说在十一夫人那里过夜后来终究也回府睡了,他好像从未到任何侧夫人那里去过。各位夫人来了也全都是被挡驾! 既然纳了这么多女人,她们也眼巴巴地望着,不可能一直是这么对待她们的吧?就算再冷淡也是夫妻啊,可是现在怎么就成了陌路人了呢? 这个王爷真是莫名其妙!泠然腹诽着,突然那日在浴房那个吻又浮上脑海,不会是喜欢上自己吧?脸上一热,下车时脚下没看清楚,差点一脚踩空。 楚玉眼明手快一把捞住,略带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泠然全身寒毛直竖,顿时不自然了起来。 一一一 神算仝寅 按理说.照着楚玉这般人品外貌.经常会花痴一把的她是不该抵触的,两人相处起来似乎也十分轻松愉快,换作前世,说不定还要发奋努力去狂追了......可是,这里跟前世不同,自己一来他就有了十二房小、 妾,虽说小妾不是正妻,可在这个社会也就是他的老婆了,自己如果跟他发展,那可不是小三那么简单,可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十三! 不成不成,怎么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泠然再次狠下决心,一定要与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能发展能如此虐心的恋爱! 她一路胡思乱想,随着楚玉走进忠国公府,感觉与相府王府又大为不同。 因为是随着楚玉来的,忠国公定远侯两家除了女眷之外全部迎到了大门外,石亨和石彪站着行礼,其余人黑压压跪满了半条街,石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这时门前确也是车水马龙,夹部分官员好像都是坐轿子来的.楚玉、 不坐他的王轿,都是使用马车,是因为自己还是图马车宽大舒适?不得而知。 随行仪仗太监忙将黄伞盖举到了王爷的头顶,对跪了一地的人说了一声平身。 石亨、石彪走上前来,石亨道:“集王爷光临,微臣幸甚,快请快请!”。 冷然乐得落在后面,却看见迎上来的人当中一个珠翠满头的壮妇,正是据说那天观刑受惊,后来回了娘家的石玉凤。 “来来来,凤儿,你身为王府的大奶奶”王爷来了怎么也不上来?”石彪大约是想表示他好歹是襄王的“老丈人”,楚玉却突然脸色间沉,看也不看石玉凤一眼,快步迈进了石家大院。 石彪微微一滞”赶紧拉了石玉凤跟了上去。 国公府雕粱画栋,建筑却是明朝公侯府邸的式样,虽然可能楼起得高了点,有什友规格也僭越了点,不过泠然对建筑没什么研究,倒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只觉得四平八稳的,与相府王府的建筑不能同日而语。 府内今日到处披红挂彩,树上扎满了各色绸子做的花朵,花团锦簇的”好像处处在彰显着主人的扶摇直上,官运亨通。 他们走在前面,府内外不少着便装的官员迎上来问安,又随行于在后面,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过了垂花门,又进两所大院,才见到一个好大的空旷园子,露天的地方大概置放了不下上百桌酒席,两端一端是戏台,另一端是一个建成画舫一般的观戏楼,上头设了一长列席位”中间一张椅子上铺垫了明黄色的坐墩,显然是留给楚玉坐的。 楚玉果然当头就坐”石亨与石彪隔壁两桌相陪,各官员及石府的家眷好友纷纷归座,石玉凤咬着牙齿,战战兢兢地挨到襄王身旁一个锦凳上坐了下来。 她身为楚玉的首妾”今日又是娘家大喜,这样安排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让这样一个母夜叉以夫人的名义坐在自己身边,心上人却作为丫鬟站在身后,楚玉懊恼非常,一张神仙玉面拉得老长,似乎恨不得当场就给石玉凤一张休书让她留在石家算了。 主客既然到位,那石后就献上一张戏单来道:“请王爷点戏。” 楚玉随手指了一出《李克用箭射双雕》,石后又把单子呈给石玉、 凤道:“请夫人点戏。” 论身份,石玉凤本来是够不上第二个点戏的,如此安排基本就是将她视为襄王妃一般看待了,楚玉脸色更加阴沉,铿然推了一把桌子。 像石玉凤这般品貌,与他坐在一起还真是牛粪埋了“鲜花”,怕是楚留香强塞给他的吧,看来王爷虽然威风,但也有无奈的时候啊!泠然为楚玉一阵默哀! 石玉凤再笨也看得出王爷要发飙,哪里敢接戏单,连忙摇手让石后先上戏。 石后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也看出来了,先去吩咐上了楚玉点的戏,然后再把戏单依次奉给了石亨、另外一个成国公,据说是吴伟的义父的那一个,轮到那位成国公点戏,泠然才看见吴伟也赫然在座,转头对他一笑。 好戏开锣,平日在朝堂上泠然认不清的人今日走马灯一般都过来敬酒,满朝文武,倒是都见了一见。 已经认识的刘永诚和刘聚那是不用说了,还有方颦的大哥方逸、东厂厂公覃包、著名的纸糊三阁老和泥塑六尚书里,给泠然印象最深刻的除了极品的“洗鸟相公”万安,还有号称“刘棉花”的刘吉。 这些人泠然平时都听小太监们议论过,万安就不说了,那个刘吉也是个极品,做事乱七八糟经常被人弹劾,这人涵养倒也好,从不打击报复,楚相还就看上他这涵养了,故此大伙儿越弹劾他品级越高,就像弹棉花一般,故此得了个“刘棉花”的雅号。 这一场宴会可以说是大明官场现形记,整个过程没人提起皇上,把楚玉当做皇太子一般捧着,石亨石彪也是风光无限。 泠然环顾四周,见自己站的这块好像有吸铁石似的,远一些坐着看戏的女眷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这个方向,表情各异地窃窃私语着。 唉!看来美男的杀伤力古今皆同啊!好在自己能免疫,嘿嘿!泠然得意着。 她盯着楚玉的背影思付,万安进的那个药,不知可否用来帮助默涵与他圆房?难道是天意?可是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啊,尽管楚玉对别人很恶劣,但对自己可着实不错的,为自己连父亲的妾室都骂了,一个王爷能如此对下人不容易啊!再从背后设计他的话,那就猪狗不如了楚玉似有所觉,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双眸狭长,长睫若诗若画,在熙熙攘攘的红尘中随时都那么出众,那么让人难以忽略,半侧面高直的鼻粱上泛起了微亮的光泽,无端端引得人心头一动。 原来不是不被吸引的,只是一直抱了一种局外人的心态”就好比在看一场美丽的戏剧,甚至可以衷心希望剧中男女主角完美,不会嫉妒,问题是,楚玉的身边,算是有女主角吗? 自己难道丰成为女主角的潜质?不知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念头刚转到这里,泠然全身的寒毛就竖了起来,他却已经转回了头。 这一场宴席楚玉一直很沉默,似在思考什么问题,泠然也被自己不合时宜的新发现搅得心下惶惶”刘聚虽多次看她,她都浑然未觉,把默涵交代的事忘了个精光。 正怔忪间,贵宾席上忽有一人站了起来,向石亨道:“.忠国公”听闻府上有一位高人,在你尚为大同参将时就络识了,占福祸无不奇中,你一直带在身边,今日将军位极人臣,我等都来拜贺,何不叫他出来见识见识”究竟传言是真是假?,” 此人明显喝多了酒”说起话来分寸也把握得不十分到位,泠然正替他担心。 就见石亨笑道:““卢指挥使,今日连襄王爷也莅临寒舍,非是我小、 气”想那仝寅名满天下,当年驱逐鞋靶之前”先皇计议不定,是他一卦,言“彼骄我盛,战必胜,方令我师信心百倍。何况此人倒不是我强留的,他眼睛不便,也不喜热闹,故此没有请他来坐。你有什么急事,非要见识他的本事?,” 泠然这才知道说话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怪道喝多了说话就有几分张狂,大约是平日张狂惯了,一时收不住嘴。 对于这样的奇人,很多人是想见一见的,众官见石亨也没有多少见怪卢忠,纷纷要求请他出来。 石亨想是也有意在楚玉面前卖弄,遂点头吩咐下人去请。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黑衣老者被从人扶着缓缓走进了园子。 这人眼中混沌一片,果然是个瞎子,不过却精神矍锋,行路稳健,看上去确有些仙风道骨。 石亨命暂歇了唱戏,向他引见了楚玉。 仝寅不亢不卑地拜见了襄王,便被安排坐在了贵宾席的对面。 石亨向楚玉笑道:““王爷,今日以你为尊,可要他先为王爷测一卦?,” “.筮卜之术,本王从来不信,但信人定胜天。,” 听到楚玉自负的话,泠然眉头不由一皱,自信当然是好的,但有时候自信过头未免让人为他担忧。 仝寅微微一笑道:““1卜老儿乡野之人,王爷不信也是有的。不过今日是忠国公和定远候大喜之日,权且当做一个游戏罢,让小老儿为王爷卜上一卦,若是准,就赏一杯水酒,若不准,就当听了个笑话,如何?,” 楚玉无可无不可地道:“.要如何卜卦?,” “.王爷心中但想一事,1卜老儿信手卦来。,” 楚玉嗯了一声,心中默默想了一事,道:““好了。,” 仝寅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摇了一摇,“.略,”地一声,自内洒出一把干草来,面前又小厮跪接在托盘内。 仝寅伸手摸了一摸,道:““霓虹穿户,孔雀东南飞,不吉。,” 楚玉骤然变色,可又不便与一个瞎老头计较,状甚愠怒地斜了石亨一眼。 肥胖的石亨忙站了起来,赔笑道:“.王爷,他素来不忌口,但听他解释一番,若无道理,再教训也就是了。,,楚玉便道:“.你今日不讲个子丑寅卯出来,可叫忠国公替你赔罪了!,” 石亨在朝中一直官运亨通,横行惯了,楚玉这话已是相当的重。 仝寅却无半点紧张之态,淡然道:“.王爷心中所占的可是婚姻之事?,” 楚玉不置可否,只道:“.你且讲来。,” 一一二 卜卦 楚玉没有否认,泠然便知这老头猜对了,襄王殿下大庭广众的,哪里好意思承认!不由也是好笑,却不知这王爷好端端地怎么会想到婚姻之事,一般人肯定是猜不到,看来这老头确实有才。 ,“自来天象雄者称虹,雌者称霓,1卜老儿说的霓虹穿户,指的是雌的,家宅不宁多因女人而起。王爷近期必有情劫难解,至于孔雀东南飞,却是不用解释了。” 楚玉面上浮上暗红,又渐渐伏下,哼了一声,想是不便与他计较,对他的话虽不信,但毕竟被他猜中了心中所想,遂不再做声。 诸人听他敢如此直言,心中又多信了几分。 这时那卢忠抢了上来,急忙要全寅为自己占卜。 全寅道:“席间人多,忠国公,你是知道小老儿的习性的,这一卦占了,便要告退。” 石亨见楚玉黑着脸,也巴不得他退下,连忙答应。 卢忠想定一事,催请他速速占来。 全寅将那把干草尽数收回去装在竹筒里,摇了几摇,重新占了一卦,手指刚刚一触摸到,就道:,“此为天泽履卦,易言:“履虎尾,畸人凶,不畸人犹可,畸人则凶”大凶之象。” 卢忠顿时面如土色,附耳垂他说了几句,急求化解之法。 全寅拂袖而起,面上皆是怒色,道:,“是兆大凶,死不足赎。告辞。”说罢,向上座方向略略躬身,竟让小厮扶着他就走了。 乒忠一时怏怏然众人也不知他卦的是何事,纷纷出言安慰。 那全寅出现,接连两卦算的都不太好,别人也就更不想触霉头石亨忙令戏文开演。 石玉凤殷勤地想给楚玉倒酒,楚玉忽地挡了,唤了一声:,“泠儿!” 泠然一惊,望着他的空酒杯,感受到石玉凤压抑不住的嫉恨目光,走上两步,垂头将酒满上。 楚玉极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怎么如此冰凉?哪里不舒服么?” 泠然想抽回时,他已松了手,正以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眸中有眷恋、疼惜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衬着他如玉的肌肤,当真是叫人不能逼视的。 “若是站得累了,就坐下吧。” 王爷难得在众人的场合也不顾及自己的威严,开口叫一个小丫头就座,泠然心头是暖的但是又十分矛盾和害怕,只是摇了摇头,就站了回去。 许多凌冽的目光顿时就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似乎还有刘永诚的,让她遍体生寒。 这里还没有那么多的侧夫人在场呢,他小许表示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了…… 泠然心底忽地升上来一股悲哀楚玉也罢红绡公子也罢,虽然表面看着完美无瑕,也都能令自己失神,但他们的身份和环境却都不是自己能追求幸福的对象!什么叫看得吃不得,就是她现在的状况了。 她虽有心低调但是别人却不放过她。 只见那个万安,想是拍马心切,竟站起来端着酒杯再次走到楚玉面前道:,“下官再敬王爷一杯。” ,“你不是已经敬过了?”楚玉微有不耐烦。 ,“这一杯是敬王爷与后面这位姑娘的,不知王爷可否赏脸?,小 楚玉”“唔”了一声,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不再反对,倒端起了杯子。 这一下,再没眼力的人也看出此女的与众不同来了,便是一旁侍奉的石后也得到石亨的眼色,忙亲自搬过另一张锦凳来,道:,“是小子眼拙了,没安排好,贵人请坐。” 如在这里强辞的话,不仅会扫了楚玉的面子,还要得罪刘永诚、 万安等人。泠然从来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见楚玉虽不动声色,分明也是令她坐下的意思,忙就一笑道:,“多谢。”老老实实接过秦子陵奉上的酒杯来,一饮而尽。 楚玉微微露出了笑容,泠然不经意望到他的侧面,忙错开眼光。 众官员见万安得脸,自然有那惯于拍马逢迎的,就连吴伟和方逸都轮番上来凑了个热闹。 泠然自从到了大明,滴酒未沾,前世因为未成年就开始得重病,也是不会喝酒的。 石府的酒,据说是商人远从万里外的西方带过来的葡萄酒,味道醇厚,入口甜甜,泠然喝起来并不感觉难喝,便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不多一会,就开始天旋地转。 四周的人和景都开始变得模糊可笑,连石玉凤怨毒的目光都变得卡通起来。 泠然开始的时候还在强撑着,头虽然晕,还是强迫自己安安稳稳坐在那。这时又有人过来敬酒,笑嘻嘻地还想喝了,一只手伸了过来,就取去了她的酒杯。 她张大眼睛想看清楚是谁那么大胆,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道:……别再喝了,吃些东西嗯?怎么平日没觉得那厮的声音有那么好听呢?是天天睡在金山当中都不会觉得金子晃眼了么? 她笑起来,呢喃了一句:,“没喝多”就想去抢桌上的酒杯,身子一扑,人就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残留的意识感觉到似乎有人将自己抱起,那个怀抱既温暖又有些熟悉,腾云驾雾似的,真舒服,她莞尔一笑,双手似抓住些什么,微笑着依偎得更紧了。 全场都为王爷的表现震惊,只见他接住倒下的女子,满眼爱怜。 石亨朝石彪使了个眼色,石彪大笑着上前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襄王爷果然真英雄也!不知这是哪一位侧夫人?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他不待楚玉回答,伸手推了女儿一把”“来人啊!将襄王爷的这位侧夫人安顿到上房歇一歇。” 石玉凤被迫站了起来,却没她老爹那点风度,脸上横肉浮现,恨不得咬了楚玉怀中的女子一般。 “不必了,此女不是什么侧夫人,本王已经禀明父相,择日便要册封她为王妃。”楚玉淡淡瞥了眼石彪,“本王先带她回去了,改日再谢。” “这酒宴刚刚开始,王爷可不能扫大家的兴啊!”石亨挺着大肚子过来相劝,呵呵笑问”“倒不知是哪家千金叫王爷如此心动,未过门就带在身边了,岂不是要叫固安公主哭坏了?”人人都知道固安公主追着褒王,石亨这么说也是仗着自己老资格。 楚玉也不作答,再说了声:,“告辞。”抱着泠然就走。 座中人都身相送,被当做透明人的石玉凤眼圈一红,奔向后院去了。 待回座后,大家议论纷纷,说王爷连上朝都带着这女子,如何如何的……、 石彪未免脸上无光,也早早离席。 唯有那万安唱着小曲儿,晃悠着脚,暗自得意自己见机得快。 泠然醉到不省人事,到次日早晨才晕头晕脑地醒来,也没想到已经过了一日,转脸朝着外面一看。 咦!不是东次间!怎么会睡在王爷床上? 她连忙撑着手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连身上的内衣都换过了,吓了一大跳,跳下地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钻了一个头出来,候在外间的艳艳就看见了,端了水进来道:,“姑娘你可真厉害,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了。” “衣服……你换的?” 艳艳一愣:,“换过吗?奴婢从昨天傍晚看见姑娘起,就没插上过手了。你睡在王爷屋里,我不敢进去,一直候在外面。” 血冲上泠然的脑门,如果艳艳没换过,依照那个变态王爷的习性,他连自己穿少一点出去都要管,怎鼻可能让小太监动手! 天啊!就算是现代女子也难以接受男人给自己换衣服!死楚玉! 泠然在肚子里骂着,又怪自己喝得太醉了,完全不省人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什么?她心里不太确定,总觉得身子不一样了,就想回房检查一下。 ,“姑娘,王爷没有宠幸你吧?”艳艳忽然冒出了一句。 ,“呸!还宠幸你呢!”泠然慌了,将她挡在外面”“你待一会再进来。 她急忙进房解了衣裳上下检查,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心里稍稍安慰一些,可是突然又有点恼怒:他姥姥的,楚玉你还是人吗?给本姑娘换衣服竟然也没起邪念?难道我的身材不够好?难道他不是真的喜欢我? 乱七八糟地想着,她没穿好衣服就站到了落地的穿衣镜前面。 镜中出现的影像让她脸骤然红得跟煮熟的虾一般,慌忙把衣服掩好了。早就知道这具身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蛮有料的,何必还要去照镜子…… 死楚玉!要不是有现代人的思想,还不得非君不嫁了?他这是变态的掠夺。 泠然憋了一肚子气,直到在院子里捉到昨日跟她一起去石府赴宴的秦子陵,才算找到了一个宣泄。”“赶紧说,昨天晚上我怎么会睡在王爷床上的?王爷在哪睡的?” 秦子陵已经听到过王爷在大庭广众宣布要娶此女为妻的,当然不敢怠慢,欠了身道:,“姑娘一点也不知道吗?你吐了王爷一车子,熏得要死,王爷多爱干净的人呀,自然是别处去睡了” “吐了一车子?” 秦子陵猛点头,有鉴于她平日的随和玩闹,敢于直说:“大概除了你,换成任何一个都要被王爷丢出车子让马踩死了。” 一一三 意外还是阴谋 冷然一头冷汗,确实,她想像起狂吐的情形,自己也十分不好意思,这样说起来,他是不得不换衣服?可是自己的衣服可以叫艳艳来换啊,干嘛要劳动王爷殿下呢? 她回头看艳艳的表情。 艳艳显然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摇了摇手:,“是王爷不许我进屋的。” ,“那王爷昨天睡在哪了?” ,“睡在外府的大书房了。”秦子陵道。 泠然松了口气,又十分不解,他爱干净可以让自己睡东次间,为什么弄到他自己的床上?他却又要跑了,我有那么恐怖吗? ,“昨儿夜里都过三更了,王爷才出去睡的,姑娘你喝茶都是王爷服侍的,天大的面子啊!”秦子陵笑嘻嘻地讨好。 泠然却陷入了困惑。 谁对自己好,谁不好,每个人都有感触,那一日在路上与红绡公子相遇,虽然没有具体说什么,但是言语间好像微微有了约定,既然想跟红绡离开,怎么可以接受楚玉的好? 何况他有十一个妾室!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她脑中浮起楚玉妖异的模样和红绡倾国的风姿,莫名其妙像两股力量在娄缠,彼方消失我登场宿醉本来就难受,一时搅得她头疼无比,揉着太阳穴愁眉苦脸起来。 艳艳上来扶着她道:,“姑娘别多想了,今日天色好,园子里桂huā林开得特别热闹,也许去走一走,闻一闻huā香,什么都舒服了。” 集子陵一听,也点头道:“对,桂huā好像能解酒。 府里专门就有解酒的桂huā酸梅汤,奴才给姑娘备一碗去!” ,“姑娘,咱们走吧,我娘说来了府里还没谢谢你,就让我来还这个情了。” 泠然无可无不可地任由她拉着。 艳艳在耳边絮叨:,“姑娘天天跟着王率上朝,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府里服侍你,我今天真开心。” 泠然挤出笑容,兴致缺缺,心里一直在想着楚玉究竟把自己的身体看到了哪种程度,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纠结得要死。 神思不属的,也不知被艳艳带着逛了多远,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嬉闹声。 泠然奇:,“哪来的孩子?是下人的么?”“我也不知道呢,园子里日常是没有孩子的,咱们去瞧瞧热闹去。”艳艳回答道。 转过一小片huā林,但见园子里一块地上用鹅卵石拼成八卦图案的空地上,两群孩子对峙着呱呱叫,每个人跨下都斜着一条长长的竹竿,有许多后头还拖着竹叶,显然是新采不久的。领头的是两个小厮打扮的人,看服饰,竟不是王府的。 泠然仔细一看,一边当头的孩子竟是方逸的儿子,那个破小爵爷,正想离开,却看到右边为首的孩子是杨廷和。 杨廷和也看到了她,似十分高兴,扬声喊道:,“姐姐,你来得正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骑竹马打仗啊!是他向我挑战的!”杨廷和指着扛爵爷道。 泠然当然也知道古代儿童比较流行骑竹马玩打仗的游戏,尤其是男孩子,发展到明朝huā样可多了,外面卖的竹马都是竹篾做的,还糊上纸,涂上桐油,系上铃锁画了马腿,像模像样的。今日他们好像是临时起意,所以才采了园中竹子做马,比较原始。 她转头看那小爵爷还是一脸乖戾之色,心中就讨厌,便走过去将杨廷和拉到一边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想必是来园子里做客的,向你挑战,你还真就来了,万一玩出个好歹来,谁帮你说话啊?” ,“我来时是禀报过公子的。”杨廷和后台硬,腰杆也直了”“公子说不妨事。” 泠然一想,他还是个孩子,府中一点孩子玩的游戏都没有,难得有这么一出,也就不想再阻拦了。 杨廷和却拉下她道:,“姐姐既然来了,帮一个忙吧。” ,“嗯?” ,“我们这一队少个人,阵型就不如他们了,你来帮我们凑个数好不好?” 居然还讲究阵型1 泠然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脑中猛然想到好像曾在书上看到过明武宗、世宗两朝的宰辅名字也叫杨廷和,还是大文学家杨慎之父,突地〖兴〗奋起来,心想:不会那么巧,我与红绡公子救了一个小宰相吧?如果是的话,那得好好培养培养…… ,“姐姐,到底答应不答应嘛?”杨廷和摇着她的手。 艳艳也忙相劝:,“姑娘跟他们玩玩闹闹,发了汗就舒服了。” 那边孩子们等得不耐烦了,可劲儿地催。 泠然猛然一点头,好啊,玩就玩,一会冲得那个小爵爷人仰马翻,还不能怪自己,嘻嘻,游戏嘛!她不怀好意地想着。 这边的小厮将自己骑的一根竹马递了过来,示范她跟他们一样骑好。其实泠然穿着裙子有些不便,她也不计较,将裙子一*,系在腰上,露出里头的胡裤来。 那小厮随手又从边上拿了一根竹竿,杨廷和就指挥这一方摆成一个“人”字型阵,道:“一会我说冲就冲!一定要冲得他们溃不成军。” 泠然看看两个小厮,想是方家的人,防着小爵爷玩耍受伤才跟着的,自己毕竟是大人,看对方小孩子的模样,肯定是冲着杨廷和去的,一会得护着他一点,别让他受伤了才好。 那边的小爵爷猛地喊了一声,就作一字长蛇阵冲了过来,架势倒还挺猛的。 泠然怕杨廷和受伤,自然冲在他前面,不过两个照面,场上已翻了一堆孩子,场面混乱,己方小厮不够卖力,形式并不有利。她俯身正待扶起一个孩子,对面的小厮忽然猛力朝她撞过来。 她想躲避,右边要压倒个孩子,忙往左一倒,却不知撞上了谁,并没有避开,那个小厮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 泠然只觉脚上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啊”地惨叫出来,侧身就倒在了地上。 意外的剧痛难以形容,她全身冷汗冒了出来,说不出一个字。 场上发生巨变,孩子们看见似乎都吓傻了,呼啸了一声,四散奔逃。 艳艳和杨廷和连忙上来询问,杨廷和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姐姐你怎么样了?” 看她痛得痉挛,杨廷和毕白了脸,道:“我我去找公子” 泠然微微伸手,却没有力气叫住他了华卜厮似乎惊得魂飞天外,战战兢兢地想上来检视。 泠然咬牙道:“滚开!” 艳艳大声喝道:“快滚!” 那小厮便飞也似地跑了。 艳艳好像急得六神无主,问道:“姑娘你伤到哪里了?我赶紧扶你回去,请王公公寻大夫。” 泠然知道伤在了何处,颤抖着道:“我我站不起来,你想法子去寻个能抬的东西来……” 艳艳连连点头,飞跑着去了。 转过一个墙角,见有个丫鬟立在那里,她急急压低声音道:“成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 那丫头正是方颦房里的,整个过程看在眼里,但觉天衣无缝,给艳艳丢了个眼色,快速消失在林子里。 泠然伏在地上,左脚踝上传来阵阵剧痛。她小心地想掳起裤脚来看一下,可是一动就痛得冷汗汩汩而下,担心是骨折了,心里更加难过起来。 她只能坐着,思索整个过程,应该是自己太不小心了,这是一个意外,不仅怪不得别人,而且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还跟小孩子玩竹马游戏,好意思跟人说起么? 等了片刻,好像有三百六十五日那么漫长,艳艳还没带人回来,一朵红云从天而降,正是脸色苍白的红绡公子。 “伤到何处?”他急切地上来想检视。 泠然小脸一垮,指了指左脚。 红绡蹲下身来,单腿跪在地上,轻轻卷起她的裤脚低头检视。 泠然也低头一看,见脚踝上起了一个好大的肿块,已经开始微微发青,外面还被什么撞破了皮,渗出血来。 红绡双眸微微一闭,稍稍别过脸去,似对她的痛楚感同身受一般,复又伸手轻缓有节奏地在肿起的四周按了按,问道:“不能动么?” 泠然忍着痛极力试了试,发现脚趾头还能弯曲,咧开嘴笑道:“可能没断。” 红绡一言不发,毫不迟疑地轻轻抱起了她。 “不要!公子抱我回去,只怕……” “别怕,底下人不敢多嘴的。”他不由分说,抱起她就腾身飞了起来。 对于这种跌打损伤,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江湖郎中或者说各门派的独门疗伤法子都比太医要来得好,红绡就命人去请了一个外面的郎中。 来的人一个竟是易掌柜,另一个不知是谁,精瘦干练的模样,斜背着一个药箱,据称两人都是京城一家祖传专治跌打损伤老字号的药师。 泠然心里微叹这易掌柜的身份还真是多变,看来是身兼数职啊! 不过她没功夫想太多,红绡倒也不避讳,让那郎中帮她检查。 这大夫的手就不比红绡公子温柔了,居然说还有微微的骨折,一定要接好。 正骨时候的疼痛真是无法忍耐的,大夫说不能乱动,没有现代的又 光等仪器拍,他靠的是手感,一阵拿捏过来,泠然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一一四 星子无意中闪 红绡略一犹疑,便自后面抱住她,一只光洁如玉的手掩住 了她的眼睛。 他身上有一股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紧紧揽着泠然的时候,她忽地就安静了下来,似乎脚上的疼痛也不是忍不住了偏生王绅等人自从见他进了王爷的外室,就已经心惊肉跳,一个个既不清让他走,又不敢与他亲近,挨在门里帮忙,虽是配合,眼睛却死命往门口溜,大概就怕王爷回来了怪罪。 “这位姑娘不过是轻微骨折,移位不严重,只要脚不活动,慢慢自己会长回去,切记没好之前别踩地。”郎中不禁不慢地给她包扎着,道:“其实也不用包太久,过个几天稍微绑些纱布也就够了。” 终于把脚都敷上了厚厚的草药,用类似于绷带的白布加细木条固定住了,到此,总算从剧痛变作微微的疼,泠然回头向红绡吐了吐舌头。 他眼中闪过一抹责备之色,却迅速被如潮涌上的宠溺淹没。 泠然怔了怔,这般宠溺的目光似乎只在母亲眼中见到过,没想到能在一个男子眼中看到,在异世里骨折能有这样的人照顾,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好好养伤,须知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不是很严重的骨折,说不定也要半年才能好这次不消停也能消停了!”他摇头,看时辰不早,便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泠然惦念着杨廷和一直没有出现,说不定是受了他的训斥,忙唤住他:“公子!” 他回过头来。 “你莫要责备廷和说不定他已经很懊恼啦!” 红绡点点头:“刚才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跪在那儿了,跪了这么久,也该知错。” “啊!不关他的事……”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红绡公子一干人走后艳艳扁着嘴挨到泠然床前,忽然就跪了下来。 泠然道:“称这是做什么?” 艳艳带着哭腔道:“都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等王爷回来,说不定要揭了奴婢的皮我以后就不能服侍你了,先来跟你告个别。” “这怎么能怪你,都怪那个小厮太莽撞了,他还好是撞在我身上,力道那么大,要是撞了孩子,说不定出人命了王爷回来我会自己承认的,哪里要别人担过失?” 艳艳低头,略有些惭愧,但转瞬即被将来做少奶奶的憧憬给冲淡了。 泠然瞧王绅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点头道:“有劳王公公啦你们千万莫要在王爷面前提红绡公子来过!” 王绅道:“只要王爷不责罚我们照护不周,老奴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嚼舌根?姑娘先放心养伤吧!”叹了口气,带人出去。 艳艳则拿了大夫留下的方子说去药房抓药,以及时给她服下。 方才那个大夫听说是京里最好的治跌打损伤的一个,手法也干净利落虽开了药也说是硬伤服个三五天就可停了。 泠然靠下来叹了口气,这下果真像红绡公子说得那样,不消停也得消停了,问题是楚玉知道了不知是怎样的反应呢? 她隐隐有几分拇待。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已将近日幕时分才听见外间一路人拜见王爷的声音。 泠然像一个犯错的小孩,顿时紧张起来。 大约是外面的人跟楚玉略略提了一提,不消片刻,他已经负手站在榻前不远处。 “王爷!。 ”她1卜心地。 “怎么弄的?”他似压抑着怒气。 泠然心里越发怕了,声音越来越没底气,“奴婢跟孩子们玩木马游戏,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说完觉得自己真够圣母的,居然连那个可恶的小厮也帮着隐瞒。其实是因为楚玉处罚起人来出手太重,她也不想处处树敌,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楚玉盯着她露在外面,用大枕头高高垫起的脚,沉着脸一言不发。 泠然瞧他表情有些古怪,又想多了,低头惭愧地道:“这段时间奴婢没法服侍王爷,在东次间养伤也不像话不知王爷可否恩准奴婢搬到后面跨院里同艳艳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她说的话也在理,行动如此不便,若没人照顾,很多事都干不了啊,王爷不在府中还好,艳艳也敢进来服侍,可是他在屋里的时候,谁敢来服侍一个丫头? 哪知楚玉、“哼了一声,道:“本王不得不瞧着你,只在府中独自待了半天,就弄成这样了,若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住,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说罢竟在榻上坐了下来,脸色也柔和得很,问道:“现在还疼吗?” 她心里微微有些高兴,露齿笑道:“不疼。” 楚玉忽地伸手,将她一缕垂落的头发拂到耳后,动作难得地轻柔温存,似若有所思1道:……难道那瞎子说的雳虹穿户,就应在你这事上了?” 泠然没听清楚”“嗯?”了一声。 楚玉摇摇头,手却迟迟没有放下”“我命人送些吃食给你,想吃什么?” 这妖孽温存起来杀伤力是十分强大的,近距离对着他,只见他长睫微颤,目如星子,如此温柔的神色让她脑中闪过几句诗来:,“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huā前。” 他是那般美好,似神子降临在人间,用他柔柔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令人生出无限的向往之心。泠然一贯抱着置身事外做一个看客的心湖,此时似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晚餐是艳艳送过来与她吃的,月刚吃好漱完口,楚玉就像掐准了时间一般出现,艳艳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泠然不由嗔道:“王爷进来也不让人通传,你看吓得她”说完掩住嘴,总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你说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用一种女人撤娇口气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有点恶心? ,“嗯?”楚玉的鼻音微微上扬,好听得要死。 ,“没什么。”泠然垂下头,心里想着王府里头宅子甚多,前府里头也有他的寝殿和大书房,他哪里不好去呢?为什么又要进来?想归这么想,心里又有些期待他留在屋里真是矛盾得要死! 她还没作出什么表示,就见陆子高等人陆续把几盏多臂油灯和c摞摞的公文、折子搬进了东次间,有人还给她床头小几上放了一壶热茶和一只杯子,顺手就可以拿到。 她惊异地瞪着小太监们忙碌,老半天等他们都退到外头去了,楚玉、 就面对着她的方向坐下开始忙活,也不说话。 泠然看他的举止好生奇怪,忍不住了”“王爷怎么搬到奴婢房里办公了?” ,“这里怎么就成你的房里了?”楚玉头也不抬。 泠然想,莫非是觉得我无聊,坐这里算是陪我?可是王爷大人你有事做,我这样干巴巴的岂不是更加无聊,难道就让我盯着你看啊?她一眼溜到了太监们搬进来的东西中居然有就万安进献的那只红漆盒子,脸腾地红了,心想他必然是没有打开看过,不然怎么会带回这个东西来! 楚玉似看穿了她的心事,道:,“这几日事多,一会再陪你说话,你也寻点事做,白天可以多睡睡。” 泠然脸上有些烫起来,总觉得他搞得两人像夫妻一般,可是他又没说什么,自己总不能把这样的感觉说出来。嗯了一想,古人的内衣穿起来总是没后世的方便,不如自己动手缝制一些,想那妖孽王爷也不至于来看女人的针线活。于是扬声命艳艳进来,让她去取些单色的布料和簸箩来……, 之后两人就一个批阅着奏章,一个慢吞吞缝着内衣,果然是井水不犯河水。 过了一两个时辰,艳艳送了一碗汤进来,1卜声道:,“王爷吩咐备的汤,姑娘乘热喝了吧。” 泠然见楚玉回来,也没仔细询问她当时的情况和病情,初以为自己终究是丫头,或者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关心别人,不想竟然把办公场所搬了进来陪她,心里大是感动,举目看他,他却头也没抬,便接过艳艳手里的汤咕嘟咕嘟都喝了。 待艳艳退下,他也告一段落,起身来缓缓踱了过来,双手抱头靠到木榻的另一边。 他的神态举止自然流畅,叫人难以提出什么质疑来。 陪她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楚玉忽地将手放到她的伤腿上从上往下不轻不重地捏下去。 泠然吓了一跳,一脸疑问看着他。 “听说请的是盛威医馆的穆思来替你接的骨,虽然他的名头叫人放心,本王还是要检查检查,万一失手,不如再将你的腿打断送到天枢重新接过。” 听到要再打断,泠然牙齿都凉得发酸,不过她总算还能体会到王爷狠毒的话语下关心的那层意思,“王爷也髅这个?” 楚玉淡淡答道:,“行军打仗别的不懂,拔箭断腿却是看多了唔,手法果然不错。” 也不知他怎么感受出来的。 两人这段日子以来一起说故事谈天,相处多了,有时也无主仆之分,他就这么自然地靠在她的榻上,而泠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泠然觉得他今天似有心事,几次想问,想自己总是管太多闲事,终会招人讨厌,也就咽了下去。 第二日泠然醒来,照旧发现楚玉已经早起上朝。艳艳帮她梳洗送膳之后,泠然便要求送些绣huā样子来学绣huā。 一一五 被害 艳艳应了,说从明日起让母亲来教泠然学绣huā。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艳艳出去拿了碗药过来,托盘上还放了一碟冰糖,笑道:,“姑娘,喝药吧,那位大夫曾说这药是赶伤的,如果〖体〗内有什么辨伤老伤也有作用,不过吃了可能会犯困。” 中药,尤其是伤药,药汁是很浓郁冲鼻的,泠然想要不喝,又怕好得慢,好歹艳艳还备了糖在边上,也觉甚是细心的,便揪了鼻子一股脑儿地倒进嘴里,又拿茶水冲下去了,这才啜了一口糖,呼呼喘气道:,“果然难喝得很。” ,“亏得王爷说了一句,奴婢才想到要给姑娘备下这糖,不然说不定你还不喝药了。” ,“是王爷吩咐的?”泠然十分意外,这种举措哪像襄王楚玉的行为啊? 艳艳在一旁计好地夸了王爷几句,又说了许多如何如何羡慕泠然的话。 泠然跟她聊了没多久,就觉眼皮又开始打架,哈欠不断,喃喃道:,“这药还真是……比感冒药还容易困……” 随即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艳艳立时紧张了起来,上去摇了摇她,轻叫了几声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忙转身把房门关上。 凝香殿寝室深处,方颦亲手自艳艳手中取过一条白绢,徐徐展开,见绢上一抹嫣红的血迹,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问道:,“她没有发觉罢?” 艳艳白着脸”“没有,一直晕睡着,大概她醒来也发现不了什么。 ,“为了证明你确实做了此事,我自然是要看效果的你且在她身边再忍耐忍耐,待王爷哪一天宠幸了她!哼!我叫她死无葬生之地!”方颦将白绢揉成一团,面上满是狰狞之色。 ,“奴婢懂得这个道理的,只盼侧妃娘娘不要忘记了答应奴婢的事。” 方颦笑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说话必然算话,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叫人发觉异常。” 艳艳欠身,急忙走了。 方颦将那条白绢丢进脚边一个铜盆,一边的荣华便点火将它化成了灰烬,转头问道:,“侧妃为何不设法除掉那个丫头?” ,“此事我与大哥商议过,好端端地除掉一个丫头,露出马脚来岂不是更加麻烦?何况她犯的是必死之罪,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说不定处罚比上次那个剐了的奴才更重,她如果神智还有一分清醒,就算打死也不会说的!哪里敢威胁我们?就算我食言,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莲罢了。” 荣华掐媚道:,“还是爵爷和侧妃有主意。” 方颦道:,“此事你也功劳不小,要不是那一日在huā林里听得那两个婆子讲的故事,倒也想不出这样绝妙的主意来。” ,“侧妃想的主意已经跟那故事不一样了,换作一般人还真想不出呢!” ,“这恐怕叫举一反三吧,那两个婆子说的不过是故事罢了,也必然得有那么凑巧,竹马才能破了小女孩的身,我们怎么拿捏得准?还不如这样神不知鬼不晓,呵呵呵呵”“方颦先时还压低着声音,及至笑出来,已是十分放肆。 荣华也跟着大笑,末了低声道:,“现在只等着她上王爷的床了不过要是王爷一直都不宠幸她怎么办?”““那倒是她的造化了,不过,昨日大哥已经派人送信过来,说王爷竟然在石府的宴席上宣布要册她为王妃!”方颦脸色扭曲,露出几分狰狞”“绝不能让她当上王妃,因此,就算王爷不宠幸她,咱们也要想法子让她上床!” 泠然一觉醒来,竟早过了晌午,她十分奇怪,心想再嗜睡也不该如此,坐起来动了一动,感觉身下刺痛不适,一检查,身下竟已红了一块,以为是月事来了,脸一红,忙唤艳艳。 艳艳笑脸迎人地进来,听她一说,忙半抱半扶她坐起,寻了新的垫子来手脚麻利地换过了,又替她换了裙子。 泠然感激她服侍殷勤,倒觉上次没答应帮她嫂子的忙有些不好意思,待她帮自己拾掇好之后,从床里侧寻出她的藏宝盒,打开来寻了楚玉送的一直雀金钗递了过去,羞涩笑道:,“幸亏有你,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垫子和裙子就麻烦你亲手洗一洗,别叫其他人看见了。” 艳艳眼睛一亮,接过金钗,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应道:,“谢姑娘,不过奴婢是服侍姑娘的,就是不赏东西我也会这样做的。” 她这话倒是真心话,做了亏心事,虽说神不知鬼不觉的,到底她自己心里发虚,必然不会假手他人清洗罪证的。 泠然笑着打发她快去,然后绷了个小绣huā夹子在描好了huā样的手绢上绣一枝梅huā,据说这是最简单的样式。她忽略了身下那股轻微的疼痛,绣了一会,发现虽然没有日常见到的绣品那么精致,手倒也不笨,绣出来大体来说,梅huā还是梅huā,对一个只在寻云山庄随便恶补过一下绣huā知识的现代人来说,已经十分有成就感了。 绣了一会,门外有小太监来禀报说荭蓼屿的小童来探望。 泠然知是杨廷和,忙让人带他进来。 杨廷和手上提了一个编制十分精美的huā篮(这倒有后世探病的风格),看情形是刚刚编好的,上面的藤条还青绿欲滴。 站在榻前,杨廷和眼睛只瞅着自己的脚尖,一脸的愧疚。 ,“你是来看姐姐还是看自己的脚啊?”泠然打趣道。 杨廷和被她一逗就放松了下来,抬起头来,黑眼睛满是神彩:,“姐姐不怪我?” 泠然偏头拍拍木榻”“为什么要怪?来坐!” ,“姐姐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杨廷和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倒不忘说着好话。 哈哈,泠然心想,对着小孩子,就圣母一把吧,将来这孩子说不定就是那个宰相呢! ,“这是公子让我送来与姐姐解谗的,他说姐姐住在襄王的地方不方便总走过来。” 泠然接过篮子,见里头只有一只苹果,一个红色锦缎小包,正奇怪,杨廷和就抓起苹果对着她。 苹果上竟然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公子刻的,让姑娘吃了开开心心。” ,“那这个huā集也是公子编的吗?” ,“嗯,本来我想编一个huā环给姐姐戴,可是园里的婆子说我一个书童不能随便糟蹋huā朵枝条,正巧被公子听见了,就亲自动手编了这个篮子,姐姐你看好美是不是?” 泠然仔细一看,这huā篮果然一经一纬都削得一般粗细,造型倒像西欧宫廷某些贵妇的帽子,一侧点缀了几簇蓝色的小huā,温润灵秀让人想起他的模样来。 杨廷和道:,“这huā公子是在水边采的,野生的,本来我还想采菊huā的,可是公子这么一编,我就觉得比任何huā都漂亮,姐姐你说是不是?” 泠然说不出话来,这个huā好像有个别名叫作勿忘我吧?古代人不知清楚不清楚huā名和huā语,却这么符合他的气质!听到杨廷和的话,她抱着篮子点了点头。 杨廷和又献宝似地把那一封以锦缎包扎、带着玉扣的绳子囊好的东西拿出来。 泠然看着他发愣,心里头想像着红绡公子忙碌着编制huā篮和给苹果刻笑脸的模样,心中感动,倒比收到贵重礼物更加开心。 ,“信啊”1卜鬼以为她不明白,满脸古怪地笑着。 难道他小小年纪却也明白男女之事了?真是早熟! 泠然见锦缎里包着的竟然是信,忙打开来看。 只见里头一张印着香雪梅huā的细香笺,比寻常用的纸大了一些,上面写了一首词,字体极是风流俊逸,倒像他的人。 ,“红绡帐里兰泣露。罗幕轻寒,鸿雁高飞去。明月不谙别愁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心事欲寄凭尺素,人面桃huā归何处?” 泠然欣赏诗词的造诣虽然只是中学生水平(或者比中学生水平略好一点),却因识得红绡公子,完全能想象出他写这一首词时的心境。 他是不是昨夜彻夜难眠,半夜还起来登高远眺?他似乎有心事想告诉她,就借这不大的信笺送来,那么这个人面桃huā她再笨也明白指的是谁了。 记得红楼梦里的宝玉曾经在夜里叫晴受送手帕到潇湘馆,当时晴受还担心黛玉嫌弃,不过林妹妹却懂了宝玉的意思,心中感念,还在手帕上提了诗。 泠然虽没有林妹妹的七窍玲珑心,可这首词表达的意思却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再看看手上那个苹果,不由又发起呆来。 人面桃huā归何处? 他是在问自己的心么?自从进了相府开始,虽然总是面对两大绝世美男,可她确实没有好好想过这问题,一方面是觉得高攀不起,另一方面则有些刻意逃避,鸵鸟心理吧! 楚玉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但总觉不太可靠,也不愿意深陷在一群女子当中争宠,就算某一段时间能够三千宠爱在一身,她想也不是久长的。而红绡除了是楚留香的男宠之外,总让她十分安心…… 一一六 天降妃冠 红绡这样的表这方式在古代已经不算含蓄,是很直白的了。泠然眼前不禁浮起那一日在路上相遇的情景。两人言语中似乎约定一起离开,如今接到他的词,本来应该喜出望外,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可刚刚有一个huā骨朵含苞待放,楚玉的影子就水漫金山一般涌了上来。 恰巧艳艳进来,见她手上拿着一张信笺发愣,笑道:“呀,好溧亮的纸,奴婢都没见过,哪来的?”说着眼睛溜了溜杨廷和,大概认得他是红绡公子身边的,故此抿嘴会心地一笑。 泠然用手绢轻轻地拭了拭苹果,既然是开心,就得一口一口都把它吃完。 杨廷和大约是受了红绡公子的嘱托,也不敢多留,看她把苹果吃完,就站了起来,伸着手道:“姐姐有没有回礼让我带给公子?” 泠然打了一下他的掌心,“你是来探病的,哪来的回礼?” “戏文上都说,公子送了东西,1卜姐就是故意也要拔下头上的金簪或者”杨廷和看到她在绣的手绢,一把就拿了过来,道:“哈哈,对了,就是手帕,huā还是姐姐自己绣的。” 他自己动手把huā架拆了,就待离去。 泠然急了,“那么难看的东西,你也敢拿出去丢我的人?还不还来?” 杨廷和却向她扮了牟鬼脸,一溜烟跑了出去。 “送手绢给男子,可是定情的意思,姑娘知道吧?”艳艳后知后觉地问道。 泠然张开嘴,“啊?”了一声,她真的是不懂呀,心中根本没有想好,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将养了几日,宫里的太医来换过药,泠然每天喝各种补汤,吃各种补药,自觉身上都开始长小肉肉,每天待在房里哪也去不了,绣huā也绣腻了,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午后,一个小太监忽然来通报道:“姑娘,三夫人来看你,不知是否让她进来?” 泠然皱眉奇道:“啥时候三夫人来看我都要通报我同意了?被她知道那还得了?快快请进来吧!” 小太监欲言又止地笑了笑,出去传话了。 泠然忙让艳艳去冲茶倒水。 不一会孙敏带着咏雪来到了东次间,咏雪手上还捧了个镶金嵌玉的盒子。 一进门孙敏就盈盈笑着给泠然道了个万福,“妹妹大喜啊!恭喜妹妹了。” 泠然惊得单只脚着地站了起来,“三夫人这是要折杀奴婢啊。” 孙敏却上来将她按回了榻上”道:“我年纪比你虚长几岁,今日也是厚着脸皮叫你妹妹罢子,有什么当不起的?” 泠然听得一点儿也不明白,遂道:“三夫人这话却叫我糊涂了……” “妹妹还不知道么?”孙敏刚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一丝也不见了,见她问了一句,忽然又堆上笑道:“王爷已经向陛下请准了旨意”相爷也恩准了”如今钦差大臣正风风火火地赶往南方寻你父母提亲下聘呢,既是圣旨,你父亲也没有反对的道理,所以今后你就是襄王府的女主人,姐姐还盼望你照拂照拂呢”怎么就推辞起来?” “什么意思?”泠然虽然有些听明白了,可是实在不敢相信”这几日楚玉都是好端端地,没有半丝端倪,也没提过什么暧昧的话,怎么就说到提亲下聘的事来? 孙敏大概以为她是装的,掩饰不住情绪,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咏雪约莫是看不过眼了,道:“也就是说,张姑娘即将成为襄王妃了,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泠然总算彻底弄明白了,先是傻愣愣的,接着就心火就旺了起来。可真搞笑啊,自己的婚事浑然不知,倒让皇帝倒腾到万里之外不认识的人那儿去提亲了!楚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至少也该征求一下自己的意思吧?太霸道了! 她还没往好的方面想,孙敏已经接过了咏雪手上的盒子道:“姐姐也没什么东西好送,就捡了姐姐陪嫁的首饰里面最好的几件,当是给妹妹添妆,望妹妹不要嫌弃。 泠然回过神来,打量孙敏,总觉得她冷静贤惠得令人怀疑,何况她也并没有要做这个王妃的打算,“三夫人说姐姐妹妹的,奴婢就当不起了,王妃二字奴婢更当不起,自然会向王爷禀明的,也许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三夫人莫当真才好。” 孙敏将首饰盒子搁下,泠然正想让她收回去,1卜太监又来禀告:“姑娘,相府的澹台姨娘和小姐一起来看你了。” 这边孙敏还没打发完,又来两个大人物,泠然应接不暇,也来不及细思楚玉到底为什么要娶她做王妃,心中只想着绝对不与众女共事一夫,就是王妃也一样。 澹台姨娘和楚天娇的出现就比刷敏快多了,想来通报只是一个形式,小太监日说完话,人巳经走了进来。 孙敏欠身向澹台姨娘道万福:“姨娘好,这些日子敏儿身上不好,许久没有到那边看您了,可不要见怪!” 泠然抬头打量澹台姨娘,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她该是个徐娘半老的人,谁知道乍一看,模样竟然比石玉凤还要年轻,楚天娇跟在她身旁,两人好像姐妹似地。她有着弯弯的眉毛,带笑的眼睛,可眼里分明闪着精明的光,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玟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身着云玟锦缎绣衣,通身的气场不像一个姨娘,倒像是宰相的续弦夫人。 “奴婢腿脚不便,就不能向澹台姨娘和小姐行礼了。 ”泠然此时只觉得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艳艳机灵地给她们三人都让了座。 澹台姨娘落座后,艳艳奉上茶,她才笑道:“早几日听相爷说起王爷的心思,我就想来看你了,可总怕多事还让襄王见怪,今日听说一早就下了旨,派提亲使去江南了,这才带着天娇来看看你到底是个啥模样,怎么倒叫名震天下的莲huā玉郎动了心,叫冷王爷摈弃了不娶妻的念头……” 楚天娇一旁插话道:“母亲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鼻台姨娘含笑仔细打量泠然。 泠然这几日因都在床上坐着,发髻只是闲闲挽着,衣裳也很随意,而她们三人都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自己本不是什么绝色,心想大约要受一点讽刺了。 “啧啧啧,好一个俊俏风流的丫头!”澹台姨娘惊叹道:“没见到人的时候,我就想啊,必然长得跟天仙一般的,不然也配不起襄王,谁知一见,才知道就算是一堆蓬莱仙子到这里,也抵不上她一个人的灵气!” 她一边夸赞着,一边还用目光寻求孙敏和楚天娇的支持。 泠然差点被她逗笑,这也太假了,难为她能够把这么假的话用这么真的表情说出来,孙敏比起她来,道行还是浅了一点,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孙敏勉强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楚天娇却比较诚实,可能是有点不屑于拍泠然的马屁,许是被母亲硬拉来的,只淡淡地道:“她长得虽然还清秀,照我看做王兄的正妃,还是缺了一些贵气的。” 澹台姨娘正要责备,泠然已抢着道:“1卜姐〖真〗实在,照奴婢看,只有固安公主才有资格做襄王妃,上一次奴婢说过不做王妃的话,如今还是没有改变,倒正可以应验了。” “是么?”楚天娇一昏不相信的表情和口气。 澹台姨娘忙轻拍了她一下,横了她一眼,她总算闭口不语。 孙敏道:“小姐身份非比寻常,将来更是国母之尊,不知国婚耳曾定下来?” 澹台姨娘笑道:“前日相爷跟我说起王爷的婚事时,倒也提了玉娇的,说待王爷下聘之后,就请礼部择吉来行六礼,从京师到江南,从运河过去,想必两三个月就能往返了,日子也就在那时候罢。” “我的婚事,为什么要等到她下聘之后?”楚玉娇愤愤不已。 澹台姨娘又横了女儿一眼,笑道:“怎么说话呢,这是未来的嫂嫂呢,要是她在你哥哥边上说你几句坏话,那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啦!泠然,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叫泠然答是也不对,答不是也不对,反正无论如何就是承认了自己是楚玉的未婚妻,而且这人天生的自来熟,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倒好像认识了许久一般,直接说她要是讲女儿的坏话会如何如何,就是将你一军了,若楚玉对楚天娇有什么不客气的,那意思就肯定是泠然挑拨的了。 这种复杂家庭,真叫人无语,泠然心想跟她们较劲也没用,不如省省力气。 陪着寒暄了一会,澹台姨娘也命跟从的丫鬟送上一份礼物来,泠然固辞,说了许久,她还是留下东西,又说了一会好话,才带着楚天娇走了。 孙敏笑道:“既收了姨娘的礼,没有不收姐姐的道理。”也留下了那个盒子,告辞出去。 紧接着,一个下午有五夫人马莺莺,故主粱氏姐妹,还有楚相府上的三四位姨娘和一些姬妾们轮番前来拜访,大约外面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泠然有了澹台姨娘和孙敏的教训,自然不敢再见,命小太监在外守着说她吃了药睡着,总算缩着做了几日的鸵鸟。 一一七 狂欢之夜 自从她的腿出了问题之后,楚玉一般都是比较早回府的,今日却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不见人影,泠然心头更是焦躁,晚饭也吃不下,一直在心里狂骂楚玉。不过时间充裕了,倒让她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楚玉正儿八经提出来要娶王妃,应该不是开玩笑的,在这个朝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他经由皇帝下旨向自家的父母提亲,没有半点不对,光是论理的话,还说不过他!可是他懂得男女之间需要有爱情才结合么?且那家伙就算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也不能太稀罕,众女同夫,就算让她坐正妻之位,自己也是不屑的…… 正在盘算着怎么与楚玉较量,让他知难而退,窗外一阵明亮,她抬头一看,不远的夜空中竟升起了美丽的焰火。 虽说中秋节马上就到了,不过今天却什么节日也不是,何况就算中秋也没有什么放焰火的习俗吧?她正奇怪,就听到庭院中响起了悠扬的丝竹之声,窗棂上“笃笃”地有人敲了两下。 她跪起身子趴在窗上向外一看,一眼就看见楚玉一身黑袍负手闲立在殿下,留给她一个完美侧面造型,唇角上勾,似乎十分惬意。 “做什么?”泠然一直在等着他回来准备发飙,刚问了一句,就见他身形忽然一闪,如一只穿粱燕子,轻盈地落入窗内,手上一抖,一层黑幕展开,霎时将她裹在了里面。她低头一看,竟是一件黑丝绒的披风领子上是黄金搭扣,澄亮澄亮的,呈繁复的富贵牡丹图案,以两片金叶子交缠在一起精致可爱。 以前素觉黄金庸俗,可是这样制在全黑的丝绒披风上,竟美得像艺术品,想来送到博物馆去,完全可以供展览。 泠然刚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太过于天马行空,此时不该是欣赏衣服的时候…… 楚玉已不由分说一把横抱起了她就纵了出去。 “你干什么?”泠然操起两拳捶在他的胸口,察觉有什么不对…… 转头一看,满院子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那支乐队也停了有那么一霎。她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再也打不下去了几乎想把脸埋到他的衣服里不要叫人看见才好。不过她好歹也是个有前世经历的女孩子,倒没有真的那么做,而是将院子里的人都看清楚了。 除了三十来名澹怀殿小太监和二十来个府里各房的管事,其余大概又有百十来人,打扮得怪模怪样有许多戴着各种动物的面具,身上穿着huā里胡哨的服装,也有劲装打扮的少年男女。 众人齐齐向她们二人行礼,喊道:“恭贺王爷大喜。” “恭贺王妃大喜。” 谁是王妃啊!泠然正要跟他们急,楚玉却抱着她大踏步走了出去。 泠然揪着楚玉的胳膊,“王爷这是要去哪?奴婢有话要跟你说。” 楚玉低低笑道:“有话夜里再说不迟。” 王绅在一旁跟得近听得真切忙应景地奉上一阵傻笑。 一路不徐不疾地走着院子里的焰火持续燃放,那红黄蓝绿紫交替的光明明灭灭地映在楚玉的脸上,如梦似幻,当他温柔的目光轻轻笼罩下来长睫微动,实在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泠然一瞬间看huā了眼也乱了心…… 楚玉抱着泠然到了王府专门的射场,将她放到最上面一张盖着虎皮的宝座上,自己也她身旁坐子下来。 那些烟huā就在射场四周冉冉升上天空,场上已经站了几百个王府的下人,管乐声一路跟随看来到场上,头戴各种动物面具的人首先跳了起来。然后有五个人手举鞘鼓,引着一条金色的大鲤鱼和一条金鳞龙舞了出来,龙身上骑着一个童子,一会儿单手竖蜻蜓、一会儿不断地原地翻着筋斗,做着各种复杂高难度的动作,最后面向宝座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另一条腿已经被他直立在身后,双掌合十,用清亮的童音高声道:“鱼龙蔓延,童子拜观音!恭祝襄王爷与王妃文定之喜。” 泠然本来看得挺入迷的,一听文定之喜四字,顿时满脸苦色,到此为止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她以手支额,寻思到底要不要在这里与他理论。 一旁的人轻轻将她的手拉了下来,只见场上光明更盛,原来又出来四名汉子站在四个方位齐齐向中间吐起火来,四股火集中在一起蹿上空中足足有一丈高。楚玉率先轻轻鼓掌,场边观看的侍卫和太监、下人们尽都欢快地鼓起掌来。 王绅在一边拍马道:“嘿嘿,自襄王府邸落成以来,还没有这般热闹,奴才恭喜王爷,向王爷讨赏。 四大贴身小太监也齐齐躬身道:“向王爷讨赏!” ,“赏!阖府上下,一视同仁,每人赏银十两,绸缎两匹。”楚玉、 一声令下,王绅赶紧向外宣布这个喜讯,场上顿时更加欢腾起来。 泠然叹了口气。 楚玉侧目:,“怎么?你不喜欢?” “王爷。”泠然已经没脾气了”“你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为什么要征求称的意见?”楚玉干脆牵起了她的一只手,指着场上道:,“看,这个喜欢吗?”对于王爷殿下的选择性无视,泠然表示十分无奈,心想还是听他的,回房再论个短长,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先观赏了再说。 这时场上是几个戴了大象长鼻面具和满身彩衣的人在表演。 “这叫畏兽戏和凤凰戏,没看过吧?”楚玉附身过来。 谗然稍稍避开,却被他从后面揽住了腰。 哦,MG!这叫领导吃员工的豆腐,在新时代的话可是犯规的!真想把他给网上曝光了去! 泠然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却又觉得把他这幅模样曝光的话,可能会引起骚乱。 注目场上,在凤凰戏边上,另有三人席地而坐,一人吹着萧,一人拊掌高歌,也不知唱些什么,另一人双手拢在袖子里闭目坐着,人群中忽然有许多尖刀与圆珠向那人飞去。那人双袖子连招,那么多的尖刀和圆珠就交错着被他在头顶抛成一个椭圆形。 ,“那这又叫什么呢?”泠然努力抽出自己被握的手向场上一指,算是给足了楚玉颜面。 “这就是“飞丸跳剑,。乡下来的妞儿好像没看过呢!” 泠然在腹中狠狠切了他一句,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古人竟敢叫她乡下妞,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三人表演了一阵,退后,又有一人头顶一个巨大的木架走至场心扎下马步。那架上有三个幼童配合着做出各种折腰盘曲身体的表演。 泠然看这三个孩子都不过五六岁模样,心中不忍,问道:,“民间的杂耍团都弄这么小的孩子来训练么?这样子练狠了,他们长大只怕都成侏儒了!” 楚玉略略有些惊奇,刹那间已是笑得灿烂,道:,“嗯,我的王妃果然与众不同,那依你之见呢?” 他称她为我的王妃,泠然本来不想回答他,可是看了一眼那三个孩子,心就软了,“让他们过正常孩子的生活!吃饱穿暖,有人疼爱,还要学会识文断字,那才是盛世治下的孩子!” 楚玉转过头来,狭长的星眸中似汇聚了天空中所有焰火的光亮,点点耀眼,在里面,泠然找到了自己的倒影,明明要发火的人,却开始心悸。 他伸手,神色温存,动作温柔得让泠然都忘记了躲闪,一只暖暖的手掌已经抚在她的脸上,像在触摸着天地下最珍贵的东西,那般细致,那般…… 若非在大庭广众,若非他是个古人,凭着泠然的“经验”会以为他是要吻下来…… ,“你说得很对!”楚玉那张俊到人神共愤的脸在她的面前放大,几乎贴到了她的耳垂,低低地,带着极诱人的语调。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不知他怎么能够说得这么魅惑,实在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妖孽啊! 泠然心底莫名其妙地痒了起来,脸热得像刚从炉子里钻出来一般,只觉在他如此的注视下自己半点反抗不得,竟生出一丝,“就这样吧” ,“这样也挺好的”的念头来。 “王爷认为我说得不对么?”她声如蚊鸣,什么气势也拿不出来了。 ,“停!”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艺人们以为王爷有什么不满意,连忙都匍匐到了地上。 楚玉站了起来,朗声道:,“王妃说了,这个缘竿节目用幼童表演有违人道,以后就不要再演了,这三个孩儿正值本王大喜之日遇上,也算是有缘人,由王府收养,往后要读书习字,长大考个进士及第,也好报答王妃的善念。” 他回身来,星眸欲醉地斜着泠然,似乎要她赞赏这番话说得多么好似地。 那三个孩子或是被父母家人卖到戏班,或是孤儿,行走江湖得多了,倒也知道王府是个好地方,而且一听以后不要表演了,顿时〖兴〗奋非常,都十分乖巧地齐声磕头道:,“多谢王爷王妃大恩。” 一一八 只求一世一双人 陆子高、苏小序和秦子陵连忙跑过去将三个孩子牵了过来。 泠然见戏班的大人好像傻了眼,心里暗暗好笑。 不过今日王爷大喜,兴致高昂,他们也不吃亏,末了,除聘金外另得了一百两的赏银,就是买二十个成年的丫头也够了。 最后再上了一场俳优表演,说学逗唱,倒可比后世的相声,虽说的都是锦上添huā的好话,倒也反应一些社会民情,把泠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一场盛会,直演到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上了中天,除了这场喜事的主角张泠然小姐之外,算是皆大欢喜! 腿脚不好使唤的人,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在众人的大礼拜送下,她还得乖乖让楚玉抱着回转澹怀殿。 热闹了一个晚上,又被人恭贺了一个晚上,泠然头脑有些发晕,白日里那股怒气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只觉得软绵绵的,好想睡觉。不过就这样接受这场天外飞来的婚事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她强撑着眼皮,打算无论如何要和楚玉讲讲道理,因为换作脚没毛病的时候她还随时会起了逃跑的念头,现在可连逃跑都难了,可不能坐以待毙。 楚玉径直将泠然抱进了东次间,泠然自然以为会将她放下,谁知他看也不看她日常睡的木榻,直接将她抱进了内室,在她来得及开口抗议之前,轻轻放到了炕上。 泠然努力酝酿着怒气,打算来个爆发性的兴师同罪必要说出一些道理来,叫这位妖孽心服口服为止。 楚妖孽自从将她放下之后就没抬起过身子,手臂撑在她身侧,静静地注视着她。 泠然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看得全身紧明稍稍缩了缩。 他却不管,更加凑了前来,气息已经轻拂在她的脸上,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我今日好欢喜。” “我却很不欢喜!”泠然鼓起勇气,夹力推在他的胸膛上,却如推上了一堵墙,玟丝不动。 她撼不动楚玉,气得狠狠在他胸膛拍了一掌。 楚玉的目光总算从欣喜中透出了三分错愕,“你为何不欢喜?” “我为何要欢喜你个头!我为什么要高兴?!”泠然奋力坐了起来将他推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要娶王妃,怎么就没人来问一声,我同意不同意!”泠然恼得收起了他们那种文部部的说话方式,把后世的泼辣劲全摆了出来打算先声夺人。 楚玉一把又将她抱了起来,疏淡斜长的眉微微挑起,说道:“你已经被我看光了身子,我这是对你负责,你还有能有什么意见?” 泠然又羞又恼,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照那日连内衣都换过的情形来看他应该也没撤谎气道:“那是我毫不知情,你乘人之危!” “酒是你自己要喝的,本王可没有叫你喝,后来拼命抓着酒杯不放的也是你。若非本王将你弄回来不知你在外面要出丑成什么样子!” “再说,真的忘了?那天是你抱着本王不放就是不肯要丫环侍候,可不是我要替你更衣。”楚玉一脸的理所当然,挺直的鼻粱几乎要撞上她的额头。 “你胡说!”躺在他怀里的姿势暧昧得要死,实在不利于讲道理,她抗议道:“将我放下来说话。” 楚玉偏生不放,泠然隐约只记得艳艳说过好像是王爷不让她进来,可要寻证人的话,肯定是没有人敢出来跟王爷作对的。这时候简直觉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瞧你一昏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他先是沉着脸,继而嘴角又翘了起来,眼中晶亮一片,那勾魂夺魄的神色似乎可以将人吸进去,泠然正想再说点什么,见他神色不对,忙用手掩住了嘴。 楚玉轻轻亲在她的手背上,若非这动作太温柔太专注,她是没有机会躲过的。 “王爷,你讲理么?”泠然心中又慌又乱,见他不为所动,干脆叫道:“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你就没本事叫别人心服口服地嫁给你吗?” 这句话倒有些管用,楚玉听后微微点头,“嗯,说得有理,我就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新娘。” 泠然指了指大炕。 楚玉略一犹疑,也就将她放下了。 泠然见他近距离坐下,叹了口气,道:“王爷既然说要让我心甘情愿,那么现在我并不同意做什么王妃,那就自相矛盾了是不是?” “我倒想听听你不同意的理由。”楚玉也不见怒色,那幅模样好像就是一个溺爱妻子的丈夫要听不谙世事的小妻子诉说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 泠然甩甩头,拂去时不时干扰自己正常思维的各种幻觉,道:“不同意没有什么理由,按照我的意思,我要嫁就必须得嫁一个我爱他并且他也爱我的人。且不要问我爱不爱你,敢问王爷,你为何要娶我?难道是爱我么?你明白什么叫爱吗?” 楚玉倒未想到一个女子敢把这样露骨的问题大咧咧地提出来问,对于爱不爱之类的事,他心里就算是那么想的,自然也说不出口,想了一想,换了一种方式说道:,“自古道,至亲莫过父子,至爱莫过夫妻,本王既要娶你,你必然就是至爱之人,这有必要问么?” “可是我却不喜欢王爷。”泠然鼓起勇气,也有些心虚地说。 深究起来,她好像不但不讨厌楚玉,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吧? 楚玉那妖异的长眉果然挑了起来,一脸怒容”“那你喜欢谁?” 泠然连忙摇头。 ,“没有别人,那就是本王了!”楚玉目中射出危险的光来,好像只要泠然一不小心吐出别的名字来,就要杀人似的。 “谁说没有别人就只能喜欢你?你根本不能让我喜欢。” “你说个理由出来,本王对你不够好?” 谗然把从认识他的时候到现在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摇摇头。 “那你嫌本王长得不够英俊?”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反话来着,根本就不是谦虚的表情,那模样叫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不过泠然还是不能否认他的美貌,只能咬牙说道:,“王爷的长相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想吐血了! “那么你嫌本王的地位不够高?配不上你?”楚玉已经负手而立,拽不拉几的。 泠然火得,“哼n”了一长声,真是懒得回答他,明知道自家有个权倾天下的老爹,又是辅政郡王,对她这个被卖成丫头的人讲地位,真真气煞人也! ,“那么你来说说为什么?” 看来今天不跟他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他是不会罢休的,泠然也被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弄晕了头,大声答道:,“因为王爷有十一个妾室!我不要跟人共享一夫,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喜欢王爷。” 楚玉本来还得意洋洋的,她说出的原因,却还是他始料未及的。 原本他以为,妾室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对即将被册立为正妃的女子来说应该更加不会在意,在大明上下,别说他一个王爷,就是普通的富户也基本是纳妾的,为什么自己喜爱上的女子会这么特别,这么霸道呢? 泠然仰着小脸,见似乎难住了这位王爷,偷偷牛了口气。 不料楚玉思索半晌,问道:,“如果有那十一个女人在,你就不能喜欢我,不能心甘情愿嫁给我?” 泠然昂然道:,“当然。” 楚玉一手抱胸,一手抚上了长长的、妖异的眉,似乎有点为难。 泠然盯着他的表情,明明希望难住他的,却莫名其妙有些失望。 ,“那些女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背景,要是休了她们,明面上只是王府中的私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尚不知会有多大。何况这些人基本都是父相赐给我的,这次的婚事,父相能够顺从我的意愿,我已很满意,也不能太拂去他的面子。她们你可以不必在意,只要本王对你好就够了,难道不是这样么?”楚玉斟酌着说道。 泠然虽知他说的也是道理,心头却十分不舒服,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问:,“王爷的意思,娶了我会终身不碰别的女子?” 楚玉认真想了片刻,道:,“我可以答应你不碰她们。” ,“保留着作为你女人的名分,却不碰她们,对她们来说也是终身的悲哀吧?人人的青春都只有一次,一辈子说短很短,说长却也相当长,难道王爷就不会又有一天起了怜惜之意,重又”泠然忽然觉得说出这些话来自己也太恶心了,说起来她是今后来者,小十三,怎么反而想要杜绝别人享有自己的权利呢?若是保留着那些妾室,如果楚玉不碰她们,自己固然能接受,可是她们一辈子就毁了,对着一大堆怨气冲天的女人,终有一日会生出祸端来的。 还是置身事外最好啊! ,“粱氏姐妹,马莺莺,陈梦洁、王云淑、李宝烟、还有那个与你一同进府的女子这七个人本王尽可以送还相赠的人或者给她们些银子遣回去。可是石玉凤、孙敏、严思慈和方颦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若是骤然将她们休了,脸面上无法交代,她们家族必然要提出异议,更有可能会逼得寻了短见,你希望那样么?”楚玉注目泠然,只希望她能够体谅。(未完待续。 一一九 玉郎约法 公子伤情 “额”粉色小洁还是那么漂亮可爱,呜呜,终于能再见到她了,“你好,小洁。” 经过李天的一提醒,陆涛恍然大悟:“怪不得啊,我说你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我当初怎么就什么都没抽到呢,快告诉我亡灵君主都掉什么了。” ...... “早准备好了,你说吧。” “一件50级的灵器,这个亡灵之眼,1万金币,最后一个......” “咦,那人是谁?”粉色小洁旁边的一位颇为性感的美女好奇的问道,“小洁,他叫你小洁,你给我们老实交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粉色小洁旁边的2个舍友也注意到李天,开始对她起哄。 “好啊,小洁,你竟然把我们都告诉他了。”性感美女轻轻揪了一下粉色小洁的耳朵。 回到家,李天难得的上网看了一会儿电影,休息休息,不久就在无聊的电影情节中睡去了。 粉色小洁小脸一红,辩解道:“没什么关系,前几天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就是他帮我完成的升职任务。” “破天,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陆涛老实的回答。 “你说什么?给我,哈哈,好兄弟啊。”陆涛〖兴〗奋的直接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能要。”过了一会儿,陆涛却是冷静的拒绝了,愣是把李天给惊住了。 李天嘿嘿一笑,学着陆涛的语气:“那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不过,亡灵之眼还有一个。” “太强大了,简直是神器啊,100点威慑抗性,我说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你是怎么杀死亡灵君主的,那么多都没搞定,你一个人就干掉它了,强啊。”陆涛终于回过神来。 “我们是来帮她做任务的,打35级的木藤妖。”粉色小洁指着性感美女说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个看起来很性感的一位是紫色小烟,那位文文静静的美女是白色小静,最后一位我们都叫她富婆,游戏名为金色小钱。” “那个,我不掐了,你继续。”陆涛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 “小洁,又见面了。”李天走近粉色小洁几人,看见粉色小洁头上顶着35级守望者的字样,想不到粉色小洁的升级速度也不慢嘛。她旁边的3位美女,一位看起来很性感的那位是32级的战士,一位文静的美女是32级的牧师,还有一位看起来像那种豪门出身的富家女的是32级的法师。 到底要不要去打了招呼呢?李天内心一阵挣扎,若只是粉色小洁一人,李天早过去和粉色小洁拉近距离了。但是还有另外3个玩家在她身边,这下子就尴尬了。 陆涛哈哈一笑:“好你个李天,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下周最大的2个卖点就是佣兵团的开放和第二职业。” “不和你们说了,被人家听见了可不好。”粉色小洁气的一跺脚。 听到陆涛口中,魔界2字,李天的身子微微一颤,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兄弟,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个灵器过来。” “额,好吧。”李天愣了愣,耐心地把亡灵之眼的功用再次说了一遍,最后还加了一句:“从亡灵君主身上弄出来的。”李天的这个弄出来,毫无疑问是指采集了。 那位看起来富二代味很浓的美女,狠狠掐了粉色小洁一下,嘻嘻一笑:“你好,叫我小钱好了,别听她们乱说。” “什么,天器?”陆涛又是死死掐住李天,差点没把李天掐死。 “我说你怎么就放他走了......”李天走后,紫色小烟几人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攻击”着粉色小洁。 “你说什么呢?小烟。”粉色小洁红着脸拉开紫色小烟,对李天歉意的笑道:“这个,破天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你了。”说完,隐秘的对着李天使了一个眼色。 李天感动的看着陆涛,不愧是多年的好兄弟,拍了拍陆涛的肩膀:“没关系,你就拿走吧,让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 再次查看任务发放榜幕的时候,李天终于知道高等级佣兵的好处了。越高等级的佣兵,接取到的任务的数量和奖励,就会越丰富。以李天E级佣兵的资格,他可以接取的任务竟然比F级时多了2倍有余。 进入游戏,交易完1万金币,李天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前途来,当初答应几度轮回几人,出了佣兵团系统就加入他们,没想到佣兵团这么快就开放了,想起几度轮回当初答应的那么痛快,估计他当初就了解到一点内幕了吧。无奈的摇摇头,他一个人习惯了,要他以后和其他人在一起还真不习惯,虽然,未来的对手也是一群高级玩家。 “不过什么,你快说啊。”陆涛急道。 “亡灵之眼,使用后永久增加100点威慑抗性,且可以令使用者具备一定亡灵君主的异能--看穿......”李天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亡灵之眼的功用。说完,却发现陆涛已经呆立良久。 “我要去亡灵峡谷,经过这里,你呢?这些就是你的舍友吧。” “那个......” 李天被紫色小烟看得一阵发毛,暗自里嘀咕道:大姐,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亡灵之眼这个东西,你听说过吗?”李天神秘的低声反问。 “那个,李大高手,有没有战士的装备啊?”陆涛一改前态,暧昧的说道。 3个32级的美女,李天愣了一下,粉色小洁的这几个舍友还都是美女,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有六七分姿色。 “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天打了一个激灵:“额,战士的装备,没有,全是魔法类职业的。不过.....”故意迟钝了一下,李天却是想调调陆涛的胃口。 李天看了看紫色小烟几人,会意的点点头,心中那个〖兴〗奋却是无以言表啊,看来小洁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啊,哦,我的小洁。口中却是说道:“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啊。” “没有,你们看错了。”粉色小洁双手捂住脸,又低下头去,似乎这个是她的招牌动作,偏偏李天就喜欢看她的这个动作。 来到佣兵团,升级为E级佣兵,上次给蓝星之戒巨大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竟然忘了升级佣兵等级。一道紫色光芒从李天身上冒起,系统提示:恭喜你成为E级佣兵。 “那我等你的灵器了。”陆涛哈哈一笑,又恢复到以往的样子。 “我要是使用了这个亡灵之眼,绝杀一定会发现异常的,到时候他们追问我,我可不知道怎么办?” “啊,说一下有什么关系嘛。”捂住耳朵,粉色小洁看了看李天,甩开她,难为情的低下头。 “哎,你别掐我啊,我快被你掐死了。”李天还没说完,陆涛却是听红了眼,一把掐住李天,嫉妒得不能自己啊。 就在李天犹豫不决的时候,“破天。”粉色小洁却是也发现了他,远远地对她浅笑一下。 “你就是那位小洁口中经常提到的高手?”紫色小烟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天满意的点点头:“恩,据我多年的经验,虽然你不是太帅,但肯定是那种厚重有责任心的人,还不错。” “哦,是吗?”性感美女嘿嘿坏笑道:“那你怎么脸红了?” 游戏官网也出了最新的更新公告:下周二,游戏将进行第二次更新,请玩家做好准备。至于更新内容,当然没有透漏出来。 “恩,拜拜。”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今天级卷轴吗?”李天略微解释了一下。 好一会儿陆涛终于回过神来,却是迷茫的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佣兵团?佣兵团终于要开放了吗,看来他一个人单练的日子似乎不远了。“第二职业?是什么?”李天愣了一下,这个倒从来没有听说过。 出了布朗城的城门,刚走不了多久,一群女性玩家在不远处有说有笑的打着35的野外怪。李天眼睛一亮,粉色小洁恰好就在其中。 “不行”陆涛坚持道:“你忘了魔界的教训了吗?这个东西你收好,短时间内千万不要给别人知道,我也会守好口风的。”陆涛出奇的冷静。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陆涛摇摇头,“更新的内容我也知道这2个,这下说你的了。” “最后一今天器......哎,你干嘛喷到我脸上。”李天擦着脸色被陆涛喷来的茶,无比郁闷的说道。 李天和陆涛两人,又聊了聊各自的最近的游戏经历,不知不觉,过去了很长时间。 还有5天就更新了,李天看了看亡灵峡谷的方向,还是先把40级的装备搞到吧,其他事暂时不想了。 “呵呵,我们谁不知道,你一低头就是表示害羞啊,现在还否认吗?”又一位文静的美女打趣道。 推开陆涛,李天无奈的说道:“至于嘛,那是50级的,我又不能戴。” 粉色小洁吃痛,拉住金色小钱的手:“咳咳,在这个大高手面前,你们可要淑女点。” “亡灵之眼一共有两个,我用了一个,还有一个给你。”李天白了陆涛一眼,“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绝杀等人,是我杀死的亡灵君主。” 接取了十几个需要在亡灵峡谷完成的任务后,离开佣兵工会,带足药水直奔亡灵峡谷。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洗漱洗漱之后,李天登入金砖网,一看,深蓝法袍已经出售掉了,卖了1000世界币。再看了看其他的物品,李天发现金币和世界币的比例竟然在上升,现在卖金币的单子,最便宜的一单比例为1:3.8,前2天还是1:4的价格,今天竟然开始下降了,李天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什么,想起腰带里的1万金币,干脆一次性全上架卖了。不趁现在金币的价格还没下降的时候,赚一笔,以后价格真要降下来,就没机会了。 他的意思,竟肯为了自己遣散诸姬? 虽然事情多半是不成的,但泠然听了心中未免有一些感动,一阵欣喜,楚玉身为古人,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也是难能可贵的了,原本她以为他甚至可能会怪她不贤惠,从而生起一些厌烦心理!不然她也不会将那番话说出口。 楚玉说的话在当下的情况来看也是很有道理的,那十一个妾室都是各有背景的人物,尤其是石玉凤、孙敏和方颦三个,都是公侯府第的正经小姐,若没有错处不是说遣就遣的,如果楚玉为了让自己高兴就把她们都休了,得罪的可就是一大片。 独木不成林,就算她不想嫁给他,也不想害他孤立,埋下什么祸根…… 总之她横下一条心,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丈夫,嫁给楚玉也许眼前是幸福的,可是一辈子太长,实在看不到,所以她不想多考虑。 楚玉见她别过了脸,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地上前将她拥了,扳过她的小脸来,凝神望进她的眼睛深处,缓缓道:,“其实又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只要你喜欢。” 泠然僵住,不解他是何意。 “只要你喜欢,迟早我将她们都遣散了,可以么?”他的声音柔如春风,带着无限的情意。 泠然至此才正视起楚玉的感情来,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视自己,但瞧他的眼睛是那么清亮,容色是那么的醉人,她的心似乎也化来春风里明明要拒绝的,伤人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楚玉见她的脸越来越红,神态却渐渐柔顺了下来,心头狂喜一把又将她横抱了起来。 泠然嗔:“王爷,快放我下来不是,不是那个原因,我没有要你遣散她们。” 楚玉斜着眼睛看她:,“1卜人尼还口是心非,分明是吃醋了!” ,“真的没有!”泠然争辩,“我都说了还没有喜欢上王爷,没喜欢的人……怎么……怎么可以嫁?” 楚玉眯眼想了一想,忽然笑了起来”“我知你还没想好,不如就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泠然开始上套。 ,“如今礼部的人刚刚上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个月,三个月左右,你的脚也该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与你赌这三个月nnm”楚玉拉长了声调。 ,“赌三个月什么呀?” ,“赌三个月里,让你死心塌地地爱上我。” ,“好啊!”泠然一听立即答应了”“若是不能呢?” ,“不能这场亲事就延期。”泠然翘起嘴,“这算什么赌注?我横竖都是输,不赌了!就是不嫁!” 楚玉看着她娇憨撤赖的模样,心头一软,道:,“好啦!只要你不故意据我于千里之外三个月还没能让你喜欢上我这场亲事就作罢!” “君子一言!”怕他反悔泠然赶紧举起手掌补上一句。 楚玉略一迟疑,“啪”地一掌击在她的手心。 约法告成。 “那王爷早点休息。”泠然鬼鬼地笑起来。 楚玉”“嗯”了一声,抱着她就往大床方向走。 泠然惊:“王爷要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 “既然现在你不承认王妃的身份,那么我就还是王爷你就还是奴婢,难道要叫本王侍候你就寝?”他站在屋中间停住见小丫头大惊失色的表情,心里其实已经笑开了huā。 “那那那,王爷放我下来”奴婢自己走。” 楚玉依言果然将她放到地上。 泠然翘起一只脚,准备跳回东次间。 楚玉负手退后两步,一画不为难也不帮忙的神情。 泠然恨得咬了咬后槽牙,努力让自己站稳了,就开始往前跳。 “噔”一步!很好。 准备跳第二步的时候,身后突然刮起了一阵歪风,也不知从哪吹来,一下子将她的披风都吹得鼓荡了起来。 她回头看楚玉,好整以暇地站着,似乎并没有任何动作,可见他长发飘飘的样子,就知道是他搞的鬼,气得想开口骂人,那风却更大了,排山倒海地卷过来,别说她是一只脚,就算两只脚都好好的,恐怕也要被吹倒。 ,“啊!”她惊得张开双臂想抓住什么东西,身体就向后倒了过去。 楚玉稳稳地将她接进怀里,唇边那抹坏坏的笑更加明显。 泠然欲哭无泪,问道:,“王爷想怎样?” ,“是你自己倒过来的,若不将你接住,说不定你另一只脚也要摔断了。” “王爷想怎样?”泠然软了下来,可怜兮兮,带着哭音问着。 楚玉皱眉,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将她抱了出来,似乎准备放回到她自己的榻上去。 这厮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货,难怪以前会同情什么严思慈之类的!泠然将脸埋到他的丝袍里,免得自己笑出来被看到。 一室温馨,两人亲密的剪影清清楚楚映在莹窗上。 距澹怀殿数丈远的一颗大树枝顶此时站了一个人,失了魂一般,随着风吹动树梢,像一缕魂魄一般上下起伏着,望着窗内时不时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忽地仰天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双倾国倾城的凤目一转,如一片枯叶悄然飘走。 守卫在澹怀殿外的锦衣卫们毫无所觉,几个人正为今天得了这么多意外的赏赐而〖兴〗奋着。 这个说:“真他娘的爽快!要是王爷隔三差五有这么个喜事,咱们兄弟们不用什么油水也发财了。” 那个说:,“你想得倒美不过定亲就这么高兴,等到成亲的时候,是不是会赏更多?到了那天千万可要当值,不当值就亏死了。” “那明日我们不当值,去虹粱楼舒服舒服?” “呵呵你小子,嫂子正怀孕着呢吧!少抽风了,存点银子回家是正经。” 几个人聚成一团笑得欢畅。 真正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茅庐隐约传笑语,绣户依稀叹红尘,不见得身在高位的人才是开心快乐的。 红绡失魂落魄地井在相府黑夜的小径中。 从十年前起,他的人生就是有目标的,可是这个目标越来越接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却变了。 渴望到底是什么? 他举头望着天际那一轮将圆表圆的明月。 皎洁而明亮,清辉脉脉洒在大地上,似她慧黠而顽皮地静静注视着自己。 男儿应以天下大事为先! 父亲的话语似乎透过重重云幕从天外灌到他的耳膜中。 是的,为了父亲,为了恩情”为了天下大事,他牺牲了很多很多,从前不觉得,今夜,看到泠然落在楚玉怀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叫他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听到要册封她为襄王妃的消息,他本想在近日就设法救她出王府的,谁知看到的却是想象之外的情景…… 可是深究起来,什么事又是想象之外的呢? 楚玉之貌冠绝天下,又是想娶她为正妃,显然不是一时兴起”何况就算楚玉素来把自己当做敌人”他却从来没把楚玉看成是对手,他感觉楚玉的人品还是不错的,甚至微微有惺惺相惜之意。 自从上了楚留香的床榻,他早已将自己视作一个死人,这条命都是轻贱的”怎么能配得上冰清玉洁的她呢? 若是楚玉真心待她,自己这份情”就当长埋心底,祝福她,希望她一直笑脸迎人吧! 虽是如此想,但红绡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情窦初开”感情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也不知逛了多久,他方才浑身冰冷地回到红楼中。 楼前站着楚相的近卫,他似若未见。 几名丫鬟都站在门口,见了公子的模样大惊失色,上来扶着他, 一个道:,“公子!公子您这是上哪儿去了?相爷已经在房里等了大半夜了。” 红绡微微点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一步一步缓慢地拾级而上。 绮罗深处,红烛高烧。 楚留香独自一个人仰卧在红绡日常起坐的湘妃榻上闭目沉思。 室内并没有任何女子,也没有一丝淫靡之味,红绡稍稍有些意外,唇角牵起一抹苦笑。 ,“你最近很反常。”楚留香缓缓地坐了起来,双目如电,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告诉我,那个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红绡敛了面上的哀戚之色,故作不知”“相爷说的是谁?”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吗?自从你说看上那个丫头之后,变了许多,自己也不知道吧?”楚留香的语调柔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红绡却无视他的手,只是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她能令玉儿不顾我的意思,说出非她不娶的话来,必然有过人之处,我也不怪你沉迷男女之情,少年人!这都是必经之事。” 红绡眼神落在虚空之处,否认:“相爷想错了,我并没有对她动情,那日说看上她,不过也是不想无故杀了她罢了。” 楚留香却了然地一笑”“你想一想,自从好像就是你说看上她之后,你曾服侍过我么?那一日在鉴碧榭,我故意让众姬灌你喝酒,本意也是想和你”他见说到这个,红绡虽然身子还是玟丝不动,脸色却白得像纸一般,终究是没有说下去,只道:,“那日施放焰火信号在空中的人,是不是她?” 一二零 礼物攻势 红绡垂下长长的睫毛,然后又抬了起来,直面楚留香, 道: “不是她。” 他说的也是实话,焰火信号是易掌柜放的,他无愧于心。 楚留香见他的模样,有些奇怪,便坐近了身子搂住了他的腰(这也是红绡比他高很多,无奈之举),道:“你要知道,你和玉儿,是我最重视的两个人,如今玉儿既然喜欢那个丫头,也宣布了要娶她为王妃,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都尽快把她忘了吧。这府里,比她漂亮的大有人在,新来的沈烛和徐善全,虽是侍奉于我,一颗心却都在你身上,她们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不如召来饮酒狂欢一夜,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庸脂俗粉!红绡在心里叹了一声,为免楚留香以为他陷入太深,强作欢颜”“也不是,相爷是看错了,不过是因为襄王一直在和我较劲,连一个女子也败在他手上,我有些不甘心罢了。” “我就是喜欢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楚留香从湘妃榻后摸出一个盒子来,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已经游走起来”“万安知情识趣得很,又进新鲜玩意来了,今夜让我们尽个兴,把一切烦恼都忘了吧。” 楚留香再鼻提起这事,今日又没有女人在场,似乎躲避不得红绡骤然间脸如金纸,觉得所有的呼吸都卡在胸口,一时间心上竟然〖针〗刺般痛了起来,眼前一黑捂着心口就倒了下去。 楚留香大惊失色,推门出去大喊一声:,“宣太医!” 皿转房来将倒在榻上的红衣少年抱进怀里,他目中露出了凶光,暗暗咬牙道:“张泠然你好好地服侍玉儿也倒罢了,若是再敢起半分异心,本相绝对叫你死无葬生之地!” 当目光落在红绡面上时,楚留香的脸色不禁柔了下来,轻轻抚摸着他鲜huā一般的容颜,喃喃道:,“红绡,你终究会知道,这个世上女人都靠不住,只有本相是最爱你的。” 约法之后的日子,接下来几日都没有人再敢来打搅泠然休息她悄悄一问,才知道是楚玉的吩咐。 可是满朝勋戚的礼物却铺天盖地地送入了澹怀殿。 从内廷御赐的金玉器皿到最昂贵的香云纱、天蚕丝衣、各朝各代的稀罕物件,比方说商代的鼎、爵,汉代的宫灯、历代名家的字画,珊瑚宝树、东珠等等反正能想得出来的东西应有尽有。 仅仅各种珍贵毛皮一项就送了有六七百张,泠然甚至考虑可以开个毛皮铺子。 各种首饰穿用的东西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她开始犯愁,现在收得是高兴,离开的时候基本都是带不走的,只能眼巴巴地看一看过过干瘾。 这些礼物里头她最喜欢的还是御用宫窑专门为襄王的喜事烧制的一整套薄如蝉翼的瓷器(类似于这样的极品观赏器后世曾拍卖到上亿元的高价)轴白赛玉、一注入水杯子里的huā样就活起来一般,端起来放在日光下,几乎透明,工艺实在精湛。 如果泠然是一般人或者再拜金一点,说不定被礼物攻势就给撂倒了不过她头脑却还清醒得很,虽然喜欢这些礼物,最多不过想贪图一两件罢了,心想尊贵的王爷,你说三个月之内要我死心塌地爱上你,莫非只不过是让人送我礼物么?那你可错了,咱不稀罕! 已经到了中秋节的正日子,听说今天朝廷上不仅有朝会,晚上宫中还有中秋盛宴,前几日楚玉都是很早回来,一整日与她在一起,也不见他再把公务带回房,不是教她弹琴、下棋,就是搜罗一些新奇玩意来与她解闷,想他今天不能陪自己,她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 艳艳这些天一直心绪不宁,看泠然安然无事,必定是楚玉和她未曾越过雷池了,方颦已经着人催过她帮忙促成此事,一时间她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她只觉得楚玉对泠然的情形也算是天下少有,按照习俗,未婚的夫妻是不能同住一居室的,就连见面也不行。可是天底下却没有人敢管王爷的闲事,少年男女住在一起,不是很容易发生什么吗?为什么他们又不会呢? 艳艳看着泠然,正出神地想着,主仆二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殿外却响起了王爷回府的喊声。 艳艳忙退了出去,不消片刻,又进来笑道:,“姑娘,王爷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泠然笑,真是多得已经不稀罕了,看来他变不出什么新huā样来了。 楚玉已经神清气爽地踱了进来,微笑着看着她。 ,“敢问王爷是什么礼物?”泠然一副你送任何东西我坦然受之,也不感激感动的表情。 “来,出来看。”楚玉上前将她轻轻抱起。 澹怀殿的人已经见惯不怪,泠然知道抗议无效,也不挣扎反对,只看他能玩出什么huā样来。 只见殿上四大太监拎了几个特大的食盒恭谨地立着,联想到今天是中秋节,冷然猜大约是月饼之类的,就算是金子做的,她也不稀罕。 楚玉抱她在紫檀木大榻上坐下,微微点头,精美的食盒便一层层在她面前打开。 果然未出所料是各式各样的月饼,做得大部分都是金灿灿,也有雪白的糖衣包在上面的,看上去味道就极好,饼上雕刻的huā色也繁多。 陆子高细声细气地报着名称,介绍各种不同的馅和材料。 ,“今日中秋,本想晚上与你一起赏月再吃,不过你喜欢吃哪一种?先吃一个吧!”楚玉道。 “听说晚上宫中有宴会,王爷不去吗?”“不去。” 泠然默然,她前世本来没有很喜欢吃这个东西的想拒绝,不过看见那美丽的huā色,食欲就提了上来,随手指了一个上面映着嫦娥奔月图案的。 楚玉亲手取过来给她。 她接来咬了一口但觉甜而不腻,松软香滑,竟是十分好吃,不由道:,“这么多,哪里吃得完?王爷也吃吧,让他们也吃。” 楚玉伸手也拿过一个月饼咬了一口,点点头道:,“嗯,确实好吃。” 皿名小太监一阵欢喜,齐齐说了一声:,“谢王妃。”各自取了一个笑嘻嘻地咬起来。 泠然双眼看天,无话可说。 吃了半个月饼泠然搁下了,楚玉问:,“不吃了?” 她点头。 他转身又抱起她。 泠然以为他要抱自己回房,谁知却出了大殿。 殿外的平地上,一人一物却叫她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来。 人是一身簇新衣裳的陶春英,头上还戴了一朵绢huā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看见他们出来,拘谨地拜倒在地上。 物是一辆木制的轮椅,造型古拙,造得极是精巧,泠然觉得大可与《四大名捕》里无情坐的那一辆媲美。 ,“陶嫂子快起来。”泠然溜了一眼楚玉。 他牵唇对她一笑:,“以前你不是说要过去看相府厨房里的人么? 本王派人一打听原来就是为了她吧?已经被辞退在家故此就让人聘到王府专门给你做菜,可喜欢?” ,“喜欢。”泠然不能否认”“谢王爷。” 送了她那么多东西,除了第一次的千里镜那些最近不管送什么她都没提一个谢字,楚玉听了心里自然高兴将她轻轻放在车子上。 泠然在车上试了试轮子,转任何一个方向都灵活得很,不由更是高兴,她终日在房里也闷坏了,除了楚玉回来有时抱她进出后院浴房,小太监是不敢碰她的,艳艳一个人又抱不动,现在多了一个贴身厨娘,又多一辆轮椅,想来无聊极了的时候也可以让人推了去huā园走走。 楚玉见她开心,上前摸了摸她的秀发,道:,“本王到大书房理事,你若闷了,就打发人来,我自会回来陪你。”泠然脸微红,四周的太监,包括艳艳和陶春英都是一昏艳羡的表情,楚玉已带着人走了。 ,“泠, 王妃真是好命啊!”陶春英望着楚玉离去的背影,走上来衷心叹息。 泠然示意余人散去,让陶春英推着她往后院而去,道:,“陶嫂子,你千万不要叫我王妃,我没有这个心思,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吧!” 陶春英不解,停下了车子蹲到她面前:,“这是为何?我看王爷对你好得,好得很,嫂子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就连戏文里唱的唐明皇对杨贵妃,也没有他对你那般宠爱,你怎么” 泠然不想对陶春英说太多,说了她大概也是不能理解的,于是岔开话题:,“嫂子家里的事都解决了么?你儿子可把那个青楼女子放下了?” 说起她的儿子,陶春英的面色就黯淡了下来,叹道:,“他卧病在家,如今是不放下也得放下了。那女子听说长相十分出挑,歌舞也甚出众,前些日就被教坊司买了过去,听说还在朝廷盛大宴会上献舞,又被定远侯看中,赎回家做姨娘去了。” 泠然点点头:,“日子久了,他必然会忘记的。” 刚要叫陶春英拉着她走,眼前忽然浮起那一日莫素仙在鸿胪寺的一场霓裳舞来。 “那个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陶春英道:,“只听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叫仙娘仙娘的,想必就是这个名字了。” 一二一 中秋诉心结 也有个仙字! 一般进了烟huā之地的女子,大约总不喜欢用本名,泠然心想这个定远侯看中的女子,十有七八可能是莫素仙,想她身世比起自己来更加坎坷,先是与宋校尉相恋,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失去爱侣:之后又被卖入下等烟huā勾栏,这个仙娘大概就是她了,短时间从下等勾栏之地进入高级教坊,又被石彪看中…… 石彪那昏模样,泠然实在不敢恭维,那日在石府看见的女眷也是济济一堂,她一无靠山地生活在里面,境况比起徐善全、沈烛和罗湘红三个人来,恐怕更有不如。 “既然你还让我叫你泠然,嫂子也不客气了,有几句话正想劝一劝你呢。” 泠然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陶春英道:“女子生在这个世界上,左右不过是嫁人生子,也有那削发出家做姑子的,倒更低次了一层。我在相府做事这么多年了,知道有多少人凯觎襄王妃这个位置,别人求还求不来的事,你怎么就不珍惜一些呢?眼下王爷对你这么好,你就该固宠,不要总是使小性儿,王爷毕竟是王爷,他一时新鲜还好,若是厌了烦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了啊!” 泠然见陶春英一昏苦口婆心的神色,笑了起来:,“嫂子不用急,我这不是拿乔,而是真的没想做这个王妃,谁爱做谁做去。” 陶春英十分不解:,“为什么呀?嫂子愚鲁,实在想不出天下间还有比襄王爷更加出色的人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姻缘天注定现在为时还尚早,嫂子不须为我着急。”泠然淡淡一笑,想到要把这么出色诱人的男子推出去,心里也不无遗憾竟隐隐有些期待楚玉再出奇招,让自己甚至能不介意府中的女子人心真是矛盾! 是夜,楚玉果然回绝了宫廷宴会,带着泠然来到兰泽山房赏月。 引世纪的人大部分已没有了像古人那么纯粹的欣赏月色之心,望着圆如冰盘的明月,泠然的心也宁静了下来。 侍儿早就在山顶摆上了瑶琴,琴旁焚责,露天摆放的小方几上,美味佳肴和果酒布满了整整一桌。 两人对座,动了没几筷子楚玉不知想起什么,起身缓缓踱到那块凌空突兀的飞鱼石上,望着下方负手而立。 望着他玉树临风的身姿,泠然忽然想起初见他的时光。 那时他长发飘拂,满脸冰霜。 近日来对自己的温柔倒叫她忘了他的本来面目此时见他似乎又生出旧日模样,心中有些好奇。 他站了许久,泠然不由轻声问道:,“王爷想起了什么?如此伤感!” 楚玉缓缓回头,牵唇一笑,可那笑容瞬间就枯萎了,只见他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说什么走过去坐到琴案后。 秦子陵和陆子高忙上前为王爷净手。 过了三盆水用了五条楚巾。 对于他的洁癖,泠然也比较奇怪,这样一个人,怎么带兵打仗呢? 楚玉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啊! 古琴声优雅动人尤其在这样的月夜弹奏出来,空灵高洁泠然坐在轮椅上,望着天上的明月,似觉得有仙人御风而来,阵阵仙乐伴随在耳边,中人欲醉,也不知是他弹得太好,还是她的欣赏水平有限,反正听不出一丝瑕疵。 弹了一会,楚玉忽然停了下来,轻轻挥手,令从人都退下山去。 泠然心想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愿被下人听见的了。 果然,沉默了一会,楚玉道:“我十二岁那年,母亲从这里跳下去亡故,那一日正是父相的生日,阖府庆贺我至今,未能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这就是他心里的伤痛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当时只因震惊于他的美,还有那昏冷漠的样子,一时不察,以为他要跳崖,如今才明白他当日因为什么兀立风中。 父亲的生日就是母亲的祭日,他该是怎样的心情啊!泠然心里一阵同情。 今夜选在兰泽山房赏月,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些? 中秋节本是团圆节,他提起母亲,泠然自然也想起了父母,不知道隔着异世他们还在不在,抑或几百年之后才能有他们?总之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见一面了,天人永隔之后,也才深刻体味到亲情的可贵“从未听到你提起自己的过去,我倒想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养出你这么古灵精怪的女儿,那些异于常人的念头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楚玉离开琴,又坐到了她的对面。 如此月夜,有最适合清谈的环境,泠然不禁也被勾起了说话的念头,幽幽一笑,心想,穿越的女子自然与明朝的不同,像这样说来,只要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女了就能……勾引 到你么?心理顿时不平衡起来,冲口问道,王爷看上我,只是因为我有与众不同的思想吗?” 楚玉失笑:,“你怎么会这么问?” “想知道。” “你认为喜欢一个人,到底因为什么,是说得清的么?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也许只是一个动作,谁又知道呢?若是早就知道会这么麻烦,我绝对不会让你接近的。” 泠然笑起来:“我很麻烦么?既然这么麻烦,现在避开不也来得及……” ,“来不及了。”楚玉轻轻地说了一句。 泠然能领会到他这话的意思,心里又甜又得意。 ,“说说你吧,前面十几年是怎么过的。”楚玉再次要求。 泠然想了一想,将自己的身世套在这个时代,略略说了一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只是说父母从小宠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后来生病,几乎用尽了家中银钱说了半晌,叹道:,“中秋节,好想念我娘。” 楚玉道:,“你娘健在罢?你既然这么想念,咱们成亲的时候不如就接他们来京。 泠然回过神来”“王爷,你要记得约法哦,奴婢与你一起赏月谈心,也不代表喜欢你。” 楚玉被她突如其来煞风景的话气得别开头,举头望月。 这人的外形真是完美无暇,玉色肌肤溶于月光,似比月光更加皎洁,如仙似梦。 虽说择偶不能被外貌左右,但是那些好像只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想要拒绝,需要的毅力真不少啊! 日子就在楚玉悉心的陪伴下飞快地渡过,转眼又是半个多月。 这一日,泠然见秋阳正好,院子里菊香一片,就让陶春英和艳艳一起扶着她到外面坐上轮椅,一边求着陶春英教自己缝制衣裳,一边饮着菊huā茶说笑赏huā。 澹怀殿被陶春英挤了进来,艳艳行事也不那么方便了,何况泠然早已停了吃药,日常的膳食基本是和楚玉一起吃的,她也不敢动手脚。 陶春英又是专职来负责泠然的伙食的,事事亲力亲为,连端茶倒水都不用她,让她很不高兴,懒得上前侍候,坐在廊下打起瞌睡来。 陶春英坐在泠然脚边的小矮凳上,见她缝得认真,针脚还挺细密的,不由笑起来:,“你学这个做什么呢?难道想给王爷亲手缝制衣服? 王府里头这么多裁缝,都要没饭吃了。” “陶嫂子!你也变得油嘴滑舌的了!”泠然恼得将手上的活计丢进笸箩里,不过她却没有真的恼了陶春英,人都是有些直觉的,面对着陶嫂子,比面对艳艳让她舒服许多,两人也能像真正的姑嫂那样子聊天,故此最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艳艳总归是被冷落了。 ,“我也是命好,能结识你,心宽话才多了,你就不要恼了。”陶春英又把针线都拿起来塞到她手里去”“嫂子可说的可是真心话,你就惜福惜命吧,别再跟王爷僵持着了,这事儿弃板上钉钉的了,你还死活不承认!” “怎么就板上钉钉了?王爷也同意,只要我不喜欢他,不愿意, 就放弃这门亲事的。” 陶春英脸都扭了扭,口气坚决地道:,“你这说的是违心话吧?要是不喜欢,王爷将你抱来抱去,你能不拒绝?你是好人家的女儿,任性一些,是你命好,有人宠着,可是女人家的名节最是要紧,都已经这样了,还说不同意的话,会被人笑话的,以后干万别再说了!” 泠然撇撇嘴,不以为然。 这时门上的小太监走了过来,回道:,“启禀王妃,五夫人求见。” 泠然听见王妃两字,翻了个白眼。 陶春英看着她笑,那意思好像在说:瞧吧!谁都把你当王妃了,你还逃得了? 听说是五夫人马莺莺,泠然有些奇怪,这个女人胆小怕事走出了名的,何况楚玉已吩咐过不许这些侧夫人来打搅,别说是她,就连相府里头的姨娘也不敢前来多事,今天她大着胆子来求见,总该有什么事才对,便道:,“有请。” 不一会儿,马莺莺一身蓝色碎huā土布衣裳,头上包着同huā色的帕子,独自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幅装扮分明就是村妇模样,泠然更加奇怪,却见她站在五步开外就敛衽行了一个礼。 “五夫人不要多礼,我行动不便,不能还礼,你请坐。”泠然用着下人的语调,却没有口称奴婢,人家都已经敬你为大了,你再说奴婢两人推来搡去的要麻烦个半天,她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所以一切从简。 一二二 遣妾 众矢之的 陶春英忙让出了矮凳,搬到马莺莺身后放下,站到了泠然的身后。 “王妃再叫奴家五夫人,奴家却是担不起,今日来,只走向王妃辞行,请王妃以后好好照顾王爷,莫令他忧心。”马莺莺也不肯就坐,只是站着。 泠然道:“这话我不懂啦,不知五夫人要去哪里?” 马莺莺其实长得是十分美丽的,叫泠然一看就想起“小白菜”几个字来,怪水灵的,可就是没什么气质,穿起村姑的衣服来好像倒比穿绫罗绸缎更加好看。 听到她的话,马莺莺还没开口,眼圈已经红了,取了手上一条帕子捺了捺眼泪,道:“王妃应该是知晓的吧?王爷赐了五千两银子,四个奴才,命奴家明日就动身回原籍。奴家以后就再也不是襄王府的人了,不能侍奉王爷还请王妃日后照顾好王爷。” 泠然一怔,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是她近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些姬妾好事,怎么楚玉就开始行动了呢?她看看老实本分的马莺莺,心想这世上柿子还真是拣软的捏,第一个就拿个没用没靠山的人开刀了。她想开口问马莺莺本人是不是愿意离开,可是看见她的眼泪就知道是不愿意的,转念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觉得还真的是离开王府的好,也就说不出话来。 马莺莺倒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似的,轻声细语地道:,“奴家也该知足了,自从来到王府,王爷就从来没有跟奴家说过这么多的话。昨日他来到远香阁说为了叫王妃高兴,不能再留奴家在府中,开始的时候奴家自然不愿,只是哭。后来王爷说奴家在这里,他从来也没喜欢过一日,人生苦短,赐我五千两银子回乡去侍奉双亲,另寻个能够白头到老,相依相伴的人才是真正的活一辈子奴家仔细想了一夜,王爷说的正是道理,故此今日就来辞别王妃。” 泠然想楚玉说的果然不错,能这样安排对马莺莺来说确实只能说是好事不是坏事,她见马莺莺似乎还很不舍便再次让她坐下,问道:,“不知你当初是怎么进府的?” 马莺莺道:,“奴家是江西泰和人,与前文渊阁大学士陈循陈大人是同乡。前几年陈大人被于谦、王文的案子牵连,充军到铁岭卫,他的族人在家乡见到了我夸赞我美丽。后来听说了四夫人严小姐的事,就到泰和带了奴家到京城献入了王府。” ,“帮么陈大人果然得救了么?”泠然对楚玉的这些反应还是比较奇怪的,隐隐对人家献美女他就救人的行为还有些生气。 马莺莺道:“当时陈大人已经七十高寿了,王爷后来释放他回家为民,再出仕却是不可能的了。” 泠然点点头,再问:,“你……喜欢王爷?” 马莺莺粉脸立即绯红一哥窘态。 大约古人是不会这么直接问话的泠然忙咳嗽了几声掩饰过去。 ,“王爷那样的人品风采谁能不爱呢?王妃大约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却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奴家回乡之后,除了侍奉父母自当为王爷和王妃供奉长生牌位,望你们夫妻和美多子多福。” 马莺莺起身来,向泠然又行了一礼,也不等她再说什么,道了声:,“奴家就此拜别。”沧然离去。 泠然瞧着她的脚步有些蹒跚,知道心下必然很是凄惨,也叹了口气。 陶春英却道:,“别叹气,依我看,这样对她对你都好。” 泠然笑了笑,不做声。 陶春英道:“难为王爷肯为你费这个心,你就好好地对他吧。” 泠然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门上起了喧哗之声,似乎有许多男女之声混杂在一起,有几声女子的尖叫还特别高亢刺耳,隐隐似乎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我去看看。”陶春英说了一句,就举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喧哗声就消失了,陶春英走了回来,脸上喜气洋洋的。 ,“今天怪事很多啊!外头刚才是怎么了?”泠然问。 艳艳这时也醒了,走过来细听。 陶春英道:“是六夫人七夫人气势汹汹来寻你,被外头的侍者挡住了,就疯了起来,现下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 泠然隐隐猜到是什么事,额上冒出冷汗。 陶春英看她的神色是知道了,更加笑起来,道:,“没事的,六夫人和七夫人本来只不过是秦淮有名的诗妓,也是被什么大人买了送来的,遣了她们也不见得是坏事啊!” 泠然便想,怎么马莺莺都能接受,她们姐妹两人却接受不了。 艳艳冷冷一笑道:,“姓粱的两个在这里锦衣玉食惯了,王爷便是赏她们些银子,要过这样的日子恐怕也是huā销不起,何况以前在众位夫人里头,她们还是比较得脸的,没想到现在 倒要先遣她们出去!陶嫂子方才怎么不叫我一声,往日里**气使的,叫我们做丫头的受气,今天我也该去看看她们的狼狈样子啊!” “艳艳!”泠然叱呵了一声,心想粱氏姐妹毕竟是艳艳的故主,倒霉的时候这丫头说话怎么忒地刻薄,不过注意力已被楚玉连番遣人的事牵了过去,忙唤人来问:,“王爷已经回府了不曾?” 门上太监摇头说不知道,泠然猜想他已经回来了,而且说不定刚才才与粱氏姐妹说清楚,她们不敢在王爷面前太过分,就想来找她哭诉,估计也是逼急了。 泠然便拉了陶春英和艳艳来问,道:,“王爷若是再遣人,你们看下一个是谁?” 艳艳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依奴婢想,大概轮到九夫人或者十夫人了吧,要不然就是十二夫人,剩下的夫人里面,就数她们没底气了。” 陶春英则道:,“不知王爷会不会全给遣散……” ,“不会吧?”艳艳一急,心中有些后悔押错了宝,可想到能去方府做主子奶奶,还是忍不住道:,“像方侧妃,她是相爷救命恩人的女儿,还是皇上御赐的,王爷也不好休她吧?”想了一想,又担心太着痕迹,连忙补了一句:,“大奶奶和三夫人她们,朝中娘家比她们硬气的怕是也找不出来了……” 泠然心里也想着楚玉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他这人往往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有些担心,便唤了几个小太监过来,让他们到前头大书房,还有九夫人、十夫人、十二夫人等院里寻找王爷,若是找到了,就说自己有事相请。 之后泠然才知道那天楚玉也没有再遣人,粱氏姐妹当天就被抬出了万象园,听说本是要送回原籍去的,她们为了表示对王爷的忠诚,寻死觅活的不依,最后许她们带发在京郊的一所高级尼庵里修行。 至于为什么修行还要带发,那就是仁看见仁智看见智的事了。 遣了三名小妾,接下来的日子,澹怀殿里自然还是风平浪静,其余各处却是物伤其类,人人自危,有关系的也都开始四处出动。 方颦一着急,就回了娘家与哥哥商议:孙敏的父母亲自到相府给楚留香送了礼,打听了。风,得到相爷确切的保证之后才由孙夫人前来安慰女儿,两人关在房里嘀咕了大半天,别夫人才神态笃定地走了:石玉凤虽然没能搬动娘家,不过却先称病躲回了娘家养病,她也算聪明一回,打的是如意算盘,若是留下方颦和别敏,自然也没有吃亏石家女儿的道理,也许她还受了谁的安慰,毕竟石家与别家是不同的:严思慈之父严富甚至跑到成国公府给画仙吴伟送礼…… 其余的各位侧夫人也是各显神通,陈梦洁一天到晚往相府陈姨娘那里跑,希望她能给自己吹吹枕边风:王云淑的姑母虽只是一个参将的小 妾,倒也上门来给侄女支招:李宝烟终日哭泣,终于也病倒。。。 万象园可谓乱成一团。 内中最平静的,要数访月轩。 天刚擦黑,吴允娴在园子里和小厮们没事人一样说笑了一阵,回到默涵〖房〗中,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 默涵脸色苍白,低声问:“真的是公公之令?” 吴允娴做出一昏侍奉默涵上床睡觉的样子,两人相扶着坐到床沿,道:,“嗯,她既要与襄王做夫妻,想是恐怕他们夫妻同心,倒要把我们的威胁都抛在一边了,迟则生变。” 默涵苦笑:,“照襄王对她的宠爱程度,我若是失手被擒,岂不是要落个尸骨无存?” ,“若失手被擒,还请姐姐不要自尽,否则火一样会烧到公公身上。” 默涵难以置信地盯着吴允姐。 吴允娴却是一哥坚定的神色”“姐姐不要这么看着我,想我目前的身份是你的贴身丫头,同是从千金姬里来的,张泠然也知道我的身份,我一样跑不了,要动手就乘早!若是事败,不论受怎样的酷刑,我们都要一口咬定是石亨石彪指使。” ,“我们是谁送进来的,一查便知,怎么能栽桩到他们头上?” ,“往往太明显的事反而令人怀疑,小姐不想一想楚留香是疑心多么重的人!一般人都能想到的事他反而会质疑的,而且如今莫素仙已进了定远侯府,我们原来的身份你知我知,咬上他不难,谁叫他对先帝不忠?” 两人间的情形,平日里好像默涵是主子,吴允娴是丫头,可是密室私语,却好像吴允娴才是主导。默涵也不知身负怎样的深仇大恨,略作寻思,一咬牙,也就答应了,两人便计划要寻一个楚玉不在府中的夜晚动手。 一二三 表亲 园子里的气氛再诡异,也传不进澹怀殿中,自从楚玉遗了三个小妻之后,泠然担心有人针对自己,开始留心,有事没事赏小太监们东西,就连外头的侍卫们,也常让人关照,广结善缘总是没错的。 不过日子表面上一直是风平浪静的,实在也做不到时时神经紧绷,就算府中一个个人都在算计着她,她也只能坐等接招了。 重阳将至的一日,午睡刚醒,门房上忽来人说她天津卫的几个表亲前来恭贺。 这世态人情,看来古今也是通的。 以前她落难的时候,倒不见亲戚来帮忙,一宣布要册封为襄王妃,天津的亲戚也找来了,说是表亲,可她是连这具身子的父母都不认识的一个外人,有心想拒绝不见吧,人家好不容易来了,若真是近亲,倒也说不过去,想了半天,她还是道了一个请字。 泠然的脚还没有好利责,见面就放在澹怀殿正室上。 她在下首的圆桌锦凳上坐了中晌,才见四名女子满脸堆着笑进来。 前头两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最长的约莫三十出头,额头饱满,下巴尖,略微有点小炮牙。另一个妇人二十七八年纪,十分精瘿,一身鲜艳的绸缎衣服套在身上都有点晃荡。 还有两个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打扮,一个看上去十八九模样,猫脸圆中带尖,耍白的皮肤,身形高挑微丰,穿着胭脂色印huā褙子,头上戴了朵宝石珠huā,见了她的外形,便让泠然联想到杨贵妃和薛宝钗。 最小的一个一见了她,看起来十分熟络,约莫也只有十四五岁,皮肤略显黑,单皮眼儿,发脚参差不齐,长得倒好像比泠然还高,冲上来就是一个拥抱,硬生硬气地哭道:“泠然姐,终于又见到你了,可想死我了。” 另三个女子则纷纷行礼,年纪最长的那个忙轻声责怪那个小女孩不懂礼数。 黑皮肤女孩却回头向她们皱了皱鼻子,才回头来道:“泠然姐从小 就对我最好了”才不会怪我呢!姐姐是吧?” 对泠然来说,这几个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她真不知该怎么反应,心想至少先弄清楚她们的情况再说,便请她们坐了”让人上了茶和果子来。 那几个女子还在啧啧惊叹着王府的华丽,泠然心想自己以前从来没提过失忆之事,现在才开始装失忆也太恶心了,不如换个旁敲侧击的法子,便道:“不知你们家中近况如何,一个个慢慢说与我听一听罢。” 最年长的那一个炮牙嫂忙站起来摸了摸她身上的天蚕丝料子的衣服,再次表示过亲近之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哪有妹妹般好命啊!婆婆自听说舅舅一家出事以来,就卧床不起了,你大表哥和我终日要在榻前服侍,也抽不开身到京里来打听情况。前日你二表哥到衙门里办事,听见人说起”才知道你竟在襄王府,回来与我们大家说子”都替你高兴,告诉了婆婆,她的病也好了一半,忙就打发我们来了。” 听口气,这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是什么大表哥的老婆,也就是大表嫂了,她一直提起说她的婆婆,看起来与自己亲戚关系最近的是她婆婆,她口称舅舅的人必然就是张宁,于是她把亲戚关系在腹中过了一遍,淡淡笑道:“姑母她老人家得的什么病?” 那个精瘦少妇抢着答道:“你大姑身子向来健朗,也是因着听到你父亲出事的消息受惊了,心病。如今已知道舅舅他不仅没事,放了外任还升迁了,立时就好了一大半,再将养将养便没事。这次我们一家子都来京了,你两个哥哥还在前头府里候着呢不知襄王爷会不会接见。” 哦!原来这个是二表嫂,看她一哥按捺不住就提她丈夫想见楚玉、 的模样,必然有所求!自己正不想承情,千万别让他们得逞才好。于是她故做没听懂,笑嘻嘻地看着余下的两个女孩子。 那个最小的刚才已经表示过亲热了,现在倒有些安静下来,见泠然看着她,又动起手来,摸摸她的头发,又摸她的衣裳,鼓起腮帮子,道:“泠然姐,你戴的发饰真好看,衣服也好看,我也想要。” 她身旁的那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打了她一下,道:“怎么这样没规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里是王府,泠然妹妹跟以前不一样了,她马上就是王妃,你要知道轻重。” 泠然打量她们,四人穿的都是不错的丝绸料子,也还穿金戴银的,家里日子估计不错,却不知这个十八九的姑娘到底是谁。 那小女孩嘟嘴道:“姐姐就是穷小心,我可是从小在舅舅家长大的,泠然姐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我呢!跟你们不一样,泠然姐哦?” 看来那个女孩子是表姐,这丫头是表妹,上头两个大青嫂二表嫂, 泠然总算从她们的称呼里弄清楚了亲戚关系,对于小女孩的话,她却不敢接腔。 寒暄了好一阵,她才弄清楚,小丫头名叫冯雪,她姐姐名叫冯雨,上头的大表哥叫冯箫,二表哥叫冯棋,名字都挺不错的,大表哥日常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看他的媳妇就知道他不是个小年轻了,却还没考上秀才的样子:二表哥听说人活络些,在天津卫码头做一些生意,大表嫂戚氏是本地一个富户的妹妹、二表嫂戴氏却是从一个丫头升作填房的,姿态谦和中带着算计,让人看起来就不是很舒服。 冯雪在一旁听她们讲话甚少插嘴,眼光却一直紧锁着泠然,老半天,忽然蹦出一句话来:“我发现泠然姐好像与以前不一样啦,变了许多呢。” 泠然一怔,转而一想自己遭遇的事也太匪夷所思,谅她们也是想象不到的,就神情淡淡地没有接腔。 果然,一旁的丰满美人冯雨忙笑道:,“泠妹妹是要做王妃的人了,哪里还能和你一样疯呢?你也是的,还不快些收敛了,拜托泠妹妹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将来也做个夫人。” 泠然本来是担心她们看出自己有异,一直是比较少说话的,现在听冯雨这么一解释,觉得也十分说得通,便更加懒得跟她们说出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打算,她们说什么,只来个默认。 陪着她们坐了大半天,瞧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泠然才想起来按照古代的风俗,亲戚上门是要好好招待的,否则便是不会做人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也就该为人家尽点责任,免得叫原来的张泠然平白无故被人说成一个攀上高枝就忘本的人。 于是她搬出客套话来”“不知两位嫂子和姐姐妹妹们到京中住在哪里?可用了饭不曾?” 大表嫂戚氏道:“你大表哥读书读坏脑子了,是个榆木脑袋,只知道心急,一抵京就直接寻到王府来了,还费了一番波折,街头的守卫差点把我们拦下不让进来,后来是你二表哥机灵,塞了些银子才有人帮忙进来通传的。” “塞了多少银子?”泠然知道这也是责代底下人的弊端,杜绝不了,心想补给他们也就走了。 戚氏忙道:“些许小银子,哪里还敢劳动姑娘下问,若是你哥奇们的事都办妥了,哪里还计较银子!” 听她的口气,说不定那俩表哥是来找楚玉求的不是小事,才急得午饭也没吃,泠然一阵郁闷,转头让陶春英马上准备一桌酒菜。 才刚吩咐着,王绅就颠啊颠地走了进来,满脸堆笑行礼道:,“启禀姑娘,王爷已经回府了,也见了两位贵亲,命人在集贤殿偏厅摆了酒饭,由王府长史陪着。敢问姑娘晚膳要陪着几位女眷一起用还是相陪王爷?” 原来楚玉是知道澹怀殿里有女眷在,故此有意回避没有进来。 泠然想古人也挺好笑的,两位表哥因是异性,她也不方便见面,便将要招待四名女子的话与王绅说了。 王绅还未领命出去,冯雪已经嚷了起来:,“泠然姐,襄王爷名满天下,都说莲huā玉郎,红绡公子,天下至美!我们一路议论责来的,能不能见一见呢?” 冯雨急忙又拍了她一下,戴氏笑着道:,“小妹太不知羞了!” 泠然想起自己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当初见到楚玉的时候也震惊得失魂落魄的,就有心让她们见见”“怎么不行呢?你们远道而来,既然来到他的府上,见一见也是应该的。” 她还没察觉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一点点炫耀心理,就像那些做父母的,自家孩子优秀了,就在人前显摆一下。 因着楚玉千般的纵容,泠然近来在不知不觉间就越发随便起来,都没顾虑到人家堂堂一个辅政王,哪有功夫和心情来应酬这些中人们。 陶春英倒是发觉了泠然不知不觉把襄王当做了最亲近的人,微微一笑,道:,“不知晚饭摆在哪里才好?” 立在一边的艳艳急忙接上话:“如今春泽坞已经空了,里头栽种了满园子的菊huā,这季节正开得好,莫如摆到那里去。” 泠然一想,这倒真的把自己当做女主人似的,而且人家粱氏姐妹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进去显摆,实在小人可就算在澹怀殿招待亲戚,也一样是把自己当主子,这还是人家王爷的居所呢!相信其他王爷的妃子,也不敢在王爷的起居室里摆酒吧? 她不由左右为难。 一二四 夜宴赏“花妖” 王绅见了她的神色,就有几分猜到心思,躬身道:……莫如老奴去请王爷示下,王爷如果有空来,摆在哪儿就由王爷定吧。” 泠然思想自己的身份还是丫头呢!也没更好的主意,遂点了点头。 陶春英便下去安排膳食。 不多久,王绅派了个小太监过来回话,说王爷迟点会过来转一转,地点果真就选在春泽坞,楚玉考虑到她的脚不方便走许多路,还给泠然派了一个暖舆过来。 真是体贴入微! 戚氏等免不了一番羡慕赞美之辞。 艳艳便扶了泠然出来,她向几个,“亲戚”说明过自己脚受伤还没全好,坐上暖舆,随着引路的小太监来到春泽坞矗立在万huā丛中心的一个尖顶石亭里。 huā田〖中〗央,亭中四角点上了许多红纱灯笼,四周是成千上万朵姿态各异的菊huā,开得姹紫嫣红,香气馥郁,衬得整个亭子更加huā团锦簇。 陶春英倒也没下厨,安排好了菜式,就亲来侍奉。 一道道普通百姓见也没见过的菜色从众多侍女的手上传到她和艳艳的手里,再端上桌子,两人还口齿清晰地报着菜名。 戚氏和戴氏没口子地称赞,冯雪和冯雨则一昏掩不住的羡慕神气。 泠然淡淡地看着这些亲戚,陪着她们喝了些葡萄美酒。 冯雪一直提着当初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事情,好像她曾经住在张宁在京中的府邸一两年的光景,倒不是真的都一起生活。 从话语间”泠然略略了解到这具身体前主人的性格脾气和生活环境。原来张宁的夫人早死,膝下只留下她一个女儿来,他便又娶了两个小妾。这两个小妾人品极好,不仅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嫌隙”连对原本嫡出的女儿张泠然也关爱有加,视若己出,估计她重生过来那天看到的三个妇人里有两个就是张宁的小妾,到现在才知道不是这具身体的亲娘!听说她们培养出来的女儿是这个时代的典范小姐,温良贤淑,女红第一,读书识字第二,琴棋书画第三…… 泠然听得一头汗。 照目前她对待楚玉的情况看来,是无理取闹有之,温柔体贴全无,女红一窍不通”看到古书就头疼,琴棋书画才向王爷拜师也不知楚玉的眼光为何那么独特,会看上自己! 冯雪酡红着两腮,凑近了道:,“我好后悔当初不像泠然姐那样用功啊,姐姐要不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怎么能让襄王爷看上呢?” 陶春英还未留心冯雪的话,艳艳则是个有心人,泠然的情况她是知道的,不由满腹疑惑。 觥筹交错,泠然因为有上次醉酒的经验,一直借着脚伤不宜饮酒为由”倒是只沾湿了樱唇”那几位都有了几分酒意。 冯雪仗着年纪小,率先道:,“泠然姐,如今你可算修成正果了,妹妹我也不愿嫁个凡夫俗子,你帮我留意留意……” 冯雨便来撕她的嘴”“小丫头真不知羞,亲事也是自己能说的?” “那好,姐姐是不服了吧?你那个亲事,赶紧退了,从前还怕他们告状,现在可不怕了,有泠然姐在呢!谁敢告我们家!” 泠然听冯雪的话,里头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忙向冯雨道:,“你要退亲?怎么回事?” 冯雨垮下了脸,一昏郁郁寡欢的模样。 大表嫂戚氏道:“原本大妹妹是定了一头亲事的,对方是原天津左卫黄孟畴黄大人的公子,长相倒还可以。不过他时运实在不济,前年黄孟冈过世,朝廷刚巧又颁布了废除武职世袭的命令,他就成了一个没有功名的白丁,偏生性子还执拗得很,无端端得罪了都指挥佥事大人,连考武举的资格都被录夺了。我们家大妹妹是心气儿很高的人”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呢?” 冯雪补了一句:“嗯,他还是个榆木疙瘩,他老娘生病,大夫说要吃什么千年老参,他就huā许多银子买,甚至把祖产都卖空了,家里只剩下一个老仆,姐姐嫁过去可要跟着受苦受穷” 泠然倒没听出那个黄公子有多少不好来,反倒还是个孝子,心想她们原来是嫌贫爱富!在这今年代女方提出退亲不仅是十分丢脸的事,而且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大概真的可以去官府告状的。一般的女子都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嫁人,难怪这个冯雨看上去十八九了,还在家里做姑娘,原来是对亲事不满意又退不了! 以前看见书里那些仗势欺人的人,大概就是这些亲戚的样子了,泠然真是纠结得要死,欲待不被她们利用吧,又想到男欢女爱本要自愿,那黄公子就算娶了不是一条心的冯雨回去,对两人都不是好事,也就不想管这个闲事。 正在寻思,只见院子里一排排灯火移动了过来,随即听到太监的唱喝声:,“王爷驾到” 泠然起身引了那四个又〖兴〗奋又惊恐的女子出了亭子,在底下行礼。 只见楚玉一身洁白洒绣银龙的丝袍,负手自huā间小径上安步当车而来。 如今的他面上不复昔日的风清月冷之色,可容色高华,比满园的huā蕊更要诱人,狭长的星目配上他妖异的长眉,简直让人疑心是huā妖现世。 泠然抬起头,望着他这样缓缓自huā间走来,心中一阵悸动,但觉一股没来由的情绪排山倒海撞向心门,似乎那人就这样走了进来。 楚玉的目光远远就落在了她的身上,见她行礼,微微牵起他那好看得要死的菱唇,加快了脚步,伸手轻轻扶她,道:,“嗯,一日不见,本王未来的王妃怎么就礼数周全起来!” 泠然被他取笑,暗暗飞了一个眼刀过去”要是这几个女眷不在,说不定就要打他一拳了。 扶起了泠然,楚玉淡淡扫了冯家那四名女子一眼,那昏睥睨天下的神色自然浮上了玉面,自有不怒而威之势。 他道了声:“平身。”一手携了她就进了亭子。 落座,回头,发现那四个女子还是跪在地上,不过都已经转过了身,好像楚玉是块磁石,她们倒像被固定了脚的指南针一般,眼神可以将其强r个千万遍,恨不得扑上来的样子,但不知是忘记了动作,还是不敢起来”总之保持着四雷有点滑稽的状态僵在那里。 泠然见她们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那儿,回想起自己初见楚玉的情形,偷偷发笑,看来huā痴不独后世女子有,古代女子要么不huā痴,huā痴起来吓死人! 楚玉估计经历这种场面不止一次了,也不见怪,斜了泠然一眼。 “王爷命你们平身,快不要多礼了。”冷然上前搀扶。 她恰巧站在冯雪面前,挡住了小妮子的视线。 冯雪好像忘记了面前人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正要巴结这个表姐,伸手就想把她掳到一边去。 戚氏和戴氏总算是已经出嫁的妇人,先回过神来,面上窘迫一片,忙制止了冯雪的疯狂举动,各人扶了一个小姑子,口里颤颤地说着,“谢恩”立在亭口里不敢再进来。 从整个下午的聊天里,泠然已经知道冯家的姑父不过是在天津盐场担任一个小吏,按理说工资很低。明朝盐是官方垄断专卖的,听说两位表兄冯箫和冯棋都没有正式的行当,但只有冯棋做一些小生意贴补家用,看戴氏等人的穿戴又是家境富裕的模样,想是油水丰厚,说不定私底下做的还是倒卖私盐的行当,辽阔的大海就是他们的靠山,当真是无本生意。 看来这一家子,不是什么良民啊! 泠然心里不喜,面上总算还有点克制力,一一指了她们,给楚玉介绍了四人的身份。 楚玉微微领首,道:,“既是至亲,在府中也不用太拘礼,女眷相聚,本王也不便久留,你们安心在府中住下,缺什么与王妃说就走了。” 他将手一抬,陆子高连忙奉上一只金杯,王绅上前满上了酒。 ,“本王敬你们一杯,大婚之前,你们尽可以留在王府相陪王妃,待吃了喜酒再回去不迟。” 立刻有太监将酒水奉至冯家四名女集面前。 由戴氏领头,四名女子千恩万谢地将酒喝了。 泠然至此,已有些无话可说,若是在亲戚面前都承认了自己是王妃,那个赌约算不算他赢呢?再跑算不算悔婚? 他让她们住下来看似好客,其实是别有用意吧?怎么事情越变越顺理成章的样子了! 楚玉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你的脚还没全好,陪她们片刻,记得早些回房,本王还有话说。” 说罢就点了点头,留下王绅侍候,径自领着那一大群太监,huā间灯火乱地去了。 这妖孽不来则已,一来似乎就扰乱了冯氏姐妹的心湖,直到他走了许久,冯雨和冯雪的目光还总是落在夜的huā径中,一哥神思不属的样子。 戚氏叹道:,“早就听说襄王爷容色过人,今日一见,才知道世间真有这般人!” 冯雪哼哼:,“以前觉得二哥长得还不错,与王爷比起来,简直是……简直去……” “云泥之别!”冯雨接道,接着便低下头,好像若有所思。 泠然笑笑,看吃得也差不多了,就问王绅安排她们住在何处。 王绅低头道:“因两位表亲是夫妻同来的,园子里恐不太方便,奴才给他们安排了前头府里的东西厢房,不知姑娘可满意?” 一二五 情似动 王府里到处都是堆舍砌玉的,泠然哪有什么不同意的道理。正要答应,冯雪忽然拉着她的袖子道:,“泠然姐,丫鬟们不是说这个春泽坞没有人住了么?让两位嫂子出去陪哥哥,我跟姐姐都是女子,就住在园子里也不妨事吧?” 泠然无可无不可地望了眼王绅,他会错了意,忙拍马屁道:,“张姑娘的姐妹,哪有不成的道理!这园子虽然没了主子,看园子的基本还都在的,奴才就传她们来让好好服侍两位冯姑娘。” 他忙就准备唤人去了,泠然忽然想起当初在春泽坞同房的银瓶、曲妹和彩儿在她离去之前那一晚还曾堵着她骂,后来回院子又被金婆子锁在外头,现在叫了来,人家更要背地里骂她得意了前来示威了。 而且她今天的遭遇好像是因祸得福!跟金婆子把她锁在园子外头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些,她脸上微微一热,觉得跟这些人计较忒没意思,叫住王绅:“王公公,我今日有些累了,你教训下人就不要当着我了。”这头她已起身跟几个亲戚辞别,让下人领戚氏和戴氏去外府厢房。 冯雪向冯雨眨子眨眼睛,冯雨满脸发光,显然她们之前没料到有这么好的待遇。 泠然回到澹怀殿,见小书房灯火明亮,想问一问冯氏兄弟到底有什么请托,希望楚玉不要给自己面子胡乱帮助他们,便慢慢走了进去。 楚玉手上提着一支狼毫,正站在案前低头沉思”看样子是在作面,长眉微微拢着,高直的鼻粱上微微闪光,似朦胧了镜头拍出的美丽画面。 唉!看来绝世美男的风姿”是任何一个角度都让你挑不出毛病来的,泠然在心里叹口气,觉得把这样的男子让给别人,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毒什么?还不进来!”楚玉稍稍侧过眼睨着她。 泠然知道他早就发现了,却还摆个FOcE勾引人,当真佩服他那超级的自信心。她压下了要问的话,顺便先过去看了一眼他画的画。 一看之下,她便惊呆了。 这些名门贵胄从小就学各种高雅玩意儿,别说吴伟那个画仙画技特别高超,在泠然眼里,就是楚玉随便画几笔都是很叫她惊具的,可是今天他画的却不是国画,而是用毛笔画了一个特写头像,学的是她的漫画手法,画的人虽然表情夸张”但一看就是她,整个人的神韵被他捕捉得非常准确,比她画得还要好,真叫人不得不佩服。 “用来做扇面的话怎样?”楚玉将她轻轻带到案前。 这幅漫画用的是上等棂纱纸,一般贵重书籍、碑帖、契文、书画、 扇面等才使用的,比如皇帝给臣子赐纸时赐的就是这种纸。泠然听说他要用来做扇面,就想抢过来揉了”手却被他捉住。 她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王爷如果要将我这么丑的像拿来做扇面,我就叫人制一面新团扇,把王爷的画像给画上去!” 楚玉略一思索,道:“嗯!这主意不错。” 一边已经向站在暗处的苏小序道:,“听见了没有?还不令人多制一些团扇过来”必要画得满意为止。” 泠然翻翻白眼,跟楚玉较劲总是落于下风”渐渐也习惯了,见苏小 序出去,干脆抓起笔来,突然回身,放肆地笑着,提起来迅速在他唇上画了两撇胡子。 “哈哈!”望着他无暇的脸上出现突兀的两撇黑色,她眼里几乎笑出了泪huā,“看王爷还美不!” 楚玉不论朝堂在还是府中,向来是比较有威严的,除了疯疯癫癫的清衡子会跟他开开玩笑,从来没有人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泠然笑了一会,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脸上一丝笑玟也没有,竟渐渐有些胆怯。 ,“你知不知道冒犯本王的后果很严重?”他目光一闪,似射出寒光来。 后果很严重!这句话让她想起被剐了的贺老八来,暗叫了一声,“妈呀”心道他不会真生气了吧!忙想掏出手绢来给他擦掉。 楚玉双臂一张,泠然一个立足不稳,就跌进了他的怀里,刚刚还紧抿着的略带菱角的唇毫无预兆就压了上来。 自从约法以来,他也一直信守承诺,除了她腿脚不方便抱抱她,没做出过什么出格举动,泠然的心绪还停留在戏弄他的快感和之后的担心中,他的吻已翻天覆地席卷而来,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丝丝缠绵极力攫取着她口中的芳香。 泠然再一次陷入脑空白状态。 这一次说是脑空白,其实有点冤,深究起来她好像还是有点感觉的。虽然身体还是止不住微微发颤,但是全身滚烫,似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沉迷其中…… 一瞬间之后,她总算反应了过来”“肉搏”了一阵,他还是依依不舍地由着她推开了。 两人的脸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让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棕栗色的瞳仁在夜晚变得幽深漆黑,里头似乎承载着汪洋大海,水汪汪地可以把眼前人整个吸进去。 她的眼光慌张地往下落,就看见他嘴唇左右已被墨迹染得乌黑一片,模样有些滑稽,泠然忽然想到他身手敏捷,哪里是自己能够偷袭得手的!刚才必然是故意让自己画的…… 楚玉看这个总是没有回应的,“木娃娃”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脸却红得榴huā一般,唇上被自己印huā了一片,还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不禁牵唇一笑。 他一笑,泠然意识到自己肯定也和他一样huā了脸,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咦?!”楚玉十分意外,一把将她推在书架上,两手撑在她的左右形成一道铜墙铁壁,目中光彩万千”“你没恼?” 泠然心里发虚,看他的模样要是承认自己没很生气,准要再来一次了!她现在全身烫得像发了高烧,总算还保留着一点小聪明,朝着门口道:,“1卜苏,扇子这么快蒙好了?” 楚玉连忙放开她,将手负到后面挺直身子,喝道:“先出去,不要进来。”然后用眼神示意泠然把自己唇上的墨汁擦掉。 泠然故做没看懂,掏出手绢往自己的唇上拭去。 不料楚玉一把将手绢抽去,再次将她抵到书架上。 冷然伸着一指慌乱地指着外面。 ,“适才被你这小狐狸迷得失了耳力若是门外有没有人本王都听不出来,也枉费这么多寒暑勤奋练功了!”他的声音低低的,鼻中呼出的气息微微拂动她苒发丝,如大提琴轻轻地吟唱在耳边,撩得人心里一阵酥麻。 拒绝色诱!任重而道远啊! 泠然两只小手无力地握拳抵在胸前让自己的身体和他保持最后一点可怜的距离,眼看他的唇再一次要落下来,慌得连忙闭上眼睛别开了脸。 带着滑腻感觉的丝帕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嘴唇的周围,一下又一下。 她疑惑地睁开眼,才发现他在专注地给自己擦去唇边沾上的墨痕。 这个有洁癖的家伙!让她闹了一个大乌龙!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可以做铁板烧了。 此时,门外当真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的似乎在门口徘徊着却没有发出别的声音。 想是苏小序回来已经探头看见了这幅光景,刻意在回避着。 他还是不紧不慢地替她擦干净了,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审视了片刻,才把手绢塞进了她的手里拉到自己的脸上。 泠然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除了那次,“浴房奇遇”她就算服侍他也小心翼翼的,不曾再有过这么亲近的举动,可是现在好像不擦不行,总不能在奴才面前损了他王爷的脸面。 她回避着他的眼神,仔细而又迅速地替他一点点擦出原本的玉色肌肤,可就算目光只是落在他的唇上,她也喉头发紧,觉得这唇线怎么就那么好看呢!色泽怎么就比自己还要明润呢!先别说人家有没有狼了她的心,现在她压抑在身体最深处那原始的,人类异性相吸的欲望本能都在腾腾往上冒…… 天啊!什么时候从偶然在心里发一下huā痴变成了色女?难道还准备色了他再拒绝?到那时恐怕自己要被吃得渣都不剩了,生命诚可贵,炽价更高,可若为〖自〗由故…… 泠然突然清醒过来,绝不能做牢笼里的鸟儿啊!她终于想起来小 书房找楚玉是干什么的,垂下头,收摄心神,推开了他站到了桌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小序像接到了信号一般猫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不下五把雪白的团扇,有绢、绫、罗各色不同的料子蒙出的一溜儿空白。他将扇子小心地放到案上,灯火下,扇面更加白得耀眼。 “画吧!”楚玉将他专用的狼毫蘸上墨,递到了她的面前。 泠然接过来,心中一动,也不推辞,用很快的笔触开始画,落笔是他的侧面。 ,“王爷今日见了冯家兄弟?”她边画边问。 楚玉挥手让苏小序退下,嗯了一声,站在她身后,距离近得让她又开始心跳。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事?有什么事找王爷帮忙?”她借说话缓解了紧张感,重归自然。 ,“什么也没说,就是一个劲磕头,难道他们有事找你?” 泠然忙道:,“没有。”心里先松了一口气,看来冯家兄弟初次面见王爷,被他的威严镇住,还不敢造次,料想楚玉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老是接见他们,自己先了解清楚再说。 1qrR凹刀 一二六 遇刺 “这些亲戚。从前对你怎样?” 他的问话似无意”却让听的人感觉温暖”她能领略得到”要不是极度在意她的人”是不可能在意别人曾经对她如何的。 她已经从无视他对自己的好,到了时时刻刻体味到他的关心和爱护”真不是一件好事啊! “怎么不说话?他们对你不好么?”见泠然不回答”楚玉稍稍俯身”自她的肩上低头审视她画的东西。 依照她的性子。说不定画出来的是一只动物”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定睛一看”不由笑了。 虽然用的还是漫画的笔法。但她好像也没多少夸张”画了一个线条虽然简单”但是非常流畅完美的侧面”她能够准且把握住自己的特点。 这么快画出来”楚玉很满意。 泠然其实是不太满意的”她很早就认为楚玉的长相太过完美”你盯着他看的时候会被震撼到”错过眼睛的时候却又很难想象出那种飘渺的美来……, … 为了避免持续的暧昧姿势。泠然提议:“王爷”今晚教奴婢下棋吧。 楚玉当然不会反对。 在小心的防范下”喜算又安然渡过了几天。 鼻天楚玉上朝的时候有四个冯家女眷终日缠着”泠然脚未全好。还命人带她们参观了包括相府在内的各处亭台楼阁”又挑了一些上等丝绸皮毛和一些首饰相赠”心想差不多也还了亲戚的情。 冯家兄弟听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楚云”戚氏和戴氏几次提出了她们一些请托”比方说想让她把姑父也就是她们的公公升为天津盐场最大的官儿,还有冯箫想进天津卫所当差”冯雪最好送进宫做一做公主的书童镀镀金将来好嫁个王亲国戚,冯棋想借银子收购码头上往来南方的一支商船队伍等等…… 泠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早点让她们回去,一直推托楚玉政务繁忙没有功夫和他说”想拖一段时间就不了了之算了。 重阳前两天”到了晚上。楚玉也罕见地没有回府”大概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泠然体谅陶春英要照顾生病的丈夫和儿子”晚上都是让她回家的” 戚氏和戴氏一早告辞出了园子回前面厢房相陪丈夫”冯氏姐妹就陪着她在灯下说笑。 忽见艳艳从外头走进房”不一会儿又提了红绡公子送的那一只huā篮从内间走了出来”泠然奇怪,“这是要做什么?” 艳艳张大眼睛答道:“奴婢见这上头的huā都枯萎了”怕熏着姑娘。 拿出去丢了呀。” 泠然急得站起来”冲过去自她手上夺回了huā篮”“这个不能丢,以后你也别动。” 艳艳似乎不明所以地站着。泠然挥挥手叫她下去。 冯雨是个聪明人儿”见状笑问:“泠妹妹”这个huā篮莫非有什么故事?看着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难道是王爷送的?” “不是王爷送的。”泠然将huā篮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看着那些已经枯成星星点点的蓝黑色勿忘我,想起红绡公子那略带忧郁的眼神,心中略感酸涩。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红绡公子是什么情绪,同情么?虽然他表面只是楚留香的一个男宠”但明显有自己庞大的势力”是个强者”根本不需要她的同情。爱恋么?想到爱恋一词,楚玉的影子未免就冲进了脑海”一哥横眉竖目的样子,似在责备她的心猿意马! 可是人的感情好奇怪并不是主观上想怎样就怎样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失恋的痛苦了。 “这huā篮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冯雪见姐姐问了泠然没有回答。 便又问了一次。 泠然还是默不作声”艳艳却答道:“两位表姑娘不知道吧?我们相府上还有一位与王爷齐名的人物”号称红绡公子”这huā篮啊”就是他送的。所以姑娘才舍不得丢啊!” 冯雪和冯雨互相看了一眼。冯雪道:“红绡公子?我们是听说过的”怎么他也会送泠妹妹huā篮?看样子”还是自己编的呢!” 艳艳抢着道:“岂止是huā篮,红绡公子还送我们姑娘许多东西呢。 比方说词呀、香囊呀!瞧”就是姑娘整天带在身上的这一个!” 泠然正觉她有点多嘴”瞪了她一眼。 就见艳艳脸色大变”望着门口方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泠然缓缓回过头”见楚玉负手站在进门的纱屏边”玉面上似结了万年寒冰”凭他的耳力”显然是听到了艳艳方才的话。 冯氏姐妹忙也起身行礼。 泠然站起身来”心里有些烦乱”两人默默凝视半晌”楚玉一转头”竟又走了。 冯雨起来扶着泠然道:“这下可糟了”泠妹妹快去跟王爷解释一下”他一定是听到红绡公子送你东西了。” 艳艳忙在地上磕头”身了似乎缩成了一团:“奴婢该死,都是奴婢多嘴了!请姑娘责罚!” ,“送东西又怎么了!”泠然颊然落座”口上茫然道:,“也许这样正好”早知这样就行”我自己也许就告诉他了。” 冯雨又劝了几句”见她不听也不说话”拉了冯雪告辞。 艳艳还伏在地上请罪。 泠然低头看了她一眼”忽觉她今晚的行动实在有些奇怪。那huā篮里的huā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要丢”大白天没见她有什么动静”晚上了还忙乎什么呢?时间又这么凑巧。 不过尽管心中稍有疑虑。她细想了一下”认为凭责艳艳这样胆小 的丫头应该是不敢在楚玉面前玩huā样的”也许是天意如此。古人男女之间私相授受礼物是比较严重的问题”如果楚玉就此认为她水性杨huā而放弃了婚事”也算是她保持了初衷。 ,“算了”不关你的事”你下去吧。 ”泠然看着艳艳突然心生嫌恶”起身扶着桌椅等物缓缓回到东次间”躺到榻上沉思起来。 艳艳见她回了房”抬起头来”脸上已是铁青”拭了拭根本没有的汗”忙出了澹怀殿。 等楚玉一言不发地出了王府。二门上许多人跑回自家夫人那里报讯”其中当然包括访月轩。 夜渐渐深了”窗外没有一丝月光”连星星也无。明曰大概是一个雨天。 北方难得下雨”泠然心头隐隐有些期待”也没脱了衣裳”转头望着窗上被风吹得飘拂而起的轻纱”望着望着”忽然看见一个黑影趴在了窗上。 这个窗子红绡公子和楚玉都曾经跃进来过”不过现在她看到的黑苏明显用布蒙着头”头上滚圆一片”泠然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不知受什么驱使”奋力向榻下一滚…… 与此同时”那个黑衣人已经跳进了窗户”落在她刚才躺的木榻上” 手起剑落。“铿”地一声”他手上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插进了木榻。 这人要杀我!!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泠然的脑海”她尖叫了一声:,“有刺客”救命!”连滚带爬出了东次间”危险临头”她也顾不得行动会不会影响到脚伤的恢复了”动作居然利索得很。 黑衣人一声不吭迅捷如狸猫扑了上来。 泠然早有防备”她别的欲望寡淡”求生的欲望却是十分强烈的。滚下木榻的时候已经掏出匕首握在手里。往外跑的时候察觉黑衣人近身”奋起全身力气将匕首往后一撩。 黑衣人的剑正刺向她的后背,不防她还敢回身相抗”那一剑就改刺为斩。准备削下她的手来。 谁知,“晴mn”地一声”泠然手上的匕首竟然真的削断了刺客的短剑”可是她没有内力”赖以护身的匕首一击之下已经拿捏不住脱手飞去。 她顾不得太多”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将跑动当中手能够到的东西都向身后狂去”狂冲向殿门。 还好今天心情不好”东次间的房门都没有关…… 削断短剑的举止大概很出刺客的意外”那人呆了一呆”泠然已经跑上了大殿。 殿外的人也听到了她呼救的声音”外面已有人大喊,“抓刺客”灯火骤然亮了起来”好像有侍卫正向大殿冲来。 泠然以为惊动了这么多人”刺客一定会夺路而逃”谁知他却像不杀了自己誓不罢休”自腰上又抽出一把短剑”再次扑了上来。 泠然堪堪夺路跑到大殿门。”眼前见到许多锦衣卫自大门口冲过来”心中一松”脚下没防备到高高的门槛”一下子被绊倒”向前直扑了出去。跌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有几枚黑点快若流星地从她头顶飞过”前方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泠然抬头一看”地上已倒下了三个锦衣卫”心口各插着一枚带弧勾的飞镖之类的铁器”一个个惨叫之后捂着心口打滚。 还好这一摔”不然那几枚飞镖就射在自己背上了!泠然还没吁出一口气。回头见黑衣人的剑光又已到面前。 她侧身一滚”还是笼罩在剑光之下”眼见要遭受灭顶之灾”只听,“当”地一声”一个锦衣卫已飞身而上”接住了这夺命一剑”两人眨眼就缠斗到了一起。 而这时院中又跃下另一个黑衣人来”手中舞动一条长长的银链子” 瞬间将一干锦衣卫困在银光之下。 一二七 十年深情杭莫儿 冷然滚到一边站起,才看见日才一剑救下自己的是负责王府守卫的锦衣卫千户逑杲,场上除了锦衣卫,二三十个太监也都从房里冲了出来,可是他们几个照面一过,连她这个外行也看出不对来。 这刺客武功竟然远在逑杲之上,身形灵动飘逸,如鬼魅一般缠绕在他的周围,几招一过,逑杲的身上的锦衣已被划出无数道口子来,而门口那一堆锦衣卫更不是使银鞭黑衣人的对手,鞭子过处,武器纷纷脱手飞去,有些人还被银鞭卷起扬到半空中,结结实实甩到地上,不是吐血就是嚎叫,看来坚持不了一会大家都要倒霉。 和速杲斗在一起的刺客明显不耐烦与他纠缠,逼退他之后一个轻声的呼啸,手上短剑寒芒流动,挟着雷霆之势再次刺向泠然。 这时澹怀殿前灯火通明,太监们都尖叫着有刺客,想来再坚持上一时半会,就算他们武功高强,王府别处的侍卫都涌过来,谅他们也占不了上风,故此他这一击带着必中之意,加上地方空旷,泠然明明看见那剑向眉心飞过来,可就是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这也就是眨眼间的事,逑杲功力不逮,回神救护也已不及。 泠然瞪大眼,惊恐到极致人已木然。 惊险万分之际,只觉面前掠过一道轻柔的风,一朵红云自天外飞到,缠上了剑身,轻易就将那把宝剑扯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朵红云吸升,纷纷随着红纱卷走短剑的方向转头。 只见澹怀殿顶上,红绡公子不知何时来到”一身红衣衬得他脸白如雪,夜风吹起他的衣裳,翻起层层红浪,竟不似凡尘中人。 适才正是他手中的一条红绫卷走了剩客夺命的一剑。 “红绡公子!”使银鞭的那个黑衣人哑声惊呼”“快走!”立即收鞭,身子灵动如一只夜鹞,瞬间掠上了围墙,转身就跑。 殿前这个刺客似乎望着红绡公子愣了一愣,脚下已慢了半步,殿顶上的红绡已以天外飞仙之姿御风疾飞了过来,手中红绫舞出漫天红蛇,将其困在当中。 泠然看见红绡公子的时候自然就松了口气,看他以一条红纱就轻易卷走了这么远的短剑,知道他的武功必然又远在刺客之上,自己肯定没有什么危险了。 此时见那刺客完全没了月才斗逑杲时的气势,举手投足明显有几分凝滞呆笨,而红绡公子长身玉立于战圈之外,如墨青丝在鼓荡起的真气中狂乱地飞舞着,扬手似在春风里弹琴作舞,姿态潇洒地驾取着那条红绫,眼中却射出一抹杀气来。 大约两三分钟之间”“嘭”地一声闷响,刺客已被红云击中,像风中残絮一般飞了出去,口中鲜血喷在蒙面纱上”半空中已咳成一片。 恰在此时”刚才飞身而去的那个黑衣人竟然又去而复返,一把接下了要落地的刺客,腾身就走。 ,“本公子面前还想走!”红绡公子话音未落,手上的红绫瞬间似已化成了利剑,暴长数丈”隔空直没入已经转身飞起的黑衣人后心。 红绫穿胸而过,那黑衣人长叫一声”竟是个女音,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早先来的那个刺客回身扑在挺了一下身子就气绝的同伴身上,喉头低低呜咽了一声,向红绡公子跪了下来。 “公子留活。!”逑杲急叫。 泠然刚才听到被红绡公子一绫贯胸人的惨叫声,立时僵住,在场的其他人或者听不出来,但是她分明已听出是吴允娴的声音! 那么,难道跪着的这个是默涵?!她们为什么要杀自己?她刚想开口,跪着的黑衣人说出一句话来,却叫她惊得张开口半天反应不过来。 只听她哑着声,带着哭腔叫道:“霜哥哥,杀了我吧!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不要让我到相府刑房受罪!” 在她叫出“霜哥哥”三个字时,不仅泠然呆了,连红绡公子沉静如水的面上也起了波玟,乌黑的眉高高扬起,显然很是意外。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手上的红绫一动,眨眼间卷起了跪地的黑衣人和那具尸体,带着她们飞起,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泠然往前追了一步,才发觉月才逃命时太急了,大约还没有完全好的脚又受了影响,这时一阵疼痛,她早就在床上呆怕了,于是不敢再动。今日苏小序没有当值,见艳艳没出现,忙招呼了另一个小太监扶着她一瘸一拐地回转〖房〗中。 却说红绡公子带着一人一尸,掠过重重屋脊,来到一处偏僻黑暗的林子,松开红绫,她们就落到了地上。 “霜哥哥”默涵扯下了蒙面布巾,扑上去想抱住他。 红绡公子形如魅影,瞬间退后一丈。 默涵呆站下来,眼中滑下泪水,喃喃问道:,“霜哥哥是不是早就忘了有我这么个人*!我进相府之后,你连正眼也没看过我,却对那个张泠然青眼有加, 今夜,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会什么要为了她杀了允娴?” “杭莫儿?”红绡问了一句。 林中十分幽暗,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默涵用力点头,泪水纷纷坠落在地”“霜哥哥还记得我!” “我已不是当初的薛霜。”红绡的语调依旧透着疏离。 “可是允娴”默涵望着地上的尸体,“你杀了她!” “为刘永诚做事,对我来说,死不足惜。” 默涵惊讶于他话中的冷漠”“如此说来,霜哥哥并不把皇上当做表弟,你在楚相身边,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帮帮皇上!” ,“朱见济是你的表弟,却不是我的。十多年了,女大十八变”你们两人我都没有认出来,默涵一杭莫儿,我早该想到的”红绡公子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唇角”“杭允娴!杀了也就杀了,前尘旧事,就算我还有一丝记得,也不想去回忆,今天我饶你一命,你武功不弱,不如改名换姓,回乡去陪着父母,或做个普通人家的主妇,一生倒可逍遥快活许多。” 默涵全身冰凉发抖,慢慢走上几步”道:“霜哥哥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允娴从小听叔父的话,甘愿为皇家卖命,可是我却不是自从那年宫变,霜哥哥全家都消失之后,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向皇上恳求进入内藏库任职。在那里,我才找出了你们全家失踪的真正原因……” 听她说起这些,红绡公子一点声音也无。 “我……那一天我终于找到了永清大长公主的死因……”默涵终于接近了他,远处火光四起,似乎有大批的侍卫开始搜寻园子,借着微弱的一点光”她见他闭上了眼,似乎沉浸在回忆的悲痛之中。 “我知道你恨先帝杀了你母亲,还不放过你全家,可他毕竟是你的亲舅舅,永清公主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留在楚留香身边做这么屈辱的事,也不会要你给她报仇!”默涵想乘着他动容的时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刘公公毕竟忠诚于当今皇上,要是你吐露了实情,皇上唯一的保护伞也失去了,你当真要他做亡国之君么?当真要让楚留香篡位么?” 红绡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依然冰凉一片,“我怎么想的,你不用多做猜测,当年是楚相救出我父子性命,我自然要报答。 如果你还要帮刘永诚他们卖命,继续追杀泠然的话,我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 默涵望着那条飘拂在风中的红绫瞬间被他灌满了真气,如一条蛟龙探头一般浮了上来,知道他说的并不是恫吓之词,只觉芳心暗碎”“我们,我自懂事以来,一直追在你身后,青梅竹马的情分,竟比不上你认识那丫头几个月?你既知道我是谁,为了她还要杀我!我却为了你十年寒暑一刻不敢松懈地练功,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找到你,宁愿进相府做别人的小妾……哈哈哈!”她骤然大笑起来,绝望和伤心似乎让她完全忘记了危险。 “人在那边”远处有人喊着,点点灯火朝这个方向而来。 红绡公子终不是狠绝之人,对着一个这样痴情又伤心的女子,怎么下得了手! 静默了片刻,终是收了红绫,道:,“随我去见相爷。” “我不去!”默涵惊得往后退了几步,“我知道他的手段!你不用如此对我!”说着她抬手就想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红绡骈指将她点倒,微微叹了口气,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众人都看见他带走的刺客,他自然必须向楚相说清楚。 他本名薛霜,父亲薛少诚原为明宣宗女儿永清公主的驸马都尉,侯门世家子弟,当年也是名动京都。他是公主和驸马的独子,从小常在宫中与原先的皇太子朱见深为伴,这个默涵,是明代宗杭皇后之兄杭敬的女儿,也就是当今成绶帝的表姐,1卜时候因被选为固安公主的伴读,终日往东宫走动,喜欢追在他的身后喊霜哥哥杭敬和杭敏兄弟官职不高,仅为锦衣卫百户,这也是因为楚留香不想提拔皇帝的母族,使得他们在朝中没有一点影响力。而且现在杭敬似乎也已经死了,杭氏姐妹应该跟着叔父杭敏生活,却不知她何时成了武功高强的女子,当然他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出落成这样的美女,还对自己一往情深。 一二八 他的身世 作为已故杭皇后的侄女,杭氏姐妹为刘永诚办事,红绡也能体会到其中缘由,她们为的应该不是刘永诚,而是当今皇帝朱见济! 也是一对可怜女子。 杭允娴幼时只是偶尔进宫,他虽然不太熟识,不过想起适才一绫贯胸,了结了她短暂的青春,红绡心下未免也有几分后悔。 景泰帝当年为废掉侄儿朱见深的太子位,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的母亲永清长公主坚决站在故太子这一边,触怒了先帝,有一日被召进宫中,就再也没有出来。 随后薛家全族下狱,如今的宪王、当年即将被废的皇太子朱见深将他藏在浴桶之中,这才使得他逃过了那一场杀戮。 父亲薛少诚当时正随楚留香在外征战,两人是至交好友,待得回朝,不仅薛家全家已死,他自己也被打入了天牢。 还多亏楚留香暗中召集武林人士将他父亲救出,并赠了大量财物送他们逃到苏州府,从此父亲隐姓埋名,成为了当地一个儒商,人人都知道海虞富商钱昕。 到南方后没几年,景泰帝便病死,楚留香当政,又擢升了父亲为八府巡按。父亲为官清廉,可惜早逝,当年还收养了吴伟为他的书童,这就是吴伟为什么与他这么熟悉的缘故。 他恨景泰帝的无情,连亲妹妹也下得了手,可怜母亲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正当芳龄,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想要报仇”也想报恩。 再年前,他学艺归来,奉父亲遗命入京还恩,再次见到楚留香红绡的回忆到此中断再不愿想下去,抱着杭莫尼纵身进了慎德堂。 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王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从被窝里爬出来先跑到澹怀殿问了安,又打发人四处去寻找王爷报讯。 今夜刺杀的事也惊动了各院的侧夫人和冯氏家人,一个个轮番前来慰问(也许大部分是来探听消息的,看看泠然究竟死了没有)。 自楚玉满心烦闷出了王府之后,方颦就派了一匹快马到忠襄伯府通知了哥哥方毅。 方毅自然知道这是帮上妹妹的大好时机,连忙换了便服带了几个家奴出门。 京城四门已关,他想明日还要上朝,楚玉也不可能因为些许小事就离开京都。自从他请旨向张宁家提亲以来,固安公主整日在宫里哭哭啼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襄王也不太可能进宫找晦气,那么会去哪里呢? 方毅骑着马走在大街上,望着前方一座茶馆,忽然福灵心至”连忙打马直冲如今京中首屈一指的销金窝虹粱楼而去。 虹粱楼不算是纯粹的酒馆,也不能算是妓院,内中有戏台,每日上着各种表演,当然也蓄养了整个京师最美丽动人的歌舞姬,也有最好的厨子和最好的酒,里头的上等包房一个晚上就要huā费五百两银子,不是达官显贵”在那里是吃用不起的。 方毅猜得没错,今夜吴伟在宫中待诏,除了远在边关的亲信部将,楚玉没其他朋友。他出了王府”就命人来到虹粱楼开了个最好的包房,此时正躺在里头,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泠然身边那丫头的话。 “岂止是huā篮,红绡公子还送我们姑娘许多东西呢,比方说词呀、 香囊呀!瞧,就是姑娘整天带在身上的这一个……” 盛世繁华,没有什么生死大事来考验自己对她的感情,但是对她,真的已尽了心力,她却一直找寻各种理由拒绝,原因,想必真的是为了红绡! 楚玉心头烦闷,各种念头走马灯似地穿过胸臆,他甚至起过一丝成全她的想法,可是一想到她将投入别人的怀抱,他的心就刺痛一片,感觉从未有过的难受,竟是无法承受。 太监们全站在门外,室内只有他一人,从小父亲就跟他说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朋友,所以他很少跟人交流,可是这时候,他希望有一个朋友能在身边给自己一点意见。 轻微的开门声响过之后,陆子高进来欠身道:,“禀王爷,忠襄伯求见。”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楚玉开始有几分奇怪,转念一想,像方毅那样的人,混在这些地方并不稀奇,正想与人聊一聊他就来了,也算是凑趣,于是就吩咐让他进来。 方毅笑嘻嘻地拱手行礼”“我难得来此一趟,就见到王府的马车,就知是王爷在此,真是稀罕啊稀罕,相逢不如偶遇,王爷允许在下叨扰一杯水酒么?” 楚玉向桌旁的锦凳一指。 方毅忙谢座,请他起来喝酒。 见楚玉闷声喝了许多杯,也不吃菜,方毅才试探着道:“王爷好像有些心事,不知能否说出来,让在下为你分忧?” 楚玉斜了他一眼,方毅此人好命,有个拼死拼活的父亲,赚下了一个世袭伯爵让他继承。他生得又不错,在闺阁中素有风流的名声,想是对女人比较了解的…… “依你看,什么法子最快可以得到一个女人的心?”他状似无意地问出口。 方毅虽是来敲边鼓的,但见楚玉真把这种话问了出来,也觉得幸好早已动手,否则照目前的情况看,若是让那女子坐上王妃的宝座,妹妹是绝对没戏唱了”“女人么,你越对她好,她越来劲,还不如晾一晾,也许她就上钩了。何况以王爷这样的地位风采,天下还有女人能不喜欢么?” 楚玉不以为然,心想泠然那没心没肺的丫头,自己对她千般万般好尚且不答应嫁他,如果置之不理,也许真的就将她推到别人怀抱里了。 方毅这话自然也是试探性的,见王爷不理,便笑道:,“倒有一个最好最直接的法子。” 楚玉酒杯端到离唇半尺,顿时停住了。 ,“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最快的法子是得到她的身子!这可是许多男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王爷不要不信,你说一个良家女子,如果已经与谁成就了鱼水之欢,她还能嫁给别人么?自然就是非君不嫁了!” 这话虽然说来不太好听,但道理却是浅显易见的,除非那个女子恨死了这个男子,自寻了短见或者出家,否则,确实嫁了是最好的选择。天长地久,水滴石穿他想起泠然说故事的时候,十分推崇那个金国的王爷完颜洪烈,一点都不讨厌的样子,看来,这个法子的确可行。 何况,自从有了这个丫头,莫名其妙就集欲了这么久…… 想到此处,楚玉已是满心火热,站起来就准备离开。 方毅假作不知,挽留道:,“王爷,别急着走呀!听说这里有个huā魁娘子,是卖苦不卖身的,千金难买一笑,我曾多次邀约都没给什么面子,今日您大驾在场,不如把她叫了来,牛刀小试一番如何?” 楚玉回身微微牵了牵嘴角:“你去吧,今日你怎么玩,都算本王的!” “多谢王爷。” 楚玉刚回到府前,就见内院的太监满脸焦急地跑了上来”“王爷,不好了,今夜有刺客行刺王妃,王总管命奴才等寻找王爷,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楚玉只两边太阳穴嗡地一声,等不及他罗嗦完,“王妃怎样?” 太监见王爷立刻变了脸色,忙答道:,“王妃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脚好像又伤了,王公公已急传太医来诊治!” 楚玉心下懊悔不已,大步流星地往廖赶去。 泠然已由大夫瞧过,敷了点伤药,说是没有什么,刚吁了一口气在榻上躺下来,她的思绪此时全被默涵那一声“霜哥哥”牵走,也还没想通默涵她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杀自己,门,“嘭”一声巨响,一人撞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以为又起什么变故,一抬头,才见是楚玉脸孔煞白地站在门口,看见了她,才停下了急匆匆的步伐,稳住心绪走向前”“你”他只出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就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泠然本想挣扎,可是一进入他的怀抱,就发觉他在微微颤抖,似乎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恐惧和愤怒,这情绪感染了她,让她心里顿时一软,柔顺地伏着没有动。 今夜的确是比较危险的,要是那会在〖房〗中她的动作慢上那么一点,早就做了剑下之鬼,也亏得楚玉拂袖而去让她有些心绪不宁,要是像往常那样睡着,就没戏唱了。 楚玉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察觉泠然今天有点反常,忙松开她,伸手抬起她的头来。 泠然眼中微微泛起水光,红绡公子今夜虽然救了她,但他随即带着青梅竹马的妹妹消失,连慰问也来不及丢下一句,此时楚玉的在乎着紧却是真真切切让她感受到了,感动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有点渴望一个臂弯让她哭泣撤娇,望进楚玉关切的眼神中,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是我不好。”楚玉双手捧起她的脸以手抚去她的泪水,“不该生气丢下你一个人。” 泠然蛾眉一拧,心里什么地方似开了窍,想着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异世界,要不是有楚玉和红绡公子三番两次救自己,早已死了好几次。要是落在一个更危险的环境,甚至于莫素仙那样,想求个安稳,巴结人还来不及,怎么能叫王爷真的给自己道歉呢?被人疼着宠着倒更没了危机意思,这样下去不行啊! 一二九 重阳雨 情意深 冷然当然明白楚玉当时拂袖而去是误会什么,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有些讪讪地推开了他,道:,“怎么能怪王爷!你总有一天会不在我身边的,是人家乘虚而入,防不胜防。” ,“刺客拿住了吗?是谁救了你?”楚玉现在恨不得将刺客剁个稀烂,刚才却因急着进来看望她,忘记了询问下人。 泠然一滞,虽然明知瞒不住,但也不敢先提红绡公子,低低地道:,“就是那个锦衣卫千户逑杲,救了我的性命” 楚玉点点头”“嗯,让一个锦衣卫千户屈身王府守护,确实也是大材小用,刚巧卢忠出了一点问题,看来这个指挥使的位置,该换换人了!” 泠然想起卢忠就是那日算命的时候全寅测他要横死的锦衣卫统领,听楚玉的口气,这么快就出了问题,看来那老儿算命还有几分准啊…… 那全寅测楚玉的姻缘要孔雀东南飞…… 她心里已经把那个东南飞的人设想成了自己,没来由一阵懊恼。 “夜已深了,你先好好安歇,我出去询问一番,看是谁敢到王府来行刺你!”楚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心头已经把万象园中的女人都列为了怀疑对象。 泠然点点头,乖乖地躺下了。 遇到这样的事,楚玉自然也将方毅的话抛到了脑后。 一番询问之后,楚玉才知道是红绡公子既救了泠然,又带走了刺客,他这一气非同小可”顾不得到底是什么时辰,立刻带了人来到相府。 慎德堂外,楚相的专用火枪卫队不敢阻拦他,只是跪下行礼”队长道:,“相爷己经歇下,不知王爷深夜到来……” ,“红绡可在此处?”楚玉问。 小队长忙道:,“红绡公子陪着相爷。” ,“去叫他出来。”楚玉负手而立,口气不容置疑。 小队长一头冷汗:,“王爷相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会劈了小 人的……” 一句话没说完,楚玉飞起一脚踢了过去,1卜队长被狠狠踢到慎德堂的大门上”“嘭啷”一声巨响撞上了朱漆大门,立时将门给撞开了。 小队长爬起来,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再多嘴多舌1连忙就闪到了一边。 楚玉走到大堂前站下,相信这么大的动静,不用他再呼喊,里头的人也必然惊起了。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里头的烛火就亮了出来,他的父亲楚留香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父相!”楚玉微微欠身”“子墨要找红绡。” 楚留香面上有不豫之色,天下间敢如此闯入慎德堂的,恐怕仅此一子了”“如今已是三更之后”红绡是父相的什么人,你也该清楚”喜么竟闯到为父这里要人?” “那是父相的人太不把儿子放在眼里,行刺王妃的凶手,他怎能带走?既然带走了,还想高枕无忧么?” 父子两争锋相对,一瞬间,两人都意会到这场面似曾相识”楚留香一怔之下,先缓和了口气:,“你当知道,对父相来说,红绡就跟你的王妃一样重要。刺客的事,你不必再问,他没有将人带走,而是送到父相这里来了,一切情况父相也已了如指掌,你且回去,此事我自有主张。” 楚玉见楚留香一点也不意外,显然不是在为红绡掩饰,而是红绡真的这么做了,便道:,“既如此,子墨要见一见那刺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出的主意。” 楚留香走上前几步,一掌轻轻拍到楚玉的肩上,用带着几分慈祥的语调道:“玉儿,你要相信为父,这件事,内中曲折不少,总之父相担保短时间内就铲除幕后主使,以后这些人再也不可能威胁到我未来的儿媳,可好?” 在大事上,素来是楚留香做主,楚玉今夜来兴师问罪,也是对红绡新仇旧恨添在一起才没有顾及父亲的脸面,此时见他用着商量的口吻,一哥期待之色望着自己,当然也相信父亲不会无端端说出这番话,此时下人众多,他缓缓垂下眼帘”“父相既如此担保,但等水落石出之日,再与子墨说不迟。” 楚留香点点头,又拍了拍楚玉的肩,示意他息怒。 隔日已到重阳,听说是登高怀远的好日子。 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而且一下就从早晨直下到下午,天气明显更加凉了。 北方下雨本来就少,如此一直下大雨更是稀罕,泠然望着窗外的天空,想起了江南烟雨,思乡情绪浓浓地攫住了心。 冯氏姐妹前来求见,她也让人借故推了,这两日她对艳艳那一晚奇怪的举止有些疑心,也没再让她进房侍奉,只让陶春英给她箍了一个绣huā立架,置于榻上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 才过了晌午,在外忙碌的陶春英进来笑着说了声:“王爷回来了。”便很快退了出去。 泠然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的 的丝。 她身前是一幅糟蹋了上好云缎绣的一条龙,可是看起来龙不像龙,倒像条丑陋的虫子。 楚玉带着一丝风雨的气息站到了她的背后,“在看什么?” 这两日王爷回府比以往更加早了,他的陪伴已成了一种习惯,泠然有些忱心,因为感觉到他站到了房里,整个屋子都有了生气,尤其在前晚遇刺之后,红绡公子再也没有出现说过什么,听说昨日乘着楚玉上朝的时候相爷传命遣了十二夫人默涵出府…… 也不知道红绡是怎么办到的,显然他为默涵费了不少心思,他与默涵必定有很深的渊源…… “看雨,想家。”她慢慢垂下头,如果没有前日的意外也许她今日早就雨中漫步去了。 “这么可怜!”楚玉坐到了她的身边,学她一样抬头望着天空,“很喜欢雨?” 泠然忽然想到他什么都能想法子弄来送与她,雨却是不受他控制的便道:“是啊,非常喜欢,不仅喜欢在雨里看景,还喜欢听着雨声入眠。” 楚玉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问道:“日日在府里,是不是闷坏了?” 泠然抬头看他,却没有回答。 这还用说么?自从脚出了状况,她都快闷出病来了。 “我知道一处地方,倒像江南,带你去瞧瞧。 ”他说做就做取过床头的披风就为她笼上。 “现在?”泠然不解,雨平得这么大,要去外面看景? “嗯。”楚玉一把就抱起了她,笑道:“重阳节,正适合登高。” 抱着她一径出了王府楚玉只让秦子陵和苏小序随行,两人都穿上了蓑衣,给王爷披上了一件材质特别的披风,宝蓝色,外面倒像蒙了一层防水布似地,水珠滴在上面就瞬间滚了下去相府的宝物真是多。 两个小太监紧跟在边上打伞。 楚玉人高泠然回头见他们擎着雨伞好像累得慌就想说不要出去了,可一看他紧抿的嘴唇,就知王爷这股劲上来了压不住,何况秋风秋雨袭来自己也甚是喜欢,也就由得他折腾。 坐上了马车顿时温暖起来,楚玉坐到她侧后方,轻轻将她拢着,身上传来清淡好闻的气息。 越与他相处,泠然就越没有自信,他这么理所当然地对她好,就好像已经是夫妻一般,弄得她也很享受这种被人宠着的感觉,虽然心中一直警惕,但好像也没什么用。 想她只不过说了一句喜欢雨中看景,他就带着她出了城,行驶了大约一两个时辰,眼看将近黄昏,才到了一座山脚下。 楚玉命马车停在山脚,雨虽渐渐小了,不过外头到处是湿漉漉一片,入秋,山上的黄栌树枫红一片,在迷蒙的雨集中形成别样的风景。 “我这样子,怎么上山?而且天也快晚了,不会下不了山吧?” 泠然揭开帘子,疑惑地不肯下车。 “可是你要赏雨中景色的,若是晚了,山上有寺庙,住下也无妨。”楚玉下车,示意背她上山。 既已来了这里,看着空无一人的山中雨景,泠然也起了兴致,也不推辞,乖乖伏到了他背上。 楚玉竟命秦子陵和苏小序在山下相守,由泠然圈着他的脖子打着伞,两人就这样一路在风雨中慢慢沿着山道拾级而上。 这山并不高,但山中景色却好,到处可见苍松翠柏,走了不远就见到泉水,还有一种奇特的树泠然好像并未见过,叶如人的手掌,且是掌状复叶,多生七瓣。 楚玉见泠然一直看着那颗树,道:“这叫娑罗树,是佛门圣树,山上有金代行宫,现在已成了寺庙,若是天色好时,这里游客不少。” 一阵风吹来,泠然有些冷,抱得他更紧了。 空山静寂,没有一丝人声,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感觉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了很多,泠然不由问:“王爷为何要带我来这里看景?难道是为了那个赌约吗?” 楚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做事从未后悔立下那个赌约之后,却已后悔了。” “为何要后悔?王爷可要说话算话!”泠然想,只要他有那么一堆妾室,不管他怎么做,总是没用的,就算动心,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这几日我都在想,获取一个人的心,有什么办法。。。也曾有人教了我一个歪门邪道,昨日我思来想去,终究是不妥。。。强迫你,非我所愿,但若照约定所说最后你不点头就放你走,我更是不能答应。” 一三零 输了约 赢了他 换做平日,泠然可能只经反驳或者讥讽他不守信用了, 可是此时楚玉的语调极是沉重认真,竟似把心底的话在这雨中缓缓向她道来,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弦,叫她喉头似塞了什么东西。 ,“我想不出办法,第一次感觉无力。纵使我能指挥天下兵马,能在一念间要了某人的性命,可是得到一个人的心却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对你好”楚玉悦耳低沉的语调带着些微雨丝灌进泠然的耳中,竟似天籁,“在这世上,若是我比任何人对你都好,或许有一天会让你改变心意,就算你还有什么顾虑,想放弃的时候,也会和我一样犹豫、舍不得。。。那我也便知足了。 从来没有人对泠然说过这些话,而且在楚玉说出口之前,她认为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必然也说不出如此动人的话来的。 情潮涌上时,真的只在那一瞬间,望着眼前连绵天地间的细雨,她忽然再也做不到让自己置身事外,像以往看戏一般对待他。 泠然甚至感觉到眼中又浮上了潮湿之气,怔了许久,才闭了闭眼睛,将脸儿贴到他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楚玉感觉到背上的小人儿明显与蚊往不同,第一次主动地靠上自己,有些不敢相信,心如擂鼓,接着道:,“对你好,疼爱你,把我能想到的,都为你做了,这就是我唯一的法子,你。。。觉得会有用么?” 他的话不禁令泠然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她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大部分虽是生活小事,但像他这样的人能拉下面子来做,绝对比一般人更加难能可贵,她便是木头人,也常常感动,不由悠悠叹了口气。 都说对人冷淡的人一旦对一个人真心了,会比普通人更加的好,他就是那一类么?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山上一个小湖边,楚玉背着她在湖边驻足,望着万千雨丝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荡起了无数星星点点的涟漪。 泠然的心儿也像这潭水,再没了往日的笃定。 湖边建着一个草亭”泠然见他背着自己走了许久,天色已开始阴暗平来,也没有生出下山的念头,向着草亭一指,楚玉忽地提气一纵” 两人就如蜻蜓,翩翩掠过水面,飞到了草亭中。 亭中的长条木凳已被风吹进来的雨打得湿透,楚玉却看也不看,将泠然轻轻转到怀中,一撩披风就坐了下来。 泠然坐在他的膝上”心里一惊”手里的伞同时脱手随风飞了出去” 脸蓦然红了。 楚玉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一阵风吹来,他忽地轻轻伸掌挡在她的脸侧,令她非但没感觉冷,全身还暖暖地。 虽是一个极小的动作,泠然却再次体味到了他的好。 谁不愿意别人对自己好呢?每个人都是渴望被爱的,何况对方是像楚玉这样的妖孽!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真的不可能喜欢我么?”他似乎淡定地问着,闪烁的目光却泄露了他的紧张情绪。 泠然止不住心动,一阵酸意渐渐地爬上了鼻骨,似乎堵住了咽喉,老半天,她才带着鼻音道:,“刚才你有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一些想法。” ,“哪一句?” ,“你说,得到一个人的心靠什么也没用,除了对她好。”泠然不觉更加靠近他的胸膛,叹道:,“除了我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这好像,好像就是我一直渴望的那种好吧!可是,我在疑惑,为什么王爷会对我如此,这样的好能持续多久,若是对我好到极致,让我起了依恋之心,你却终有一日要收回去的,还不如从来没有过……” 楚玉狭长的星眸中涌起了万道光芒,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心情,直视着她的双眸”“你只是怕一我变心?” 泠然仰起脸,不回避他的目光,道:,“我没仔细去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想来,大概是的,并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觉得你太优秀,太不〖真〗实了,我却很平凡,若有一天你厌倦了这个游戏,我怎么办?” ,“哦nmn”楚玉像听到了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骤然抱着她飞旋起来”“你是说你也喜欢上我了是不是?” 泠然吓得将脑袋整个埋到了他的胸前,笑声错落在风中:,“是的是的是的。。。那个赌约,我输了。。。求你别转了!” 楚玉猛然停下了飞旋的动作,将泠然孩子般抱着,妖异的眉斜斜扬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雨丝随风飘洒在他晶莹如玉的脸颊上,是那么地动人。 泠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前人肌肤瓷白如玉,偏生五官又棱角分明,就像电脑动画制作出来的完美游戏NPC,可却如此〖真〗实地抱着自己就在眼前,这是前世想也不敢想的事……”…… 那张夺目的容颜渐渐地放大,他没有退缩,秋季日募时分的雨漫山飘拂,唇瓣相依的那一瞬间,似成了永恒。 原来可以这般美好!这般沉醉!只要放下心中的顾虑。 楚玉清浅的呼吸带着一股极淡的薄荷香味与她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荡气回肠。 良久,他才稍稍退开,凝视着她,目光专注温柔得令人想溺死其中。 泠然双颊火烫,蓦地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一头撞进了他的怀抱。 ,“你!”他低低地,伸手轻轻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前,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楗,“早知今日,何必折磨我那么久!” “我折磨你了吗?”泠然爱娇地,带着鼻音,还沉醉在刚才那一个吻中。 好甜鼻好迷人,真想再试一次…… 也许她的心声召唤了楚玉,他勾起她的小脸来,又来了一个跨世纪般漫长的吻。 山中的天色很快阴暗,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朦胧而飘渺,泠然轻轻咬着唇,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倾听着沙沙的雨声,满足地叹了口气。 要是妈妈知道她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爱若珍宝,就算隔着异时空,是不是也会为自己高兴? “在想什么?”楚玉展开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裹了进来,脸贴着她的脸,心里忽觉有些不踏实,竟不想下山回府。 冷然转头一笑,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觉得他近在咫尺的薄薄唇线特别优美,迅速地轻啄了一下。 楚玉脑中轰地一声,低头看她,唇色嫣红,双颊如火,那双眼睛却分外地清亮,他的热情像火山一样再次被她勾子出来,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捉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同前面两次的缠绵温存,他薄而柔软的双唇带着压碎她的力道,唇舌在方寸之间撩起了无边的火热,似要烧熔了彼此,若不是在外头,恐怕就要擦枪走火。 半晌,两人才喘息着分开,抵着彼此的额头。 泠然觉得唇上犹自火辣辣的,伸手轻轻捂着,却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以为王爷身经百战,一定吻技高超,不过经历了几次,看起来也不过尔尔,磨得我好疼,跟我的自然反应也差不多嘛”泠然大言不惭。 “一个女孩子家!竟然对这事评头品足?”楚玉啼笑皆非,对她的惊人〖言〗论应接不暇,恨得又蹂躏了她的嘴唇一番,直到她呜呜求饶,方才依依不舍地罢手。 几番纠缠,天已全黑,那把伞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雨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仅没有小下去,反倒更大了。 两人谁也没有急着要走,楚玉将她横抱在怀中,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坐了。 无边的雨声伴随着彼此的心跳,令二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山中晚来风雨交加,本应冷得很,泠然在楚玉的怀里,没有感受到一丝凉意,却觉得风声雨声都是那么好听,简直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冷么?”他闻着她身上的馨香,心中柔悄满溢。 “是王爷冷才对,我被你包得跟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怎么会冷?” “以后别叫我王爷。 ”楚玉的声音带着几分满足的慵懒和宠爱。 “那叫什么?整天你呀你的么?”泠然推他,欲坐起一些。 “玉郎或者子墨随你叫。”他很认真。 泠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人不知道后世古龙大侠的书里面有个反面人物叫做江玉郎,否则绝对不会让自己叫他玉郎的,看来莲huā玉郎这个名号,他本人也是知道的。 “再笑我可不客气了啊。”他双目灼灼,贪婪地锁定了她的笑颜,将她抱得更加密实。 ,“遵命!不笑了。”事实上她还在笑”“该走了吧,子墨,再不下去,也许小秦和小苏会急得哭了。” 他揽着她站起,“依你!” 泠然心头又酸又甜,暗叹若早知答应了他之后是如此甜蜜,就不该折磨他。 ,“不如别下山了,到山上僧庐借宿一宿。”楚玉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提议。 他是有洁癖的,淋了雨必然要泡一个热水澡,寺庙怎及得上王府方便,泠然略略体会到他患得患失的心情,点了点他的心口,带着三分戏谑的口气道:“回去吧,只要王爷老老实实的,奴婢帮你洗发。” “泠儿”他握住她调皮的手,忽然道:“怎么有时候,我感觉你的口气根本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呢?” 一三一 爱情如此甜蜜 冷然一怔,随即感觉到他手上的微温,心中安定喜乐,将头一偏道:“因为我从小博览群书,心理年龄大,懂么?” “你还博览群书?”楚玉失笑,这丫头好像该懂的都不懂,不该知道的却知道许多,的确是一个怪胎。 说话间,他已脱下自己的披风,兜头盖脸地将她包了进去。 ,“我不冷。”泠然刚说了一句,他就不由分说地背起了她”说一声:“抱紧了。”身若惊鸿,眨眼间就掠出了凉亭,凌空飞起。 风雨立刻灌了过来,泠然将头伏在他宽阔的背上,笑靥如huā。 他是如此优秀!如此令人安心!原来恋爱的滋味是这么美的!难怪世间有那么多吟咏爱情的诗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沉溺其中,自己总算也领略到了。 下山的速度当真比箭还快,泠然不过才转了几个念头,还没好好领略夜雨中飞纵的乐趣,挂着气死风灯的马车已然在望。 秦子陵和苏小序果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人谁也没敢坐在车辕上,共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山道口上,看见他们出现,苏小序跳着脚叫了起来:,“王爷回来了!可急死奴才们了。”楚玉面上不自觉地浮起浅浅的笑意,背着泠然脚不点地地钻进了车厢,说了声:,“速速回府。” 两个不谙情事的小太监面面相觑,王爷带着未来的王妃大雨里跑出城,跑上山呆了老半天,按他们想,王府里地方还不够大吗?有必要这么折腾?但是主子的行为再怪异,他们也不敢多嘴,只能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车辕,苏小序,“哗”地一抖鞭子”马车便平稳地从林荫小道上往来路驶去。 丰厢内,泠然还没来得及除去披风,楚玉就把她从里头给扒了出来。 经过这一路的飞掠,他修长的手掌冰凉,轻轻触到她的面颊,跟第一次在兰泽山房遇到他之时的触感相同。 她奇怪自己怎么能把当时的感觉一直记得那么清楚,难道那时候就有预感两人会有今天么?她傻笑。 楚玉意识到自己手凉,改为将她圈在了胸前,却因衣裳都湿透了,不敢用力将她抱紧。 泠然从车里备着的锦兜里摸出一条丝巾”替他擦拭满头的雨水。 水沾湿了他束起的长发,越发显得青丝如墨,面如冠玉,此男妖异无边。 ,“泠儿,今天不是做梦罢?”他拉下她的手,轻轻含了一只,好像就要咬下去。 泠然扯下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不太客气地咬了一口,道:,“这样才感觉得到,咬我的怎么知道是不是做梦呢?” 楚玉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星眸中亮得耀眼”另一只手已经牢牢固定住了她的后颈。 这人亲上瘾了”泠然伸手捂住他的唇”表示抗议,“先把你的头发擦干,要解开,这样不行!”她是担心他受寒。 楚玉感受到她的温柔,放开她,老实地坐好。 哈哈”原来一个爱着你的男人,就算他再厉害,在你面前也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泠然甜蜜地想着,转到他的背后,长跪起身,替他解下束安的小冠,又拔掉白玉簪子。 轻柔地拭去他发上的水珠之后,他再次将她拖到了面前,好像一刻不看着她,就会发生什么意外一般。 泠然避开他的目光,动手解他的衣服。 楚玉狭长的星眸微微一眯,握住了她忙碌的小手。 ,“怎么了?”她以眼光询问。 ,“别动。”他喉头上下起伏了一下,低下头来:,“要是不想在这里就被我吃了,乖乖坐着,我自己来。” 泠然一低头,才发现某个地方很不应该地撑起了小帐篷她大羞,连忙转过身去坐着,心想到底是哪一个动作惹到他了?好像正常得很嘛!亲吻的时候就算感觉到他那里的不同寻常反应,她也自动忽略了,现在倒好,他竟敢赤裸裸说出来。 真是大色狼!泠然在心里骂着,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的时候看的一本小说里就有许多凵的描写,当时就新奇得不得了,嘴上骂着黄书黄书,结果半夜还在被窝里偷偷地看,人真是矛盾的动物啊!不知道将来真的尝试起来会是怎样光景呢?楚玉的身体她基本是见过的,那是一具诱人犯罪的躯体……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自后面密密实实地将泠然圈了进去。 “这么老实安静,想什么?” 楚玉的话想必让她的脸成了猪肝色,她哪里敢说自己在一边起了色心,顺口就撤了一个谎:,“我饿了……” 出来大半天,他还以为她是真的饿了,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马车里倒有茶水,此时伸手一摸,也已凉透了”“路上只要有店家,咱们就下车吃些东西再回去。” 泠然回头,见他身上贴着洁白的丝袍,浮现着掩饰不住的那种属于极品男人才具备的完美曲线,哼了一声,心想我才舍不得你这幅样子让别人看见呢!即使是男人“念头刚一转,她忽然才明白过来以前她穿着深衣要冲出房间的时候他紧张是为了什么,嘴角噙着笑,将脑袋靠到了他的胸膛上,道:,“先回府再说。”回到王府的时候,泠然替楚玉披上披风才由一众奴才接着下车。 她坚持想自己走。 ,“又不是没在他们面前抱过你,那时候没有反对,现在还想逞强?”楚玉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温热的气息让她再次脸红。 唉!跟他在一起,迟早要变成一只煮熟的大虾呀! 考虑到楚玉莫名其妙都会起生理反应,到了大殿的时候,泠然巧妙地推托自己受了风,推了楚玉去浴房沐浴,他看下人众多,倒也没有为难。 泠然留着艳艳在房里稍事梳洗,很快就拾掇好了,她知道今天楚玉、 回来的也必然很快,就打发了艳艳回房。 楚玉回来,春风满面地亲子她一下,抱起她就回了〖房〗中。 中太监们陆续上了几个精简的新鲜菜色,两人相看两不厌,美美地吃了一餐饭。 此后自然是卿卿我我,到了夜间,为了睡榻的事再人终于起了纠纷。 楚玉:,“既然是我赢了,等到提亲的使者回来,马上挑个好日子,你就是我的王妃了,自然要睡在我的〖房〗中。” 泠然托腮作沉思状:,“大明有这个规矩么?没出阁的姑娘要睡在未婚夫床上?” ,“规矩都是人定的。”楚玉想起未婚夫妇甚至不能见面,口气软了几分,心想最多再过一个月,钦差也就回来了,何况根本没有料到她今天会点头,心中倒也满足,只是笑着调侃道:,“你不是想歪了吧?” ,“想歪什么?”泠然装傻。 ,“你说呢?” 看着他长身玉立,站在自己面前开始宽衣解带,整个神态妖孽诱人得一塌糊涂,泠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脑子里各种画面开始泛滥,心里直喊:这也太快了吧!太快了吧!虽然两世为人我也曾经有想尝试一下的念头…… 楚玉见她傻头傻脑,很想笑出声来,总算还有点人性,走进屏风后。 衣服一件件地抛上屏风顶部,泠然松了一口气,脸却更红了,人家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嘛!怎么老是要往那方面想呢? 结果是,楚玉把自己的睡榻让给了她,因为高床软枕,比东次间的木榻舒服多了,他则守在外间睡了。 对于刺客的事,虽然楚留香挡了,其实他也还是心有疑问,只是在她面前不表露出来罢了。 口上他虽然答应了楚留香等他告知结果,不过昨日一天,他已经详细调查了一番。 刺客是两名女子,而父相第二日遣走访月轩默涵的事也实在太蹊跷了,以往他只有赐女子进来,从来没有将人赶出去的,何况在没有跟他商量的情况下!他不傻,自然联想到刺客有可能就是默涵问题在于父亲为什么要压下这件事。 难道仅仅是跟红绡有关?他不这么想,不过他关心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她们为什么要来行刺泠然,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如果是其他姬妾,他还可以猜想走出于嫉妒,但是那个默涵,长得什么样子他都完全不记得,不应该对泠然有这么大的气性! 翻阅了她的身份名牌,上头记载着她出身于翰林院编修之家,可是翰林院姓默的人本就少,前几年是有一个,也已告老还乡,并不是被贬官的人,不用到那人的家中查问,也知道书香世家,是不可能把别女卖作千金姬的。 人是刘永诚叔侄送进来的,就算其中另有隐情,比如默涵可能是伪装混入相府,他们也不知情,不过不论怎么说,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此事必得解决…… 听见房里渐渐均匀的呼吸,他的心里一片温柔。 既要做她的夫君,就要为她撑起安全的天地,怎么能让她受到半点威胁?府里虽然侍卫如云,除了红绡,却没有绝顶的高手,她既然已经被定为王妃,也不方便随时带在身边,他有点头疼,忽然想起了什么,轻手轻脚地起来,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外头戒备森严,他刚一跳出来,几名侍卫提刀就想冲上来,定睛见是王爷,正要参拜,就见王爷一指竖在唇上,立刻噤声。 ,“守好澹怀殿。”他吩咐一声,轻轻一跃,上了殿顶,直往雪香庐而去。 一三二 众口铄金之议 王爷和未来王妃如漆似胶的情况很快 全遍了万象园。 镇静如孙敏,也等不下去了。 仇恨使得人的胆气特别足,也会令同一战线的人暂时放下过去的姐梧绑在一起。 十一个侧夫人遣出去四个之后,她们人人有兔死狐悲之叹,除了石玉凤听说生病了留在娘家没有回来,出身卑微的陈梦洁在相府陈姨娘的鼓动下,主动做了和事老,邀约到了别敏、严思慈、王云淑、李宝烟,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凝香殿与方颦会面。 艳艳虽告诉方颦已经得手,方颦也相信只要王爷宠幸了那丫头之后,必然会弃之如敝履,可是现在情况诡异得很,那个张泠然不仅没事,还被宠得快上了天。 只要她出现的地方,锦衣卫们老远就开始清道,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别想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到底是没有和楚玉共效于飞还是楚玉根本就不介意这个问题每天折磨得方颦神经喜弱,摔东西打人也不解恨,简直快疯了。 这日一早,楚玉下令奴才们改了对所有侧夫人的称呼,子象园里顿时乱了套。 从前她们好歹被尊一声夫人,可现在除了方颦,其余人统一都成了奶奶,想她们还曾取笑石玉凤被下人们叫作大奶奶,作为王爷的第一个侧夫人,奶奶算哪门子的事!可是现在真的是人人自危,看王爷的架势,园子里哪个女人他都没兴趣要了。 六个人在凝季殿坐下,气氛沉重压抑。 方颦客气了几句,挤出一丝笑脸道:,“今日是哪阵风,把你们都刮过来了?” “西北风,冷得紧。”素来清高的李宝烟第一个开口,令大家颇为意外。 不过她一句话就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自从那个小妖精进园子之后,当真是冷得紧。 王云淑忍不住带了一丝讥讽道:“我们是天寒地冻,不过两月前,王爷总算到你房里待了半夜,岂不是比我们好多了?” 李宝烟的骂烟眉笼了愁云,一哥哀哀欲泣的模样,寒声道:,“来了比不来更让人心冷,王爷就没有正眼瞧我一次,大半夜里,除了下棋,话都不让我说,心思全在那丫头身上。” 众人默。 老半天,方颦总算是主,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们聚齐了来我这里,必有个说法,谁来说与我听?” 推搡了半天,严思慈先耐不住了,说道:“你们不说我说,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自我吃了窝心脚以来,无一日心头舒坦过。我也不怕”王爷若是一辈子不要我了,还不如踢死了我干净,你们有什么法子能叫她失宠的,尽管说出来大家计议计议。只要是不被王爷赶出去,就是打得我半条命,也算我担了。” 王云淑看似有几分害怕:,“要是不止打个半死那么简单” 别敏一直静静坐着打量方颦的神色。 泠然骑竹马被撞伤骨折的事大家当然都是知道的,不过清楚其中玄机的却只有她。她看方颦虽然焦急,不过比以往内敛多了,知她必然已把那事做下,便淡淡笑道:,“我说不要急吧,一急就容易出岔子!你们说了这些过激的话还不要紧,做却都是不敢的。万一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在座的人会不会都受到牵连?我的态度放在这里,只要王爷高兴,怎么了我都行,就算让我去给未来的王妃端洗脚水,我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的。” “别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你再贤良淑德,王爷恐怕也不放在眼里了,等到他开口说遣散我们的时候,就太迟了吧?”陈梦洁不同意别敏的态度,以前除了粱氏姐妹,她和严思慈、李宝烟都算还能偶然请得动楚玉光临的人物,自那日见楚玉入魔一般派人四下里寻找张泠然,她在他身边站了半日却没有扫她一眼之后,就知道大势已去,觉得不杀了这丫头根本不能免除后患。 ,“那日的刺客,怎么就没把她给”严思慈一直把那记让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窝心脚记在泠然头上,现在回想起来,当日要不是她随在楚玉身边,大概楚玉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大。 这句话说到众人的心坎上,莫不心有戚戚焉。 别敏知道这么多人必然是说不出什么法子的,就算有主意,谁也不敢当真先提,遂道:“算了,不如都安安心心的,祝王爷早日成婚,只盼他们日子久了起了几分厌倦之心,方能想起我们来。” ,“听说她才十五。”陈梦洁叹道,口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像她们这些某某将军的义女之流,若是得到王爷的宠爱,还能有几分地位,就是回了将军府里,也当你是小姐,要是失宠了,就真的什么也不走了。 李宝烟冷笑:,“有些人是公侯府第的嫡出小姐,就算王爷开口, 想必相爷也会出面翰旋的,倒可在园子里笃定等着,等到张氏徐娘半老,公侯小姐说不定更是人老珠黄,只走到时候咱们也看不见罢了!” 她这话是明着讥讽别敏,却连方颦和严思慈也带了进去。 严思慈立刻反唇相讥:“有本事拿个主意出来啊!以前王爷不是赞过你锦心绣口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连个法子也想不出来?” 李宝烟不上当,她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家乡在千里之外,从小 入宫连家人姓甚名谁都快忘记了,就算做一分得罪楚玉的事也是不敢的,被赶出王府的话,她觉得天地茫茫,无处可去。就像许多白头宫女一般,出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生活。 别敏表面倒是不介意李宝烟的讽刺,向方颦道:,“十一妹把话都撂下了,这园子里头以方侧妃为尊,自然该听听姐姐的意见。” 方颦其实心里也正急得上火,闻言故意装得没事人一般,道:,“听说那一日张氏遇到刺客,好像王爷已经回府一次,后来她身边的丫头多嘴,说红绡公子送了许多东西给她。。。你们总还记得老二的事。 。。 说起二夫人樊银娇,诸人弃变了脸色。 李宝烟却道:,“妹妹进府的时候她人已经没了,听说是病死的,莫非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半晌,严思慈才答道:,“本来她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王爷对她比别个似乎更加好一些。可是后来听说有个侍卫暗恋她,不知怎么传到了王率耳中,就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终日哭哭啼啼的,有一次还跪在王爷院外一夜,受了风寒就病倒了。我们原本以为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感动了王爷,谁知道王爷还是没有半点心软,她过世之后,王爷也没去瞧一眼。” 樊银娇的教训很明显说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楚玉心头的洁癖比日常生活更厉害,容不得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有半点闲言碎语! 李宝烟不禁问道:“只是听说一个侍卫暗恋她,王爷就如此了?那红绡公子与张氏之间岂不是比当初的老二要严重多了?王爷怎地” 陈梦洁道:“你还不知道王爷对张氏是与众不同!以前你觉得王爷会主动提出来册封王妃么?你们总还记得那一日府里大张旗鼓寻找她罢?她失踪前,曾到我起云台用千里镜望着相府方向,我借过来一瞧,红绡公子竟然站在兰泽山房顶上望着王府这一头!”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告诉王爷?”王云淑忍不住埋怨。 “我自然说了啊!那天看王爷龙气旺盛,连午膳也尽数被扫了,我心里想就算那狐媚子回来了,下场一定很惨”陈梦洁苦笑”“之后你们也知道了,她回来之后不仅没有受到任何责罚,王爷倒是更着紧了,几乎寸步不离地带着她。” 众人听了之后,情绪更加低落,方颦扫了下面六名女子一圈,道:,“俗话说,众口锋金,积毁销骨。你们不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当加油添醋地多告知几个人,更何况她导红绡公子本来就不清不楚的。 王云淑首先点头:,“是呀是呀!那天园子里进了刺客,你们说红绡公子怎么会在澹怀殿那么凑巧救了她?莫不是他们本来就在私会?” 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陈梦洁等人都七嘴八舌地附和,话越说越难听。 别敏看火候已到,便道:,“大家也别急了,既然张氏行为不端,就算王爷一时被她蒙蔽,终有一日也会发现的,就等着她失宠吧,方侧妃你说是不是?” 方颦其实早就等不下去了,见孙敏还这么笃定,心里暗哼一声:我先收拾了姓张的,以后再慢慢收拾你!别总是一昏贤惠嘴脸! 人多其实是商量不出什么好主意的,不过一群无聊又醋意熏天的女人,想用唾沫星子淹死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待送走了她们之后,方颦看了荣华一眼。 荣华会意,点点头,摸了摸怀里揣的东西就出门向前府里头寻艳艳的老娘去了。 荣华是个机灵的丫头,心里有些阴暗的念头恐怕方颦都不清楚,她知道凝香殿的人总是直接找艳艳目标太显眼,便故意送了艳艳的老娘一些好东西,笼络得她服服帖帖的,每次只让她偷偷带话叫艳艳到那偏僻的小跨院碰头。 一三三 两个保镖 自从向楚玉投降了之后,泠然睡梦中常常被人吻醒,那是楚玉上朝的时候,而且只要一时不备,那位殿下的大好头颅就会出现在同一个枕头上。 虽说可能大婚不远,泠然却不想这么早就破坏了那种美好,楚玉也极力克制自己,不过两人正是热情如火之际,缠绵悱恻难免,以至于惊险状况时有发生。 她每天都是睡了回笼觉起来的,一般都快到中午了。 这几天因武选大比开始,楚玉特别忙碌,也不能那么早回府陪她,不过她身边却多了两个木头一样的保镖,也就是楚玉的同门师侄高南剑和叶南乡。 他们一般不说话,却十分尽责,除非她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否则都是寸步不离。 清衡子也总是来缠着她讲故事,所以楚玉不在府中的时候总是成了她开坛讲座的时间。 通常她会选在澹怀殿后方的竹林里,在枝叶间透进来的阳光底下命人摆上一桌子鲜果茶水,一张老大的靠背躺椅,可坐可卧,精神好的时候她甚至站起来。 天枢派老少三个道士、冯家四个女人、1卜太监们,甚至陶春英和艳艳都成子听众,既然以前已经说了金大侠的故事,泠然就继续发挥,把天龙八部给一段段说了。 当清衡子听说了有吸人内力的心法,〖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喃喃道:,“这个理论上可行!可行!回去跟心宿师侄好好探讨探讨,说不定能使本门心法更上一层楼!” 泠然忽然想起自己曾有想学武功的念头,忙缠着他要学。 清衡子十分喜欢这丫头”就要答应。 高南剑却道:“师叔祖,不行,本门武功概不外井,何况还是个女子!就算你是长辈,说不定也要被长老会逐出师门!” 话说高南剑和叶南乡都喜欢穿洁白的道袍,背上斜插黄色穗子的宝剑,高南剑英俊儒雅,很有几分仙风道骨,叶南乡的五官虽然平庸一些,但身姿也非常矫健,想是修炼了上层内功的人不经意便会透出那股子淡淡的高士之气。 泠然比较讨厌死板的高南剑,闻言不太高兴,故事也停下来不讲了。 清衡子献媚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来:,“这是按照本门祖师留下的手札中记载,采集百种珍稀草药制成的生肌续骨膏,心宿师侄huā了十几年时间收集药材,又在炼丹房里熬了九九八十一天没出门,才做成此药,听说功能使腐肉重生,恍如说美人儿脸上被划了一刀,也能治愈。原本看你的脚伤也快好了,我就不想糟蹋好药了,不过既然你想学武,就用上一点,早点好了之后”我还有许多武功不是天枢密技,只要你想学,都一一教你!” 泠然接过这盒珍贵的药膏,这才笑了。 之后用了没几天,基本能够行走如常,清衡子和她之间似乎也特别亲热”泠然就将他视作了父亲一般,打闹之余”倒有些天伦之乐的意思。 楚玉不在家的时候,清衡子就开始教她一套点穴练气的功夫,泠然那份高兴劲就别提了。 到了十月底,连续多日,清衡子都没有出现,询问叶南乡,才知道每年的十月,他都会远赴漠北,要到明年开春才回来。 据说老头子突然对她有些不舍,不想面对别离场面,故此就没来辞别。 泠然气得一雷吹胡子瞪眼睛的状态:,“什么叫放不下嘛!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才说都不说一声就消失了!死老头!” 脚好了又没有清衡子来纠缠之后,问题就来了。 按照泠然好动的脾气,听说了武选大赛开始,怎么按捺得住不去瞧个热闹?而且尽管楚玉没有问,她心里也非常想弄清楚默涵和吴允娴怎么忽然就来刺杀自己。她们是受命于人的,这样说起来,肯定是刘永诚下令的了,他难道就不怕一击不中,把什么都给兜出来?有了这两个保镖,她胆气也壮了,决定先去探个究竟,再告诉楚玉不迟,至于他们那一派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既然他们一而再地对她不仁,她也没必要讲义气了,只不过她还顾虑着红绡公子和默涵可能感情深厚,到时候会力保默涵,令楚玉和红绡起正面冲突。 这一日睡醒饱餐之后,泠然忽然向高南剑和叶南乡道:“你们是天枢派掌门人的弟子,武功一定走出神入化吧?以前我听你们楚师叔说故事,把天枢派说得神乎其神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高南剑不语。 叶南乡略略欠了欠身道:“我们从未踏足江湖,不知别派深浅如何。” ,“那你们就不想试试?”泠然开始煽动。 高南剑和叶南乡齐声道:,“不想。”然后又跟木桩一样站好了。 ,“那好吧。”泠然只能自说自话”“虽然你们不想试,但我却想看,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去武选大赛看一看。” 他们对视了一眼,好像有几分错愕。 “你们……不会比我还白吧?连武选也不知道?” 高南剑和叶南乡又齐齐摇头。 啊!真是服了,泠然震惊于他们一张白纸之余,赶紧绘身绘色地把武选的事向他们解释了一番。 高南剑总算有了点反应:,“就是跟师叔祖说的武林大会差不多?” ,“嗯,差不多却不一样,这些人比出来之后都是做武将的,将军哦,很厉害!”泠然曲臂展示了一下手腕。 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高南剑和叶南乡面部表情同时一阵抽搐。 这两个木头大概也不知道阻止泠然,估计楚玉只交代他们一定要保护好伊人的安全,泠然一扯端着茶过来的陶春英道:,“嫂子,带你去见识见识不?” 再春英堪堪听到她说什么武举大赛,吓了一大跳:“姑娘你不是说真的吧?那里可不能乱闯!而且只有男人才能进去,万一出点事,那还得了!” 泠然听了这话只有更想去的心,嘻嘻一笑道:“那还不容易,找两套男集来,我带嫂子见见世面去。” 艳艳正从外面回来,只听见这一句,忙问:“姑娘带陶嫂子要去哪儿?还要换男装?” 陶春英怕人知道多子是非多,她还想劝泠然,就没做声。 泠然最近也不太待见艳艳,就笑了笑道:“不告诉你!” 抬头看了一眼澹怀大殿的二楼,里头就是现成男装,钥匙她还忘记交给哪个太监,正在她身上带着,于是死拖活拽着陶嫂子上去了。 高南剑和叶南乡非常搞笑,泠然一个眼神,他们都乖乖堵在楼梯口,连艳艳也没挤上来。 陶春英黄黄的脸儿都透出了青气,着实惊得不轻:,“泠然姑娘啊!嫂子求你了,就别去了,哪家的女人敢这么折腾?王爷虽然疼爱你,但是去了这么不该去的地方,万一被人认出你来,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嫂子你半辈子谨小慎微的,真不想见一见大场面吗?如果王爷连这样的事也怪我,我才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王妃呢!”说话间,泠然已经打开了库房大门。 进去左翻右捡,她总算翻出一件青玉色的曳撤来,问题是往身上一比,估计肩膀可以挂到肘部,过膝的袍子肯定要拖在地上,没法穿。 她立刻就垮下了脸,陶春英以为难住了她,顿时松了口气笑起来。 这么点小事哪里难得住泠然小祖宗,她拖了陶春英出来,匆匆锁上门,回房打开藏宝箱子,准备带了银票出去买,可以在马车上换嘛。 可是箱子一开,她就傻了眼,里头本来收着红绡公子送的银票,画眉石,提词的细香签那个终日挂在身上的香囊早已在楚玉魔掌的蹂躏下化为了菁粉,换了一个更加上好的九凤荷包,据说是皇后才能用的物件…… 问题是现在所有红绡公子送的东西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楚玉送的各种礼物。 泠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气得哐啷一声合上了箱子。 她自然知道这是楚玉干的好事,只好命人寻来两套太监服来,逼着陶春英换上,很没形象地出门了。 今日不当值的是秦子陵,这小子也一根筋,反正知道王爷把这未来的王妃宠上了天,也不害怕,还帮着说服了陶嫂子,高高兴兴赶着马车往兵部衙署设立的考试地点而去。 因为明代的武举考试必须先通过答策的笔试,不通过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参加武试,而且前些年军职基本是世袭荫承,还有许多武官是直接从行伍打仗中直接提升的,导致武科考试沦为鸡肋,许多人都没有好好既修文又习武。 襄王骤然颁布了新的武举法,导致不少练就一身武艺却没好好学文化的举子在第一轮就落地,纠集在考试营地之外大发牢骚,校尉们怕生事端,沉默地将他们推挡在外。 还有许多里面考试武举的随从或者陪同进京的亲戚家人在栅栏外以各种姿态等候着,焦急却不能进去看一眼,当然最多的还是普通的百姓看客。 人多的地方就有人做生意,不少小贩在离辕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摆了各种摊子,招揽过往行人。 一三四 会试新方 冷然一行五人来到校场的辕门之前看到的就是人山人海的景象。 考试场地守备森严,一般人走进不去的。 望着校场里旌旗猎猎,尤其是看到襄王的王旗,泠然倍感亲切,一马当先,掏出楚玉以前赠给她的令牌,也不管在这里管不管用,大咧咧地朝守卫道:,“我们是襄王府的,奉王爷之命前来伺候!” 守卫们略略验看了令牌,点头哈腰地放行,在众人崇拜艳羡的目光中,仰首阔步走进大营的感觉真是好啊! 一路走进营地,问了一个兵部小吏,才知道考试是兵部会同京营总兵官在帅府内考完了策略,如今正在教场上比试骑射与步射,据说王爷就在那里。 泠然赶忙带人寻了过去。 高南剑和叶奄乡没有换衣服,走在营地里头扎眼得很,许多人纷纷侧目。 绕过一排黄帐篱笆等物,就见眼前开阔,远远看见一座三层高的华楼,楼前设了许多座位,当中高座上被一圈文武官员环绕着的大约就是楚玉了,只是隔得太远根本就看不清楚。 场地上进行的应该是一场骑射,一队八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疾驰过他们眼前,内中一人,竟然在马上左右开弓,弓上的箭连珠不断地射出去,前方一个草扎靶子的红心上,眨眼间就出现了一捆直没至羽的箭簇。 其余七个举子,骑射功夫有高有低,但基本能保持不错不失”总之有箭箭基本射在中间部位的,也有偶然错失一两箭的。 场上气氛肃穆,也没有人鼓掌呐喊,泠然看得津津有味”万分敬佩那个左右开弓的,向身后人道:“看!看!厉害吧!说不定这人就是武状元,一来刚巧被我们赶上了。” 妾南剑极淡地牵了牵嘴角,算是应珊地笑了一笑。 叶南乡则道:,“雕虫小技而已。” 泠然知道他们大概是身负绝世武功,当然不能跟一般的举子相提并论,嘻嘻一笑,也不反驳他的话。 不一会儿,这组人骑射考试完毕,有兵丁在那边拔下草靶高声报着举子的名字和数字,倒与后世的射击比赛差不多。 场上又换了一组人开始。 秦子陵轻轻喊了声:,“姑娘。” 泠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一个疑似太监的人正绕在场外沿朝他们跑过来。 ,“王爷大概看见我们了”陶春英双腿都开始哆嗦,她活到这么老,第一次到这种大场面来,而且还是女人不能来的地方,已经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 急匆匆跑过来的果然是陆子高,他和秦子陵都是有些身手的人,远远看清了她们,就脚下生尘迅速跑了过来。 伸手向前垂下虚虚行了一礼,陆子高道:“王爷说姑娘既然来了,赶紧过去。” 泠然点点头,有心看看这样的场合都有什么人在场”刘永诚等人想帮皇帝培养势力”肯定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若是在场,自己来了一准吓他们一跳。 于是也不推辞,随着陆子高就走,陶春英腿软脚软”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去。 走得近了,发现楚玉坐在正中一张铺着白虎皮的交椅上”目光落在她身上,略带子三分责备之色。 泠然吐吐舌头,给楚玉行了礼,忙挨到他身后站了。 众文臣武将的注意力都在场上举子身上,倒没发现这个太监有什么不妥。 不多久,骑射比试结束,有兵部的武选清吏司等人复核了成绩,将每个考生的名单封了黄色的绢纸低头呈到楚玉案上。 泠然扫了左右一眼,竟然不见刘永诚叔侄,心里暗暗奇怪,他们两人都是武将,没道理不来啊。 堂下有小吏宣布开始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艺的比试。 场上按比武的类别分成许多组,有比刀法的阵营,有比剑、枪、棍等兵器的场地,最大的场地好像是测膂力的,里头有拉硬弓、舞大小不同的大刀、还有举不同的石号等等,有裁判样的官吏走到每个分类场地中,让考生们分门别类一轮一轮开比。 这时场上虽然热闹好看,但估计要比很久才能到半决赛决赛之类的,泠然站着无聊,忽然想起后世的军事演习…… 楚玉向场上看了几眼,回头来看了泠然一眼。 泠然知他对选拔战争人才很是重视,可能有点担心她捣乱,讪讪地一笑,轻声道:,“奴才是来看热闹的,绝不多事。” ,“刚才本王看你眼珠转来转去的,是想到什么了?” 兵部尚书张鹏也是大名鼎鼎的,“泥塑六尚书”中的一员,不过场上职位数他最高,他不发表意见,一些品级更低一点的人当然抱了看热闹的心,反正武举法是王爷亲自过问下定的,他们也不敢就比武的事多嘴多舌,只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评论着场上的举子。 泠然本来就想到一些问题,楚玉一问就忍不住道:……奴才认为,传统的武艺自然重要,要比一比。不过, 听说当朝大炮在相爷的改进下,威力非凡,成了守城攻城的主要器械,那为什么不比点最重要的东西呢?” 楚玉点点头”“继续。” 一个太监侃侃而谈,而且王爷也甚是听得进去,众官纷纷停了各自的议论,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脸上。 泠然精神更加足了,道:“我大明将武举考试策略放在前面,自然是觉得对一个武将来说,排兵布阵和指挥才能比个人武艺来得重要。 奴才觉得,就算笔试策略考得好,那也是纸上谈兵,也许有那不擅长书面表达的,就被排挤在外了。为什么不来个实战比试呢?” 楚玉听她说得在理,问道:“怎么个实战比试法?你可说得出个究竟?” 泠然学着那些男子抱拳拱手道:“王爷是否可以派给两位举子同样数量的炮兵弓箭手战车等物”炮弹换做染料,箭去利包上面粉,中要害的军士们就下场,让举子们各自凭着聪明才智临场发挥”谁能打胜仗的,才是真正的有用之才啊!” 楚玉微微点头,竟觉得她这提议很是不错,真正要选出能带兵打仗的人来,这样是最直接便利的方法,笑问众文武官员道:“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兵部尚书张鹏别的不会,察言观色的功夫却是一流的,王爷没开口之前先点头,他早已看出了风向,忙道:,“王爷府上真是人才辈出,这位公公说得极是在理。” 楚玉对他的话不置耳否,再将目光调转其他人。 座下有一名青年武将起身道:,“若当真能照这样选出来的人才,自然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可是这大炮弓箭等必然要一番准备,且要定好规则”既是比试,伤了士兵不好,不卖力真打也分不出真正的胜负,必然要详尽筹划!” 楚玉道:,“朱永将军说的才是正理,各项比武还要持续几日,就着你会同兵部衙门三日内详细拟定一个方案出来,届时本王要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比武会试。” 泠然本来还有点想参与筹谋”谁知道楚玉立马就把差事给派下去了”未免失望。 远远瞧着举子们举石号,轮流开弓,舞大刀,长枪马上对击她不是个嗜血好战的人,竟也没丰想象中有趣,站了好一会”见楚玉仔细翻开一个个举子们前面的成绩细看,也没空带她玩,心想比武不好看是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参加,若是…… 她转头瞧高南剑和叶南乡,居然看得挺入神的,便掩嘴悄悄向他们道:“怎么样,你们想不想去试试?” 他二人一个摇头,一个摇手,楚玉耳力好,已经听见,侧过身来沉下脸道:“胡闹!” 陶春英赶紧在后面猛扯她的衣服。 泠然本来就站不下去了,乘着这机会就说:,“启禀王爷,这里没奴才的差事,奴才等人这就回府去可使得?” 楚玉心想这里都是男子,她若被人看出是未来的王妃,抛头露面的也不太好,于是便点头答应。 泠然躬身行了一礼就想带人走路。 谁知楚玉突然站了起来,道:“你先侍奉本王更衣之后再走。” 不由分说就扶了她的肩,在众人的错愕中,将她疾步带进了朱楼之内。 绮门阖上,泠然连屋子里是什么陈设都没看清楚,就被他一把推到子侧面的墙上。 楚玉俯下头来,用高挺的鼻粱抵着她秀气的鼻子,一手撑着墙,一手圈着她”“怎么,大半日没见到我,是不是就想我了,还特地跑到校场来?” 泠然愤愤地:“王爷看见我来了,一脸的不高兴,现在只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可真是为了见世面来的!” ,“是么?”他眯起眼。 泠然早已不怕这招,错开鼻子想走。 楚玉迅速扳转了她的下巴,将她嫣红的小嘴吸了进去。 他们两人只要嘴唇碰到一起,一般就免不了小半盏茶时间的纠缠,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中,楚玉一触到她的樱唇,也浑然忘我,直亲得她呜呜哼了起来,才坏笑着放开了她。 这叫送上门服务,怪不得王爷大人的! 泠然恨如今每次被他一亲就晕晕乎乎,其实刚才应该咬他一口。 ,“乖乖回府等我,晚上一定陪你一起吃饭。”楚玉又轻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吃软不吃硬的她也就投降了,红着脸低着头让他揽到门口,两人这才分开,装得若无其事地出来。 一三五 水仙正太 离开了校场,眼看天色尚早,泠然叉不想回府了,告诉秦子陵要去逛街买东西。 高南剑和叶南乡是骑马走在边上的,听见之后,叶南乡首先反对:,“楚师叔请我们来保护你,可我们到底走出家人,不能随着一个女子逛街。 泠然一想也对,“那你们先回去,我逛街背后跟一对道士,那也太招眼了!” ,“你在外面我们更要寸步不离跟着你,怎么能先回去?”叶南乡刚说了一句,陶春英还没来得及劝说,前面忽然有人大声喊着,“闪开闪开”似乎有一队骑兵来势汹汹。 泠然忙揭开车帘望去。 只见长街上缇骑纵横,惊得两旁的百姓避让不及,还有很多连滚带爬才躲开的,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大约是行动慢了一步,被马队擦身而过,撞得她抱着的孩子脱手飞了出去。 泠然惊得想叫都来不及,凌空洁白的道袍闪过,那个终日一言不发的英俊道士高南剑已飞身接住了孩子,将妇人往街边一带,把孩子安然交回她手上。 “奉相爷之命捉拿钦命要犯,何方野道士竟敢挡道!”马上一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东厂档头打扮的人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高南剑其实已经几乎避让到街边一所民房的墙上,那人还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有些可恨的。 不过那鞭子挥过去的时候,泠然也没替他担心。 不剩高南剑竟没有闪避,皮鞭结结实实地抽到他的脸上”顿时打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条来,马上人哼了一声,欲待打马往前走。 泠然勃然大怒,气得想放下帘子不再看了”眼睛忽然瞥见街角一辆盖着黑布的马车上露出半张脸来…… 那是一张比水仙huā更加半艳的脸庞,偏偏是一个少年,叫人一见难忘。 这少年正是那日她在鸿胪寺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成绶皇帝朱见济,虽然他只露出半张脸,但泠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皇帝怎么出现在大街上?而且坐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虽然影视剧动不动就拍皇帝微服私访,可其实这样的情形是非常少的,皇帝他一般根本出不了宫,尤其是傀儡皇帝。 泠然怔了好一会,才放下帘子冲秦子陵道:“跟上街对面拐角处那辆黑布盖的马车。” 待到东厂大约几百号番子过去之后,泠然的马车跟着成绶帝的那辆黑布马车”而皇帝那辆马车远远地跟着东厂缇骑过去的方向不徐不疾地行去。 不过又转过了一二里地,进入一条繁华长街,街口已经被锦衣卫把手住,成绶帝的马车也在距离街对面比较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看来正太小皇帝明显是冲着今日要倒霉的某大臣来的。 泠然溜下了车,高南剑和叶南乡亦步亦趋地跟上。 叶南乡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朝廷捉拿钦犯”只怕出什么乱子,请张姑娘速速跟我们回去。” 泠然摆摆手,扫了高南剑一眼,他脸上那道鞭痕触目惊心,这时她顾不上考虑此人的性子奇怪,走到街边一个在忙着收摊的茶寮上”向里头神色惊慌的一对中年夫妇问道:,“大叔大婶”这是要捉拿哪一位大人?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那男人惊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太监服饰,也不敢得罪,道:,“公公这是跟小的说笑话呢!这条街大伙儿都叫,“国舅坊”街上有前锦衣卫指挥使杭昱杭大人的府邸”现今住的是当朝国舅爷杭敏杭大人……” 泠然有些糊涂,皇帝的母亲是已故肃孝杭皇后她是知道的,不过好像听说皇帝的母族在朝担任的官职非常低,不过是百户之类的,怎么楚留香还不放过他们么? 既是楚留香的命令,她也不敢出现跟东厂叫板,干脆站得更远了一些。 盯着那辆静静停在秋风里的黑布盖马车,泠然有些同情车上的少年。 作为一个皇帝,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族被抄,心情想必非笔墨可以形容。 天色似乎配合着这幕剧的上演,阳光在重重云幕中消散殆尽,秋风打着旋儿吹得满街的纸屑碎布胡乱飞舞着。 街对面那辆马车的车帘也被卷了起来,露出里头阴暗处落寞的少年。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泠然却忽然想起阔别了几个月的碧晴她们来,想起鸿胪寺宴会上碧晴看着少年皇帝的眼神! 她现在要进宫见碧晴一面也不是难事,前段时间因着脚伤一直在府里养着,这些天跟楚玉蜜里调油,一时也没有顾及太多,回想起当初姐妹们要一起吃香的喝辣的保证,顿时觉得汗颜。 站了许久,百姓们见是有针对性的,也不那么害怕了,有许多人还挤到锦衣卫把守着的街口等着看热闹。 泠然不理叶南乡的劝阻,命陶春英留在车上,自己则一步步靠近那辆马车,不多时已站在车厢侧后方。 车里没有一点声息,赶车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一看就是真正的太监,三十几岁光景,另一个汉子唇上留着短琵,脸色黝黑沉肃,隐隐带着几分威严,想是御林军里的等级不小的人物。 前头骚乱又起,泠然举目望去,见适才喧嚣了整条街过去抓人的东厂番役们押了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骑马出来。 为首的是一身材不高,长相颇为端正柔和的三十余岁男子,身上外衣已被录掉,穿着亚麻白布的里衣,五huā大绑着,一根比大拇指粗的麻绳自他开始栓了一长串的人。 他身后是从十二三岁到五六岁不等的三个男孩和几个女人,女人也都很年轻,头发俱都被扯乱了,一点钗环饰品也无,想是捉拿的时候被番子们粗暴地拔掉的。 再后面绑着的一看就可知是家奴,待遇倒是比主子还要好些,外衣都得好好的,不过双手被反绑。 泠然猜想那个当首的男子肯定就是成绶帝活在世上唯一的舅舅杭敏了,都说相由心生,这个杭敏看上责倒是个善良之辈,不过时运不济,撞在楚留香手上,这么大规模地捉了他,罗织的罪名必然很重,说不定杭氏全家难逃灭族! 想成绶帝的父亲族这一边,当初的公主有几个泠然不知,只知有一个兄弟明英宗,兄弟俩为了皇位成了水火之势,最后还让楚留香横空出世弄死了英宗皇帝。 朱见济现在好像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少年可能还不如跟历史上的他那样五岁就在父皇母后极度的伤心疼爱下死了的幸福! 看到杭敏等人被押解出来,朱见济果然压抑不住,又揭开了车帘。 少年天子那张比水仙huā还要清雅的脸上,浮起了无尽的忧伤,乌黑晶莹的眼眸中水汽渐渐弥漫,终止满盈,在滚落的一瞬间,帘子落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东厂押解人犯的队伍已经从长街上消失,身边的人议论纷纷,都猜测杭敏是犯了什么罪,导致这么大的动静。 有人不经意说道:,“他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能干下多少大的事?杭大人平日待人和善,去衙门经常连轿子也不坐,都是徒步,与相识不相识的人都笑着打招呼,半点架子也没有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听说他是皇上唯一的舅舅,皇上怎么也不保他呢?”有个老妇人弄不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问着身边一个文士。 那文士嗤笑一声,道:,“也许不是皇上唯一的舅舅,一个小小百户,还不会出什么事……” 他的朋友许是怪他多嘴,连忙一把扯了他就挤进了人堆里,匆匆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 泠然心里很是不安,但她爱上了楚玉,同情归同情,当然不能公然反对楚留香,暗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拆穿皇帝的身份,转身正想往自己的马车走,背后响起子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请留步!” 她看看四周,除了自己只有立于她身后的两大保镖,秦子陵在车辕上坐着,陶春英根本就没有下车。 “我家公子有话要问这位小公公。”车辕上那个真太监说话倒是蛮正常的,听起来跟一般男人无异。 只听车上那少年缓声道:,“你可曾见过我?” 泠然低头:,“不敢欺瞒!” ,“请上车说话。”小皇帝倒是礼貌得很。 泠然想也没想就准备登车,高南剑踏上几步拦住她的责路。 叶南乡一晃身也站到了她的身边,朝车上道:“陌路相逢,就不打搅了,请。” ,“她是襄王身边的人,识得我是谁,有没有危险她自己清楚,你们两个道士,就不要多事了!”朱见济再窝囊,也是形势所逼,他毕竟是从小当皇帝的人,语调虽不严厉,但是自有一股天生的贵气,让人不得不服从。 泠然惊讶于自己打扮成这样,居然也叫皇帝给认出来,回头朝天枢两大掌门弟子道:,“没事,他是王爷的好兄弟,你们不放心,跟在后面就走了。 高南剑见她态度坚决,而且这么说,便让开了路。 待得上了车,泠然才算近距离看清楚了朱见济的相貌。 一三六 少年天子的请托 成绶帝眉眼间与红绡公子竟有几分神似,都是乌黑斜长的眉。内双清亮的眸子,皮肤欺霜赛雪,下巴颌比较尖,故此就显出几分纤弱的病态来。而且他显然发育未完成,身量没有红绡公子那么高,也就少了许多英气,难怪他喜欢饰演huā旦,他这幅模样,装扮起来肯定可以以假乱真的。 “你就是楚玉要聘娶的王妃?张宁的女儿?” 少年天子问得直接,泠然也不遮遮掩掩,点头道:“是的,陛下! 车内不便行礼,请陛下恕罪。”不过她倒是很佩服皇帝的记忆力,当日在鸿胪寺的时候,她是女装,而且皇帝好像只转头看了自己一眼,今日穿着太监服饰,他竟然就能认得出来! 朱见济苍凉地一笑,笑得人心头发酸,竟觉得他比哭还难受“你既是襄王兄的王妃,还需要多礼么?” 泠然被他这忧郁的模样弄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似地,忙低头道:“民女现在还不是什么王妃,皇上你就不要取笑了。” 朱见济也不解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片刻,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在车内踮坐起来,双手平举到眉间端端正正低头向她行了一礼。 泠然大惊还拜:“皇上这是做什么?要折杀民女么?” “朕的母后,是个可怜人。”朱见济扶起她,相对而坐,忽然蹦出一句在泠然听来摸不着头脑的话“天下人都以为当初父皇宠爱母后,才废了汪皇后册立母亲为后可那只因朕是独子,母后子以母贵,正位中宫不到三年,便撤手人寰。在她生前父皇宠爱唐贵妃,就算朕的外祖父曾任锦衣卫指挥使,杭氏一门也从未显贵。” 皇帝忽然说起他母家的历史来,泠然想了一想,略略猜到他的用意,心下惶惶。 “这一次,姑娘知道太傅为何要灭杭氏满门么?” 泠然茫然摇头,随即道:“若是没什么〖真〗实的署名,请皇上召襄王商议,王爷他对皇上感情颇深想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朱见济闭日凄然摇头“朕已经求过襄王兄了。” 楚玉会不同意皇帝这样正常的请求?泠然很意外。 “听说是杭莫儿和杭允娴姐妹行刺于你,襄王兄说行刺你的人,他是不会保的。薛霜将莫儿交给太傅,太傅答应饶莫儿不死不过却不肯放过杭家其他人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也从未做对太傅不利的事。” 泠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哪里又冒出个薛霜来,那个默涵难道就叫杭莫儿?将刺客交给楚相的人明明就是红绡公子! 她骤然想起了默涵那一声“霜哥哥”恍然大悟“红绡公子名叫薛霜?” 朱见济道:“你不知道?其实知道的人倒有好几个比方宫里的人幼时他是平原侯世子母亲是朕的姑母永清大长公主后来公主和平原侯获罪,薛家满门被抄斩,他便失去了踪迹,从此没人提起罢了。” 泠然怎么也没想到红绡公子竟是世侯与长公主的儿子如此说来,他倒也是天潢贵胄难怪有那样的气度和风韵。而且小皇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来默涵和吴允娴名字该叫杭莫儿和杭允娴,两人都是景泰帝杭皇后的娘家人,一个个都走出身显赫!宫廷秘事真是复杂啊! 这样说来,她们甘愿当卧底的初衷倒也是因为忠心了? “不知刘永诚公公怎样?”泠然问道。 “前几日刘永诚被罢了除御马监太监之外的所有职位,西厂改由汪直掌印,腾骤四卫营由朱永提督,团营提督被武平伯兼任左军提督刘聚被人参奏前岁牛家寨一役时谎报战功,冒封伯爵,也已经萃职查办,太傅还派人持诏到南疆召赵辅将军和彭伦将军还朝,想他们回朝之后也是凶多吉少!” 朱见济说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目光也没有落在泠然面上,他这些话的意味却已明白得很。 泠然低头沉思,如果默涵已经供出刘永诚等人的话,按照楚留香赶尽杀绝的作风,不可能只是录夺他们的爵位,看情况好像对待杭氏一族更加雷霆手段,看来默涵未必就供出了他们,至于彭伦赵辅,可能在外为将叫楚留香不放心了,召回来再看到底如何吧。 “陛下与小女子说这些“”泠然有些替他担心,楚留香的事迹传得甚是广泛,听说当年成绶帝初登基的时候,为了宫中一桩无头公案,他就杀了几百宫女太监来立威,先帝的唐贵妃对他不恭,便让他矫诏活活殉葬了,至于敢与他作对的名臣于谦王文等人更是满门遭难,他是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近年来几乎无人敢去触他的逆鳞。 “朕身边有个选侍碧晴,她说你瑟她是结拜姐妹,还说你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朱见济虽然还是清贵的样子,不过清脆的嗓音中带着无尽的忧伤和礼下于人的口气“朕别无所求,只求饶了杭家上下的性命,前两月襄王兄着急要朕下旨派钦差去南方提亲,对姑娘必是情深意重,朕现在六神无主,但请姑娘回府之后为杭家请命,让他们暂时能得残喘,朕便感激不尽。” 堂堂一个皇帝,沦落到当街恳求一个女子的份上,泠然也没作多想,点头道:“遵陛下旨,不过到底结果会如何,民女实在不知,凡事自有天道公允,还望陛下不要太过忧虑。” 朱见济略略点头,还未脱尽孩童稚气的清澈眸光中满是期待:“姑娘的气度,很是与众不同,难怪襄王兄对你情有独钟,委实是女中翘楚,此事就拜托了。朕不能久离宫中,迟了回去,只怕有人要遭殃,就此别过。” 泠然向他拜了一拜,退下车来。 叶南乡见她站着许久不动,上前催请。 泠然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也没有了逛街游玩的心情,登车回府。 一路上,成绶帝少年持重隐忍的模样总是浮现在她脑海中,听他提起碧晴,能知道她们是姐妹,显然他和碧晴之间的关系很是不错,如果不难的话,是该帮一帮他。 回到府中,已近黄昏,楚玉公务繁忙,并未到家,泠然思前想后,觉得两人既然相爱,就不能老是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不如向他摊牌,相信他也是一个能接受奇怪事物的人,至于刘永诚等人以前派她卧底,她虽然口上答应,但根本也没做什么事,就是和盘托出也不会有事,只希望他不要迁怒别人。 不过相信归相信,她还是担心楚玉听子之后会有预料不到的反应,心中忐忑不安。 伞日冯氏姐妹没有出现,倒是两个表嫂来寒暄了一阵,她没有心情应酬,早早打发她们出去了。 却说兵部一干官员和武将们凑趣,楚玉赐宴与他们,心里记挂着答应泠然陪她一起吃饭,急忙赶了回来,天也已经黑了。 他知道小丫头脾气执拗,与他一样很重视承诺,肯定还在等着自己,脚下飞快,弄得身后跟随的陆子高等人几乎跑了起来。 刚到了万象园门前,就见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战战兢兢上前忧了,其中一个道:“拜见王爷!表姑娘命奴婢在此恭候王爷,说见了王爷回来,请到春泽坞赏huā饮酒。” 府中的人此时都是称呼泠然为姑娘,楚玉一时没注意那个表字,自然以为是泠然相邀。 心想那丫头总是大大咧咧,丝毫不顾及男女大妨,总是让他与她的表姐妹和表嫂们会面,有一日还曾摆了一桌子酒连表哥也见了,实在是不妥……改日得向她好好说教说教! 楚玉点点头,便向春泽坞行去。 那两个丫头显然又是〖兴〗奋又是意外,面上几乎放出光来,连忙打了灯追在一旁引路。 春泽坞前只有冯雪率了丫头婆子们跪接了。 楚玉一怔,问道:“你姐姐人呢?“冯雪向主屋一指,道:“姐姐在房里恭候王爷,说是有礼物相赠。” 楚玉略感惊奇,心想那丫头又玩什么huā样? 主屋中灯火昏暗,和式的小平楼中似乎透出几分旖旎之气。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心头期待,走上九曲木桥,挥手让从人止步。 冯雪看着王爷独自走进大屋,暗暗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幅又羡又妒的表情,回头吩咐春泽坞的下人们都跟着她离开。 楚玉转过屏风,就见眼前又挂了一幅长长的纱帘,似乎听到轻微的水声。 好奇让他瞬间就揭开了帘子,结果看到了一幕十分难以想象的风光。 但见宽大的室内,灯火晕黄朦胧,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当中一个大木桶,此时正有一美人出浴…… 她身材凹凸有致,胸前更是丘壑起伏,两点桃红颤颤地似等人采领,纤手欲遮未遮地挡在两腿间的要害部位,也还露出一抹黑色来,一头秀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眼神媚得要滴出水来,竟是冯雨。 如果这个美人是泠然的话,当然是一件非常好的礼物。 可回想平日泠然真心相待她们,冯氏姐妹遇到自己时眼放绿光倒还罢了,他对自己的相貌也甚为自负,认为女子们看见他不能免疫是正常的。 不过huā痴是一回事,现在冯雨毫无廉耻,对不起自己的表妹,不仅没让楚玉起了半点反应,甚至嫌恶非常。 一三七 竟敢跟我抢男人! 楚玉静静地站着,也不回避,看冯雨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还能做出怎样越矩的动作来。 冯雨见楚玉没有立刻出去,心头暗喜,虽有几分羞涩,胆子却更壮了,嘤咛一声,脚步一错就倒了过来。 楚玉压下怒意,拂出一股劲气将她扶住了,道:,“冯姑娘被本王看光了身子,如何是好?” 冯雨一脸娇羞地嗔道:,“既然既然都这样了,奴家自然愿意侍奉王爷一生一世!”说着又想往他怀里靠。 楚玉待她身子将触未触及他身上的时候,影子一晃,就飘开了几尺。 冯雨明明看见他昂然立在那里,一时不备,咕咚倒在地毯上,扬起脸,看见楚玉满脸严霜,目中似射出无边的怒火来,一个娇嗔的笑容就错愕地僵在了脸上。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楚玉负手侧过身,再也不看她。 “王爷!”冯雨哀声,心中慌乱如麻:二哥不是说男人就算身份再高也是一样的么?人人都说我是个美人,这身材怎么也比泠然要好些……他怎么能不动心呢? “枉泠儿当你是好姐姐,日日真心款待,不想却是养虎为患!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事都做得出来,要是有朝一日有机会能取代她,怕是连她的性命也不会顾惜吧?” 冯雨急忙摇头,被楚玉森严的语气吓得眼泪都滚了下来,“王爷,奴家不敢有那样的非分之想,只是心平无比恋慕王爷才才不顾女儿家的脸面奴家也只是想古来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泠然是我的妹妹,怎么会害她呢!” ,“称可知道美人前面加上蛇蝎两字就成了什么?本王还能信你么?”楚玉微微负手而立,玉面上尽是鄙夷之色。 冯雨被他阴森的语调唬得huā容扭曲,姿娄果然十分丑陋。 ,“看在泠儿面上此事本王不想追究,你带着你的家人,立即滚出襄王府!明日若再让本王看到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楚玉撂下狠话,就待离开。 冯雨呜地哭出了声,膝井上前想揪住他的袍子,又被他闪过了。 恰这时,楚玉听到一些动静,将帘子一撩,见泠然虎着脸站在外面。 回头扫了一丝不挂跪在地上的冯雨他脱口就道:“泠儿!这是误会!” 泠然气哼哼冲进了〖房〗中,两只小拳头握得死紧,怒瞪着冯雨。 她想起冯雨一家四个女子每天苍蝇一样绕在自己周围,赞颂着她好命,天天嘴甜如蜜害得她差点将她们引为真正的姐妹!想不到冯雨胆子这么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人怎么能这么不懂道理?她这个人,金银财宝,什么都能跟姐妹分享,但是喜爱的男人!门都没有! 事已至此,冯雨也顾不得羞惭只得壮起全身的胆子扑上前抱住泠然的脚道:,“泠妹妹原谅姐姐,如果这样被赶出去,姐姐的名声也全毁了啊!我永远不敢也不会与你争抢名分,留下我侍奉王爷和你吧求妹妹看在舅舅面上!看在我娘面上!” 看她哭得梨huā带雨,楚玉眉头暗皱心想这丫头说不定又要心软。 谁知泠然抬起一脚,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踢在冯雨的肩头,将她踢翻在地,指着她大喝一声:,“他奶奶的!竟敢抢我男人!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房来了!”说着好像还不解恨,又赶上前照着冯雨光溜溜的身子连踢了几脚。 冯雨惊叫大哭,楚玉面上却寒冰消融,笑了起来,为着这丫头的暴怒,为著她口出粗家……, ……, 泠然把冯雨踢到了墙角,才稍稍敛了怒气,外头传来一些人声,大概是冯雪带着人过来了,却不敢进内。 她脸带“杀气”回头瞪着楚玉。 楚玉十分无辜地望着她,心里竟然发毛。 这丫头该不会弄不清楚状况还怪自己吧?本王可是没起一丝一毫的色心啊!全是人家送上门还不要的! ,“哼!还好王爷抵住了美色的诱惑!不然”泠然摩拳擦掌。 楚玉大笑,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嗯,泠儿这样着急地护卫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很喜欢。” “她怎么办?”泠然指着缩在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冯雨问。 “刚才你在外头没听见么?立刻遣送出府!冯家的女儿是这样的操守,其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门亲戚你就不要认了!” 泠然也学他平日那样眯起眼:“哦哦哦…王爷是不是听到我来了才那么说的?” 楚玉气结:“本王就算能听出有人来了,还能听出是谁不成?何况你也是刚进来吧?” 泠然点点他的心口:,“好!算你考验过关!” 他二人打情骂俏浑没有将缩在墙角身无寸缕的冯雨看在眼里,冯雨受不了刺激,哭了一会,竟然双手抱着头,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叫,看情形,好像在一瞬之间疯了。 泠然被冯雨疯狂的模样惊得呆住,楚玉伸手转过她的脑袋往外面带了出去,道:“不要心软。” 出了日式的屋子,一眼见到冯雪果然惊慌失措地站在外面,看见他们出来”“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看情形,肯定是来解释的,泠然抬手止住她道:,“不必说什么了,你必然是帮凶!都照王爷的吩咐回老家去。”“泠然姐!” 冯雪刚叫了一声,楚玉妖眉一挑,道:,“立刻滚回天津去,以后也不要让本王听到冯家是王妃的亲戚,若有人将此话传到本王耳中,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泠然也觉自从冯氏姐妹入府,一直就对她们盛情相待,率日冯雪看到好东西喜欢多半也是送她的,怎么就敢算计起她的男人来,实在可恨,这两人让她又想起前世薄情寡义的堂姐来。她看陆子高在一旁就道:,“1卜陆留下,她们走的时候,检查下包袱,若有王府的东西,都留下来别让带走了!” 陆子高躬身应了。 楚玉牵着泠然的手往澹怀殿走,路上就忍不住道:“第一次看见泠儿发威啊!今日怎么就这么生气?” 泠然回想起冯雨光溜溜的身子,火又冲了上来,可是又觉得她身材实在没话说,楚玉必然也看了,听说男人都是喜欢身林特别好的女人的心里就有点吃味,酸溜溜地道:,“王爷是不是可惜啦?其实她说得也有点吸引人哦,不是要抢王妃做,做个丫头也心甘情愿呢!” 楚玉唇边的笑玟不断扩大,终至大笑起来低头轻声道:,“我确实饿了,不过想吃的却是你!” 泠然羞得啐了他一口,这小插曲不但没有影响两人的情绪,倒让她感觉楚玉经得起诱惑,乖乖让他牵着手笑嘻嘻地回转殿来。 这一晚吃饭,泠然主动给楚玉盛汤夹菜。 楚玉吃了半饱放下玉箸“说吧今晚怎么会派人等着我?现在又这么殷勤,是不是有事求我啊?” ,“瞧你说的!”泠然毕竟脸嫩,挥手让从人退下,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一个求字吗?你说是吧?” 楚玉端过一旁的清水漱了漱口,“你我之间?你我之间怎么了?” 泠然屁股离开了凳子整个人几乎要闹到他怀里去了,叫道:,“这么说起来,王爷是想反悔!不要娶我了?” “要娶你跟你有求于我有什么冲突么?”楚玉坏得要死。 泠然当然看出他是跟自己折腾着玩,计上心来,忽地背着他坐下来,一声不响了。 一会儿,他轻轻地扳她的肩头,泠然不理。 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脖子里,她继续忍着。 最后,楚玉自后面拥抱着她,柔声道:“好啦好啦!谁让你每天晚上都拒绝我的请求,故此我才逗一逗你么!乖泠儿不要生气!” 泠然这才笑出来,转头一把圈着他的脖子,“你那些请求太过分我才拒绝的呀!话说我才十五,子墨就不能等几年再再” 楚玉低头看她,两腮晕红,眼波流转,实在娇俏可爱,忍不住搂着她就是一个绵长的吻。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他才稍稍放开”“几年?你是想让我内伤吧?” 泠然又气又怜地横着他。 这一幕落在心爱之人的眼里,自然是,“水似眼波横,山如眉峰聚”说不出的风情,道不尽的销魂,楚玉极轻地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摁在自己的胸前,密密实实地抱着。 泠然虽然有些呼吸不畅,但也安静地伏着。 ,“等到成亲那天吧!就快了。”楚玉喃喃地在她头顶细语。 幸福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自“从了”他之后,每天都像生活在蜜罐里,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拒绝他了!哈哈,不过说不定那时候不拒绝,他对自己还没这么好呢!在心里打着小九九,泠然讪讪地抬起头来。 “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么?”楚玉收起戏谑之色,神情中满是庄重。 受了他的鼓舞,泠然先就老老实实地把当初怎么被卖为千金姬,怎么被彭伦选为卧底,进府后才发现默涵和吴允娴是她的上线等事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也解释了彭伦向她说的本意,好像不是针对楚相,只是想保护皇帝。 这也是她不想害了彭伦先垫的底,且说的也是实话。 楚玉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了,才淡淡一笑。 一三八 郎情妾意 冷然不解他是何意,疑惑地望着他。 楚玉还是将她环在胸前,一点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目中光彩万千,似乎很动情“这事,我早已猜到了。” 泠然大受打击,敢情这里头白痴就自己一个,王爷大人什么都瞧在眼里放在心上? 楚玉用指腹轻轻勾勒着她的眼眉,道:“本来我也没多想,父相大寿,臣子们送些女人进来再寻常不过了,直到那次你遇刺” 泠然似乎有点明白,又弄不清楚其中的关窍。 “我查知是默涵要杀你,自然要弄个水落石出,这段时间朝堂上人心惶惶,父相借题发挥,处置了刘永诚、刘聚一派,就连卧病不起的老臣李贤一派,也被牵连了进去。我既知到默涵就是杭家的女儿,便也猜得她们的用心,却不知父相把人送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又要放过那女子想必是为了红绡!”楚玉的口气有几分懊恼。 “默涵姐妹是杭皇后的侄女,与红绡公子是青梅竹马呢!怎么你小时候就没跟他们混在一起?” 楚玉盯着泠然,见她提起默涵与红绡的关系时也没什么特别的口吻,心下释然,道:“我自小被父相关在小院子里勤练鼻功,当时文武两门功课,光是师父就有十几位,每天四更天就要起来读各种兵法和他自己写的手书,根本就没有时间玩耍,更是从不进宫。 “那固安公主怎么认识你啊?”泠然皱皱鼻子,有些不信,随即已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楚留香给儿子看他自己写的东西,莫不是后世的知识? “朱娜缀?好像是我长大入朝才认识的。” “连人家公主的闺名也这么清楚!”泠然撇嘴,喜欢上一个人见人爱huā见huā开的绝世妖孽真不是什么好事啊,竞争者太多了,虽然目前还是横扫千军无敌手的局面”但是小丑们时不时上场搅乱一番,还真是叫人挺闹心的。 楚玉享受着她的醋意,低头用高直的鼻子抵着她的鼻子,却又不亲她。 死妖尊来色诱! 泠然哼哼着,脑子纷乱,不过好歹让她想起成绶帝的嘱托来,忙推开他一些道:“我还有重要的事没说呢!” 楚玉见她神色凝重,便伸手取过水杯来让她也漱了。,携起她进内室去。 时已深秋,澹怀殿里的纱屏帐幔都换成了暖色调”室内燃着许多红烛和西域进贡的香料,中人欲醉,尤其是那股暖暖的香味,让人一嗅之下就觉暖洋洋地,十分受用。 两人盘膝坐到炕上”泠然现在也从不与他避嫌,就坐到了他的怀中,将下午在国舅府前遇到朱见济的话都与他说了。 楚玉淡淡一笑道:“政治上,没有什么可心软的,姓杭的女儿既然敢来伤你,她们全家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你怎么还要为他们求情?” 果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辅政王!说起别人的生死来没有半点怜悯。 泠然不满地道:“可是他们家里还有无辜的老人和孩子”还有许多佣人”再说,王爷你同皇上不是情若兄弟吗?站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为皇上做事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是不是?相比较”默涵好像从来没有对你存了非分之想,虽然她来刺杀我”但也是受命于人,我倒是不讨厌她。” “那你讨厌谁?” 泠然掰起手指头,数道:“石玉凤、别敏、严思慈啊!对了,尤其是这个严思慈,听说当初她父亲出事,跪在王府门前几天几夜,王爷被她感动了“哼哼,别个姬妾还可以说是首辅赐的人家送的,可是这个是不是你自己收的?” 楚玉从她掰起手指头数起就后悔问话没经过思量,这时见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顿时笑不出来了,揽着她就欲亲一亲敷衍过去。 泠然却不上当了,用乌溜溜的眼睛狠狠盯着他要他回答。 “好吧!”楚玉头疼无比“我答应你饶杭家人不死,你也不要追究以前的事了好不好?” 泠然板着脸道:“这怎么成?一码归一码嘛!” “小丫头蹬鼻子上脸!”楚玉真是后悔让她知道了自己有多么在乎她,结果现在在她面前再也威严不起来了,不理她的抗议,一把捉住了就将他火烫的唇贴了上来。 蠖软的舌头追逐纠缠在一起,顿时就把泠然所有的问题都淹没了,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沉溺其中。 泠然被他亲得轻飘飘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反圈住他的脖子挂到了他的身上。 亲着亲着,不知怎么就被他弄到了他那张超大的龙凤麒麟拔步床上,泠然虽然心里微觉不妥,但也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只觉得今天浑身上下特别燥热,全身从里到外发散出一种渴望。 楚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知怎么他的外衫已落在地上,身上只附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衣襟半敝,露出那充满阳刚力量又洁白如玉的肌肤来,狭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翕动,耳边垂下无数的发丝来,轻轻拂在泠然的脸上颈间,让她忽觉血气都冲上了脑门,心痒难耐。 他专注而又温柔地再次亲吻着她,渐次移了开来,吻落在她的唇角、脸颊、鬓……, 泠然伸展着宛如皓雪的玉臂轻轻圈着他的颈,沉醉其中,完全忘记了推拒。 他的手拨开她衣领上别致的宝石扣子,双手一掀,她白玉般的脖子和香肩就呈现在眼前,动情间那若隐若现的锁骨性感无比,他又捉住了他的唇,一边汲取着她口中的芳香,那温暖干燥的大掌已经探入了她的胸前。 纠缠间,泠然感觉到他蓬勃的某处紧紧地抵在自己身上,手掌过处,身上便像着了火一般,有一股原始的欲望似乎趋势着她去迎合,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献给他。 他的手已经拈住了她胸前的蓓蕾,一阵酥麻无比的刺激瞬间传遍了泠然全身,使得她溢出一声轻微的娇哼,身躯起了轻颤。 “泠儿”他似呓语一般喃喃喊着,欲望如山倾倒。 泠然只觉胸前一凉,衣裳被他拉到了腰上,他动作十分优美地拉开她洁白的肚兜吊带,拂开了贴在她肌肤上的最后一点障碍。 耀眼的白光刺激得他失去了任何的思绪,唯有一个念头,要她…… 不假思索地俯下头来,他性感的薄唇就含住了其中一朵樱桃,手掌却覆在另一边微微用力地揉起来。 泠然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撩拨”“啊!”地惊叫起来,手臂径于也改抱为推了。 “王爷不要!”泠然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恳求着”“子墨不是说……要……要留到洞房huā烛之夜吗?”可是已到了这份上,他哪里能收手?唇又移了上来盖上她说话的小 嘴,手上动作却更大了,似乎恨不得立即叫两人裸裎相见才好。 泠然嘤咛一声,理智随着他的吻烟消云散,两人的衣物纷纷被他褪去…… 眼见好事将成。 他忽然抬起头来,鼻子在空气中深深地嗅了嗅。 泠然骤然吸进了更多的空气,情欲却没有消散,反而觉得热情难耐,她若不是初次见识此事,只怕就要主动起来。 楚玉却蓦然在床上坐了起来,一手扯过床里侧的锦被,迅速盖在她的身上。 泠然错愕,松了一口气之后,觉得又羞又恼。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刹车,你说眼前这个人到底爱不爱自己呢? 连自己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都已经情难自控了,他怎么还可以? 她一边纠结,一边却羞得无地自容,把半个脑袋都蒙到了被子里。 楚玉俯身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亲她的唇瓣,长身而起,手指一曲,不知弹出了什么,窗户随着他的手势骤然打开,一股初冬的冷风灌了进来,将室内的暧昧之气一扫而空。 他则一手揭开了床侧的香炉。 泠然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好像身上一松,忽然就没了适才那股冲动烦躁的感觉。 楚玉回过头来,脸色沉了下来,向她道:“竟有人敢在我的〖房〗中燃上催情香,虽然添在西域香料中,分量不大,但究竟是什么用心?” 泠然白了脸,想坐起,上身又被他脱得光溜溜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楚玉走过来拥起了她,错开目光将她的衣服拉回去整理好,贴在她耳边说道:“泠儿,是我不好,男子汉大丈夫理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你要留在洞房huā烛之夜,就不该老是想着要你,不然也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泠然当然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谁会那么无聊,冒着如此风险在他们房里投下催情奔呢? 若说是那干侧夫人,道理上也实在说不通。 她们应该盼着楚玉不要宠幸她还来不及,怎会来促成此事?若说是别人,来管他们的闺房之事就更说不通了。 楚玉想必跟她是一样的心思,妖异的长眉略略纠在一起,吻如春风一般带着痴情、安慰,雨点一般落在她的鼻尖唇畔。 泠然心中能体会他现在的感觉,伸手反抱住了他劲瘦笔直的腰身。 “此事有点蹊跷,既然猜不透放催情香人的用意,咱们先不要声张,来个瓮中捉鳖怎样?” 一三九 捉奸 ……怎么捉?泠然被勾起了兴趣,在他的温存下,也将方才的不好意思抛到了脑后,既然是被人下了催情之物,刚才的反应想必他也不会介怀的。 楚玉道:“能进我们的房间燃香的人一般来说总不过是那几个,但是也不排除有人乘人不备溜了进来,那咱们来猜一猜到底是为了什么。”泠然也不是个笨瓜,点头伏在他身上道:“那人那人这么做,直接的后果自然是自然是我们在成亲前就难道是谁想让子墨觉得我是不知羞耻的女子,从而嫌弃我么?”楚玉目中烁烁闪亮,唇边泛起微笑,搔了搔她的头发,道:“傻瓜,就算咱们大婚前就生米做成了熟饭,那也是我的事,怎么会怪你? 我今天倒想如了那人的愿呢!看他又能怎样。” 泠然双颊火烫,嗔道:“干嘛要如坏人的愿?私底下做龌龊事情的人我最不待见了,你就不会。。。不会装作已经让他得手了么?”楚玉呵呵坏笑起来“好,今夜让我抱着你睡罢?就让那个人再好端端过上一两天,我必然将他们揪出来!”泠然想赶他出去睡,又觉他的怀抱实在温暖舒适,自己也十分舍不得离开“那你的手不许乱动!” “我乱动。。。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楚玉无奈地用食指扫了扫长眉,似乎敬礼一般做了保证,随后将香尽数都灭了,香料在手中搓成了青粉散在夜风中又将窗户关好,回来熄了大部分的烛火,上床老老实实地平躺了,却伸开一只手臂来。 泠然一笑心想他看来是修炼得道家纯正的内功,刚才那样的情况都能忍住,必然不会再生事端,安心在他手臂上枕下。 两人偶偶细语,分析起投香人的身份目的来。 他们每次一开始聊就有聊不完的话题,渐渐就从暗地里这个人究竟是谁的问题聊到了国家民生的大事,楚玉答应泠然若有机会一定带她巡游天下,切实考察一下百姓的疾苦,做一些有益于天下的事。 直到瞌睡虫爬上了眼帘,泠然才心满意足地窝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四更天的时候1小太监们见王爷房里没有动静,1小心地在外面叫起。 楚玉明明清醒得很,却用慵懒的语调道:“罢了,今日不上早朝,派人与父相说一声。”门上好像是陆子高应了一声。 泠然被惊起了有些心急,想起来看一看,被楚玉压了回去“不管是谁做下这事,他只有比我们更急更紧张,我难得今天不上朝你也睡得晚不如我们睡到日上三竿急死那人。”他这话太有道理了,泠然点点头,缩回了他的臂弯。 两人相视一笑,拥着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觉当真是睡到日上三竿。 泠然醒来,发觉楚玉正自枕上细细地看着自己忙坐了起来。 他却伸手在她发间一拂,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手上多了一支金簪。 泠然自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看着。 只见楚玉取过衣服为她披上,揭开锦被,一声不响地就将簪子划… 在自己的掌心。 鲜血汩汩留了下来,她差点尖叫,抓着他的胳膊,以征询的目光看着他。 那些血滴在淡金色的缎褥上,瞬间凝成了一小摊,楚玉淡淡一笑,转头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心疼就快点取丝巾来为我包扎了。”泠然这才知道他是在伪造现场,也就是向下人彰示他们昨天已经嘿咻嘿咻了,这玩意代表落红……… 作为一个没有多少贞操观念的现代人,泠然觉得看似坏坏的楚玉实在有些多此一举,话说两人你情我愿的,即将成亲,他应该很久没开色戒了,忍得肯定挺辛苦的(这一点从时不时感受到他某方面的威武就可以判断出来)犯得着这样吗?! 真替他不值啊!早知道昨夜就直接跟他尝试一下了,早上起来人的反应总是迟钝那么一点,泠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想着,赶紧披衣下床给他找了丝巾过来。 包扎的时候,他掌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其实包扎也有点多此一举,不知他的体格怎么会这么好的。 “接下来呢?”她傻傻地问。 “接下来,你想想我们真做了此事会怎样,那便怎样了!”楚玉、 下地,张开双臂昂藏而立,就像泠然还是个小丫头一般等着她为他穿衣。 泠然被他描述的带动,进入情况之后,毕竟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又红得一塌糊涂,为了掩饰窘态,她问道:“然后观看谁的表情神态异常?”楚玉点头:“这个放香的人,不出意料,应该就是在澹怀殿当差的。”泠然就无语了,总觉得自己这个穿越的女人挺无耻的,人家都是凭借各种本事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唯独她好像个寄生虫,要不是撞上楚玉,还不知道被人折腾成什么样子…可话又说回来,好像在被他“包养”之前,她还是满机灵的,应该没现在这么笨啊! 她在那里低头胡思乱想,神情其实是娇憨柔媚的。 色不迷人人自迷,楚玉低头望着粉嫩可口的娇娇未婚妻,心里一阵懊悔,唉!装什么圣僧啊!昨夜就该吃了她才是。 懊悔之余,他只有抱住佳人亲个够本。 楚玉一般都是很早就上早朝去的,一大早这么纠缠实在是个异数,泠然被亲得晕头晕脑的时候,忽然想,怎么王爷的洁癖也是有选择性的呢?两人不是都没漱口什么的吗?不过她总是短路的思维总算介于正常和白痴的边缘,没有把这么煞风景的话问出口。 出得殿来,四名小太监和陶春英、艳艳已经候在外面了。 “今〖日〗本王心情好,让澹怀殿牟有人都到明绿湖上侍奉,开流水席,召相府里的戏班来演几出戏,本王要相陪妃子游乐一日。”楚玉、 一边洁面净手,一边道。 他的目光尽是情意,时不时落在泠然身上。 她刚在想,王爷你要装也等人都来齐了再装吧,眼角就扫到了眼前一个人的不自然来。 只见艳艳明显比平日里局促,总是用不安猜测的眼神向两位主子面上溜。 换在平日,楚玉根本不会注意这样一个丫头,可今天是留了心的,不仅泠然看到,他自然也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地道:“今日别个就不要去本王〖房〗中了,你去收拾一下床褥,这一幅绫锦就保留在库〖房〗中。”艳艳已经惨白了脸色,哑声应着是,急步往房里去。 怎么会是她?泠然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看上去胆子那么小的丫头敢在楚玉眼皮子底下做坏事,而且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被他们给看出来。 她究竟要干什么?这么做又为了什么呢?难到她心里也喜欢楚玉才这么针对自己? 泠然满腹狐疑地梳洗完毕,由楚玉携着默默来到初次进入相府时表演的湖上殿阁中。 进水上殿阁的时候,楚玉召高南剑近身,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高南剑一点头,白影一闪,就消失在huā径中。 小小插曲谁也没在意,泠然倒是注意到了,想是吩咐他去看看艳艳究竟在干什么。 王爷一声令下,两府里头什么东西没有?自然是眨眼间便流水一般上了各种菜肴蔬果来,府里誊养着的戏班不多时也到了。 领班的上来伏地禀告说排了一出新戏,听戏不过是个幌子,楚玉随口就吩咐演来。 泠然满心想不明白,当着这么多人,问又不好问。 楚玉让她吃点燕窝粥,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 台上的戏子依依呀呀唱的什么她也没有听进耳去,目光一直往湖边捕挺艳艳的身影。 楚玉当然比泠然更沉得住气,尽管看出了艳艳一些不寻常的端倪来,他也没放过在身边当差的其他人,不经意间已一一审视了。 泠然心头烦乱,吃东西也没什么味道,台上演的戏虽声情并茂,她也没看在眼里。 等了许久,艳艳果然没有出现,她便知道刚才在房里没看错,施放催情香的人必然就是这丫头了。 “泠儿,怎么了,本王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府中陪你,你还心神恍惚的,莫非是累了?”楚玉轻轻执起她的手,向外一指,原来是高南剑回来了。 他如同一只白鸽,体态轻盈地掠过水面,脚不沾尘地回到楚玉身边。 王府里的人大概也是见多了世面的,一个个都见惯不怪的样子,谁也没有露出过于惊异的表情。 高南剑又附耳对楚玉说了些什么。 楚玉的唇角微微一扯,回头对泠然道:“果然猜得没错,来!带你看好戏去!” 说着,他就离座起身,伸手拉起她,将她的小蛮腰一揽,翩然就出了水阁。 “怎么回事?”泠然在飞快的空中转换场景中不敢睁眼,紧抱着他的腰问。 “听一听就知道了。”楚玉回答,带着她急掠过琼楼玉宇,借着huā树掩藏,来至一处陌生的殿阁,自一个大殿顶部的天窗一般的地方钻了进去。 两人落在一条横粱上,泠然正想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就听见艳艳惶恐的声音:“方侧妃,奴婢没有撤谎,那一次真的已经得手,是奴婢亲手做的不会错的,昨夜不知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她使了诈,王爷被她蒙蔽了!” 一四零 好戏连场 声音是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来的,本来也不响亮,不过这横梁与隔壁房间的房粱相通,刚好能将声音清晰地传上来,真是个偷听的绝妙所在。 刚才艳艳一直说的她,好像指的就是自己,泠然皱起眉,还没弄明白话中的意思。 只听方颦哼了一声,道:“你打量我是傻子吧?她如果真被你破了瓜,还能有第二次的处子之身?枉我兄妹苦苦安排,都成了替他人做嫁衣裳!连那珍稀的催情香,也奉送了那贱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道:“就是,这香是我们爵爷好不容易从东瀛浪人手里得的,本来还想留着自用呢,都叫你给白糟蹋了!还敢来欺骗侧妃!看你怎么死才罢休……” 只听艳艳惶恐的声音道:“奴婢真做下了,那手绢不是还带给方侧妃了么?确是那人的初血,担保没错的,我……我已经……”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续道:“已经伸了好长一段进去的!” 泠然大吃一惊,总算听明白了她们的话,惊怒交加,可是又有几分疑惑,怎么这事情发生,自己居然半点不觉? 楚玉这一气非同小可,不过顾忌着身边人,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低头审视还一半迷糊一半明白的心爱女子,怜惜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附在她耳边问:“你就没有半点知觉?” 说起知觉,泠然挖空心思回忆,突然想起那一次喝了艳艳送的伤药就莫名其妙晕了过去,之后身下出血,还以为是来了月事她顿时急得两腮通红,这样龌龊的暗算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若不是今日发现了,真跟楚玉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会怎样。 幽怨地斜了楚玉一眼,他似接收到她的心声,伸手抚了抚她的弄发,她突然就安心下来。 房里那个陌生的女音道:“侧妃,如今怎么办?” 艳艳却还是哭着道:“肯定是张泠然搞了鬼,奴婢千真万确破了她的身……………,那手绢、那手绢……” “别跟我提手绢,谁知道那是什么血?”方颦声音略微拔高“想必你是见她得势,着力巴径,根本就是敷衍我吧?须知事情都是你做下的,现在倒戈投诚也太晚了,不把她拉下马,哪一天露出点端倪来,死得最惨的就是你!” 楚玉再也听不下去,泠然也气得发抖,以为他定然要当场爆发,叫方颦好看,谁知他脸色阴冷,倒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带着她轻轻掠出了凝虹殿的窗子,直至又回到了湖上殿阁中。 湖心台上的戏还没有唱完,依依呀呀地好像是一个被废的皇后在冷宫里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临死前凄惨无比。 泠然心情沉重,想起方颦是楚留香救命恩人平蛮将军方瑛之女,就算设计陷害自己,楚玉要处置她的话,恐怕楚相也不能答应1何况这事若宣之于众,自己也挺丢脸的。这里可是大明,女人失贞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也不能告诉别人,难道只有哑巴吃黄莲了? 她不甘心,偷眼打量楚玉,他似乎也陷入了思考。 泠然也不打搅他,在一边突然想象起这事若是没有发现的后果来。 按照楚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一场欢喜必然变作了一场悲剧……………,他不会杀了自己吧? 如今发现了,她又有点纠结,她倒宁愿迟点发现,还能看看他到底会娄样对待自己…… 过了一会儿,楚玉的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又与她说笑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刚才的事一样。 泠然未免有一点失望,按照她的意思,至少要杖责艳艳和方颦把她们的阴谋揭露出来的,怎么能够这么轻易饶过她们? 及至从湖上殿阁出来,时已过午,楚玉询问了一声:“相爷回来没有。” 有人忙去问相府的下人,片刻来回道:“相爷已回,在前堂会见一位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 楚玉低头对泠然道:“泠儿跟他们先回去,即使那个丫头回来,也别声张,我先去见父相,将杭氏一族的事摆平。” 泠然心情总归受到一点影响,点点头,他既不追究,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保护好她。”楚玉交代高南剑师兄弟一声,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了。 泠然回到澹怀殿中,艳艳迎了上来。 如今知道她的嘴脸,只觉她笑得分外假,分外恶心,不过尚记得楚玉临走时的吩咐,心想他就算不好拿方颦问罪,总不至于连一个丫头都不敢处置的,莫非是另有打算?于是也不发作,打发她下去,只带了陶春英一个到小书房寻了一本字帖,一笔一划慢慢描着,以让自己宁静下来。 前世老妈1!就总是对她说,社会很复杂,到处都有勾心斗角。 可是她未及踏上社会就病倒在床,没有能到烘炉中历练历练,当真还嫩得很,枉为一个穿越者,连古代这些妇女们的伎俩也防范不住,若不是狗屎运好,等到洞房huā烛夜…… 凭着有洁癖的楚玉和这个时代吃人的封建礼教,她的幸福肯定要被毁掉了,可怜的第一次,还没尝试就叫她们给破坏了神秘的美感,真是越想越可恶。 心情不好,使得她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这一天,连楚玉带给她杭家的事都办好的消息也没让她笑一笑。 楚玉也不说什么,第二日照常上朝,晚上教她弹琴,见她兴致不高,就带她来到万象园中一处僻静的高台,当做人肉沙包让她练了一会清衡子所传的点穴手法,直到泠然“百发百中”每次都能点得他不能动弹为止,这才逗得她哈哈大笑。 “心情好了?”楚玉保持着定身的姿态站在台角,深秋的风微微翻卷着他的袍子,素纱轻扬,天幕中的星星似都落在他的眼中,是一种摄人心魄绝色的温柔。 泠然看着他,娄然就笑不出来了,投身过去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 楚玉初时还僵在那里,片刻,双手缓缓落下,问道:“怎么了?” 他果然只是为了逗自己高兴装作被点穴的,当初那个冷冰冰,神色间总是睥睨天下的襄王,何时变成了这样好这样亲的一个人?感觉幸运的同时,她又有点害怕。 这样一个人,怎么不叫女人们惦记?现在就算拿〖自〗由来跟她换,她也不舍得换了,就算以后还要面对女人之间的战争,要午长久的坚持才能更加坚定他对自己一辈子爱护的信心,她也不怕!她会付出自己的努力,对他好,让所有见到听到他们的人都羡慕嫉妒! 楚玉当然不知道小丫头忽然就被自己做的小事给感动了,端起她的下巴“不要心情不好,今天夜里,再带你看场好戏。” 啥然抬头。 他狭了狭眼睛,其人如玉。 她也会心地笑,突然拉下他的头,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后半夜,深院静,廊庭空。 因为等着看好戏,泠然片刻也睡不着,竖起耳朵听,只有断续寒砧断续风,一直没什么异常动静。 “咦?难道王府洗衣房的人这么辛苦,果真像诗人描写得那样,还没到四更就起来捣衣服啦?”泠然轻轻推着身边的楚玉。 “你觉得那是寒砧的声音么?”他带着慵懒的鼻音答她。 泠然正要再听一听,远处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俄而窗外的天空骤然亮了一片。 “走水啦!快来人啊!、“救火啊!”忽远忽近的呼喊声不断传来。 难道这就是楚玉说的意外?他想用意外把方颦一把火烧死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楚玉披衣而起。 出了大殿,底下有人飞跑进来报道:“不好了,王爷,凝香殿失火,请王爷示下。” 楚玉面无表情地道:“慌什么?府里不是养了水龙队么?赶紧派过去扑灭,不要波及到别处!、,那个报信的急忙应了跑出去。 “大家一起救火去!”王爷一声令下,所有的奴才都寻了趁手的家伙装上水,集体往凝香殿方向跑。 这家伙真的自己派人放火要烧死侧妃?泠然虽然满心狐疑,不过人多杂乱,也不好问出口,跟在他的身后疾步来到凝香殿前不远处。 天干物燥,火势非常旺,看样子是从凝香殿主楼的一楼起的火,而且火起得非常突然也非常快,现在已经直窜上三楼,几乎所有的人陆陆续续都被惊了赶过来,下人们泼水的泼水,抬水龙的抬水龙,忙成一团。 殿里面的人纷纷逃窜出来,有在二楼三楼的奴才来不及逃跑,甚至从楼上跳了下来。古代的黄泥地不比现在的水泥地,这种高度摔不死人,不过却摔得人哭爹叫娘的。 泠然四周一扫,没见方颦,倒看见艳艳从后面的小径中慌乱地跑过来。 孙敏云鬓斜乱地到前面离火场不远的地方指挥人抢救,大声喝道:“方侧妃怎么没出来?快派人上去抢救……”几名锦衣卫得令,正要跃上楼头,只见三楼主室绮窗打开,一个赤膊着上身的精壮男子横抱了一个肉光外泄的女子跳了下来。 一四一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落在地上,那男子大喊一声,似乎伤了脚,怀中的女子却没事, 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这女子正是衣不蔽体的方颦,身上虽然是盖了一件衣服跳下来的,但落地的时候那件衣服已经飞了,一片半系半开的肚兜难掩她胸前的春光,惊得男性奴才纷纷转过身去回避。 一个裸男深夜里抱着裸女从她的房间跳下来,你说能证明什么? 众人顿时哗然,陈梦洁和王云淑等人更是聚在一处用不小的声音窃窃议论起来。 “本王竟不知府里还藏着男盗女娼的事!” 楚玉冰冷的声音似惊醒了方颦,她尖叫一声用力推开抱着他的男子,那男子便低头伏地跪好了,方颦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匍匐在楚玉的脚下,哭叫道:“王爷,妾身冤枉!妾身根本就不认得此人!” “笑话,不认得他他会深夜抱着你从〖房〗中跳下来?若不是这场大火,你还想欺瞒本王到何时?” 若不是他早就说要看好戏,泠然简直觉得他这时说出来的语调是痛心疾首的,天啊!此妖孽要是活在后世的话,说不定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原来他是这样安排的,真是大快人心,喜欢陷害人的方颦,今天总算尝到了被别人陷害的滋味,问题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害她的人就是眼前质问她的人吧? 方颦已经顾不得形象了,疯狂地又扑过去扭打那个男子,挥泪倾盆,大叫着:“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那男子反而拼命将方颦搂进怀里,声俱泪下“小颦,事已至此,我们就向王爷招认了吧!黄泉路上,你我也有个伴,来世我愿与你做夫妻!” “呸!”方颦一口唾沫吐到了那男子的脸上,巴掌也是劈头盖脸挥过去。 那男子都一一忍受了,半点也没有橼开她的意思。 众人纷纷摇头。 楚玉冷冷道:“来人,请相爷!再派人去忠襄伯府,把方逸也给本王拘来!” “王爷,贱妾真的是冤枉的!!!啊啊~~”方颦回头向地上猛地磕头,一下又一下,哭声简直可以摧人心肝。 不过看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的神色是同情的,除了鄙夷就是讥笑。 是啊,这样的场面被人当场撞破了,她哭得再惨也是没有用的。 几台巨大的水龙喷出白色的水柱来直喷上楼顶和火势旺盛处,有点可以媲美消防水枪,人多力量大,不多时,场面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不过凝香殿的主楼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露出狰狞的粱橼和柱子家具来。 楼旁栽种的长青huā树也被烧得卷了枝叶,一片衰败凄凉景象。 北京城的初冬天气已是非常寒冷,刚才火大,所有的人都不觉得,这时火渐渐熄了,匍匐在地上嚎哭冤枉的方颦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不过王府本就是见高捧见低踩的地方,谁也没想上前给她披上衣服,包括整日里一副贤良淑德模样的孙敏。 楚玉不再与她说半个字,负手傲立着,甚至转过身侧面望着天。 泠然看他摆出这样的造型,干脆也退开了。 许是王府的火光早已经惊动了相府,去请楚留香的人不久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往后一指。 泠然转眼一看,只见楚留香一身黑袍子,脸色阴鸷地大步走了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奴才,却不见红绡公子,大概牵涉到王府这边的事,他刻意回避了。 “父相!”楚玉垂下头,叫了一声。 众人尽皆跪下请安,泠然也随着大流。 楚留香扫了一眼凝香殿的情况,还未说话,方颦已朝着他膝行过去,哭道:“楚爹爹,楚爹爹为我做主!颦儿是冤枉的,根本从不识得此人!醒来就被他抱着从楼头跳了下来,这明显是有人陷害!求您为我做主啊!” 从她对楚留香的称呼看来,平日肯定真的比较得楚相的宠爱的。 楚留香低头看了看方颦,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两个眼袋下的阴影更重了,半晌,才道:“你弄成这幅模样,就算是冤枉的,又待如何?”“父相,子墨倒不想冤枉她!”楚玉冷哼道“你既如此说,本王可叫你死个明白,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来对质!如果当真有人陷害你,本王也容不得王府中有背地里搞阴谋诡计的人活着!此人若与你不相识,休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瞒天过海。” 他的语音不高,不过森冷有力,震得那些暗地里想搞小动作的人都抖了一抖。 楚留香似乎对方颦与人通奸这一事存在疑问,上前两步,看架势,是要亲自询问。 方颦抽抽噎噎地哭着,大约以为有了指望,双手抱胸,想起羞耻来了。 楚留香走到那青年汉子身前,道!”抬起头来看着本相眼睛说话。 那青年满脸无谓地抬起脸来盯着楚相,还不等他问话,就道:“今日既被王爷当场撞破,还有什么好抵赖的?小人早就认了!” 这人长得浓眉大眼,体格魁梧,说话中气十足,虽然跪着还有三分英雄气,看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要说女人与他通奸,还真有点说服力。 “奸贼!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害我!”方颦吓得又大哭起来。 楚相面半杀气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 “你先回答本相,你是何人,如何与她认识?要知道,犯下与侧王妃通奸的大罪,可不是一死那么简单,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也保不住你!” 在那青年回答之前,泠然先捏了一把冷汗,楚留香这季话很具有恫吓力,酷刑面前,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吐露实情吧? “禀相爷,1小人本是平蛮将军帐下一卒子,自小识得方小姐,爱慕她多年,自从她嫁入王府以来,1小人就一直央求忠襄伯将小人送到王府为奴,只盼多看她一眼也好。后来小人终于得进王府来为马夫,眼见小姐并不得宠,终日愁眉不展,就心生怜惜,仗着学的一点三脚猫功夫,便常在夜里来凝香殿安慰她一来二去的,情难自禁,就就做下了不可回头之事!” 青年说的时候,方颦在一旁破口大骂,不过是说他胡扯,天杀的之流,坚持叫着根本不认得他。 楚留香道:“你既说是方将军帐下小卒,就不可能没人认识你了,更加容易查明。若你说的是假,不仅是你,本相把你祖坟都要挖出来!”那青年顿首称是。 楚留香的手段,朝野都是知道的,大家看那青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都认定是方颦事败畏死才不承认,一旁那些满腹哀怨的女人,倒觉此人还有几分可敬。 “你哪一年跟随在方瑛帐下?参加过什么战役?又知道他一些什么习惯?”楚留香冷静问着。 那青年道:“1小人景泰七年跟随将军一起赴沅州〖镇〗压渠蒙能叛党,将军英勇无敌,攻破敌寨一百六十有余,后奉命与石璞移兵天柱,又大胜。之后小人便追随将军镇守贵州、湖广。将军为人善待军士,打仗时总是奋勇当先,大军经过百姓田地,秋毫不犯,生活极是节俭!小人十分佩服。”以上的话他说得铿锵有力,然后语调忽然一转,柔了下来“也就是将军镇守湖广期间,方夫人带着少爷和小姐前来团聚那一年春暖huā开,小人十七岁。官船到了码头,1小姐还是垂髻之龄,立在江水畔,一眼看见,1小人便惊为天人……” “够了!”楚留香厉声打断他,连细节也这么清楚,他再也不猜疑青年的身份。 方颦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青年,显然他说的事情八九不离十,越发坐实了此事。 泠然则暗暗好笑,景泰七年过后的那一两年,方颦应该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就说惊为天人,偏偏这话别人还不得不信。她偷偷窥了楚玉一眼,只见他闭目又微微摇头,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引得她肚子里发笑,心想怎么就能找出这么极品的演员来呢? 照常理看来,此人没有必要撤谎硬去承认与侧妃通奸,这是必死之罪,也许下场比死还要恐怖,没有人会抢着要去死的,所以青年一番话已经令包括楚留香在内的所有人深信不疑。 “你为什么要害我?忠襄府里根本就没你这样的人,我哥哥来了他可以作证!”方颦歇斯底里地叫道。 诸人脸上都没有意外的表情,方颦这时的抵死不认,除了叫人厌恶,似乎没有别的用处。 她似乎已经哭的脱力,无力地叫着:“楚爹爹,楚爹爹,颦儿真的没有做对不起王爷的事!” 楚留香一头黑线,突然道:“以后莫要再叫本相楚爹爹了!看在你爹的面上,本相一直对你疼爱有加,甚至多次想让玉儿册封你为王妃。你胆子不小,敢做这样的事,能留你一条命,已是本相鼻后的底线!”“父相,这是儿子的家事,请由子墨来处置。”楚玉恰到好处地插话。 楚留香领首,方颦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抓住他的袍子,跪在地上无声的啜泣。 “子墨,看在方瑛是救为父而死的份上,勿伤她性命。”楚留香左右一看,就有人上来将方颦提溜开了,语气转为森冷:“本相对你已仁至义尽。” 说罢,再不停留,在随从的簇拥下一刻也不多留,瞬息就消失在夜色中。 一四二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楚玉唇边牵起一抹极淡极淡的冷笑,新月如勾,挂在东天。令得月下的他看来如仙又似妖。 园子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不多时,方逸已在锦衣卫半护送半押解的意味下走进了凝香殿的大门。 看到眼前的景象,方逸顿时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哥哥哥,我冤枉…”方颦大约知道大势已去,哭泣声早已无力。 “方逸,本王来问你,按照我大明律例,已婚妇人做下与人通奸的事,该如何处置?”楚玉不徐不疾地问,语调神情给人以非常大的压迫感。 方逸颤声道:“可当场处死奸夫淫妇也可动用各种私刑” “你看骑木驴游街怎样?”楚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方逸面如土色“砰”地一声跪了下来“求王爷给忠襄府留下一点颜面!”说着磕头如捣蒜。 听他的意思,妹妹性命事小,伯爵府的脸面事大。 府上其他女眷和下人们在听到骑木鼻的刑罚之后,也都吓得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泠然虽是个现代人,可也知道这个刑罚,听说明朝对犯下大罪的妇人会动用这个刑罚。据说先是横置粗木,两端高架於地,横木上竖有直木,长约数尺。将女犯吊起,由下体插入,因为两脚不触地,体重下坠,木条会慢慢由口鼻穿出,往往受折磨多日方死。当然也有可以不把人弄死,那就直木短一点,绑在马上游街示众。 这个刑罚是十分残忍的就算要弄死方颦,泠然也不能看着楚玉动用如此野蛮的办法,何况,此人毕竟曾经是他的妃子。 楚玉狠狠斜了方颦一眼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王爷你杀了我吧!”方颦哭叫,拼命摇着头,显然也被他说的这个刑罚吓傻了,也不知道再辩解。 “哼!”楚玉怒哼一声,道:“本王既答应了父相不杀你,自然不会杀你。算你命好,有方将军那样的父亲,死了还要替你们这一对不肖儿女卖老脸!” 方逸忙道:“谢王爷,谢王爷!” “休书她也不配,今夜就让你将她领回去府上家教不严,明日朝堂上本王当奏明万岁,将你降爵三等,取消世袭,你服也不服?”楚玉、 的声音如寒铁铸成。 方逸万万料不到楚玉竟连他也牵连顿时急了,说什么请示万岁的话,都是空话,在朝上还不是他跟楚留香说了就算“王爷,王爷请看在我爹的面上这贱人不懂事做下大错不关我的事啊!我对王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求您开恩……” 楚玉主意早定,懒得理会这对兄妹,吩咐道:“本王也不想此事外传将奸夫送入锦衣卫大牢,待明〖日〗本王亲手处置!” 他这话让外人听起来是要亲手结果了那奸夫泠然却知他肯定是背后放人了。 方逸还想再求。 楚玉冷声道:“你再多嘴,惹得本王性起,立即将你夺为白丁,充军到边关服役!”方逸吓得张大嘴巴吐不出半个音来。 听到楚玉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方颦绝望地望向楚他,跪正了身子,眼泪疯狂地淌下来,好像也不觉得冷了,喃喃道:“王爷,你是知道的,自从我十一岁时初次进入相府见了你,就对你对你死心塌地,能有幸成为王爷的侧妃,怎么还会去与别人做下龌龊之事!”全场静默无声。 泠然看她现在的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气,不过她行事太过毒辣,存心害死自己,楚玉只是降了方逸的爵位让他把人带回去,也算是留了三分情面了。 楚玉不想理会,上前揽起泠然就待离开。 “我也知道落到如今的样子,就算就算真的是清白的也不清白了!可我生是襄王府的人,死是襄王府的鬼!绝不要离开这里……………”泠然听出她口气很是不对,虽然微微心软,但想若是她的奸计得逞,倒霉的就是自己,也便不作理会。 两人走了几步,只听四周传来惊叫,她忍不住拉着楚玉回头看。 衣不蔽体的方颦已从地上起来,奋力朝还冒着青烟的殿柱跑去。 一瞬间,泠然也没多想,急急摇了摇楚玉的手,她只知道现在他如果不出手,是没有人上去拦的,真弄出人命,也不符合她的愿望,赶走这个毒妇倒是正中下怀。 楚玉手一挥。 叶南乡已飞身而上,身上道袍金蝉脱翼一般落下来,在手上绕了一绕已缠在方颦身上,一则将她人拉了回来,二则也免了她继续暴露下去。 毕竟是修道之人,看来很有爱心啊!他这一举措倒不是出于楚玉的授意。 人拉回来的时候,叶南乡也没让她沾身,劲气从指尖发出,就点了她的晕睡穴,让她不再动弹,随即将人推到了方逸怀甲。 方逸木楞楞地接着,闹腾了半夜的大戏终于落幕。 泠然瞥眼见艳艳两眼发直,面呈死色,心想必是一夜没睡好,就再让你担惊受怕一天,欠的账迟早总是要还的。 待回到〖房〗中,天已过四更。 “王爷还上朝吗?”泠然轻声问。 “刚才那场戏好看么?”楚玉眼里满是笑意。 “看得累,不过她也是自作自受!现在倒好,又赶走一个了!”泠然得意于自己的福大命大,坏人要害她,不仅没害成,还把自己弄得那么悲惨,看楚玉的行事手段,真不是个好人啊!不过坏人就该有坏人磨不是么? “朝还是要上的,奔泠儿出了气,今日你就再伺候我一回。”楚玉张开双臂,态度暧昧。 这人明明说的是更衣,可偏偏把伺候两字说得很重,倒像要服侍他睡觉一样,泠然笑也不是,羞也不是,忙转到衣架子那给他取了蟒服玉带,又做了回丫头。 “那个艳艳,王爷是不是留给我自己收拾了?” 楚玉衣服还没完全整理好就抱了她,道:“做我的王妃,你还太心慈手软。” 冷然笑:“王爷手段已经够雷霆的了,我这叫中和。” 楚玉不置可否,亲了亲她的唇瓣“先睡一觉,待我回府再说,不管怎么样,这丫头比方颦更加可恨,不过不能让大家把处置她的事跟今日的事联系到一起,所以倒可以让她多活几天。” 楚玉交代完毕,示意她上床休息。 泠然确也累了,从头到脚想一想,自己向来待艳艳不薄,她做的事却实在难以原谅,若是让自己来处置,杀又觉重,打又觉轻,还是将头疼的事都交给楚玉处理,不再伤脑筋,乖乖上床睡觉。 且不说泠然在府中怎样,楚玉好不容易打发了方颦,来到朝堂已晚了几分。 一路上迎接的内侍打了灯一边引路疾步走上金殿,一旁谄媚地道:“恭喜王爷。” 王府里乌烟瘴气的尽出些幺蛾子,楚玉心情不见得好,闻言还是沉着脸“喜从何来?” 那太监忙道:“奴才们适才在外头等候着王爷大驾,听闻前几个月派去为王爷提亲的钦差回来了,此时正上殿拜见陛下复旨呢!” “是么?”这倒是个好消息,想到立刻可以择期与泠然完婚,楚玉、 脸上的寒冰顿时消融,脚下更快了,弄得几个太监差点就追不上。 金殿之上,众臣见襄王到来,都拱手相迎。 楚玉一眼就见到派往福建汀州提亲的礼部郎中章纶正俯首站在殿心,还有一身着素白棉麻袍子的人跪在他身旁。 不仅群臣看他的目光分外诡异,连皇帝和父亲的眼光也很特别。 楚玉不及思索太多,大步走上丹陛,在属于自己的上位站好,向章纶道:“章郎中这一趟辛苦了。” 章纶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手持朝笏大声道:“臣惶恐。” 这就不是一个千里迢迢完成了使命的臣子应该有的正常态度了,楚玉心里微微一沉,又不知是什么事,只有道:“章郎中想必已向皇上和首辅复旨了,不过这是本王的私事,你且再讲一遍。” 跪在章纶身边的人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注视着楚玉。 这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秀气斯文,虽然穿的衣服不怎样华贵,气质倒是上佳的,却不知是何人,竟敢在朝堂上用这样的眼光盯着自己。 章纶磕头道:“臣有负陛下与襄王爷所托,未能完成使命,还请王爷降罪。” 楚玉一听,眉头就锁到了一起,好在他并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沉声问道:“出了什么意外?细细讲来。”章纶道:“臣到达汀州向张宁张知府宣读了陛下的旨意,可是,张大人当场就说不能接旨。” 殿上此时静得一根针也听得见。 成绶帝等人刚才其实已经听过章纶的回复了,不过没有人说话,包括楚留香,也想让楚玉听个清楚。 “原因!”楚玉简洁地道,心中已波涛汹涌。 章纶换了口气,也不敢向上看襄王的脸色,道:“张大人说小姐自小就订了娃娃亲,不能因攀龙附凤就毁掉婚约,所以所以”这事就如平地响起个惊雷,以前泠然不同意嫁他的时候,从来没提过家里有个“未婚夫”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楚玉再次注目那个少年,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不亢不卑地答道:“草民姓张,名嘉秀,字文英,乃汀州知府张宁嗣子。” 一四三 娃娃亲 “嗣子?…楚玉脸色不善。 章纶忙答道:“张宁无子,此子乃张氏至亲从侄,过继到他名下为子。” 楚玉听此人是泠然名义上的亲兄,实际上的堂兄,松了口气,问道:“适才说张宁抗旨,只因曾为女儿订下娃娃亲,未知定的是哪一家?” 章纶答道:“就是殿上跪的张嘉秀。” 楚玉大怒,一掌拍在御座前成双成对的一只珐琅铜胎象雕饰上,将象身上驮的宝瓶拍得粉碎,瓶子里盛的五谷顿时散落在地。 一时群臣哗然,品级低的都跌了下来。 一个御史出列伏地哭奏道:“皇上,此象雕名为太平有象,寓意我大明王朝天下安定皇权稳固,象上宝瓶中盛着五谷吉祥之物,表示五谷丰登、吉庆有余。大象驮宝瓶而来,寓意给皇上带来了丰收和吉祥。 如今襄王爷当着皇上的面怒击宝象,实在有违臣子之道,臣恳请殿下伏阙认罪!皇上下旨斥责!” 成绶帝嘴角带着讥讽之意淡淡笑起来,看子看楚留香,道:“朕还未亲政,请问首辅该如何处置?“楚玉这人对皇帝向来没什么意见,自小读了一些圣贤之书,也有那么几分忠君思想,若大臣们不做出这番姿态,他自己就会低个头给皇帝面子,可现在弄得相当被动,便冷哼一声,沉着脸盯着说话的大臣。 这臣子正是上次弹劾石家兄弟折子被留中的那一位,名叫张奎的御史,为人素来耿直,还是有些声望的。 楚家虽处处僭越,毕竟还是借着天子的名义,许多事至少会经过皇帝发一张圣旨使得名正言顺,比方说上朝的时候这一对辅政的父子站在丹陛上方两厢,相府王府的建筑规格等等。现在皇帝当场坐着,楚玉、 把太平有象给击碎了,在臣子们看来,确实有点过分。 楚留香不冷不热地道:“襄王只是一时激动,若是皇上都不怪罪,作为臣子的怎能越俎代庖?” 给事中李侃立即出列跪下奏道:“楚大人,适才皇上只是问首辅该当如何处置,并没有说不怪罪,今日之事,襄王若不赔罪,实在有违臣子之道!” 满朝大部分是楚派大臣,顿时有好几个出列,吏部尚书尹曼道:“襄王爷夙兴夜寐,为国操劳,小小失误,怎能夺了王爷的面子?” 大学士万安道:“自古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王爷以辅政之尊,失手打烂一件器皿,命匠作司重铸一个也就是了,御史台的人成日就喜欢小题大做!自命清流!” 张奎亢声道:“君臣大礼乃人伦首要的礼仪,怎能说我等是小题大做?请礼部尚书说话!” 礼部尚书周洪谦也是百姓口中鼎鼎大名的“泥塑六尚书”之一,向来只求明哲保身,哪里敢为小御史们说话,闻言缩了一缩,道:“这事首辅自会定夺,关礼部什么事?” 另有几个御史对周洪谦的话不满,朝堂上立刻就吵了起来。 楚留香阴沉着脸道:“咆哮金殿,成何体统?再有不知礼仪的,先拖下去廷杖八十!” 他一句话,殿上立马安静下来。 张奎道:“微臣若失仪,甘愿受杖,可襄王殿下今日也该受杖!” 李侃大声道:“臣附议!” 其他大臣正要说话,楚留香一挥手制止了“上一次,张奎和李侃两人联名上奏,弹劾忠国公与定远侯强占民产,违禁圈地,今日在朝堂上又异口同声讨伐襄王。本相倒要疑心你们是不是朋党了!” 自古统治者对官员之间朋党相依是十分忌讳的,被列为朋党的官员下场肯定十分凄惨,何况楚留香一说他们弹劾石家兄弟,石亨立刻勃然大怒,斥道:“这一干吃白饭的御史给事,只怕就以顶撞朝廷栋粱为乐,太傅就算赐他们廷杖,他们也不怕,据说被打几下,在百姓之中,口碑就节节上升,就道他是忠臣!依臣看来,他们以下犯上,污蔑重臣,朋党为奸,居心叵测,不如直接杖毙,以儆效尤!” 石彪大声叫好,一干武将也纷纷附议,其余的六部九卿官员噤若寒蝉。 楚留香微微狞笑,道:“杖毙未免太重了,他们既要名声,不如就杖八十,若是太不经打,死了,也是他们命该如此!怪不得皇上心狠!还有附议张奎和李侃的么?” 成绶帝听到这里,脸色惨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众人都听出了楚留香的意思,他虽然说杖毙太重,但是下死手打八十杖绝对能把人打死多次,看来张奎和李侃的命是保不住了,哪个还敢附议,跪在后面的全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归入班次。 楚玉冷冷看着这幕闹剧,他虽无心叫这二人丧命,但心情恶劣,也懒得求情。 “大汉将军! 还愣着干什么? 楚留香一声断喝,殿上的金甲武十大步上前拿 人。 这时跪在殿心一直低头不响的张嘉秀突然大声道:“且慢!”四名大汉将军怔了一怔,望向御座左右。 楚玉轻轻一挥手,他们先退了下去。 张嘉秀拱手道:“适才襄王怒击太平有象,皆因草民之事而起,还望楚首辅暂时不要怪罪两位大人,草民要与王爷理论,若王爷不重信约,要强娶官宦人家的小姐,就请把草民杖死!放过这两位大人。”竞争者如此有气势,楚玉怎么能仗势欺人?他不由压下怒火,道:“你既是张氏从子,血缘上就是张小姐的堂兄,怎能联姻?用这样的理由来诓骗本王,你们就不怕获罪么?” 张嘉秀道:“草民虽是张氏之子,可小妹自幼却是收养的媳妇, 并不姓张,我俩从小青梅竹马,四邻八里人人知道她是我家养的媳妇,如今为了此事,两位养育我等的庶母也一同进京,没有陛下的旨意不敢上殿。草民请问襄王,这样的婚约能因另外的求聘者身份高就作一纸空文么?草民只知便是天子选秀,也要选未曾聘娶的女子,是也不是?”楚玉自然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一时沉默无语。 楚留香虽然强横,可化知道这里是大明,古代人很重约定,尤其是婚约,男方不同意悔婚的话,就算利用皇帝下旨也没有一点道理。 因为红绡公子对泠然上心,他心里对那丫头本就十分不喜,不想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闻言就想借着外力迫使儿子放弃算了。 “想我楚家是何等的身份,襄王又是同等的人才,怎么会强娶一个女子,你既如此说,可有凭证?” 楚玉皱眉,可父亲话已出口,在众人面前他不便反驳。 “有婚书为证,还有抚育小妹的两位姨娘可出面为证。”张嘉秀答着,已双手举起一封东西。 丹陛上的太监忙小跑着下去将那封东西拿上来,象征性地先递给成绶帝看了,再送到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打开一看,那是一封已经发黄的婚书,看样子确实有十年左右的历史,看到前面双方父母的契约条文时,他没有什么反应,可是最后扫到双方父母落款的名字,脸色突然大变,立即将婚书合上。 楚玉示意太监将婚书取过来看,那太监站到楚相面前躬身,楚留香却紧紧捏着那一封东西,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道:“襄王这场婚事作罢,本相做主,会即刻将你家女媳妇送还。”楚玉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怎能答应别人将泠然接走,何况还说是未婚夫!张嘉秀在那里磕头谢恩,他却浑身冰凉,勉力压制着怒气,道:“父相,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既说她是自小被张宁家里领养的,父母是谁还不知晓,这婚书难道就可以断定是真的了?子墨不服,断不会将她送出王府。” 这时代不流行说两情相悦之类,说出来的话,对女子的声名有很大的损伤,所以楚玉硬生生把布四个字咽下去了。 楚留香平日对儿子也算言听计从,可今日他看都不看楚玉一眼,只对张嘉秀道:“散朝之后,你去知会你家两位姨娘一声,到相府来,本相要弄个清楚明白。”张嘉秀本来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来的,天下人都说楚留香飞扬跋扈,从来视礼教为无物,没想到他今天还能跟儿子唱反调帮着他一个外人,顿时感激非常,连连磕头谢恩。 楚留香亲自下了丹陛,将婚书还到他的手上。 楚玉已被楚留香气得七窍生烟,偏生于情于理都发作不得,对于泠然他是志在必得,哪里肯妥协,于是当殿拂袖而去。 本来因泠然不同意,向张宁求亲是他想出来要她妥协的办法,不料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心上塞了满腔的愤懑之气,一路走出午门,连马车也不耐烦坐,牵过一匹马来,打马就回府。 这一下害得王府仪仗队手忙脚乱,怎么也追不上了,只有一群侍卫忙也骑马追去。 一路过去,街上顿时刮起了旋风。 楚玉的马术精湛,就算疾驰也不会伤人,可他那一副绝世的风姿却引得望见的女子们惊叫连连,若非他旋风一般过去,也许身上已被丢满了各种信物。 一四四 遭逐 一夜未睡,冷然还在梦中,忽然就被人抱得死紧,差点就透不过气来,连连呜呜了几声,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见抱着她的人正是楚玉,她甜甜一笑,喃喃道:“王爷这么快回来了?” 楚玉抱着怀中软玉温香的心上人,又是气又是不舍,忽然掐起她的下巴道:“你有一个从小定亲的青梅竹马?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今日让我在金殿之上那么被动,到底怎么回事?” 泠然惊愕地张大了嘴,话说自从穿越以来,她就从来没跟真正的家人接触过,哪里知道竟然还有个未婚夫!冯氏姐妹们好像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要是知道这事儿,就算她们想攀龙附凤,在她面前照理会说上一两句的吧? “难道你也不知?” 泠然咽子口唾沫,可怜兮兮地道:“我忘了……” 楚玉彻底无语:“这样的事也能忘?” 泠然低下头,寻思是不是该把自己穿越还魂的事与他说个清楚明白。可是人越是重视对方,有些事就越不敢贸然说出口,现在已是无法接受失去他,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楚玉把她的话和表情在胸中过了一遍,倒也没那么生气了“那个张嘉秀说与你从小青梅竹马的时候,我气得只想赶回来抓着你打一顿!现在看来,你与他之间并没有他说的那种情分,是不是?” 对于新身份以前的事一无所知,泠然除了冒汗只有羞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你会离开我么?”楚玉亮若星辰的眸子紧紧追寻着她的两人的鼻尖的距离只有一公分。 泠然听到他清晰的,急切的心跳声,猛摇头,环抱着他的腰道:“不要我不会离开你,谁也不能把我们拆开。” 楚玉心跳得更快了:“就算你爹娘不同意,你也不动摇不反悔?” “我为什么要动摇反悔?”泠然叹了口气,心里酸酸软软的,能感觉到他的紧张情绪,她这人本来就受不得人家对她好,何况楚玉对她不是一点两点的好,随着时日的增加,点点滴滴都在心头,她不想气氛沉重打趣道:“要是我离开你,上哪儿做这么舒服的米虫去?” “米虫?”楚玉莞尔,爱怜地搔了搔她的后脑勺,想起父亲爽快地答应这场婚事就此作罢,心中烦忧并没有因着她几句话就完全释怀。 泠然看他的神色,心里未免也隐隐不安。 遇到楚玉是她两世为人以来认为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在这样扭曲了原貌的大明,还有什么事是可以难住他的吗?他向来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可今天,两人都没说出口但她却感觉到了他的不安。 两人就这样拥着许久楚玉才先缓过神来很轻,但也很坚定地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我也不跟任何人走。”那些人对以前的泠然来说是亲人,可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啊,她怎么舍得丢下楚玉跟别人走。 两人一时都不敢再触及这个话题闲聊中,泠然问起那日用来陷害方颦那人哪里去了楚玉告诉她已经派往前线效命,并拿了自己手书,必然能当个军官。 泠然便笑。 可是这个世界上,人怕什么好像就会来什么,到了下午的时候,楚玉想带泠然出去骑马解闷,楚留香就派了于总管过来。 身在高位的人派人都是有讲究的,于总管跟随楚留香多年,虽是个家奴的身份,但武功不弱,也算楚玉的父执辈,传话也派这样重磅分量的人来,意思是非要请儿子过去不可。 楚玉也正想与楚相表明态度,且对于父亲接见张宁两个小妾的结果也很好奇,便对泠然道:“等我回来。” 泠然知道这是父子较量的时候,她什么话也不便插嘴,向他灿烂一笑,点头回房捣弄刚叫陶春英从街上带回来的一些杂书去了。 她叫陶春英买的都是制作类的书,比方说以前就曾想过做一些化妆品护肤品之类,自从被定为王妃以来,她对楚留香是否发现她的穿越身份也没有那么警惕了,何况王府中本来就有一些古代不该有的玩意,比如跟后世的牙刷差不多的东西,也有类似于洗发精沐浴露的天然材料,现在她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台发电机。 这是穿越者老掉牙的愿望!也是她这么个理科本来就很不理想的废材穿越者的怨念。 不过她有这念头是因为小时候参加过许多模型的制作比赛,其中就有手摇发电机一项,虽然现在她还不知道做出发电机来能干什么,不过太久不试试身手,最后会变成绝对的废物,她不能真的做一个被楚玉养的米虫。 好在王府的匠人很多,那些外充,齿轮,转子之类的很快就初具规模,可是一到具体步骤,连发电机原理都还没闹明白的某人就傻眼了,虽然可以凭着小时候课外老师传授的步骤慢慢尝试,可是今天心里忐忑不安的,实在不适合静心做研究,她就吩咐匠作房的人去领一些橡胶来先做许多的漆包线备用。 楚玉去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回来,泠然等得心里发慌,天暗了,一个人晚饭也吃不下去,就带着高南剑和叶南乡准备闯一闯相府。 这里前脚刚跨过万象园连接相府的园门,就见几名仆妇带着两名衣着朴素的三十多岁的妇人正走到门前,双方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泠然想错开身就过去,那两名妇人却都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高一些的上来就将她抱进了怀里”“泠儿,总算是又看到你了,叫娘好不记挂!” 这声音让泠然过耳不忘,虽然没了当初的歇斯底里,还是比较尖细,刚重生那一刻有人抱着自己哭着“我苦命的儿啊”那场景声调后来曾多次出现在她的梦境和记忆力,令她瞬间就僵住了。 “如今我们娘尼仨总算是团聚了,翠姐你就不要哭了。”低沉的女中音…… 正是当初惊叫“泠儿还没死”的那一个。 泠然的情绪跟这两个女子完全不能同步,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可能是这具身子的至亲,但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慌张,赶紧轻轻推开她。 鼻初她们好像是三个人,一直还蓬头垢面的,时间又短,完全没有看清楚她们的样貌,如今细细一看,才觉惊异。 这两个妇人根本不是中原人的长相,照她看来,倒像是俄罗斯人或者说是新疆人,鼻子高得有些突兀,眼窝非常深,一个眼珠灰蒙蒙的,另一个蓝色。但瞧她们的衣着神态和说话腔调,与中原人又绝无二致。 两个妇人见她愣着,高的那个有几分疑惑,又有些伤心的模样,执起她的手道:“泠儿,我是娘啊!你怎么了?” “我是香姨,泠儿,我们来接你回奔!”旁边的那个女中音用热情无比的语调说着。 听到要接她走,泠然更怕了,想甩廾她们向相府那头走去”“我……我这是去找王爷,你们别拦着我。”“泠儿!娘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是定过亲的人了,怎么能嫌贫爱富贵?王府不是你久留之地,今蒙相爷恩典,让你回家,这就跟娘回南方去。”高个妇人过来拉她。 泠然急了,好在高南剑和叶南乡上来将她从两妇人手里抢救出来,挡在她们之间。 高南剑道:“两位夫人不要激动,就算是张姑娘的母亲,我们也不能让你带她走,请让姑娘寻到王爷再作计较。” 泠然见脱离了她们的纠缠,拔腿就往相府里跑去。 于总管却带着几名侍卫从几棵大树后闪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泠然冷冷看着他,喝道:“让开!” 于总管也没有行礼,一张脸跟戴着面具似地一点表情也没有:“于某奉相爷之命,请姑娘速速跟随你的家人离去,若再迁延,杀无赦!” 泠然举目望向他的身后,才发现他带的是一队火枪队侍卫,现在都把黑幽幽的枪口对着自己,好像她一反对,他们就会把她轰成马蜂窝。 “我要见王爷!”泠然小脸绷得紧紧,根本不退缩。就算是楚留香的命令,她也不是很害怕,她相信楚玉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我们这就带她走,请于总管手下留情。 ”两个妇人一左一右上来拉她。 高南剑和叶南乡却不答应了,抢在妇人前面架着泠然就飞身而起,闪到了一排桂huā树前。 于总管道:“两位是天枢派弟子吧?相爷不想与你们为难,而且就连王爷也已遵从相爷的吩咐,你们怎么还要护着这个丫头?她既早有婚约,与王爷的婚事自然就作罢,如今跟襄王府再无瓜葛,相爷请你们二位速速回转本门,不要来多管闲事。” 听到王爷也遵从了相爷的吩咐之语,泠然心里一阵刺痛,继而又觉不可能,忿然道:“我不信,你叫王爷亲口来跟我说,他若说与我再无瓜葛,我即刻就走,又有什么难的?” “你是什么东西,要王爷亲口来跟你说?”一个柔中带厉的女音响起,随即huā径中又转出一群女人来。 泠然定睛一看,居中一个竟然是当日得知楚玉要册封自己为妃,最先来恭喜自己的澹台姨娘。她一身黑衣立在huā前,上头绣着一对振翅欲飞的金凤,好不威严。 一四五 异族母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澹台姨娘如果不得到指令,应该是不敢自作主张来得罪自己的。连楚留香的女人都出动来赶自己走了,楚玉还没有出现,是否太蹊跷了? 以前看小说,泠然最怕的就是男女主角之间误会来误会去,她心里坚定地相信楚玉,但是他不出现,看今日的架势,硬碰硬就是个傻子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被土锐轰成个麻脸,那妖孽王爷就有可能真的不要自己呢! 这丫从来就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好手,有人罩着自己的时候乐得不动脑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现在楚玉不在,就要靠自己了。 “好,我走!”她咬牙,艰难地转身走到那两个妇人身边。 两个妇人松了口气,挽起她的手,于总管上来一副押解的气势。 “我还有许多东西能不能到澹怀殿收拾收拾再走?”泠然心里打着小九九,想尽量拖延时间。 澹台姨娘冷笑道:“王府里哪有你的东西?不让你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脱下来,算是相爷的恩典了,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高南剑和叶南乡轻轻商量了一句,叶南乡忽道:“张姑娘不要怕,我们护送你一起走,若是楚师叔回来,也有个寻处。” 澹台姨娘鄙夷地哼了一声,也不干萨,任由他们跟在泠然身后一起离开相府。 集澹台姨娘的表情,好像楚玉就不会来找自己了,泠然的心渐渐往下沉,游魂一样被妇人牵着手跨出相府的角门。 门外有两个人在等候,看见她们出来,喜不自禁,其中一个少年立即迎了上来匆匆给两个妇人井礼,一边就忙向泠然道:“小妹,你受苦了!” 泠然未及抬头看化,身后的角门“哐啷”一声巨响便已关上。 事情来得突兀,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想起上午还跟楚玉卿卿我我的,心都扭成一团,几乎掉下了眼泪。 平日里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南剑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楚师叔的脾气我们知道,认准的事未必会听他爹的。” 张家的人一听高南剑的话,不乐意了,张嘉秀一脸正气地道:“听口气,你们是襄王殿下的同门晚辈吧?我们的家事不劳两位费心!” 泠然的“娘”也欠身客气又冷淡地说:“我是她的母亲,两位对小 女的关照,我很感激。不过现在她既要回家,请你们不要再跟着了。” 叶南乡想要说话,高南剑拍了他一下,道:“既是伯母,我们也放心,那就不送了!” 泠然急得伸手要去拉叶南乡,却见高南剑匆匆向她狭了狭眼睛。 她这才想起两人轻功卓绝,想是要悄悄跟在后面,遂也就放了心,跟了张家几个人自相府的大街出来,才见一辆青骡马车早候着了,两妇人和那少年带着她登车不提。 一路上。泠然一声不吭。 张嘉秀一直问个不停,在他的嘘寒问暖里,泠然才略略弄清楚原来这个就是楚玉口中说的自己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兼大哥,张宁出事的时候,他好像奉命回海宁老家扫墓,所以没赶上下狱。后来便回到京里四处寻找她,一日在街上听到襄王要册封给事中张宁的女儿为王妃,心想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冲到王府也没有用,才急忙追着钦差南下阻止。 这少年称她的老娘为李姨,称另一个妇人为高姨,口气谦和,举止有礼,看来是个有家教的人。 她一直没吭声,张嘉秀没有怎样,她“老娘”李姨却看不过去了,斥责道:“泠儿,你从小是个踏踏实实的孩子,难道在王府生活了一段时间,就崇尚荣华富贵?忘了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了?连娘万里迢迢亲自来接你回家也如此不乐意?” 泠然头疼,既不能跟她们说自己已不是她们的女儿,更不能向她们灌输〖自〗由恋爱的思想,唯有叹了口气。 高姨笑着替她们母女打圆场“翠姐寻不到泠儿的时候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如今怎么还舍得骂她?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她被人贩卖,身不由己也是有的…泠儿在王府中,襄王没有对你怎样吧?” 想到当初她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被卖作千金姬的“贞烈”泠然心头一阵发毛,连忙摇头。 李姨还没什么,高姨却好似松了一口气。 张嘉秀又来逗她开心。对着一个满脸痴情却明显是表错情的人,泠然实在很无语。 车子行了很久,已经出了内城,来到一条长长的胡同口才停了下来。 张嘉秀先跳下车扶了两位姨娘下去,才探手来接她。 泠然无视了他的手,自行跨了下来。 张嘉秀的笑容凝固在清秀的脸上,眼底满是受伤的神情,兴致也没初见她时那般高昂了,怏怏地到前面引路。 走进胡同底,一家挺普通的宅子大门上候了一个老苍头,见了他们,忙把大门打开了,道:“好,好,总算寻回小姐了,这一次合家团聚,老爷不知要多高兴。” 高姨还与老苍头寒暄了两句,似乎张家主子奴才的分界线不是那么森严。 这是一个四合院,一排上房,两侧厢房,还有那老苍头住的门房,院子里零零杂杂在小huā盆里种了一些不规则的huā草,房屋的粱柱在灯光下看来已很陈旧,根本看不出漆的色彩来,只有木头原始的发暗的那种单调颜色。 进了屋子,才发现桌椅家什虽也很陈旧,打扫得倒是挺干净的,中间一张四方桌上摆着一大铜火锅,老苍头忙着叫唤婆娘来给火锅里换上了新碳。 张嘉秀忙着请两位姨娘坐了,又来请泠然。 晚饭没吃就被赶出来了,她的肚子确实也饿,也就不推辞。 四人围炉而坐,泠然发现里面是汤水,老苍头和他的婆娘一会就把牛羊肉和蔬菜豆腐端了上来,除此之外,家里的下人好像只有张嘉秀的一个书童,刚才坐的那辆马车是租借的,书童与赶车的当时都坐车辕上,付了钱人家也走了。 菜端上来,李姨就让三个下人赶紧去吃饭,看来还挺有人情味的,若是刚穿过来就生活在这种中等人家的家庭,说不定泠然会挺高兴,可是现在……………, 她心里惦记的是高南剑和叶南乡有没有跟过来,楚玉又被什么绊住了,到底多久才会来找自己。 默默低头吃饭,张嘉秀体贴地夹了满满一筷子蘸了酱料的肉放到她碗里,泠然心里添堵,立刻就把碗筷放下不吃了。 桌上几人都变了脸色。 李姨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哥哥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泠然却忽然想起听冯氏姐妹说自己是张宁嫡出的女儿,不过由两个小妾抚养,而听他们言语间的意思,张嘉秀又是儿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必须得弄清楚才好解开这个死结。她组织了一下言辞,道:“姑母家的表姐表妹都说我是嫡出的女儿,哥哥又说从小与我定亲,我也糊涂了,这不是乱伦吗?” 李姨和高姨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眼中似出了泪huā,用袖口拭去了,道:“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瞒你,细细说与你知,做爹娘的人,哪里会叫你们乱伦?真是口没遮拦!” 高姨笑道:“翠姐别难过,我来讲吧。” 李姨点点头,自锡壶中倒了点酒,自顾自喝起来。 高姨道:“泠儿,你打小就喜欢问我和你娘,为什么我们长得跟别人不一样,我们也总是不回答你。” 泠然嗯了一声。 “我们两个,其实是鞋靶人。中原人也喜欢叫我们蒙古人,其实我们不过是蒙古各部中的一支罢了。你娘原来姓什么也不用再提,在大明,她姓李叫晚翠,我就叫做高寒香。我们自幼生活在大明边关,原本是邻居,所以就成了最好的姐妹,我们跟汉人居住在一块,过着定居生活,学的也是汉族的文化。长辈们在边关贡市上做两国的交易,生活富足,一直是很欢快的。那一年,就是土木之变后第二年,大明军队大举反击鞋靶国,大肆屠杀我们的族人,我与你娘好歹是女子,就被军队带回了中原。”高寒香说起以往来,心情也不太好,顺手也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倒下去了,显出几分大漠儿女的风范来。 泠然虽然糊涂,不过打量了一下李晚翠的模样,就觉自己不太可能是她的亲生女儿,要是亲生的,至少总有几分混血的样子吧?比如楚玉,他母亲好像也是异族人,他的轮廓就与一般人有些不同,甚多是妖异的。 张嘉秀对她们的话并不好奇,似乎他早就知道其中的曲折。 高寒香接着道:“我们差一点就要沦为军妓,却忽然有人来提我们,说是首辅有一个夫人就是我们天盛大可汗的公主,要选同族的人做侍女,我们之后到了她的身边。” 泠然听到这里当然兴趣很大,因为首辅肯定是楚留香,那么这个天盛大可汗的公主,难道就是楚玉的母亲兰泽王太妃? 高寒香见她眼睛晶亮,便点头道:“想来你猜到了,我们去服侍的,就是当今这位襄王爷的生身母亲绰罗斯兰泽。” 一四六 你们就编吧 原来楚玉的母亲阄然是蒙古瓦刺部什么天盛可汗的女儿。那么当年她是随着丈夫出征自己的部落还是鞋靶战败被俘呢? 还有就是,李晚翠和高寒香既然做了兰泽公主的侍女,怎么还有机会生出自己来?怎么又会带着自己改嫁张宁做小妾呢? 记得曾经听楚玉说起,她的母亲好像是他十岁那一年跳崖自尽的,如果这具身体当真是十五岁的话,楚玉大自己八岁,十三年前,自己应该是两岁,那也就是说李晚翠得在兰泽王太妃死前就生了女儿,并且离开了相府。 高寒香道:“老爷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景泰三年,战败北逃的天盛可汗被部将杀死,兰泽公主得到楚相允许回漠北王庭奔丧,你娘与我奉命同行。到了那里,你娘遇到了昔日的恋人,于是生下你来。” 泠然完全当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只觉里头疑点重重,她们说的昔日的恋人,照理说也该是同族人,怎么可能生出她这般的长相来?就算李晚翠一个人是异族人,她父亲是个汉人,至少也该有点混血儿的样子吧?她心里根本不信,嘴上敷衍地问道:“大汗丧期,娘这么做公主不会怪罪么?” “自然怪罪,为娘在怀上你四个多月之后,再也瞒不下去了,故此就被公主驱逐。”李晚翠叹了口气“那一年草原大乱,继位的可汗挟持了公主逃亡北方,还是天枢派一个奇人追过去救了公主的。”这一节泠然倒猜到追过去的人是清衡子,听来也符合清衡子平常透露出来的讯息。 只是不知道兰泽王太妃当年是怎么认识楚留香和清衡子的,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 不管信不信,她借了别人的身体还魂,对“生身母亲”(至少也是养大这具身体的母亲)也不好不敬,何况看面相,张家这几个人都是慈眉善目的,不像坏人,只有静静等着楚玉来寻自己再作打算了。 接着李晚翠又说了如何与她的“亲生父亲”在战乱中分别,又如何被出使塞外的张宁所救,因感激他的恩情,张宁膝下又无子女,便纳了她们为妾。 她们回京来深居简出,张宁对外只说是嫡夫人有了身孕,满指望生个儿子出来好继承香火,不料后来却生了女儿,只得另作打算。泠然的真正出身,除了张宁、李氏、高氏还有已经故去的嫡夫人,别人是不知晓的。就是张嘉秀,也是十来岁的时候才过继回来,最近才知道此事。 泠然一听,就觉她们精心编造的话中出了大漏洞,淡淡笑道:“既然哥哥是最近才知道的,那就不可能自小就订下亲事吧?” 不知李晚翠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还是事实就是那样,她波澜不惊地道:“你哥哥虽不知道,可娘跟你爹爹明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当年跟你爹商量的时候,他也舍不得你长大了嫁出去,所以就早早写下了婚书,只是想等你们长大了再告诉你们罢了。”反正事情都是她们说了算,泠然心想张嘉秀在不知道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怎么就能生出男女之情来?不过这话不好问出口,人家可以说是听父母的话,至于是不是动情,谁说得清?既挑不出毛病,也不想再说什么,转头看张嘉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不自在起来。 张嘉秀一对上他的目光,那张清秀的脸就红了个通透,忙埋头吃饭。 看来此子极是喜欢已经丧命的那个妹妹的,实在不可能最近才知道实情。只是如今皮囊还在,灵魂早就换了一个,他注定要伤心了。 李晚翠对张嘉秀道:“既已寻回了泠儿,来时我们跟你爹也商量好了,官场浮沉,没有什么意思,待我们回去,他就挂冠归田,我们回乡去过安生日子。你明日就去向邻里打听打听,有没有要买房子的,咱们只求速速把这里的房子卖了,价格低些也无妨,日后想是再也不会进京了。”张嘉秀连忙点头称是。 泠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着急得要命。 要是刚来大明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和命运,面对一家不想在官场上争斗,性情恬淡的亲人们,她真的会很高兴!也许还会积极地为家人等谋幸福。 可是现在心已经交了出去,她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跟别人走呢? 晚饭之后,泠然本想出去转一转看看高南剑师兄弟是否在外头,可是这院子就那么大,李晚翠和高寒香虽然长相是异族人,对于汉人的规矩却十分讲究,根本就不允许她出屋子。 张嘉秀也劝道:“入夜了外头天气寒冷,房里的炕已烧上了,小妹不如陪着两位姨娘到〖房〗中说说话,早点歇息吧!”“半年不见,你妹妹好像长高了不少,这次来得匆忙,未及给她准备衣物,明日你记得上街给她添置一些路上要穿的,等到老爷辞官回乡之后,就为你们完婚。”李晚翠慈爱地看着张嘉秀说道,瞧她的神情,似乎对这个儿子兼女婿十分满意。 自说自话!泠然暗自翻白眼,心想不可能跟她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争论也就没必要了。 四人吃了好一会,大部分是听李氏和高氏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张嘉秀貌似很斯文秀气,很少插嘴。 等到从正屋出来随着她们回房的时候,泠然四处溜了一下四合院的围墙屋顶,可是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两个道士的身影,心里止不住一阵阵失落,到了房里就跟失了魂一般,连李晚翠连问她几声都没听到。 李晚翠不免有几分生气“泠儿,为娘自小是怎么教养你的?你哥哥是个多么难得的男子,身上虽无功名,凭着他的文采,将来真要进士及第也不是难事。你爹爹多少同僚亲友都相中他,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可他对你是怎样的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高寒香拉了泠然上炕坐着,摸着她的手道:“泠儿还小,有些事终究是看不透,襄王我们也是见过的,约莫是比嘉秀更加出色吧。可是泠儿,你当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对你嘘寒问暖相濡以沫。王妃的地位虽是尊贵,但有几个王妃又是真正幸福的呢?忘记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她们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帝王之家的女子们的确没几个是幸福的。泠然自然从来也没有贪图王妃的地位,只是对着她们说是因为爱情之类的,显然不现实,只得暂时收起失落的神色,装作受教的模样,早早躺下。 白日里,高氏和李氏足不出户,只在屋里做女红,泠然便说要到院子透透气。 想是刚刚重逢,两个妇人也心疼她,便也允了。 在小院里转悠了老半天,也不见高南剑和叶南乡的身影,泠然顾不得太多,上前拉开院门就想出去。 老苍头正坐在门房前饽理一张木凳,他的婆娘在打扫院子。 看见泠然一个人耍出去,老苍头丢下木凳,赶紧起身叫道:“1【、 姐要去哪儿?让老奴家里那口子陪着出去罢!” 泠然正想说不用,厢〖房〗中已经响起李晚翠的声音:“泠儿,一个大姑娘家,怎么随随便便就要出去抛头露面?”院子小就这么麻烦,大概李氏坐在炕上从窗子里也能看到大门的情况,没奈何她又折了回来。 经过这小小的事件,李氏和高氏提高了警惕,大概以为她会逃跑,就连院子里也不让她去了,将她盯得死死的。 张嘉秀到晚间才回来,喜冲冲地捧了许多女孩子穿用的东西来送给泠然,又回了两位姨娘说跟保长联系好了,有个外地的客商正想在这一带买房子,明天就带人来看。 泠然真正成了笼中的小鸟儿,对张嘉秀精心挑选的东西看也懒得看一眼,心中野草疯长,脸上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在四合院过的第二夜依然没一点动静。 泠然不由想:按照他的脾气,就算是楚留香也关不住吧?除非他被说服放弃了…… 她渐渐地疑窦丛生,整日整夜地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但凡有一点声响,就以为是楚玉或者他派的人来了。 李氏和高氏见她精神恍惚,商量出了京城大概也就好了,故此也不勉强她做什么,就让她靠在窗前发愣。 第三天一整日下来,除了来看房子的一拨人,死气沉沉的小四合院里就再没有过别的动静。 等到第四天,泠然已不仅仅是猜疑,觉得不弄个清楚这么等下去,人都要疯了。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和楚玉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最后离开自己时温柔地说着“等我回来”时的神情,眼酸鼻也酸,一会儿觉得他不可能背叛两人的誓言,一会儿又觉得他大概是听了楚留香的话。 两妇人看在眼里,高氏想来劝说,却被李氏拦住了,轻轻说了句“日子长了,她自会好的。”也不来打搅为难她。 因为急于脱手,房子价格压得极低,那客商昨日当场就与张嘉秀说好了今日去办理一些契约文书。想来等银子拿到手之后,就算她想在京城多留一天也不可能了,难道真的要跟着他们去南方? 一四七 抛弃 不能坐以待毙!总要想出点法子来,无论如何都要见上楚玉一面问个清楚! 泠然打定主意,也不那么伤感了,只在心里拼命想着法子。 正在伤脑筋,就听见胡同口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她立马站了起来,道:“外头怎么这么热闹?瞧瞧去。” 李氏当即阻止道:“女孩子家,凑什么热闹,人多的地方更是不能去!” 泠然当然不会死心,推廾窗子向院子里的老苍头喊道:“益伯,你去看看外头是怎么回事。” 益伯答应着去了,李氏见她不是亲自出去,便也不管。 不多一会儿,益伯回来,向屋里道:“同二位姨娘和小姐,听说是襄王府里两个丫头犯了大罪,被绑在木马上游街示众,两个丫头只有半口气了,大伙儿都争着抢着去看呢。 “褒王府的丫头?”泠然站起来就想往外冲。 李氏和高氏双双将她拦住了,她们身材高大,动作却十分敏捷。 泠然低头向她们脚上看去,才发现果然也是天足,这才有些明白原来的张泠然怎么没跟大明的其他女子一样裹脚,大概与养育她的人是异族女子有些关系…… 曰前的情况是以一敌二,而且她们两个是三十多岁的强壮妇人,高头大马的,对上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明显就占尽了上风。泠然知道强行出去是不可能了,就央求道:“游街的必然是女儿认得的人,我只去看一眼就回来。” “既是襄王府的人就更不能让你出去,你死了这条心吧!”李氏那一对灰蓝的眼珠子狠狠瞪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高氏则一贯地做好人”“泠儿听话!这样残忍的事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你就算看了也救不了她们,何苦让自己心里难受?” 泠然猜想被游街的肯定是方颦房里的丫头和艳艳,哪里想过要救她们,只是想着既然游街,肯定是有王府的侍卫押解的,前两天也许高南剑他们跟丢了马车,现在若能出去,就可以设法通知楚玉,说不定他找不到自己才通过这样的法子来寻她出来…… 这样一来她就更加心急了,与李氏好说歹说,她就是一丝儿也不松口。 想起当初她宁愿掐死自己的女儿也不愿她被卖为千金姬,看着李氏一脸决然的态度,她总算明白这个女人生活中虽然看起来慈祥但心志是十分坚定的,并非口舌可以动摇。 呆呆地盯着大门口,泠然心中一片钝痛,茫然地等待着游街的队伍过去,等待声音消失。 可等了好一会,嘈杂声不仅没有远去反倒更加响亮了起来。 又过片刻门上响起了震天价的捶门之声。 泠然心头一喜从窗子里看着那老苍头打开门,锦衣卫千户逑杲带了几个人出现在视线中。 “下官奉襄王爷之命前来,请张小姐说话。”逑杲态度很是谦和。 老苍头哪见过锦衣卫上门,早吓得张口结舌只懂得回头向屋子里张望。 泠然对李氏和高氏微微一笑,从炕上跳了下来扬长走出了屋子。 人家都点名道姓地找上门了,两个妇人也不敢再阻拦。 “逑大人!”泠然轻快地招呼着,为了顾及形象才没有跑着出去。 逑杲见了她,欠身行了一礼,道:“张姑娘,王爷听说姑娘不日就要回南,特命下官送了您日常用的一些东西过来” 他说着,手一挥,跟在后头的锦衣卫们就连续抬进了几大箱笼,一一打开让她看了。 里头装的基本是她宣布被求聘为襄王妃的那段日子百官送的礼物,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各色毛皮等等,其中还包括她最早拿来装宝贝的小箱子。 楚玉这是什么意思? 意外使得泠然有些木呆呆地,不自觉上前将那小箱子打开了,露出黄澄澄一片耀眼来。 “这些金子是王爷送给姑娘的,箱子底还有银票,他日姑娘出嫁,王爷说大概是来不了了,权作是嫁妆。” 听到这句话以后,泠然只觉脑中“轰”地一声,明明看得见逑杲一开一合的嘴唇,里面到底再蹦出什么话来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身体晃了几晃,却没有倒下,泪水也凝固在眼底,心里一个声音疯狂地叫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是谁用尽一切心力对我好的?是谁说绝不会辜负我的?我早就认为你高高在上,终有一天会变的,你却告诉我会爱护我一生一世,这才多少日子呢?遇到这么一点挫折就放弃我了也许你不是被困难吓倒,只是已经厌烦了吧!就算这样,你连当面与我说一句也不敢么?” 她望着满目珠宝珍玩,脑中也曾闪过一个念头,心想今日的事是不是楚留香借楚玉的名头干的? 可是艳艳的事只有楚玉知道,楚留香想装也装不出来! 她在一堆箱笼面前呆站了半天,逐渐,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这些东西,我不需要,拿回去吧。” 坚持着说完这句话,她摇摇晃晃地往屋子里走,走不了几步,脚下就一个趔趄,从屋里迎出来的高氏忙一把将她扶住。 李晚翠叹气,出面跟逑杲交涉。 这一天下来,泠然倒在床上浑浑噩噩,泪水就没断过,一直满溢了又满溢。 她觉得自己比林黛玉还要可悲,谁都认为宝玉是纨绔子弟,整天混在女儿堆里,可他毕竟还是真心爱着黛玉的,可自己短短两个月的春梦,这么快就做醒了。 难道天下男子都是这样? 她没有经验,难以回答。 高氏坐在她床头劝了许久,初时还不断地用帕子替她捺去眼泪,后来见她一直是那雷模样,对于各种劝说没有半点反应,只好望向李氏求助。 李晚翠已忍了大半日,到此实在看不过眼,道:“你莫要如此,要是被嘉秀知道,往后的日子也要受影响,你就为娘争点气吧!我说你,怎么就变了这么多呢?以前你是一个多么听话的孩子啊!如今明知行不通的事,你非要坏了名节才罢休么?” 尊晚翠絮絮叨叨的话对泠然产生了一点影响,她素来好强,现在是她被人给甩了,伤心欲绝不该是她的模样,就算心都碎成了粉来,也要坚强对朝着别人笑,那才是真正的张泠然吧? 这样想着,虽然心痛有增无减,但她还是噙着眼泪对她们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女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如此。” 李氏和高氏总算松了口气,刚好外面张嘉秀回来,高氏就出去询问了买卖情况,不多时,回来告诉她们都办妥了,说明日就可以启程。 既然楚玉这么轻易地抛弃了自己,那么远离大概是最好的选择,泠然现在只想走得越远越好,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认命嫁给张嘉秀,但再也不反对回南了。 李氏和高氏见她经历大痛反而听话,略略安了心,晚饭也不勉强她出来吃,只与张嘉秀说她身上不太舒服,端了碗面条送到炕前。 失恋是件没脸的事,泠然不想叫她们笑话,强迫自己坐起来动了几筷子,就和衣卧下了。 眼睛一闭上,到处都是楚玉的影子,只觉身心俱伤,在这一世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去江南该怎么过日子?是不是会跟行尸走肉一样?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没有定力要受他迷惑!一直置身事外的话有多好! 她向隅而卧,一会自怨自艾,一会恼恨楚玉,眼泪又止不住滚了下来。 这几日虽然都在房里,但她精神高度紧张,根本就没怎么合眼。今天本来已疲累非常,全靠那股信心顶着,现在信念崩塌,她就在一阵伤心,一阵迷茫中晕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似乎看见妈妈在对着自己笑,又好像楚玉、 疏眉淡目地睥睨着她,泠然睡得极不踏实。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感觉身上被人轻轻推了几下,不由回过身来。 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拍了拍她,示意她起来跟他走。 她转头看,高氏和李氏不知是睡沉了还是中了他的暗算,没有一点动静。 蒙面人干脆拉下了面罩,在微弱的光亮下,泠然认出竟是易掌柜,心想他也不会有恶意,就朝他点了点头。 易掌柜带着她推窗跃出,跃上屋顶,正要离开,斜刺里飘过来一道白影,寒芒直掠易掌柜面门。 月光下,正是叶南乡飘飘若仙仗剑飞来要取易掌柜首级。 都说天枢派武功独步天下,一瞬间,泠然来不及阻止,以为易掌柜必定血溅当场,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料中的情况没有发生,身边一阵不寻常的气流涌动后,易掌柜竟然好端端地带着她飞开了几尺,双手连摇道:“道友且慢来,我不是坏人,你问一问小姑娘愿不愿意跟我走,要是她自己愿意的,你就别横插一杠子了。” 泠然盯着叶南乡,问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叶南乡摸摸鼻子,笑道:“自然是楚师叔不放心,怕有人对你不利,才叫我和大师兄轮流守在这儿的。” 如果泠然心底里本来还有一丝希冀的话,现在也彻底破灭了。 叶南乡和高南剑是不可能听除了楚玉之外任何人的差遣的,可见楚玉的确一直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他是躲着不来罢了。 一四八 “我的事以后再也不用他操心,你回去吧。”泠然强压着*伤, 丢出门面话来。 “这人你当真认得?”叶南乡却不理她的话,指着易掌柜问。 泠然点点头”“是的,更深露冷,叶道长赶紧回去吧,不须为我费心,请转告你们的楚师叔,既然分手,以后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 他们在屋顶说话,也没有惊动张家的人,想是易掌柜施了什么门道。 叶南乡欲言又止,末了,只说道:“也许里头有什么问题,你们别误会了才好,我从未见过楚师叔这般难受。” 泠然脸色惨白,在暗夜里却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说的? 他不过听了父亲的话罢了,天经地义,我没有什么好责怪他。” 易掌柜却不耐烦听他们说下去,插话道:“道友,要是你不再阻拦,我可要带她走了。” 叶南乡问道:“你是何人,要带她去哪?” 易掌柜自然不会答他,笑道:“只要张姑娘想回来,我自然会送她回来,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泠然恨屋及乌,冷冷道:“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阻拦我?” 易掌柜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匆匆向叶南乡一拱手,携了她腾身就纵上了连绵的民居瓦挡,而且去势飞快,容不得人有思考的时间。 待叶南乡想追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影,不由急得顿足。 却说易掌柜带着泠然奔跑出很远,才落入一大户人家的庭院中。 这庭院似曾相识一排糊着白纸的玻璃窗上还亮着灯,上头映出两个女人的影子。 泠然从暖暖的卧房出来,冻得发抖,双臂环抱在胸前打量着四周。 她原本以为是红绡公子在这里可看样子又不像。 易掌柜喊了一声,一远处的一扇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屋里走出两个女人来。 这两个半老的妇人泠然也认得,就是当初千金姬被卖前那一对婆子,一个瘦小阴沉长得有几分像苑琼丹的叫史妈妈,另一个高大粗壮的叫做粱妈妈。 史妈妈手上带了一件狐裘的披风,出来就赶紧给泠然围上了,呵呵笑道:“当日我怎么没看出这丫头来,竟得公子青眼。” 粱妈妈取笑她道:“就你那贼眉鼠目,能看出什么好东西来?” 易掌柜道:“别贫嘴了快带张姑娘进去休息,明日公子来了再做计较。” 泠然却不肯就去睡,对接下去要走的路,她还迷茫得很,故此问道:“红绡……公子让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易掌柜愣了一愣神情很是暧昧地笑了一笑“这还用问么?” 泠然觉得他是误会了什么,轻轻蹙起了眉头。 易掌柜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解释”“公子只让人传话于我,说你被楚留香赶出府要被人带去南方……” 泠然默认。 “他命我务必要留下你今天夜里他想必不方便出来我也是白日里跟踪锦衣卫才找到你的住处,有什么话,公子得便自会来和你说的,你就暂且安心住一晚吧。”易掌柜的脸色非常从轻快变得非常凝重团团脸上满是忧心之色,斟酌着用词道:“若是姑娘能劝得公子离开相府易某真心为公子高兴,至于皇家那些事,不管也罢!” 易掌柜既如此说,泠然心想在离开京城之前能跟红绡公子告个别也是好的,便不反对,跟随着两位妈妈进屋休息。 那两个婆子看似多事之人,实则利索得很,也不问什么,安顿了泠然进大屋,就作别退了下去。 屋子很空旷,却因烧了地龙很暖和,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更叫人觉得凄凉,想起楚玉的薄情,她恨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去责问一通,可非但没有能力近他的身,就连立场也没有。 穿越过来半年多了,第一次觉得这么孤独。 就是孤身在兰泽山房当差的那点时间,她也未曾觉得这么凄清,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给抛弃了,可怜得不得了。 原来失恋的滋味,竟是这样的让人心痛。 虽然很累,第二天她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外头还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泠然可悲地发觉这是每天四更就被楚玉吵醒的后遗症。 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觉得,一但分开,任何事情好像都留下了他们曾经相恋的印记…… 那个妖孽,他可知道我在这里心痛如绞? 泠然慢腾腾地穿好衣服,靠在炕上,直到天色微明,外头传来一些声响,她才开门走了出去。 原来这个院子里有一个池子,池水清冽可爱。 天气已经冷得令池边的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史妈妈和粱妈妈正在池子边用脸盆打水。 泠然也没跟她们打招呼,走过去挽起袖子,低头捧起一掬水泼到脸上。 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刺激得她无比清醒,一旁的史妈妈惊叫了起来:……哎呀!姑娘不要着急啊!待老身给你提热水去。” “不用,谢谢妈妈,冷水洗脸对皮肤好。”泠然极力装得若无其事,声音却是飘渺的。事实上在冬天,她怕冷水怕得要死。 史妈妈取过一条面巾来,道:“那哪儿成呢?万一公子来了看见,还以为我们怠慢了你。” 泠然接过面巾润湿了冷水,俯下头去,心里奇怪这两人到底什么身份,怎么也知道红绡公子,就听见易掌柜的声音从小院外面传来:“公子您小心脚下,慢点走……” 她未及直起身,侧过头,就看见红绡公子轻裘缓带自小院门中走了进来清俊苍白的容颜上带着一抹焦急之色。 她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望着他走过来。 院子里顿时一片静默,待她直起身子,粱妈妈和史妈妈都已匆匆退下去了。 泠然手里绞着冰冷湿漉的面巾,双臂被风吹得微红木得也感觉不到冷,却命令自己咧嘴对他展开一个笑容。 红绡公子走到他面前,取下她手中的湿巾丢进了池子里,手里己多了一块浅蓝色的手帕,轻轻替她拭去面上的水渍,道:“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一句话差点就让泠然落下泪来,暗自纠结怎么变得这么脆弱。 他想替她放下袖子,她下意识地躲开,低头道:“我自己来。” 两个月不见,她似乎对他有些生分了。 红绡面对着这个愁容满面的少女突然很怀念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光。 终究是晚了一步,终究是让别人住进了她的心里“我打算,跟着娘回江南去。”泠然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还听说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闻言泠然有些恼怒,如果楚玉问这样的话还罢了虽然多次想把自己穿越的事告诉他,却都因为各种顾虑没有说,可眼前人,他是知道的!还说这样的话。 “你也欺负我!”她的眼里不自觉浮上了泪光,乌溜溜水汪汪地一片。 落在红绡公子眼里,无比动人心魄。 “该死!”他暗咒一声努力向她展现一个明亮的笑容“比起张宁一家人来应该是我更熟悉吧?” 岂止是熟悉,若是他很早的时候就对她说”“我们一起走吧,什么恩怨情仇我都可以放下”她会很开心,也就没有子今天的痛苦和烦恼。 她含泪愤愤瞪着他随即觉得自己有些无礼,这迁怒也迁得太没道理了,嘴巴一扁,在泪珠滚下来的一瞬间,转过了身子。 “现在,我能留住你么?”红绡公子的剪水双瞳中盛满了期待,伸出手悬在半空,却终究没有扳转她的肩膀。 此时此刻,真的不是问这种话的时机,不过也许他不问,她也不会多想,就随了他们去南方了。问题是张宁一家子再好,对她来说也是陌生人,何况去的话还要面对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红绡公子毕竟对她知根知底,可是短时间内,他却要留在相府过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 “不要走,留在这里等我。”红绡转到了她的身前,低头轻轻地说。 泠然意外,抬头看他。 他的神情专注,冬日的风掠过他乌黑的眸子,坚定而温暖。 泠然苦笑,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来。她不是机器,感情不能随时可以放出去又随时可以收回来的,他现在说出这些话,该叫她怎么回答呢?如果只是相濡以沫的兄妹或者是朋友,她可以一口答应,可如果他有别的意思的话,她怎能应承? 他素来是个通透的人,见状已经猜到她的心思,千言万语在胸臆间翻腾,面对着哀伤的她,却不能讲出口。 是啊,时机不对,时机还不对! 红绡公子收起眼底的那份情意,换上一脸的轻松,道:“其实我忽然想通了,虽然我的身世一直未告诉你,但现在想来,过去的事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恩情我该还的也还了,至于怨气,造孽者已死,报复在他的后代身上也没有意思。我想实践我们的约定,一起徜徉到山水之间,就算你想要去江南,也请等一等我,让我作个伴,好么?” 一四九 欲杀之而后快 听说红绡公子有离开相府的决心,泠然着实为他高兴,终于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怎么会不好,你想通了我很高兴,其实你的身世我也听皇上说了当今皇帝也是个可怜人,不值得你报仇的,如果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们就走吧,到了江南,我给你当导游,先去我的家乡游玩一番好不好?” “导游?”他的乌目中亮晶晶的。 “你懂的。” “是,我懂。”红绡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不夹杂一丝阴郁“好,就这么说定了,先去你的家乡,等哪一天到了苏州府,换我来给你当导游。”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泠然两世为人,这点洒脱还是有的,即使心里再放不下楚玉,但他都表明态度了,她也只有远离伤心地,寄情于山水,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深的感情也会变淡,她对他的依恋就是日日相对才来的,不是么? 红绡目中的光彩一敛,上前来执起她的手,道:“你在这里等我几日,可好?” 以前的他为了复仇,可能培植了大量的势力,他必然还有许多事情未了,泠然抽出手,问道:“几日?够吗?”“够了。”他笃定地点头“若不安排一下就走,我担心楚相会派人穷追不舍,到时候被人满天下地追杀,我们的日子过得就不逍遥了。”听他这样说起来,泠然好不容易露出的那一点笑容瞬间敛去,总觉世事无常,对将来要发生的事没有什么信心。 看来每一个人都不〖自〗由,没有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去生存,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楚玉还有眼前这个红绡公子。 “易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这里的两位姑姑,其实是我师父的奴婢,别看她们一副市侩的样子,论起武功来,在江湖上大概也可以排得上一二流的境界。 所以你住在这里不要怕,我安顿好一切,就同你一起远走高飞。”红绡见外面风大,一边领着她回房,一边谆谆交代。 泠然感觉有些东西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暂时把心底的那个影子关了起来,问:“还不知道公子的师承何派?武功很是灵动飘逸,出手杀人都好看得很,什么时候也要教一教我。”红绡微笑:“你的眼光不错,其实我的师父当年本就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她的独门武功,自然是极好看的,也正适合女孩子练,可以先让两位姑姑教教你。” 哦!原来如此,难怪红绡公子那么~媚态天成,这跟他修习的武功是不是也有关系呢? 大概是担心非常时期被楚留香发觉,红绡稍事安排就走了。 翌日,史妈妈和粱妈妈果然来教她练武。 待在这里左右也无所事事,要是学一些武功将来能够自保,当然更不错,于是接下来几天,她就专心致志地跟着她们开始学艺。 史妈妈和粱妈妈也没有跟她解释师承门派,开始让她先练基本功,在庭院里设置了许多一尺来长的梅huā桩,让她演练步法。 梅huā桩虽然很矮,但泠然是没有一点根基的,两位妈妈监督着她,一不许看脚下木桩,二要谨记步法口诀,若不集中精神,她时时刻刻都会掉下来。这倒正好帮她治疗失恋的伤痛,是以她学得非常认真,没几日,木桩就可以加高到一米有多了。 不知不觉,已在这里等了七日,白天的日子还容易打发,晚上她们会教她打坐吐纳,研习内功。不过等她们都走了,泠然一个人独眠,那种锥心跗骨的疼痛总是不经意就袭卷而来,折磨得她总是精神不振。 红绡公子再也没有来过,不过易掌柜一直有消息带来,这天日幕时分,易掌柜来到她们住的庭院,告诉她时机已到,说恰逢先帝忌辰将至,楚留香要与皇帝一起到太庙斋戒五日,他将在今天夜里前来与她会合一同离京。 泠然终于吁出一口气,要是再在京城里住下去,在无数时刻焦急的等待中,不免会生出跑到楚玉上朝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他的车驾问个清楚的冲动。其实她知道自己如此放不下,很丢现代人的脸,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现在总算是要走了,隔上千山万水,心里就算起了去找他的念头,也会被现实难住,相信以后会渐渐淡忘的。 易掌柜对粱、史二位道:“两位姑姑,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我暂时不能追随公子回南,往后可都要你们小心照顾了。” 史妈妈笑道:“放心!以前在落鹜山还不都是我们两个照顾公子?”易掌柜也笑:“那是自然,如今京城商号也众多,我一时走不开,等找到了合适的人管理,我也要在公子身边才踏实。以后慢慢地盘出去,生意都往南边做。” 粱妈妈道:“你做生意做上瘾了?依我看还不如回落鹜山,清清静静的,实话说罢,你都存了多少银子?还愁下半辈子不够用度的?”泠然曾亲眼见到易掌柜的武功,至少能带着她轻易躲过叶南乡的攻击,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看他们三人之间感情也很深厚。 她只知道易掌柜年少时本来是红绡公子父亲的书童,后来公子拜师学艺,老侯爷就派他跟着进山照顾,却不知他在山中遭逢什么奇遇,成年之后还学到了绝世武功。 关于红绡公子的师父,他们虽然经常提起落鹜山、明霞洞之类的地方,不过也没有跟她说个清楚明白,想是留着让红绡亲口来告诉她的。 史妈妈正说笑着批评泠然的姿势不够优美,院外响起了人声:“易掌柜在吗?”易掌柜忙应了一声往外走去,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急叫道:“不知为何,东厂的人沿街挨家挨户地搜人,眼看快到咱们这里了……………”史妈妈道:“莫不是来寻你的?” 泠然淡淡地笑了笑,东厂是完全听命于楚留香的,楚玉就算要找,大概也是动用锦衣卫或者他麾下的士兵何况他连她的嫁妆都赠送了,怎么还可能来找她?若真是楚留香来找她的,就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了。 鼻掌柜回身向他们挥挥手。 粱妈妈道:“不论是找谁的,张姑娘却不适合被看到,鼻们还是躲一躲罢。” 泠然跳下木桩,粱妈妈过来牵起她的手就走,但见史妈妈双手连动,快速将插在地上的梅huā桩根根拔起,一下子都整整齐齐地叠到了一旁,接着又挥舞着旁边一把铁楸收拾起坑坑洼洼的地皮来,身手干净利落,显然武功不凡。 光是看外形,真真看不出来这三人是什么娄林高手,易掌柜长得富态,十足商人模样,粱妈妈和史妈妈倒像媒婆。 粱妈妈带她走到院中一座假山前,伸手一推,就露出一扇门来,将她推了进去。 门就在眼前合上,不过上头倒透进两孔光亮来,泠然凑上去一看,发现在外面觉察不到这里有个暗道,但在里头却可以清楚看见庭院里的情况,方向正对着院门。 她看到粱妈妈和史妈妈在院子里忙碌起来,一个浇huā理树,一个干脆蹲到池子边洗起衣服来,相信任何人来了都看不出异常。 等了许久,才听到庭院外面渐渐有了动静,确实是士兵的喧嚣声,眨眼功夫,就有一群人闯进了院子。 这群人衣着鲜明,除了为首的那一个,其余都是尖帽、褐衫、脚踩白皮靴,身佩绣春刀,一冲进来,那人手一挥,底下的人就迅速冲到各处屋子和院落里搜起来。 粱、史两个妈妈装作吓得簌簌发抖,一起缩到了一旁,问也不敢问一声。 倒是易掌柜从庭院外头挤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小布包,赔笑递给那档头,点头哈腰道:“大人们辛苦了,大冬天的也不知忙着办什么差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各位干事们买酒喝。” 那头目接过布包掂了一掂,道:“你倒识趣,我等奉相爷之命搜拿要犯,便是收了你的酒钱,也不能怠慢,来呀!都给我搜仔细了!”“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易掌柜满脸堆笑应着。 泠然不知他们所说的要犯是不是自己,倒也不怕,东厂的番子们搜了好一会,也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于是带人开拔。 待他们走后,粱妈妈开门将她放了出来。 正要说话,屋顶上忽然响起了阴测测的笑声。 三人猛抬头,只见屋顶站着一个袍服华贵的老太监,身后立着两个魁梧的身着千户服饰的汉子,那老太监冷笑道:“小小伎俩,也太小 看我们东厂的侦缉能力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儿你们谁也别想跑。” 史妈妈向粱妈妈丢了个眼色,飞身就迎了上去。 粱妈妈携着泠然夺路就逃。 那老太监并没有动,他身后的人一个迎战飞上屋顶的史妈妈,一个就纵身朝泠然的方向扑过来。 粱妈妈见对方来势凶猛,将泠然一把推开,两人拳掌生风,就缠斗上了。 这两个千户掌事模样的人武功不弱,粱妈妈和史妈妈虽然身形灵动,游走于他们的周身,但他们也稳若泰山,看起来一时找不出他们的破绽攻进去。 老太监冲着泠然无比阴鸷地一笑,突然尖啸一声,单手成爪,那架势大概是要一爪抓碎她的天灵盖。 一五零 东厂追杀 冷然虽然学了那么几天的基础步法和内功,但还嫩得很。但是见楚留香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杀了她,反倒激起她无穷的抗争之气,身手竟然敏捷得很,一边闪身想错开,另一边她的无敌小匕首已经出鞘,在眼前疯狂地挥舞着,企图斩下老太监一只爪子来。两人武功相差何止千万里,泠然的小匕首如何能威胁到老太监,眼见就要丧身一爪之下, 突然几记飞镖“师师”向老太监飞来,却是易掌柜及时出手,老太监侧身闪避,让泠然侥幸逃过了杀招。 随着老太监的尖啸声,刚才已经撤退的东厂番役们全都卷土重来,易掌柜呼啸一声,庭院四周窜出二三十名汉子,纷纷操家伙跟东厂番役杀到了一起。易掌柜也已经飞身挡在泠然面前,与老太监斗了起来。 东厂在人数上明显占了优势,不过易掌柜所带人好像武功略高于对方,一时以一敌众,暂时进入了胶着之势。 ““丁,丁当当”打作一团,泠然只觉刀剑晃眼,正想偷偷跑出去,突见一个东厂番役向自己奔来,顿时转身急向密道跑去。 易掌柜被老太监缠住,难以顾及泠然安全,急得脸如土色。 这么下去情况当然是很不利的,人家代表的是皇权官方,人只会越来越多,易掌柜这一方不小心就折损了三五个,眼看要支撑不下去。 场上局势如此,那追着泠然的番役倒也不那么着急,直到三番五次失手被她溜滑地躲过去才怒哼一声,身形加速,竟扑到她面门之前。 易掌柜见状,顾不得自身安危拼着背上被老太监击了一掌,笔直掠到泠然身边,一手抓起她就抛上了屋顶,随即挥拳击在那番役面上,借着击打之力他的身子也飘上屋顶,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携着她就走。 老太监一愕之下急起直追,还有几个番役自后跟上。 鼻掌柜带着泠然在屋顶疾掠了片刻就落在地上,在民巷街道之中穿棱。 泠然回头见老太监紧紧追在后头,而易掌柜不仅气喘如牛奔跑途中嘴角还溢出血来,显然是受了内伤。 “把我放下你快走吧!”泠然急叫。 易掌柜闷声道:“带着你我们两人都跑不了,我挡住他,你自己设法跑,待他追不上你了我有办法脱身!”说着将她奋力往前一推,身体一折,已回去迎战老太监。 老太监后面还追着几个番子,泠然不敢拖泥带水,免得易掌柜为了救自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像兔子一般狂奔着往前跑。 那几名番子越过督主和易掌柜身边也不援手目标锁定泠然。 眼见他们越追越近泠然慌不择路,看见岔道就拐弯,随手能撩到什么障碍物就拨到身后,总算支撑了一段路。 可她毕竟是没有武功的人如果持续这么跑下去,迟早是会被捉住的。 正急得六神无主她拐进另一条大街,迎面就见一架高大的马车驶来,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哧溜一声就窜了上去,笔直跌进车厢里面。 外面的车夫“吁”地停住了行驶中的马车。 泠然心中懊悔,正想跳下马车,抬起脸来,却发现一个清艳脱俗的少年瞪大眼惊愕地看着她。 看见这张水仙huā般的脸,她顿时咧开嘴叫了起来:“皇上救命!楚鼻香要杀我!” 成绶帝很快反应过来,向外头道:“继续前行,莫声张。”随即将身下的座位一翻,竟露出一个箱子大小的空间来。 泠然不用他多说,立刻就缩着身子钻了进去。 刚刚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眼前就黑了下来,马车外也传来了喝骂声:“停下停下!妈的叫你停听见没有?”接着就有人想闯上马车搜查,一个宏亮的声音骂骂咧咧道:“那丫头片子没武功,不可能拐个弯就没了,定是你们藏了!爷一会将你们一起抓回东厂去,治你们个包庇之罪!”驾车的人跟东厂的番子起了冲突,只听见外头一阵杂乱的声音,那宏亮的声音和另外几个声音一起叫道:“你是什么人,敢跟我们动手?活得不耐烦了!” “诸位一看便知我们是什么人!”车夫不徐不疾地回应了一句,似是出示了什么东西让他们看。 那些人还惊疑不定,有人开始喝问路上的行人有没有看见刚才逃跑的女子到哪里去了。 东厂素来臭名昭著,何况泠然拐弯过来就直接溜进了车上,就算看见的人也不确定是不是眼huā了,根本不想惹麻烦上身,是以竟没有人回答。 “车上坐的真是不可能吧?公公别是自个儿违禁出宫,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个番子质问。 “大胆!胆敢随意窥探圣颜!”车夫喝着,却也不阻止,车帘已被人揭开。 “臣等该死!”车外几个番子果然看到了端坐的皇帝,大为意外,急忙匍匐到了地上。 四周1!的百姓已经被这群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役惊得没个人影,成绶帝道! “怀恩,他们想是在办差,不要追究了,朕是微服出宫,赶紧回去吧。”赶车的道声:“遵旨。 马车缓缓又驶了出去。 座位底下虽然可以藏人,不过真是憋得难受,好大一会儿,泠然已终于受不了,估模着东厂的人已经远去,连连捶打着头顶。 成绶帝打开盖子让她出来,盘膝坐到一旁的地毯上,侧目打量着她道:“朕与你倒是有缘,出宫两次,都遇到了你。” 泠然透出一口气,跪到他的对面“多谢皇上相救。” “前些日太傅在朝堂上罢了你和襄王兄联姻之议,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来杀你了!看来你可怜得很,不仅王妃没当成,1小命也将不保。”成绶帝鲜艳的薄唇带着一抹恶作剧之色单边翘起,哪里还有半分那一日在国舅府前的大街上相遇时可怜兮兮的神色。 泠然看着这个皇帝,猜想他若是个名副其实大权在握的皇帝的话,说不定也不是个好料子,再说提到她与楚玉之间的事触及了她的看处,立刻像竖起毛的母鸡一样,不冷不热地道:“对呀,民女是可怜得很,跟皇上也差不多。不过上次我帮了皇上一次,这一次皇上帮了我,我也谢过了,就此拜别!” “称尽管出去,朕包管东厂的人还在后面暗中跟随!”成绶帝道“似乎,窃听跟踪什么的,是东厂的强项。” 泠然想起在庭院里东厂的人前面一拨,后面一拨的逮人方式,吓得缩住了步子。 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是不是?就算有轮回,也不知道下辈子是入了畜道还是做了植物呢。 “皇上……”泠然讪讪地想讨好眼前这个正太。 十五岁的小皇帝,说起来与她现在同年,跟前世比起来那就是小弟弟了,但是行事说话好像比她老成不少,估计是在权臣的压迫下自动成熟。 成绶帝的眼珠转了几转,道:“朕也不方便送你出城,既然救了你,也不想你转眼又被人杀了,不如暂时跟朕回宫,再作计较。”泠然傻了眼,这就比方原来有道选择题,让她跟着张家的人走还是跟着红绡公子走,她选了红绡公子,可现在连选择也没有,直接逼着她进当今天下最大的牢笼……,……… “去不去随你,不去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下车,朕也不想冒着被太傅知道藏了你的危险。”成绶帝状似毫不在乎地说着。 其实朱见济此时心中渴盼得有些心悸,眼前的女子根本不知道相府和王府中的情形,而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为了她,楚家父之之间已生了嫌隙,楚玉更是自从提亲使者章纶在金殿上复旨之后再也没有上过朝,今日他就是本着兄弟之谊微服前往襄王府看视的。 当然,看望楚玉除了私人感情,还有许多层面的意义。一来,楚留香是司马昭之心,若非楚玉无意皇位,在头里拦着,篡位之事大概已经发生了,他不能让楚玉不问朝事:二来,他也想看一看楚玉究竟是为什么不上朝,若真的爱一个女子到那种地步,为什么又要跟楚留香妥协?这也不像他所熟悉的襄王爷的性子。 结果,从小小的一次探视中,他看到了曙光。 眼前这个女孩子,大概就是能让楚玉彻底效忠于他,跟自己的父亲对着干的关键人物! 这么重要的人物,作为朱家的子孙,怎么能放她走呢? 泠然并不了解朱见济,当然料不到表面人畜无害的美型小皇帝会有这么复杂深邃的念头,当前的情形也是别无选择,只得点了头。不过她马上想起一件事来,道:“固安公主认得我,在宫里,是不是会撞上她?”朱见济大喜,勉强克制住面上表情,寻思了片刻道:“你不用担心,回宫之后,朕先将你安置到南内,那里与世隔绝,皇姐是绝不会去的。”“南内?”泠然心想,那不就是软禁宪王的地方吗?我进去之后不也成了囚犯? 小皇帝好像会读心术,道:“放心吧,朕不会将你当做犯人关起来的,而且朕与宪王兄的关系并不像民间想像的那样,皇姐最近在宫里闹得也太不成话,朕已着礼部为她议婚,早些嫁出去也就是了。” 听皇帝的口气,好像自己要长期留在宫里生活一般,且话外之意,即使他跟宪王朱见深是皇位的竞争者,但是对立面若是楚留香的话,他们就会兄弟同心,一致对敌? 一五一 南内 凹邱跺葳只晚,夜幕如天边的丝绒,缀着几颗懒懒的星子。 马车直进皇城之后,成绶帝道:“好了,他们就是跟踪,也进不了宫门的,可以放心了,就是太傅也料不到朕会将你藏到宫里来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泠然自嘲地想,老掉牙的设计,不过可能是经久耐用的法子。 听到宫门沉缓地关上的声音,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这一关,是否把许多东西都关在了外面,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红绡公子不知是不是暴露了,苦心帮他经营的易掌柜是不是逃脱了那老太监的魔掌,粱妈妈和史妈妈有没有顺利脱身,还有张家母子三人是继续滞留京中寻找着自己还是已经动身回南尤其是,不知道那个妖孽可会知道他的父亲追杀自己,还有没有一丝半点的牵挂! 一切都成了未知之事。 车子一直驶进内城,赶车的人在成绶帝的授命下去寻了一套太监的袍服来,泠然匆匆在车厢里换过了,才下车来。 少年天子看见她下来,桃huā眼一弯,里头盛满了笑意,道:“先让怀恩送你去南内,若是朕亲自送你过去的话太招摇了,宫里到处都是眼线。” 泠然欠身向他行了一礼,算做回答,突然想起碧晴和沅儿好像在他身旁当差,又停步“皇上改日如果驾幸南内,可否将奴婢两名姐妹一起带过来?” “可以。”成绶帝笑着答应。 于是大太监怀恩领着泠然在宫里走了许久的路,才来到一所娄大却略显衰败的宫门前。 这所宫殿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的就是外头巡逻守卫的御林军特别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 怀恩在大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矢门上一扇小窗子打开,里头有人问道:“什么事?” “司礼监怀恩,奉皇上旨意,赐一名奴才给宪王殿下使唤。” 泠然不由惊叹,看不出这个本分忠心的年轻大太监竟然位居司礼监之尊。想东厂的厂公是司礼监之下的秉笔太监担任的,西厂的刘永诚原来也不过是御马监,位次都在司礼监之下,此人位居内廷宦官第一,必然不简单啊不简单。 里头的人立刻打开了门,出来两个宦官,向怀恩行礼道:“不知是怀公公大驾光临,小的们给公公赔罪了。” 怀恩一挥手中的佛尘道:“不妨事,咱家带她去见宪王殿下。” 那两个守门的太监连忙恭送。 宪王就是历史上的明宪宗了,初时被景泰帝封为沂王,成绶帝登基后改封为宪王,要去见他,泠然还是有些〖兴〗奋的,心里默默地想,这人不知还有没有再次登上皇位的命运。 南宫号称一座大宫殿,地方也不是很小,但是里头一棵树木也没有,一眼所见,唯有几所大殿和几排简洁的房屋,与响亮的名头有些不相称。 〖中〗央的大殿前闲散地站着几个瘦不拉几的太监,精神萎靡不振,有一个还哈欠连天,泠然看看天色还早,不禁可以想象出此处的生活待遇。 怀恩上前让人通传,不一会,有个太监就出来说了声请。 那太监领着怀恩和泠然走进大殿,但见里头灯火昏暗,殿上也没个人影,倒是一旁的侧室灯火比较明亮,他们就走了进去。 侧室原来是个书房,一个十八九上下的消瘦青年伏在书案后,他的身旁只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个宫女的领班之类。 怀恩参见过之后,说明了成绶帝赐人的意思,并直接告知泠然是个女子。 那青年打量着泠然,还未开口,她身旁的宫女突然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们生活不够有趣,所以赐些美女过来让王爷消受?” 话里带着十分明显的刻薄之意,换一般人要惊讶一个宫女怎么敢如此说话了。不过泠然对大明后宫还是比较有认知的,心想这一位大概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万贵妃了,据说足足大宪宗皇帝十九岁或者说是十七岁,却蒙皇帝一生宠爱,自小是朱见深的宫娥。如今朱见深为王,被软禁南内,她的身份可能还只是一个侍长。瞧她长得比较胖,面上已经有掩饰不住的皱纹,眉眼间还有些凶厉之色。 而朱见深眉眼相当俊秀,下巴颌很尖,脸型与成绶帝甚是相似。 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袍子,头上还戴着乌黑的纱帽,皮肤白得透明,看起来相当和善,跟万氏倒不像同类,他爱上万氏,不知该说是痴情还是口味独特。 泠然在这里思想活动丰富,怀恩却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只是说暂时让这个宫娥在南宫侍奉,并不是赐给宪王殿下的。” “哦?”朱见深转头看看万氏的脸色,才说了这么一个字。 怀恩走上前,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他面上略略浮现惊讶之色,随即对万氏道:“贞舰一贞一一一一一一儿放一一一一一一心,带她一一一一一下下去歇息,皇上一一一一一自自一一一一一会会来接她的。” 不想朱见深竟然是个结巴,他说话的时候,泠然还好已经垂下了头,没有让他们看到脸上的讶异之色。 万贞儿嗯了一声,这才略微收了晚娘面孔,径直往外走去,道:“随我来吧!” 最后,泠然被她带到南内一处偏僻角落的一座阁楼前,道:“殿下藏书很多,你且在这里帮着打理。自己进去吧,书楼日常只有一个宫女守着,有什么事问她就是了。” 说罢就急匆匆丢下她,回转前殿。 泠然自外头看,殿里黑漆漆一片,楼上窗户也全都关着,根本看不到里头究竟有没有人。 这南内外头守着重兵,里面倒是松弛懒散得很,好像根本就没个人正经管理。 听说楚留香当年在瓦刺混乱中刺死了明英宗,从而改变了历夹, 不知他为何又留下朱见深不杀,难道就不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半着疑惑,泠然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扬声问道:“有人么?”室内殿宇高阔,前方影影绊绊好像都是高大的书架,却不见半个人影。她极力辨认了下,发现里侧有一楼梯,上头似乎有微弱的好光透下来,于是就一边问着有没有人,摸了过去。 木梯敝旧却还是很结实,泠然一步步踩上去,发出不小的声响,待到走到楼上,才发现跟楼下一样,到处是书架,上头陈列着无数的书籍,循着灯光走过去,但见一女子身上披着件灰色的布衣,正趴在一张靠墙的横案上睡得香。 “你好!我是新来的…”泠然上前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后背。 那沉睡的女子迷茫地回过头来,两人一看到对方的容貌,顿时都惊叫了起来,那女子更是一下子站起来就反抱住了她。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个,竟是阔别许久的李唐妹。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 泠然见她衣着朴素,倒像个尼姑,不禁问道:“不是说你到宫中内藏库去了么?怎么到了南内?”李唐妹道:“我也是刚过来不多日子,当初在内藏库本是刘公公安排的,可是前些日子他不知为何得罪了楚相爷,被遣出了宫,这里头的人,都是见高捧见低踩的,听说南内要人,掌事太监自然就分派我来了。” “整座楼里就你一个?、,泠然望着偌大的楼眼睛有些发直“打扫起来不是累得慌?” “其实还好吧,终日里无所事事的,除了打扫,更多的时间是看书,倒正合了我的心意你不是在王府么?一日遇到碧晴妹妹,她还说襄王爷求娶你为王妃,真是熬出头了!怎么会到这里来?” 提起楚玉,泠然再也笑不出来了,既然他都已经放弃了自己,如今再说起来,便没意思“别提了,男人靠不住。” 李唐妹笑着推了她一把道:“你这口气,倒像怨妇,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到底都是怎么过的。”泠然摇了摇头,实在不敢去回忆,故意转开话题“我被皇上带入宫中,还没有吃饭呢,你这里有吃的吗?”“啊!”李唐妹有些不好意思“南内与别处不同,配给的东西都要算着用,所以晚上都是不开火的,我也是每天中午做点吃的晚上随便取一点果腹,正巧今天没什么胃口,晚饭就没有吃。”她揭开桌角一个木盒,将里头静静躺着的一个冷馊头双手捧给了她。 泠然万万没想到李唐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半年没见她,她不仅更加清瘦,而且也没长高半点。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是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看起来就营养不良。 这个冷硬的馊头,必然是她节省下来的,自己怎么能吃呢? 泠然忙摇手道:“我刚才是不想回答你的话才那么说的,其实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最近老是泛酸水,这样的东西也吃不下。”李唐妹为人向来实诚,打量泠然色若桃huā,身材较之以前更加高挑玲珑了,就知道她应该过得不错,也不客气,将包子收进了盒子“我也不吃,你夜里若是饿了,就自管取来吃了。” 仰人鼻息生存,真是可悲!泠然想:臭皇帝还说他跟宪王关系不像外间传闻的那样,可是看这里的待遇,就知道他没做好,他若是不来找自己还罢了,若是来了,一定要质问一番。 一五二 公子失陷 当天夜里,泠然就与李唐妹挤在她房间的一张小床上饿着肚子睡了,两人这么久没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据李唐妹所说,宫里每个人都可以领到配额,南内也不例外,明日就可去向管理库房的太监领一个月的面粉、米、碳等物来。 听到一个月,泠然心里就开始发毛了,南内虽说住的是亲王,可事实上就是一个大监狱。明朝别的亲王是不许留在京里,必须到封地就番的,朱见深不仅不能去封地,还要被关在这里,那么她们这些宫女所待的一小块地方就是小监牢,要坐井观天了! “唐妹,你就没想过要离开宫里么?” 李唐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泠然妹妹,称不知道罢,当初我跟着一些族人被明军俘虏的时候,家中亲人都已经过世了,在路上,识得的族人也死的死,亡的亡,就算让我离开皇宫,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泠然知道她的家乡在万里之外,好像在云南一带,那里这时候还被人称作苗蛮,回去也是很不现实的,但是据她的观念来看,女人其实不一定要做寄生虫,即使在这样的社会,想自己活下去也是有许多办法的。 “我不想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要走的,到时候你想一起走吗?” 她好心问。 李唐妹半天没有做声。 泠然有些奇怪,看李唐妹在这里,好像过的日子连尼姑也不如,她年纪小小…难道真的就看破红尘,对外间的世界没有一点好奇和欲望了? 李唐妹忽然问道:“泠然妹妹,适才我问起你与襄王之间的事,你就转开了话题现在我好奇再问一句,他既然有心要娶你为王妃,你们怎么又会分开?你说男人靠不住,难道他负了你么?” 楚玉算不算负了自己呢?从现代人的观念来看,当然是负约背盟,可就算是现代人,也有许多会因为父母的反对劳燕分飞,泠然对别人素来豁达,这些日子跟着史妈妈她们修习内功,渐渐也想明白了本来就不曾奢望的事,不过是回到了原点,有什么可怨嗔的?怪只怪自己枉为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之后做人太不积极,虽然里头有害怕楚留香发现她秘密的因素但回想起来,还是依赖心理太重了吧?否则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 “我与他没有缘分,我家中父母背着我定了亲事我也不知,也就是这样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页不提。 李唐妹听了不胜唏嘘,在她看来,这确实就是最大的障碍了又问泠然如何进宫泠然只说不想回乡与那人成亲自求入宫做宫女,皇上便准奏让她进来,李唐妹听了也不疑有它。 两人又陆续说了说当日一群千金姬的近况,当李唐妹听到吴允娴已死了默涵下落不明,联想到自己的身世竟在黑夜里呜咽起来。 泠然安慰了一会,再次劝她有机会要出宫生活,并不管她能不能听进去,灌输了一些新时代女性的思想。 李唐妹听她的想法新奇,被吸引了进去,渐渐也忘记了悲伤。 huā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相府慎德堂中明珠系帷,玉盘红泪滴,金烬彩光圆,室内温暖如春。 偌大的胡床上躺着一个长发散乱,双眸紧闭的绝色男子,四名美貌女郎不断取帕子擦拭着他额上冒出的汗水。 躺着的是紧咬牙关的红绡公子,跪在床上替他拭去汗水的则是徐善全、沈烛、罗湘红和另一名年轻女子。 仔细看时,他手脚摊开,各被一个宽约半尺的巨大金环扣住,也许是挣扎间用了太大的力道,手腕脚腕上尽是血痕和淤青,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被,但是胸膛上贴身的丝衣已被汗水湿透,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隐隐凸显的青筋昭示着他的痛苦和不屈。 这四名女子都是一脸不忍地瞧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红绡,徐善全甚至一边哭着鼻子一边忍不住劝道:“公子,你何必要违拗相爷?快向他陪个错罢!您这样您这样,叫奴家看了也心疼啊!” 红绡公子没有一点反应,沈烛在一旁有些急了,轻轻推了推他道:“公子没事吧?您要是捱不住,就出声呀!为什么要忍着?” 罗湘红也是红着眼睛,但是她身份比徐善全低,不过一个失了身的丫鬟,不敢太过于表露出对红绡公子的关心,只是不停替他揉着腿,企图减轻他一些痛苦。 另一名女子见他总是这幅模样,禁不住大哭起来扑到了他的身上:“公子,您要这么自暴自弃,就让小萱来替您承担吧,我去求相爷!” 徐善全顿时吃味,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呵斥道:“他已经痛不欲生,你还压上去做什么?” “都给我滚!”一直默默忍受的红绡突然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凤眸微睁,里头射出无尽的怒火来。 这些女子虽然都是被楚相糟蹋,可每次红绡公子也在边上,尤其是那个叫小萱的,入府最久,虽然没什么名分,与他也是有肌肤之亲的,心底都把终身托付在他的身上,哪里肯走,纷纷表示着对他的关心和痴情。 红绡肉体上的痛苦加上精神上的折磨,实在忍无可忍,吼道:“去请相爷来!” 四女见他态度有变化,喜不自禁,徐善念一把将罗湘红推下床去“听见没有?还不快去!” 罢湘红自然不敢露出不满的情绪来,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红绡公子,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接到红绡公子的邀请,楚留香转眼就踱进了房里,挥手命几名女子都退下,慢慢走到床前,沉声道:“想明白了?” 红绡露出一抹虚弱的苦笑“相爷既容得这些鼻子,怎么容不得她?请不要再派人杀她了,若她死了,世上再也不会有红绡。” 听了他的表白,楚留香脸上肌肉一阵一阵抽搐,似是恼怒到了极点,但他落在红绡身上的目光却始终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正因为你对她如此,我才要杀了她,玉儿倒在其次何况,这个女子不简单吧?本相最近掌握到她的诸多情况,哼哼!才发现她懂的东西着实不少,为人处世也与别人不同,你想必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将我蒙在股里。若不是本相对你太过留心,这次你就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红绡闭目不语,心中长叹,他听到了她逃跑下落不明的消息,心中存了希望,故此不想把路全都堵死。 “息筋散的感觉如何?”楚留香口气温存得像在询问他一道菜色合不合胃口,随即人也坐到了他的身旁,将一颗丸药塞进他的嘴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如huā容颜“你好狠的心啊!想抛下本相去跟她双宿双飞!难道这两年你我之间的恩情你丝毫都不眷恋么?女人有什么好的? 你要女人本相又不是不许你拥有,除了她,你喜欢任何女子,都可以允你两全。要知道,女人只会背叛!你年轻,还没有吃过苦,我是过来人,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我也曾年少,也曾对女人痴情动心可是到头来换到了什么?换来的只是她与别人偷情,还生下孽种来!” 红绡含到丸药时,一股清香入鼻,就知是息筋散的解药,咽了下去,身上顿时就觉清凉了不少。 今日他本以为楚留香要入宫斋戒,下午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喝茶谈心,打算待他一走就前去和泠然会合离开京城。却不料楚留香早把一切看在了眼里,在茶点中施放了无色无味的息筋散,弄得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施展不出。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何况他是这么一个老奸巨猾、可谓成了精的人,两年过来,怎么可能对枕边人的一切毫无所觉? 之后楚留香又给他强行喂了分量极大的媚药,为了抵制媚药的药效,红绡自行服用了刑房用来审讯犯人的一种毒药“绞肠”数种不同的烈性药物冲击下,痛得他满地打滚,恨不得一头撞死。 楚留香见他如此坚持,无奈之下,才命人取了金银锁把他锁在床上。 这么看起来,楚留香对别人狠毒,对红绡公子,却还是放不下的。 红绡稍稍解了疼痛,只在意楚留香前半段话,既然他并没有对自己起杀心,如今事情也已败露,他只能坦诚相告:“为什么除了她别的女子相爷都能够容忍?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相爷,自从喜欢上她,任何女子我都不放在眼里,相爷想追杀她,我阻止不了,不过却可以告诉相爷,我与她是一亡俱亡。” 楚留香自然明白,恨得牙龇几乎出血,却因心中对他爱重,不得不有了顾忌。 “本相要杀她,不独是为了你。”他耐下性子,柔声道:“我替你解了锁,你还如以往一样留在我身边,我可以答应你不再派人追杀她。” 红绡公子缓缓道:“即使为了楚玉,相爷也不能杀她,若楚玉爱她如同我一般,你杀了她的那一刻起,你们父子之间就种下了无法可解的仇恨。相爷真的愿意那样么?” 一五三 便宜“大舅子” 红绡帐下,少年清澈的眸子倒映出红烛的点点光亮,期待中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配上他此刻诡异的状况,有一种异常残忍的美。 一个男子,为了心爱女子的性命,要将她与另一个男人紧紧联系到一起,他的心中只怕在滴血。 楚留香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绡公子,知道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他现在担心的是红绡终有一日会为了泠然离开他,至于楚玉,他却不怎么介怀。 他手上拎了一串钥匙,丁零当啷晃了晃,带着诱惑的语调道:“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本相,本相可以放过她。” 红绡公子本就是个见微知著的人,见他只是执着于自己的态度,不由对楚玉的放弃生出几分好奇,道:“相爷可否告诉我,襄王为何会答应让张家人带走她?” “你若以你已故的父母发誓,在本相有生之年绝对不离开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会告诉你。”楚留香知道红绡是个极守信诺的人,故而这么说。 他眼前浮起小时候的薛霜,那个清艳小童,在他救出他父亲的时候,带着稚气的童音承诺无论他有什么要求,都会替他办到。到他长大之后奉父亲之命前来还恩,他就一眼看上了这绝美的少年,于是提出要纳他为宠。 要是换了别个身负高深武功的人,就算他权势滔天,自然也约束不住,不过红绡却被他自己的承诺给束缚住了当然,自己利用了他的仇恨之心,明知道他还想报仇,拉成绶帝下马复立宪王为皇,他却装作不知,任由他培植自己的势力,如此他才能甘愿留在自己的身边。 这番苦心,他很希望这少年能够体会! 楚留香的要求跟红绡此刻的心境相去甚远,泠然既然答应了要与他一起去南方,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感谢上苍给他机会,怎么能因为想知道楚玉放弃她的原因而作下终身承诺?是以他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 楚留香看着他的模样,心渐渐沉到谷底。 以前的红绡虽然难免清高孤傲,不过在相府的两年表现出来的经常是不羁的,随性的,别说给他吃了媚药,就是不吃,他对床第之事也不会拒绝。 如今他宁愿忍受非人的苦楚,也不愿意碰别的女子一下,看来那个张泠然活在世上,终究会让他离开自己!他说泠然若死了他也不独活,楚留香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不过世界上让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办法应该还是有的,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骗过这英伟的少年。 红绡静静躺在那儿,对于泠然的失踪心急如焚,看楚留香面上阴晴不定,心知若丝毫不妥协,就不可能得到〖自〗由,那么也就丧失了寻找她的机会,而且她的危险也更大思及此处,他愁肠百转,终究压下真正的意图,凤目微敛,叹道:“那么长远之事,红绡从未想过,不过却可以继续留在相府,只要相爷不嫌弃。”听到他这么说,楚留香总算暂时松了口气,动手替他打开手脚上的金银锁。 红绡抚了抚手上淤痕,坐了起来,低头间,长发垂落在脸侧,媚色动人。 楚留香看得有些晃神,伸手托起他的脸。 红绡的眼神疏离淡漠,并不是他软化了态度就可以伪装和掩饰的。 楚留香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女人怎比得上我们贴心?何况她爱的是玉儿,你还要去撞南墙?” 红绡知道楚留香已经发现了泠然异于常人之处,虽然她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她很不小心地跟小太监们说的一些故事,以及她做的一些小事连他都有所耳闻,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楚相再留心她的话,肯定不难发觉了。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都摊开了,他也没什么不敢问的,错开头稍稍躲开了他的手,道:“相爷适才说,把什么都告诉我,我倒也不奢望,不过请问相爷,你派东厂的人去杀她,是否因为知道她与你一样,来自于同一个地方?”“这件事,本相早就知道了。”楚留香看了看红绡,转头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仿佛沉入了久远的回忆。 他的回答出了红绡的意料。 楚留香落在暗色天幕中的目光收了回来,面上那股迷茫之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寻常人常常流露的慈爱神情“玉儿要娶她为妻的时候,本相也想过,若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儿媳,倒可以装作不知道,量她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可她并未做出令相爷不能容忍的事吧?我想走,也是相爷阻止了她与襄王的婚事才生出的念头本来我早已在心里祝福他们!依照相爷平日视礼教为无物的作风,张家已给女儿定亲的消息不足以让你主持正义断了楚玉的念想……红绡听了楚留香的念头,心情矛盾异常,在自己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保证她的安全之前,让泠然跟着楚玉是最没有危险的,可真的要把她重新推回楚玉的怀抱么? 楚留香看他面上起了犹豫之色,以为是为了选择泠然还是自己在纠结,握住了他一只手,凝重地道:“你到底还是了解本相的。前尘往事,经历得太多,我也不想去计较,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应承你,若他日玉儿无意于皇位,我死之后,必将天下交付与你!”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楚留香抛出的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不过红绡自经历母亲在皇室内斗中丧命,全家除了文亲与自己逃出生天,又在深山中随着性情淡泊的师父学艺成长,对权利并无多少恋栈,他的心念只停留在泠然身上,低头盯着楚相握住的那只手,克制住抽出来的冲动,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拆散他们?” 楚留香见权势诱惑对他不起作用,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稍事犹豫,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张泠然的生母,如果不出差错的话,就是当年跳下兰泽山房那一个。” 红绡极是惊讶,反抓住楚相的手问道:“当真?相爷为何会如此说?” 楚留香见他主动,虽然也看出是急切意外导致的,心中竟也欢喜,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那一日我在朝堂上看张家的婚书时,见到落款就是绰罗斯兰泽用女真文字签的名,别人是仿冒不来的。之后我又召见了曾在她身边服侍的两名鞋靶女子,她们如今的身份已是张宁的小 妾,才知十三年前,她是签下婚书,为女儿作了安排之后才跳的崖。 称可知道,本相年轻的时候,最宠爱的女子就是她,可她却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生女,她的野种既撞在我的手上,你叫我如何不起杀意?” 泠然竟然是楚玉同母异文的妹妹!毫无联系的两个人成了兄妹! 红绡听了又喜又忧,面上潮红一片。喜的是,即使她和楚玉感情再深,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忧的是,她真是楚留香的宠妾与别人私通生的女儿的话,按照楚留香眼中容不得沙子的性格,落在他手上,必然凶多吉少。 化喃喃地道:“难怪楚玉会放育,当真是不得不为之……” “哼!那痴儿开始时死活不信,不过张宁那两个小妾他是认得的,她们信誓旦旦地跪在他面前陈情,再出示婚书,又描述了当年他母亲出塞如何遇到奸夫,如何生下孩子,时间人物都叫他不得不信,这才撤手!”楚留香在面对红绡的时候并不像外间传言的那般可怕,甚至有些急于讨好他的意思,这也是为“情”所困之人的通病。 要寻到泠然,并且顺利带她离开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人一旦叫楚留香的眼线也跟丢了,别人也就不好找。 红绡心中虽如火烧,面上却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道:“看来女人果然靠不住。红绡别的不知,不过倒是听父亲说起过,二十几年前,兰泽公主乔装游我华夏大地,偶遇相爷,两人算是一见钟情,之后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孤身留在异域嫁于相爷。连这样的感情都能出轨,还有何信义可言!” 楚留香想起旧事,心情不佳,咬牙道:“说得正是!若不是宠爱她,当年剿灭瓦刺时怎么会留她父族一条生路?又怎么会在她父亲死时允许她回乡奔丧?女人,你越是爱她惯着她,她越不知珍惜!” 红绡却知道楚留香当年虽然宠爱兰泽公主,却风流成性,她怀上楚玉之后,两人情分渐淡,楚留香正在上升期,数年中纳了无数的内宠,致使一个孤身嫁到异乡的女子成了深闺怨妇,出塞时遭逢父丧,心情必定凄凉,若遇上知冷知热的人,生出爱恋之意也是人之常情由此,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暗叹自两宋程朱理学风靡以来,礼教不知吞噬了多少女子一生的幸福。 他暗自下决心,定要找到泠然,让她在不熟悉的异世能欢快地渡过一生。 楚留香见对红绡坦诚一些事之后他总是沉吟不语,心中也想留点时间让他消化思考,便起身出外命人为他准备吃食。 红绡心里对楚玉细微的那点芥蒂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在泠然没出现之前,楚玉就总是暗中与自己较劲。她出现之后,更是由于对自己的恶感他才将泠然带走,如今想来却有些可笑,若他能得娶泠然为妻,那么,楚玉就是大舅子了? 一五四 李唐妹暗通款曲 南内。 饿得手脚发软的泠然一大早就着热水泡了李唐妹昨日留下的馊头垫了个底,等李唐妹煮好一锅十分稀薄的粥时,她已自告奋勇寻到库房领取了可怜的那点配额。 饥饿使人清醒真是至理名言!看着手里那点叫人吃不饱又饿不死的粮食,泠然再也没功夫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伤春悲秋,一路上寻思该怎么开发点资源叫自己和李唐妹能吃得稍微好一点。 时已初冬,可怜这南宫中连长得跟人一样高的植物都找不出来,一路走来,倒是可以看见沿着宫墙根下种着一些半死不活的蔬菜,想是生活实在太清苦,有宫人从外头弄了菜籽进来种了添些伙食的。 泠然从小生活在城丰中,对农活一窍不通,叫她种菜显然不符合实际,不过书楼上想必有关于农学的书。 她回想起看历史故事时,曾说明英宗在南内生活十分困苦,贤惠的钱皇后经常做些针线活请托外头的太监出去卖了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来慰藉伤心的英宗皇帝。照此看来,就算被软禁,也不是跟外界都完全失去联系的,外面守卫的太监和侍卫们就是最好的联络人!当然,前提是,让他们做的事不能令他们感觉到危险……还必须得有点好处。 回到藏书阁,李唐妹已帮她去领了两套换洗的宫女服饰来,泠然换上了,便帮着她开始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打扫,李唐妹十分用心,几乎是一丝不芶的,任何一牟角落旮旯都不放过。 泠然则一边打扛一边瞄着架上的书名。 书是分门别类堆放的,看起来量非常大,前世她曾跟随父母游览过宁波的天一阁,那是一个十分有名的民间藏书楼,听说当年收集那些书籍时huā了主人大量的财力和人力。她脑中灵光一闪,皇宫里的书,会不会比民间要来得值钱? “唐妹,南内供给这么少,怎么藏书楼倒这么大?里头有什么值钱的孤本残本吗?” 李唐妹答道:“宪王殿下不仅喜欢画画,还喜欢看书,在这里十几年了,若没有这些书,他可怎么打发日子?我听说先帝当年命人将他移居南内的时候,被废的汪皇后将自己的藏书都赠与了宪王殿下,后来皇上登基,也常同汪太妃一起来看殿下,有一次问宪王有什么需要,宪王说只求好书。皇上就让人把宫里的好书都搬了过来,里头必然有许多残本孤本啦!你若想看,日子长得很,我慢慢与你找来。”在怏怏中华几千年的藏书史上,好像任何书籍一旦成为孤本,必然被束之高阁,深藏不露,让世人难以一窥真颜。许多藏书楼亦有祖训,若以孤本示人,即被视为不肖子孙。但在泠然看来,恰恰是这种做法使得许多好书失传。所以她转头又想发扬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让孤本不孤,至少能流传到21世纪去。(也许我们现在还剩下的孤本就是张泠然大小姐为了换点吃的所做的好事哦~YY中~) 泠然吐了吐舌头,心想这个实心眼的姑娘要是知道自己想让孤本不孤的话,准要气个半死。不过她想成绶帝说过会来南内看自己,到时候倒可以央碧晴和沅儿帮帮忙…… 谁知成绶帝担心身边眼线众多,多日没有出现在南宫。 泠然无奈之下,只好寻了一些裱书的黄纸来裁成相同大小装订成册,寻了本汉代董仲舒所著的《春秋繁露》,千辛万苦地誊录下来,出去央求守门的一个侍卫,让他想法子送到京城最有名的书院去卖。 卖了之后承诺与他五五分成,自己只要银子换成吃的和一些植物的种子,并将这书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多么多么值钱。 侍卫见有利可图,掂量掂量之后,道:“我先查查有没有夹带什么,若没有,倒可以帮你卖卖看,你要是哄爷的,下次就别想有这好事了。”泠然自然满口答应。 过了两天,那侍卫主动来让前殿的一个太监寻到藏书阁来唤泠然去到门上。 “你抄的那个本子,果然不错。”侍卫先从窗口里递过来一个大包袱,也不说卖了多少钱,其实他根本不理会泠然五五分成的提议,已私吞了几百两银子,心里还正懊悔卖得急了,看书院里那个老山长如获至宝的样子,至少要好好敲他一笔的“下回有了,就到门上唤我。”泠然接过来谢了,刚拎着包走了没多远,就听见有人拖着长长的尾音喝道:“夹带什么东西进来呢?” 泠然停步一看,见是两个太监,其中一个看服饰等级高些,天冷,双手拢在袖子里,佛尘斜*在身上,正盯着自己,三角眼里射出贪婪之色,另一个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旁,显然说话的是前者。 “啊!两位公公”泠然知道这些人是不讲什么道理的,信口胡诌道:“皇上让人带点东西给奴婢。” “皇上?”他上上下下审视她,看表情有些不信,走过来一把就将她的包袱夺过去,道:“且让咱家瞧瞧是什么。”泠然低头不语,包袱打开,露出几个扎着细绳的油纸包和一盒针线以及一套文房四宝来。 “皇上会给你送这些!”太监口气不善,匆匆就把油纸包给拆了,眼睛一亮,眼珠子几乎掉了进去。 油纸里包的是一只油晃晃的烤鸭、一些猪头肉和一大块肉干,除此以外就是菜籽。 南内最缺的就是油水,那太监顿时就把东西抱得紧紧地”“这明显就是你勾引了外头的侍卫给你买的,宫里不许私自夹带,咱家将东西交给万侍长去!” 说着抱起来就走。 泠然被他气得半死,既不想喧哗又不想让到嘴的肥肉飞了,看李唐妹的样子已经许久没沾过肉了,说什么也得弄一些回去,她知道硬来或者跟这些人讲道理都是没用的,便道:“公公若还想吃下一次,这一次就别都吞了,咱们每人一半!若是只想吃这么一次就没了,那奴婢也不说什么,祝公公吃得开心!” 那太监本来想走,听她这么一说,心想这丫头既有办法弄这么大包的吃食进来,必然是个有路子的,倒不好一下就把路都给堵死了,于是回过身来,不情不愿地将猪肉分了一半还她,还有菜籽针线等也都还了,那只叫人垂涎欲滴的烤鸭他却说不什么也不舍得扯下哪怕一只腿来。 泠然忍了气“还麻烦公公送我一程,要是路上再遇到一位,奴婢下次也不弄了,弄进来自己都吃不到,还有什么意思?” 那太监觉得她言之有理,略略一怔,也就点头同意。 总算一路平安地将剩下那点可怜的食物带回了藏书楼,那太监急着回去享用,招呼也不打一个,立刻带着人消失了。 泠然叹了口气,掂了掂干瘪的包袱,推门上楼。 一路进去都看不到李唐妹身影,她就不自觉地寻到了处于偏僻角落的房间外,大白天里,房门好端端地关着,她正想推开,就听到里头传出一些不寻常的动静来。 那是不牢固的床响起的有规律的“吱吱呀呀”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以及女人压抑的哼哼声……,……… 根据泠然前世被“科普”的经验,里头的场景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得到,她领悟到这是什么声音时,脸顿时舆得通红,拔腿就想走。 “殿下”女子带着几分凄怨的一声喊立刻使得她浑身僵硬。 这个声音,甜美低婉,正是李唐妹。 而整个南内,男人只有一个,别说她已经叫了一声殿下,就算没叫,清醒一点想一下的话,里头的人必然是宪王无疑了。 他不是对万贵妃情深不愉么?李唐妹守着这个藏书楼不是生活凄苦得如同尼姑么?他们是今天才在一起的还是早就暗通款曲了? 因为李唐妹的发式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的款式,所以泠然从未想到她已与别人有肌肤之亲,如今撞破,心情真是复杂无比。 她真是一个傻姑娘啊!跟着这个宪王,还不如跟一个侍卫呢!倒不是说宪王被软禁在这里没有权利,而是泠然明知道朱见深一辈子被万贞儿控制,他的其余嫔妃基本没什么好下场,比如他的第一任皇后王氏就被废了,守了一辈子的活寡,第二任吴皇后也只知念佛吃素,不敢与万贞儿交锋。后来在内宫偷偷生下明孝宗的纪太后,在册封为淑妃之后没几日就上吊死了……不一而足。 何况当下虽然因为楚留香的穿越发生了许多蝴蝶效应,但是听李唐妹说南内新册封不久的王妃因为责打万侍长被废不久,吴氏则还是侧妃,看来每个人的命运大体上还是跟历史上能够印证的。 在泠然的记忆中,明宪宗就没李唐妹这号女人,也许他在宫里有太多的露水姻缘,致使李唐妹淹没在历史中,也有可能是蝴蝶的后果,他们的情况也改变了。不过不管怎么变,万贞儿就好端端地生活在宪王身边,看朱见深对她的依恋也是装不出来的,李唐妹能有什么好的结局? 她一时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一五五 从一而终 房里头的哼哼卿卿之声更盛,泠然僵在门外,怕惊动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然一阵更加急促的“吱呀”声传来,好像是宪王朱见深满足地叹了口气“真乃尤物也!” 泠然在外头直翻白眼,宪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怎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倒不结巴了?看来确实心情舒畅,导致口齿也伶俐了。 随后响起李唐妹的抽泣声,朱见深问道:“难道你你你跟了本王,觉觉……得委屈?、。 结巴一开口,便知有没有,泠然脑子里那点有色的镜头全被他煞风景的说话给破坏掉了。 “自从成为殿下的女人,唐妹从未后悔,今日是殿下第二次宠幸妾身,距上次已经一个月有多,您再未曾踏入书楼。” 李唐妹的声音娇羞中略带幽怨,那是一个情根深种的少女才会发出的声音! 真是各huā入各眼,唉!可能是宫里头男人太少了,而且朱见深长得也算清秀动人,不说话的时候吸引到李唐妹也不奇怪,可是现在的感觉就好诡异…… 正想着,只听朱见深道:“本王还还会来看你的。” 说罢是收拾衣物的悉悉索索声。 这厮吃干抹净就要走了,泠然担心被他发觉,一个箭步闪到外头一排书架后蹲了下来(看来学一学武功身手能够敏捷不少)。 过了一会,里侧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唐妹将宪王送了出来。 泠然偷偷从书架的空隙间偷窥他们的脸色,但见朱见深精神头倒比初见时要好上几分,嘴角还噙着一抹展足的微笑。李唐妹则娇羞地低着头,苍白的脸上好像染了红晕,看来她很是心甘情愿。 好不容易忍到人走了。泠然站起来,心想刚才自己回来没有在楼下见到任何等待侍奉的太监,看来朱见深来临幸李唐妹,只是偷情的心态,外头的人是不知道的。 万贞儿自己在刚来那天见过一面,看上去面相带凶杀之气,要是被她知道李唐妹在眼皮子底下与宪王演绎出露水情缘来,还不知要怎么收拾那笨丫头! 又过了许久,才见李唐妹慢腾腾地扶着木梯的扶手走了上来,抬头猛见到泠然横在楼梯口,一张小脸儿顿时满布云霞。 泠然欲待说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说这古人吧,当真奇怪得要死,要是被一个寻常人就这么给糟蹋了,肯定要寻死觅活的。可在毫无感情基础的情况下被一个王爷吃了,她还就死心塌地,没有半点怨言的样子。 “泠然妹妹……” 泠然看她可怜兮兮像做了什么错事的样子,叹了口气,上前挽了她上来道:“昨日收拾屋子的时候你不是还头晕,怎么就不管自己的身体了?” 李唐妹睫毛微颤,眼里刹那间就漾满了泪水,反抓住她的手道:“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我的不是,可这种事,我实在难以启齿。” 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的。按泠然的思想,即使她与宪王有了关系又怎样,若宪王不是真心对待的,她就不该傻乎乎地一头栽进去。不过要说服古人消除掉那从一而终的思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只有慢慢来了。 她也不再多问这事,向李唐妹展示手上拎的包袱“猜,我拿什么好东西来了?” 李唐妹含泪笑了起来,摇摇头“我猜不着。” 泠然拉了她到临窗的书案旁,将包袱里头的猪头肉和菜籽拿出来让她看了。 李唐妹向来矜持,不过许久没有沾过荤腥的人见了肉难免面上放光,连连咽了几口口水。 看她的谗样,就知道宪王没有赏赐过吃的东西,泠然心中微微生气,打算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就道:“你先倒杯茶慢慢吃一点,我煮点粥,弄点白菜,咱们好好聊聊。” 李唐妹见她挽起袖子要动手,连忙上前抢过来做了。南内虽然也有厨房,不过却只做主子和前院那些当值之人的饭菜,这藏书楼本来应该是不许见烟火气的,不过既然人要活下去,总得吃饭,所以配给了一只比后世的煤球炉还小的一只红泥小火炉,烧火做饭的时候人就得守着,免得火星子窜出去酿成火灾。 除了在寻云别院上的那几堂烹饪课,泠然本来对厨事基本不通,也就让她做,随口问道:“今日既叫我撞见了,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发生这种事的。” 李唐妹身躯一颤,双手动个不停,假作忙碌,半天没吭一声,正当泠然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只听她轻轻道:“这藏书楼原来是一个太监在看守的,听说不识几个字,总是把殿下的书放得寻也寻不到,万万侍长就命我到此洒扫。那是我来的第三日,我将楼上都打扫了,书也整理了一遍,外头太阳很好,我就打开所有的窗子想让楼中透透气。百无聊赖,想起以前跟随几位教坊姑姑学的舞,怕久不演练,都忘了,就沐在阳光下舞了起来………”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不过泠然也能从她的话语中猜出了下面的情况。 大抵是宪王经过,看到楼头一美人临窗而舞,动了兴致。 泠然打量李唐妹,身形纤弱中带着袅娜风流,皮肤本来还没有北方人这么白,但添了病态的苍白之后,反倒更动人了,明眸皓齿,性格柔顺中不失生气,确实难免招人! 在古代这样的封建统治下,主子看上奴才,不管有没有感情,过来就“临幸”了,当真可恨又可恼! 想到此处,她心上又不由自主浮起了楚玉的模样。他与宪王不一样,虽然多次想与她欢好,但都克制住了,两人本来也就有感情的是不是?可是他为何突然就放弃自己了呢…… “妹妹可是……看不起我?“鼻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我从未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有一句想劝你的话不太好听,不知你要不要听。” 李唐妹咬了咬下唇,声音更加低,但却透着坚定,说道:“妹妹要说的话,我也明白。殿下他对万侍长情深意重,我不嫉妒。想他自幼年被关押到南宫,幸亏有万侍长无微不至地照顾,才能平安长大。如今对她不离不弃,才显得重感情讲信义,我怎么能因为这个,认为随了殿下不好?” 泠然一番道理差点就要被她这歪理给堵住,无奈地笑道:“难道,你就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的感情应该是一对一的么?” 李唐妹正把一点可怜的青菜叶子撤在锅里头,闻言手擎在半空,动作顿住。 就算在这个时代,应该也是有一对一的痴情男子的,泠然不相信她完全没想过,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 李唐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小心地把厚重的陶瓷锅盖盖上了,这才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道:“其实我在宫里头也听到过妹妹的一些传闻。” “哦?”泠然眯起眼,警惕她又要提起楚玉来,心中紧张,脸色也变了。 李唐妹看在眼里,柔声劝道:“襄王爷求娶一个被卖作千金姬的女子本来就比较奇怪,何况后来传说他为了你剐了一名下人,又遣了好几名姬妾,便是刘公公他们,也有人说是因你落马。虽不知这些事是真是假,但从他要娶你为正妃这一点来看,必然极是爱重你的。妹妹的性子,有时候太直接,可能也太奢求完美了一些。这次你孤身入宫,想来王爷是不知道的罢?王爷那样的人品,爱慕他是人之常情,你莫要因为芝麻丢了西瓜。虽说是相爷做主退的亲,但你既然已跟了襄王殿下,料想他也不会放弃你,就算做不成正妃,你就忍些气,先做个侧妃姬妾,也比在这里受苦强啊!” 泠然见李唐妹根本不了解实情,反倒来劝自己,又好气又好笑,虽然是好心,但这些观点实在不能赞同,苦笑道:“谁说的,就是他放弃了我,我还死乞白赖的不成?你且顾好你自己吧,若是被万贞儿知道了,说不定你小命难保!” 李唐妹淡淡一笑,脸上却是一副心志坚定的神色。 泠然没辙,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只能保估她命大。 待粥煮好了,两人总算美美吃了一顿。 接下来的半日,泠然就忙着从书架上寻出许多农业方面的书来,诸如《齐民要术》《王祯农书》等等,连夜看了,结合她后世微薄的一点点农活知识,总算对种菜有了个大概了解。 第二日一早,李唐妹照例洒扫书楼,泠然则带了一支撬炭火用的小 铁楸和菜籽来到楼下寻找起适合种植的地方来。 楼四周本来种了一些稀疏的细杆竹子,天气寒冷,似乎早都死光了,泠然千辛万苦地将一根根细竹都拔了,整理出一片菜畦。 那侍卫带进来的是菠菜籽,据书上记载在北方冬季播种的叫做埋头菠菜,条播和撤播都行,还是比较便于种植的一个品种,且春天就可以收获。 泠然抹汗挖着坑,李唐妹下楼来看见了,微微一笑,道:“我去井里提些水。”便寻了个木桶去了。 一五六 母老虎发威 冷然正欠身往坑嚅洒着菜籽,不妨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部, 初时认为是李唐妹,立马就感觉不对,连忙直起腰来。 只见昨日抢走了烤鸭的那个太监堆了一脸谄媚的笑容站在身后,眼神怪异。 “你干什么?”竟然被一个太监吃豆腐,泠然十分恼怒,后退了几步。 “嘘何必叫得那么大声?”那太监阴阳怪气地逼近两步,带着血丝的眼中射出贪婪,道:“你不觉得这南宫内长日无聊么?” 泠然不解他是何意,又退了一步“无聊?我这不是在种菜?忙得很!”“种菜?”那太监笑得更〖淫〗荡了“姑娘长得水灵,叫咱家见了心疼得很,这些粗活,以后咱家可以帮你做,咱们不如结成菜户,互相照顾,你看如何?”菜户是什么?泠然不敢贸然接腔,疑惑地盯着他。 那太监挨近来小声道:“宫中对食,古已有之,这宫里除了万侍长谁能得到宠爱?岂不要叫女人守一辈子的寡?莫如做一对长久夫妻咱家听说宫里有人huā重金买了小儿脑来吃,吃了之后能重生阳物,若你肯与我做夫妻,我便多存些银子,也叫人买进来吃了” 他说话的时候,泠然身上就一阵冷一阵哆嗦,听到此处忍无可忍,手上正抓着那把小铁楸,轮起来一铲子就打了过去。 那太监开始尖声怒骂,继而连忙收了声,东躲西窜泠然劈头盖脸打了丹下解气,见他一溜烟逃走,心想这种事他也不敢声张,拄着铁楸拍了拍心口顺气。 鼻来太监说的菜户的意思就跟对食差不多只不过是更稳定更长久的夫妻,也许还带着性生活的看他的服色也是管事一流,不知这样打了之后会不会暗中来刁难自己。 过了一会,还不见李唐妹回来,泠然在心里为这些又可怜又可恨的阉人和宫女们解释了一翻,觉得他们一辈子葬身于此,没有正常人的情爱,也算情有可原,努力说服自己忘记刚才的事,重又低头播籽。 才撤下没几把忽然又听到人声过来,急忙回头看,只见刚才逃走的太监带了三五个手上提了棍子的小太监回来,脸上一道伤痕,横眉怒目显得更加猥琐了,指着泠然道:“给我好好修理修理这小蹄子!”泠然正沿墙根下的huā坛站着,无路可跑,立刻大声喝道:“这里可是宪王殿下的藏书楼,你们眼里还有宫规王法吗?”那些小太监们也不搭腔,更不问青红皂白围上来就开殴。 泠然小时候本来就是男孩的性格打架从来不肯吃亏这一世好歹也跟着史妈妈和粱妈妈学过几日,脚步敏捷,再加上还有铁楸在手,虽然双拳难敌四手身上连连中招,但那群小太监也没讨了好去头上肩上一个个都被打中。 一堆人一时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不过他们就算是阉人,力气毕竟也比泠然要大,泠然一时不慎身上就被接连打中几棍,更有一棍敲在她头上,差点没让她晕过去。 眼看要糟糕,突然听到一声断喝响起“大胆!” 诸人一愣,不想却是宪王在万贞儿的陪伴下出现在不远处,身后只随了两个太监,众奴顿时吓得匍匐在地上。 “你你们板子!”朱见深指着一干太监,手指都在发颤,看来气得不轻。 万贞儿会意,对跟随的内侍道:“宫规侍候,每人二十板子!”泠然头上身上火辣辣生疼,却还能忍着,跪下谢恩。 万贞儿冷笑道:“你也二十板子!”泠然一怔,皱眉望向宪王。 宪王摇手道:“她她不要,回回去罢。” 万贞儿还想说话,泠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连忙磕头,兔子一般窜到藏书楼里去了。 她从门缝间窥探外边的动静,见不一会儿,外头就有执杖的太监们抬了长凳过来,一字儿摆开,那几个前来帮着打人,包括为首的那一个太监全都哭丧着脸大声哀告着被摁到了条凳上,接着就“噼里啪啦”开打。 二十杖很快打完,那些太监趴在条凳上哭着向站着的宪王谢恩,恰在这时,泠然见李唐妹提着水走回来,远远看到场上情景,水桶顷刻间就碰翻了,她连忙也低头跪在地上。 宪王看见她来,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什么也没再说,忙领着万贞儿走了。 楼前的执杖太监先走,剩下那几个被打得屁股开huā的还在哭爹叫娘,李唐妹顾不得水桶,急急冲到门前。 泠然打开门拉她进来,李唐妹惊魂不定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泠然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对她讲了。 李唐妹发愁道:“这可怎么是好?这些阉人平日里不招惹他们,都要惹出点事来的,如今你得罪得这么狠,还不知会使什么阴招害你!” 泠然想着皇帝总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也许住的时间不会太长,只道:“我会注意的,你别担心。”之后平静地过了两日,什么意外的事也没有发生,两人以为那一页就算揭过去了,这天晚上,煮了面疙瘩做晚餐,泠然把最后一点干肉全切了进去。李唐妹怪她不会过日子,她则笑道:“吃的东西不是省下来的,虽然要节流,不过开源更重要,明日我再设法叫外头的侍卫弄点进来。”“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还贴钱帮你买东西?莫非你托他们当了身上戴的东西?”李唐妹好奇地问。 她对宪王这点子藏书十分着紧,泠然当然不敢告诉她是抄写孤本得来的银子,推说道:“我不过讲故事给他们听。”李唐妹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人,她说她也就信了,笑道:“你说的故事确实都好听,晚上再给我说一个罢。”泠然笑着答应了,两人相对着在昏暗的烛台下香香地吃了一顿干肉菜叶面疙瘩,味道也还不错。 吃完正收拾碗筷,楼下响起了人声。 李唐妹忙端了烛台,两人搀扶着下楼,见门外站了个提着宫灯的宫女,便问何事。 鼻宫娥道:“前日在楼前与太监们掐架的是哪一个?万侍长传过去问话,速速跟我走。”李唐妹一惊,抓住泠然的手。 “到底是哪个?别磨蹭!”那宫娥十分不耐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泠然推开李唐妹的手答道:“是我。”那宫女说了声:“快走!”当先就走。 李唐妹还想说什么,泠然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心中也摸不准万贞儿找自己过去到底什么意思。 南宫内没有什么树木掩映,路是很好找的,跟着那宫女走了不很久,就走到一排灯火明亮的大屋前,门前站了两个高大的宫女,看年纪都三十几岁了,斜了泠然一眼,就进去一个通报。 泠然不由想:万贞儿现在的职位不过是个侍女的领班,架子倒是不小! 待得进入〖房〗中,发现里头只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屋角堆了杖责用的条凳和各种型号的木棍,粱上还吊下一些绳环之类的家伙来,看情形这里是南宫处理下人的刑房。 万贞儿侧身坐在桌子后头,桌上有一只茶壶,几个杯子,似乎还搁着一条鞭子。她放下手中正在啜着的茶,神情冷峻地瞄着她。 泠然一时没想到哪里冲撞了她,1小心翼翼地行过礼,问道:“不知万侍长召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万贞儿也不说话,只将下巴一挑,鼻眼里溢出“哼”地一声。 紧跟进房的两个高大老宫女将房门关了,其中一个吼道:“见了万娘娘,还不跪下行礼!” 要说历史上,明宪宗在位的时候,叫她万娘娘还真没错,可现在她还说不上是个什么东西,泠然心里虽然憋屈,不过她从来不喜欢跟摆明了就比她强势的人硬顶,于是中规中矩地伏地行了大礼,口称“万娘娘”。 万贞儿的脸在灯光下看来比白天倒是年轻一些,不过露出的凶狠之态叫人心中暗暗发憷。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吧?”万贞儿语调有点夸张。 泠然顿首道:“奴婢愚钝,实在不知,还请娘娘示下。” “你我心知肚明,还装什么?”万贞儿猛地踢开坐的凳子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片轻软的东西兜头盖脸飞了过来。 泠然扯下来一看,好像是一件男人穿在里头的绸裤,正莫名其妙,万贞儿已继续骂道:“前日王爷见你被人欺负杖责了那几个人时我心里就纳闷,原来你胆子大得戳了天了!竟敢勾引殿下上床,还留下斑斑点点的叫我看呢!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可严重了,泠然早就知道万贞儿嫉妒成性,史书上说她知道哪个宫妃怀孕了就会用毒杀、堕胎、殴打致死等等手段,害得宪宗皇帝人到中年还是膝下无子。如果她认定自己勾引朱见深的话,今夜大概就跑不了了,于是连忙道:“奴婢冤枉,与王爷只见过两次,那日怀恩公公带奴婢进南宫是第一次,娘娘您也在场,前日被一群太监围攻是第二次,娘娘您也是看见的,奴婢连话也未曾和王爷说过怎么就说到男女之事上头去了?” 一五七 自救 万贞儿怒吼道!”王爷亲口承认了与书楼的宫女有过一*之欢,才留下这个“哼哼,瞧你笃定得很,莫非以为他还会来救你?书楼里头另一个宫婢向来老实本分得很,你别是想说那个人是她不是你吧?”原来朱见深这个没骨气的东西已经跟万贞儿招认了,那么再抵赖也没有用,除非泠然指证跟王爷上床的那个人是李唐妹。不过看这架势,自己就算有那么自私出卖了李唐妹,可能姐妹两个都逃不过厄运,何况陷害自己人的事她也做不出来。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贱婢!”万贞儿见她不再否认,怒火攻心,抓起桌上一条鞭子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抽。 泠然跪在地上拼命用手遮挡,惹得万贞儿性起,将她踢在地上朝身上使出全身的力气一通猛抽。 虽然是冬天,不过可橡的宫女们只不过里头一件夹衣,外头一件薄得可怜的棉袄,鞭子抽在身上,蚀骨地疼。 据说万贵妃最后就是因为殴打宫女太厉害,一口痰堵在喉头嗝屁的,让她继续发狠打下去肯定小命不保,泠然咬牙忍着剧痛,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化解的方法来,心想姓万的现在毕竟还不过是个宫人,胆子应该没当贵妃那么旺…… 一念转到此,忙拿皇帝当挡箭牌,大声喊道:“是皇上亲自派人送我来这里的,娘娘打死了我,看皇上来要人时你怎么办!”宪王现在的地位也不过是个被软禁的亲王,万贞儿听到她这么一喊,果然忌讳,手上明显缓了一缓,又狠狠抽子她几鞭子,才将皮鞭往地上一丢,道:“好!搬出皇上来,我就不杀你!”说罢朝那三名宫娥使了个眼色,啐了她一口,才迈步走了出去。 她前脚一走,又冲进两个宫女来“哐啷”一声就把门给关严实了。 五个宫女前后左右,团团将泠然围住。 泠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喝道:“万贞儿不敢杀我,难道你们想给她做替罪羊?!”站在她面前的一个年长的宫女冷哼道:“我们可没有说要打死你!”说话间,泠然感觉身后有东西飞过,一定神,才发现前头两个宫女手上都握了一根儿臂般粗,两尺多长的枣木棍,左右和后面三个人就冲了上来,两个架手,身后那个居然一个矮身就抱住了她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 随即,前面两个宫女手上的枣木棍雨点一般往她的小腹打过来,口里不停喊着:“打得你残废!看你怎么留种!”泠然顿时痛得弓起身来,脑中闪过在襄王府时了解到的一种“幽闭术”说是用木锤狠击女人的腹部,使得肚子里有个东西掉下来堵住下面,只能便溺却永远不能人道。古代的各种刑罚叫人恐惧,伤身之后也是没有办法再治疗好的,现在看她们的样子,显然就是想施行这种幽闭术了! 疼痛使人清醒,泠然身上又受了几下重击,好在木棍的打击范围大,不比木槌那么精确,她咬牙忍了,急急想出一个办法来。 身上突然挨了这么多的重击,一般人肯定就是大声哭叫求饶痛骂之类的,她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一般,浑身轻颤(这个也不用装,她疼得就发抖了),口中念念有词道:“二八神在此,凡人作恶,下达阴司,再不住手,今夜就拘将尔等性命去也!” 说了这句,又把前世老妈那套绝版大悲咒车轱辘一般来回念了两遍。 早在她装神弄鬼开始,那几个宫女就你看我我看你,不自觉地停了手。 古人多迷信,尤其是这些无知妇人们,更是相信鬼神之说,清朝末年的太平天国整个建立在迷信愚人的基础之上,洪秀全老是上演天父附体的游戏,能哄骗得几十万大军,自然更能哄骗几个无知妇人了。 泠然刚才突然想到这一层,无人来救她,就算想出最下作的方法也要自救!决不能叫她们给害了。 她有个姑婆在乡下人称“某某娘娘”成日里给人算命做法,其中门道虽然那位姑婆没有说,那么多的科普节目和杂志上也是看到过的。想当年她药石无医时连她妈妈都曾求神问佛,将希望寄托于鬼神,在古代应该就更好使了,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她只能拿出书上电影上看到的那一套,信口胡诌出一个神来博一搏了。 二八神其实就是夜游神,是夜间四处巡逻的凶神,据说此神专门寻找人类的麻烦,还喜欢向阎君打小报告,让人死了之后受尽十八层地狱的苦楚,所以对这些小人们应该有一些震慑力。 那几个宫女惊疑地看了一会,有人道:别理她,必是怕终身不能服侍男人了,装出来吓我们的…… 另一个道:“会不会是真的……” 泠然当然不能给她们机会辨明真假,立刻微睁开眼,极力装出一副狰狞之色,道:“哼!无知妇孺!还敢怀疑本尊,本尊今日就大显神通,说出你们每个人心中之事,看你们服不服!” 其中一个胆子最大的看了看泠然清秀的小模样,狰狞起面色也凶相不到哪里去,便嗤道:“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你要说中姑奶奶心中事,就算你是夜游神!” 泠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三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淡纤色的粗布棉袄,袖口上还有些黑色污痕,头上戴着一支老大的雀头银钗,耳环的款式过时且有些夸张,照目前看来生得寻常,不过看她五官却是端正,想来二八少女的时候应该是不错的。古代妇人缺少保养,尤其她这种宫中怨女,也许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明代选宫女的时候长得太胖太瘦太高太矮的都是不要的,连声音很难听也不要,所以这些宫人们跟在街上随手抓过来的女子比起来,必然要周正一些。而且明宫并没有像清朝那样稍微人性化说年长的宫女可以出宫配人,没有奇遇的话一般就要终老宫中。 谗然想她这个年纪,基本上是在景泰帝手上进宫的,就算在英宗手上就进了宫,当时年纪定然太小不会懂得太多。 那宫女见她只是打量,向其余四人道“你们看!她说不出来了!”泠然冷笑一声,粗哑着嗓子道:“尔进宫时日已经长了,当日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可惜想得朱祁钰的垂青八年无果,他却龙取宾天了。 之后时日苦长,皇帝又小,终身无所依托,不想那万贞儿孩童时代进宫,竟被分派做了先皇太子朱见深的贴身侍女,土木之变后,太子地位尴尬,万贞儿精心服侍,谁也料不到两人年纪相差悬殊,还酿出男女之情来。你一边取悦万贞儿,一边又羡慕嫉妒不已,如今被封闭在南宫,经常做着底下的粗活,与阉人们芶且偷欢,本神夜夜都看在眼里,还敢抵赖不成?”泠然说的其实只不过是这里大部分宫女的共同愿望和日常行事,不过这些龌龊的心思谁也不敢宣之于口,显得就神秘了。 那宫女喃喃地在口内说:“你……胡说……胡说……”声音却越来越低,终至于听不见了。 其余的宫女见她说话的时候叫着她们从来不敢出口的先帝与宪王的名讳,再看那宫女面如土色,明显心虚被说中了心事,心头都信了八九分,有人就想跪下来。 另一个年长的拖了那个年纪最小的出来,道:“那尊神再看看她怎样,我们方能全信了。” 这个年纪最小的就是刚才提灯到藏书楼传话的那一个,二十来岁,面有菜色,身形偏瘦,泠然跟她走来的时候,发现她一条腿微微带跛。 宫女嘛,自然不可能被选进来的时候就是跛足,这里头藏龙卧虎的人这么多,她既然年纪轻轻就被分派到南宫,显然是得罪了某个上司,想必她的脚也是被打成这样的。 而今夜一起来收拾她,可见此人已经随波逐流,心里没了多少善意。 她便冷笑一声道:“这姑娘宫中有对头人啊!而且比她厉害,她无可奈何,却每每在心中诅咒,无一日不梦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一来将害她的人都收拾了,二来,凤冠霞帔加身,好光宗耀祖。皇上虽比她小,她心里也比过万贞儿呢!总觉得还是有希望的,日日求神拜佛想离了南宫去侍奉皇帝”说到这里,泠然忽然朝那年轻宫女大喝1 “本尊面前,休想隐瞒,究竟是不是这样?”若说年轻宫女有这样的心思的,那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有个万一她猜错了,那宫女否认,其他人也不会信。 而且她还真的说中了,那宫女呜地哭出来就伏到了他的脚下,叫着:“夜游神大人救我!”她这一喊,其余几个吓得腿软,全都跪了下来。 天气虽冷,泠然额上出了细细的汗水。其实目前吓住了她们最多不过权宜之计,她就算跑出去,不一会儿她们反应过来,或是被万贞儿知道,此事都不可能就这么忽悠过去,必得想个更好的办法。 一五八 帝王心 一低头,泠然看见手腕上戴了许久的那只银镯子。 据彭伦说,里头藏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扫视桌上,万贞儿喝剩下的茶具静静地似乎召唤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对面前五个女子起了杀意,可最终,善念还是打败了心底的那个恶魔,叹了口气,对她们道:“我二八神难得附身到凡人身上做一回好事,你们不许向外头的人吐露半个字,否则本尊将夜夜纠缠,叫你不得好死!一会这个女子醒了,你们也不要告诉她。”那五个宫娥连连磕头说遵命。 泠然心头暂时一松,向后一仰,就装作神已离体,醒了过来。 那五个宫女还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泠然一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再也不用装了,虚弱地问道:“你们跪着做什么?” 她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都起来了,一个个我看看称,你看看我,大概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想了一想,轻轻拍了下手掌道:“万娘娘交代的事我们已经做完了,此时夜深,说不定她与王爷已经安歇下,不如都散了,明日再向她复命吧?” 她是带着征询口气问另外几个人的。 其余几人见有人拿主意,求之不得,连忙说是。 泠然也怕生变,咬牙挺住了,急忙从房里出来往藏书楼回去。 李唐妹提了盏灯笼正站在楼前的庭院里着急地四处张望,看见她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近来,连忙一把扶住了连声问怎么回事。 泠然揪着她回楼,心想今天要是换了这丫头大概已经被打成残废了,为免她继续沉迷下去,就将宪王向万贞儿招认了与藏书楼的宫女丰染如实告之她又把万贞儿所要施行的手段也说了。 李唐妹惊得脸如白纸,看她一直用手按着腹部,猜是疼得厉害,声音发颤:“妹妹何苦替我受罪!我既做下了那事,任何后果也曾料到,万一伤了你的身体不能恢复,我便是做鬼也不能心安啊!我我自己招认了去!”说着就要走。 泠然真被她气个半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道:“我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了,你再去惹事,别叫我恨你!”李唐妹脚下僵住“那我该怎么才好?”“这里有生姜么?弄碗姜汤我喝。”泠然拔下头上一直戴着的一支犀牛角发簪,又道:“烦你设法拿这个到大门上去,就对外面的侍卫说,皇上亲派的宫女有事要禀告,他们能向怀恩公公传话就行。”李唐妹连忙点头“生姜我去向厨房的人要几块,话我一定带到!”泠然嗯了一声,由她去了。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身处险恶之地,李唐妹虽然看上去温良和善,但她经历过艳艳的背叛多少留了个心眼有心试探一下她的为人看是否值得自己这么帮她。 身上虽然疼,不过到底还是万贞儿留在皮肉上的鞭伤更厉害一些,她解开衣服审视了一下,发觉好歹是冬天隔着衣服倒没留下多少伤痕,只是脖子边被扫平两次出现触目惊心的血痕来。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如果再在南宫待下去,肯定会出事,她回想成绶帝拼命游说自己进宫的情景,相信他不至于无聊到把自己骗进来丢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终老。 等了许久,泠然甚至心中都开始生疑,才听到楼下开门的声响,她起身稍稍推开一扇窗户,立在窗边,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才望向楼梯口。 但见李唐妹双手捧着一只大海碗上来,脸上似有泪痕。 泠然忙上前接了,一入手,才发觉烫得惊人,差点就把碗给甩了,也亏李唐妹能一路端过来。瞧她的模样,想是受了厨〖房〗中人的委屈,倒也没说什么。 将碗搁到一旁,泠然拉起她的手看,就见一双纤纤玉手被烫得通红一片,心里感动,觉得天底下到底还是好人多的,尤其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李唐妹还能保持着淳朴之心,实在是不容易。 “你怎么这么傻呢?就不知道借只托盘来么?”她埋怨。 李唐妹却道:“簪子送出去了,不知皇上会不会来救你出去,当时心里急,哪里还能为了一只托盘再跟他们磨蹭!” 泠然心里感动,一把将她抱了,叹道:“以后别那么傻气了,你也不适合在南宫,我们一起想法子出去吧。”李唐妹半天没吭声,泠然错开她一看,见她已满脸是泪。 “妹妹为了我受罪,我心里难受!”她抽抽噎噎地道“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须替我隐瞒。”短时间内冷然知道也无法改变她的观念,只得摇摇头,先慢慢喝了那碗姜汤。 身上开始暖了起来,也不会感觉到那么疼了。 好不容易捱过一夜,第二日早起,就听见楼下有太监的声音喊门。 两人也不知又是什么事,硬着头皮迎下去,见是一个传话的太监,说是奉皇上谕旨,今日是周太妃生辰,晌午之后在仁寿宫开戏,并召宪王殿下、重庆公主为太妃贺寿,宪王命藏书楼两名侍女随行。 李唐妹一听,喜出望外,道:“公公稍待,我去楼上,马上、马上就下来。”泠然瞧她的神情,一来是为自己高兴,皇帝已经开始动作了,可能马上就能离开南宫。而瞧她那副小儿女的心思,也许是因为要面见宪王,想上去照个镜子打扮一下。 看来这丫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劝说就要离开宪王。 那太监扫了她一眼,却道:“打扮什么?皇上又不选妃,快走,难道还叫王爷等你们?” 李唐妹不敢再说,两人出得楼来,把门落了锁,这才随着太监一起往前殿而去。 隔了一夜,泠然身上的伤痛已缓,倒完全能忍受得。一路上,她想那重庆公主是明英宗的女儿,宪王是明英宗当年的太子,今日成绶帝传的两个看戏的人身份倒是比较奇怪,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李唐妹已轻声对她道:“仁寿宫的周太妃就是宪王殿下的生母。”咦,既是宪王的生母怎么没给一起软禁到南宫?泠然以眼神询问。 “听说当日先英宗皇帝留下遗诏,废除后妃殉葬制度。当今皇上天性仁慈,先英宗皇帝的妃子们有子女的都得以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其余的到皇家寺庙中剃度了。如今主掌六宫的汪太妃与周太妃感情非常好,周太妃在宫中地位还是挺高的。”李唐妹小声给泠然扫盲。 前头走的太监喝了一声:“不要多话!小心祸从口出。” 李唐妹便噤了声。 乾清宫中,南窗镜下出现一张描画精致的少女脸蛋来。 立在身后为其绑上假发小冠的怀恩道:“看陛下今日的装扮,莫非要上演霸王别姬?” 成绶帝一身女装,待他束好发冠起身左右一照,但见一个美人儿红色的鱼鳞软胄,修长中不失妩媚,明珠翠羽囊着的张光彩照人的脸,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根本没人可以看出是个少年。 不过他却对镜中的影像露出一个夸张恶心的表情来,从鼻子中重重哼了一声,道:“太傅担心朕成才,朕这不是遂了他的意?戏子本已下贱,朕偏生还喜欢反窜女角,听说他每次听到朕排演新戏,都开怀大笑,今日也让人传话给他,笑个够罢!” 怀恩警惕地喊了声:“皇上!” 成绶帝道:“无碍。碧晴站在外头,有探头探脑的人,她自会出声的。”怀恩向窗外望了一眼,成绶帝问:“不是派人去请襄王么?怎么还不见来回话?” 怀恩道:“襄王已多日不曾上朝,只怕今日也不会奉诏进宫。” “今日不奉诏,改天他说不定就要后悔。”朱见济神秘地一笑。 怀恩问道:“皇上怎么如此笃定?” 成绶帝虽然一身女装,但却负手踱着方步,一副威严之态“那日朕去看他,你在外头没有看到,酗酒嗜睡,分明是痛苦难耐,他若很快就好了,那个张姑娘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不过要是日子拖得太长了,他渐渐淡忘,却也不是朕想要见到的。” 怀恩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领首表示同意,皇帝年少就能有这样的觉悟,他感觉十分欣慰。 正要起行,一个太监走到门前回道:“启禀皇上,陈准在殿外候旨。”陈准正是怀恩一派的得力太监,两人同时进宫,渊源非浅,怀恩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就推举陈准做随堂太监,这二个岗位在宫中那是相当的显赫。 成绶帝早晨派他前往襄王府请楚玉入宫赏戏,听他回来,自然说宣。 陈准进屋来伏地磕头未毕,朱见济就问道:“可曾请动襄王?”陈准年纪也不大,约莫三十上下,四方脸型带几分英雄气,倒有点不像个太监,见皇帝动问,低头答道:“奴才奉旨到襄王府的时候,才得知王爷不在府中,后来听说东厂出了大事。” 成绶帝当即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关联?东厂又出了什么事?” 一五九 一箭双雕 陈准压低了声音挨近皇帝一些“……奴才到王府之后,寻不到王爷,受人指点,便去东厂寻找,刚到衙前,就见里头被封锁了,问了一问,才知是襄王不久之前驾临,当即取了掌印督公草包的性命。奴才就奇怪,草包一直听命于首辅,谁不知他是楚家的人,怎么就得罪襄王爷了……………” “哈哈哈!好玩,楚玉这一次大大扫了楚留香的面子!”成绶帝闻言大笑。 怀恩示意陈准起来,也微笑道:“想必是为了草包追杀王爷想要册封为妃的那个女子之事吧?”陈准竖起大拇指,向成绶帝道:“皇上和怀公公真是神机妙算,奴才还没说个明白,其中缘由就都知晓了。听说襄王爷还丢下话来,以后谁再敢去动姓张的那名女子,见一个杀一个!” “草包这次够冤的,料想他也是奉了楚太傅之命才敢行动”朱见济笑靥如huā。 陈准一脸疑惑:“襄王爷这一次也太反常了,就算杀个草包不算什么,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要杀也必得罗织个罪名下狱,如今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冲到东厂衙门,手刃掌印提督,其余大臣们不能答应罢?” 怀恩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点头刚和:“是啊!看来明日早朝,参奏襄王的折子要雪片一般飞上龙案了,皇上又要左右为难。”“说不定大臣们都要伏阙失哭”陈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成绶帝乌黑晶莹的眼珠子一转,问:“那你们认为,大臣们这么做的话,襄王会怎样?” 怀恩见了皇帝的模样,知道他有主意,便没有贸然开口。 陈准楞头楞脑地道:“会参奏襄王的大臣应该是那干文臣,手无缚鸡之力,能奈襄王爷何?楚首辅就算恼怒,也不会帮着外人来惩治儿子,最终说不准还是臣子们挨了板子了事。不过这事儿肯定就会传扬天下,王爷他目无君上,屠戮大臣的恶名总是逃不过去。” 成绶帝点头,对陈准的分析表示满意“所以朕这一次要做个顺水人情!那个草包仗着太傅宠爱,从不将朕放在眼里,朕想杀他也已经很久了,如今正好换个人来掌握东厂。、, 怀恩思索了一下,道:“皇上是否要下旨说诛杀草包是您的旨意? 这一点奴才赞同,不过,想要在东厂安插上皇上的人,恐怕……恐怕有些难度。” 成绶帝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道:“楚留香知道了楚玉、 杀人的事之后必然心急如焚,正伤脑筋如何善后,朕下一道旨,一说草包与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伙同谋逆,襄王奉诏前去诛杀,他必然求之不得。 二来,在同一道旨中任命一人为新的东厂督主。难道他遵旨只遵一半?这不是一箭双雕之计?既卖了他们父子的人情,又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方换个不那么铁了心效忠楚家的人!”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此时正因盗出宫中宝藏的事被下狱查处,有人拿一把黑市上购得的英宗皇帝曾佩戴过的一把金刀为证,非说是卢忠家中得来的。其实卢忠为人阴狠,自景泰帝登上皇位之后,就借势欺压英宗故旧,得罪的人太多。 这人虽然坏,却还是景泰帝的人,楚留香正想除去他,恰巧就借英宗的金刀之事说他暗中勾结南宫密谋复辟,此时虽然关押,死期肯定也不远了。 成绶帝正恼楚留香除掉他父皇留下的人,所以草包被楚玉杀子,他大是畅怀。 “皇上考虑得极是,不过这个人选,料首辅也不会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答应的,必然要他也接受得了,对皇上又还忠心,这样的人选有么?”怀恩看了看陈准,本来自然有意让他出任,不过谁都知道陈准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忠心事主,楚留香肯定不会同意的。 陈准道:“奴才倒想起一人。”成绶帝点头示意他讲。 “内官监掌印太监尚铭。” 这内官监掌管的是采买内廷所需,油水丰厚得不得了。 成绶帝奇道:“尚铭?此人靠的是搜刮皇家财物讨好楚留香,武功也寻常得很,推他担任,太傅自然是会答应,不过于朕有用么?”陈准笑道:“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财如命,皇上您看他,连御用之物都敢打主意敛财,对公卿名门,更是不会放过。满朝富得流油的都是楚派武将,东厂是权利多大的地方?他权利大了之后,不得罪那些个权贵此人就不姓尚了!得罪楚派之后他能依靠的是谁?应该只有皇上了罢?” 成绶帝一听甚为有理,笑道:“就按你说的,速去拟旨。” 本来秉笔太监是草包,如今他死了陈准自然而然接替他的位置,忙遵旨待退下。 “还有一事。”成绶帝唤住他“必定要弄清楚表王为何会放弃了那门婚事。” “奴才遵旨!” 成绶帝与两个亲信太监商议之时,泠然和李唐妹早就跟随了宪王朱见深在一大堆内侍的护送下来到仁寿宫。 宪王一路上并没有再看李唐妹一眼,在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两人好像没有半点关系。 泠然也得知原来周太妃嫌弃万贞儿的年纪,都同她这个做娘的一般大了,坚决反对宪王纳她为妾,所以两人有些水火不容,今日太妃生日,万贞儿不敢前来触霉头。 仁寿宫中陈设寻常,周太妃看来年轻得很,他们参拜时重庆公主与驸马俱已带着几个孩子在侧。 泠然瞧重庆公主和驸马面貌都很慈和,两人气质都不错,只穿着规定的朝服,倒比那个疯疯癫癫的固安公主更有皇家风范。 他们一家子叙谈的都是场面话,诸如近日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之类的,大概是侍者众多的缘故。也还没说了几句,就有内侍传旨说戏台前已备好,皇上和汪太妃等人马上就到,请他们动身。 后世能在紫禁城看到的长春宫戏台是慈禧太后兴建的,这时内宫金水河外倒有两个超大的戏台,却是为文武百官准备的。 伞日是周太妃生辰,因天气寒冷不适合坐在室外,戏台就搭建在仁寿宫后一个小堂里,台子很小,场面倒也热闹,为了衬托喜气,摆上了许多腊梅水仙等盆栽。尤其是宫外来的几个孩子在得到太妃的鼓励之后跑来跑去地玩耍着,给严肃的皇宫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泠然看李唐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宪王的身上,暗暗叹气无语。 在他们来之前,室内已经坐了一些等级较周太妃低的景泰帝与英宗的嫔妃,纷纷来向周太妃恭贺。 闹了片刻,外头宣唱着汪太妃粤到,周太妃便领着宪王和重庆公主夫妇迎了出去。 这汪太妃就是固安公主的生母,景泰帝原配的皇后,只因反对废除朱见深的太子位,被景泰帝嫌弃,废居别宫的,也难怪她与周太妃的感情好。据说她原来还生了另一个女儿,可惜没养大就死了。她生得倒是富态,跟想像中被废的哀怨皇后形象大大不同,白白净净的。 泠然想:作为杭皇后生的儿子,朱见济有这样的度量优待汪太妃和周太妃,看来人品应该不错。再看场上固安公主并没有出现,想是皇帝还记得自己的话,没请她前来。 都说皇帝要来,不过还没等他出现,戏台上就开锣了,照例先上了热闹的麻姑献寿,八星报喜之类的折子戏,然后让各位主子依次点戏。 汪太妃看了看戏单,笑道:“唷!皇上怎么已经先点了,还点了这么一出!”周太妃和公主宪王等都不解何意,汪太妃向台上努了努嘴。 只见台上灯光一暗,一个衣裳褴褛的士兵斜背着一杆帅字旗歪歪扭扭地自台心翻着各种筋斗过去。 箫声响起,两个老兵捧了古铜高柄的烛台和一张虎皮毯子上来铺在了木椅上。 到此泠然还看不出要演的是什么戏,明代的舞台布置较之后世简单了太多,完全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 箫声弱,烛台和椅子暗下去,一个黑衣huā脸的大汉出来倒在虎皮上撑着头睡下。一名红色鱼鳞软甲的妙龄女郎手上执了一件披风踩着凌波微步轻轻替他盖在身上。 看那女子的装扮,泠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待那女子转过头来一个亮相,满堂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她粉面丹唇,瓜子脸儿,眼波一转,带起凄凉的倾城之姿。 这绝美的少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纤纤素手执起一盏烛台的模样,施施然走了几步,莺声燕语地开腔:“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她的手势和眼神极为到位,让泠然顿觉置身于空旷荒凉的营地之上,画角声起,四面楚歌。 这个“她”正是成绶帝装扮,扮相太美,泠然本也没看出来,直到下头的先帝嫔妃们没口子地称赞鼓掌,她才想起少年天子喜欢反串huā旦唱戏的事来。 泠然心中不由也惊叹,这家伙天生媚骨,装扮起来比红绡公子像女人多了,而且似乎入戏很深的样子,抑或说能体会到虞姬当时的心境,演起来入木三分,渐渐叫看的人都欲落下泪来。 一六零 误会 当然感动的人当中要排除泠然,她只觉得皇帝扮相实在唯美,其余情绪一概欠奉。 因为昆曲她不太懂,又觉得音拖太长,心思集中不住,老走神。可是成绶帝的目光却似有意又似无意一直往她站的方向转。 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之后,他以一个极漂亮的姿势自刎倒地。 泠然不算有武功,眼光也不够好,但是她看他倒地那腰板,老觉得这小皇帝不简单,好像身负不低的技艺她心中隐隐觉得朱见济那日非要说服她进宫来是别有所图。 正猜疑着,台下人都鼓掌站了起来,纷纷向台上行礼,口称“万岁”门口也走进一堆宫女太监来,泠然一眼就看到碧晴站在其中,不由大是〖兴〗奋,掐了李唐妹一把。 碧晴的目光却只落在台上,见成绶帝转入后面了,还是目不转睛地追逐着。 小丫头片子,一个一个春心萌动,有了男人就不要姐妹了!唉,泠然微笑着看碧晴,心想皇帝死活不同意楚天娇做皇后,莫非是为了她? 等到成绶帝换装出来,寿宴才算正式开始。 他向汪太妃行过礼,又向周太妃问安,虽未行大礼,也是非常难得的了。 汪太妃就笑着道:“皇上彩衣娱亲,真是千古佳话。我们这些老婆子得遇皇上的照拂,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碧晴这时候已经站到皇帝身后,泠然伸手轻轻向她摇动她才见了,眼中满是惊讶。她在宫里的待遇看来比李唐妹是好多了,不仅身上服饰光鲜,脸色也红润动人身量也见高,让人挺放心的。 不过今天没有见到沅儿出现。 戏台上热闹戏重新开演,汪太妃忽然向成绶帝道:“皇儿啊!你的戏虽然演得极好,比这些戏子们都好,可你毕竟要君临天下,还是不要放太多的心思在里头了,闲暇时该多看看古圣先贤之书啊!” 成绶帝听了这话面上沉静如水,看不出一点情绪来,只淡淡应道:“多谢太妃关心,朕知道了。” 这时司膳监送上许多瓜果来冬季里,各地进贡的柑橘特别多,金灿灿一片,司膳太监亲手奉了一盘老大的佛手过来进献给成绶帝,道:“皇上这是浙江承宣布政史司进贡上来的金华府佛手瓜,雅称“金佛手”芳香健胃,又可醒酒,请皇上和各位太妃赏玩。” 佛手本就是香气馥郁的东西,室内端上来多了顿时弥漫了一股清香。 成绶帝伸手取过一个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突然回头看了泠然一眼,对一旁的宪王说道:“宪王兄上次不是说你身边这个宫女也是浙江人么,来,赏你了!”说着就把手上的佛手凌空抛了过来。 好在泠然眼明手快才一把接住,没让掉到地上。正太小皇帝突如其来这么一招惊得她还摸不着他的脉络,捧着佛手呐呐地说了声:“谢皇上赏赐。”宪王却好像对皇帝的意思非常明了,赔笑道:“皇上既然还记得臣身边的宫女,看来是她差事当得不错,不如就将她调任乾清宫吧,也免得在南宫中埋没了。”这分明就是他兄弟俩唱的一出好戏嘛,说什么,宪王难道不知道是皇帝将自己放到南宫去的?现在一折腾,又变成南宫里的宫女调到乾清宫当差了。宫里宫女这么多,古代除了似是而非的画像,想是外面的人也分不清谁是谁…… 成绶帝一双乌目溜到她身上,兴致盎然地看着。 泠然想起南宫的困苦憋闷来,就算小皇帝心里有什么算计,也顾不上了,正想谢恩,回头见李唐妹的目光带着依依不舍,忙跪下道:“多谢皇上。” 成绶帝失笑:“朕说了要让你到乾清宫么?适才不过是宪王的提议。”泠然才不信宪王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糊涂了,看情形肯定是皇帝的交代,遂笑道:“就算皇上不调奴婢过去,也感谢皇上记得奴婢。”成绶帝本来就想把她弄到身边,看这丫头口风不对,忙道:“嗯,说话果然机灵,就调入乾清宫宫女班服侍朕吧。”这时几位太妃见皇帝对一个宫女感兴趣,也颇有兴致地注目于她,周太妃有心讨好皇帝,笑道:“皇上既然喜欢她,莫如直接做个选侍,想皇上最多过了年,也就要册封皇后了,到时候应该广置后1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这周太妃挺没眼力的,泠然心里发毛,连忙斜眼打量碧晴。 果然见碧晴略含幽怨地盯着自己,1小嘴一扁一扁的。 跟好姐妹共侍一夫这种事,还不如把她的头砍下来更实惠,她赶紧向碧晴丢了个眼色,磕头道:“皇上,奴婢还有一个恳求。” 成绶帝见她不是盏省油的灯,也没露出不耐烦来“说。” 四周的人看了误会可就更深了,一个个笑得煞有介事。 泠然硬着头皮顶住压力,指了指李唐妹道:“奴婢与她结拜为姐妹,曾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任何事都共进退。在宫里头,乾清宫是谁都想去的好地方,望皇上能将奴婢的姐妹一起召往当差。” 她这话说出口时成绶帝并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沉默了,可能觉得这宫女不知好歹,有命出了南内还要跟皇帝讲条件。 李唐妹也有些慌乱,朝着她摇头又摇头,目光却落在宪王身上。 泠然无谓地看了看少年天子,又看了看宪王。 成绶帝若有所思,嫣红的唇边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并不意外和恼怒。 宪王则眼帘半垂,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本来泠然是因为知道历史上的万贵妃太厉害,担心李唐妹孤身在南内,迟早会被发现她与宪王有了关系,才提出这样的请求。若是宪王反对,就证明他对李唐妹还是有些真感情的,她也不会继续再坚持。 可照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他们之间的情分,在他心里是极淡的,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太可能为李唐妹做主。 “望皇上允准。”泠然坚定了眼神,伏地磕头。 李唐妹自然不敢出声,但是泠然猜到她希望宪王开口留住她,就算在南内吃苦受罪,那个傻妞必定也没有半点怨言。 不过朱见深却叫人很失望,直到成绶帝点头道:“好吧,看在你姐妹情深的份上。宪王兄那里,怀恩你赶紧另外安排两个人过去。”怀恩称着领旨出去办差。 宪王淡淡一笑“谢皇上,也用不了许多人。” 泠然谢恩站起,看李唐妹脸色更加苍白,心想我这是为你好,可千万别怪我,碧晴倒是换上了欢喜的神色。 又坐了一回,成绶帝首先准备离席(大概身份最高贵的人必须得这么做似地,来得最晚,走得要最早),李唐妹依依不舍地望着宪王,朱见深却别过了眼并不看她,泠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她的手跟在宫女班中就走。 走到位于紫禁城中轴线上的乾清宫,见多了后世高楼大厦的泠然倒也觉得没太大的气势,成绶帝并不避讳,直接回头指了泠然道:“你,跟朕进来。 看成绶帝的样子,当然是有话说。泠然先回头看了眼碧晴,见她一副疑惑的神情,带着安慰之意冲她笑了一笑。 怀恩自觉留在大殿外守护。 进了乾清宫偏殿,成绶帝娄下。 泠然打量四周,被一片明黄之色包围,皇家风范十足,不过论起陈列来,倒是还及不上襄王府和相府中匠心独具。 成绶帝看她笃定娴静地站着,神态间与别个女子完全不同,心中也有些好奇,问道:“你见了谁都是这幅模样么?”泠然见问,一笑答道:“自然不是。”见了楚留香她紧张害怕,见了楚玉她发huā痴晕头晕脑,就是见了红绡公子她也曾被他迷惑,不过这小皇帝么,虽然长得也十分美,对她来说却没有什么杀伤力。他的模样在泠然看来有点萌,还没露出足够的男子气,充其量一小弟弟罢了。 “那你是因为朕还未亲政,大权旁落,不将朕放在眼里咯?”成绶帝吹弹可破的脸上漾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 泠然看他问得出格,倒觉得皇帝毕竟是皇帝,别看他人畜无害的,说不定火气一上来就把你给灭了,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才回答道:“奴婢怎么敢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实在是乡野粗陋之人,没什么见识,见了皇上几次,只觉皇上慈善可亲,所以就不像见到楚相那么害怕。一个人若叫人害怕了,总是让人不愿意亲近,皇上您认为呢?” 她话里面已经很明显地表示自己与楚留香不亲近,自古傀儡天子和权臣之间总是水深火热的,相信这么说不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总算她料得还不错,成绶帝收了那抹讥笑,忽然很严肃地问:“你知道朕为何要将你调到身边么?” 人家皇帝这么问,你即使有几分知道也是要装不知道的,何况泠然确实有点不明白“皇上,您救下奴婢之时,曾说为了不引人注目,故此才将奴婢放去南宫。如今才这么几日,就调到乾清宫,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一六一 讨债皇帝 成绶帝乌黑的眼中幽深若寒潭,有一种不符合他这种年纪的沉稳和看不透,微微点头道:“有理,不过你觉得太傅会不会一直查不出你在宫里呢?” 泠然心想皇帝只是个傀儡,宫里必然到处都是楚留香的耳目,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长远的,当然也有可能楚留香已经知悉了她的下落,不知为何却按兵不动罢了“奴婢本不是宫中之人,蒙皇上相救,感激不尽,不知皇上可否让奴婢偷偷出宫?” 其实让她偷偷出去也算是真正帮了她,这时楚玉已对满朝文武摆出姿态放出狠话,就算楚留香有令,其他人办差时也会把握分寸,绝对不敢拿自己的老命去当那对父子之间博弈的筹码。可泠然闭塞于南宫,根本不知道楚玉做了什么,心中只以为他再也不会过问自己的事了,对前途、将来,都迷惘得很。 成绶帝当然是知道情况的,他也想做人情拉拢楚玉,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楚家父子俩本就有分歧,若是他了解到楚玉为什么这么着紧眼前的女子还被逼放弃,也许能做点什么让他们最终在一起。楚玉对他本来就有些兄弟情分,不知会不会因感激而更加效忠于自己。 “出宫?”成绶帝清雅胜雪的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近日来,听说楚太傅和楚玉分别派人寻你,楚玉还召了画状元吴伟去画你的像四处按图索骤,自然了,撞到他手上你可能求之不得,不过万一撞到太傅的人手上呢?而且太傅能将你遣出府第一次,就不能遣第二次么?”泠然听说楚玉也在找自己,1心中顿时一紧,万分难受,喃喃道:“他……………还寻我做什么?”“崭听说他是得知了东厂追杀你的事,也许是想寻到你,确保你安全地回到老家去。你们差点成为夫妻,襄王兄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皇帝的回答在情理之中,说的基本也是事实,泠然听了心头却殊无欢喜,只觉楚玉剩下的是怜悯,根本不是她需要的那种感情,而且她已对叶南乡丢下过狠话,叫他再也不必来管自己的闲事,现在他再来插手,她心里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也不笨,已经有点明白朱见济的意思,既然他们父子这次是对着干的,皇苹想必要卖其中一个的人情,故此直接问道:“皇上是不是打算将奴婢在宫中的事直接告诉楚相或者襄王其中一个?” 成绶帝一笑,露出颊边一个深深的酒窝来“你放心,朕既然救了你,断断不会将你交到太傅手上。不过,都说人应该知恩图报,也不能因了你的事,教太傅与朕为难,你说是不是?” “请皇上示下。”泠然觉得在大明欠下的救命之恩越来越多,楚玉就不提了,红绡公子也救过自己多次,如今还欠下皇帝的。三人之中貌似还是这个小子最难缠,一副讨债的嘴脸。她本就是不喜欢欠人的性子,这回可有得还了。 成绶帝想了一想道:“朕设法玉成你与襄王,你劝襄王助朕亲政。”一般皇帝没亲政之前权臣比较好把握,亲政之后的话,至少表面上朝廷大事都要交由皇帝自己决定,大臣就比较难控制了。她心里认定感情不是靠别人玉成的,楚玉如果坚决要跟她在一起,相信任何人也阻止不了,现在的情况是楚玉自己放弃了,她根本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何况皇帝提的要求也太敏感,太政治化了,不符合她的做人理念,有心拒绝。可是抬头看见朱见济亮晶晶的眸光,她就觉得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亲政的事他敢提出来,就不怕她拒绝。而且他是皇帝,楚留香就算知道他有那份心思也不能怎么样,他不用杀她,只要把她往楚留香那一丢,1小命也许就不保了。 虚与委蛇!虚与委蛇!先稳住了再做打算。泠然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随即装作下了什么大决心一般,道:“好,只要皇上能让王爷与奴婢回复如初,奴婢自然会劝说他帮着皇上的。” 成绶帝大是满意,道:“这样朕就放心了,你且下去吧,出去的时候让怀恩进来。”泠然如蒙大赦,立时磕头出来了。 成绶帝的作风让她想起千古一帝康熙来,她不相信皇帝心里只是希望她劝说楚玉那么简单。 楚留香是楚玉之父,即使他对自己缠绵不舍的时候,也绝对没把握能劝得他跟父亲对着干,何况是现在?看小皇帝的样子,表面不食人间烟火,她可不相信他当真这么幼稚,认为靠她劝说就有用。 记得康熙也是少年时便智擒鳌拜,不知皇帝又会不会设下什么计策来除奸?只不过现在情势不同。人家楚留香还有个兵权在握的儿子,要想擒就得父子两*同时擒下,而且他肯定也熟知历史大事,径验只比她多不比她少拿下他看起来好像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不管楚玉如今是不是放弃了自己,也不管在世人的眼中他是好是坏,泠然主张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楚留香拆散他们,整整他还是可以的,对楚玉不利的事,打死她也不能做。想起楚玉到底还在乎她的生死,派人寻找,心里总算也有几分安慰。 唏嘘着出来给怀恩传了话,就见碧晴、沅儿和李唐妹三个站在乾清宫前,沅儿正向她招手。 她跑过去,沅儿一把拖住她道:“你可好,成了宫里的风云人物了!”泠然瞪大眼,心想皇率跟宪王要了两个宫女,可不能就成了什么风云人物吧,她可不想出名,躲起来还来不及呢! 碧晴着急问道:“皇上找你做什么?”李唐妹则有些神思不属,显然心思还落在南宫内。 刚巧都知监的几个太监从她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问了声好,道:“单选侍今日不是不当值么?怎么也站在这里?” 沅儿忙答道:“新来两个宫女,正是我们认得的,便来瞧瞧,我们是不该在这里说话,马上就走。” 碧晴欠身行了个礼,道:“怀公公在里头侍奉皇上,我就不进去了,一会他出来烦劳公公们帮我告个假,今日好姐妹来了,正想说说话。”“汪选侍尽管去,我们会告诉怀公公的。”那太监忙不迭地答应。 泠然知道选侍就是给皇帝待选做妃嫔的宫女,跟一般宫女是不同的,看起来碧晴和沅儿在这里都还混得不错,不过两人都做了那腹黑小皇帝的后1宫,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伤到姐妹情分。 不过现在就来担心也是多余的,她自己的麻烦还一大堆,不知道今后要何去何从呢!诚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若能跟红绡公子一起离开京城是最好的,不过那天东厂大举围攻他的手下,想是他背后的势力已经被楚留香发现了,不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在各种忧心烦扰中,姐妹四人久别重逢的喜悦略略被冲淡,泠然心里还惦记皇帝刚才怎么没还她那支犀牛角发簪,人已被她们带到了位于乾西五所的宫女住处。 她对沅儿刚才的“名人说”比较感兴趣,碧晴却对皇帝召唤她一人进殿的事更加着紧。泠然只得先解释“我说碧晴啊!你还不了解我么?好吧,就算你不了解我的脾气,我早前与襄王有过纠葛,皇上再傻,也不可能对我怎样是不是?” 碧晴一听大有道理,她也知道皇帝的心思都在国家大事上,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得罪大权在握的襄王?立刻红了脸说不是那意思。 李唐妹默默坐到一边,茫然地打量居所,忽然又站起来道:“我和泠然妹妹的衣物都没取来呢!我去取。,… 沅儿和碧晴不疑有他,沅儿只道:“忙什么呢,南内横竖是进不去的,不管哪个点去了也是央求里头的人给你们拿。咱们这里衣裳多,你随便穿罢。” 泠然却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也不阻拦,反而道:“你想去就去,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李唐妹望着她清澈的目光,倒是不好意思了,呐呐地坐下来。 泠然见她不再要往南内跑,便问沅儿“你都听到些什么了?敢说我成名人?” 沅儿捉着她的手道:“你还不知道啊?方才我从仁寿殿过来,刚巧遇到小仙在那里大发牢骚,说本来他的画千金难买,如今却发满了大街小巷,襄王爷还要逼着他画,他借着宫中值日才躲了,想必还会找许多画师临摹下他给你面的肖像呢。”泠然一听,自然怔住了,当初他明明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却叫人连将来的嫁妆都送来,话说得何其叫她伤心,这会儿怎么又满天下地找自己?刚才在乾清宫,皇帝也这么说,看来事情是真的,难道他忽然后悔了? 但凡恋爱中的男女,一听到对方的消息就禁不住会乱了方寸,泠然也不能免俗,心里一忽而想见他一面,到底问个清楚,又想这辈子都不要见了,免得伤心难过,乱成了一团。 沅儿和碧晴就不住追问他与襄王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沅儿道:“都说是因为你订了娃娃亲首辅才做主退的亲,怎么你没随了家人回乡,倒与皇上进宫来了呢?” 一六二 围炉乾清宫 冷然不想告诉她们楚留香在追杀自已,免得引起恐慌,便胡扯, “我不愿嫁给自小认做哥哥的人,这才央求皇上带我进宫,因为你们在这里啊!好歹有个照应不是?” 沅儿和碧晴听了这话当然高兴。 且不说姐妹如何叙旧,成绶帝那边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禀告说问不出究竟为什么襄王会突然答应退亲。问不出来朱见济也不会死心,反而认为里头缘由更大,与怀恩商量之后,决意先好好向泠然示好,待觉得她不会反复之后再与楚玉说知。 陈准提醒道:“皇上别太低估了太傅手下人的刺探能力,也许他已知道了张姑娘住在宫中也说不定。”怀恩也道:“此事刻不容缓,别叫这步棋子又废了。” 成绶帝痛失刘永诚和刘聚,已是忧心如焚,闻言点头“朕心中有数了,上次杭家幸亏她向楚玉开口才保下全家性命,这次赵辅和彭伦进京,不知她还肯不肯援手,有没有法子再虎口夺人!” “如此可以试探一下她在襄王爷心目中到底还有多少地位,杀草包的事虽能证明她还是很重要,可是遵从了太傅的意思遣她出府这中间,孰轻孰重就很容易分辨啊!” 怀恩皱眉道:“依奴才看,倒不是那么回事,其中缘由弄清楚之后也许对我们有用。”成绶帝眼前浮现那日探襄王府时,楚玉那份锥心疼痛之态,点头表示赞同。 接下来几日泠然明显感觉到小皇帝的刻意结好,可疑之余,看碧晴又喜又忧的模样,甚是好笑。 小寒这天天寒地冻,从夜里开始就天降大雪,泠然和几个姐妹受到照顾都分成一班值日,在乾清宫外站着等皇帝下朝,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使劲跺着脚,向手上呵着气,避免手脚冻僵。 娄晴见成绶帝坐着暖轿,头上遮着黄盖伞远远从飘飞的大雪中回宫,〖兴〗奋得两腮通红,像两只大苹果。 鉴驾渐渐近了泠然发觉成绶帝的脸色倒是不太好,瓷白的肌肤上没有一点血色,在看到她时却还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下大雪怎么都站在这里呢?”他温和地问着。 值殿监忙答道:“这是奴才们的职责。”成绶帝道:“时下文人墨客们流行赏雪饮酒,命人多烫些酒来送到东暖阁中,朕要与她们围炉叙话。”说是她们其实排除了其他的宫女,在诸人艳羡的目光中,成绶帝领了泠然姐妹四人进暖阁避寒。 内侍们送上了拨得正旺的炉火,成绶帝又命他们搬来五张特制的暖凳来,令姐妹四人坐下。 沅儿等三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一再推辞。 “这是圣旨!宫中多无趣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你们就不能给朕心头一点暖意么?”成绶帝率先坐下。 泠然默不作声在距离皇帝最远的位置坐了她们三个才局促不安地告座。 “刚才见皇上有不豫之色,是有什么烦心事么?”碧晴首先动问。 成绶帝正喜她这话问到点子上,张了张嘴,想回答。 泠然执起炉子边靠着的铁条戳了戳炭火叹道:“用这个烤东西来吃倒是不错。” 碧晴带嗔地横了她一眼,她无可奈何地笑笑。 成绶帝却道:“嗯泠然的主意很不错,怀恩吩咐他们弄些” 皇帝想是没有什么经验,说不下去了。 泠然接道:“来些成串的小牛小羊肉,再来点地瓜芋头之类的,最好来几个叉子酱料。” 怀恩应着点头出去了,一点司礼监大太监的架子都没有,四女对他的印象都大好。 不一会儿,热酒等物上来,备上的东西倒比泠然说的丰富很多,许久没有享受过丰盛美食的姐妹们顿时眼前发光。 外头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被冻僵了的手脚很快复苏,再加上皇帝又十分温柔可亲,四女渐渐都活络起来。 成绶帝看泠然也开始说笑,便朝碧晴道:“适才你不是问朕有什么烦心事么?” 碧晴急忙点头,将手上烤的一串肉呈上去。 成绶帝推了,略显青涩的面上浮起了更深的忧伤“朕是为了国家栋粱担忧啊!今日在这里没有什么皇帝,不分大小,咱们随便说说话,朕也是六神无主,你们但凡有什么主意的,尽管说说看,就当是说笑,不妨事的。”碧晴道:“皇上请说。”泠然低着头,总觉得皇帝跟碧晴有点一唱一和的味道,也就低垂眼帘装作没在意他们的谈话。 成绶帝看了她一眼“赵辅和彭伦不日就要被押解进京,朕看太傅杀意已决,唯一能拦得下来的人就是襄王,可是他至今还没有上朝,这可如何是好?” 泠然想抗住不表示出一点压力,手上戳到一个马铃薯,却“噗通” 一声掉进火炉里。溅起不小的灰尘和火星子,沅儿忙不选帮她给拨出来。 成绶帝看她反应不小,心里很高兴,说道:“张姑娘,可否再麻烦你一次?” 泠然抬起头,脸上木然“皇上,你知道奴婢已经被逐出王府,与楚家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能为皇上分忧了,襄王爷他总有一日会上朝的。” 皇帝却不以为然,举起一杯酒示意她干杯。 泠然两辈子都不会喝酒,那一次在石亨府里喝得酪百大醉,已经受了教训,本想拒绝,见皇帝目光诚恳,青涩的脸一副萌态,碧晴又拼命托着她的手怕她不喝,知道这酒度数应该不高,也就喝了一杯。 沅儿道:“泠然妹妹,皇上是难得的仁君,我们身为皇上的子民,能出一分力就出一分吧。” 泠然没有表态,她总是不太能融入这个社会,心中觉得大明的事与她不相关。 成绶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道:“襄王爷和太傅都在命人到处寻你,那日东厂的人尾随朕的马车一直进宫,寻不到的话,太傅定必能猜到你躲在何处,便是做缩头乌龟,也做不长久的,你是要面对襄王呢?还是面对太傅?” 这话上一次皇帝单独召她会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泠然也一直想当面找到楚玉问个清楚,不过时间拖得越长心中就越没有把握,陷在爱情中的人总是患得娄失,会胡乱猜测对方的心思,被皇帝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她也不傻,虽然皇帝是极力想自己帮助他,可他说的也是实情,长久在宫里也不是办法,若是有落到楚留香手里的危险,还不如直接面对楚玉。 成绶帝见说动了她,便道:“那么朕就派人传话与襄王,说你暂径宫中,若你愿意帮助朕,朕也可以让你们名正言顺,让召张宁进京,由张家主动提出退亲,可好?” “用不着!”泠然慌乱地答了一句,随即才省起对面到底是皇帝,低头道:“奴婢无状。” 成绶帝摇手表示不介意,回头对侍奉在侧的怀恩笑了一笑,怀恩会意,一挥佛尘就出去了。 皇帝开出的条件还是挺诱惑泠然的,她嘴上不好意思承认1心里却不反对了,只是隐隐担心楚玉到底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定亲这事才放开手,记得那日他从朝堂赶回府,明明说绝对不会放开自己的,当时她还觉出他的害怕来…… 饮美酒,吃美食,渐渐地气氛热络起来,加上成绶帝年少,长得一副清雅出尘的模样,并不叫人害怕,连老实的沅儿都开始说笑,泠然惦记着怀恩派人去传话,也不知楚玉会不会来,心中忐忑不安。 “以前张姑娘没进宫的时候,碧晴就总说你这个妹妹十分聪明灵巧,那朕就来考考你如何?“成绶帝露着颊边的酒窝笑着。 诸女以为考诗词歌赋,都十分感兴趣,泠然在古代不是什么才女,闻言就呆了“那是碧晴胡说的。“成绶帝微微摇头,道:“朕只想问你,若是不靠襄王,你可还有法子救得赵、彭二位将军?” 泠然知道他是激将法,淡淡道:“这是国家大事,不是皇上的事么?”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皇上分忧是臣子们的天职呀!”碧晴说得头头是道。 泠然便道:“碧晴妹妹也是冰雪聪明,那你来回答皇上的问题啊。” 碧晴努力想了想,楚留香要杀两个将军,她一个小小宫女自然是想不出法子的,憋着嘴使劲摇了摇头道:“要是我都能想出来,也不佩服你啦!虽然以前你跟我们在一起时只是讲讲笑话什么的,不过总觉得你时时都很笃定,一定有法子!” 泠然心想:作为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一来是担心楚留香发现自己的来历,二来一直有楚玉和红绡公子罩着,总是没有凡事自己动脑筋的习惯,除了南宫自救那一次…也觉得并不太完美,楚留香那么可恶,霸占红绡不说,还要拆散楚玉和自己,跟他作对也是他找的! 这么一想,她心中的天枰就倒到了皇帝一边,仔细思付起方案来。 也算她的脑袋瓜子还没生诱,不一会儿,还真让她想出一个主意,含笑问道:“请问皇上,您为何认为太傅一定会杀他们呢?” 成绶帝道:“这还用说?千里迢迢派人拘了两位将军回来,不是起了杀意又如何呢?你心中明白,必然是为了这二人党同刘永诚,想让朕亲政。不过他们都是名将,不坐实罪名不好动手罢了。” 一六三 义结金兰 冷然心想皇帝到底还年幼,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 考虑起某些事情来还是有不成熟的地方,对自己也没怎么设防,说话很直接。 她心中感触,还是年轻人好,她就喜欢直来直去别huāhuā肠子太多的人,对成绶帝的好感无形中增加了几分,道:“奴婢听说刘永诚公公也没有死,好像被驱逐出宫,贬谪到了边关,这对皇上来说,未必是坏事啊!既然刘公公都没杀,赵、彭二位将军为什么必死?” “你不知道,刘永诚终究份数内侍,劳苦功高,既然说不出确凿的罪名,怎么能擅杀?只怕说是说贬谪到边关,路上却是凶多吉少!”成绶帝面上浮起担忧之色。 泠然想默涵和吴允娴二人来刺杀自己肯定是受了刘永诚的指使,觉得他被贬遇险什么的也是活该,不过看这水仙huā般的小皇帝难过,还是有些不忍,安慰道:“皇上不要担心了,刘公公身经百战,又知道一路上是危险的,必然留了一百二十个心,再说担心也没用的事,您费神就划不来了。” “那称想到法子了?” “法子谈不上。”泠然放下手中拿的铁叉,望着他道:“任何事情都要揪住关键,太傅万里迢迢派人召了他们回京,肯定是要杀人也要有个理由,皇上若是能分析出这个理由就好办了。三十六计中不是有一计叫釜底抽薪吗?我们要救两位将军,就须断了太傅要杀他们的缘由。”成绶帝思索了一下,楚留香的缘由自然就是要大权独揽,不让其他的大臣们拉帮结伙背地里反对他,可怎么才能断了他这个根由呢?似乎不是件简单的事,难道这个丫头真的能想出好办法来? 泠然确实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缘起于那一次彭伦没有救他,她却决定要反过来救一救彭伦,也好叫那个大老爷们汗颜。她知道这些忠君爱国的将领总是将个人情谊排在大事后面,而她这个小女人要给他上一课。 至于办法,泠然转了转眼珠,成绶帝示意碧晴跟他换了个位置,伸过耳朵来。 泠然如比这般说了一通。 成绶帝有些错愕,黑水晶一般的眼中满是迷惑“且不说这法子灵不灵,只怕赵辅和彭伦不一定愿意去做啊!”“这就要皇上亲自出马了,到时候请带上奴婢。”对付这些迂腐的忠臣,泠然倒是胸有成竹的。 既然泠然想出了一个办法,而且成绶帝有过上次杭氏一族的经验,心想若是楚玉肯插手,事情必然更加顺利,这个法子倒可用来做后备,顿时开怀起来,与她们一起玩起了石头剪刀布,输的喝酒,又玩猜谜,碧晴和沅儿都十分开心,连一直郁郁寡欢的李唐妹也露出了笑容,气氛极好,感觉有点像后世的同学聚会。 喝到热闹处,怀恩拂着身上的雪huā从外头回来,泠然不由自主地静默了,她拼命想装作没注意到此人的模样,眼睛却控制不住溜了过去。 怀恩欠身向成绶帝回道:“启禀皇上,奴才跑了一趟襄王府,府上却说王爷昨夜动身赶往关外去了。” 泠然心中一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成绶帝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可曾问清他出关去做什么?怎么也不跟朕打声招呼?” “说是急着迎接王爷的师父去,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王爷什么人也没带只身就走了。”怀恩恭敬地回答着。 虽然楚玉对清衡子好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过日前不是刚听说满天下地寻找自己么?怎么这么快就丢开手去接师父了?泠然顿感失落,一张小脸儿全没了光彩。 怀恩道:“奴才已与王爷身边的侍者说了,若是他回来,想必会来宫中见皇上的。” 成绶帝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泠然,见她还努力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但笑容已十分勉强,像戴上了一个面具般,考虑再吃下去她也不会有多大兴致,便随意与碧晴等人说笑了几句,让她们退下。 有沅儿三人陪着,泠然在乾清宫的日子比起南内好过多了,姐妹四人明显受到皇帝的青睐,尚膳监和司寝局的宫人们对她们也颇多照顾,应着她们的要求安排在了一间屋子,不仅伙食不错,连值日的时间多半也分在一起。 不当值的时候,因天气寒冷,姐妹几个回到〖房〗中,经常是弄点小 吃聊聊天,若不是碧晴和沅儿看泠然和李唐妹最近都兴致不高,四个女孩子一定闹得跟大学寝室没什么两样。 泠然内心不能解脱,看见李唐妹每日里呆呆的,忽然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心想如果她真的很喜欢实王,是否就该成全了她,不然一个huā样年华的少女好像成了行尸走肉,即使物质条件改善,也没见她脸色红润,可惜了大好的青春。 到了腊月最冷的时分,人在外面时间长了更加受不了。 这日泠然做完了该做的事,回到〖房〗中窝在炕上发抖。好一会儿,她身上渐渐暖了,才发觉沅儿和碧晴居然到外面去老半天没有回来,李唐妹则靠在一旁默默用厚棉布在缝制袜子。 泠然知道她是替大家缝的,屋里人人有份,也不打搅,因脚上生了冻疮,脚暖了之后就开始发痒,寻了些姜片脱了袜子在炕上轻轻搓着,渐渐地,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哈哈,瞧我们弄什么好东西回来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北风卷着雪huā疯狂地扑进来,透进一阵彻骨的凉意,惊得屋里两人都醒了神。 碧晴提责个食盒冲到桌前放下来,好像很沉。 沅儿端了个托盘急着回身关门。 李唐妹忙搁下手中的针线跤了鞋子上去帮忙“伞儿吹什么风?你们两个又跑到御厨房去叨扰人家了?” 娄晴朝泠然嘻嘻笑。 沅儿道:“碧晴不是一直问泠然的生辰么?只知是十二月里,哪一日她根本就不肯说,我们就自作主张选了今天,给她过个生日。” 泠然听了,心中一暖,再没有心情也从炕上跳了下来,用着调侃的语调道:“我是没想到碧晴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还会有这样的心思,所以就没告诉。”其实她的生日根本就不是十二月里,为了跟〖真〗实身份冲突,她也不想胡诌。 碧晴献宝似地从食盒里把一栏样东西取出来,苹果脸上满是〖兴〗奋和卖弄,煞是可爱:“我可是回过皇上的,所以这是皇上从御膳中拨出来的。” 屋内的小桌上顿时被她们摆满了东西,居然还有四个用面粉现做的寿桃,装小菜的都是铜质的精巧小锅,下面可以放一些炭火暖着上头的菜,跟现代的小火锅也差不离。 沅儿将泠然推到桌前坐下“今天是好日子,咱们开开心心地,难道宫里的日子不好么?要是皇上都对我们这么好,一辈子侍奉他也是我们的福气,虽然一直知道泠然妹妹心志高些,不过永远与我们做姐妹也不乐意么?” “对呀!沅儿姐都教训我了,日后呀,我包管对泠然妹妹任何东西都不眼红,那还不成吗?”碧晴过来抱住了泠然。 泠然听出她们话里流露出很明显的意思,就是襄王无望的话,不如留下来大家一起侍奉小皇帝算了。 古代人的思想在她看来是很可笑的,女孩子家虽然会吃醋,但姐妹之间感情真的好起来,居然还能有共事一夫的雅量。既然她们没点破,她也不想争论这个问题扫兴,只作没听懂,招呼:“来来来,都坐下,美食当前,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反正借了我生日的名头大家一起吃,我可不谢了哦!”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心里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 李唐妹用铜盆打了水来让大家都净过了手,围在小桌皿面坐下来。 席间,碧晴再次提起结拜之事。 沅儿看着泠然温柔地微笑。 这里论年纪虽然是她最小,不过隐隐已经有点主心骨的味道了。 泠然瞧她们两个样子是在外头早就商量好了,而且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对每个人的人品也有了了解,不再像当初刚遇到的时候对对方一无所知,便点头“有何不可?我相信唐妹也不会反对的。” 碧晴大为高兴,变戏法一般从被窝边上掏出一个金色的小香炉来“呵呵,幸亏我还藏了香,咱们就对天盟誓!有福同享,有难同担,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太夸张了!我年纪最小吃亏,可不要跟你们同日死。”泠然明知道誓言做不得数,还是故意要跟碧晴闹一闹。 “那可由不得你!”碧晴冲她皱皱鼻子。 沅儿见泠然同意了,早就下地去打了水来重新净手焚香,拉着李唐妹四人一溜儿跪到窗前。 誓言当然还是直率性子的碧晴来说,当磕下头去的那一刻起,泠然望着三个号称姐姐的妹妹,心里充满了亲情。 一六四 雪夜重逢 姐妹之间的感情是泠然在张家人身上寻不到的,虽然张嘉秀和两个妇人待她应该都还不错,但是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并不好。她这人素来有点杞人忧天的性子,自从不告而别离开李晚翠几人以来,也经常为她们的安全担心,怕楚留香寻不到自己就找她们出气,那就是我不杀伯乐,伯乐却为我而死了。 结拜完毕,碧晴嚷嚷着要互相交换信物。 李唐妹一时拿不出东西,许诺接下来几日一定想法子给姐妹们都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贴身小袄。她的手艺本就好,泠然三人一致同意。 沅儿在成绶帝身边久了,手头还得了一些赏赐,翻出一个包裹来,里面存了不少金银稞子,她数了数,高兴地道:“明日我托采买的人给我们买四个一模一样的玉镯子来,虽然钱不多,可能买不到好货,不过也是我一份心意。” 泠然看沅儿存的都是五huā八门的散碎金银,知道也不容易“听说当年你是因为家中贫困,为了医治病重的父亲才卖了你的,好不容易存的钱怎么拿来买玉镯呢?不如多存一些,设法托人寄回乡去贴补家用吧。”碧晴不服:“我们都是被家里人卖的,何必还为他们谋前程?自管把我们自个儿穿戴得漂亮就好了。 碧晴的父亲是文下赌债将她卖的,说起来自然更加义愤填膺,也难怪她气恼。 沅儿被泠然一说,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的亲人,一阵酸楚,手里紧紧揪着包裹“也不知我爹的病到底治好没有……” 李唐妹见她心中还惦念着亲人,忙道:“正如泠然妹妹说的,买几个成色不好的玉镯子浪娄了大姐姐的钱,我们倒还更喜欢大姐姐的手工,听说皇上都用你做的荷包呢!怎么不赏妹妹们一个?” 谗然向李唐妹会心一笑,以眼神夸她讲得好。 沅儿知道她们体谅,且她的女红也确实出色,与李唐妹是不同的风格,这两人在泠然看来都是贤妻良母的好料子。她闻辛心下也觉得合适,阴霾一扫而空,先自笑起来。 碧晴打趣她道:“大姐别急,等过完年皇上册封了皇后娘娘以后,说不定姐姐能封个妃子贵人之类的,到时候还怕照顾不到娘家么?” “照这么说,你个死蹄子一定是贵妈了!还敢反过来取笑姐姐!” 沅儿难得被激得上去打人。 姐妹几个在〖房〗中笑成一团。 泠然见沅儿和碧晴做了成绶帝的选侍之后好像已经铁了心要跟他到底,如今又跟她们结拜,帮着皇帝对付楚留香的心思就更坚定了。 那日匆匆离开王府她没有带什么东西出来,后来楚玉虽然差人送了吃用不尽的财宝来,她也没看过半眼。 匕首自服侍成绶帝起就不敢带在身上,只有一柄,也没法送人。那个九凤荷包倒是在的,里头刚好有四颗夜光珠,她便取出来,每人分了一颗,也算是难得的信物。 三女得了夜光珠都十分高兴,尤其是碧晴,哇哇叫道:“那以后走夜路就不用打灯笼出去啦!小妹送了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们,我可没脸拿东西出来了。” “那就等妹妹做了贵妃以后,每人发一个金凤冠。”泠然也闹她。 碧晴明明被说中了心事,脸憋得通红,却还轮起拳头来打泠然,李唐妹和沅儿忙上来替泠然给挡了。 泠然心里暖洋洋地。 是夜,依旧大雪纷飞,外面已是银装素囊一片,天地之间朦胧不清。 闹了大半宿,碧晴等人已经睡得很沉,一声声均匀的呼吸传来,泠然听了心情也渐渐平静。 但是她一直睡不着,又怕老是翻来覆去惊醒她们,就悄悄地坐起来。 皇宫里不比别处,外头还亮着宫灯,虽然光线十分黯淡,不过却映出玻璃窗上模糊的白气。 泠然将头靠在玻璃窗上,刺骨冰凉,惊得往后仰了一仰,更是完全清醒了。她伸手轻轻地抹去因室内散发的热气蒙上的那层白雾,茫然地望向外面的雪夜。 是不是真的就这样跟她们生活在皇宫里,忘记了楚玉呢? 念头刚转到此处,她的心头就一阵刺痛,不敢深想,眼里开始酸涩。 也不知这样发了多久的呆,她正想躺下睡觉,目光无意中落在乾西五所前大片的空旷中,发现中间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在暗夜里看起来不过是黑影一抹,但她莫名其妙像被雷击中,怔了一怔之后忙又抹了几把玻璃窗,仔细望过去。 的确有一个人,似乎正面向着她们这间屋子的方向站着,一动不动,要不是早就知道那地方是没有东西的,会令人误会那是一段木桩。 她只觉得这影子十分熟悉,一股异样的感受促使她轻手轻脚地踩下了地,连鞋子也来不及找,就打开门迅速走了出去。 夜中刺骨的寒风吹得只着一件单衣的她几乎站右不稳,不过是掩上门的。一瞬间, 她再回头看时,那个黑影却不见了。 泠然心头一阵酸又一阵痛,刚才她已看得真真切切,不相信自己看huā了眼,那熟悉的影子,便是再远一些,她也能感觉得出是他。 为什么?既然要决绝地抛弃她,为何要在这样的寒夜,痴痴地夜入皇宫望着自己的屋子? 一股怨怒和气愤冲上脑门,她再也压抑不住汹涌的情潮,赤着足就跑进了雪地里。 过分的寒冷令她感官麻木,虽然知道在古代生病了有多么危险,但是她就是要赌上一赌。就算分手也要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要做糊涂鬼。 她相信他还藏身在附近并没有走远,如果他忍心如果他忍心看着自己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她就彻底死心!她在心里狠狠地发誓。 泠然跑到刚才黑影出现的地方站定,一动不动,牙齿和身体却禁不住抖得厉害。 她执拗地站着低头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豆大的泪水颗颗滚落在雪地中,全身的血液在数九寒天中好像寸寸在冻结,那种麻木感很快蔓延到心口喉头,堵得她随时都想倒下。 其实她心里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赌气着,心头有个疯狂的念头:如果他不出现,真冻死也就罢了。 也不知是过了好一会还是就那么一瞬间,冰冷的夜里袭来一阵让她怀念,熟悉到心碎的味道。 一件大氅包裹了她的全身一个人自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冷然立足不稳,瞬间跌倒。 跌下去的地方,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怀抱,她再也克制不住,恸哭出声。 一只冰凉的大手轻轻掩在她的面上将她离地抱起,就像以往一样。 泠然转过脸,终于看到那张叫人片刻难忘,却又难画难描的妖孽容颜。 她举起手,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胸前。 楚玉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目光贪婪温柔得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吞噬进内可是面上却压抑得没有半点表情。 尽管他的脸绷得很好但是他的〖肢〗体语言出卖了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就将她摁进了怀里。 泠然哭,哭得天昏地暗,却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她迷糊地想:除非砍下她的手来,否则绝不放开。 脸颊边肌肤相触的感觉令他们的心头都生出难以抑制的渴望之意来就像饥渴了许久的人饮到了甘泉,不自觉地紧紧贴在一起。 他一言不发,抱着她开始在雪地里迈动了步子。 泠然纵使有千言万语要问,此情此景下也卡在喉头,哽咽得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楚玉虽然穿着大氅,身上的温度也不比她高多少,走着走着,他就腾身而起,不一会儿,落在一座宫殿前。 门前守着陆子高和苏小序等四人,见了他们也不惊讶,躬身无声地行礼。 楚玉视若未见,抱着她直入内室。 不是说他出关去了么?怎么又住在宫中?泠然脑筋不太清楚地想着,目光掠过室内暗红着火的炭炉熏笼,楚玉已将浑身冰冷的她埋进暖榻的锦被中。 但是她却没有放手,仍旧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 楚玉迁就着她的手势弯下身,将大氅上的搭扣轻轻解开,厚重的裘皮跌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长睫低垂,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贪婪地望着她,而是有些刻意地躲避着她的目光,身子开始僵硬。 泠然明明下定了决心死活不放开,看见他这般模样,却伤了心,泪水决堤而下,突然就松开了他,将被子拉上来没头没脑地遮住自己。 楚玉伸手触及被子的顶端,望着那起起伏伏的一团臃肿,心思百转。 他发上的雪开始融化,几抹淡淡的清流顺着额角轻轻滑落一只不过这么轻微的刺激,他心上的那根弦就突然崩断。 泠然感觉被子被他猛然一揭,带着清凉huā香气息的人就钻了进来。 楚玉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随即,那久违的薄而软的唇滑过她的脸,迟疑了零点零一秒,覆盖上了她苍白的唇。 在唇瓣触到的那一瞬间,热情像火山一般爆发,她们相互纠缠着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暖和芳香,这个吻就像世界要灭完前的诀别,又蕴藏了永远到不了尽头的甜蜜,把两人同时抛上了九霄云端。 良久良久,泠然才想起要问他到底为了什么,用力要推开他。 一六五 凤求凰 楚玉已气息不定,原本清凉的身体微量得火热,虽然离开了她的唇,但他却流连在她的颈项不去,甚至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试图录开她丝薄的单衣接触到她的皮肤。 她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心中的酸楚之意又浮了上来,呜咽着问:“既然是这样的,为什么要丢开我?究竟为什么?” 楚玉蓦地抬起头来,妖异的瞳光中闪过了一抹挣扎和痛苦,但是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感情瞬间就将那抹矛盾的挣扎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情欲,他的眼里漾满了占有她的欲望,让她能明显感觉得到。 他似乎带着对自己的一抹嘲讽,一只手指却点在她的唇上,吐出一句话来:“不要问,如果你愿意一辈子跟随我,就不要问。” “怎么能不问?”她眼泪汪汪,信誓旦旦“任何缘由我也不会离开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楚玉的眼中,此时的泠然娇娆无比。 他从没有让她这么哭过,眼前的樱唇在他的蹂躏下又恢复了粉嘟嘟亮晶晶的色泽,她泪眼朦胧,曲线玲珑的身体随着哭泣微微起伏着,似一把利剑,斩断了他最后的理智。 怎能让这么倾心喜爱的人儿嫁给别人?生命里怎能没有她的陪伴? 告诉她的话,说不定才是真的失去她,他忍受了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煎熬,到此刻紧紧拥着她,才知道宁愿背负着天下大不韪的良心罪,也要与她相守,若是她看不穿那层藩篱……,……… 他不敢想下去,手上却坚定了起来,一手如一只铁箍”将她不安鼻的两只手都握了进去。 泠然犹疑之间,身上的衣服已被他略带粗暴地扯落,她还想问个明白,他的唇已贴在她的耳边,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诱惑“泠儿乖……………,你不是说任何缘由也不离开我么?”泠儿……” 他的手已包裹住了她胸前的光滑柔嫩,唇又滑了回来,含住了她不听话想抗议的红菱,灵蛇一般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追逐缠绵。 排山倒海的羞涩使得她脑袋昏沉”完全不能思考,然而她的身体却是柔顺的,也渴望着他的气息和他身上的温暖。在他的揉捏下,她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像漂浮在热带的海上,暖洋洋地用不上一丝力气。 他恶狼扑羊一般地将她放倒,在她想要出声的时候就细细地吻她的唇,随即,那湿漉温热的气息就沿着她的颈线而下,流连在她的两点上,捉弄得两朵huā蕾娇艳欲滴”好像随时都要绽放。 她全身微微轻颤”融化在他的热情中,身体起了从未有的反应,放弃了反抗。 他似有所觉,放开了她的两只手,瞬间裢去了自己的衣裳,再次覆了上来。 她自枕上望着他如墨的长发似一幅黑色的瀑布铺洒在她的四周,轻轻拂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撩起了她心中细微的痒痒和快意。 不是不知道他的美好和健硕的,但是第一次看见男性的象征昂然在自己的面前,泠然还是羞得闭上了眼。 “…看着我!”他带着命令般地呓语在她的耳边,将她整个笼罩在身下。 泠然似中了魔咒,微微睁开眼鼻看他。 他的眉眼姣好无比,中人如醉,缓缓地、甚至带了分凝重,俯下头来,一边轻轻地,无比温情地亲吻着她的唇,一边已将自己的火热挤进了她的两腿之间,紧紧抵住了她。 泠然身子顿时紧绷,他却不急,在门外纠缠着,轻叩着,探寻着。 他一边亲吻她,大掌却一直在她胸前揉弄,良久,直至她也润泽了,他突然挺身而起,蓦然将自己送进了港湾。 一声娇呼禁不住溢出她的喉。 无边的紧窒和绵软也令他停顿,他望着身下咬着樱唇的小人儿,感觉一阵心悸,似乎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包围,心脏牵着她的身体在疼痛,丝毫不敢肆意驰骋。 楚玉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冲动,让泠然有个调适的过程。 泠然也奇怪明明艳艳好像早就破了自己的身子,怎么还是会疼痛,轻轻皱着眉望向身上的人,但见他同样也皱着妖异的眉,无比怜惜地望着她,想动又不忍动的模样。 在羞涩难当中,她心底升起甜蜜的暖意。 楚玉见她肯定疼,却没表示出来,晶莹的小脸儿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眼角却不自觉地带了两颗泪,心中百般不忍。 不过男人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刻停下来的,他俯身吸去她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水,尝试着寸寸深入,直至两具身躯毫无隙缝地贴合在一起。他的心底涌上一阵感动,几乎和她一样热了眼眶,此时此刻。他才觉得拥有了她,从她的心到一根头发径儿,一切都是他的,从未有过的〖真〗实感受…… 见她的huā容上消失了痛楚,他忍不住稍稍冲撞了几下,然后密密地吻着她,注视着她的反应。 微微的疼痛之后,泠然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涌出些酥麻的快意,使得她更加坚定了那份信心,要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彻底融入到他的生命当中,这种契合的美好,她不知该怎么表达,只是伸出手,胡乱地抚摸着他光滑紧致的背脊,试着让自己无尽地贴近他。 得到她的鼓励,他渐渐由慢到快地探询她的身体。 压抑太久的欲望让他终于不能一直小心翼翼,极致的舒爽畅快导引着原始的本能,握着她的腰,他感觉如草原上奔腾的马,驰骋在艳阳天下,沐着春风,似征服了天下。 泠然初经人辜,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低叫了起来“停下啊,………,受不了。” 楚玉心中对她千般怜爱,万般柔情,见她叫唤,总压抑住自己缓一缓,几番下来,情欲却更浓了,简直快被小人儿折磨死。 泠然见他一副难耐的样子,心中又觉不忍,但觉漫天的潮水向自己一波一波地袭来,也说不清是快意还是难受,口里随着他有韵律的动作遏制不住地呜呜有声。 她的莺声燕语更加刺激了他的欲望,干脆将她抱了起来,连上身也紧密贴合在自己身上,叫着:“泠儿好泠儿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永远不能离开我身边。”泠然的脑袋窝在他的胸膛前,哪里还答得出半个字,只觉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陌生的感觉来得太猛太强烈,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媚眼如丝,像快溺毙的人抓着一根稻草般攀着他,没有任何思绪。 他的汗水滑溜溜地蹭着她的脸,混合着一股似兰又似廪的气息丝丝钻入她的鼻端,天昏地暗中,她只觉神智混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撞击越来越密集,令她清楚地感受到小腹中那股满涨,正以为期待的就要结束,他却急速抽离她的身体,将一腔热浪都喷洒在她的身上。 泠然不解他的用意,不过此刻全身酸软,根本无力开口说半个字,却见他扯了床头备着的丝巾细细地拭净她的肌肤。 她全身发烫,想抓住他的手,他却已收拾完毕,压了下来,紧紧将她揽了,俯身注视着她,黑夜中那双闪耀着点点光芒的眸子分外明亮,低头就捉住了她的唇,来了一个绵长的吻。 她在心中叹气,无怨无悔。 “乖好好睡一觉,明日随我回府,我要娶你。” 楚玉的话惊醒了迷糊的泠然,让她暂时忘记了害羞,想起很多现实问题来。 他干嘛无情地放弃自己又这么难耐地寻回自己?而且在大明朝,已经定亲的人被他一个王爷强行娶回家去,真的什么名声都毁了,既然爱他,就不愿意他被人轻视…… 他见她若有所思,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低低地,带着紧张的情绪“你………可是不愿这样?后悔了?” 泠然在枕上摇头,散乱了满头的秀发,看起来迷人极了。 楚玉心中一动。 泠然突然感觉他身下的欲望又膨胀了,白玉般的脸在暗夜里也能看出红云,一只手已揽起她的腰身…… 她急急躲闪,却像小白兔落入了大灰狼的魔爪,侧身就被他拉了过去,借着刚才的润滑,再次将他的孽根埋进了她的身体。 她拧他,推他,他自岿然不动,身心俱醉地紧紧揽着她冲刺。 足足又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泠然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求饶也不管用,恼得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楚玉吃痛,竟一下释放在她身〖体〗内。 只见他脸色骤变,急得起身骈指点在她的石门穴上,还一直按摩。 据说以前的皇帝不愿意给哪个妃子留种,采取的就是这样的手段,泠然虚弱中顿时大感受伤,心中茫然想起以前曾暗暗腹诽楚玉有那么多小妾竟然没有孩子,难道他将自己和另外的女人一视同仁,也不配拥有他的孩子? 石门穴的位置本就是十分敏感的地带,此时泠然觉得受了屈辱,更是容不得他的手按在那个地方,一下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挣扎开来,愤愤推开他的手,抱了锦被边的衣服就想溜下地。 一六六 一语惊醒梦中人 ,泠儿!你做什么? 楚玉不解地将她一把摁回了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泠然不说话,别开头,晶莹的泪珠难以遏制地滚落,渗入鬓边。 “难道你后悔了?”他迟疑地问出口,心中不安。 “你才后悔了呢!”她一声吼回去,更不争气的是,眼泪却更多了,纷纷坠落如珠。 看他伸手过来,她赶紧转头转身,将脑袋整个埋进了枕头里开始呜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的,楚玉不在身边的时候都相当坚强,可是一撞上他就像一个哭包,不免在心里怨恨起自己来。 他心痛莫名,勉强她转过身来“泠儿,我到底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你……会这么伤心!”泠然自然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捂着脸道:“我不要看见你,我要回去睡觉!、,他看出她已不那么恼怒了,唇角泛起微笑,拉开她的手吻上她的眼鼻,低低道:“傻妞!再不能叫你去跟那些宫女们睡了,既然跟我好了,我就要对你负责!” 谗然听了无名火又起,两腿不安分,开始踹他“我才不要你负责!我不要你负责!” 楚玉对她的无理取闹丝毫也不生气,腿上被她踹得还挺惬意,顺着她道:“好,你不要我负责,我要你负责总行了吧?”泠然一下子就不哭了,戳着他的胸口恨恨道:“你还叫人负责得过来吗?有那么多的小老婆,她们负责你就够了!” “这世上,我只要你一个。”楚玉稳稳地抱着她,星眸中柔光点点,散娄出无限的眷恋疼爱,让她根本不可能挣脱他的怀抱。他的语调中充满了坚定,就像对她在发誓。 泠然被他的神情震住,却不服软“你若是不告诉我那天为什么会丢下我,还说送我陪嫁的话,我一辈子也不要理你了!” 说到这个,楚玉不经意地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 泠然很惊讶,这不像她所熟悉的他。 只为了楚留香的命令现在已经有些说不通了,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在她看来天下间没有谁或者什么事是足以叫他害怕的。刚才他也再次说要娶自己,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为什么要闪烁其辞? 她忽然很受不了与他之间还有秘密。 楚玉的性子,逼迫他可能是没有用的,泠然也不像大明朝的女子一样,认为跟他发生了亲密的关系就非要一辈子在一起她沉吟着,伸手执起他一缕长发,瞧了又瞧。 他讶异于她的安静,这段日子的分离使得他有点患得患失,原本他以为可以没有她,时间久了,终究会认命会习惯,可是感情真不是能受理智约束的事…… 随着她的动作,他也撩起了她的一缕秀发,试图将两人的头发鼻成一个结。 泠然却阻止了他的动作,轻轻道:“我有事一直瞒着你,现在就要告诉你听,听完之后,你也不许有事瞒着我,若是瞒了,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她本来不迷信,不过经过重生之后心里也有点发虚,连说狠话都给自己留下了后路(回到引世纪的话,不算太恶毒的一个诅咒吧?)。 楚玉没料到她好好地会咒自己,要阻止已经晚了,而且听她说居然有事瞒着自己,确实也有几分好奇,也没回应她的话,只闷声将她婴儿一般抱到怀里。 泠然将脸贴在他的心口,把自己的前身后世仔仔细细都交代了,并跟他描绘了一番后世的繁华和社会状况。 楚玉一直静静听着,开始时心跳也没什么变化,规律而有力。 可随着她叙述的深入,他明显乱了心,等到她说完的时候,她感到他搂着自己的手臂都轻轻在发颤。 她不相信他会因自己来自异世而害怕,自他怀中抬起眼,与他四目相对“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有什么事你瞒着我?”楚玉半晌不语,眼中满是纠葛和痛苦。 听了她离奇的来历,他一点也没怀疑她在胡编乱造,缘于他的父亲,也曾向他隐隐透露过来自异世的讯息,而他的师门甚至有祖师爷遇仙学艺的说法从小,发生在他周围的事都是不同寻常的,他习惯了接受新鲜的事物。 可知她的灵魂并非这具身体的本人,也许对什么都不会介意,比如亲情……………, 但是他实在不敢赌,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可拿来做赌注来赌她的离开,现在听了她的身世,他更害怕她像来时一样,消失在他永远找不到的时代里。别人看他高高在上,拥有绝好的身世和无上的权利,可是,有谁知道他内心的孤寂?除了泠然,从来没人人能与他这么掏心掏肺,自然惬意地相处。父亲没有。皇帝没有,就连师父也有许多事情瞒着………… 换做以前,他会很介意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在意她,可是现在,他想表达,却发现自己也有嘴拙的时候,明明胸中有千言万语,就是说不出口。 “如果你不告诉我,叫我死在你爹手里好了!”泠然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舍,又恨他的婆婆妈妈,完全不像平日那个叱咤风云的襄王,怨毒地诅咒自己,再也顾不得退路了。 她用对了法子,这句话像刀子一般插进了他的心,剜到了痛处。 “刚才你说不会为任何缘由离开我,说了的话就要算数!”楚玉、 一手抱着她的腰身,一手捧着她的脸,高挺的鼻子几乎撞到了她的,坚守秘密的初衷却被她给撼动了。 “我不会离开称!只要你告诉我,任何为难之事我们都一起扛。” 泠然无比认真。 楚玉盯着她可爱的小脸儿,心中叹了口气,想着:万一她不能接受,我便是囚禁了她,也要让她认了命跟随我一生一世。 于是,他极其艰难地,将那一日李晚翠和高寒香与他说的事复述了一遍。 泠然乍一听,委实吓了一跳,随即豁然开朗,想起他什么也不交代就离开自己这么久,叫她日日不欢,夜夜难眠,心中闷闷地疼,不免跨下了小脸,什么也不说,低下了头。 楚玉想亲她,她极力别开头。 楚玉慌了神,心底一波痛慢慢扩散,也不知如何是好,托起她的腰就想再行欢好。 “你就是抱着乱伦的心思来来来欺负我的?”泠然哭叫,又伸手戳他的胸膛,把自己的手指头都戳得发疼。 楚玉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他此时的心意,实难宣之于口,唯有紧紧抱着她不放。 泠然看一个大好男儿就要被自己逼出泪来,心到底是软了,忽然坐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摇着他“你怎么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楚玉怔怔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何意。 泠然嗤了一声,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你不介意?”他狂喜。 “鬼才会不介意呢!就算我的灵魂来自别的地方,可要是身体跟你有血缘关系,咱们也不能乱来啊!”泠然不想再卖关子“我早就知道兰泽王太妃和张宁家那两个妾室一样是异族人,画像上也看得很清楚啦,是不是?” 楚玉点头,目中满是征询之色。 “你照镜子的时候,也知道自己长得跟中原人不完全一样了!我若是你娘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异族的特征都没有?笨蛋啊!当初李晚翠跟我说我是她生的时候我就一点也不信,跟你说我是你娘生的,你怎么就能相信呢?” 泠然一语惊醒梦中人,楚玉先是琢磨,之后笑纹在唇边慢慢扩大,他本就妖异非常,这一衷心地笑起来,当真是满室升温,将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哼!你这个坏蛋!刚才抱的是多么龌龊的心思啊!”泠然轻轻埋怨,却不忍再将他推开。 楚玉狠狠亲了她一口,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我是要定了。”说着不顾她的反对,按着她又需索了一回。 几番折腾下来,天色微明,泠然毕竟是头一遭,身子完全禁受不住,心里只朦胧想着虽然他们两人肯定不是什么狗屁兄妹,不过这事必须还得找些证据佐证,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在他怀里晕睡了过去。 楚玉看她一回笑一回,心结解开,更是恨不得将她整个揉到身体里去,只可惜佳人恬然睡去,他再龙精虎猛也只好忍一忍,用自己的〖肢〗体缠绕着她,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这才陪她一起进入梦乡。 精疲力尽的美好时刻,泠然居然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面爸爸和妈妈若即若离地掩面哭泣,有个声音一直在嗡嗡地说着“一切都改变了,改变了,也许几百年后,再也不会有你的爸爸妈妈……………,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张泠然……” 她一惊而醒,楚玉正关切地抚着她的脸,眸中满是忧心。 她展露笑容,握住他的手:“只是做噩梦。”他的吻便雨点般落了下来,泠然望见室外的天光,本想再说什么,他已吻到她的胸前。 一六七 不能被圈养 夜里双方都看不太清楚倒还罢了,现在楚玉弓起身子,就像一头骄傲优雅的猎猫,浑身流畅的线条和紧绷的力量感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叫泠然又羞又恼。 此时她心中记挂着几个姐妹,还有白天的当值,与他真不是同样的心情。 他却孜孜不倦地纠缠着她做着他最感兴趣的事,一直到撩拨得她也全身热流涌动,不仅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连身体也迎合了他,他才轻怜密爱地带她进入天人合一的美好。 两人正如胶似漆,殿外忽然响起了“皇上驾到”的高呼声。 泠然一怔,所有的热情骤退,急推楚玉。 楚玉龇牙咧嘴,强行偃旗息鼓,却不起身接驾,轰然倒在了她的枕边。 她既觉可笑又着恼,还怕这幅模样不能见人,直往被窝里钻。 楚玉捞住滑如游鱼一般的她,说一声:“不管他。”居然又想重来。 见她吓得huā容失色,化这才笑着作罢。 “你还不去接驾?”泠然见他侧身望着自己不动,不由出声催促。 “接什么驾?我这就带你回府,立刻叫人着手准备大婚事宜。”他恨不得立刻将她娶回家,立刻起身寻了衣服穿戴。 泠然皱起鼻子,。萝。主道:“尊贵的王爷!昨夜我已经告诉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们那可不流行这么早婚的,不仅不流行早婚,而且也不流行跟你怎样了就非要嫁给你!何况就照这里的风俗我还是个订过亲的人呢,这事不解决了我也不能跟你成亲,急什么呀!” 楚玉本来以为她是说笑,也不在意回头朝她弯弯嘴角,谁知看见她的神情,才知道她是非常当真的,不由皱眉问道:“你不跟我回府?” 泠然想起楚留香,又觉得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实在不宜被人圈养起来,如果那样依附于男人生活,不知他的爱能保鲜多久,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了独立的性格想想还有些后怕,若不是出了张家的岔子她说不定就要走上那条路呢! 主意一定,她坚决摇头。 “你究竟要做什么?不跟我回府你想住在哪儿?”他也不急着起身了,心底微微生出几分恼怒,天底下哪有女人把自己的身子都给了对方,还不愿意嫁他的?她对他就这么不着紧? “我现在是宫女还是帝宫侍女班里的一员,自然是留在宫里了。”泠然毫不退缩“因为你爹,我还欠下了皇上救命之恩,肯定要还了恩情再计较别的事。”“只为了还恩?”楚玉略一思索,立刻道“你既是我的人救命之恩就由我来还好了,泠儿,别闹脾气,我保证……说服父相让他不再来找你的麻烦。” 话既说到这里,泠然忽然想起后世女人刁难男人的经典问题来偏头问道:“如果我与你爹一起掉水里要淹死了,两个只能救一个,你救谁?”这算什么问题?楚玉瞠目,倒是没有犹豫“自然是救你。”泠然心头甜蜜,笑问:“为什么?”楚玉答道:“父相水性很好,根本不需我救。” 泠然气得背过身去,用锦被将身子裹得紧紧地“你快出去接驾吧!”楚玉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料她也是孩子心性,没事寻点别扭,悉悉索索套上衣服,说了一声:“我让人给你准备衣服。”开门迎驾。 他刚出去,泠然立即起身将昨日穿的贴身小衣都穿戴好了,可惜夜里跑出来得匆忙,外衣也没带,就这样出去肯定不合适,就呆呆坐在被子里寻思接下去该怎么办。 门被人推开,只见进来的是笑盈盈的碧晴和沅儿,手上捧了些衣物钗环等物。 看她们的表情,必然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了,泠然很不好意思,羞得埋下头去。 碧晴瞥见她的圃样,咯咯笑得更欢畅了,只说:“这些都是皇上命人从库中挑出来的东西,听说是先帝时候妃子的衣装,王妃是不是允许奴婢们服侍您更衣梳洗呀?”沅儿横了她一眼,微笑着上来坐到床“恭喜妹妹了,以后我们可不着替你担心了,襄王爷是个多么好的归宿啊!”都到这份上了,泠然只好厚起脸皮,一把扯过衣服,忙着自己穿“你们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打发了,没那么容易,我还是要跟你们在一起的。”这些话她们自然以为她是害羞说说罢了,也不抢白她,沅儿还出去打了水进来让她洗漱了,临窗替她绾发。 碧晴帮着收拾屋子,将灿若萤火的金色多臂油灯残焰一一熄灭。 隆禧正殿上,楚玉见到朱见济,嘴角噙着笑,玉面含春“这次的事,多谢皇上了。 成绶帝知道他与泠然和好,也不清楚内中纠葛,心中虽还是疑惑,倒也替他高兴,笑道:“襄王兄怎么跟朕客气起来?” 泠然一语点醒梦中人,楚玉心结已解,他也不耐烦等清衡子回来问个究竟,便道!”臣稍迟就带她回府,至于册封王妃的事。还赖皇上与礼部多周旋。”成绶帝本就有意卖楚玉一个大大的人情,上次杀草包就下旨替他正了名,这一次退亲的事,他心中也有计较,倒不忙着献宝。 “皇兄多日不上朝,既然燃眉之事已经解决,明日上朝之后,我们再议吧。”成绶帝想借机与他商量朝事,就见泠然神清气爽地在两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一日不见,1小妮子容光焕发,眉如翠羽,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娇艳中不失端凝,尤其换了一身昔日妃子的装束,目似点漆,腰如束素,气度非凡,神韵胜仙,不仅楚玉看在心上眼上,连一向对女色少有感觉的少年皇帝也愕了一愕。 也许,论美貌她不是顶尖的,可是配上气度风韵,这小妮子就是个稀世美人了…… 泠然低头上前向皇率见礼“奴婢违反宫规,请皇上恕罪,还望能容奴婢暂先回房更衣,明日再开始当值。”成绶帝怔住,还不解她是何意,襄王虎视眈眈在侧,他一时不敢就回答。 楚玉果然沉下脸道:“泠儿,不要胡闹。” 啥然气定神闲,向楚玉也行了个礼“襄王爷,奴婢可没有胡闹,奴婢现在已是个宫女,当尽本分,就此拜别了。”楚玉这才知道小妮子在〖房〗中时说要留在宫里不是说笑,此时殿中许多宫人在场,他也拉不下面子,妖魅的玉面上一阵红一阵青,拿她没辙,只有狠狠盯着朱见济。 成绶帝被他的目光看得发寒,却见泠然这时也沉静祥和地注视着自己,幽黑的眸子里似藏了千言万语。 这个丫头不简单啊!小皇帝在心里嘀咕,表面看,襄王是得罪不得的,可是,骨子里,得罪这女子比得罪这个女子的男人肯定要难缠多了!看楚玉拿她完全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心里就好笑,这场戏,没了张泠然还真不好演呢,确实不能放她回去楚玉身边,万一她被楚玉给收服了,自己对付起楚留香来就不那么得心应手,还是该把她留在宫里牵制住楚玉才是。 打定了主意,成绶帝道:“王兄,张姑娘还是暂且留在宫中吧,待朕召张宁进京,设法令他退亲,才不至让此事影响了王兄的声誉,而且朕与张姑娘一见投缘,倒有意认她做个妹妹,王兄不会反对吧?”楚玉眯起眼,冷冷睨着朱见济。 泠然看他的模样,心里又甜又酸,虽然成绶帝说认妹妹的话有些突然,不过只要暂时能保得她不被圈养,倒也不介意,屈膝行了一礼,就拉着错愕的碧晴和沅儿往乾西五所走。 楚玉欲待阻止,成绶帝上前拦在前面,笑嘻嘻地道:“王兄不用担心,朕一定会派人保护好她的,只怕现在宫里比你的王府还要安全一些呢,你说是不是?”楚玉一想也是,他深夜入宫,本来不过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看看她到底过得如何,并没有想到两人就能共效于飞,府中还没有完全安排妥当。单论相府和王府中,其余的人他虽然能震慑得住,但父亲的性子实在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带她回王府,除非自己日夜相陪,否则难免又生出意外…… 且说泠然逃难似地被碧晴和沅儿拥着回到住处,却见李唐妹躺在床上还没起来,脸色灰鼻,好像生病的样子。 她不免奇怪:“二姐怎么了?”李唐妹探起上半身“我正担心你呢!怎么睡着人都能消失,可吓坏我们了。”她见泠然换了主子的装束,正准备询问,碧晴已经叽里呱啦叫开了。 “泠然小妹可不用二姐担心,她与襄王爷冰释前嫌,这会儿虽然是她自己极力要回来的,不过照我看跟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你倒是先将养好身体等着吃小妹的喜酒吧。”“是么?”李唐妹听了也为泠然高兴,病容满面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 泠然其实正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暂时先抛下自己的问题,追问李唐妹到底什么病,有没找人看过。 李唐妹被她们关怀着,心中温暖“哪里敢那么娇贵,可能天冷,受了点凉,吃不下东西,一直反胃。” 沅儿道:“不妨事,刚才去接泠然妹妹的时候我们已经禀告过皇上,他准许太医来瞧你,我这就给你请去。”说着就要出去。 李唐妹顿时急了,忙着喊住她。 “二妹怎么能讳疾忌医呢?”沅儿说道。 一六八 赐浴长宁宫 沅儿和碧晴见她们这幅神气,被引得更加心急了,连连催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泠然转过头去看着她,李唐妹咬着发白的樱唇,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允准,泠然这才把宪王宠幸的事说了,末了问道:“你可是怀孕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害羞的,不如让太医看看,然后再定夺吧!” 碧晴双手抱胸,朝泠然歪着嘴“哦哦!小妹真是人小鬼大,我们都没想到的事,她倒想周全了,难怪连大名鼎鼎的襄王爷都成了你的裙下之臣!” “你可是想跟我支招,准备勾引皇上呢?”泠然不甘示弱,立刻就将回了她一军。 碧晴立刻赤红了一张脸,作势要来撕泠然的嘴。 泠然忙闪到李唐妹身后去。 碧晴对着脸色不好的李唐妹,当然闹不下去了,恨恨地白着朝她吐舌头扮鬼脸坐下来“知道你的招就是脸皮厚!” 沅儿看着她们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二妹有了宪王的孩子,那也是好事啊。皇上与我们这么亲近,没什么可怕的,若太医看准了脉,咱们就求皇上赐你个名分到南内去服侍宪王罢了,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去服侍宪王李唐妹是很乐意的,闻言泪也停了,脸上生出些光彩来。 泠然想起万贞儿的手段,立即反对:“不行!” 娄晴一脸迷茫,不禁问:“到底为什么呀?小妹你的想法很奇怪,让你一起跟随皇上你不愿意我跟大姐自然都知道为什么,可是,襄王要带你回府你也不愿,我就不太明白了。如今二妹都有了宪王的骨肉怎么能让她这样没名没份,莫名其妙地生孩子?” “你们住在宫里,难道就没听说过万贞儿的厉害么?那一夜我都差点被她折腾成了废人,南内也有其他的宫人,你们可曾听说过留下一男半女来?二姐若是真的怀孕,眼前为了大人和孩子的安全,才不能贸然进去。” 沅儿和碧晴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姐妹四人一时难住,也不敢贸然去请太医。 泠然道:“就算有了孩子,倒也不急于早一日晚一日让我好好想想,二姐自己也想清楚,咱们明日再商量。” 李唐妹轻声应了。 沅儿叹口气,打了伞去厨房领饭食。 泠然拉着李唐妹的手怔怔出了会神。 一夜之间,她最烦扰的事好像解决了想到那个妖孽,心中自然是甜的,不过经历了上次的分别之后,她对未来生出许多担忧来。 楚玉刚表白的时候,她也沉浸在初恋中懵懵懂懂,可是分别后想得太多反而有许多念头窜在脑中比方说前世看过很多书都说爱情只是一种化学反应,不过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分泌得多少罢了,科学家都给出了最长的期限,不过是四年。 他对她的挚爱又会持续多久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长地久的感情吗? 作为引世纪的女子,她没经历过感情可也听多了看多了大家择偶的现实劲先不提,成功男人二奶三奶地包那是小菜一碟,鉴于通讯发达,就算没本事的人,风流韵事也是难免,且还不分男女,尽皆风流。 泠然总觉得女子不太会变(作者冒出来:她的想法好像8对啊飞对),尤其是像她这样少根筋的,能爱上一个人很不容易,可是最长四年?四年之后若自己完全依附于他,他却已不爱了怎么办? 话说这问题着实有些杞人忧天,当然也不能因噎废食,可是眼前她首先就接受不了楚留香这个公么在派人追杀她之后。 遥想金屋藏娇的阿娇,最后不是也被弃如敝履?黄脸婆们下岗的机会总是比有自己的职业和圈子的女人来得多! 所以,且不管她与楚玉到底会怎样,这辈子她才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绝对不能丧失独立的人格! 泠然打定了主意,终于大大吁出一口气,觉得肚子也饿了。 等沅儿拎回了饭食,大家劝着李唐妹就着汤略略吃了一些。 姐妹四人正说着话,外头就有太监的声音道:“请问里面的姐姐在吗?” 沅儿取手帕拭了拭嘴角,迎了出去。 只听那太监在门口响亮地道:“传皇上口谕,张姑娘赐浴长宁宫。” 皇帝居然记挂着要给自己赐浴,真不知该说他细心还是会拉拢人! 不过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泠然很久没能畅快地泡个澡了,今日碧晴和沅儿她们都不当值, 便忙要邀请她们同去。 碧晴握了嘴笑道:“我们去服侍你倒是行的,皇上的圣旨只给你赐浴,我们两人哪里敢去。” 泠然也不理会她的取笑,自翻了换洗的内衣出来,留下碧晴照顾李唐妹,扯了沅儿一起去。 刚跨出门,就见隔壁有几个房间的宫娥选侍们都探出头来向这边张望,见她们出来,猛地都缩回头去。 那眼光…… 泠然抽了。凉气,缩了缩脖子,这些女人又误会了!唉,女人多的地方心眼也多啊!看来在宫中生活也要小心为上。 姐妹两个牵着手,跟随那太监来到长宁宫。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宫中的墙都是红彤彤的,映上洁白的雪非常醒目,让人看了精神一振。 这长宁宫是内廷东六宫之一,本来该是留给后妃们居住的,不过成绶帝还没有娶后纳妃,东西六宫便都空置着,怪可惜的。 经过了一道元代遗留下来的照壁,看见面阔五间的宫殿,飞檐单翘五彩斗拱,黄琉璃瓦歇山顶角安然蹲着各五只角兽门窗俱是双交四碗菱huā榻扇,据说红楼梦里叫碧纱橱什么的,宫殿前还有宽广的月台。 这宫室至少妃子才住得,泠然看着不错打趣沅儿道:“大姐姐将来封个什么妃,就住在这里吧!挺气派的。” “就你嘴贫!”沅儿俏丽的脸上飞起红霞。 进了内室,才见几个宫娥替已替她备下了老大的浴池,虽是木制,但足足占据了一大个房间,里头像影视剧里常看到的那样撤满了huā瓣。 宴内帷幔低垂,水汽儿弥漫。 泠然一看到满满的热水就欢畅起来,拉了沅儿要共浴。 沅儿含笑推着:“皇上说给你赐浴,我不来分羹,且侍候你一回罢。”泠然就将陌生的宫女都打发了劝说她几次无效,也不避讳沅儿,就宽衣滑进了水中。 沅儿见她身上红痕点点,想笑又不好意思,看她滑得远了忙背过身去装作给她准备洗漱用具。 泠然被她的神色提醒,才发觉身上的异样,不免全身发热,也不知是被热水蒸的还是羞的。 水中洒了huā瓣的好处就是人家到底也看不清你的身子,她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自〗由徜徉着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如此舒畅的环境下她不免想起楚玉和昨夜的疯狂来。 想着想着心中莫名又浮起李唐妹可怜兮兮的模样。 沅儿大概也正替李唐妹操心,过来轻轻替她搓着背,叹道:“我一瞧妹妹你就是个有福气的欢喜主儿,可是二妹我也听说宪王对万贞儿言听计从连她多次毁了宫人的胎都丝毫不追究,若没名没份的就在内廷生个孩子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你说到底怎么才好?”泠然低着头,心想:历史上宪王和万贞儿就是沅儿说的那德行可是现在楚留香改变了历史,他连明英宗都敢杀,也利用了自己预知后事的能力任用许多大臣为他卖命,他能我为什么就不能呢?结局未必跟历史都是一样的啊!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之后,她顿时〖兴〗奋起来,死万贞儿那天明明想叫人废了自己,若不是那几个宫人被她装神弄鬼震慑住,皇帝又来救得及时,只怕这时候还是让她给折腾去半条命了,既然李唐妹是好姐妹,对方是个凶神恶煞,为什么不除掉她让李唐妹堂堂正正地做宪王妃? 沅儿见泠然总是不吭声,不免道:“我想也是没办法的事,迟早要回明皇上让她到南宫去,将来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泠然知道沅儿是个传统女性,虽然结拜了姐妹,倒也不敢把什么话都掏出来,免得吓着她,只是嘻嘻一笑“你别愁,宪王现在毕竟没有权势,若是皇上和襄王爷都能回护二姐,肯定能稳稳当当地。”沅儿听了自然欢喜“你这么说我更加不愁了,看来你跟二妹都是嫁王爷的命,不错呀!” “切!我年纪还小,暂时不谈婚论嫁!倒是大姐姐,皇妃娘娘跑不了了,何必还来取笑笑我?”泠然知道沅儿脸嫩,故意把火引到她身上去。 沅儿果然羞了,轻轻推了她一把。 只听室外有宫娥道:“里头的那位姑娘,可否麻烦你出来一下。”“你自己玩着,我出去看看什么事,想是给你备的衣物叫我看看。”泠然已借着她一推之力滑到另一边,像一条欢快的小鱼,笑着冲她点头。 被热水一泡,泠然脚上的冻疮开始发痒,昨夜不管不顾地跑进雪地里,也不知会不会冻出毛病来,她抬起脚来检视。 只见白皙的脚两侧,斑斑点点地都是紫痕,还好,没有恶化,看来夜里在雪中站的时间很短。 想起楚玉那么快就被自己给激了出来,她脸上不由浮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一六九 妖孽无处不在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随即,水波数动,一个人跨进了魔大的木池。 沅儿刚才还说不洗的…… 泠然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掩着胸疾退到池子一个角落。 但见楚妖孽不知怎么就出现了,而且他很不客气地已经除去衣裳,浑身流畅的线条下随着他的走动隐隐显现出可爱的肌肉来,宽阔迷人的肩膀,劲瘦紧实的小腹…… 泠然咽了。口水,脸红如雪中红梅怒放。 “都是我的人了!还躲什么?”楚玉身形向前一展,已牢牢将泠然锁定在这一角,他长身玉立,很有压迫感。 “什么叫他的人?古代男人真讨厌,我又不是物品!“泠然脑中模模糊糊地想着,不妨楚玉已经低下头来。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分外清亮的眸子转为幽深迷人,捕捉着她的目光,慢得像在诱惑和试探。 这厮男色确实诱人,泠然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着,就是舍不得转开头。 化如愿吻在她的唇角,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后又移开了一些,靠在池子的另一边“真的不随我回府?” 泠然本来还以为他接着会来一个热吻,想不到这家伙很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撩拨得人家心痒痒,他倒退开了。 她装得无所谓的模样,哼哼着“我不是已经跟别人定亲了吗?怎么能跟你回府,为免污了王爷的名声,先退了亲再说。” “哦。”楚玉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闭目像在享受着热水的洗礼。 泠然一阵无名火起,也不知气的是什么,游目四顾,见自己褪去的衣裳就被沅儿叠在池子边过去拎起来一件胡乱掩在身上,就欲爬出池子。 她这里刚一动作,纤腰已被圈住,一个滑如丝缎的身体贴了上来。 两人身体一接触,不仅泠然脸红心跳,楚玉更是立即剑拔弩张,转过她的身体来,一把扯去她抱在胸前的衣物飞到远处,恨恨瞪着,一副恨不得要吃了她的模样。 有鉴于他的勇猛泠然开始挣扎想逃。 “你这个小妖精……” 他的力量当然是她难以抗衡的,他用着足以控制她却不弄疼她的力道,将她抵在池壁上。 泠然怕跌入水中,自然而然地双手往后一撑。 这么一来,她胸口的雪白莹然就跳跃在他的眼底待她回过神来想收手掩住,他光洁修长的大掌已经牢牢地掌控了该处领地,一手握住她的后腰,低头就吞了半边。 被他一亲,泠然一酥,感觉有股子火不知从何方烧起渐渐有燎原之势。 他的手上似乎也带了魔力掌心到处抚得她浑身轻颤,想逃,却用不出一丝力气,只能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楚玉嘴角微微噙着笑意抬起头来沿着她的鼻尖吻到额头,她心如乱麻一只脚已被他从水里轻轻举起。 “不要!”她含嗔低喊。 “在水里来一次,就一次!”他用大提琴般悦耳低沉的声音滑在她耳边恳求,诱惑,手下却没有停。 “大白天的”泠然抗议的声音瞬间被他蠕软的薄唇覆盖,他在水底下磨蹭寻找了片刻,她扭动身体想错开他,他配合着她的扭动更加贴合了上来,使得她好像是在撤娇诱惑一般,脸上身上刹那间烫得吓人。 不过是一愣神之间,她感觉到水波被一寸寸推进身体,他已经缓缓地杀了进来。 大色狼,死淫棍,泠然在心里骂着,刚才他还未近身的时候明明还感觉到紧张和微微的疼痛,可是他拥抱着她在水里温柔地契合了几下之后,疼痛感莫名其妙被一股从身体深处涌出的愉悦所代替她不得不在承认,不仅这死妖孽喜欢这项〖运〗动,自己也有可能会上瘾。 楚玉好不容易收手的时候,泠然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水里浮力明明很大,她却站不住脚,整个人软脚虾一般挂下来,全仗他满面春风地揽住了,贴着她的耳朵,问道:“喜欢么?” 死妖孽肯定知道自己的魅力,瞧他绝美的容颜上微微泛起珍珠般的光泽,完美的唇线轻轻扬着,看他那踌躇满志的样子,就是告诉他不喜欢也不会相信的。 但是她很快又想起现实问题,恨不得咬他一口。 作为一个具有现代思想的人,泠然忽然很不想就此结婚生子,可楚玉如此痴缠,要是他没毛病,一个不小心就跟李唐妹一样了她瞪他,现在的情景暧昧得要死,她却满心懊恼。 楚玉见她的表情不对,笑容渐渐敛了,莲huā玉面上浮起掩饰不住的忧心之色,收拢了她的腰坐进水里“怎么了?” “想要你……也想要〖自〗由……”泠然见他温情脉脉,也忘记了害羞,将脸倚在他光滑的肩上,艰难地吐出了心声。 楚玉有些不解“〖自〗由?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便是大婚之后,不论你想出门还是在府中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阻止。” “不是那个意思。”泠然仰起小脸,决定跟他好好沟通一下,不过这样的气氛实在不利于谈话“我还小,能不能三年以后再谈婚论嫁?”楚玉黑了脸“你我已经成了夫妻,你怎么还敢这么说?再胡说看我打不打你!”他以眼神威慑着她,不过此情此景,任是百炼钢也只能做了绕指柔,他凌厉的眼神坚持不到几秒钟,就完全柔和下来,轻轻吻在她侧着的粉嫩娇面上“任何事我都会解决的,最迟三个月,我定要娶你回家。” 他显然是会错了意,而且也没能了解泠然想要的那种单身的〖自〗由究竟是怎样的。 泠然知道骤然要他明白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那王爷同意我住在宫里了?”“暂时。”他点头“这段时日,晚上我也住到隆禧宫,你老老实实过来服侍。”“这样怎么行!我跟她们三个结拜了,还有事没解决,一定要做好才能放心。”泠然想起李唐妹即将要大肚子,自己还要帮着皇帝跟他老多作对,实在不愿将他拖下水左右为难,决定先试着跟楚留香较较劲,实在不行,最后有他这个大靠山兜着,也算是个安全的退避港湾,进可攻、退可守,多好! 楚玉却不理会她的哀声求告,不容置疑地道:“这是本王最后的让步,再不同意,马上就带你回王府!”搞了半天,见他连“本王”两字都搬出来了,泠然气呼呼地嘟起嘴,滑开来取了丝巾重新沐浴。被他一翻折腾,澡都白洗了似的,他不是素有洁癖吗?怎么在这事上头就不讲究了? 水温渐低,楚玉恐她着凉,也不再纠缠,匆匆浴罢,上岸着了衣服,伸手来捞她。 泠然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心想外头的沅儿和宫娥们怕都笑坏了,气得又瞪他一眼。 “好吧,那我先出去,皇上在宫里摆了晚宴替我们庆祝,我等你一起走。”他好脾气地安抚着她。 他一走,沅儿就进来,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将她扶出浴池,拭干了身体,换上一身轻柔的宫装。 端坐镜前梳妆的时候,泠然打量镜子里的少女,此际是脸若榴huā,偏生沅儿也手巧,给她挽了一个既不失俏皮,又显高贵的斜翘丹凤飞天髻,更显得丽姿乌发,明艳非常。 姐妹两个的视线在镜中对上,沅儿方才道:“1小妹真的好福气,姐姐从来不敢想象,像襄王爷那样的伟男子,对你能这般眷恋。” 泠然不免又脸红了,呐呐地也回不出话来。 出了内室,但见楚玉器宇轩昂地坐在大殿上看书,妖孽腿长手长,腰身劲瘦,似乎摆任何造型都好看,何况他还总是纤尘不染,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身名牌,搭配得体,通身上下找不出什么瑕疵来。 泠然看到他,心里甜甜,也不忸怩做作,上前将他手里的书一抽,道:“看什么呢?” “只是等你。”他一笑,和煦如春风绿了江南,眉梢眼底的风情让她晃神。 唉!怎么对他的笑容还是不能免疫呢?她暗暗腹诽,低头看手上的书,不过是一本《中庸》,大概是他派宫娥去取,她们也不懂该拿什么,就拿了本古代教科书中的“名著”肯定枯燥乏味得叫他完全看不下去。她可以想象楚玉手里拿着这本书,心思却不知飞到何处的心情,顿时露齿笑了。 楚玉却不知道自己又乱了小丫头的心,取过一件狐裘披风,悉心替她围上。 泠然很喜欢楚玉这样站在她面前替她着装的专注模样,狐裘暖,他的那份情意更暖,她也就柔顺下来,乖乖地不作反抗,由他摆弄成一个仕女美人的样来,牵着手一起漫步到雪地中。 外头还飘着大团的雪huā,晶莹剔透随着北风舞动,似雪仙子妖娆灵动的身姿。 见陆子高和苏小序举伞上来,泠然仰起脸“王爷,时间还早,我中午吃的还没有全部消化,不要打伞,陪我在雪地里走走好吗?”“只要你不会着凉,什么都好。”他满眼宠溺,乌色王冠衬着玉、 面星眸,让她无比动心。 一七零 男朋友 “我身体好着呢!昨夜……不都没事?”她想起自己穿着单衣疯狂跑进雪地的举止,此时只余笑意。 楚玉知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跟随,挥手让内侍都退下,泠然笑着回头朝沅儿扮了个鬼脸。 两人牵着手,迎着飘飞的雪花在紫禁城中安步当车,相依偎着缓缓前行。 泠然在脑中转了许久,才想起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心意,“子墨,我昨夜跟你说魂魄本来自异世,你都不奇怪么?” “奇怪,这就像我师门的传说,飘渺……可就发生在我身边,你没有必要编造这么大的谎言来骗我,所以我没有怀疑。” “那你想知道我们那儿的婚恋生活么?”泠然用极具诱惑的口吻说。 楚玉淡淡一笑,“你说,我听。” 于是泠然将后世的晚婚晚育描述了一遍,也表明了不能因为一男一女发生了超出寻常的关系就非得结婚。 楚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她没了声才驻步望着她:“你不想嫁给我?” 此人聪明得可恶,泠然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过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是实在的,望回他的眼中,诚实地道:“想,但不是现在。” 四目相对,他见她言笑晏晏,不像对自己有什么不满的样子,然而她对于婚恋的叙述委实太让觉得过于怪异,一时还不能接受。 泠然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楚玉低头审视她。 洁白的雪花点点片片,轻盈地落在她乌黑的发上,并不融化,像给她装点上的天然首饰,眼前这女孩子明眸皓齿,气质高华,奇特的思想处处在昭示着她的不凡,但是怎么能答应她这么无礼的要求呢?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把一个女子娶回家,她怎能不领情? “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她无比期待地望着他,提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古人难以接受的要求,心中忐忑。 “男朋友?” “男朋友就是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很喜欢,并跟他确定恋爱关系的男子。”泠然给了个相当标准的定义。 楚玉不悦,玉面微沉:“就是未婚夫?” “跟未婚夫不太一样,只要自己答应就行,不需要任何手续。”泠然开始撒娇,主动上前抱着他的腰磨蹭,“好不好嘛!做我的男朋友!” 唉!这场景要是被前世的家人朋友看见,准要惊呆啊! 她的撒娇虽然让楚玉很受用,但是他不想上当,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嫁给我?” 泠然竖起三根手指头,“至少三年吧,让我好歹也满了我们那里的法定年龄啊!” “三年?”楚玉真的生气了,要将她推出怀里。 泠然却死命抱着他的腰不放,脸上还绽放着可恶的讨好笑容。 好在楚玉并不是当真要推开她,根本也没用上力气,否则她这幅样子跌在雪地上可有得瞧了。 泠然也觉自己以前并不曾反对婚事,现在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估计他这个“古人”难以理解,见他完全不能同意,心想该慢慢磨,就扁了嘴露出可怜委屈的样子,“其实该担心的是我呀!王爷这么优秀,京中哪家小姐不想嫁入王府?与其将来被你嫌弃,你难道不该用几年时间来让我坚定信心么?” “你……体会不到我对你是如何么?”楚玉不再看她,转开了目光。 泠然不由心软,浅笑道:“就算做男女朋友,也是可以天天见面,我们那里根本就不讲究回避之类的,其实算起来还是我吃亏嘛!” 楚玉低头眯眼,“就是说,我住在哪里你也住在哪里?” “好吧!”泠然咬牙答应,见他要露出笑容,猛然伸出小拇指,压低声音,“不能……嗯,总是那样,咱们跟在王府里一样好不好?” 这一次小别重逢,其实她也舍不得看不见他,故此作出让步。 “哪样呢?”楚玉故做不知,对她要拉钩的手也视而不见。 泠然知道暂时不成亲这事大约他是不很反对了,可他故意装傻的样子着实可恶,恼得收回了手,自地上抓起一团雪来就往他的脖子塞去,口里叫着:“让你坏!” 楚玉明明可以避开,却让她塞了个准,雪水触到肌肤,冰凉彻骨,优雅的颈子不免也缩了一缩。 泠然呆怔了瞬间,忙上去替他解开斗篷扣子拍打衣领,“你傻呀!干嘛不躲?” 楚玉将她圈住,眸光似水流泻,“这辈子,再也不躲了,就当是对我的惩罚罢。” 泠然被他的模样和出人意表的话语惊呆了,虽然知道他对自己好,可他的好总是一次又一次出乎自己的预料,叫人怎能不动情?冲动之下,她差点就想推翻三年后再成亲的要求了。唉!妖孽温情无敌啊! 飞雪漫天,她投身在他的怀里,感觉无比幸福和温暖。 晚宴设在乾清宫正殿上。 成绶帝没有请别个,倒是请了宪王前来,看来兄弟感情果然不错,南内的窘迫生活可能是楚留香授意的结果。 碧晴和沅儿一左一右守在少年天子的两侧,李唐妹卧床没有前来侍宴,泠然在心中暗暗替她可惜。 楚玉牵了她的手在右侧席上落座。 宪王看见他们的情景,纤弱带病的面上露出些微的惊讶。 他身后一个中年女子则目瞪口呆,随即立刻低下头想装鸵鸟。 这人当然就是曾想幽闭了她的万贞儿,泠然默默将她的举止印在眼底,脸上倒也沉得住气,没有露出半点波澜,与楚玉两情相悦,无限美好,暂时她不想为了任何人煞风景。 尚膳监的宫人们猫着腰陆续端上热气腾腾的各种御膳。 成绶帝先端起酒杯道:“朕今日设此小宴,专为恭贺襄王兄与张姑娘重逢。” 楚玉举杯,一口干了。 泠然正想喝,眼前一动,手上杯子已被他抽走,一仰脖子,他又喝了。 成绶帝咯咯笑起来:“襄王兄当真叫朕佩服,不过这酒并不烈,就算让张姑娘稍稍喝一点也不妨事的。” 楚玉斜了泠然一眼,命人给她上汤。 泠然自然知道他这眼是什么意思,估计上一次喝醉了吐得他满车都是,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宪王也端了杯酒道:“今日……才知……恭恭喜,襄王!” 他一开口泠然就想笑,好在经历了一段宫中生活,她已修炼得老练许多,嘴角抽了抽,硬是忍住。 成绶帝倒没泠然想象中那般沉不住气,席间竟没有提任何朝廷大事,随着一茬又一茬宫廷歌舞,甚至还有小丑来逗乐,室内金碧辉煌,感觉不过盛世承平之下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宫廷小宴会。 一边吃着美味,一边溜着身旁的楚玉,她的心情相当舒畅,不妨殿外守着的太监突然冲进来,急急指着外头道:“长公主……公主来了!” 小太监面如土色,好像长公主是洪水猛兽一般。 要在平日,泠然在宫里最怕的就是撞上固安公主,不过今天这场合,公主要是敢撒泼,那就是她傻了,她真想看看这公主到底能傻到什么程度。 成绶帝道:“既然来了,有请。” 那小太监想是先前受了阻拦的吩咐,这时听皇帝这么说,才松了口气,连忙退下。 固安公主旋风般地出现在大殿上。 与初次见面不同的是,她好像清减了不少,精致的妆容没能掩饰住她略略浮肿的眼睛,穿金坠玉的华美装扮也撑不起她的气质。 一进门,固安公主的目光就落在楚玉身上,一眨不眨,好像他随时会消失似的。 成绶帝面上有点挂不住,猛地咳嗽了一声,大声叫道:“皇姐。” 固安公主走上几步,忽然敛衽向上座行了一礼:“我来……是求皇上收回议婚的成命,我绝对不要嫁给王宪!” 成绶帝拢起乌黑的卧蚕眉,口气不太好:“皇姐堂堂公主之尊,连礼仪也不懂得么?自古以来,哪有女儿家如此没脸美如此没脸没皮地来议论自己的婚事的道理?你的婚姻大事也属国婚,宗人府、礼部、钦天监等自然会为你操心。既然来了,你且坐下饮宴。” 朱见济年纪虽然小,说话还是很有威严的,泠然忽然觉得他当皇帝比宪王朱见深合适得多,只是不知在这个被蝴蝶了之后的年代,之后的轨迹到底会怎样。 固安公主两瓣涂得艳红的唇轻轻发抖,看情形几乎要哭起来,转头看看一旁的楚玉,连眼皮似乎也未抬起。她忽然站直了身子,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带着无比怨恨斜了一眼泠然,然后在宫娥的搀扶下保持着皇家风范到宪王身边新添的席上落座。 虽然她是公主,还是一个觊觎楚玉的可恶公主,不过生在帝王家除了物质上的享受,她好像也不见得幸福,比起后世的女孩子,婚姻完全不能做主,这么喜欢的人却看她一眼都懒得,这么比起来她算是相当可怜的。 她刚来的时候泠然原本还以为会冲着自己发飙或者怎样,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没有蠢到那份上,相对来说,也就没有那么可恨了。看来影视剧毕竟是影视剧,真正生活里的公主,再刁蛮也懂得分寸的。 楚玉虽然不看公主,不过可能固安公主直愣愣的注视让他非常不舒服,忽然向皇帝道:“多谢皇上赐宴,臣想先行告退。” 成绶帝倒也不拦着,点头应允。 ++++++++++++++++++++++++++++ 一七一 纪太后就是她? 这顿宫宴吃得有此莫名其妙,被楚玉携着离开时,泠然从眼角瞥见固安公主咬着牙,脸色铁青,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楚玉自然感觉到,还以为她是着凉了,出得殿来就吩咐随行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泠然连忙阻止,问道:“王爷明日上朝?” “嗯,答应了皇上,朝中有几件事须得出面。”楚玉自走出乾清宫便已舒展了玉面“若是你要我陪着,我便多休息几天。 “那还不叫人恨我是红颜祸水了?”泠然偷笑,其实她想请个太医偷偷给李唐妹瞧瞧“我一丁点小症状,今天就别让太医来扫兴了,不如明早你早朝的时候,传一个医术高明一些的大夫到乾西五所去,我结拜下的二姐生病了,我们说好要福祸同享的,明日我陪她一起看。”楚玉看她也无一丝病容,便笑着答应了。 当夜,是楚玉学做男朋友的开始,在泠然的一再坚持并且装作身体不适下,他总算克制守礼。 两人前一晚几乎彻夜未眠,他怜惜她的身子,让她蜷在他的臂弯中,美美睡了一觉。 娄日一早,待楚玉上朝去,泠然赶紧抓了苏小序,命他去请太医院的大夫到乾西五所,自己则在陆子高的扈从下一路小跑回到姐妹们的居所。 碧晴和沅儿当班去了,室内只余李唐妹一人,精神倒比昨日好一些,泠然跟她打了个招呼,她不免有些着急“我我还没做好准备,若是确定了,不知宪王殿下知道了会怎样!”“不忙告诉他,我倒有个计议,不知你允不允。” 李唐妹呆呆望着她,显得六神无主。 看着这个美丽却又迷茫的姑娘,泠然一笑,心中想象她穿上王妃大妆的模样,忽然想到一件事。 历史上明宪宗之后出现了一个好皇帝明孝宗,据说他的母亲纪太后就是南边的少数民族人,因偶然一次临幸怀孕,被万贵妃得知后派人下药堕胎,却总是遇到好人被救,生下的孩子秘密养在深宫,六岁未剃胎,后来有个叫张敏的太监将此事告诉了宪宗皇帝,孩子终被无子的宪宗认回,然而纪氏被册封为淑妃之后没几天就悬粱自尽了。纪氏当然是被万贵妃害的,没有人在儿子被册封做太子之后会去上吊,这根本就不通情理。 而眼前,假如李唐妹能安全生个孩子,也能如自己的愿望当上王妃,那么之后的明孝宗之类是不是都不会出生?历史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她想起前日梦里出现的父母和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心里一阵凉……………, 任性妄为改变历史的结果会不会导致以后的许多人不能正常出生? 她会成为一个罪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怎么了?”李唐妹抓住她的手,目中水汪汪一片:“妹妹不须为我太费心,昨天我想了一天一夜,也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要是真的有了孩子,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到王爷身边去,若是你能嫁作王妃,就带着姐姐。”泠然看着娴静温柔的女孩子,心中感觉她与明孝宗的母亲纪太后生世和经历都好像,就问道:“二姐入宫半年,可曾听说过宫里也有来自瑶族的女子,姓纪的?” 李唐妹不解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面带惊异地摇头:“宫里似乎只有我一个瑶族女子。” 泠然算算时间,心想说不定是那个纪太后还没有入宫。 “不过我们瑶家话里,纪李不分,是同一个音,汉人总是把我们的姓弄混,也不知妹妹问的人到底是姓纪还是姓李呢!”李唐妹毫不出奇的一句话却叫泠然心中茅塞顿开,突然抱着她笑道:“哈哈,原来就是二姐你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原来就说你是瑶族土官的女儿!土官的意思是不是部落长老之类的?”李唐妹见她又开始冒出低级问题,被引得咯咯笑。 对于跟明孝宗的母亲结拜成太后一事,泠然简直是喜出望外,却把李唐妹弄得一头雾水。 好在这时刚巧太医到了,李唐妹慌了神,忘记了回答她的话。 宫娥的房间简陋,也难以避嫌,好在来的太医看上去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子,他背着药箱,不打量病在床上的李唐妹,倒把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往泠然身上猛瞧。 泠然也睁大眼看着他。 老太医拍了一下手,白胡子抖得欢快:“哎呀!姑娘就是上一次在襄王府中,老朽半夜里被拉过去医治热的那一位?” 泠然眨眨眼,现这老头子记性还真好,不过她可没心思跟他寒暄,*笑着: “啊~哈哈~啊~”过去之后,拉着他为里唐妹诊脉。 老太医捋了捋胡子,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果然笑道:“恭喜恭喜,这位…选侍娘娘,是有了身孕,大事呀!臣马上回禀皇上去。”李唐妹听说果真是有了身孕,又羞又喜,不见半丝懊恼神色。 泠然拍了拍老太医的肩道:“大人,别忙恭喜,您可弄清楚了,这一位是宪王殿下的侧妃娘娘,不是皇上有了子嗣。” “宪王的侧妃娘娘?”老太医显然有点奇怪,再次上上下下打量李唐妹“我只知道南宫有个柏侧妃还有个王侧妃,没听说过有这一位呀!上一次柏侧妃怀孕,始终是我把的脉,后来小王子中得病,也是我瞧的,唉!可惜啊!”他自顾自地唠叨着,却听得李唐妹心惊肉跳。 太医刚才说起那孩子的时候,明明中毒两字就要出口了,还是硬生生给咽了下去。宫里谁都说万贞儿厉害,别说宫人,连宪王名正言顺的侧妃怀孕生子,她都有法儿给折腾死,而且出事之后宪王还是护着她,硬要说孩子是病死的。 万贞儿的“魅力”真是没法挡,也不知宪王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依恋情结。 泠然道:“姐姐她不太有胃口,太医给开些药!至于回禀上头的事,我们自己来做就是了。”华太医却古板得很“开药没问题,不过这位姑娘在宫里请老朽诊脉,既说是宪王爷的身边人,一会回了太医院是一定要记录在医案上的,否则出了什么事,可不能牵累到老朽身上。”看来这老头还怀疑李唐妹的身孕不太娄常,真叫人无语。 李唐妹却不在意他的态,小声地问道:“敢问太医,胎儿稳不稳定?是否能开些安胎药来吃?” “安胎药是必须的,你们来个人随我去太医院开方抓药。”说着他提起药箱就要走。 泠然忽然想起楚玉抓着自己不依不饶的,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中招,一把抓住他,一直挨到门口,期期艾艾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连在前世还没买过避孕药呢,也不知古代到底有没有。 老太医见她拉着自己又不说话,把眼一瞪,示意她放手。 泠然豁出去了,脸差点憋成了驴肝样,才问道:“嗯那个有没有防胎药?” “都已经怀孕了还要什么防胎药?”老太医吹了吹胡子,随即明白过来,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也压低声音道:“有是有的,不过效果不是绝对好,还有就是,不能大剂量服用,否则对身体有害。” 唉!古代真讨厌,也没有什么专业的妇产科医生,而且大夫大部分是男的,泠然只得硬着头皮央求他一起开个方子。 老太医倒是觉得这事比较奇怪,因为不论皇家还是王室,内中的女眷都是求神拜佛想生孩子的,生下孩子地位才更巩固。 他看她该是襄王的内宠,以前去襄王府替那些侧夫人请脉,其中有好几个还向他求取怀孕的秘方这一位看来是个怪胎。 不过做了多年的太医,啥稀奇事他都算是见过了,也不再问,点点头往外走。 泠然忙着谢过了,出门让苏小序跟着去太医院。 确定了有孩子,李唐妹轻轻抚摸着小腹,敛眉一会儿笑,一会儿愁容满面。 泠然见了,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心想说不定她的孩子是将来一代明君,从这一点上看也替她高兴。 如今跟楚玉重归于好,也许除掉万贞儿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告诉他那日被她关在南宫中的刑房要行幽闭之术就可以达到目的,不过她心中觉得这么做了,为人就沦为跟万贞儿一个档次,实在有些不屑,而且她也不想老是让楚玉做一些有损他形象的事。 女人之间的争斗,还是自己来! 小皇帝既然要利用她对付楚留香,那么就算她反过来利用他帮姐妹们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想起朱见济对付亲姐姐固安公主毫不怜悯的手段,她鬼鬼地一笑,万贞儿看来就要赖那小子了! 李唐妹这时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受害,也顾不上宪王了,只要求泠然带着她去服侍襄王,泠然口上拍胸脯答应,胸中却有另外一番计较。 一七二 直赴西厂 工了好一会,苏小序才掂着两张方子和两捆药包回来。 泠然在将他挡在门口。 这小鬼神情分明有些古怪,将药方和药都递到泠然手里,哭丧着脸道:“姑娘慈悲,万一哪天王爷现了您喝这种药,千万别说是奴才过去取的。” 那老太医也忒多嘴,好在泠然是皮厚的现代人,红着脸敲了苏小序一脑袋“只要你不多嘴,绝不害你”… 苏小序却还要多嘴两句:“姑娘不如乘着王爷心思全在您这里的时候要个孩子正经……” 泠然一脚踢在他小腿肚子上,低斥道:“你才几岁呢!别净懂些没用的。”苏小序委委屈屈歪到一边去了,心想我一侍候人的奴才,不懂这些该懂什么呀?这位张姑娘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俟! 两捆药最上头用小张的黄纸压着,一写着防胎药,一些着安胎药。 泠然小心地收好属于自己的药包和药方在日常自己睡的那张床上放好了,将写着防胎药那张小纸片丢进了碳盆子,转眼化作一小团火苗。 她又拎了李唐妹那份过来,只等沅儿回来可以帮忙煎药一因为她根本就不懂怎么熬煎中药。 李唐妹见她举止奇怪,自然动问。 啥然就推说自己有些着凉,告诉她方子里有赢香,叫她千万别弄错了。 李唐妹精神有些怔忪,也没多想,娇声应了。 陪着她坐了一会苏小序在外头叫唤。 泠然出去一看,见是陆子高来了,便问什么事。 陆子高道:“王爷让奴才来回姑娘一声,今日且回纤跟相爷好好说说事儿到晚间再来陪着姑娘,奴才与小苏子就在宫里侍奉您。”泠然含笑应了,却见碧晴提着裙子匆匆从前头跑来,远远地就喊道:“小妹,皇上宣你,快随我走!” 泠然正想找皇帝商量李唐妹的事,大声答应着,回头命苏小序留下来照看李唐妹。 不料苏小序却不听话了“这不行,王爷吩咐奴才要一直跟着姑娘还不能跟丢了,照顾别人的事,奴才不敢遵命!”泠然作势要敲他,他只缩了缩脖子。 陆子高也一副别想把我差遣开的架势。 泠然拿他们没辙,顿了顿足却见隔壁房里探出一颗脸孔雪白的脑袋来。 瞧了瞧,此女头梳得乌黑油亮,顶上没有髻,中间压了一朵宝石珠huā。 她忽然想起这人该是朝鲜那边送过来的宗室女子,可能因为要等着皇帝册封皇后之后才能给她们赐封名号,所以现在应该也是选侍身份。 这些女子背井离乡地被祖国和家人送过来当做一件礼物境遇比起千金姬来只有更惨她便笑了一笑,上前问道:“你们可是上次在鸿胪车宴会上见过的朝鲜宗室女?” 屋子里立刻又钻出另外两个人来,礼貌地给她鞠躬,并一起点头。 看来她们都是听得懂汉语的。 泠然正要拜托她们照看李唐妹碧晴狠狠掐了她手臂一把,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回头看小丫头一脸愤愤之色才省起这三个女子都算是碧晴的竞争者,不免哀叹好笑,只得匆匆还了一礼,由着碧晴拉走了。 成绶帝出人意料地站在保和殿与后1宫中间的汉白玉桥上等候着她。 泠然知他肯定有要事要说,就让陆子高和苏小序留在下面,独自上去参拜。 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赵辅和彭伦已经进京,未能得上殿见朕,就直接被带到西厂去了,这可如何是好?”“王爷知道吗?”“在殿上自然是听到了,可是朕没机会跟他说话,瞧他的神色,对此事也漠不关心,朕担心西厂直接杀人。”泠然一寻思,觉得不太可能,安慰他道:“皇上不要忧心,若是不按个罪名就要杀他们,在路上动手岂不比押解回京省事多了?”成绶帝的卧蚕眉纠结成一团“你不清楚,适才在金殿上,一个个武将纷纷参奏赵、彭两位将军在前线擅杀军士,谎报军情和军功欺君罔上,按的罪名不小,舆论散播出去,随时就可弄死他们!何况不知彭伦是否曾得罪过石彪,他很激动地叫嚣着要立刻处死彭伦,自然有他的拥赛争先恐后地附议!叫朕也无计可施啊!”前世听老爸他们说政治本来就是比较黑暗的东西,看小皇帝这么急,泠然也担心事情会展成他说的那样,而且听人说,进了东西厂或者锦衣卫大牢,能活着出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忙问:“西厂的大牢,皇上有法子进去吗?” 成绶帝摇摇头。 泠然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不由回头想让陆子高弄楚玉去。 成绶帝却道:“朕也从没去过西厂大牢,只知道设在旧时的灰厂。”泠然被他气得要死,忽然想,皇帝如果大大咧咧地去,臣子们说不定也不好阻拦,突如其来地杀过去,楚留香正跟楚玉在一起,肯定不会出现在监狱中,她忙把这个想法说了。 成绶帝一听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对皇帝来说,几个忠心的武将也许比其他任何人的拥护都重要,他急切一抓她的手腕,喊着站在不远处的怀恩:“速速带路,往西厂大牢。” 皇帝出行,本是挺麻烦的事。 泠然被朱见济拉着疾步往字门走,扫了眼身后一大堆低头跟随的尾巴,陆子高和苏小序不算,除了怀恩、碧晴和沅儿之外,看起来每一个都像奸细。 果然,还未出午门,就有一队禁卫军上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明朝的御林军说起来是天子直系近卫部队,应该直接听命于皇帝,下辖京师四十八个卫所,拥有兵力二十余万人,谁要是控制了这支部队,也就等于控制了京城。 鼻然,作为一个傀儡皇帝,是不太可能掌控御林军的兵权的,泠然看到巡逻的那头目顶戴不算高级,见了成绶帝虽然率众跪地行礼,但态甚是生硬,参拜毕,直接仰问道:“不知皇上要往何处去?”泠然静静看着少年天子将会如何处理,不知哪一本书上说,一个人能不能成大器,跟他处理突状况的能力是息息相关的。 成绶帝还略带稚气的脸此刻紧紧绷着,因为还握着她的手腕,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抖,应该是气的。 “滚开!朕要去哪里,难道要向你们报备?”他声音上扬,尺寸拿捏得倒是不错,虽然年纪不大,但确实有天子的威严。 那头目愣了一愣,眼神闪烁,显然被皇帝喝得有些慌乱,可能正在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 泠然正想乘热打铁,随在他们身后的怀恩已开口斥骂:“尔等是天子禁军,皇上要去哪里,跟随保卫也就是了!哪里容得你们追根究底?”皇帝出来得突然,想事品级高的统领之类都不在场,怀恩又是司礼监大太监,平日里在成绶帝身边侍奉看不出他的威风,此时一张扑克脸冷得可以吓死人,气势上完全压住了这一干御林军。 不过他们平日里肯定是得了楚留香方面的严令,不太可能让皇帝轻易进出的,可怀恩话里等于已允许他们扈从同去,故此那头目也推托不得,只能道了声:“遵旨护驾!”退在一旁让道准备跟随着,想是这样也不违反相爷的密令。 成绶帝丝毫不让步,堂堂正正出了大明门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老大一支队伍,只好登上御辇,摆驾往西厂督府而去。 天子身旁可没泠然坐的地方,好在她不是个裹了脚的闺阁千金,随在辇旁装宫女,眼角瞥见皇城一边的侧门已有飞马奔出,想是急着请示楚留香去了。她不由庆幸古代通讯不达,相府距离皇宫平时马车要走半个多时辰,就算飞马跑去,等到楚留香出动,近在皇字附近灵济宫前的西厂厂署都可以走两三个来回了。 上辇之前,成绶帝手上执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在泠然手中印了一下,行走中她摊开手掌一看,见上头竟盖了皇帝的一方私玺,红彤彤地好不醒目。 这玩意必然是用来准备不时之需的,看来正太小皇帝心思甚是缜密,也许是担心他不能亲自见到两员将领,或者要与她分头办事,让她做个印信的。 在佩服小皇帝的同时,她赶紧垂下手,以免将盖在上头的印弄huā了。 西厂在历史上仅仅短暂存在过,因其办案严酷,手段残忍著名,其中汪直更是佼佼者,而如今坐在西厂督主位置上的人正时这个臭名昭著的宦官。 西厂衙署门楣上高悬着一巨大绣金麒麟通兽铜牌,漆黑的大门,让人望而生畏。 “皇上驾到”的高呼之后,内中匆匆跑出一群番子来。 为的一个二十上下年纪,除了脸色有些阴沉,其他倒跟正常青年无异,眉目还挺周正的,不过颧骨有些内凹,只见他双手合拢,疾行几步跪在辇前道:“奴才汪直,接驾来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么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阉宦!泠然看他对皇帝的态倒还恭谨,不免存了个心思。 一七三 又见彭伦 不等御辇落地,成绶帝就跃了下来。 此前他跟泠然商量过若没有楚玉的帮助该如何行动,泠然当时出了个主意,他还未能肯定,这时他那幽深漆黑的眸子中不免带着几分疑虑,望了她一眼。 泠然轻轻点头,鼓励他勇往直前。 皇帝也很上道,死马且当活马医,负手问道:“逆臣赵辅、彭伦关押在何处?引朕前往。” 汪直到底不比那些御林军的头目,凑在边上赔笑道:“牢狱之中,戾气冲天,恐对皇上不祥,楚太傅已命奴才等连夜审讯,不出几日供状定会呈到皇上面前,还请陛下回銮。” “朕既已来了,岂有不亲自问一问的道理?前军都督府何等重要,若都是这些狼子贼心之辈混在其中,那还得了!”成绶帝一边说一边已往里走去。 他到底是皇帝,西厂皆是宦官,宦官天生就是皇帝的奴才,连汪直也不敢公然挡住他的去路,面上一片难色,只是随在一边极力劝止。 不过汪直随在身边怕话,就算他拦不住成绶帝,进去面对着赵辅和彭伦也不能面授机宜,泠然心中暗暗着急。 汪直油嘴滑舌地不肯领路,还笑问道:“他们还没定罪,皇上怎么一路骂着逆臣过来?是否听到什么谣言?不如由奴才们好好审讯一翻,才可知他们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成绶帝也不理会他的绕圈圈,直问道:“你是不让朕见了?” “奴才岂鞠”汪直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戽就带路!”成绶帝干脆直接,一副不容人推脱的口吻。 汪直见皇帝不听自己废话到底也不能公然违抗圣旨,暗付自己在场谅皇帝也玩不出huā样来,只好先服软点头。 西厂大牢中十分阴暗,铁门打开人进入之后,一股霉味和压抑感扑面而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牢是地牢,由一条漆黑的台阶通往地下,里头好像关满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汪直的授意下,番子们涌进来分列牢笼两旁。 牢里的人想是看见宴帝的装束,有人叫了一声:“是皇上!” 这下翻了天,本来安安静静的所在,顿时有许多人扑到牢门上喊起冤来番子们手忙脚乱地挥着手中的佩刀打落他们伸出的手。 “怎么关了这么多人?”成绶帝水仙huā般清秀的脸上浮起疑问。 汪直欠身答道:“不敢瞒皇上,近日京中出现一伙号称“左道” 的组织,装神弄鬼,为的名叫李子龙,且盛传有妖狐作怪京中姓人心惶惶。奴才等请示相爷,相爷说必定是人在作怪,西厂就派出许多人乔装成姓混到民间,果然抓到他们非法集会,故此带了这许多人来。” “哦?有这等事?”成绶帝边问边往最里面走,拐弯之后已见到里头又是一道铁门狱卒忙着将门打开了。 汪直道:“赵辅和彭伦就在里面。” 成绶帝忽然计上心来一拉汪直的手道:“这个妖狐作怪的事从未听说过,究竟查得怎样了?”他口里说着,回头以眼神示意泠然和怀恩快快进去。 汪直被皇帝拖住手,不好挣脱阴测测的眼睛溜在疾步往内的泠然身上。 怀恩在宫里的地位比他高,他还不敢呵斥就冲着泠然断喝一声道:“兀那宫人!皇上在此,你怎敢入内?”泠然回头冲他一笑,并不理会,赶紧冲娄去了。 只听成绶帝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汪直,莫要高声,你道她是谁?” “敢请皇上明示。”汪直应着。 铁门上有人想跟进来,却让怀恩给堵住了。 “朕听说萃包就是就是因为奉了太傅之命前去追杀她,让襄王活活掏了心……………” 这件事朝中人尽皆知,只不过皇帝给楚玉下旨正了名,谁也不敢再多嘴谈论罢了,此时皇帝搬出来震慑汪直,正合适不过。 泠然听在耳中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来不及跟皇帝计较,举目已看见彭伦已出现在一个牢房后,手扶栅栏惊讶地望着她。 皇帝的话说得不轻,想必他也已经听见。 这里十分昏暗,不过牢房里头好像开了天窗,隐隐有光线透进来。 泠然只觉得半年多不见,彭伦好像又黑了不少,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就算困在牢狱之中也难掩他的昂藏八尺英雄气,果然算得上是条汉子。 泠然连忙朝他举起皇帝盖在手上的印信,大步冲到他面前。 “你怎么会……”彭伦疑惑。 泠然赶紧摇手阻止他说下去,压低声音道:“要想活命,审讯时就坚持声称让皇上学山阳公禅让退位,恭请楚留香登基称帝。” 彭伦见到她时虽然惊讶,但目中分明闪动着喜出望外的神采,此刻听到她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脸色一变。 泠然早就防止他要破口大骂,这些个忠臣最是麻烦,急忙就伸手堵住他的嘴“你不傻?我是跟着皇上来的,能害皇上吗?你们若是自以为忠君爱国,被害死了,谁还来真心护着皇上?难道真的要皇上手中不留一两个忠臣良将么?、。 彭伦边上忽然冒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楚留香又不傻,我们这么说就有用?到时候只怕保不住身家性命,还要坐实了罪名,叫他杀得更加得心应手。” 泠然这才看到一个头顶挽着髻的一个中年汉子,想必就是明军驻扎在南边的主帅赵辅了。 他的话听来很有道理,泠然耳中关注着外间成绶帝抓着汪直东拉西扯,精简地道:“赵将军我不认识,不过彭将军当是信我的。自古以来,心中有称帝念头的人,哪一个会杀了最先拥立自己的人?即使他怀疑你们,为免吓退了以后想要奉立他为皇帝的臣子,也绝对不会杀你们!” 彭伦沉吟未语。 赵辅轻轻哼了一声道:“适才赵某也听到皇上说娄王为你杀了萃包,你既是襄王的人,怎么会反对姓楚的?” “赵将军不信我,一会请听皇上的暗示,而且我到底如何去的相府,去做什么,彭将军清楚得很。你们就算耳不聪目不明,也当知道襄王与楚相虽是父子,但他一直是护着皇上的。”泠然匆匆将话说完,注目彭伦道:“言尽于此,我们若不是有娄王撑腰,也没有必然的把握保下你们来,你们要不要留着性命为皇上尽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就甩了手,转身走向内室的牢房门口,伸头冲外面嚷道:“皇上,传言果然不假,这两人口口声声让您退位,简直反了!赶紧拟旨杀了他们!” 成绶帝被泠然一叫,立刻杀气腾腾地来到内室。 赵辅和彭伦一怔,两人不由自主地跪下见驾。 成绶帝见汪直一脸难以置信地审视着牢〖房〗中的两员武将,挤出一个冷笑”“哦?朕听说你们想拥立太傅称帝,如果此事是真,你们岂有脸来参拜朕?” 他的话明显让赵辅身躯一震,抢着就要表白。 泠然狠狠盯着彭伦,心想:那次在相府我差点就被徐善全给害死了,虽然当时刘聚好像拉着你,但是你也该设法救救我。今天本姑娘大人大量来救你,你要是还不相信,死了活该! 彭伦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凡事不会轻易下决断,不过如今皇帝就站在面前,见他虽然口口声声喝骂着逆臣,可眼底的某些渴望是躲不过他的眼睛的,更何况,如果皇帝真那么以为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来到西厂,他责备的话与泠然一致,显然两人是窜通好的。 赵辅听闻皇帝沉痛的口吻,已忍耐不住热泪盈眶,磕头道:“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万勿听这女子胡言乱语!” 这人自己找死,泠然直翻白眼。 彭伦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以极轻蔑的眼神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赵辅,朗声道:“事已至此,也不用瞒了。赵将军,我们男子汉大丈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就向皇上痛痛快快承认了!” 赵辅顿时傻了眼,不过那副神情看起来更像是被自己人出卖,倒是挺应景的。 “我们在外为将的,谁不指望朝中坐着一个明君!”彭伦倒是很快入戏,看来为了继续替小皇帝卖命,他不惜赌一赌,押上古代忠臣良将们视为性命的名声不要也要留下有用之躯,真不知道该不该佩服他。 只听他继续慷慨激扬地道:“皇上必然会怪臣,但臣也是为了皇上好,想尧舜禹汤古圣先贤,哪一个不是有将天下拱手相让与更有能力更有才华的人?便是汉代的山阳公一脉,魏早已灭国,刘家的封祀还能绵延到东晋才没落,几朝更替,族人得享平安,对皇上来说,岂不是很好的结局?” 彭伦这话说得还挺在理的,没有打动皇帝,却打动了泠然,心想:我不愿楚玉做什么太子皇帝,本来就是因为看透了权利争夺没有意思,虽然也有不希望他坐拥三宫六院的私心,可不论怎么说也是为了他好?那么,朱见济为什么就非做皇帝不可呢?碧晴和沅儿两个都喜欢他,在我看来三个人的婚姻都太拥挤了,何况将来必然还要有更多的人! 赵辅闷声不响,想是已清楚皇帝的用意,却装不出来,看来并非每个人都有演戏的天分和潜质的。 一七四 献策 成绶帝指着彭伦,手指颇抖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后不过废然拂袖,道:“回宫!”转身就出了牢房。 汪直一直跟随在侧,泠然斜眼打量他,见他虽然目光内敛,不过明显另有心思,她猜皇帝这场戏肯定让这个著名的酷吏有些摸不着头脑。 临出牢房前,她回头看了眼彭伦,只见他目光深如寒潭,幽幽地望着门口,也不知是追随着皇帝的背影还是瞧着自己,内中似充满了期待和………一种不知名的东西。 虽然对成绶帝信誓旦旦地说这招肯定有用,不过泠然终究觉得不够了解楚留香,不知他的反应到底会怎样,他那人有理智的时候也有变态的时候,要是不按牌理出牌,说不定真的就按了谋逆的罪名处死他们……………, 彭伦和赵辅都是名将,泠然从小看夹书的时候对名将就有一股子莫名的崇拜。虽然面对他们也不觉有什么三头六臂,可他们毕竟是大明朝的栋粱,就算不为了成绶帝,也该救他们一救。 楚玉是楚留香的儿子,他老爸造孽太多,迟早有一天会引起民愤的,也当为楚玉积点德吧! 汪直将他们恭送出来,倒是对彭伦的〖言〗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想必他们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要请示楚留香去的。 好不容易待御辇进入内宫,朱见济在踏板上顿了顿足,一跃下来,命所有人都站远了,叫上泠然站在太和殿前空旷的〖广〗场上1望着九重宫阙中的茫茫白雪,半晌只挤出一句话来:“你觉得这样真的可以保下他们来么?” 雪虽然已停了,但北风呼啸在〖广〗场上,地上的积雪被吹得打着转儿萦绕飞舞在他们周围,卷起成绶帝的龙袍,袍角猎猎翻飞,他不过是负手站着,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不过漆黑如渊的眼中满是无力和挫败。 少年这幅样子很容易激起女人母性的温柔,泠然不免从心底生出一股怜惜之意,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也有他的执念,皇上认为太傅的弱点和执念是什么?”成绶帝目光闪了闪“他对襄王十分宠爱,几乎是言听计从,可王兄一直是他的骄傲,成不了他的弱点!太傅想做皇帝,就算襄王兄不想做太子,也不会去反自己的父亲,不是么?若襄王不再让你插手此事,你……………,会怎样?”他分明连她也怀疑上了!小小年纪,就有了皇帝的通病疑心病啊! 泠然微微摇头叹气“自古以来,想做皇帝的权臣们无不想尽方法要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甚至人为制造各种天降祥瑞,或者让人煽动百姓上所谓的万民书之类。皇上您现在无权无势,武将们为了保命倒戈于他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目前的情势下,我想,还没有大臣会明目张胆说要皇上您逊位,请太傅称帝吧?”成绶帝目光又闪亮如黑曜石,口气中也有了信心“如今四海承平,人心思安,就算楚派大臣有那个心思,暂时也不会宣之于口的。”“所以皇上放心,楚留香不但不会杀他们,还会让别人看见,支持他称帝的人不会有不好的下场!” 成绶帝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真心帮朕?” “我与楚玉在一起,如今是他们掌控天下,皇上认为他会让我抛头露面来跟您开这么大的玩笑么?”冷然没有一丝畏惧。 眼前的女子语调轻快而明朗,目光坦荡,素面朝天俏生生站在风雪之中,像一朵冰山雪莲,出尘而高雅,似乎天生一份让人亲近和信任的气度,少年忽然觉得自己生出的疑心实在是亵渎了她,脱俗的容颜上缓缓浮起两片红云。 泠然一笑“皇上不是说这一次石彪不知为何极力主张要杀了他们?以后再见到太傅,皇上也要表现出跟他们一样的主张才好。”“为何?”成绶帝不解地问。 泠然当然不能告诉他石亨是历史上夺门之变,南宫复辟的首脑,楚留香必然也知道此事,表面上楚派跟石派连枝同气,不过内中也是互相防范的,这一点从上次楚玉告诉她故意养大石氏兄弟的脾气和罪名,等着收拾他们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 她转头看了看那群垂头瑟缩着站在远处寒风之中的两排宫人,陆子高和苏小序夹杂在里头翘首相望,神色间已带了几分焦急。 小太监们虽然不敢过问政事,其实也是很敏感的,估计在为她的无知无畏担忧呢! 泠然朝他们微微一笑,又对成绶帝道:“奴婢以为,真正亲政的象征就是掌握兵权!奴婢对朝廷大事不懂,不过也知道天下兵马分别由五大都督府掌管,兵部的职责不过是考察军官的升任调迁,发布一些军事政令,并无统兵之权。以前虎符应该是由皇帝亲掌的,现在五军都督府都由谁掌握呢?” “表面上自然还是听令于朕,不过亲政前朕的沼令都是由太傅发布,一切都成了空谈。目前中军都督府是楚玉掌控,右军乃石氏兄弟掌控,左军和后军两个根本就是太傅的囊中之物,原先只有前军都督府真正出了几员名将和对朕还保有忠心。”换言之,天下兵马,楚家牢牢掌控在手上的已经有五分之三,皇帝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前军都督府的势力,否则一点机会也不会有。 泠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皇上不如连夜召见石家兄弟,跟他们“密谋”极力主张要杀了赵辅和彭伦,由他们再来接管前军都督府。”人心总是贪念不足,像石亨石彪那样狂妄的人权利欲必然极大,皇帝提出让他们执掌前军都督府,真能成事的话,他们手上的兵权就足以和楚家抗衡了,怎么会不同意?也许还欣喜若狂呢!更何况早先不知为何石彪已经摆明态度要弄死彭伦! 不过相比起让石家兄弟再执掌前军,楚留香肯定更愿意留下赵、彭二将。 成绶帝一听,如醒蝴灌顶,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兴〗奋得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真是好主意!”泠然见皇帝一点就透,掩嘴一笑道:“我们不宜站在这里谈太久,皇上先去部署,奴婢这就回转乾西五所看看李姐姐,到时还麻烦皇上为她做主。” 成绶帝正想问是什么事要他做主,泠然已向他行过礼转身走了。 离宫时走得匆忙,她只穿了一套适合待在室内的轻柔丝袄,他这才想起刚才她连鼻尖都冻得通红,望着渐渐远去的娇俏身影,不免有些失神。 陆子高和苏小序急匆匆向皇帝欠了娄身,追了上去。 碧晴和沅儿还要在皇帝身边当值,泠然心中既惦念独卧〖房〗中的李唐妹,又暗暗嘀咕着楚玉怎么还没回到宫里来,担心他们父子之间起了冲突。楚留香要是知道楚玉不管不顾又跟自己在一起,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她甜甜地一笑,准备晚上好好跟楚玉聊一聊,即使要帮着皇帝亲政,她也不想瞒着他。 就像现代人一样,男女朋友之间各人也有各人的政治意见和工作,希望他能理解。 泠然推门进去,里头一个朝鲜族女子急忙站起,她瞧着李唐妹气色好多了,朝她一笑,上前向那女子道谢。 那女子也不多话,提着裙子鞠个躬就忙忙地跑了。 李唐妹指着熏炉上一只瓦罐道:“你的药还在里头热着呢,是不是现在喝?” 泠然面上一红,假装咳嗽了几声“嗯,出去穿得少了,喝点驱寒的药对身子有好处,你的药都喝了吗?,… 李唐妹点头“多亏了权氏。” 泠然取了个杯子将瓦罐中的药倒出来慢慢喝着,见李唐妹在手上做着针线,不由问:“这么急呀!你也先养好身子再做啊!”上前一看,见做的是婴儿用的小衣,不免羞了羞她的脸。 李唐妹顿时低下了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huā不胜凉风的娇羞”泠然心中忽然冒上这句话来。皆因李唐妹长得瘦,又美,延颈秀项,而且引世纪的女子已没了像她这样的淳朴羞涩,她忽然觉得,就算宪王做了皇帝也配不上这个姐姐。 说宪王对万贞儿痴情吧,他又到处跟宫女们发生关系,而且又不负责,实在可恶,不过当李唐妹抬头用清幽幽的眸子望着她时,她的心就软了,主动提起:“明日我就到仁寿宫去,将你的事向周太妃禀告。”李唐妹先前明明要求跟着她的,但是泠然这么说,她也并不反对,只是一脸娇羞,看来她心中对宪王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泠然坐到她身边“听说周太妃和万贞儿不和,而且她必定想抱孙子,会极力保护你的,说不定就接你到仁寿宫中养胎,以后宪王去向母亲问安,你们也可以在没有万氏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见面。” 哎!历史上李唐妹的儿子自从他娘死了之后还真多亏了周太后保育长大,所以泠然相信这个安排不会错,看着单纯柔弱的女子,她只担心这位二姐的命运脱离不了历史轨迹,不过她会尽力替她拔除隐患,避免那种情况发生。 姐妹俩握手说了一会话,天渐渐暗了,泠然想去御厨给李唐妹取晚饭回来,沅儿推门进来,手上已提了食盒,见她还在,笑道:“就不留你吃饭了,襄王爷已回宫,让你出去呢!”泠然向她们两个讪讪一笑,忙跑了出去。 一七五 万事如意 楚玉一身黑色貂裘站在乾西五所前的雪地上,黑白相映,俊朗威严犹如神君谪凡,看到她出来,罩了一层严霜的玉面上漾起一丝笑意,向她伸出一只手。 泠然明明觉察出他心情并不是很好,却欢快地笑着跑上前,将小手交到他修长的掌中。 楚玉将她带进怀里,“天这么冷,出门也不加衣服!今天请太医瞧了没有?” 泠然享受着他的关怀,依靠在他身边,凌冽的寒风似乎没有一点威力,“瞧了,驱寒的药也吃了。”心里却嘀咕:要是他知道我吃的是什么药,不知道会不会发飙? 她相信楚玉已经知道皇帝带着他们去西厂大牢的事,不过他却没有问,只是紧紧搂着她,踩着地上已达半尺深的雪,快步往隆禧宫走。 刚转出通往隆禧宫的宫墙,远远就望见身披橘黄色绣凤斗篷的固安公主带着几名宫娥站在汉白玉栏杆之间,她本就在翘首期盼,看见楚玉带着泠然一起出现,脸色沉了一沉,还是迎了上来。 “楚玉!”她叫,眼角也不扫泠然一下。 “公主有何贵干?”楚玉的声音慵懒中不带一丝烟火气,没一点感情,十分生分。 固安公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来的,也顾不得许多,咬了咬下唇,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公主似乎不该有话和我说,天气寒冷,请速速回宫去吧。”楚玉没有听固安公主说任何话的兴趣,揽了泠然就欲入内。 “我在冰天雪地中站了这么久等你,你……你就这么无礼?”身后响起固安公主有些尖利的声音,微微颤抖在寒风中,想是气得狠了。 泠然觉得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位公主,好像确实有那么点过火,为免激得她失态,生出无畏的麻烦,她轻轻捏了一下楚玉的腰,道:“外头冷,我先到暖阁去了,王爷请公主大殿上坐吧。” 楚玉却不理会,不过倒是怕她冷,将她松开让她先进去了,回头对固安公主道:“到底是什么事?” 固安公主见泠然已经转进门去看不见,立刻顿足道:“我不要嫁给王宪!” 楚玉口气更冷了,“公主找错人了,此事你该去找皇上或者找汪太妃。” 固安公主嘴一扁就哭了起来:“呜呜……你们都欺负人,你也看到昨天我去找皇帝了,可是他根本不理……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王宪!” 泠然躲在门里听见,觉得公主毕竟是公主,金枝玉叶大概被人捧惯了,完全不会看人的脸色,女追男隔层纱是对,不过那得要那个男的也略有点意思吧,否则不就太牵强了么? “送公主回去!”楚玉不再跟她废话,丢下一句话就待入殿。 固安公主却一步抢了进来,泠然躲避不及,被她看见,立刻火冒三丈,大喝道:“贱人,宫里的规矩你到底懂不懂?竟然躲在这里偷听!” 她脱口就把平日在背后骂泠然的话就骂出了口,骂完才惊觉可能会惹怒楚玉,但为时已晚。 “滚!”楚玉一把握了她的手腕往殿外一送。 他在盛怒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固安公主又是娇滴滴一个人,被高高的门槛一绊,顿时一跤跌在门口的青石地板上。 “你……你打我!”固安公主等了半天本来就已经觉得委屈,这时立刻嚎啕大哭,“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先是禁止我出宫,又让皇上给我胡乱指婚,现在……现在还动手打我!我不要活了!” 泠然看她说着,当真爬起来要撞柱子,胡搅蛮缠的程度叫她十分震惊。 楚玉却不阻止,冷冷看一群宫娥围在她周围拦着她左冲右突,想她也死不了,遂吩咐太监关门。 在暖阁中犹自听到固安公主闹了半天,最后竟有宫人请动了汪太妃过来,好说歹说才把女儿给拉走了。 楚玉心情不佳,明明知道汪太妃到了殿外,他也装作不知,并不出迎。 泠然一直乖乖伏在他怀里,直到外面没有了动静,才抬头道:“王爷不高兴?” “没有。” “你的表情明明说有。”泠然从他怀里跪起来,忽然搂着他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 这法子果然管用,她很少主动,楚玉立刻就将她一紧,气氛瞬间火热。 半晌,泠然才气喘吁吁地推开他,笑道:“虽然王爷很香,不过咱们总不能拿这个当做晚餐吧!难道你在相府已经吃过了?” 楚玉其实是忘了,闻言才想起来,浅浅一笑,点了点她的唇,由得她从炕上溜出去吩咐人传膳。 室内足足点了几十盏油灯,桌前烛光温馨,两人对坐吃饭,泠然想起前世的情人们玩浪漫的时候都要吃烛光晚餐,猜测他大约是与楚留香起了冲突,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便跟他聊起了中外两个情人节。 楚玉容颜绝美,在灯火下更是肌肤如玉,五官如刀刻斧削,看得她心头美美,叹道:“要是我老爸老妈知道我有命钓上你这样美型的金龟婿,梦里都要笑醒啦!” “泠儿……”他忽然隔着小几执起她的手,“不要跟皇上搀和得太近,我担心父相对你不利。” 泠然知道今天他回府去是要劝服楚留香再次接受自己,看来不仅没有成功,也许楚留香听说他们又在一起,还大大震怒了,看见楚玉从未有过的忧心模样,她心中一暖,偏头笑道:“你不喜欢我有主见么?难道要是个乖乖坐在家中绣花的姑娘你才喜欢?” 楚玉微微摇头,将她从另一头扯过来,揽着她靠在大靠枕上,“你怎样我都喜欢。” 泠然见他无条件支持自己,心中更加感动,“皇上说召张宁进京,由他出面令他提出来退亲。” 楚玉嗅着她的发香,淡淡道:“退不退亲,我根本不在乎。我要行的事,谁也拦不住。” “那么……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泠然怕又激起他立即成亲的心,觉得两人不是兄妹之事至少要听一听清衡子亲口证实才作数的,故而有此一问。 “那件事,我心中认为不是就不是了,即使父相不相信,也是他的事。”从这句话明显就听出楚留香还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如果你不是王爷多好!”泠然感叹,喜欢他对她的偏执和固执。 楚玉抬起她的脸望着自己,星眸中满是征询之色。 泠然道:“我向往的生活,是跟着你一起游历天下,累了就寻一处四季开花的地方定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平凡人的生活。” “然后……生一堆孩子?”楚玉眼中闪起万千光芒,兴趣显然起了变化。 “你怎么……老是往那方面想!”泠然抗议,可是为时已晚。 他妖异的眼在她的幻觉中已变成了绿色。 幸亏在回来之前喝了防胎药,可是……不能这么下去啊!她被他扑倒时还在自我安慰着。 事毕,泠然退到床角,又被他拖了回来。 她恼:“再这样,我就不回隆禧宫了!” 楚玉汗颜,别的事能答应她,这件事却不敢保证,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搂着她道,“此生,你到哪我就到哪。” 泠然终究不是真的跟他生气,被他软语哄了几句,又好了,将自己今天教给成绶帝的计策毫不隐瞒地一一说与他知。 楚玉听后,沉默不语。 泠然翻过身,双手撑在下巴仰首望着他,“你很反对我帮着皇上跟你爹较劲吧?” 他摇摇头:“我担心你的安全,泠儿,不要去考验我爹的耐心,他迟早会察觉的。” 他虽然已经向父亲挑明了态度,但是有些东西是他赌不起的,他不愿意用她的性命来赌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 泠然甜甜地笑起来,倒在他怀里,她感觉到楚留香在爱子身上其实已经败给她了,她相信楚玉能保护她的安全。 这些时日楚玉已恢复了上朝,泠然在他离去之后也起身忙碌。 他给她留下了四个小太监,领着他们在宫里走动的威风不亚于固安公主。 首先,她拉了李唐妹前去朝见周太妃。 果然不出所料,周太妃一听有宫人怀了她的孙子,急忙派人宣召宪王,又请了太医重新来把脉。 太医们会诊之后,断定李唐妹怀孕两个多月。 周太妃喜得什么似地,搂着李唐妹心肝宝贝叫着,“哀家马上叫深儿给你个名分,你将养好身子,替哀家添个大胖孙子。” 说着又想去祭告英宗皇帝。 泠然看在眼里,心下稍安,李唐妹怀孕期间若在周太妃的保护之下,必不至遭了万贞儿的毒手。 不一会儿,宪王到了,还不等他请安,周太妃就上前将李唐妹怀孕的事说了。 朱见深一愣之后,也浮起了欣喜之色,当即承认了和李唐妹的关系。 于是这件事就成了板上定钉,太妃命人速速到宗人府备案,兴奋劲儿才歇了一歇,坐下来寻思片刻,道:“孩子,如今你有了身子,就算回到南内,也侍候不得王爷,不如就留在仁寿宫养胎,你意下如何?” 周太妃果然忌惮万贞儿又施手段,考虑得甚是周详。 李唐妹为了孩子的安全,又受泠然千叮万嘱,自然是喜出望外,拜倒向周太妃谢恩。 周太妃忙叫人扶她起来,慈祥地笑道:“以后你就称呼哀家母妃吧,这跪拜礼,生下孩子前,也尽都免了!” 李唐妹感激不尽,依恋到周太妃身边。 周太妃当着泠然的面,又数落了儿子几句,让他不要只迷恋一个女子,以后多到仁寿宫走动。 宪王唯唯诺诺答应了,看模样也甚是孝顺,跟史书上写的差不离。 泠然彻底放心将李唐没交到周太妃手上,遂告辞出来。RO 一七六 冰嬉 所有事情好像都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泠然心情大好,带着四名小太监走在皇宫御苑当中,虽然寒风凌冽,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不想再跟着古代女人学做什么女红,寻思着该找点现代人该做的事打发打发时间。 比方说,大明朝的丝巾土布等擦脸沐浴实在没有后世的毛巾好用,牙刷牙膏还不具备……既然现在都跟楚玉摊了牌,她什么也不怕了,说做就做,马上打道乾清宫,拉了留守的大太监陈准杀到织造坊。 棉花在朱元璋手上就强制推行大面积种植,这时候棉布已经相当普及,所以棉纱肯定不会确。织造坊匠人手艺出色,泠然给他们描述了毛巾三个系统纱线交错织出毛圈结构的织法,还取笔画了一圈圈密布于巾面上的绒线,令他们先织样品来瞧。 内中有个织布神匠,一听她的主意就有些欣喜,忙动手去做了。 另外有人小声质疑着:“照姑娘说的织出来的样子,那不就像我们不小心织出的勾针……还要满满的勾针,是次品啊!” 陈准不管泠然究竟干什么,拿眼一瞪,掌司立即将匠人都赶下了下去,向他们保证一定在最短时间内做完。 泠然也不耐烦在这里等候,又带了他们杀到匠作司。 她想起以前在寻云别院时曾看到马倌们拿着大把的刷子清洗马匹,看来制造牙刷不难,问题是上面的材料是鬃毛之类的东西能不能接受。还有,古代用的中草药混合在一起漱口的牙粉之类的东西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很环保,不用她再费脑筋要去捣鼓牙膏了。 她画了个牙刷的大小形状和样式,觉得这东西对匠作司是小菜一碟,也不多作解释,只说是主子用来漱口的,命他们快快做几个出来送到隆禧宫。想起略有洁癖的楚玉,她会心地一笑,打算等牙刷送来之后自己再设法消毒。 拍拍手,觉得今天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抬头见到窗外檐下挂的冰溜子,窗下摆着几双类似于后世溜冰鞋样子的皮履,底下都是铁齿,不由惊问:“这……这是什么东西?”她以为又是楚留香捣鼓出来的。 陈准面露惊讶之色,问道:“姑娘不知道冰嬉么?” “冰嬉?” “就是穿着这种特制的履滑行于冰上,速度如风驰电掣,宋代以来,这种游戏冬季盛行于宫中,皇上从小就很喜欢,去岁还曾在太液池上举办夺旗大赛,可热闹了。” 泠然哑然,还以为现代人聪明,其实古人根本也不笨,乱卖弄的话,说不定还要搞出许多笑话来,她总算又长了点见识,原来滑冰这玩意那么早就有了。 她是个南方人,还没见过湖水结冰,被陈准一说,来了兴致,非要冰嬉去。 陈准知道她对皇帝来说是个贵人,眼前明显就是准襄王妃,也不敢违拗,忙令匠作司寻了一摞溜冰鞋,又派人去传唤擅长冰嬉的太监,领着她直往北海而去。 明朝人所说的太液池,其实就是皇城西苑的北海、中海、南海的统称(中南海哦!哇哇)。 北海位于景山西侧,后世成了公园,这里亭台趣致,游廊漫回,据说是以神话传说中“一池三仙山”的格局建造的,一池就是太液池,三仙山就是神话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 雪中走来,但觉园中视野开阔,苍松翠柏积压着皑皑白色,梅花于奇石怪岩之后横生着枝节,怒吐芳香,假山层叠气势恢弘,各色亭台楼阁错落在湖四周,当真有如仙境。 湖面上已结成了与雪地同色的冰,好大一块镜面。 泠然哪里见过这等景致,东张西望,看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 陈准挥手令几个太监穿上冰鞋表演。 转眼间,几名太监都迅速地在湖面上舒展开身手,当真是去势如电,让泠然拍痛了手掌,自己也跃跃欲试。 陆子高等人苦劝不听,只得让她寻了一双小号的鞋子穿上,一左一右扶着站了起来。 完全不会滑冰的人站立于冰上不是好玩的,若不是他们搀扶着不放,泠然根本就保持不了平衡,心想准要摔个屁股开花。她姿态笨拙地在冰上拖行着,不由大是懊恼。 在冰上折腾了很久,陈准命令会滑的太监前来指导,泠然还是不得要领,正要放弃,忽见冰上一抹明黄倏忽而至,竟是成绶帝脚踩冰靴,笑意盈然地滑到面前几尺远处。 诸人都跪下参拜,泠然一下子失去了赖以支撑的人,脚下一错,冰鞋前后溜开,眼见要被迫撇开一个大大的一字,吓得尖声大叫。 “真是笨蛋!”成绶帝口上取笑着,身手敏捷,一把将她拖住了,像芭蕾舞中的武士自地上扶起公主一般,姿态娴雅地带着她往湖心滑去。 虚惊一场,没料到小皇帝的冰上技巧这么好,泠然“哇”了一声之后,发现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执着她一只手,在冰上绕了一个大圈,然后速度渐渐加快,眨眼间就将站在湖边的一众宫女太监甩在远处。 “今天很顺利,太傅不仅没有追究两位将军的罪责,反而极力为他们辩解……看来他真的有心称帝!” 风夹杂着成绶帝的声音灌进泠然的耳朵,她才知道原来这小子是以这种方式跟她说话。 还真是绝妙,绝对不可能有人偷听了去。 速度太快,她也太紧张,张了张嘴,却根本无法跟他交流。 “如果你喜欢,每天散朝之后都来这里,朕教你!”成绶帝在极速的滑行中转动了她的方向,让她面对自己。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少年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明朗。 泠然的不自在感陡然升起,连连嚷道:“啊~啊~皇上我怕,快回去吧!” “怕什么!”成绶帝有心卖弄,带着她在冰面上旋转起来。 她顿感眼前天旋地转,自己完全不能控制身体和脚下,惊得叫也叫不出来了。 少年望着眼前的少女,平日里的意气风华,足智多谋在这陌生的游戏面前全都消失不见,六神无主的样子叫他一怔,脚下乱了章法,不留神勾到了她的冰鞋。 两人此时旋转的速度飞快,眼看就要狠狠地摔上一跤……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股外力袭来,泠然心跳骤止,已脱离了皇帝的怀抱落入了一个安全的臂弯,一只手拎起即将倒地的成绶帝旋转了两圈,将他往远处一送,少年天子就滑了开去。 “要玩冰嬉也要我在场的时候,皇上虽然还没加冠,毕竟跟你年纪仿佛,男女有别!我看了很不舒服。” 动人的天籁之音带上了三分恼怒三分埋怨,救场的除了楚玉还有何人! 泠然在他的控制之下转过身来跌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话里难掩的醋意,心里美滋滋的,仰起小脸道:“看来王爷的功夫还在皇帝之上,快滑来我瞧瞧!” “你能站得稳吗?”楚玉对皇帝刚才的卖弄心头不爽,缓缓松开她的手。 泠然总算是站住了,大声答道:“没问题。” 那边厢陆子高等人赶紧跑上来护卫,苏小序跑得急了,在冰上狠狠跌了一跤,众人哄然大笑。 楚玉侧过脸朝她狭了狭眼,衣袂凌风,其人如玉,无限美好。 泠然望着他的身姿和笑容渐渐远去,简直入了神。 他的身形本已绝美于世间,可此时飘然于冰上,时而作紫燕穿波,时而作凤凰展翅,时而双腿笔直成一字朝天蹬,身子作哪吒探海…… 他没有用轻功,可一身乌黑袍服的身姿是那般矫健,最后,他旋转近了,单腿只用冰刀尖头一点立着,朝她一笑。 泠然神魂颠倒,几乎腿软站立不住。 他却陀螺一般急速旋转了起来,冰刀的刀尖在湖面上钻出一圈不小的痕迹来,旋转中他还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颀长的身姿柔韧非常,美奂美伦,叫人叹为观止。 湖上悄然无声,成绶帝也早停止了滑行,默默看着这绝美的画面,水仙花般清丽的容颜上浮起一抹忧心之色。 楚玉旋转了许久,缓缓停下来,似驾着清风将自己往前一送,泠然四周的小太监们识趣地四散开来,他再次将她圈到怀中。 湖边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许多宫娥,连同成绶帝带来的人在内,一个个看得如痴如醉,根本忘记了他是何人,疯狂地鼓掌尖叫,刚才教泠然滑冰的太监们也大声叫好,场面热烈。 “还想学吗?”楚玉低头,外界的反应对他好像没有丝毫意义。 泠然猛点头,“只是永远也不可能学到你这样!” “襄王兄真是事事当先,连冰嬉……朕也甘拜下风。”成绶帝溜过来赞了一句,眼角扫到泠然,忽然转身又滑远了,“朕就不打搅了,你们继续。” 楚玉执起泠然的手,缓缓向前一展。 泠然忽觉自己身轻如燕,也完全放弃了会跌倒的顾虑,配合着他迎着风舞在冰上。 他也没让她抬腿展臂,可渐渐地,她觉得一切都可以做得那么自然,他就像一个最高超的舞蹈大师,可以让笨拙的舞伴也跳出优美的乐章。 远处的景物移动得飞快,她的眼前却全是他的影子。 飞扬的……飘逸的……灵动的…… 仙姿华发,俊美无俦。 唯美如剪辑的电影画面,停下来的时候,她脑中忽然闪过《金刚》中那段巨兽带着金发美人在冰上滑行嬉戏的镜头,虽然也很美,但是那一位男主角毕竟是一只庞然大怪,而她何其有幸,陪着她演绎冰上芭蕾的是如此出尘脱俗的莲花玉郎! 楚玉望着倚靠在怀中微微喘气的心上人,此刻玉容晕染着桃花色泽,明眸中倒映着的只有他,心满意足,俯下头来捉住了她的红唇,脚下轻轻一点,拥吻着她在冰上缓缓旋转起来。 唉!此妖孽对一个人好,在不经意就演绎得浪漫至极,若能得他垂青,也许有不仅万象园里那群女子,大概有为数不少的人宁愿折寿吧。 泠然紧紧圈住了他的腰,心魄飞荡。RO 一七七 亲政必经之路 泠然命织造司织出来的毛巾以及匠作司制作的牙刷得到楚玉的十分肯定,虽然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成绩,小丫头片子不免也得意洋洋,又命两司做了不少,当做礼物在宫里派发。 碧晴和沅儿自然是少不了的,住在仁寿宫的李唐妹那里她也命人送了好几份过去,以便让她孝敬周太妃和宪王博得欢心。 皇帝那里她则叫碧晴带过去一些,既算自己的礼物,又让碧晴相赠,一举两得。 一一派发完毕,她又领了几个人又想捣鼓发电机去,以完成在王府中未完成的最大使命。 武举考试因为楚玉前段日子“身体不适”没有进行最后三榜三甲的决战,这几日在兵部大比,故此他回宫的时辰都比较晚一些。 泠然感写了材料单子,就见陈准小跑着来找,“张姑娘,皇上请您过去说话。” 年关将至,皇帝虽然是个傀儡,不过要他出面的礼仪活动也非常多,诸如会见各国使臣接受他们的年礼,各地的王侯进贡要按品御赐回礼,祭拜祖先神灵等等…… 泠然没想到他还有时间找自己,丢下笔匆匆赶到乾清宫。 碧晴站在大殿上拿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看不到的灰尘,苹果脸上失去了平日的欢快,愁云密布。看到泠然踏入大殿,她惊醒了神,忙跑过来抓着泠然的手道:“小妹,你快帮皇上想想法子吧,他可被那帮大臣气坏了!” “出了什么事?” 碧晴推她往里走:“反正你找襄王爷准能解决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算……就算为了我,这个忙也一定得帮。” 泠然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愣愣进了暖阁,就见小皇帝负着手在来回走动,卧蚕眉纠结在青春的脸上,恼恨之意正浓。 碧晴朝她比了几个手势,没等她看懂,已悄悄退了出去。 朱见济听见动静,驻足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是她来了,面上的寒冰明显消融了几分,迎上来没头没脑地道:“你再帮朕想个主意。” “太傅又要处置两位将军了?”泠然问,目前她只能想到这事。 朱见济摇头:“这几日他忙于武举大选之事,为了让新科武进士都出自楚家门下,必然是亲自去了,只不过礼部那群废物受了他的指示,却不放过朕。” 皇帝的口气明显急了,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偷听,声量一点也没有控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咆哮。 泠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不管出了什么事,皇上慢慢说呀!” 朱见济被她的神情语气提醒,自觉失态,居然嘿嘿笑起来。 泠然便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笑着安慰:“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位在宰相之上,心胸应该能容纳百川,出了任何事也别急别气,免得叫臣子们认为您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是吧?” “好你个伶牙俐齿!有你陪在身边,难怪襄王兄满意。” 泠然总感觉成绶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却见他干脆抓了自己的手腕进入内室。 “礼部的人怎么不放过皇上了?”她忍不住追问。 “还不是逼着朕娶楚天娇!日子都选好了,他们不顾朕的意愿,已行了纳采和问名之礼,还说要在年底前完成纳吉、纳征和请期……聘礼一下,什么都晚了,你快给想个法子,朕绝对不要娶她!” 泠然虽然只见过楚天娇两次面,不过对她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记得被楚留香遣出府那天还是楚天娇的养母澹台姨娘出的面,楚留香要将她推上皇后宝座,说起来也够看重的,想必澹台姨娘在楚相心目当中,倒还有些分量。 成绶帝见她只顾沉思,不由急了,“你说话!” “奴婢也不喜欢楚天娇,当然愿意帮着皇上。”泠然被他逼出一句。 成绶帝听她这么说,顿时眉目舒展。 然而她立刻又说:“不过站在皇上的立场考虑,还是接受了为好。” 一热一冷之间,朱见济有些接受不了,怒道:“早知你会这样说,朕就不找你了!”随即一脸愤恨甩开她的手坐到了一旁,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泠然心想皇帝到底是皇帝,难免有些龙性子,也不跟他计较,几步走到他面前,“皇上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古以来,象征少帝成人的标志是什么?亲政前一般都做哪些事?” 民间的男子二十岁加冠才算完成了成人礼,但是为了避免权臣包揽皇权太久,没有哪个皇帝会等到二十岁再亲政,都是十几岁时先成亲立个皇后,然后便议亲政之事,只要大臣还没有公然篡位,皇帝名义上的亲政那是必然的,实际上到底谁掌权就不一定了。 不过皇帝要是名义上亲政之后,所有的奏章就必须由他签发,别人控制起来就麻烦多了。 成绶帝被她一问,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却咬牙道:“就算立皇后,朕也不立他的女儿!你想啊,什么曹操,王莽,杨坚之流,篡位的逆臣当中哪一个不是先把女儿嫁入宫中,他做了国丈?朕偏不要如他的意……而且……朕从小看到了汪太妃和母后的苦楚,一直在想,朕要立的皇后,必然要是心爱之人,免得她独守了空房。” 汪太妃和他的母后都曾做过景泰帝的皇后,但也都不是先帝的爱宠之人,朱见济小小年纪能考虑到这一层,作为一个女子,泠然还是很欣赏佩服他的,可是作为一个皇帝,有些事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她既同情皇帝,也同情爱恋着皇帝的碧晴,至于沅儿,她总觉得是因为本性温柔恭顺,命运如何安排就如何接受,对皇帝倒不一定有碧晴那种爱恋着紧。 “你不愿帮朕?”成绶帝忽地又站了起来,将一张青春无敌的水仙容颜逼近她面前。 “这要取决于皇上要坐稳江山还是要做一个寻常人了。”泠然被他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成绶帝一怔,“怎么说?” “要做一个寻常人,皇上父母双亡,在道理上没有人可以左右您,尽可以选择心爱的女子白头到老,可要做一个皇帝,婚姻恐怕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少年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明显黯淡了光。 泠然心里了然,“皇上,您刚才也讲到了几个权臣都是先把女儿立为了皇后,可是,据奴婢所知,许多被父亲利用作工具的女儿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女子讲究出嫁从夫,历史上的曹姬陪着山阳公一世,王莽的女儿甚至在父亲称帝之后立她为公主了还抗拒另嫁,投火而死,东晋的海盐公主司马茂英,为了提防父亲加害丈夫,更是寸步不离……皇上天人之姿,难道就没有把握降服楚天娇为你所用么?” 她在恭维中提醒了他,她的见识也叫他再次从心底折服,朱见济顿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是他却心有不甘,望着她的剪水双瞳,问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么?” 泠然老实答道:“也许有,可是奴婢才智有限,一时还想不出来。” 朱见济颓然退后坐下,低头静默了片刻,忽然就改变了话题:“你与襄王兄在一起的时候,说话也是奴婢奴婢的么?” 提起楚玉,泠然莞尔一笑,干脆大大咧咧坐到了他的对面,“当然不。” 朱见济目光闪了几闪,倒没有再问下去。 “如果皇上不介意,说话我倒是不喜欢称奴道婢的。”这是小皇帝第一次提起称呼之事,泠然打蛇随棍上,立刻就改了称呼。 朱见济果然道:“你对朕说话,也不必奴婢奴婢的。” 泠然笑嘻嘻地点头,瞧他神色,又看不出刚才那个问题他到底想通没有。 她忽然有些好奇他的感情倾向,照她在宫中生活这段时间的观察,碧晴是暗恋小皇帝,(当然也可以称之为明恋,选侍根本已是皇帝的女人),只不过皇帝好像对养生之道比较有研究,还没有过早接近女色罢了。他平日里对碧晴沅儿基本是一样的,都比较体恤,但是他好像对怀恩、陈准他们,也是一样…… 成绶帝见她只管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当然也从没有哪个女子这么放肆胆敢直觑圣颜,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竟然缓缓浮起了可疑的红晕,“你……这么瞧着朕做什么?” “皇上可是有了心爱的女子才这么抗拒楚天娇入宫?”为了姐妹,泠然开始八卦。 小皇帝激动了,从位置上弹了起来,“哪里有!朕从未想过这个。” 呵呵,真是好玩。 21世纪的十五岁少年,就算没有早恋,肯定也已是情窦初开了,要说从没想过这方面事情的人,大概很少,真没想到小皇帝这么纯情。 泠然傻里吧唧地笑开了。 朱见济被她笑得发毛,心中又觉好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难道皇上就没注意过身边的人?”泠然鬼鬼地靠近。 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香气飘入鼻端,朱见济口干舌燥,连话都答不出来。 +++++++++++++++++++++++++++ 十分感谢星永恒,觉得这张粉红太贵了!╭(╯3╰)╮也非常谢谢飘渺云静和翠翠生寒。RO 一七八 楚留香的密宫 ,比方说碧晴,她长得不美么?性子也可爱得很啊。皇上有闲暇的时候倒可以考虑考虑,要是你讨厌那个楚天娇,娶回来就哄骗着她,真心宠着碧晴和沅儿,难受的是楚留香的女儿,这样一来,你心里不就高兴了?”泠然献的显然是馊主意,不过是阿Q精神的另一种发扬,不过她的本意是推荐一下碧晴,兼带着沅儿,希望皇帝往那方面想一想,也许他开窍了,能早些成就碧晴的心愿。 皇帝没有做声,至于谁美谁可爱,他心中自有计较,只不过,当今天下不是他说了算,要想事事做主,亲政才是首要条件,他将心底朦胧的那点心思压了下去,绕回了话题:“你的意思,不仅要娶了楚天娇,朕还得降服她为我所用?” “正是!”泠然翘起大拇指,不忘狗腿一下“皇上就是皇上,英明啊!” 朱见济看着她轻轻笑起来,之前的那股阴郁已经消散。 “不过要记得册封碧晴和沅儿做妃子哦!”她又交代。 朱见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缓缓点头。 泠然得了这么矢一个好消息,忍不住想立刻告诉碧晴,忙欠身行了一礼就想往外跑。 身后的皇帝也没有阻止,只是忽然说了一句“你送的棉巾和牙刷……………,朕非常喜欢。”泠然听了当然开心,回身冲他比了一个“v”形手势,笑得合不拢嘴。 年关将届,相府里比起皇宫来更加繁忙。 宴帝忽然点头同意了和楚天娇的婚事,府上忙着接受皇家的聘礼和天下文武官员的贺礼,澹台姨娘忙得脚不点地,心情却是十分愉悦,人也显得更加年轻。 自从红绡公子当家以来,她从没有这么风光,不仅府里的舞娘姬妾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前来讨好,就连王府里头那几个公侯门第的正经小 姐也天天往她跟前跑,当然,满朝命妇名媛们的巴结就更不在话下了。 襄王许久没有回府,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澹台姨娘却装作毫不知情,心里巴不得他永远别回来才好。 最近相爷心情烦躁,无暇顾及府中之事,红绡公子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派人去打探,无非说他在红蓼屿中教那个从外头带回来的小 书童念书,作画,或者就是躲在楼中不知做什么。 一切的祸根源头,好像都来自于现在处于宫中那个女子一张泠然。 不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感觉真是好,澹台姨娘觉得不那么恨那个小丫头了,要是她的存在能令红绡公子不再取悦相爷,令楚玉王府中的所有女人失势,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分派好几个管事年节里的差事,澹台姨娘领着一干侍女,带了今日新得的几件稀奇礼物正准备送到女儿房里,忽听下人报说相爷归来,忙堆着一脸的笑迎了出去。 楚留香脸色铁青,看见欢欢喜喜的小妾殊无笑意,被他那双阴鸷的眼睛一盯,澹台姨娘立刻识相地敛了笑容,将他迎进正堂,体贴地替他除掉火狐披风,道:“相爷辛苦了,妾身命人给您熬好了参汤,先喝一点去去寒气吧。”随从当中只有于总管一人相随进堂,他正眼也没瞧一下这位姨娘,木然立在主人身后。 “红绡呢?派人去请他过来。”楚留香刚刚坐定,就说道。 澹台姨娘心中有一丝不满,却不敢表露到面上,只忙着打发人去红蓼屿。 楚留香对她的行止颇为满意,问了几句解内的事。 澹台姨娘一一答了,当然特别提了一下私下送了贵重礼物给她的官员。 楚留香似听未听,待参汤上来,呷了一口,忽而长叹了口气。 “贱妾斗胆,敢问相爷是什么事令您如此烦忧呢?”澹台姨娘小心相问。 楚留香扫了面前风韵犹存的女人一眼,没有回答。 澹台姨娘看出他心中有难以决断之事,有心邀宠,温情款款地挨到他的身边,道:“相爷,贱妾自及笄开始,跟随了您二十余年,心目中唯有相爷一人而已,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相爷有什么话不妨同妾身说一说,也许可以暂时纾解胸臆。”楚留香未为所动,起身抬步转过画堂,拾阶步上二楼。 澹台姨娘见他没有赶自己离开的意思,忙追了上去。 楚留香上楼,推开南窗,正望见红蓼屿方向,念起近日来越发死气沉沉的红绡,眉头一皱。 然而现在更让他操心的却是楚玉! 明明已告诉他那个女子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他怎么还能毫无顾忌地前来要求娶她为妻? 不,他根本就不是要求,只不过来通知他这个做父亲的,他娶定了那个孽种! 若是能容自己的小妾与别人偷情所生的女儿做儿媳,他就不是楚留香了! 下一辈越来越大胆,除了独生爱子总是跟自己唱反调之外,舍不得杀的红绡,甚至向来乖顺如绵羊的小皇帝都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huā样,取了刘聚的前军都督封赏了左右都督给赵辅彭伦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被摆弄了,但骄傲使得他装作不知,实际上心中已气得够呛。 自从那个女子出现之火,许多事好像渐渐失去了掌控红绡虽答应留下,但他感觉他终归会走,那个少年可知道自己对他有种强烈的依恋?是女人们不能给他的。 他忽然感觉自己老了,有一种莫名的危险在渐渐向他靠近,令得他像刺猬,全身都竖起了倒刺。 于总管识趣地没有跟上来,澹台姨娘屏声敛气地立在楚相身后望着窗外被冰雪所覆盖的琼楼玉宇和仙家园林,直到看见刚才派往红蓼屿的小厮急匆匆踏着雪往回跑,他的身后并没有眼前这个男人所等待的人,她的眼里才闪过了笑意,知道红绡又送了她一次机会。 楚留香也看到了这一切“啪”地”声关上了窗子,走了几步,废然倒在一张长塌上,面色显露出从所未有的疲惫。 澹台姨娘悉心地替他盖上了华丽的长毛毯,又下楼阻了跑来回鼻的小厮,这才冲了另一盏热参茶端到楼上,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相爷。 楚留香微微睁眼“你素来冰雪聪明,且来说一说,如果不杀张泠然,有什么法子能让玉儿厌弃她?” “相爷胸怀宇内,这一点小事,想必早就有了成算吧!”她先恭维了他一句,却觉得他谋算一世,最近倒被两个最亲近的人搅乱了心神,在她看来,杀了一个人才能一了百了,而他不知受了谁的威胁,竟当真有了顾忌。不过她还是耐心列举着:“男人厌弃女人的原因很多,面目可憎、不守妇道、长舌多嘴、行动举止出格无礼等等相爷是男人中的男人,应该比妾身更清楚呀!”听了她的话,楚留香眼中闪过一抹锋利的光亮,一把将她揽到面前,笑道:“哈哈哈,不愧跟随了本相这么久,倒是学了一两成功力。”澹台姨娘便如水蛇一般攀住他,送上红唇,打算来次颠鸾倒凤。 楚留香早就改了性趣,何况就是要女人,府中诸多的二八佳人也早掏空了他的精力,他突然翻身而起,推开她,道:“本相有要事,你先回去。”澹台姨娘甚是失望,却不敢烦他。 待她离去后,楚留香才站起身来下楼回到自己〖房〗中。 这间房不仅窗户关得严实,连窗帘也十分厚重,外头的光很难透进来,显得室内特别幽暗沉闷。他在床前站了半晌,缓缓踱到中间的彩金地砖上横七竖八地走了几步。 地上豁然裂开一道暗黑的口子,他不假思索往下就走。 与此同时,一片灰影一闪,在地缝即将合拢的一瞬间落了进去。 楚留香进入地道之后自怀中摸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灰衣人贴墙而立,悄无声息,在暗处静静窥探着他被珠子映得惨白的一张脸。 他举珠径直转身,照出墙面上一座浮雕,那是一幅热闹的天宫燔桃盛会的图景,石雕上祥云缭绕,众仙云集,匆匆一眼,叫人看不出焦点到底在何处。他却从身侧摸出一把细小的东西,伸到王母身后的孔雀翠翎中。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之后,看上去毫无缝隙的浮雕竟然呈“S”型缓慢又显沉重地从中分开,光亮顿时铺满了他刚落下来的暗室,使得贴墙而立的那个灰衣人无所逍形。 那是一个面目轮廓极其美艳的女郎,不过一身灰布袍,最为简单的朝天髻上只插了一支木簪,就显得风姿绰约,十分有女人味。 骤然没有了黑暗的遮掩,灰袍女郎依旧面目沉静,一点也不慌张,一双妙目饱含睿智和洞察世情之态,甚至连手指都没有轻颤一下,好像她也只是个浮雕一般。 楚留香并无所觉,沿着向下延伸的宽阔阶梯朝光源走去。 灰袍女郎如一片枯叶,脚不点地地飘行过去,距离他身后不过两尺之遥。 他们进入后,那道沉重的浮雕墙又缓缓合拢。 两人拾级而下,一个琉璃世界一步步浮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七九 神秘女郎 各种颜色的发光体点缀在一个充斥着无数玻璃器皿的白色地宫中, 这里完全不同于大明朝的任何一个地方。 楚留香的目光落在地宫尽头,那里放置着几座色彩斑斓的木雕神像,雕的神明有些像埃及法老,有两个女人就被绑在中间两根神像木桩上。 跟随在楚留香身后的美貌女郎被连接着各种玻璃器皿的管子和“咕噜噜”冒着热气的绿色药水等物吸引,一个闪身落到一盏形状奇特的玻璃灯前,旁若无人地研究起来。 她的轻功显然非常卓绝,一直保持站在他背后两尺之遥却让他毫无所觉。 绑在神像上的是两个异族女子,本来歪着脑袋似乎气息奄奄,这时听见了人声都抬起头,看到楚相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神秘女郎。 女郎竖起一根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指,在唇上一比,示意她们不要声张。 这两个异族女子的正是李晚翠和高寒香,她们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也算见多识产,见到此情此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不再望向女郎方向,只是盯着一步步走到面前的男人。 楚留香沉着脸站到她们面前,胸中似乎憋了一股气,半晌,问道:“你们要说实话了没有?”李晚翠苦笑低头,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凌乱地掩住了她深深的轮廓。 高寒香轻轻哼了一声,道:“相爷到底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们明明已经告诉你泠然并非公主的女儿,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楚留香忽然跳上前甩了她一个耳光,怒道:“本怕说了她就是兰泽的女儿!你们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张嘉秀大卸八块!” 听他说要对张嘉秀不利,高寒香不敢再说话,胸口起起伏伏几次终于压下了那股气,也垂下头。 楚留香却并未因她们的沉默稍敛怒气,一把抓起了高寒香的下巴“兰泽的女儿当真生下来没几日就天折了?”高寒香忍了气,挣扎了几下没有脱出他的钳制,尖声道:“相爷也说如今泠儿又跟襄王搅在一处,若她真是公主的女儿,我们必定比你还急,不用怀疑!泠儿只不过是我们捡回来哄骗公主的弃婴!” “你们不是想让她嫁给张嘉秀?本相之所以不动姓张的小子,你们也该猜到是为了什么。若他娶不了那个张泠然到时候只有杀了……………”那个美貌女郎好像对他们的谈话根本就不感兴趣,这时干脆从怀中取出瓷瓶来将她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分别装了几小瓶子进去,而后她又看到一排玻璃瓶子当中装了许多不同的粉末或者晶状物、1小块矿石之类的,又从怀里抽出一个大大的布袋撑开口子,看情形打算要装一些带走。 李晚翠和高寒香本来以为这个女郎是跟楚留香一起来的,可是瞧她的举止,越来越不像,而且她行动间没有发出任何细微的声音,看起来像个身负绝技的小贼,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心下都十分奇怪。 楚留香似有所觉猛然回过头。 女郎的注意力好像根本不在他身上可在他回头的瞬间,她已像画皮的影子一般悬空拎着一个大布袋,一脚架在一个陈列柜上,一脚撑着一堵墙出现在楚留香身后方的头顶上。 楚留香扫视了一下四周,毫无异状自觉有些疑神疑鬼,回头来看见两个女人表情怪异,不知触动了他哪一条神经,立刻勃然大怒,随手取过一瓶蓝绿色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朝李晚翠泼去。 李晚翠本能地歪开头躲闪,那瓶液体大部分泼在她脖子上,即刻吱吱地烧着了皮肤,痛得她不住地尖声惨叫。 高寒香急得拼命挣扎着捆绑的手脚,一边叫着“姐姐你怎样?”一会又回头过来朝着楚留香声泪俱下道:“相爷,你不要这么对我们,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曾经是服侍过你的我们已经离开你的生活多年,求你不要再难为我们我们一定带泠儿走!不让她影响娄王爷的人生!” 楚留香看见药水在李晚翠皮肤上产生的作用,突然十分〖兴〗奋,朝着手上的玻璃瓶子看了又看,俄而,哈哈大笑道:“用不着你们了!哼,本相实话告诉你们吧,既进了这地方,还想活着出去吗?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搁回到了长长的桌子上,一忽儿又摇头“不行不行,这个还太弱,必要来点更猛的!” 李高二人惊恐地瞪着他,只见他在台子前摆弄着各种瓶装的液体,兑来兑去的,有时还掺入一些粉末,那些液体随着他的摆弄,有些变了颜色,有些起了奇异的反应。 灰袍女郎一直安静地盯着忙碌的楚留香,目光中神采飞扬,瞧她那样,好像恨不得扑上去帮忙。 捣鼓了半天,楚留香忽然睨了一眼痛苦得面孔扭曲的李晚翠,道:“刚才让你享用的东西不过是小儿科,张泠然既然不过是你们捡来的弃婴,你们何必要为她而死?嗯若是你们当中有一个肯留下来做人质,另一个又愿意出去为本相效命,生的机会还是有的。”李晚翠疼得倒吸着冷气,说不出话来。 高寒香抽泣着一会望望姐姐,一会又看看楚留香,不知所措。 楚留香丢下手上的瓶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步往外。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来露出狞笑,用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声音道:“一个人不吃饭,能撑很久,若是水都喝不上,坚持不了几天,你们已经在这里关了一天一夜了,好好想想,过两天本相还会再来,若是你们还没死,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晚翠忍住痛,和高寒香对视了一眼,两人各自冷笑,显然都不屑于他给的这个机会。 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地宫中,显得沉闷而压抑,不多时,楚留香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向上延伸的宽阔台阶上,随着一声开门的轰轰声,他的气息消失,让人顿时精神一振。 美貌女郎寒着一张脸落地,踱过去抓起那瓶泼了人的液体,貌似很感兴趣。 李晚翠已咬牙停止了呼痛,她的脖子上很快起子一圈水泡,红了一大片,只能歪着脸打量这个奇怪的女子。 娄寒香忍不住问道:“姑娘是谁?能救我们出去吗?”美貌女郎偏头瞥了她们一眼,反问:“你们又是谁?我为何要救?”高寒香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李晚翠闭上眼睛,沉声道:“妹妹,认命吧,我们曾发誓同生同死,如今也算要应了誓言,早日到黄泉见到公主,也没有什么课怕的。”高寒香点点头,泪珠滚落在地“是!楚玉、 我从小看着就很好,那几日娄们带泠儿走的时候,看她多么失魂落魄,要是他们真心的好,就算有活命的机会,我们也不要助纣为虐了。” 李晚翠嗯了一声,面上突然又浮上痛苦之色,叹道:“我们死了,不知秀儿怎么办!” “缘分都是老天注定,也许下一代的事由不得我们操心,姐姐也经历过公主当年的事,应当看得开啊!”高寒香含着泪微笑起来。 李晚翠见妹妹与自己心意相通,欣慰地滚下两行泪来,闭目轻轻点头。 先前灰袍女郎也不理会她们之间的对话,收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进她的大布袋之后,忽然抬头道:“咦!你们不要我救啦?”李高二人眉头深锁,被她的反复弄得有些迷惘。 片刻,还是李晚翠答道:“不敢劳烦女侠,相府里高手如云,你一个人能〖自〗由进出已不是易事,我们能活到今天,已经要感谢上苍,你请自便吧。” “蝼蚁尚且偷生!”女郎说着直接走了过来。 高寒香自然觉得她古怪,跟楚留香的性格在某些程度上来说还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求她救时不肯救,人家想自生自灭,她偏又要来横插一杠子。 女郎走到她们面前,伸手转过李晚翠的脸,审视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势,笑道:“看起来很难治好不过我却想试一试!”李晚翠和高寒香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瞠目结舌地由着她松了绑。 不论她出于什么理由相救,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女郎挥手道:“别忙着谢,这会儿带两个大活人出去确实不方便,你们且在里头再待上半夜,我让人引开那个死变态,再来带你们出去。”说完挥挥手,拎着她的大布袋,脚下一点,已经掠上了台阶。 高寒香忙过去扶着李晚翠,询问了一番伤势。 李晚翠虚弱地笑道:“还好,看来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有生机。”两人被绑着站了一天一夜,已经精疲力尽,看见这女郎武功卓绝,必是个高人,也就诚心听了她的话,相偎相依着在墙根下坐了下来。 “姐姐,你说她是谁?”高寒香缓过一口气,禁不住猜测。 李晚翠答道:“若是我们真的能随她出去,迟早会知道的。”地宫中相比起外头的冰天雪地虽然温暖得多,但饥饿使她们觉得更加寒冷,两人相依偎着取暖,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八零 老狐狸首肯 翌日巳是腊月二十三,到了民间家家户户领着男女老幼祭灶神的日子。 楚留香将亲自选出的三榜三甲武进士名单让成绶帝过目,总算是让皇帝“钦点”了武状元,然后他圈了榜眼,楚玉挑了个探huā,一时满朝臣子们交相恭贺。 赵辅和彭伦被暂留在京中,两人官职虽然还升迁了,但口碑已毁,私下里为许多臣子不齿,内中还包括楚派一干武将。 人们总是很奇怪,容得自己州官放火,却许不了百姓点灯,明明大部分臣子都是仰仗着楚氏的鼻息过日子,却还要戳别人的脊粱骨。 赵辅受不了这份气,一直称病在家没有上朝,彭伦则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遇到故旧时依旧含笑招呼,见到上官礼敬有加,碰到下属也不摆架子,没几日议论声渐渐也就歇了。 成绶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觉得他深藏不露,委实是个栋粱之材。 最近几日,皇帝与公主的大婚事宜皆定了下来,红绡公子昨夜突然造访慎德堂,楚留香又放下了一头心事,对赵辅和彭伦的疑虑稍减,年前唯一的烦恼只剩下楚玉。 散朝之际,楚玉依着这段时间惯常所为,打算与成绶帝并一起回内廷看看泠然在做什么。 华丫头因着上次做的一些日常用具被他和皇帝盛赞,热衷上了做东西,嚷嚷着的什么“发电机”没倒腾出来,前日倒整出了一台简易的“油印机”还命人造了刻板铁笔自刻自印这几日他回去看见的都是一只大huā猫,不过她刻画的小人书确实吸引人得很,叫他不得不向往她那个时代的新奇。 想到泠然,楚玉就不由自主地唇角上翘玉面生春。 “子墨,子墨!” 楚留香连唤子两声,楚玉才听见。 成绶帝见他们父子有话要说,赶紧装作没看到,径直回内宫去了。 楚玉走到楚留香面前站定。他足足比父亲高出了半个多头,为了不在气势上压倒父亲,一贯以来,在父亲面前他都会不自觉地微微欠身。 可是近来,楚相发觉儿子有点变了,他此时就倨傲地立着敛着眉,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楚留香心中一阵恼恨,儿子这副表情似曾相识,当年为了他的母亲,他曾经倔强地自闭可那牵涉到他母亲的死,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何况楚玉的怨气最终还是被他的款款温情化解了。 现在藏身于宫里的那个女人也不可能从他手上夺走儿子! “子墨!”他含笑再次喊了一声。 楚玉只得应了“父相有何见教?“楚留香上前握住了他的一只手,长长叹了口气,道:“玉儿啊!天地间,父子至亲为父对你怎样你也该清楚。今日是府中祭神的日子你是否该回去陪为父吃一顿家宴,以叙天伦之乐?” 楚玉面上闪过一抹讥请的波纹,淡淡答道:“府中已经很热闹了,父相还有红绡陪着不需子墨再锦上添huā。” 楚留香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对泠然的厌恶又多了几分面上却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头道:“也罢了,天下只有拗不过孩子的父母,没有斗得赢儿子的爹,眼看大过年的,就算你忍心叫为父不能过一个团圆年,为父也不能让你有家回不得。除夕夜,你带她回府一起吃年夜饭吧,大年初一我们一起祭祖奠告之后,楚家就算承认了这个儿媳妇。” 楚留香的话叫楚玉有些意外,按理说父亲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妥协的人,不过他又想不出他骗自己的原因,念及皇帝和父亲同时赞成了这桩婚事,他也许可以尽早迎娶泠然,心中不由狂喜,玉面上顿时有了笑意,问道:“父相说的可是真心话?你难道已经找到了她的养母,已查明她与我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了?” 楚留香一副慈爱的表情,拍了拍楚玉的手背,叹道:“还没有,你既已生米做成了熟饭,为父也是无奈……不过你要答应,一日未能证实她不是你的妹妹,就一日不能要孩子……为父,不想你自食恶果!” “多谢爹爹!”楚玉忽然一抱拳,对于父亲的妥协心中也有些感动,骤然拥抱了一下他“我会回府去的,待除夕夜,定给爹带件好礼物回去拜年,今日……暂且就免了吧!“楚留香望着神仙玉貌的儿子旋风般地跑往宫中,怔怔立了一会,喃喃自语:“他多久没喊过我爹了……” 对先前的决定,他忽然有些不坚定起来。 楚玉根本没有过多考虑楚留香的态度,不过父亲能开口让泠然回去过年,并说承认儿媳的身份,他的心里还是相当愉悦的。 最近泠然把*禧宫东边一间老大的配殿改成了工作间,有事没事就抓着各种用得上的人来,美其名曰“加班”某些时候,已经不太热衷于朝事的楚玉、 觉得她做人比自己更加有目标有乐趣,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热情和精力,就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也比批阅枯燥的奏折让他身心舒畅许多。 为了顺应她的提议,现在每日里他都命人把手头上除了兵部以外的其余折子送往乾清宫让成绶帝亲自批阅,锻炼锻炼他的亲政能力。 他觉得泠然的话很对,自己本来就对天下没兴趣,更不想谋朝篡位,何苦要为朱家累死累活还落个把持朝政的恶名? 在红墙绿瓦间穿棱,他一路回想着她的种种论调,嘴角噙着笑,忽然十分向往她所描述的那种归园田居的生活。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一个地方住腻了,换一处所在,也可以带着她徜徉山水或江湖之间做一对神仙眷侣,那该多么快意! 还未踏入隆禧宫东配殿,他就听到她清脆欢快的声音:“哎呀!我说画仙儿,这铁笔可不比你的毛笔,下笔轻些可以不?腊纸都划破了!” “我的姑奶奶,我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被你们这对古怪的男女折磨啊!连润笔费也没有,抓着我给你画画,你还挑三拣四的!不画了不画了!我要喝酒!”吴伟声调夸张,显得愤愤不平。 “哼哼!你就别帮忙好了,我让皇上革了你画院的差事,一个子儿的傣禄也没有,也不许你出宫,看你拿什么买酒!” “娄看你长的挺善良的,怎么尽出些损人的主意呢!狐假虎威的丫头片子……” 吴伟说到这里,里头响起“啪”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碎在地上,随即吴伟怪叫起来。 只听沅儿在里头连声替泠然道着歉,泠然却在“咯咯”欢笑,似乎还鼓着掌。 楚玉听着里边的动静,嘴角鼻出会心的微笑,不由地加快了步子,现身殿中。 只见吴伟浅色的裘皮上溅上了一身油墨,沅儿正手忙脚乱地拿着一条毛巾给他擦拭,可是那油墨越擦污渍就越大块,这身裘衣算是毁了,吴伟正气得连连顿足,端了身边一个砚台,想向手舞足蹈的泠然泼去。 泠然面朝外,她眼尖,已经看到楚玉,见沅儿拦不住吴伟,口里叫着:“救命”向着楚玉冲过去,脸上却满是恶作剧的笑意。 吴伟也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主,闹得兴起,见泠然要逃,哪里管得许多,当真将手上那方砚台朝飞跑向外的身影丢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楚玉一个箭步向前,接住活蹦乱跳的女孩藏到身后,那方砚台带着泼天的墨汁已到了眼前。 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怎容墨汁污身,急切间鼓荡起真气朝前一掌推去,眨眼间,千百黑点顺着他的掌风尽数被卷了回去。 只听得吴伟一声“哎呦”泠然从楚玉身后探出头来一看,却见不仅吴小仙从头到脚被墨汁淋了一身,连站在他身边的沅儿也未能幸免,顿时都成了非洲黑人。 两人都张开手臂呆若木鸡地盯着楚玉,姿势居然出奇的一致,那副样子滑稽之极,唯一区别就是沅儿一幅楚楚可怜的无辜样子,吴伟则是气冲斗牛,偏偏又不敢发作的憋屈模样。 泠然施施然从楚玉身后踱了出来,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她这一笑,聚集在殿中的几个小太监也哈哈大笑起来。 沅儿倒还没什么,吴伟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伸手抹了一把脸,摊开手,见手上也是墨黑一片,气呼呼地朝外就走,显然真的生气了。 泠然忙上去拦住他的去路道:“喂喂喂,1小仙你真生气啦?”吴伟不理她,绕过她还是要往殿外走去。 沅儿也顾不得身上墨汁淋漓,急忙上前将他拉住:“小仙不要生气,泠丫头刚才是丢东西,也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衣裳” 吴伟哼了一声,看样子毫不领情。 对于吴伟,泠然一直心存感激,到底也不想真闹得不开心,嘴里说着“一个大男人,真那么小气啊”却把求救的目光望向楚玉。 楚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姓吴的,刚才若不是本王替泠儿挡了墨汁,现在一身黑的就是她了,本王还未问罪,你倒先端起架子,最近胆子可越发大了!” 一八一 肋骨 吴伟异常委屈,嘴巴扁了又扁,终穷有几分忌惮楚玉,口气里却还满是怨怼“那臣是不是该向未来的襄王妃赔罪?” 泠然双手连摇,楚玉将她拉回身边,也不再理会吴伟,问道:“今天印了什么出来?” 泠然朝吴伟吐了吐舌头,笑着道:“还多亏了小仙,我的第一本连环画终于画完了,是个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白蛇传》,王爷快点赔给他一件新皮裘,免得他以后都不帮忙啦!”站在油印机边上的苏小序插嘴道:“王爷您不知道,姑娘编故事的主意真真儿地好,这故事叫她一编,比奴才们以前听过的说书精彩多了,那场水漫金山水族乱舞去斗法海,实在太热闹了……”吴伟从主角被当成了透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亏得沅儿体察人情,上前一边软语宽慰,一边要替他除下裘袍说要亲手清洗。 吴伟向来就是个极怜香惜玉的人,不知为何跟泠然在一起就越来越孩子气,抬眼见沅儿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浑身点点漆黑,反而心生怜惜,忙转过来安慰她。 泠然侧目瞧见她们惺惺相惜,忽发声想,道:“其实呀,沅儿鼻huā的手艺很巧,我听说小仙曾在御前撞翻了砚台,洒了一张宣纸,然后翻过砚台来在纸上盖了许多印子,稍一加工就画了一幅螃蟹谐趣图。那你为什么不将衣服画了?然后沅儿给您绣一绣,说不定这衣裳还成了稀世珍宝!” 沅儿一怔,楚玉点了点头,四个小太监会意,一股脑儿冲上去摁住吴伟就把他身上的皮裘给扒了下来。 泠然本是说着玩,可见他们将衣服往地上一铺,娄现图案当真还有点意思,指着嚷道:“瞧,是不是有点像苍鹰?” 记匕怕吴伟又生气,连忙就端了另一个砚台和笔过来,温婉地笑道:“小仙不要和泠妹妹计较,奴婢也想看看这衣服上的墨痕能不能像传说的那样变成一幅图画!”不过一件衣服,且还是楚玉泼上的墨汁,吴伟哪里敢当真发飙,作为一个画痴,被泠然戏语点开,他抓起笔来端详片刻,忽然就刷刷刷落笔。 迅速地,衣服上就出现了一幅老鹰冲出一株道劲的苍松振翅高飞的图画,那些零落的污痕也成了狂风劲草,使得原本简单的一件衣裳看起来极具霸气,若是沅儿能绣得好,绝对有创意。 吴伟一气呵成,掷笔在地,豪气干云,大声道:“拿酒来!”沅儿一听,小跑过去执了酒壶过来递给他,泠然请了他来帮忙刻印图画,自然在殿上备了好酒引诱的。 吴伟也不用杯子,以壶口对着嘴大大喝了一口,道:“痛快!不知这幅画沅儿姑娘可能绣得?”沅儿盯着那衣服上的画,含羞带怯地点头。 泠然一看这两人果然有戏,暗暗撞了楚玉一下,又悄悄使了个眼色。 楚玉聪明绝顶,瞧着他们两个的样,早已心知肚明,却根本就没有管这些闲事的心思,轻轻摸了摸泠然的脑袋,伸指替她拭去眼睑下一点墨迹,道:“好了,忙了大半日,该回房歇息了。”泠然嘻嘻一笑,抬眼见到沅儿不顾自己模样的狼狈,双手捧着吴伟的皮裘,低声说了一句:“吴公子这样出去只怕会着凉” 吴伟朝沅儿深深一揖:“多谢单姑娘。”目光流露出温柔之色。 分明是郎情妾意! 泠然看了眼楚玉,见他只注目于自己,忽觉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他在身边,陪着她看着她做任何事,她就会觉得很安心,很温暖。 她忽然想起沅儿的身份是选侍,就算有玉成她与吴伟的意思,也该向成绶帝提出,不能为难她的莲huā玉郎,于是暂时装作看不到他们之间的情景,挽起楚玉的手道:“咱们回房。”吴伟顿时急得跳脚大叫:“王爷,王爷您真的让我就这么出去么!冻死人不偿命啊!” 泠然回头饱含深意地看了看沅儿,偷偷眨了眨眼。 沅儿脸上又是一红,无比娇羞地低下头,想是已经明白了泠然的意思。 楚玉带着泠然回到〖房〗中,转过身来牵住她的双手,笑盈盈地看着她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听吗?”泠然一怔,茫然道:“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楚玉笑着将父亲接纳她的事说了,并告诉她除夕夜要带她回府吃团圆饭。 泠然有心和楚留香较劲,一听他居然接受了自己,得面对他成为一家人,大感意外又心虚,靠在楚玉胸前可怜兮兮地抬头问:“那个…除夕可不可以不要去相府啊?或者你回去陪你爹吃团圆饭,我在宫里跟三位姐姐一起好不好?”楚玉挑起他妖异的眉“除非你不想嫁给我,否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泠然在心里叹了口气,望着眼前丰神俊秀的美郎君,嘟起嘴,点头接受了这个别扭的邀请。这才乖!楚玉动情,低头抬起她的脸,如痴如醉地亲吻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温暖幸福的时光流逝如棱,转眼已到了大年三十。 宫中早也解了禁,二踢脚的声音此起彼伏,清晨天刚蒙蒙亮,一睁开眼,便可以感受到过年的气氛。 泠然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优雅的礼乐,奇怪地欠起身细听。 楚玉展臂一把将她揽到胸前,声音模糊而慵懒:“再睡一会。” 连番廖战,即使健壮如他,也有困的时候,她侧起小脸望着他在晨曦中泛着淡淡光泽的优美轮廓轻轻发笑,百官们要大年初二才能获得五日的假期,今天虽然是除夕,照理说他也不该酣睡的,不过一年三百多天都要在四更天早起,她想起来都觉心疼,也就不再蠕动,乖乖伏在他臂弯里闭上眼睛打算再浅眠一觉。 不过习惯早起的他既然已经被她惊动,也就清醒了过来,温暖的大手从下而上沿着她的脊椎骨缓慢而轻柔地抚了上来。 一种异常温馨而舒适的触感自她光裸的玉背席卷了全身,她略略感知他的意图,忙引开他的注意力:“你听到了吗?那是哪里传来的乐声?” 楚玉自枕上侧目望着她一笑,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投出两扇动人心魄的影“那是奉天殿外教坊司设的中和韶乐,尚宝司今天会在那设立皇帝宝座,打点好祭奠的一切,大年初一的皇家礼仪堪比登基,愣嗦而麻烦,祭奠之后皇上要接受百官朝贺,还要接见外国使节,明日要着大礼朝服,累赘而可笑,我不想去了,陪着你过年!” 他知道泠然对大明的礼仪不太懂,一丝不芶地解释。 泠然感动,自从与他重逢以来,化对待她更是如珠似宝,既不干涉她行事,又时时刻刻关注着爱护着,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她从未受过这般宠爱,即使在前世的父母那里。 “今天要去相府我是不是该准备些礼物?” 这几日泠然心中其实都有点忐忑,相府的除夕团圆宴,红绡公子和楚留香的一干姬妾自然会出现,这还罢了,没什么不敢见的,可是要她和楚玉的女人们济济一堂,就实在违背现代人的观念思维。她看看眼前出色的男人,想他愿意屈从自己的意愿做什么男女朋友,那么,她也该略略考虑到大明风俗,晚上即使见到那帮女人,就当做透明算了,大过年的,不能叫他为难……,……… 楚玉唔了一声“不用费心思准备什么礼物,你印了几百本连环画,带几本回去让父相赏赐家人,比金银珠宝新鲜。 他总是很肯定她做的事,她非常开心,爬起来“啵”地一口亲了亲他的面颊。 由于夜里的疯狂,她并没有着衣,这时胸前的旖旎风光在他眼前一闪而逝,她伸手去取床头的衣裳打算起身,玉臂却已被他按回了被窝。 她还未出声反对,魔爪已经袭胸,他转了个身,将她紧紧压在下面,开始缠绵地吻她。 她呜呜抗议,良久,好不容易透出一口气,急忙抗议:“你好重,压得我透不过气!” 她想以此引起他的怜悯,然后放过她。 他却只是将自己撑起,不再完全压着她,身体却更加灵活了,忽然翻转过她的身体,将她的腰往上一抬。 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在前面撑起,他已从后面进攻,这姿势让她觉得有些羞耻,扭动着身体想躲。 他俯上身来圈住她,在她耳边低喃:“明明你也想要的,为什么每次都要躲……嗯?” 她知道他指的肯定是身下的润滑,有些哭笑不得,除了不抗拒他以外,夜里三番五次的欢好,自然残留下了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诬陷她…………… 在他的轻怜密爱下,很快地,她被一种无法言喻的销魂送上了云端,失神一次,然后又是一次,除了依依呀呀地发出原始的声调,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待他们置身于浴桶中时,清点着她身上的痕迹,他的唇边泛起极度可恶的笑容。 泠然恨得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故意用力地,在很显眼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草莓印。 他似待宰的羔羊,毫不反抗,在水中轻轻圈着心爱的女子,眯起眼,待她允吸完后,将绝美的轮廓磨蹭着她吹弹可破的小脸“你是想在这狭窄的木桶里也来一次么?”他调侃,目中晶亮如群星璀璨,里头碎了千千万万她的影子。 她啐他,心里忽然觉得再再前世,再再再前世,他们一定是一体的,也许,自己真的是他的肋骨, 一八二 拜年 嬉闹了半日,天色不早,冷然备了些礼物要去给宫中两位太妃拜年请安,拜汪太妃,是因为她毕竟主掌后1宫,礼节上亏不得,拜周太妃,则是为了更好地关照李唐妹。 楚玉推拒了朝廷上会见使臣和接见地方官等活动,陪着她拜谒两宫。 这人真是看不出来,当初刚见到的时候,只觉他远在天边,孤高清冷,没料到能如此迁就自己。泠然望着银狐素裘褒身,美如神柢的郎君,心底的甜蜜一波波扩大,真恨不得跟全天下的人分享。 “怎么总是傻笑?”他笑看她。 “好像你也在傻笑!”泠然放肆地抓着他王冠上垂下的绶带,将带梢在他脸上轻轻挠痒。 楚玉咳嗽了一声,玉面难得飞红。 才见慈集宫前,宫人们张口结舌地望着她们。 泠然忙放下绶带,正了面色。 宫人这才缓过气来,见是襄王来访,飞跑入内报讯。 不消片刻,汪太妃亲自迎了出来,口里道:“真是稀客!哀家这门可罗雀的慈康宫,怎么能引了你们这对璧人来?” 泠然见太妃神色自然,不像是装出来的热情,看来并没有介怀固安公主之事,忙欠身行礼。而且她显然是说得谦虚,成绶帝未立皇后,委托汪太妃主掌六宫,她这里正是宫中的权力中心,当然不可能门可罗雀。 汪太妃呵呵笑道:“不必多礼。”面对面地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道:“上次在仁寿宫,未曾细看今儿仔细一瞧,果然与众不同,丫头好福气!” 楚玉见她称他们为璧人,心中也舒爽,拱手道:“携内子来给太妃拜年。”没定亲也没成亲,他就叫起内子来了!泠然不得不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像雨后出虹,美奂美伦。 汪太妃也没对这个称呼表示什么,请了他们进内坐。 泠然献上了王绅打点的礼物,一尺多高的金佛和襄王府所制的四喜果盒,略略寒暄之后就想告辞。 汪太妃命人捧了还赐的礼物出来,忽然下座到了楚玉面前,整理衣装准备大礼下拜。 楚玉也不防她会如此,急忙阻止:“太妃乃先帝元后,身份尊贵,怎能对臣下行礼?” “我这一拜,为的正是先帝和大明江山。”汪太妃口气坚定,面容也透出几分执着刚毅,这样的表情很少能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 楚玉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硬挡,侧过身受了她半礼“不知太妃有何事相托?” 汪太妃道:“当年我如何被废,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如今十几年过去,我并未改变初衷,皇室正统嫡裔应是宪王。” 泠然觉得她到现在还这么说,委实有些偏执,而且皇帝对她这个被废的前皇后很孝顺,她的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心中猜测是否当年与杭皇后嫌隙太深的缘故。 她那里正猜疑,却听汪太妃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皇上仁孝,若能成为一代明君,那也是大明的福气,襄王与太傅为父子,还请在太傅面前匡正一二,我便是折寿为你们祈福,也心甘情愿。”这汪太妃一是一,二是二,看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听了她无私的一段话,倒叫泠然佩服起来,也望着楚玉。 楚玉敛眉略略欠身道:“人臣本分,不需太妃请托,本该如此。”汪太妃得了他一句话,松了口气,相送他们出来,两人才带了几个小太监往仁寿宫去。 路上,泠然对汪太妃感兴趣,问了几句。 楚玉道:“只知她刚为皇后的时候,正是土木之变那年,发生在京郊的大战使得军兵曝尸荒野者众,她指挥官兵将其一一掩埋安葬了,应该是个心怀仁德之人。后来被废,也没有哀求先帝一声,性子倒挺刚直。”泠然点点头,对汪太妃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 来到仁寿宫,李唐妹先迎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向楚玉道了个万福。 泠然冲上前拉住她,细细一打量,短短时间已珠圆玉润了不少,暂时放宽了心,嘻嘻笑道:“我们来给你的婆婆拜年。”成绶帝已经下旨册封李唐妹为宪王的侧妃,若不是宪王自己的意思,早就直接议定为王妃了,泠然改变她命运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姐姐没什么好东西能谢你,连日来给妹妹赶制了一套嫁衣,还多亏了母妃相赠的几斛珍珠,不然普通的衣服可配不上妹妹。你一会带回去看看可合适,若有哪里不合身的,再命人送回来改。”李唐妹轻声细语。 泠然还没想那么早成亲,憋红了脸笑,也不谢,只道:“我可没给姐姐准备年礼呢。” 楚玉却也听见了,含笑望了她一眼。 李唐妹道:“妹妹日常送来的东西,已经多么稀罕,哪还敢讨你的礼物! 赠给周太妃的礼物是一尊白玉观音和长白千年老参以及一些上等的补品,李唐妹自然看出了其中为她考虑的意思,一直满含感激地望着她与楚玉。 周太妃客气一番,回了泠然一对英宗皇帝所赐的缠臂金,道:“年纪大了,再也戴不得这个,想襄王府里什么都有,这物件是已故庞亿大师亲手打造的,夏日戴着起舞,光彩变幻,形如飞天,正适合张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坐了一会,楚玉系外男,不便在内宫女眷处久留,便起身告辞。 泠然听说南内孝敬了柿拼到仁寿宫,偷偷交代李唐妹小心饮食。 周太妃身上有些不适,怕受风,便唤李唐妹代她相送。 送出仁寿宫门,李唐妹才驻足道:“妹妹放心吧,母妃也千叮万嘱,如今我的饮食都经过宫人试食的。” “待遇不低嘛!”泠然取笑。 李唐妹见楚玉陪在泠然身边一直无话,知道女人们的交往他不感兴趣,也不便拉着泠然多说,附到她耳边道:“王爷待你如此,你千万别辜负了他,还是早些正了名分罢!” 谗然又羞又喜地一笑,脑中忽闪过范纬琪所唱的一首歌,好像叫《最重要的决定》,内中有两句歌词说:“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像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也为你撑腰……”看了一眼守护者般跟随着自己做无聊事的楚玉,想:他是不是好到跟歌里唱的那个人一样了?或者更加好了呢! 正胡思乱想间,李唐妹已经在催她快走。 泠然还磨磨蹭蹭地,一会说想堆雪人,一会说还要去看望碧晴和沅儿,………,其实她不过是想晚点去相府。 楚玉也不说什么,好像她做什么他都可以安之若素。 两人刚离了仁寿宫,就见有宦官寻他们来了,上前请了个跪安礼,回说相爷派人进宫催请他们回府。 泠然回头看楚玉一直安安稳稳地,只是带着宠溺地看着自己,忽觉有些汗颜,也就不再扭捏,含笑随着他出宫登车回府。 丽装华服由襄王爷牵着手,在相府管事等人点头哈腰的迎接下,重新进入这个当初满含新奇和畏惧到来的地方,感觉真是大大不同。 府里头到处挂满了形状各异的彩灯,道路上的雪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堆在两旁。 泠然没有心思欣赏夹道的琼huā玉树,越往里走,越觉忐忑不安。 楚玉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握着她的手卑紧了紧。 相府的大部分人都听说过这个传奇“王妃”今日三五成群地聚在道旁见了,尤其是丫鬟们,那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想掩饰都掩饰不住,煞是好玩。 未到斋堂,就见里头管事的婆子就在外头候着,泠然一眼看见内中就有当初在镜园见过的李嫂子。 这位胖大嫂显然早就忘记了当初讽刺过她,这相貌连相府的扫地丫头都比她强的话,领着姓古的那婆子和另一个跑上来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巴结道:“王爷可回来了,相爷念叨了多少次了,命奴婢们好好儿在外头守望着……”泠然顽心忽起,脚下依旧随着楚玉缓缓往园内走去,似笑非笑道:“李嫂子可还记得我?”李嫂子忙欠身,脸上的肥肉被过分谄媚的笑容挤得变了形:“怎能不记得咱们未来的妃宫娘娘呀!真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模样,叫奴婢们好生羡慕,只盼着有福气服侍娘娘呢!”“我怎么记得只李嫂子当初说过,相府里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混个头面的?啊…… 不过啊,还真得多谢你安排我到兰泽山房守屋子呢!”泠然说的是实话,她现在是带着调侃这胖女人的心思居多,其实要不是这些人惯会欺负人,也不能把她安排到“鬼屋”去,大概也无法和楚玉相恋,她倒是因祸得福了。 李嫂子一听,却吓白了脸,古妈妈倒是认出了她,神情紧张地撞了李嫂子一下。 下人的事,楚玉一般是不会过问的,不过听她们话里的意思,当初还曾欺负过泠然,当下冷冷睨了一眼胖妇人,问道:“泠儿当初受过这贱妇的气?”泠然还未回答,李嫂子已爬在地上,杀猪一般叫了起来:“王爷,奴婢冤枉啊!实在不敢欺负妃宫娘娘,当初是娘娘自己要求去偏僻地方守屋子的,奴婢就是帮个忙而已啊……” 一八三 别具一格除夕宴 这胖女人唱作俱佳,长得像一颗肉球,妃宫娘娘的称谓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个儿编的,倒跟朝鲜人的叫法近似,逗得泠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我可没跟王爷说你欺负我,大过年的,这么使劲喊冤有些不合适吧?” 园子里头约莫是听到了动静,于总管匆匆现身。 楚玉斥了声:“滚!” 李嫂子赶紧带着几个妇人连滚带爬地起身跑了。 对于总管,泠然倒是真有气,记忆中这个面无表情的老男人对待她总是雷霆手段,先是奉命要取她首级时举止粗暴,后来带着火枪队赶她出府时言语恶毒,此时相见,未免眼红,却又发作不得。 于总管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依旧是一张扑克脸,只向楚玉、 抱拳欠身行礼,对她视若不见。 姓于的态度应该可以代表楚留香,泠然看他冰冷的样子,隐隐感觉出楚留香让自己到相府说承认身份之类的话并不太真心,暗暗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过她不想楚玉不开心,什么也没有表示。 斋楼偏堂上已站了满满的人,楚留香居中而坐,澹台姨娘带了楚天娇坐在楚相右手下方,陈姨娘、徐善全、沈烛等人环侍在楚相身后,红绡公子居然不在! 那罗湘红还是丫鬟装束,跟其余丫头一起站在屋内两厢,沈烛却是珠翠满头,明显挤上姨娘的档次了,看来手段果然有高下之分。 娶上女子众多,其余的泠然也不认识,但觉楚家人丁单薄,上一代只有楚留香,下一代只有楚玉,若不是知道楚留香是穿越的,还真叫人感到奇怪。 最为可喜的是,堂上女人虽多,却不见万象园里那一群足翼令她揪心的侧夫人。 楚相左手边空着两个位置,显然是留给他们的。 泠然琢磨澹台姨娘在府里应该算是半个夫人的身份,古代姨娘只能算半个主子,看红楼梦时也知道就算是她们自己生下的孩子也比她们身份高贵,此人能坐在楚相身边,跟陈姨娘她们比起来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楚玉带着泠然向楚相请过安,径自在檀木交椅上落座。 楚留香只点了点头,坐在他身旁的澹台姨娘目光却有些怪异,楚天娇脸上则微微露出不屑,看也不看泠然一眼,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徐善全不自觉地咬着唇,目光有些闪烁。 沈烛大概被那一次廷杖打怕了,低着头,倒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有楚玉在场,谁都不敢对泠然不敬,也许连楚留香都忌惮儿子三分,用眼尾扫了她几次,喉结上下滚动,却又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泠然在外面的时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这时面对这么多人,倒是坦然了,心想天塌下来自有楚玉顶着,怕什么嘛! 略略坐了一坐,下人送上茶,泠然端在手里氓了一口。 “玉儿,咱们先上香,马上就开席,今年为父命人准备了火树银huā在楼前连续燃放,定是huā团锦簇。”楚留香可谓一脸慈祥,连说话的语调都十分温和。 泠然觉得此时他不仅跟外人口中的权相判若两人,初见时那些变态的模样也看不出一丝一毫,不禁暗叹人真是有多面性的。 楚家祖先的牌位就立在斋楼正中,泠然随在楚玉身侧来到斋楼前,因为女人们没有资格进内拜偈,她就留在了外头,由澹台姨娘率领着众人一起在楼外列队焚香叩拜。 徐善全和沈烛站得离她远远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沾上晦气一般,陈姨娘等人虽是客气地笑着,但神情间也疏远得很。 泠然淡淡一笑,并不介意,她也不想跟这些女人有什么瓜葛,从丫鬟手上接过香,照着她们的样子拜了,插入楼外巨大的铜制香炉中。 楚玉的女人始终没有出现,泠然相信这是他的安排,所以虽然在相府不觉得舒畅,心里也着实温暖感动。 焚香毕,她独自站在阶上望着楼前两株落尽叶子的参天大树,北风呼啸着拂过树梢,透出繁华极处的凄清,她忽然心生感触。 万物有荣就有衰,楚留香再机变能干也不可能永远掌控天下,虽然楚玉看淡权势,不过他可是从小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生活上公子王孙的习性不少,若是有一天要他跟她一起过寻常的日子,不知他会不会不习惯……… 正胡思乱想着,感到有人走近来拢了拢她的肩,回头一看,楚玉、 已祭完了祖先站在她身边。 她朝他一笑,他也回以一笑。 想是他已经将他们的终身大事向祖先禀告过了,温暖的大掌包裹了她冻得冰凉的小手,全然不顾四周众人惊异的眼光。 当下楚留香为首,詹台姨娘和楚天娇一左一右簇拥着他,府上众人都随在楚玉与冷然身后。一路上,听着楚留香与那对母女风趣地说笑着,往湖上那六座宫殿的地方去,她置身其中,忽有钟鸣鼎食之家和乐融融的错觉。 这个湖泠然来过多次,今天仔细看匾额,才知道名曰“六如”中间正对看台的一座殿阁高三层,一楼底下已经坐了一队乐工,在奏着优雅舒缓的音乐。 丝竹之声令人心生宁静,湖上冰雪圣洁,好似进入了北国仙宫。 大宴设在二楼,今日不设歌舞,楼上轩窗全闭,室内温暖如春,灯火和悬挂的明珠交相辉映,明黄和翠绿等鲜亮的颜色搭配得十分悦目,中间一长条形大桌,类似后世西方宫廷那种餐桌,足足有两丈余长,上头铺着墨绿色的金丝绒桌布,气派豪华。 楚相倒不像泠然想象的那样坐到最上头,而是坐在了中间,泠然这才看见中间正对着的两张椅子顶上都雕出了一个王冠状的精致huā纹,靠背明显较旁边的高出一截,这楚留香,在相府中约莫是把自己当国王看待了,他弄个西方的样式,又没有坐龙椅那么夸张,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楚玉领着她在父亲对面的位置坐下。 楚留香朗声道:“过年全家同乐,大家都坐下吧,本相也想享一享天伦之乐,今日就吃一顿不讲规矩的家宴,有什么笑话,趣事,尽管边吃边说。”徐善全等人听了,都面露喜色,纷纷谢恩告座。 谗然看了看餐台中间安置的亮丽银烛台,还有鲜huā编制的huā篮,心想:他不会别开生面,请大伙儿吃西餐吧?! 在相府,好像发生任何事也不用太稀奇。 望着不应在冬季绽放的娇艳鲜huā、造型优雅带着欧洲责典风味的烛台和吊灯,huā纹别致的桌布和每个人面前折叠的餐巾,泠然只能强行无视。 楚留香并没有命人开席,她正在心里猜测他在等什么,高大的木门开阖,红绡公子在许多人的翘首期盼中,终于出现。 立在门口两侧的侍女急忙上去替他除去厚重的外衣,露出里头一身天青色的缎袍来,裁剪合体,更衬得他丰神俊秀,皎然如月。 不知何时,他已经改了喜着红裳的嗜好。 他的脸色并不太好,泠然跟他分别不过月余,就觉他瘦了一圈,比huā蕊还要娇艳的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和笑容。 素日里他在府中泰半都着红装,如今一改变风格,倒显出了本色。 泠然斜眼看看身旁的楚玉,觉得莲huā玉郎、红绡公子齐名真不是别人胡吹的,楚玉如春日的阳光般和煦温暖,红绡却另有一番阴柔之美,相得益彰,使得这堆金砌玉的画楼中因他们的存在更加明亮,众女的眼中似乎都点了灯般闪闪发光。 楚留香亲自离座上前牵过红绡公子,彬彬有礼宛如一个绅士在照顾他高贵的女伴,此时他面上所浮现的神情和整个身姿风度都可以用儒雅二字来形容,让泠然大跌眼镜,这是她再次看到楚留香的另一面。 自红绡公子进来之后,泠然一直关注着他,而他却十分刻意地躲避着她的目光,甚至可以从他面上看出一丝压抑的苦滋味,她不由想起那一日他悄然立于北风当中满含期待的眼神。 两次了,他们相约一起离开京都是非之地,逍去江南的山水之间,可是他和她之间好像注定有缘无分,那个约定就好像孩子们的童话,也许永远也无法实现…… 楚玉不满这个状态,在底下狠狠地捏了她的手一下。 泠然吃痛,回过神来,见他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似乎捏她的人并不是他,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让她觉得非常窝心,这个男人,好霸道! 菜是采取分餐制由侍者端着一份份摆到主子们面前的,不仅不局限于西餐,流水般地上来,可以媲美满汉全席。 女子们喝的是果汁调的酒,饮者高脚玻璃杯中颜色鲜亮的汁液,泠然就算前世没喝过,也知道这个该就是鸡尾酒了,她心底不得不叹服楚留香真敢做,而且极富生活情调—— 除了他某些方面变态以外,在家中看上去还是挺正常一个人。 “泠儿!”楚留香意外的一声呼唤惊得泠然差点打翻了手上的酒。 眼前的餐桌布上还是洒了几滴,红绿相间的液体渗入*啡色的台布上,不过是微湿的几点痕迹。 一八四 西方传说 东方妖姬 冷然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在。”手上揪着餐布,一下大一下地拭着那几点酒痕,像是犯了强迫症。 “听说你是本相的同乡,知道这酒叫什么吗?”楚留香轻轻晃着他手上的高脚杯,目光如炬。 他手中的酒色如鲜血,而他淡淡笑着,笑容却似乎有些扭曲,惨白的面容配上他修饰得十分整洁的手指,透露出几分老牌吸血鬼贵族的气质。 一个名字窜入了她的脑海,在他目光的导引下,她脱口道:“莫非是血腥玛丽?”楚留香笑得更深“看来,传言果然不假,你真的是本相的同乡,要不要试一试这酒?” 泠然摇头,她也奇怪自己怎么就说了酒名,其实鸡尾酒中,她唯一能叫得上来的就是这款的名字,缘于血腥玛丽有它恐怖的故事,她偶然看到就记住了。 “鼻么,关于这酒的传说你也知道?”楚留香一问,泠然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关于这款酒两种不同的传说,她忽然感到十分奇怪,前世看过的文字,不知为什么在用到的时候就能十鼻清晰地回忆起来,按理说她也不是个过目不忘的人啊! 澹台姨娘已经在一旁凑趣道:“张姑娘就说一说吧,逢年过年的,守岁时都靠说故事打发时间,虽说圣人教导我们食不言寝不语,不过相爷面前从来没有这些规矩的,说来大家乐一乐。” 楚玉也知道泠然说故事的能力,朝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罢了。”硬生生拒绝会显得相当无礼,也十分扫兴,泠然在心中捡了其中简单的一个传说,道:“据闻西方有个国度叫做英国,与大明朝现在差不多同时存在的是都锋王朝,都锋王朝中出了一个暴君玛丽一世,由于宗教信仰上的差异,将三百多名新教徒烧死在火刑柱上,故此赢得了血腥玛丽的称谓。这款鸡尾酒也许是因为颜色鲜红,不知谁一句戏言, 就取了这个名字吧。” 楚留香呵呵一笑,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道:“怎么本相所知的是另一个传说呢?” 泠然低头道:“我孤陋寡闻不及相爷见多识广,说错了也是有的。”楚玉瞧她神色间有几分不自然,知道是说谎,本待让她好好在相府中人面前展一展她与众不同的见识,游目看到一堆红粉骷髅忽觉泠然根本就没有必要得到那些庸俗女人的认可,自身侧侍者捧上的抱子肉上切下一块来,堆到她的碟中。 楚天娇自对面斜了泠然一眼,不自觉地泛起一个略带不屑的微笑,莺声燕语地催促楚相道:“爹爹,还是您说与我们听吧谁能有您这般见多识广啊?” 泠然在心中暗哼了一声心想除非楚相跟自己的遭遇完全一样也能一清二楚地记得许多看过的书,才能把故事讲得头头是道,否则照着他在大明的事迹来看,就算是个穿越者也该穿过来很多年了,对一些小事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果然,楚相大概只是约略记得故事的梗概,侍者替他重新添上了酒,沉吟了片刻,竟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面上的表情已经泄露了他的底子,楚玉举杯敬泠然喝了一口酒,道:“泠儿刚才是在藏拙罢,这里没有外人,若是你知道,尽管说。”泠然见楚玉想听,便向楚相致意:“相爷,具体细节我也记不得太清楚,大体的故事还记得,这且说说看,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相爷纠正。”楚留香见她称呼之上很生分,好像也不以做他的儿媳妇为荣,心生不悦。不过他惯常戴着面具做人,何况也不打算真的要她做媳妇,表面没有露出半点不快,含笑点了点头,旁人看来他依旧是慈眉善目的一家之长。 泠然面色一正,娓娓道:“传说西方有四大鬼宅,其中猛鬼闹得最狠的是一个叫匈牙利国的京城布达佩斯郊外的一座古堡。这个古堡曾经住了一个绝世美人叫做李,克斯特伯爵夫人,传说她一生当中,有一百多位贵族青年为了她决斗而死,甚至活到六十多岁的时候还是艳色倾城,出席任何宴会都会引得男子们意乱情迷。有野史记载,她总是长裙飘逸,纤腰一握,黑色长发卷曲飘拂如藻,一对碧绿的眸子亮如宝石,人们甚至以为她是仙女下凡。可事实上她保持美貌的秘方却是非常恐怖的……” 说到这里,已勾起了众女眷的兴趣,哪个女人不想青春常驻?若是真有这个秘方,她们只怕绞尽脑汁也要设法弄到了。 泠然却开始卖关子,笑盈盈地问身旁的楚玉道:“王爷,大过年的吉祥日子里,说鬼宅凶灵什么的,会不会不太合适呀?” 楚玉看清她眼底跳跃的笑意,知道她顽心又起,道:“你认为合适就合适,你认为不合适就不合适,我们家不忌讳这些。” 泠然横了他一眼“至于到底是什么配方,相爷自然知道,今日我就不说了罢。敢问相爷提起血腥玛丽的来历,是不是对晚辈有什么见教?”楚留香提起这个故事不仅略有威胁她的意思,也有意讥讽她一个穿越者,不知几许年纪,也许与那伯爵夫人同样是个老妇也说不定,充其量一妖物罢了!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不过碍于楚玉在场,他表达得十分隐晦,除了泠然,连楚玉都没感觉出来。 这时听她问起缘故,他自然不好直说,哈哈大笑道:“今日是除夕家宴,本相可不想教训人,不过图个热闹罢了,来!大家喝血腥玛丽!”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楼外忽然“啪、啪、啪”燃放起了烟huā,映得里面也红红绿绿,众人齐齐举杯,楚天娇站起来高声道:“恭祝爹爹万寿无疆,大哥勇猛无敌!、,众女纷纷用各种吉祥话恭祝着楚相和楚玉,倒把她晾在了半边。 泠然先前还奇怪楚留香怎么会宠爱楚天娇,现在才知道人家虽不是绝世美女,但也有优点,嘴甜! 楼下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也越见欢快,楚留香心情似乎非常好, 酒过三巡,下令赏赐所有的人。 连泠然都领到了他亲手派发的大红包,她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一看,乖乖隆地咚,足足五率两银票,出手真是阔绰!再抢了楚玉的红包来看,居然只有一条红绳编成的结,她甩手就丢还他怀里,楚玉含笑摇了摇头,领她出去看烟火。 回头却见红绡公子独坐一旁怔怔出神,一贯清亮的眸子中黯淡了光,面前静静躺着一封大红锦囊,他却视若未见。 来到楼前,倚栏而立,见不远处相府一帮小厮排着队在湖面莹白的冰上“砰、砰”燃放着各色烟huā。 不得不说的是,泠然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明朝的烟huā工艺就已经十分先进。 此时湖面上升腾起的品种繁多,有飞上半空朵朵盛开如牡丹的,小厮们大喊着“富贵huā开”:飞散成三个人形的,他们又大喊“三星报喜”:冰面上旋转开了一地带着青焰的火huā,这种在地上转的俗称“地老鼠”不过相府的下人们却高声报着“瑶池仙品,……, 泠然这才了悟他们是受过训练,专门在除夕燃放焰火说吉祥话添喜的。 红楼中的人早就随着他们出来,一群宫装广袖的丽人簇拥在楚相周围凭栏指点,欢笑声充斥在琼楼玉宇之间,再加上丝竹傍着鞭炮声,好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泠然立在楚玉跟前捂着耳朵,楚玉的手掌盖在她手背上又捂了一层,震天的鞭炮声便被隔离得有些飘渺,她忽然想起前几日不经意听成绶帝提起烟huā炮竹价格昂贵,尤其是huā色繁复的那种,说京城普通权利之家除夕夜燃放的烟huā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县城一年的入库收入,已经有言官上书要求禁止铺张浪费,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她渐渐敛了笑容,心中浮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望着天空中营造出的瞬间灿烂,增添了一丝落寞。 也许忧国忧民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该有的情绪,对大明她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努力让自己和楚玉生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楚玉斜了一眼在父亲面前献媚的女人们,低头拉开她一只手“走,我带你去看看百姓们是怎么过年的。”“真的吗?”泠然料不到会有这样的惊喜,回过身来,一脸的〖兴〗奋之色。 “冲着你听了就这么高兴,必然是真的了!”他笑,绚烂的光彩绽放在他深邃迷人的轮廓上,引得边上的女子纷纷失神。 却见楚天娇突然走了过来,摊开一只纤纤玉手“王兄,有赏给小 妹的利市么?” “就要做皇后了,还要讨利市?”楚玉的眼中透出清冽之意。 楚天娇好像有点难为情,顿了顿足,一双吊梢眼却更加飞扬了“王兄好坏,没有新年礼物还要取笑人家!” 一八五 坠仙馆一乐 楚天娇从头至尾视泠然为透明,既没有尊一声嫂子,更没有问好, 楚玉心下不喜,微微冷笑,不再理会她的忸怩作态,牵起泠然的手就欲离开六如楼。 “艾,刚才那个故事,后面说到那个夫人保持青春的法子,到底是什么呀?”楚天娇这句话明显是问泠然的,却没个称呼。 泠然回头报以一个稍嫌可恶的笑容,就是不答。 楚天娇还不识趣,跑上来拦在他们前头俏皮地问:“王兄要走? 不跟父相辞行吗?而且今日父相说想和王兄一起守岁的呀!”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泠然就觉得她像金刚葫芦娃里的蛇妖,其实连说话都尖声尖气有几分相似,这时候“可爱”起来,更像了,联系到以前在相府厨房看到她房里的丫头仗势欺人的样子,就觉得有几分恶寒,挺不自然的一个人,难怪朱见济那么抗拒她做皇后! 楚玉同样不搭理她,命苏小序留下泠然的礼物给楚相,带着泠然径自扬长出了六如楼。 楚天娇甚是没脸,气得扭身去抓住楚相的胳膊道:“爹爹!你看大哥,眼里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了!” 楚留香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儿子远去的茸景,最后落在泠然身上,突然微笑道:“要玉儿不爱看她,也很容易!” 一声鞭炮炸响,掩去了他的声音,除了站在他身边的澹台姨娘,就连楚天娇也没有听清,犹自问道:“爹爹说什么?” 娄上马车自相府门前的大道上一路飞驰泠然不禁问:“不说一声就走,不怕得罪你爹?” “那是楚天娇多事,我十四岁从军,很快开府封王何况就算小时候,我记忆当中也是和母亲一起,除夕夜,很少有他。”说到“很少有他”的时候,楚玉微微露出伤感之色,可能忆及了不堪的往事,不过他很快又换上了一个轻快的笑容“今夜家家团圆,我不能给你一个温馨的家庭,只怕委屈了你故而带你去一个最热闹的地界。”泠然看着楚玉神情的几度转换,顿时感觉到他的童年一定很孤独寂寞,没有同龄的朋友,只有无尽的功课,家庭也没有给他多少温暖望着此时笑容如流云上洒落金色阳光的俊美玉郎她心生怜惜,眸光似水,依偎到他身旁“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你在一起。”很煽情的一句话,此时她真心诚意地说来却没有一丝煽情之意只叫他的心一紧两人更加贴近,他轻抚她光滑的脸,温柔得像露水轻轻滚落huā瓣,道:“从没感觉这么暖。、, 她动情投身到他怀里,楚玉替她撑起一个安全的天地。 外头天寒地冻车内温暖如春。 不知道他是怎样交代赶车的陆子高,郡王的仪仗没有随行,走了很久,车子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停止了前进。 楚玉先下车,随后将泠然一把抱了下来。 陆子高和秦子陵站在车旁傻笑。 泠然环顾四周,见车子停在一处漆黑的地方,不过前面不远的一条胡同口挑着许多红灯笼,从这里就可以望见彼方的各色招牌旗帜。 她还未及细看,楚玉已在打发两个小太监回去。 陆子高壮起胆子道:“王爷,让奴才们侍候着吧,出来远了,您和姑娘回宫去不方便呀!” “带着你们更不方便。”楚玉撩下一句。 泠然看看他们身上穿的服饰,确实不太方便,笑道:“回去吧, 连我兜里都揣着五千两银票呢!还怕找不到车子?最多贵点罢了。 陆子高和秦子陵抢着道:“那奴才们就在此候着。” 被他们等候惯了,楚玉自然不在意,说了声:“随你们。”就领着泠然往那灯火辉煌的胡同口走去。 远远就听到繁乱的丝竹之声,似乎不是从一个地方传出来,泠然立刻明白了,低低笑着:“你真是深知我心,据说回到古代的女子全部要去勾栏妓院见识一下,多谢你不在意俗世礼节,能带我来瞧瞧。”楚玉也笑“你可别想歪了,这里是京师黄华坊的本司胡同,里头有一家就是朝廷教坊司所设,那里的官妓只卖艺,过年担心你无聊,我才带你去瞧一瞧,只怕还会遇到朝廷大员。” 听说是艺妓,泠然更想见识一下了。打量楚玉,他并未穿着朝服,一身名贵的黑色水招皮衣衬得他面如冠玉,兼且显露出几分黑暗气质,而自己穿着打扮虽也不俗,倒是看不出来历的,拉着他快走几步“朝廷不是有旨意严禁官妓替官员服务吗?王爷这算不算私下狎妓?” 楚玉轻敲了她的额头一下,泠然抚着额头嘟起嘴,引得他在暗夜里一笑,魅惑而妖异。 走进胡同,泠然才感觉出这里与她想象中的烟huā勾栏之地果然不同,各家院落的大门虽然都是敝开着,挑起高高长串的红灯笼,门上也有二三人相守,但大部分是小厮,且安安静静的,倒没见拉客现象发生。 差不多走到胡同正中的位置,就见有一家门面特别宽阔,上面题着大大的“坠仙馆”三字,泠然指着要问,楚玉道:“就是这里了。” 门上守着的几个小厮见他们走近,这才有两个迎上来。 进得坠仙馆的大门,跌入眼底的是冬日疏懒枝条环绕下的琼楼,整座楼挂满了各种彩灯,时不时有人在楼头燃放出一串赤青黄绿的光,流光溢彩。 隐隐还卒个男子拍着栏杆微带酒意地唱着:1“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怕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huā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此情此景,中人如醉,这男子的声音相当醇厚,良辰美景,倒给夜色增添了不少的意味,引得泠然一笑,感觉此人熏熏间把自己当成李后主了。 进了琼楼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一座表演楼阁,内中设计十分巧妙,舞台就在正中,四同包厢罗列,雕刻着各色huā卉,错落开来层层高升,不会阻挡任何一个位置的视线,且让人一眼望去,像百huā盛开,绚烂多姿,美奂美仑。 楚玉丢给小厮一大键金子,要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左右有屏风相隔,自成一个半开阖的小天地,坐在其中看表演,倒是挺惬意的。 负责招待他们进来的小厮得了这么大一锁金子,笑得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去了,海夸了几句“神仙人物”“王孙公子”之类的话,紧赶着催人上来了一桌子的珍搓佳酿。 他们进来时内中已经高朋满座,台上已有几名妙龄女子在吹拉弹唱,泠然是个外行,听不出比起宫廷乐师来到底是高还是低,不过看她们在暗红朦胧的灯光下一个个姿色诱人,身段窈窕,比起正宗的乐师来,自然更加赏心悦目。 两人相依偎着吃了几颗水果,女子们退下,上来一个打扮得像小丑一般的瘦小男子,头上还顶着一定瓜皮绿帽,一上来就团团打了个千道:“各位看官大爷们过年好,1小的就是俗称的龟公,乌龟的龟,公公的公……” 他表情扭曲得逗人,一开腔就让泠然笑坏了,看他那样儿,自我贬损,倒跟后世的一些娱乐节目主持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此人倒有绝活,在台上掰着自己一只脚前跳后跳空心翻之后,有人抬上来一个青布帷幕将他罩在其中,泠然正奇怪他要干什么,楼中的乐声骤停,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他要表演口技。”楚玉一语道破。 俄而,屏障内响起几声皇帝上朝时静鞭甩地的声音,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随即传出一声鸟鸣,清亮婉转,似乎在召唤同伴,另一声不同的鸟鸣立刻唱和起来,不多久,百鸟齐鸣,似九天之上奏响俪音,又似密林深处有百鸟朝凰,令人心生愉悦。 帷幕后的人一会表演儿啼,一会表演各种兽类的声音,无不惟妙惟肖,让她想起小时候背过的课文《口技》,看来文中描述不虚,台上这个表演者就很是了得。 在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惊天动地的战斗中,各种山洪爆发和屋倒墙塌的声音达到巅峰处,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戴绿帽的瘦小男子笑着自帷后钻出来。 台下掌声如雷,许多观众向他抛掷了碎银子,铜钱和一些香囊等物,他边谢着收边道:“京里的老爷们果然出手阔绰,大过年的,赏我小龟足以吃一年了,往下面的大师们再表演起来怎么了得啊!” 口技之后,魔法师表演的古代魔术也让泠然叹为观止,他们只叫自己变戏法的,也许学习了轻功,身体轻盈,借着各种炫目的道具神出鬼没,作“神仙戏术”博得掌声阵阵。 戏法完了,连串的折子戏和小型歌舞剧的表演与后世的晚会上看到的节目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一整个晚上泠然看得津津有味,手都拍得疼了。 许多观众将赏银铜钱荷包等物丢上台,艺人们又连连谢场,鼓乐喧天,热闹气氛一时达到顶点。 夜色阑珊,观众的兴头却没有稍减,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袅袅娜娜走上台,泠然定睛一看,正是当日在寻云别院受雇教授她们乐理的玉、 筠。 一八六 天喜与红鸾 冷然在相府喝了两大杯鸡尾酒,在这里又喝了甜甜的米酒,早就晕乎乎,指着她向楚玉说了。 楚玉不欲她在这里与玉筠相认叙旧,轻轻执了她伸起的手,印了印她的唇,堵住她下面的话,随即很快揽起她出了坠仙馆。 出来被冰冷的夜风一吹,她稍微清醒了些,笑嘻嘻地由他带离了那个灯火阑珊的胡同。 在阴暗处顿着足呵着手等了半天的陆子高和秦子陵忙迎上来,侍候他们上车。 泠然醉态可掬地摸了摸楚玉的脸,道:“他们可真傻,就不知道躲到车上暖一暖吗?这个古代这些臭规矩可真是讨厌,太不人性化了!” 楚玉含笑摇头,好在看她比起上次喝醉状态好了很多,还没有要失去神智的迹象,拥了她上车“好了,回去放他们两个十日的大假,可人性化了?” 他能这么快接受新的词语,泠然很〖兴〗奋,车子缓缓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她就抱了他的脖子一路唱歌。 她再优美的旋律唱着:“曾有人问我,是否后悔那一次的相逢,我只再感谢,上帝未让我错过你。”楚玉一直静静听着,不仅神情温柔,心也在她柔柔的嗓音和动人的歌词中化作了春水。 “你太好看了!”唱了”会,泠然忽然感叹,带着三分嫉妒之意揪着他高挺的鼻粱。 楚玉笑,有生以来,她从未像这段时间这么快乐不禁也眉飞色舞。 两人的唇又要粘到一起,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哭声,在漭趋稀落、也十分遥远的鞭炮声中显得十分突兀,使得他们在鼻子撞到鼻子的时候顿住。 “除夕之夜怎么有人哭得这么惨?”泠然又清醒了几分,奇怪地揭开帘子往外看。 车子正行到一片民宅集聚的地方,除夕夜偶有彩huā升空,倒可见到阁檐接踵,看来是中上等的民居。 过年一般人家都在门上点着红灯笼,不过车子经过的这一大片宅子不仅没点红灯,其中一户木门上还悬挂了两盏渗人的白灯笼,里头漆黑一片,哭声就是从这户宅子里传出来,十分清晰。 楚玉向外看了一眼道:“也许是新年撞上白事,不要看了。”看情形本该也是如此,泠然放下帘子,又觉不对“大明朝办白事好像也挺热闹的吧?怎么里头黑灯瞎火的?”楚玉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位好奇宝宝那宅子里头又传出几声凄厉的呼叫和一阵嘈杂声,按理说这叫声也该惊动左邻右舍了,可四周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这一片区域似乎与繁华京都隔离成了两个世界。 这下他也觉出不对来,可是过年过节的,刚刚陪着心爱的女孩渡过如此美好的夜晚他犹豫着该不该去管闲事。 此时慢跑在暗夜里的马忽然受惊稀溜溜地长鸣立起使得车厢也大大一震。 陆子高和秦子陵在车外连声赔罪。 “马怎么会受惊?”楚玉问。 陆子高有些颤抖地回答道:“刚才好像有鬼火飘过。” 泠然知道所谓的鬼火不过是磷火罢了,立刻将车帘一揭道:“什么鬼火,肯定有人装神弄鬼!、,听到装神弄鬼四字,楚玉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跃下车,望着传出鬼哭狼嚎之声的那户人家轻轻拢起眉头。 “子墨!”泠然低喊了一声也跟了下来。 “回去吧。”沉默了片刻,他回头,带着她,到底不想生事。 “你一定想到了什么,告诉我!”泠然依偎到他身边。 楚玉将她带到那户人家的对面拐角的墙根下,这才附在她耳边道:“最近京中盛传有妖狐作怪,我们自然不信,派了东厂的人查探,说好像牵涉到一个秘密组织………” 泠然有些不解“如今有江湖,门派组织不就很多吗?秘密组织跟江湖门派有何不同?这妖狐都做了些什么事?”“施展一些诡异之术,骗得愚民们献祭美貌的姑娘给他们享用,许多女子被送去之后,亲人们都寻回了死状十分离奇的尸体,还有一部分失踪了,可见是个邪教。听说教首名唤李子龙,江湖上倒没有这号人物,说不定是个化名。此人胆子不小,似乎从全国各地网罗了数量庞大的信徒,已悄悄带了许多人进京,有些谋逆的迹象。”泠然并不怀疑楚玉的猜测,他既然会说出来,肯定已有了一定的证据。不想一个江湖人物还有这么大的志向,她把这事在脑中转了几转,联系到后世很多宗教组织也会叫政府头疼,道:“只是江湖人物想夺天下还不太可能吧?会不会是跟朝中某些重臣勾结,故意弄出的玄虚?”楚玉深以为然“你这么一说,倒还有一个小小的传言。”泠然嗯了一声。 “听说全寅替石亨卜出大凶之卦,多次劝谏,石亨不听,全寅为了避祸,离开了国公府。” “全寅不是跟了石亨大半辈子了……”“是啊!这里头有问题,那个全寅,看起来不像寻常的瞎子,石亨能有今天,他功劳不小,两人不会一言不合就反目,石亨也不会不听他的劝告,他们必是做了场戏。”楚玉举一反三,想出一连串问题,随即轻轻抱了抱泠然,道:“你先跟小陆子他们回宫,今夜我要亲自探一探里头有什么蹊跷。”泠然却不放手,这么离奇的事她怎么肯错过呢? “不行,你不能把我丢给他们,我要跟你在一起,虽然我没有武功,但是可以出主意呀!而且你一个人去,太突兀了吧?” 楚玉身体略略一僵,她已抓住机会“若是马车往前走碰到什么意外小陆子他们对付不了呢?”这莫须有的威胁对他果然管用,他虽然被她话中的恫吓语气逗得发笑,却当真不敢让陆子高他们送她走了,两人计议了一番,对面宅子里哭声已弱。 楚玉命陆子高和秦子陵分别守在宅子的两边,他则带了泠然大大方方前去敲门。 随着门“咚、咚、咚”地敲响,里头微弱的哭声也骤然停止。 又敲了几声,过了一会,才有脚步声走近,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一个穿着交领棉袍、头戴高士巾的老者伸出头来,用一双泪痕未干的老眼愕然瞪着他们。 楚玉彬彬有礼地道:“老丈有礼了,内子喝多了酒,行到此处觉得口干舌燥,不知可否到府上讨一杯茶喝?”老者见他们衣着华贵,人物俊美不似凡尘中人,竟然颤抖着问道:“你……你们是不是大仙?” 果然是什么“狐妖”作的怪! 泠然笑道:“外头寒冷,老丈先让我们进去再说。” 老者十分犹豫,最后似乎把心一横,还是打开了大门引他们入内。 庭院里头黑魅魅一片,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屋前有几个人影。 楚玉问道:“贵府上人都还未安寝,为何不点灯?” 老者低头拭了拭眼泪,问道:“你们不是大仙?”泠然知道他所说的大仙不过是对妖怪的尊称,一边往屋前走去,一边想:他们必然中毒已深,说大道理反而没用,瞧他神情间悲苦,必是身受其害…… 借着夜色遮掩了面色,她信口雌黄“实不相瞒,今夜年兽到人间作乱,我与天喜星君奉玉帝旨意巡游人间,到了这京师重地,见家家户户都贴了对联,或挂了红灯,而你家不仅没有照做,反而悬挂灵灯,老丈可知如此容易招致妖祟?、,泠然好像记得天喜星在命中时主容貌俊美,这家人适才哭得那么悲惨,肯定没遇到好事,为了缓解他们的紧张,她故意把楚玉说成了黄道十二宫中紫薇斗数里的天喜星君,那天喜星的是商纣王摘星楼自焚后,姜子牙怜其文武全才,相貌英伟在封神台上封的,如此作比不知楚玉会不会生气,她先自好笑。 可她这话一出口,却使得这户人家瞬间沸腾了。 室内顿时就亮起了许多红灯,但见房前粱柱上倒还扎满了红绸,似乎是要办喜事的模样。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跑过来重重跪在楚玉面前,哭道:“上仙救我!”泠然轻轻咳嗽,心想真是异性相吸,她怎么就不先问问自己是哪一位大仙呢?就知道冲着楚玉去了。 好在紧接着又有一大拨男男女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呼啦啦跪在她的面前,口称:“仙姑为我们做主……”这才挽回了她小小的自尊心。 楚玉看见她〖兴〗奋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既然扯了弥天大谎,他自然也不能戳破,提着她“飘”到屋檐下,回头道:“都进屋说话。”他展露的不过是天枢派的独门轻功“灵虚步”泠然在兰泽山房守屋子的时候就见清衡子和他施展过,这时唬得一干男女们更加信服,急忙都追了过来。 堂上喜烛高照,布置得像模像样,若不是已经知道内中有鬼,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当真在操办喜事。 楚玉和泠然寻了上首“高堂”所坐的位置坐了下来,底下人立刻匍匐了一地。 “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本君与红鸾仙子到此,凡尘俗世无有不可解的。 见楚玉这么配合地把自己说成是红鸾星,泠然心头一乐。 一八七 “狐祟” 在〖中〗国命理星相学上,天喜与红鸾两颗星永远相对,都是结合在一起说的。据说这两颗星若在中年之前遇到,主吉,不是家有喜事就是有升迁之运,所以现在跪了一地的人面色都如雨后出虹,带着无限的期待和〖兴〗奋。 “把妖祟作怪的前因后果道来,简单点说。”楚玉阻止了他们不尽的磕头膜拜。 那个前来开门的老者应该是一家之长,闻言忙往前膝行了两步,又拜道:“两位星君临门,真是我老孟家的福气,此事皆因我那不争气的幼子引起……” 接着他将今夜蹊跷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这户人家原是山西富户,只因孟老头总以为门第不高受人歧视,赚了几个钱之后就在十几年前迁到京中,满指望好好培养儿子以后能考个功名,从此光宗耀祖。 哪知道他长子和次子纷纷得病早死,家中老妻伤痛过度,丧失了生育能力,他在四十几岁上又纳了几房妾室,才生下一子一女来,自然是爱若珍宝。 只可惜溺爱总容易滋生败家子,孟老头的这个儿子长大以后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赌博,且交了一个“半男半女”的朋友,整日价粘糊在一起胡天胡地,干着些羞人的勾当。 泠然和楚玉都听出这个孟家的儿子肯定是染上了龙阳之癖,只是孟老儿当着两位“上仙”的面不敢将如此不堪之事说得很直白。 明朝中叶同性恋其实很盛行,不仅男同性恋多,就是许多人家蓄养了太多姬妾,深闺不堪寂寞,弄出“磨镜”之事,也是常有,所以楚留香才不顾世俗的眼光公然和红绡公子同食同卧,虽然将这种事做得这么明面化的官员不多,但很多人心里还是能接受的。 这孟小公子读书不成,孟老儿恐怕将来家业都被他败光,也十分反对他与那些不男不女的人来住,就请了一个武师强行绑他离京,由老家带来的两个老仆带着他回山西老家煤窑学着管理开采和买卖,总算让他和京里的一干浪荡子弟断了交往。 谁知孟小公子小手段不少,很快就huā钱收买了那个武师,只让他也帮着瞒家里,在那里依然huā天酒地,如此就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 在山西与孟小公子胡混的那干人都入了一个叫“左道”的组织,信奉狐仙,内中有个男人妖媚成性,与他结成了一对,迷得他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忘记了。 这个“左道”作乱,泠然跟随成绶帝去西厂的时候就听汪直说过,现在又听到,看来在京城中影响已经不小。 某一日,那个妖媚成性的男子对孟小公子说他们的祖师爷已经进京,号召门中子弟都入京接应,要成就千古大事,于是他们就一同回京来。 他们回来之后恰巧京中各处闹狐妖,听说不肯将“大仙”看中的女儿献祭的人家,连续被灭了几门,就连左右四邻家的女子也受牵连,不仅半夜里会莫名其妙地被人玷污,有许多还死得很是凄惨,于是人心惶惶,纷纷在家立了牌位供奉大仙,只求保得自家平安。 孟小公子和他那个外地带同回京的朋友一直租住在外,其实他们早在山西就入了此教,歃血效命。 年前冬月里官府搜得急,他便带了朋友回来避祸,渐次发展得一家人以及这条街上的人都入教,并去膜拜了几次大仙显灵,使得这一方的百姓也心悦诚服,自以为成了大仙的信徒再也不会受害。 谁知不知怎么孟家的小女儿就被相中了作为献祭给大仙的新娘,左右邻里不非但不同情,还唯恐孟小姐不答应嫁给大仙使他们招致灾祸,从腊月里就逼得紧,大过年的,有亲戚投奔的便都去了,老孟家中有不争气的儿子帮忙看着,他们想逃都走不脱。 孟老汉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女儿从小乖巧孝顺,他怎么舍得送女儿去死,今夜大仙就要前来,女儿不想受玷污,适才一心求死被母亲等人抢救下来,恨得他亲自动手绑了儿子,这就是他们在外间听到各种动静的所有情况。 孟老汉陈述毕,底下七八个男女磕头求他们做主。 泠然听到孟老汉还有抵抗之心,颇为欣喜,打量那孟小姐,见她相貌十分娇美,在灯光下泪痕点点,犹如雨后梨huā,清新美丽,平白无故要受妖人的玷污,确实叫人同情,她不由义愤填膺,道:“嗯,小小 妖狐,天喜星君自然收拾得,今夜既叫我们撞上,必然将他擒住,你们休要惊慌。” 楚玉暗暗摇头,觉得泠然这大包大揽的性子十分好笑,而且她自己半点武功也无,更不清楚他的实力,怎么就敢说定将妖狐擒住?他不着痕迹地斜了她一眼。 泠然面上一红,那双乌黑晶莹的眼睛爱娇地停留在他身上,内中满是祈求之色。 楚玉与她情分到此,哪有不答应的理由,何况这左道组织邪得很,既然召了山西的信徒进京,难保全国各处有不少人潜伏进来,必然有什么大动作,不弄个清楚他也不能干休。 此时京城远处的鞭炮声渐渐密集,一声接着一声催得急了,想是大明这个风俗与后世已经一样,人们午夜燃放鞭炮驱逐年兽,子时就快到了。 孟老汉一家面色大变,惊慌失措,孟小姐甚至嘤嘤哭倒在一个妇人怀里,那妇人嘴唇哆嗦成一团,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指着外面,语不成调地道:“时时辰…到了,就…就要来来了”楚玉道:“休要惊慌,你们既然布置了礼堂,必是那妖狐的意思,一会我与红鸾仙子也充作你的家人,孟小姐尽管与他行礼,我等适才经过此处,倒没有发现妖气,这必定是人在装神弄鬼。” 楚玉生得一幅天上有地上无敌绝世容貌,加上一声名贵黑招裘包裹着颀长的身躯,气度比起人们想象中的神君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开口就极有份量,孟家人磕头如捣蒜,无有不遵的。 眼看子时马上就到,泠然忙叫他们起来。 孟老汉还记得让小妾替女儿盖上红盖头。 娄小姐突然含情凝睇注视着楚玉,忧色已收,换上了一脸的娇羞,问道:“小女子得蒙星君相救,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只是不知一会若行大礼拜了天与地,若是反悔,是否得罪天地神灵?” 迷信的人愚昧得紧,好糊弄,但还真是麻烦,泠然笑嘻嘻地解释“不妨事,请天喜星君设个结界,其余神灵就享矣不到你的拜祝。”说着向楚玉抛了个媚眼。 行大事还要闹这些小huā招,楚玉哭笑不得,好在他定力不弱,总算忍住了,寒冰玉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波纹。 只见他手一招,凌空向洞开的房门处击出一掌,自他掌心发出一道人眼可见的劲气,骤然飞向夜空,室内红烛摇曳自不消说,还使得大家陡然感受到一阵带着huā香的暖风,在这样的寒夜中人如醉。 看到孟家人心悦诚服,丝毫不怀疑他们是神仙的模样,泠然差点笑出声来,楚玉却一闪身来到她身后,轻轻往她脖子里吹了。凉气。 泠然一惊,以为什么妖狐来了,差点跳起来,还好及时被他牵住了手,没有出丑。 早知道楚玉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该捉弄他啊!泠然在心里叹着气,外面忽然响起了动静。 在他们的示意下,孟老汉带头迎了出去,孟小姐和一个妇人留在大堂上。 楚玉紧紧牵着泠然的手,一丝真力灌成一线,将一句话送入她的耳朵“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太远,听到了没有?”泠然点了点头,随着孟家众人出了正厅。 已到午夜时分,京城的天空被各色烟huā映得五彩斑斓十分绚丽,鞭炮鼓乐之声响彻云霄…… 在这样的背景下,孟家周围一带更加显得死气沉沉。 只不过这户人家的围墙上方已经出现了异状。 有许多碧幽幽的鬼火跳跃在半空中,渐渐地,一盏盏白色灯笼漂浮上夜空,越飘越高。 泠然打量左右人的脸色,纷纷被这诡异现象震得好像失去了某些神智,都有些恍惚。 其实鬼火不过是磷火,那漂上夜空的灯,要是他们清醒一点,也能想到是孔明灯原理吧?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她也不敢在此时提醒他们打草惊蛇,只见鬼火白灯之后,一阵阵“阴风”无端端地从外面刮了进来,铺天盖地,吹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连庭院里的树枝也在哗哗作响,孟家主屋门上的一条红绸想是没扎紧,竟被吹得飞上了半空,妖娆着艳丽而诡异的风姿。 气氛倒是挺足的,有点像在拍鬼片。 连真鬼都见过的泠然此时有楚玉站在身边,当然一点都不怕,孟家人却惊慌不已,一个个不自觉地以他们为中心靠拢成一团,还禁不住地浑身战栗。 泠然也一样,暗暗腹诽这个鬼大仙真是可恶,深冬的北京城本来就冷,他再搞这么一阵大大的冷风吹过来,不发抖的人才叫奇怪呢!唯有楚玉,竟感觉不出他身体起任何的变化,真不像个凡人! 一八八 岐黄宫药童 孟老汉当先口称“恭仰大仙!”拜了下去。 看来姜果然是老的辣,他见多了人生的风雨,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镇定的。 为了做戏做足,楚玉和泠然只得也蹲到了地上,混在其中。 随着众人拜地,夜空中忽然飘下了无数色彩缤纷的金粉银屑,带出几分说不清滋味的热闹气氛,泠然轻轻晃着脑袋,寻找着到底是谁又站在哪里撤下这些东西。 一架飘拂着透明素纱的步辇横空出世,瞬间悬浮到了孟家的上空,前后有四名女子身着飞天服饰展开手臂以极美的姿态自huā篮中撤出huā朵和金光琉璃的粉屑来,看得人眼huā缭乱。 泠然感觉这场面跟香港某个特定时代拍出来的鬼片有得一拼,而且看起来,至少连抬步辇道几个女子轻功都不弱,她心里未免有点开始担心楚玉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了。 在空中时,就能看到步辇中隐约坐着一人,待得落地,院落四周的围墙上又落下不少人来,一律高冠博带,打扮得非僧非俗,看来个个身怀武功,至为奇怪的是来到所有人面上似乎都涂着金粉,在各种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死亡的光,他们手上还举着不同的乐器,拨弄出既似佛门梵唱又似哀乐的调子,在恐怖音乐的陪衬下,这群人更像牛鬼蛇神。 泠然有些紧张,本来在楚玉掌中的手反抓住了他。 楚玉立刻一转,又槽她的手握紧了,仍用真气灌注声音的法子道:“别怕。” 听到他稳定而略显低沉的声音,她顿时就安下心来,心想至少他必然把握带自己全身而退,也就静观其变。 步辇落地之后,前面两名女子撩开辇前垂落的轻纱,一个高而瘦的人举步踏了出来。此人面上虽然同样泛着冰冷的光,不过他脸上那层金饰却掩不住他眼睛周围的皱纹,据泠然目测,少说也有五六十岁,可看他挺拔的身形,又像个年轻人。 这妖人真是可恶,都一把年纪了,还到处糟崭黄huā闺女,看架势,他倒有闲心在除夕之夜来一场洞房huā烛小登科。 妖人们对行礼的孟家人视而不见,为首的那个在四名女子的搀扶簇拥下昂然进入布置得huā团锦簇的厅堂。 好在有人出来降了“极道老祖”的恩旨,说新娘的娘家人被准许观礼,他们才得以入内。 听到“极道”的名头,泠然猜想大约是百姓们误把极道传成了“左道”可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 冷眼瞧那极道老祖的身段,就像一段没有生命的坚硬木头,好在孟小姐红巾遮面,否则真要被他这幅鬼样子给吓死。 “观此人身姿步伐,必是修习邪术,采阴补阳,才弄死了那么多女子。”楚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泠然微微点头,妖人带来的下属手中又亮起许多蜡烛,使得室内亮如白昼。 一人高唱着成亲时各种礼仪,那几名女子导引孟小姐与她们的老祖拜天地,至于拜高堂时孟老汉夫妇并没有升座,不过是对着空位置拜的,那就不在话下了。 夫妻对拜之后,听到一句“送入洞房”孟小姐的身子很明显地开始筛糠般颤抖起来。 极道老祖看了看新娘,并不忙着入洞房,反而忽然回过头盯着楚玉、 与泠然,说道:“看不出这一家子还能有如此俊秀的人儿,只可惜,我族虽然爱美,倒没有断袖的习俗……” 他的声音尖细如太监,跟外形十分不符,好像是从另一个人嘴里吐出来的话语,感觉像是利器划在玻璃上发出的声音,叫人很不舒服。 泠然不自觉地退了半步,紧紧贴在楚玉身上。 他身边的女子欠身道:“吉时已到,祖师请入洞房。”极道老祖伸手向泠然一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将她带来一同侍候,也许本尊的新娘子还不用那么快献祭西天。”说着他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声如夜枭。 他话音未落,泠然就感觉到楚玉的身体绷紧,之后猛地有了起伏,知道他已被触怒,急忙紧了紧他的手,示意他暂时忍耐。 极道老祖盯着楚玉冷笑一声,道:“哼!本尊观这女子虽美,可惜已经非处子之身,还与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显然是有芶且之事,还愿意让她侍候是她的福气,怎么有人好像不服?”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楚玉走了过来。 楚玉错身挡在泠然前面,他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这妖人又戳到他不能碰触的底线,再也不能强忍,冷笑道!”妖僧在此装神弄鬼,倒敢讽刺真神,想是活得不耐烦了!”说话间,两人身周平地起了一股风,楚玉的温暖,极道老祖的阴冷,气氛十分紧张,好像“一神一妖”随时都要展开一场恶战。 孟家人被唬得呼啦啦从他们身边散开,拼命挤到远离中心的一个角落,孟小姐也猛地扯下红盖头来,紧张地等着看“紫薇双星”与“狐狸精”决斗。 “真神?”极道老祖一阵桀桀怪笑,袍子外头缠绕着的褐黄色练布忽像多头蛇一样竖立起来,携着一股腥风从多个刁钻的方向狂扑向楚玉、 头顶。 泠然就站在楚玉背后,他当然不会避让,双手在胸前抱起一个球状手势,瞬间向上一推。 一个小宇宙似乎从他手心爆发出来,旋转出白色带雾的气流,形如一个小八卦凌空迎上,将漫天而来的“多头蛇”向里吸纳。 极道老祖貌似十分意外,随即运功与楚玉抗衡,他射出的那些练布凭空猎猎作响,像是有生命一般,蓄着很大的力道,极力抵抗着那股吸纳之力向外挣扎。 楚玉微微冷笑,手势向内一收,八卦的影子缩小,那六七条练布承受不住,唰唰飞入白雾圈中,眨眼间化为膏粉。 极道老祖本来全神贯注在抗衡,一下子失了着力点,急急往前踉跄了几步才扎了马多稳住下盘,涂金的脸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他缓缓抬起头来,嘴唇哆嗦了几下,以一种难以置信、惊恐、莫名的眼神重新打量楚玉。 孟家人都露出了喜色,极道老祖带来的四名女子不等他指挥,同时揉身攻了上来。 泠然怕影响楚玉施展手脚,忙往后退了几步,暗暗自袖中摸出那把匕首操在手上。 只见这四名女子使用的武器十分怪异,其中一个右臂上套了个狼头形状的金属套子,随着攻击的手势,那狼头疯狂狰狞地开阖着充满了犬牙的大口,好像随时都能把人咬下一大块肉:另有一个手舞者两把形状奇特的石锤,虎虎生风,手臂上肌肉贲张,出现时那种飘渺若仙又似妖的姿态完全消失,看起来完全是一个男人:剩下的两个起身明明比狼女和石锤女慢,却后发先至,一个手上不知怎么就出现一个襁褓,里头貌似还有婴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儿啼声,脱手飞向楚玉的头颅:最后一个在飞掠过来时长发像卷曲着许多蛇一般散开来,十指尖尖泛着幽光,长发铺天盖地卷向楚玉的身躯…… 四女的攻击几乎同时,说起来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泠然被她们怪异疯狂魔舞的模样震得未及反应过来,就见楚玉不知怎么一动,身子化作了一抹青烟缭绕在她们之中,转眼间,四女手上先后受到重击,嚎叫着弹开。 这时她们每个人的一只手腕上都好像被子弹一类的东西击穿,正紧咬牙关捧着血流如注的手跪到极道老祖的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再呼一声痛。 而楚玉则出现在天huā板上,单手单脚勾着没什么着力之处的平整木板楼顶,比壁虎还要灵敏,居高临下地朝极道老祖轻蔑地撇了撇嘴角,道:“谷米氏自叛出岐黄宫,就流入了邪魔歪道,如今竟自甘堕落冒充什么狐仙,可笑!太可笑!” 极道老祖仰头道:“。萝!天枢门人,你不也冒充真神?可知你们是受神诅咒的一派?永远休想与岐黄宫为敌!” 他带来的人堵住了孟家大厅往外的通道,一个个举着各色形状古怪的乐器,似天魔乱舞。 楚玉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斜眼看着极道老祖,道:“想你当年不过是岐黄宫主的药童,偷了宫中至宝出逃,夺了崆峒山八台九宫十二院占山为王,残生足以享尽风流快活,如今又与朝中哪一个同气连枝,竟带着一干徒子徒孙跑到京中找死?!”“找死?呵呵哈哈哈…… ”极道老祖又怪笑起来,笑了片刻又紧急刹车,尖声叱呵1“天枢多年以来都是岐黄宫的死敌,若是来了那么三五八个,当真还可以较量一番,今夜你一个人到此,不是自寻死路么?”“呸!你既已叛出岐黄宫,还有脸以其门人自居么?何况谁说我师兄是孤身一人,还有我他作伴!”泠然亮出手上雪亮的匕首,往前一划,带起一泓耀眼的秋水之色,想冒充天枢派弟子震慑极道老祖。 一八九 六龙三凤冠 极道老祖目中精光闪烁,笑得更欢了……,哈哈哈,看你脚步虚浮, 说话中气不足,没有一分修为,还敢在此胡吹大气说是天枢门人,笑死本尊了!” 孟家人听他们对骂之间才醒悟过来,那极道老祖不过是什么岐黄宫的叛徒,而眼前这个仪容丰伟的男子是天枢派门人,好像都是江湖人物,一方既不是妖,另一方也不是神,人家孤男寡女的,未必能全身而退,顿时吓得抱成了一团。 原来他们以为有神仙助阵,人数就算少一些也不怕,现在见妖人一方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那个女子竟还不懂武功,未免心惊。 极道老祖轻轻一挥手,两波人同时发难,挤在左边的一波扑向泠然,右边的一波纷纷出手要制住孟家一干人。 泠然欲待闪避,忽见眼前青影闪过,竟是楚玉鬼魅般倏来倏去,她像看现场版的仙侠片一般,待他身形站定,那两拨人已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半点动弹不得,一个个摆着各种围攻的姿势,扭曲着殊为好笑的角度,自然是在极短的瞬间全中了楚玉的独门点穴法。 极道老祖心头巨震,看着好整以暇站在眼前的楚玉,不由地倒退几步,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竟然学会了天枢派最高深的梦魅青冥身法!你……你是何人?” “天枢留下祖训,不得伤害岐黄宫门人,不过你么,正如内子所说算不得其中弟子!受死吧!”楚玉落在泠然身旁,负手而立,姿态极是轻蔑。 此时除了极道老祖和单腿跪在他身周的四名女子,厅堂内外的妖人全部呈僵硬姿态有几个被点中时约莫还是一脚离地的状态,重心不稳“咕咚、咕咚”错落倒在地上,每倒下一个,极道老祖的面部就痉挛一下。 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好像那个什么岐黄宫和天枢派之间渊源不浅,泠然见楚玉瞬息之间打消了妖人们的人数优势,心中一宽,开始后悔没有好好练习清衡子教给她的点穴手法了。 孟家人看到楚玉展露这种闻所未闻的身法之后,惊异之状比听到他是神仙的时候更甚孟小姐突然惊叫了一声:“恩公小心!” 泠然举目看去,只见极道老祖身子忽然缩水,眨眼间矮了一半,手里挥舞着一根头上浑圆的短木棒,拐着奇异的角度幽灵一般直冲过来。 楚玉稳如泰山信手一招,就想凌空扯下他。 不料他中途一个急转弯,手上的棒子头部“啪”地一声炸开,一蓬颜色鲜艳的雾雨四散开来。 楚玉唯恐泠然出意外,急忙举掌掩住了她的口鼻。 极道老祖已趁着空隙飞身出了厅堂,而他那些被封了穴道的门徒在嗅到雾雨之后竟然奇迹般解封呼哨一声争前恐后地夺门而出。 “我竟忘了岐黄宫最精此道!”楚玉掠过去手起掌落打昏两个倒在地上跑慢了的,其余人身手倒也敏捷,尤其是那四名女子,眨眼间跑了个精光。 孟家人有几个惊疑不定地向外张望孟老汉拉着女儿急趋两步又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侠士侠士,今日这样一闹,若是你们离开之后,1小老儿一家就没活路了!还请侠士做主!” 孟小姐似乎并不同意父亲的话,低着的头缓缓抬起来,一双如泣如诉的明眸中盛满了感激之情,望着楚玉道:“多谢恩公仗义出手,这事本与恩公无关,我爹他都是为了小女子急坏了,不敢再劳烦恩公为我家做什么!还请恩公和和这位姑娘赐下名姓来,如果我们侥幸能得活命,必当为两位立下长生牌位,早晚焚香!”这女子讲话很有条理,也中听,就算不想帮她的人听了之后大概也会出手。 楚玉略一沉吟,掏出一面银牌递给孟老汉“你们且去投奔锦衣卫衙署,去那住上一段时日,待我们查清一切,将极道老祖抓住后,你们再回来不迟。” 孟老汉也不客气,当即双手接过了,这才千恩万谢。 他们看到那老怪带了怎么多人尚且不敌楚玉一人,自然对他极为蒋服。 泠然干脆跑出门,招呼陆子高和秦子陵进来,让他们把晕倒的两名妖人抬到车上去。 楚玉也不与孟家人再多作纠缠,匆匆带了泠然回宫,大过年的,他也不想将她一人丢在深宫,遂将抓到的二人丢给东厂审讯,为免有朝廷大员插手,他又令陆子高和秦子陵二人执了自己的手诏前往监审。 回到隆禧宫时,已经四更多天,大年初一宫中还有隆重的礼仪活动,楚玉本想缺席,念及这些事需要与皇帝和父亲沟通一下,送了泠然进房,待她宽衣倒在床上,才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今日偷懒不得,累了一夜,你先睡一觉,待醒来我就已经回来了。”“王爷,那岐黄宫是怎么回事?”泠然脑子里还在想着在孟家发生的事。 “睡醒告诉你。”楚玉用温暖的掌心抚了抚她的额头,微微一笑。 泠然也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倦意袭来,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宫中鼓乐声没有片刻停止,这一觉她睡得不深,隐隐还听见碧晴和沅儿来寻,醒过来一问,居然才到午时。 召唤宫娥进内,果然回说两位选侍来过。 见楚玉还没回转,她肚子已经饿得慌,匆匆梳洗一番领了苏小序和两名宫娥跑到乾西五所,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拜年了拜年了!”屋子里坐着妾个人,除了碧晴和沅儿外,隔壁三个朝鲜宗室女子也在座。 碧晴见她来了,欢欢喜喜上前来拉她到桌前坐下“早上去寻你,可倒好,说没起身,看来是守岁了!襄王爷交代了人,远远就将我们拦下了,护得真密实,我还以为大年初一你没空见我们了呢。” 她一副调侃埋怨的味道,泠然看见一桌子丰盛菜肴,反将她一军道:“这是什么道理?恐怕是你不舍得拿好酒好菜招待我才想出来的借。!”再人开始闹,沅儿上来打圆场:“哎呀!别叫几位远道来的姐妹们笑话了去。”几位朝鲜女子都十分有礼地点头说不敢,令得泠然也拘束了一些。 饭毕,她让人将一早封好的礼物取来一一赠了,好在过年的时候寻常的金银稞子塞了许多锦囊备着,也给三个朝鲜女子分了,她们倒也有回赠。 沅儿也将碧晴和自己要送泠然的礼物取来交与她,泠然四下里望了望,问道:“我的平安药呢?今日没煎好吗?”她一直骗沅儿喝的是寻常的平安方子,不过是过年左右吃的东西有许多香是很香,但油炸的辣的不少,上火,所以这个方子不过是凉茶一般去热除湿的。 沅儿老实,也不疑有他,天天给她煎好了等她来喝,这时听她动问,笑道:“那种药一日不吃有什么妨碍的?妹妹不知道大过年的不好吃药吗?等过了十五再吃罢!”过了十五等于就要半个月,凭着楚玉的状态,哪里能行,泠然千求万告,非说自己喉咙疼得厉害,沅儿这才答应年初二再替她熬,说一年里头一天怎么也得忍一忍。 泠然心想一天倒也没事,答应了她,心中惦念除夕夜抓到的人到底有没有供出什么,就带了苏小序和宫娥往回走。 到了宫里,正逢乾清宫内侍送了成绶帝的赏赐过来,那内侍传了皇帝的口谕说:“今日君臣忙碌一天,定必疲劳,晚上的宴会就免了,只着了礼部的人招待外国使臣。” 泠然拜谢了,问新年的大典何时完毕,太监回说要傍晚,她便留在〖房〗中将各人的礼物一一拆开来看。 碧晴送的是一面七宝琉璃镶西域宝石的镜子,知道是在皇帝跟前服侍得的,她素日里如珠似宝地珍藏着,想不到愿意送给自己,心里甚是温暖,笑了一笑放回匣子打算过了元宵节就还她。 沅儿送了一个大包袱,打开来看,除了她索要的香囊钱袋以及手编的穗子之类,竟有件用皓纱缝的内衣,款式是有一日她在配殿里工作时戏画的现代款式,当下抖开来比了又比,心想穿着肯定十分性感诱人,喜欢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拢嘴。 再看朝鲜女子送的礼物,不过是自己编的手绳、发带等小物件,手绳的款式她还嫌太土,便随手搁到梳妆台中。 她早听说皇帝如果大年初一不举办国宴的话一般会赐百官金银代替,何况皇帝赐的是双份的,她本来不想打开,不过等待楚玉的时间也无聊,她不禁手痒。 先看楚玉的,果然是钱,好像有黄金百缢,晃得人眼huā,按照当下的物价水平,就算是皇帝的赏赐,出手也算大方。 再打开自己的,见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凤冠,初时觉得没什么,心想这玩意不过是值钱,除了大婚那一日,平日应该不会有佩戴的可能。 刚要撤手,她忽然被这凤冠后垂着的,左右各三条的三博宾吸引。 这六条三博宾形状像凤凰之尾,以前好像曾在《国宝档案》里看到过,应该是明朝皇后所戴的形制,数了数,共六龙三凤,龙全金凤点翠,通身珍珠宝石不计其数,果然是帝国第一夫人才能穿戴的规格。 她不由有些疑惑,在相府里头看见僭越的用具建筑都不奇怪,可底下人僭越也就罢了,怎么皇帝赏赐王妃大婚的凤冠,也僭越到皇后规格?! 一九零 花落痕的诅咒 正疑惑着,听见外头好像是楚玉回宫,泠然也就丢了凤冠不再研究。 楚玉携了她在偏殿坐下,一夜未眠,他面上虽不见疲色,眼中却出现了红丝。 泠然忙叫太监传膳,只盼他早些休息。 他看见她精神却好了很多“你不是想知道岐黄宫的事么?怎么又不问了?” 泠然道:“不忙,我们时时在一起,有的是时间说。”楚玉知道她已经憋了一上午了,便将她圈在大躺椅里,乘着上菜的功夫,把自己所知的久远往事一一说与她知。 “江湖上有传言,说岐黄宫先祖是太上老君的徒弟,上下人等都十分精通医术。不过据我天枢里头传下来的说法,说岐黄宫门人一脉单传,其余人等都是侍者,虽然也通医术,那也不过比寻常大夫强一些罢了。”泠然听到是太上老君的弟子时就笑了“我才不信!”楚玉淡淡一笑,接着道:“前一代宫主名叫huā落痕,与掌门师祖是莫逆之交,我派弟子有任何疑难杂症,都是他出面治疗。据说史上曾有一次天谴,我派弟子集体走火入魔,是岐黄宫主倾尽全力相救,后来还与师祖一起研究了心法,娄变了其中一些修习脉络,才更加完善了天枢内功,所以这个huā落痕,是天枢派的大恩人。”“原来天枢派的历史这么短啊!王爷的师祖就是开派祖师了?”泠然对天枢也好奇得好死,心想等清衡子回来了,非缠着他要去瞧一瞧不可。 楚玉点头道:“后来不知huā落痕与掌门师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岐黄宫便与天枢断绝了来往。掌门师祖临死时留下遗训,天枢派弟子不得伤害岐黄宫门人,可huā落痕却送了一个恶毒的诅咒过来。” 泠然偏头一想,她一个现代人对诅咒之类的事是不太在意的便也不问“看来是你们的师祖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不过他既然帮你们派修改内功心法,会不会把所有的内功都掌握了?好像吃亏的是你们呢!”楚玉对huā落痕和师祖的事也并不太清楚,那个诅咒以前也曾与泠然提过,现在两人情深若此,更加不敢提起,只道:“据时间推测,那个huā落痕到今日也一百岁有多,想必早已不在世上,岐黄宫下一代宫主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谁也不知是哪一个。倒是十几年前,有个叛逃出宫的药童叫谷米黎,偷了岐黄宫震宫之宝“灵杵”在江湖上闯出了大大的名头。”“那个药童就是极道老祖吧?他那么怕你,武功应该没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夜里抓回来的那两个人可招了什么没有?” 楚玉…“嗯”了一声道:“听说灵杵不仅能解百毒,还能施放百毒…也许不能小看。抓回来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只知道跟自己的师父进京,至于师父到底要做什么,看来是真的不知。” 东厂审讯人的手段泠然也略有耳闻,见问不出什么来他们确实不知道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她想起楚玉昨夜跟她说的另一件事道:“你不是说全寅离开了安国公府么?有没有法子找到他的下落?”昨夜楚玉分析全寅的出走可能和极道老祖来京有什么关联,而且极道老祖名叫谷米黎,此人极喜欢出名,不太可能又改名李子龙作怪这个李子龙,必然是另有其人了。 珍搓美味上来泠然笑着让楚玉别再动脑子,先填饱肚子,见他吃了不少,才道:“你轻功这么好,昨晚见的梦魅青冥身法好厉害,整个人都化成了青烟一般,想必潜入任何地方人家也难以发觉,岂不比派那些番子、锦衣卫之类的人去刺探消息强多了?”“你想让我夜探石府?”“然也!”泠然竖起大拇指“有些事要拿住确凿的证据很不容易,可若真是你疑虑的人做的勾当,他们憋不住私底下不商量。石家兄弟武功都不低,寻常人肯定近不了他们的身,大过年的,我想他们做梦都料不到王爷会亲自驾临……” 楚玉道:“你就不体恤我辛苦?大年初一就想让我去偷听人家鼎根?”偷听也是件累人的活,因为你猜不到人家什么时候开始商量大计,也许要趴上个一夜,泠然被他说得有些汗颜。 他却一笑:“看来高南剑和叶南乡还是有用的,为了我今夜能够好好睡上个安稳觉,又能探听到石府的消息,得立刻派人把他们寻来了!”“哈!我怎么没想到!”泠然抚掌,上一次偷听方颦暗害她的事就是先派那对师兄弟前往的,料那石家兄弟就算出入过千军万马,也发现不了天枢派掌门人两位得意高徒的踪迹。 派人回府之后,泠然看楚玉靠在*上闭目养神,替他盖上了毯子,自出来寻小太监玩耍。 一直说堆雪人却没有堆,她让苏小序他们寻了铲子过来,在隆禧宫前一左一右堆了两个大大的雪人,还将他们打扮成一男一女的形状,男的戴上高冠,女的披上红色的披风。 拍拍冻僵的手,她乐呵呵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苏小序凑趣地叫着:“这是不是王爷和姑娘呀!” 泠然只顾笑,有个小太监忽然伸头问她要不要放烟huā。 “这倒是个好主意、,她先赞,马上就怕吵到楚玉休息,道:“不如我们走远一点,打雪仗玩好了。、, 太监们自然都说好,她才发觉自己比前世懂事多了,竟懂得关心别人,以前好像懵懵懂懂只知道享受父母的疼爱,自己又回馈给他们多少呢? 在泠然的指挥下,十个人分成两支小队对攻。 小太监们和她打雪仗,多是不敢得罪的,没人朝她丢,只有她追着别人打的份儿,闹得不亦乐乎。 正在她这队大获全胜之际,一个雪球不偏不倚地飞过来,正中她的脸,这一下打得她麻麻地生疼,力量还不小,打得她迸出了泪huā,惊得对面的几个小太监全都傻了眼,连连摆手申辩:“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她有些生气,抬头一看,竟是高南乡和叶南剑到了,而丢她雪球的正是平日不怎么说话的高南剑。 叶南乡怪了师弟一句,忙上来检视。 泠然除了疼,倒是无碍,气得不理会他们,转身往大殿跑去。 叶南乡又回身责骂师弟。 只听高南乡懒洋洋地道:“谁叫她欺负人准是向楚师叔告状去了……………”她在别人心目当中就是这么一个人吗?素日他护卫在左右几乎不出声,她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泠然气呼呼地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的就是高南剑这种“败类”。 拭干净了脸,踏入楚玉休憩的偏殿,心情稍稍调整过来,她又开始奇怪天枢派究竟在什么位置,怎么他们能来得这么快。 轻轻坐到楚玉身边,见他长长的睫毛一动,已睁开了眼。 “他们已经来了。”泠然挤出笑容说。 楚玉狭长的星眸微微弯起,坐起身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怎么了?泠儿好像不高兴!” 他真是目光如炬,泠然以为自己笑得满好的,想起高南剑说她要来告状,哪里还敢露出端倪,再加上看他对自己如此细心,心里感动得紧,只推说无聊,就揭了过去。 楚玉也想不到高南剑会欺负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带她出了偏殿娄代两名师侄。 泠然心想他们也挺可怜的,因为自己出的主意,大年初一还要被派到人家府中去当老鼠,也就把刚才那点委屈抛到了脑后。 明朝官员不仅傣禄低,假期也少,过年皇帝只给官员们放五天大假,从年初二到初六为止,其实民间庆祝春节的热闹一直要过了元宵才会渐渐消停,这点假期根本不够用。 楚玉听泠然说无聊,便想乘着这几日不用上朝陪着她多往外头走走。 高南剑和叶南乡初二清晨归来,带回了大年初一夜里安国公府和定远侯府的情况,说石亨石彪都在宫中待到傍晚才回府,匆匆祭奠了石家先祖,两兄弟只耳语了几句就分开了,似乎没商量什么大计。 楚玉便令他们休息,今夜再探。 大明朝的年初二已有“女婿日”的说法,也就是说出嫁的女儿都在这一天带着丈夫孩子回家拜年。 楚玉心想父亲已经同意,倒不用再住在宫里,向泠然说明了他的意思,先派人到万象园做好他们回王府的准备,又取了一些礼物准备陪着她前往一探张家在京的祖宅。 谁知旧地重游,屋主已换了人,泠然以为他们都已回转江南,松了口气,拉着楚玉要去感受一下普通百姓是怎样过年的。 大明中期百姓们还算能安居乐业,天子脚下更是秩序井然、繁荣安康。 这一日街道上男女老幼都穿着新衣裳,带着各色礼包走亲戚拜年,一路上行人接踵,鞭炮声和儿童的嬉闹声不断,天高云淡,草色遥香,空气虽然十分清冷,但热闹的气氛使得寒冷退去不少似的,让人打心眼里感觉舒服。 一九一 我要退亲! 除夕夜楚玉给随身的四个小太监放了假,今日就没带出来,泠然干脆让他打发了其余人先回府,两人安步当车,游逛京都。 大明中叶以后,寻常百姓的衣着所用色泽渐趋鲜艳,许多衣服跟韩装很相似,泠然才觉得韩国人学中国学得挺到位的,不仅保持了那么多年的传统,还把我国的精粹都硬要说成自己的,(比如说韩医,其实就是中医。) 既然出来,楚玉便带她去游玩了京都名胜什刹海。 这一带寺庙众多,风景秀丽,游人如织,还有许多大人小孩在湖面上溜冰,泠然看了,倒觉得有一些后世的热闹感觉,心情顿时好起来。 可惜他们没带冰鞋,又没人做出租的生意,她只好眼馋了一番,跟他游逛周围的商业街。 楚玉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这一世京城一带的风土人情,路上行人虽然觉得他们人物十分俊秀,啧啧称奇,好在民风淳朴,自诩礼仪之邦,倒不像隋唐以前奔放,女子们最多掩帕偷窥,男人们也只羡慕好一对神仙眷侣,并无人上来打搅。 泠然看见许多人家门口除了春联之外还贴着红纸袋,甚是奇怪,便问由来。 楚玉答道:“这几日每家人都要出去拜年,若有客人来未遇主人,或者关系没有亲近到非要见到主人的,就在这红纸袋中支个名帖,这物什就叫‘门薄’。” “我可又长了见识!”泠然笑着,看见前面支了个云南米线的摊子,忽然嘴馋,揪着他就到摊上坐了下来。 喝着烫嘴的热汤,吃着久违的米线,望着眼前的“玉人”,她感觉生活无比美好,笑得如春花一般。 摊主一个劲赞他们是金童玉女,还说今年运气一定好,楚玉放下元宝,两人正待离开,泠然忽然看见街对面一个游魂般走着的人。 此人虽然戴着方巾,但有许多的乱发散落下来,圆领大袄上也满是褶痕,失魂落魄,却是张嘉秀。 泠然本就想找到他们,挥了挥手,见他毫无所觉,只好追上去拦在他面前。 张嘉秀骤然看见她,一两秒钟的惊愕之后,清秀的面上浮起狂喜之色,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妹妹!为兄……可找到你了!” 一只光洁大掌斜刺里插了进来,硬生生将泠然的手从张嘉秀手上夺了出来,楚玉看见他没什么好印象,寒声道:“虽说是兄妹,不过男女授受不亲,大街之上还是守礼才好!” 张嘉秀气得嘴唇发白,倒也不惧他,道:“我……我与她并非兄妹,王爷早已知道,为何还要这么说?” 有几个人路过,听到“王爷”二字,都停下来骨碌碌地盯着他们。 泠然忙左右赔笑:“啊!黄爷,黄爷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不是亲兄妹都要守礼!”楚玉对着张嘉秀,想此人竟敢与他夺妻,自然脸色冰冷。 张嘉秀与他比起来虽然实力悬殊,但也针锋相对,丝毫不退,好在他根本不知道李晚翠她们曾经编了一个楚玉和泠然才是亲兄妹的谎言,否则还不知要闹成怎样。 边上的人听见是黄爷,做恍然大悟状,见有热闹看,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人倒还越聚越多。 自然界雄性动物争夺配偶的场面当街上演,楚玉根本也不顾自己高贵的形象,这令泠然啼笑皆非,急忙对张嘉秀道:“大哥,娘和高姨在哪?我与他今日出来本就是要寻你们拜年的,快带路吧!” 张嘉秀一听问起李氏和高氏,眼圈蓦然红了,愤愤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过去,“小妹自己看,如今这京城,官官相护,求告无门,我要告东厂!我要告楚留香!东厂的人不仅抓走了两位姨娘,还……还把益伯……都给打死了,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再没地方告,我就告御状去!” 他这一叫不打紧,边上的人听见牵涉到东厂和楚相,自动自觉全都跑了个精光,比聚上来时快多了。 泠然打开纸张,见是一幅血书就的状纸,虽没来得及细看文字,但从那苍劲狂乱的字体间就可看出张嘉秀书写时的悲愤之情,这是一个愤青啊!这样的人就算知道天下时局,也不忌四处碰壁,他还没被人弄死,也算是个奇迹。 对于楚留香的草菅人命,她早就心知肚明,可他明明在腊月二十四就告诉楚玉接受自己,怎么竟抓了高李二人没透露半点口风?何况那益伯不过是个受雇的老实巴交的看门人,东厂的人也下得手去杀,委实可恨! “小妹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张嘉秀想抓住她逼问,被楚玉挡去近不得身,急得额上青筋爆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定救出她们来!”泠然连忙安抚,一边捉住了楚玉的袖子。 楚玉对李晚翠和高寒香犹自有气,对张嘉秀更是不待见,带着讥讽道:“他们怎么没把你给杀了?” 泠然恨不得踢楚玉一脚,却不敢当真惹怒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他对待那群姬妾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此时只望他尽快去东厂问名两位妇人的下落,免得她们因自己而死。 “大哥,一切以救出娘和高姨为前提,你没意见吧?不要再置气了!有什么话,待寻到她们再说。” 张嘉秀咬牙狠狠瞪了眼楚玉,勉强点头答应。 楚玉是个胜利者,当然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一场莫名的争斗暂时消弥。 三人一起赶到东厂,尚铭在放大假中,里头有个主事总算知道些情况,说牢里根本没关押着两名异族女人,好像早就被人带走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事必然是楚留香动的手脚,楚玉本就打算今天从宫里搬出来,便待回府与父亲交涉。 张嘉秀跟着他们,一直黑口黑面,走了老远的路,泠然脚有些疼,古代人把正月这几天的日子看得天大,根本不像现代的出租车司机那么勤快,街上连马车也叫不到一辆。 楚玉一牵她的手,张嘉秀就上来干涉,火得他差点要将此人痛打一顿。 还是泠然不想在街上丢脸,好说歹说把楚玉给安抚住了,好不容易带得张嘉秀一起回到王府。 王绅屁颠屁颠地在门上将他们迎进内,楚玉道:“这是未来王妃的兄长,将他安置在前院东厢歇息。” 张嘉秀一听就来了气,怒道:“我并不是她的兄长,楚首辅已经出面解除了你们不合法的婚约,怎么还能说什么未来王妃的话!请别玷辱了她的名节!” 这时王府内一堆下人跟随着,虽不敢有太大的反应,但明显都偷偷拿眼窥视张嘉秀与他们“未来的王妃”,气氛不太对头。 楚玉眼一眯,泠然在侧面看见他明显咬了咬牙。 她从没见过他这幅表情,心想他说不定动了杀意,再说张嘉秀的话让她也很反感,她可并没有这时代的人对女人的名节那种观念,这人一条筋,再不打消他的念头,说不定要害了他。 楚玉回头,面色冰冷,“不想住在王府你可以滚出去。” “本就高攀不起,我自会带她走!”说着张嘉秀就要来拉泠然。 泠然早防着他这一手,绝对是要激怒楚玉的,他刚一动作她就窜到了他面前,脆生生地道:“大哥,正好小妹也有话对你说。” 说着要拉他去偏僻处。 这一下不仅楚玉不依,连张嘉秀也跟她杠上了,慷慨激扬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小妹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难道我们青梅竹马是假?我们定亲是假?你……你怎么可以嫌贫爱富,难道看见人家是王爷就变了心肠?!” 他的指控够毒辣够直接的,瞧他的神色,说话时眼圈都红了,甚是激动,想来原来的张泠然跟他感情是十分不错的,可她再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希望,否则将来伤痛更深。 她见楚玉踏了两步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向前扬了扬,表明立场,顿时把个襄王爷美得孔雀开屏似的,也不耐烦跟张嘉秀生气了,只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他。 泠然也不避讳王府的下人,道:“大哥,你以前那个妹妹已经死了,何况我们分别时大家年纪都小,根本不懂得男女情爱,我——直到遇上王爷才知道为何物!你说女子名节重要,就成全了我!我如今已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难道大哥还愿意娶一个失贞之人?就为了这一点,你也要退亲吧?” 她的坦然和言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震得张嘉秀连退了几步,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就连一边的王府下人也都瞠目结舌,有人差点要咬着舌头,一个个面色都极不自然。 欣赏这番话的只有楚玉,他心里美滋滋地想:我爱的女人果然是与众不同!有胆色,有担当! “至于母亲和高姨,大哥放心,只要她们还好好的,我一定将她们带回你面前!”泠然说完,向张嘉秀略略欠身,拉起楚玉就走。 张嘉秀如冷水浇头,王绅追着王爷进去之时还不忘交代人将管事的带去歇息。RO 一九二 石氏之谋 管事心想刚才王爷尚且还承认他是大舅子,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就算眼下闹僵了,将来说不定也是好的,不敢得罪,上来好言相请张嘉秀随同他前往东厢房用餐歇息。 张嘉秀却犹自望着泠然远去的方向痛心疾首“襄王府的地界,我一介平民,只怕踩不起!” 那管事赔笑道:六小相公这是何苦呢?想我们王爷是天下一等一的人品,您家中的妹妹也是有福气,才能得到王爷的垂青” 一句话未毕,张嘉秀一口痰飞了过去,正中他的脸。 王府的管事那可是有头有脸的,而张嘉秀也自诩是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君子,激愤之下做出如此不符合礼仪的事,立刻就后悔了,想向对方赔罪又拉不下脸,倒把那股怒气化解了不少。 那管事思前想后,终究压下了心头的火气,边上倒有机灵的婆子递上手绢,他将痰迹擦去了,缓缓道:“相公若真要走,我们也不好留你,留个联系的地址也叫我等有个交代,日后张姑娘说不定要带府上的两位姨夫人来见你,倒不好叫我们交不了差!” 管事息事宁人的态度总算感化了张嘉秀,他叹了口气,道:“我暂时寄居在正阳门关帝庙,若是寻到我家两位姨娘,烦劳你们到那里通知我。” 管事点头答应,张嘉秀拱了拱手,耷拉着两只袖子,默默地走了。 王府中人望着他落寞的背影,都觉他受的打击不小,但敢跟王爷叫板,又实在有些自不量力。 冷然跟随楚玉回到久别的万象园,本以为那群莺莺燕燕会一起出现,在心里三番两次告诫自己不许生气,谁知园门上除了几个守院小 厮,静悄悄的。 王绅看出她的疑惑,在一边点头哈腰地道:“园子里都空着呢,王爷的恩典,送所有留下的侧夫人们回娘家过年去了1” 泠然听说一个女人也不剩,虽然还不是全部遣散,倒觉心里舒畅起来,忙催楚玉去问楚留香。 这时天色已黑,楚玉不放心,陪着她一起回了澹怀殿,这才作别而去。 澹怀殿里里外外皆换了装饰,尤其是大殿和内室,俱都更换了冬日用品,暖色调的各色帘子,屋内烛火莹莹,堆金砌玉,虽然久不回来,也不觉冷清。 艳艳已被楚玉下令施了骑木马之刑而死,泠然问了一声,陶春英不是卖了死契的人,故此过年在家照顾丈夫儿女,陆子高四人都放了十日的长假,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屋子里站了几个不那么熟悉的陌生面孔,叫她有些不自在,便都让他们退下。 她走在当日和清衡子楚玉一起弹琴唱歌的位置,用手轻轻拨了拨琴弦,发出。丁咚悦耳的声音,忽然想念起那个怪老头来,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与他们秉烛夜话! 王绅见她不喜欢太监侍奉,便让退出屋子的丫鬟都候在门上,泠然走了一天,脚上酸痛,就先洗了个澡,才回到〖房〗中等候。 坐了没一会,楚玉已经回来,脸色并不好。 泠然忙问有没有李晚翠和高寒香的下落。 楚玉面露为难之色,执起她的手道:“你先别急,这样的事父相是不屑于对我说谎的,他说本来关押着她们想追问清楚你的〖真〗实身世,不过却不知被什么人救走了,待我明曰派人出去好好找寻她们的下落。” “你确定?” 楚玉点头。 他目中并无一丝疑虑,泠然对他很有信心,既然一时无法可找,也只能猜测救她们的是谁。 “父相今日跟我说,她们是被关在他的密室里的,那地方我小时候倒是进去过,除我之外,谅父相爷不会告诉任何人”说到这里,一张淡淡的略带忧郁神情的桃huā玉面没来由地浮现在他眼前,楚玉忽然有些不确定,心里忽然想:不会是红绡也知道那个地方,人是他带走的吧? 他虽有想法,却不愿在泠然面前提起红绡来,便拿其他语言安慰她。 泠然其实也想到了红绡,她想红绡自有他的势力跟地盘,当日将默涵带走就安排得很好,至今都没有再听说过默涵的消息同样的,她也不敢在楚玉面前提红绡,再说游玩了一日,也有点累了,两人早早休息。 第二日一早,楚玉刚刚起身,王绅就在外头报道:“回王爷,天枢两位弟子已经在外等候多时,您是否要见。” 泠然听见,便知他们肯定是探得了什么消息,连忙也一骨碌起来,匆匆扎了头发,跟出大殿。 楚玉挥手命侍奉的人都退下,方才问道:“探得什么?” 叶南乡抱拳道:“昨夜曾有人夜访安国公府,石彪半夜从侯府夹道过去与石亨等人在密室会合,商量兵变之事。” “兵变?”泠然有些不敢相信。 据小皇帝所说,京城的二十万御林军都掌握在楚家父子手中,石亨石彪就算手上拥有大军,那也应该在距离京城不近的地方,怎么敢如此大胆冒险? “是的。”叶南乡面无表情地道“那个夜访国公府的人说,他带了再万人进京,有许多是身负绝技的江湖人物,可以以一挡十。另外,石彪蓄养在关内外田庄的一批死士也已召集他在威远卫的亲兵,不日就可抵达京师之下,他们想乘着过年京军守备松懈,定于元宵节那一日起兵攻下南宫,拥立宪王朱见深登基。” 石亨和石彪果然不甘久居人下,照此看来,他们以前蓄养流民越关置庄垦田倒不是明面上霸占田产那么简单的小事了。 泠然想起历史上的著名事件“南宫复辟”主将就是石亨,心里不免隐隐有些担心他们能成事,一则按照她现在的心情,觉得朱见济做皇帝也挺好的,二则石家反的是楚家,如今楚留香再讨厌也算“自己人”让他平安过渡权利给成绶帝是皆大欢喜的事,被石家夺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夜访石府的究竟是何人,你们可听清楚了?”楚玉问。 叶南乡道:“他们称他为天师,看衣着打扮倒似我道教中人,不过还未能确切是什么身份,他离开时我们远远潜行在后,倒探到了他落脚的地方。” “在何处?” “是京中一所有名的道观,混元灵应宫。” 楚玉和叶南乡问答的时候高南剑一言未发,泠然横了他一眼,觉得他在装酷。 “混元灵应宫是京都道教游览的圣地,占地极广,想必是借了道家什么水陆大会的名头召集了贼匪在那里聚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楚玉轻轻一弹指,举一反三,立刻作出推断。 “王爷是不是要带兵杀到混元灵应宫去?”泠然忙问。 “你说那个全寅真是神算还是蒙的?”楚玉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倒是来了这么一手。 要放在前世没经历过灵异之事的时候,泠然肯定毫不犹豫地答说蒙的,可是大明朝这里奇人异事这么多,就连他们的武功都可以说已经模糊了人与仙之间的界限,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楚玉见问呆了她,微微一笑道:“快去梳洗吃些东西,他们两个虽然探过,我还想亲自去一趟,你不是最喜欢凑热闹么?今日我们乔装去混元灵应宫一探。” 泠然一听,来了精神“啊!王爷说得太对了,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嗯,我想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处,除了混元灵应宫,其他地方必然还有,照此看来,寺庙道观应该是最可疑的” 楚玉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古代的客栈就算最大的,能容纳的客人也有限,而且严密处于官府的管理之下,人家几万人潜伏进京,不可能去住客栈。民宅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就算石家能容下,他也不敢把人放家中不是?唯一剩下大的地方就只有寺庙道观了。 泠然瞧他对于石家兄弟谋逆之事一点也不意外,突然明白了其中道理,一拍脑门道:“王爷,你与相爷是不是早料到他们不会安分?所以有大臣参奏他们的不法之事不但不追究,反而放任自流,就是想养得他们胆子壮了,最后等到行大逆之事时才将他们连根拔起吧?” “聪明!”楚玉狭长的星眸中满是激赏之色,乐得她像中了大奖似的。 换装打扮的时候,泠然就开始后悔没有好好修习易掌柜等人教给她的内功和天枢派的点穴手法,怪只怪身边总是发生一些让她应接不暇的事,时间有限,就算她打坐过那么几日,收效也十分微小。 今日楚玉主动要带她去敌人的老巢,她明白他是不想将她一个人丢在王府等待,临行情怯,倒有些害怕自己拖后腿。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四个道士出现在混元灵应宫气派的观门前。 远远未到此地时,他们就见道路上香客众多,有许多招子飘扬着,内中甚至有全国各地知名道观的旗帜。比如“崂山派”“楼观派”“青城山南天师道上清宫”“茅山派”等等,倒是没见到武当派的。 一九三 邪教原理 混元灵应宫前汇集了这么多知名道观的旗帜,不知究竟是他们搞出来的噱头,还是真有许多开山道派受骗应邀来此。 泠然想:按理说出家人一般不愿意掺和国事,这些个道派不太可能帮着石亨兄弟图谋什么南宫复辟,要是知道他们被利用来做兵变的棋子,只怕会气得不轻。 此时楚玉已装扮成了一头银发、白眉白须的老道,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令得身后跟随的叶南乡和高南剑十足十像小弟子。 泠然则抹黄了脸,描粗了眉毛,在眼角额头描上了些似有若无的皱纹,可就成了孙不二式的中年道姑。 听说石家是混元灵应宫受屈一棒的大香客,而且不出楚玉所料,此时观前横幅长拉,人山人海,确实是召集了天下道教同盟举办什么罗天大蘸祈福大法会,为期三个月。 叶南乡从摆摊的小贩那打听到早在腊月以前,全国各地的道人们就陆续来此聚集了。 楚玉跟她解释这罗天大瞧祈福大法会是道教里头祭祀规格最高、祭祀期间最长、规模也最大的重大法事,一般几十年才举办一次。京中首屈一指的道观应属皇家道观灵济宫,举办这样盛大的法会宗旨是敬天礼神,为天下苍生祈福,应该上报朝廷,而且一般会由灵济宫承办,混元灵应宫并没有这么做,内中显然大有问题。 四人到达观门前,立刻有知客道士前来拦在他们面前,询问他们的来历。 叶南乡上前投上名帖。 那知客看了之后,有些惊讶与莫名,与边上的人稍做商量之后,稽首道:“仙长请稍待,待我去禀明师父。” 四人被另一个知客招待在门前的茶寮里暂坐,倒也没人特别关注他们。 楚玉和他两个师侄本就是道门中人,不用装,往那一坐,一副正统道家高士的模样,十分令人信服。 泠然心想他们不可能报上天枢派的大名,瞧着这么不受重视,有些好奇名帖上到底写的什么,便偷偷扯了扯楚玉斜执的拂尘。 楚玉淡淡一笑,坐在他旁边的叶南乡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琼州金丹派几字。 泠然真觉服了他们,琼州就是海南,对古代人来说,当真是远在天涯海角!估计混元灵应宫的人想查证他们的身份也难。 果不其然,知客进去回禀了之后,出来接待他们进去的也不过是另一个没有职位的道士,只问他们如何得知这里要举办大法会。 叶南乡代答道:“我等追随师叔云游四海,年前到了京畿,便听说了贵派的盛会,故此前来一睹各派大师的风采,兼学各家所长,待得回转琼州,也好向门人传达别派的一些要意与精髓。以完善我派的修为。” 他说得头头是道,那道士也不怀疑,因为举办这样的大法会,上头是为了掩饰外地进京来的人数众多,免得惊动了官府,可不明就里的人前来投奔和参加也在所难免,倒也正好籍此伪装。 他们被安置在道观里侧一偏远的破旧屋子中,应该是柴房或者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屋顶上的瓦片好像刚翻新不久,看来早有准备。 负责招待的道人说因为观中来的人太多,一时没好地方安顿,让他们将就着挤一下。为了显示修道人的公平,说是听到打梆子的号声之后,请所有的道人正了衣冠到斋堂外领饭食,至于何时举办什么法事活动,让他们自己寻别的道友了解,匆匆交代之后,那道人就走了。 听那道人把吃饭叫做“让斋”泠然初时不明白,经过叶南乡解释才明白是道教丛林宫观用膳仪式里的一种专称。道观分子孙庙和丛林庙两种,前者由师徒之间代代传承,庙产都是继承下来的,其他门派的道友最多以客人身份暂居,而丛林庙一般不分门派,也不允许收徒,庙产属于天下道士共同所有。 据叶南乡分析,目下就算混元灵济宫是子孙庙,但来了这么多人,也只能借鉴丛林道观的方式管理了。 泠然听后嘻嘻一笑,觉得丛林道观对待天下道友的模式实在人性化,他们来当一次探子,不仅有免费住宿,还能蹭到免费伙食,真是不错。 这样松散的管理方式和清茶淡饭的待遇正中他们的下怀,方便他们四处走走看看,打探一下究竟有什么人物来此,于是四人分成两拨行动。 楚玉和泠然装作在庭院里看景。 混元灵应宫很大,里头有小山有湖水,风景优美。道教男女之妨没有佛教那么森严,里头有个别教派例如正一教还允许道士跟道姑结婚,所以她们也不算出格,一路走来,还发现几对“同类”泠然不由失笑。 混在混元灵应宫里的还有许多是火居道士,有在家修道的那种,荤腥不忌,他们三五成群地做着各种杂事。有人聚集了一大帮人在宣扬自己教派的教义:有人还取了钓竿凿冰取钓,旁边还侍候着小道童,好不惬意:可以看出里头有一小部分人确实是慕名前来参加盛会,也有京中被某些思想毒害了的百姓络绎不绝地前来参拜什么极道祖师。 两人走了一会,迎面遇到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道士,看衣着打扮是混元灵应宫中人,一手里拿着一叠薄薄的小书册,看到他们就上来一指内屈(状若兰huā指,意即一气化三清)为礼道:“这两位道友面生,是不是今日刚来的?” 楚玉拱手为礼,那道士便递上两本小黄册来,道:“我辈近日初闻极天道派大圣忤,各派道长们都说好,还请两位仔细一阅。” 泠然接过那再本小册,但觉走了许久,却没听到哪里有做法事的声音,便问。 那道士顿时拉下了脸,带着几分疑惑道:“今日正逢戌日,这位师姑难道竟不知戌日是我道教忌日么?不许上香,不许拜神,论理宫门还要关闭一日休息,请问你们从何而来?隶属哪个道派?” 泠然没想到一句这么寻常的话也能问出祸端,哪里还敢乱说话,连忙讪笑起来。 一旁的楚玉道:“我等来自琼州,隶属金丹派,与中原各派久不通往来,倒把一些故常的礼仪给疏略了,她更是半道出家,没读过几本经书,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泠然觉得楚玉回答得挺好,不料那道士却嘿嘿笑道:“两位既然来自琼州,怎么说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混元灵济宫中连一个寻常的道士都这么精明,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看来是久经沙场,平日待人接物多了。 楚玉也没有露出半点不寻常的表情,反而畅快地笑起来:“道友有所不知,我金丹派居于孤岛绝崖之上,哪里是蛮荒之地的岛民能来修炼的?祖师就是受了贬谪的京官,我们也不与当地人诸多来往,潜行修道,师徒口口相传,到了京中,才知道我们说的话与此地一样,真是意外之喜!” 那道士疑惑稍减,说了声:“无量观,倒是贫道孤陋寡闻了,道友请便。”匆匆离去时还曾两度回眸,看情形并没有就此解除对他们的怀疑,恐怕是要去问一问别人。 泠然望了眼楚玉。 他挑了挑洁白的眉毛“放心吧,金丹派是真的。” 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样,那道士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泠然也就放了心。 两人走了一圈,楚玉略略沉吟,便带她回房。 叶南乡和高南剑不一会也回转来,手上跟他们拿着一样的黄色小册子。四人坐下来一合计,粗略估计混元灵应宫里住着的大概有三四千人,其中有四分之一左右应该是真正的道士,而这些道士中的绝大部分也已受了极道组织的影响,也不知他们靠什么盅惑众人。 泠然便开始翻看那小册子,发现其中宣扬一种新的普渡众生方式,说要为天下苍生去完成一些“大业”才可修成大功德“飞仙”等等。语句通畅,说的道理也挺难以辩驳,估计吸收了信徒之后,他们就用可以成仙这一点来引诱人们舍弃这一世的所有为极道献身。 她正在分析极道迷惑人的手法,叶南乡忽然一拍桌子惊叹道:“写得不错!这一段话就极有道理!” 泠然也不去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掩卷沉思了片刻,综合后世一些邪教的做法,便也能想通其中的关窍,笑道:“叶南乡,瞧你这么容易受盅惑,赶紧别看了。大凡要利用愚民百姓为他们效命的邪教,终归也会有些令人信服的教义和好处,否则怎么能令那么多人中了毒一般连命都不要?我们家乡有个义和团,还说喝了什么符水就能刀枪不入,结果打仗的时候人们就敢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可那究竟是假的” 楚玉本来就很欣赏她比较独到的政治见解,叶南乡却是第一次听到,盖上小册子道:“咦?我怎么觉得师姑说的话比书上的还要有理?” 泠然被他赞得只顾傻笑,高南剑却道:“什么师姑?亏你叫得出。!” 一九四 夜探白云观 楚玉诧异地扫了一眼高南剑,他忙低头不再说话。 泠然见他被震慑住,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恰巧此时外头响起了敲梆子的声音,叶南乡忙压低声音道:“楚师叔,用斋之时最容易看出此间到底有多少人,咱们赶紧去瞧瞧?” 道教是极重礼仪的,于是四人略略整理了衣冠,叶南乡和高南剑还寻出了包袱里头的钵盂来分给他们,出了小屋,各自托着钵盂循着人多的地方一路走到斋堂外排队。 领了饭菜,因着是不供神的一天,少了许多道手续,他们便进入斋堂吃饭,还有行堂在巡视着,随时给人添菜添饭,虽然吃的都是素食,待遇也算得上颇好了。 泠然本以为楚玉锦衣玉食惯了,这样的粗茶淡饭会吃不下去,谁知他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只是他们慢腾腾地吃了许久,却没有见到当日在孟家遇到的极道老祖以及他的弟子门人。 饭后回到〖房〗中,四人合计,若香客都离开之后,混元灵应宫中大概有五千余人,明显练过强身健体功夫的也在三千之上,当与他们在石府偷听到了二万余信徒进京数字上不符。 叶南乡问:“会不会是他们夸大其辞?” “在不知道有人窃听的情况下,你跟我商讨会夸大其辞么?”楚玉、 道“二万多人,混元灵应宫也容纳不下,必是借了附近的宫观或者佛寺暂住。” 冷然想他们借来参加法会的名义真是未尝不可,在心里夸石家的军师头脑好用“我们也没看到极道老祖的手下。肯定他们也不住在这里。” 楚玉便吩咐叶南乡和高南剑夜里再探,待他们去后,他忽然冲着泠然一笑道:“来,教你个龟息大法。 泠然听说要教她绝技。忙凑过去,却被他偷了一个香吻,气鼓鼓地正要逃开,他又当真念起了。诀。 原来不过是教她一牟调整呼吸,使之变得很细微的法门。 泠然演练了几遍,正不知到底有何用处,楚玉道:“还记得白云观吗?极道老祖一干人形容古怪,排场不小,依我看不在京中,否则早就被朝廷的探子侦查到了。而白云观所在的位置离京城既近,又在山上,若是闭门谢客,藏身倒是最好的。、。 泠然想起那一次是方毅和方颦兄妹在那里打礁,替兰泽太妃祈福,知道那道观也不是个寻常的所在“白云观是不是京中达官显贵罩着的?一般人不敢在那撤野?、。 楚玉点头道:“嗯!近朱者赤,我家泠儿怎地越来越聪明了,一点就透!” 他看似在夸赞她,其实倒是夸自己,泠然被他取笑,恼得扑上去要扯下他的胡子来,又被他抱了个满怀,笑道:“石家也是白云观的常客。” 泠然这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肯定极道老祖他们藏身在白云观。 闹了片刻,楚玉带着她悄悄出了混元灵应宫,掠过瓦棱交错的民房,飞越安定门城楼的时候,他“啪”地一声不知弹了什么出去,城头上好像有一杆旗帜应声而折,他却带着她掠出了好一段距离。 立刻有人高喊道:“有人偷袭!快来人!” 城上顿时火把通明,远远望去,人影绰绰。 泠然正不知他此举是什么意思,只听他轻轻道:“还不错,反应不是很慢!”这才明白他原来是考校守城官兵的反应速度,真是哭笑不得。 白云观所在的小山在深夜里显得静谧安详,楚玉带着她一刻不停赶上去,她不由想:他可比千里马可耐用多了,至少马儿不会飞!估计也没有什么马可以达到他这种速度。 两人到达道观的围墙之外,已听见里头隐隐传来丝竹调笑之声,互视一眼,证明楚玉猜对了。 白云观占地不小,观里头也栽种着许多高大的树木,正好掩饰身形,他们循着乐声找去,倒还省了不少功夫,不多时已经栖身在一株老槐树上,音乐就是从树前一所观堂内传出来的。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有两扇镂huā窗户,可惜上头贴着棉纸,能听到男男女女的笑声,却看不到其中情况。 “坐稳了!”楚玉交代一声,忽然纵身过去,像壁虎一般贴在那堵墙上,伸指慢慢将棉纸点开了一个孔眼,他便贴在眼上看。 他的壁虎游墙功泠然早就见识过,现在人已随他来到现场,却看不到里头情景,不免叫人着急。 可楚玉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带她过去的意思。泠然竖起耳朵细听,屋子里除了音乐声,又传出一些异乎寻常的响动,夹杂在年轻女子放浪的笑声中,吭哧吭哧的,她想了一会,才明白里头的人竟是在集体交媾,就算是一个人蹲在老槐树上,也羞红了脸。 过了好一阵,这事儿才罢休,丝竹之声也渐渐停歇,只听里头有人说了句:“下去!” 前头门打开,一群女子嘻嘻哈哈地出来,打着灯彼此推搡着,一个个云鬓斜坠,衣裳单薄,看样子是些妓女,她们身后默默跟着的乐工就是当日跟随极道老祖出现在孟家的人那些打扮。 “没想到道士们出手还挺大方的”有人娇声说。 “以后多接到这些生意就好了。” “桃娘好没羞,适才就数你那姿势最为……哈哈哈……” “最怎样啊?” 院子里闹腾了一阵,忽然听到惨叫声四起,跟在妓女身后的“乐工”们骤然出手,手上的乐器都变作子凶器,有人拿弦勒死妓女,有人举起琵琶之类的东西砸在妓女们的头上……不消片刻,那七八名妓女都没了一点声息。 “乐工”们好像干熟练了杀人的活计,灯火下一个个表情呆滞,很快手脚麻利地将尸体都扛在肩上背走了。 目睹惨案发生,泠然不禁额头冒出冷汗。 待“乐工”们离开之后,楚玉掠回槐树将她抱起来。 重进他的怀抱,泠然顿觉暖了不少,他示意她屏息,随即也不知怎么就又飞过去勾住了墙上砖石间的嵌缝,一腿横抬,让她稳稳当当坐在上头就可以贴到窗纸上。 泠然即使看了许多的小说电影电视,倒也没见过哪个男人带着一个完全没用的女人来敌人的老巢探听消息的,对他的异常疼爱心有所感,侧目冲他一笑,以口水润湿了指头,在棉纸上无声地沾出另外一个孔来。 一眼望去,屋子里头陈设简单,一排大炕和地上丢着许多蒲团,看来平常应是道士们参禅打坐的静室,此时杯盘狼藉,只剩下两个衣裳不整的老男人。 这两个老男人泠然都认得,一个是极道老祖,虽然已经不是除夕夜所见的打扮,但他脸上还是涂着金粉,面部僵硬,十分好认:另一个就是号称与石亨闹翻离开了忠国公府的神算全寅。 全寅斜靠在一堆锦绣之上向极道老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一口饮尽,他目中精光闪烁,完全不像一个瞎子,整个人看上去也年轻了许多,不过四十许人。想当日初见他时就觉得他一个瞎子行路稳健,精神矍锋,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个假残废。 极道老祖饮了一口手上的酒,随即哐啷一声抛到地上。 全寅斜眼看着他,道:“娄么?” “听你一说,本尊才知道除夕夜撞上的天枢弟子定是襄王楚玉。” “那又如何?” 极道老祖咬牙道:“他年纪轻轻,竟已练就了梦魅青冥身法,当年我曾听祖师说,只有天枢最高深的楼观正一内功修为到第八重以后,才能习得此身法,人之身姿步伐可媲美神仙你也知道,岐黄宫最擅长的并不是武功,所以本尊没有与他动手。万一我们举事那一日,他出现护卫皇帝小儿,那该如何是好?” 全寅微微狞笑,道:“我却听说岐黄宫先祖huā落痕偷了天枢的楼观正一心法,武功应该不会输了去。天枢现在也不过是口口相传,难道你怕了?” “本尊在岐黄宫时却未见过这心法,何况祖师终身只收一徒…”极道老祖虽没有正面回答全寅的话,但对楚玉的畏惧之情溢于言表,看来他对复辟不是太热衷。 “忠国公已允诺事成之后就拜你为天师,并且可以发举国之兵替你拿下岐黄宫,一雪少年之耻!”全寅见他退缩,利诱之后,又微微眯起眼劝道:“不用担心,今次的事安排得十分周密,楚玉最近迷恋上一个妖女,与楚留香都不能一条心,不仅许久没有上朝,将手头的大事都丢还给小皇帝处置。大过年的,他必是沉醉在温柔乡里,南宫那一位是皇室正朔,我们当场斩杀了朱见济,一举将宪王推上皇位之后,楚家再起事就是谋逆大罪,到时候咱们也不会先对付楚家,时事所迫,他们必然是要俯首称臣的。” 见他们背后如此诋毁楚玉,泠然心里好不窝火,偷偷打量他一眼,忽然计上心来。 之后他们又议论了一番元宵那日到底如何部署,原来极道老祖还是最受重用的,那一日拟定由他带领众弟子混在京城百姓歌舞庆祝的队列中设法行刺成绶帝,而全寅则准备同时带兵攻击德胜门,将从威远赶到的大军放进城来以便控制城防。 楚玉听清他们的部署之后,便带泠然悄悄离开白云观,打算回府与父亲商议。 一九五 但愿深红永不消 楚玉一路上相当沉默,泠然认为也许他是因为听见全寅背后的议论心头不爽,对那伙贼人更加恼火“他们在元宵节晚上才准备出动,之前都会蛰伏着,是吗?” “嗯。”楚玉听她话里好像有话,问“你有何高见?” 泠然伏在他背上,在他耳边道:“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曾听爸爸讲,我们家乡曾发生一起杀人案,许多年破不了,忽然来了灵感。” 楚玉:“哦”了一声,表示很感兴趣。 泠然道:“听说十几年前有一对父子,父亲是管理农用车子的,儿子是个〖警〗察,跟现在的捕快差不多。我们家乡端午节有个习俗,就是吃粽子、糯米饭,也就是那几天,不知是谁在他们家门口挂了一袋子粽子和糯米饭。他们家人便以为是亲戚或者朋友送来的,吃了之后,全家中毒死了,结果查了很久,就查不到是谁。” 楚玉牵唇微笑,似觉得她有些过于天真,却还是耐心解释道:“你要知道,那极道老祖很是精通医理,下毒只怕没什么用,我倒想直接带兵平了这几处地方……” “那你们养了石家兄弟这么久,不就抓不到他们的小辫子了吗?” “可以活捉几个人审讯,只要有了。供,拿下他们也不是大问题。” 冷然还是觉得不妥当,楚家在大明朝本来就是僭越、跋扈的代名词,敌人还未动作,他们就先派兵只怕舆论都能淹死他们,便道:“要是你一动兵拿人,他们就跑了怎么办?还有,我看极道老祖极就很会逃跑全寅也不一定就能活捉,底下人若是不知道指挥者是石家呢? 而且变乱没发生之前你们就派兵抓了这么多宗教人士,只怕天下官员百姓还以为是楚氏罗织罪名陷害人呢!不妥不妥,必要让他们在文武百官面前露出真面目!” 楚玉这才知道她果真想进去了,而且还挺替楚家着想的,回头亲了她一口“不愧是楚家的媳妇儿,知道为夫家考虑了。” 泠然着急了“你先听我把那个计策说完嘛!” 楚玉慢下步子,免得她一直说话风灌入口中。 “我是想元宵节嘛,至少要吃元宵是不是,你就命人整许多许多巴豆混在元宵馅子里,让京里一些大善人送到这些个道观去,我包管他们都吃吧豆又不是毒药肯定查不出毒来的,等到晚上他们要行动的时候,一个个肚子都疼得要死了,就算那极道老祖有什么止泻的药,这么多人,哪里分得过来?”泠然越说越〖兴〗奋甚至在他背上挥起手来“好吧退一步讲,他就算能弄出那么多药,也需要时间吧?而且药吃下去发挥药效也要时间,嘿嘿…… 到时咱们城里的御林军抓起他们来就不费吹灰之力你交给底下办也就是了。就是他们从外头急调进京的叛军,得你亲自去解决比较稳妥。” 楚玉听了她的歪主意觉得倒也可行,如此更加万无一失,相信高南剑和叶南乡两人配合着底下的将领倒也能治得住极道老祖,便道:“好,你这条计策我就采纳了,等拿下石家,给你记个头功!” 泠然那个〖兴〗奋啊“哟呵!”叫了一声,差点从他背上倒栽下去。 幸亏楚玉反应快,转身一把给捞住了,责怪地瞪了她一眼,道:“如此冒失,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想着她的防胎药,泠然有些心虚,还好夜色朦胧,根本看不清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两人回到王府时天色将明,泠然知道他马上就要走,提议道:“王爷,石家兄弟谋逆是想废掉当今皇上,我觉得你们不用将此事瞒着宴上,不妨让他也出一分力!” 楚玉将她送到澹怀殿院门前,摸了摸她的秀发,道:“放心,我知晓你的意思,快些进去睡一觉。” 泠然惦起脚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飞跑入内。 楚玉站在当地,笑望着她的倩影消失在大殿内,这才前去寻父亲商议大事。 三天之后,各方面的调查已齐集在楚相案上,详细的计划也已经拟定。 父子二人从乾清宫出来,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相府中华灯初上,繁华处难掩空气的清冷,下得车来,楚留香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回头道:“适才有些话不好说,你且随为父来。 即将远行,念及在万象园中等候的伊人,楚玉归心似箭,有些神思不属“计议已定,父相不需多虑。” 楚留香只好屏退众人,父子两人慢慢踱在距慎德堂不远的湖边,久久没有说话,丝丝落尽了叶子的垂柳随风轻轻摆动,袅娜中透出几分萧索颓然。 “这一次是天赐良机。差不多走进湖心,楚相才起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开关。 楚玉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天娇即将大婚,父相不顾念她么?”“我并不想杀朱见济,即使废了他,封他个王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那也是上策。只有那些没有信心控制好臣民的人,才会非杀了幼帝不可!”楚留香目望苍穹,露出几分狂妄之色。 楚玉知道父亲极其自负,尤其近年来,这种极端的情绪更甚,基本上达到了听不进任何话的地步,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劝止他膨胀的欲望。 楚留香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儿子的面上,道:“若是你不再反对,襄助父的完成大业,将计就计,我们可以先集结大军,任由南宫复辟废掉朱见济,然后再杀了朱见深,这样谋逆的恶名倒也落不到我们父子头上,石亨石彪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替我们做了马前卒待事一定,我便即刻让你和那丫头完婚,你就是要册封她为太子妃,也未尝不可!”凭着他对儿子的了解,自然是以为抛出的条件已经相当优厚,楚玉、 对谁做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执着,看他对那丫头的着紧,必然是会答应的。 谁知楚玉淡淡一笑,狭长的星眸中却流露出一股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望进了他的眼中,道:“我导她的婚事,无须任何人答应,也不想掺杂任何条件,包括父相!也请不要用这件事当做筹码来跟子墨做交易。”楚留香被化的语气震得后退了一步,随即一种难以遏制的羞辱、 恼怒之意慢慢爬上了心头,使得他某些犹豫和不成熟的念头迅速浮上了水面。 父子两相距不过两尺,中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谁也看不透对方的1心。 远处的一角红楼之上,兔立着一男一女,衣袂临风,飘飘欲仙。 夜幕悄悄降临,湖上两人的身影逐渐模糊。 红绡公子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长睫垂下,不知是因北风的吹拂微微颤动还是因心情的起伏跳跃着。 他边上立着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女郎,神清骨秀,窈窕多姿,似广寒仙子下凡,此时正以一种鄙夷、嘲讽的眼光看着他,半晌,才道:“死心了没有?若你当真看透了,就不该再执着于你母亲的死,我相信你也下不了手,否则,你在楚留香身边待了好几年,难道一次暗杀朱见济的机会都寻不到么?早知某些事上,你就狠不下心来!” “师父”红绡的声音有些无力,甚至带着一抹自厌的懊恼。 “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滞留在这腌瞪之地。”女郎略带沙哑的语调冰冷,但望着他的眼光却是柔和的,里头冲满了慈爱”“霜儿,师父也老了,无力再培养一个接班人,跟师父回去吧!” 想起泠然,红绡身子微微一颤。 女郎目光如电,摇头叹气“1小粱和小谷她们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一直也没有问你。可是你再喜爱一个女子,她要嫁给别人了你当如何?你会唇语,别跟我说刚才没看到楚玉究竟说了什么” 红绡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来,将泪意逼回眼底“是的!他们是真心相爱,我不该再抱着幻想。” 女郎一掌拍在他的肩上,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瞧日子过得多快啊,你长得比师傅都高出许多了,有些事应该看得通透,记得你小时候还曾劝过我吗?那个楚玉,不比你逊色,输了也就输了,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才是!朱祁钰的儿子自然有楚留香收拾,你心里其实没那么恨他的,该放下所有,走的时候到了!”红绡远远望了一眼黑暗中亮着点点灯火的万象园,想放下,终究没有那么容易,苦笑道:“他们都定于元宵节发难,楚玉要离京剿灭叛军,我…还是不放心她,等过了那一天,她安然无恙,我就huā师父回山。”女郎听到他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顿时黯然,一跃投身于黑暗中消失不见。 红绡猜到无意中勾起了师父的伤心回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不会有事,也不相寻,执了千里镜落回楼中,反手掳下系发的红绳,托在掌上,看那红绳犹自保持着一个结的形状,不禁默念了一句:“朱丝已绾同心结,但愿深红永不消……”随即想到恐怕永远也没有与她相依相伴的日子,心中口中尽是苦味,手掌将那红绳紧了一紧,也不觉窗口大开北风寒冷,立在那儿回想与她相识以来的种种,竟然痴了。 一九六 一九六 姜是老的辣 楚留香带着一身寒意回到慎德堂,跌坐在诺大的殿堂当中冥思苦想。 澹台姨娘等人来求见皆被拒绝,于总管陪在身边,良久,终于忍不住询问了一句:“相爷,可要红绡公子过来?” 楚留香缓缓抬目看着他,面上清晰地浮现出疲惫之色,问道:“高庆,你随我多少年了?” “回相爷,三十六年。”于总管一丝不苟地立正了低头回答。 “三十六年!”楚留香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我是少年相识,如今都已半截入土,我的儿子,我挚爱的人,心里想的都不是我,唯有你——高庆!我知道你满心满意只有对我的忠心。” 于总管眉间皱纹微微一紧,相爷平常对他说话,也很少说我啊我的,随即他以为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在他面前直挺挺跪了下来,抱拳道:“高庆本在十一岁那年就死了,多蒙相爷相救,这么多年对奴才推心置腹,高庆无以为报,愿为相爷除掉那女子,以绝后患。” 楚留香忽然哈哈大笑,双手扶起他来,“何必要你出手!我也不想杀她,杀了她固然可以一劳永逸,可眼前玉儿对她如此痴迷,不知要闹出何等样事来,更不能襄助我完成大业。要毁了那女人,只怕让皇帝出手更好。” 于总管虽然抱着效死之心,听见主子这样说,还是松了口气,“可是皇上多赖王爷保护,怎么敢出手对付张泠然?” “皇帝不敢也不会肯,可是你忘了他还有个脑子不太好用的嫡亲姐姐了?” 于总管这才恍然大悟,叹服道:“相爷英明!” 楚留香敲了敲桌子,吩咐:“听说这几日万象园的女人陆续回来了,你派人过去把孙敏叫来见我。” 孙敏系已故孙太后的侄孙女,他们家族也算嫡系的皇亲国戚,虽然现在的皇帝未必就待见孙家,可是她们进宫走动,给汪太妃(汪太妃是孙太后的媳妇)请个安什么的,那也是天经地义。 于总管明白楚留香这是想让楚玉自己的女人之间打内战,最终还不能埋怨到他这个做父亲的头上,心想相爷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是大有门道,算计起自己唯一的儿子来也毫不手软,怪只怪楚玉还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若是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是任何人在儿子心目当中的地位都不能超过他,否则就宁可毁掉那个人,楚玉还敢表现出对那个女子异乎寻常的爱吗? 走至园门口差了一个小厮到万象园去唤孙敏,于总管就站在门口等候着。 抬头看见不远处黑魆魆的小山,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当年她是如何渐渐疯狂,最后到底怎么落下的飞鱼崖,他是一清二楚的,想起传闻中说楚玉如何掏了东厂厂公覃包的心,又如何剐了王府中一个贺老八,再加上骑木马而死的艳艳和荣华,他的脸上一阵抽搐,觉得这会儿吹过来的风特别冷,倒先有点可怜起固安公主和孙敏起来。 他在想,就算相爷毁了张泠然,可王爷有气无处发泄,必然要寻根究里,固安公主如果出手,她第一个就跑不了,而孙敏,被挖出来的可能性也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只希望到时候那股怒气不要连他这样的知情人都要涉及才好。 及至望见身着一件立领玫瑰红锦袄的孙敏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提着灯站在他的面前,于总管才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在这两府里,不仅相爷是人精,就是这个看似温和贤惠的襄王府三夫人,又岂是省油的灯? 看着她淡定的神色,于总管认为——火,只怕永远也不能烧到她这里。 孙敏连一个侍奉的丫鬟都没带,反倒还欠身给他道了个万福,道:“于总管新年好啊,可是父相召见妾身?” 于总管连忙接过她手上的灯引她入内,铁板一般的脸上也浮上一丝笑意。 大年初六的半夜里,楚玉离京。 拂晓,皇宫里的御用车架已经候在王府之外准备接泠然入宫。 这是楚玉和皇帝的约定,也是泠然自己的意愿,一切按部就班。 如今他们还没有成婚,打仗既然不能带着她,那么,楚玉不在京中的时候,她也不想留在相府。何况过了年初二之后,万象园余下的侧夫人陆续回来,她现在身份地位尴尬,虽然为了楚玉曾在心里想过暂且可以牺牲一下自己的婚配观念,但真要与那些女人碰面,她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高南剑和叶南乡留在京城有重要任务在身,也不能贴身保护她,虽然留下陆子高和苏小序跟着,当时他们的武功到底不高,王府虽是铜墙铁壁,但内部问题不少,宫里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一路坐在车上摇晃着,想起楚玉告诉她,根据各方面搜集的证据显示,石家召集了二万四千多人进京,加上京里发展的信徒,就有七万多人,目前还不知道那些信徒会不会参加,但石家两府的亲兵也有几千人,还都是精锐,如此一算,京中起码会有三四万叛党等着动手,其中有一半是练家子。 石家往京里赶的亲信部队她相信楚玉可以半路截住,可惜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早日回京,得留在外面冒充他们的人继续跟石家通信,防止石亨兄弟得到消息,让他们到元宵节的时候照常动手。 其实楚玉他们具体怎样安排,泠然现在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她并不了解楚家父子的兵力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这一次成绶帝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只听说他们一起商量出一个方案。 皇帝已经下旨今年的元宵要与民同乐,正月十五那一天,皇帝要率领文武百官亲临五凤楼观城下百姓过元宵,那一日废除宵禁,除了紫禁城外,任何街道百姓们都畅通无阻。 也许石亨兄弟听闻这道旨意之后还在家中弹冠相庆,以为是天助他们,殊不知这只是一个瓮中捉鳖的计谋。谋划被人提早知道,难免成了待宰的羔羊,泠然现在只需要拭目看着众人怎么捉拿他们了。 车轱辘压在皇宫御道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辘辘之声,泠然正想是先去仁寿宫看望李唐妹还是去乾西五所会合碧晴和沅儿,车子震了一下,停了下来。 她以为到了,揭开帘子就准备下车。 迎面却看到一个公服襥头的官员,打扮有点像韩剧中看到的宫廷侍卫的模样,挺风骚的,可能此人见到皇帝车架,以为是皇帝,就低头跪在了车前,车子这才停下来。 泠然挥手一笑道:“大人别跪了,不是皇上。” 那侍卫统领打扮的人抬起头来,面上除了惊愕还有一丝喜色,竟是彭伦。 意外相逢,泠然也很高兴,环顾四周,他只孤身一人,便忙问道:“彭将军缘何会这幅模样在宫里出现?” 彭伦长身而起,沉声道:“皇上相召,看姑娘所坐的车架,必然也是皇上安排的,我正有话想跟……张小姐说,却苦无机会,不知可否一同前往乾清宫?” 泠然自然点头答应,让宫里的人跟远些,两人并肩自金水桥上徐徐入宫。 走了一段路,彭伦才道:“我听说,襄王待你很好。” 这是一句废话,不过任何女人听了都不会不高兴,泠然自然也一样,想起楚玉,不觉就漾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这幅表情,不用回答彭伦也能看出她跟楚玉的感情甚好,心下一阵黯然之后,随即释然。寻云别院相识数月,他也曾为她的侠肝义胆和天真无邪吸引,可他自小立下大志,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忠君爱国为第一要务,也许没有更多的心力来爱护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想起当初根本没有为她的前途命运做过任何努力,他早已汗颜,。 楚玉不仅姿容绝世,而且他十几岁从军,以身先士卒,勇猛无敌闻名,在军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就算他是奸雄楚留香的儿子,也让彭伦不得不佩服。她果然有不同寻常的福气,只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彭将军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泠然看他竟然沉思起来,以为是因着她跟楚玉的关系有顾虑,道:“不管将军信不信,我绝对支持当今圣上坐这把龙椅,其实襄王跟我一样。” 彭伦深深望了她一眼,压抑下心底对她所有的念头,打算就此长埋,道:“襄王爷的政见,我也略有耳闻。既然张小姐没有改变初衷,希望你能时时规劝王爷忠君事主,忠孝忠为先,皇上仁孝天成,聪颖过人,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泠然对他的话相当失望,在她看来,什么忠君都是狗屁,她在心里当彭伦是个好人,算她的朋友,朋友久别重逢,当看重朋友之间的情分,互相关心一下,他却还不忘他的大事。 ++++++++++++++++++++++++++ 感谢朋友们的粉红和打赏。进入第三章了,峰回路转,会有很多的变化,希望大家能喜欢。RO 一九七 不恋单衾再三起 好在泠然相信朱见济有能力治理天下,宏能叫老百姓安居乐业,而且她有个私心,就是希望李唐妹能顺利生下儿子来,这个孩子将来如果真的是历史上的明孝宗朱佑樘,将来能够顺利登上皇位,也算她见证历史的一大功德,因为她知道朱佑樘算一个难得的好皇帝可是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就该帮着宪王朱见深复辟呢? 这个荒唐的念头闯入脑海,立刻让她摇头给否决了,想到史上宪宗的昏庸,万贵妃的跋扈,她绝对不能让那段历史重演! 彭伦见她摇头,面色一凌,道:“你不愿意?” 泠然继续摇头,叹:“我笑将军还是这么迂腐,其实你不用特别来嘱托我,若是我有心帮着楚相阻碍皇上亲政,就不会和皇上混在一起,还要设法来救你们!襄王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用心,还让你和赵辅将军接任了前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你以为他又安的是怎样的心呢?”彭伦顿时被她说得呐呐无言,脸上已是发热,好在他晒得薰黑,泠然看不出来。其实他本心倒不是要说这些话,他也相信她和襄王都站在皇帝这一边,只是两人久不相处,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他再不能站在高一些的位置随便来对待她,反倒令他很尴尬,咳嗽了一声,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只道:“是我多虑了。 他们来到乾清宫前,远远就看见成绶帝负手站在日晷之前仰望着,似发呆,又似在想什么。 侍奉在一旁的只有怀恩一人,其余人都远远站在殿前,怀恩看见他们,出声提醒道:“皇上!” 朱见济转过身,见泠然和彭伦并肩走来,微微一怔,随即含笑将目光落在那个带着一身阳光的女孩身上。 谗然见了皇帝已没了太多规矩,嘻嘻一笑,彭伦却一丝不芶地大礼参拜。 “皇上若有要事跟彭将军商量,我便去寻碧晴她们了。”她挥挥手,自以为很识趣。 “别胡乱走”成绶帝急切唤住了她,见她露出疑惑的神色,忙掩饰道:“襄王兄可把你郑重托付给了朕,你要出了任何闪失,朕没脸见他。”泠然小嘴一歪“皇上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不错嘛!看来石家这场阴谋并没让你放在心上。”朱见济并不直接回她这句话,笑着道:“这段时日,你只跟着朕就好了。尤其是元宵节那一天,朕不仅要携百官登五凤楼与民同乐,后1 宫也由汪太妃为首,宪王、诸公主驸马,都是要参加的,你也一起去。”泠然知道那一日楚留香和石家兄弟应该都会出现在五凤楼上,最核心的地方总是最安全的,打仗的时候最高统帅之类的人物所待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有危险,所以她也知道这是皇帝的一种保护方式,虽说是为了楚玉的交代,她也感激,道:“谢皇上恩典,不知宪王那位李侧妃能去么?” “可以去。” “那皇上那日能带上碧晴和沅儿侍奉么?” “自然可以。” 泠然见这清雅如huā仙的少年天子这么干脆,哈哈笑了起来:“皇上万岁!你真的是太可爱了!”还没人这么放肆地说过他可爱,朱见济两颊飞红,连忙扶起犹自跪在地上的彭伦道:“彭都督,这一段时间皇宫内的护卫就麻烦你多费心了,外面的事,也赖你与赵将军时时联系,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论是半夜还是凌晨,都要第一时间报到朕这里。”彭伦自然遵旨如仪,他还真有军人的气质,以服从为天职! 泠然这才明白他怎么穿了一身侍卫统领模样的衣服,想是皇帝信不过原来的御林军,好歹把他给讨来负责保卫自己,凭着他的忠心,干这活还真是最好的人选,敌人若不是从他尸体上踏过去就别想动皇帝分毫。 “彭都督,在襄王兄回京之前,夜里你多派些人保护隆禧宫。”成绶帝郑重交代。 彭伦正要答应,泠然却道:“我可不住隆禧宫,既然到了宫里,自然要到乾西五所跟姐妹们住一块了。、, 朱见济无奈“那就派兵保护好乾西五所。”这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天边厚重的云层翻涌堆积,像一个巨魔要吞噬掉太阳。 朱见济望了望天,道:“要变天了,钦天监说要连下几日大雪,今年必然是个丰收年,只不知元宵那一日,这雪还下不下!”等待,会让人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慢。 在宫里渡过的这八天,每一天泠然都度日如年,楚玉在外剿敌让她悬心,碧晴和沅儿的陪伴也没有了以往的魅力,完全不能让她静下心来。 好在皇帝照顾到她的心绪,只要收到任何消息,都会差人把她叫到乾清宫,对她毫不隐瞒全盘相告。她知道楚玉巳顺利控制外地进京的叛军,只等元宵之夜与京中朱永、赵辅等人所率领的御林军里应外合,杀石党个措手不及。 最后,元宵节总算在泠然和成绶帝的翘首期待中降临了。 这一日,碧晴和沅儿早就知道皇帝要带她们参加,〖兴〗奋得不得了,换上了最光鲜的衣服,梳了京都最流行的发式,硬拉着泠然也打扮了一通,天还没黑就打算到乾清宫等候。 三人刚踏出乾西五所,迎面就见跟随楚玉离京的秦子陵飞跑而来。 泠然心头狂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秦子陵冲到她们面前行了个跪安礼,双手奉上一封书签。 泠然伸手去接,竟有点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碧晴看她紧张,打趣道:“你们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皇上说王爷今天不是要赶回来在五凤楼头会和么?晚上就可以见面了,还送情书么?” 沅儿横了碧晴一眼,嗔道:“少多嘴,要是有人这么对你,瞧你分别许多日挂念不挂念!” 她们并不知道今夜将风起云涌,泠然根本也没听清她们的对话,将信在手上掂了一掂,分量很轻,她有些奇怪,赶忙就打开了。 内中一张薛涛签上只写了大大的一句词:“不恋单金再三起” 什么意思?泠然读过这词,比时猛然跳进脑海中,不禁痴痴发起愣来。 沅儿探头过来看见了,自然领略楚玉笔下之意,有些羞涩,却又怕泠然不懂,在一旁诵道:“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金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碧晴听了,不仅抚掌:“好个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小妹就是襄王爷的萧娘罢?好美啊!要是有谁这么待我,死也心甘了!” 沅儿啐了她一口“好个没羞臊的。”心下却突然想起一人,不免也生出感慨。 泠然遥想楚玉半夜睡不着,再三起来思念自己的境况,与自己倒是如出一辙,看词中意味,除了思念,他倒是无碍,心中又甜又酸,见秦子陵跑得脸都脱了色,笑道:“你以为是八百里加急不成?跑成这样! 快下去歇息吧。” 秦子陵犹自愣头愣脑的,起来搔搔后脑勺道:“不是很急么?王爷可是很严肃地吩咐奴才要最快速度,亲自交到姑娘手上的奴才还以为……………” “下去下去!”泠然含笑将那张签收进了怀里,见秦子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才大笑出声。 陆子高和苏小序都没看到是什么,他们也不懂诗词,只是傻傻地赔笑。 三人来到乾清宫前,只见内庭几位太妃都已带着从人云集在此,李唐妹侍奉在周太妃身边,言笑晏晏,今日她也盛装打扮,更显容色过人,举手投足也隐隐带上了贵气。 自汉白玉台阶小跑着上去,碧晴和沅儿还是选侍身份,自然不过是小心翼翼地一一欠身行礼,也不敢多话,径直到大殿前低头候着皇帝。 泠然却被汪太妃拉了过去,将她从头看到脚,啧啧称赞道:“这丫头怎么一次比一次美,要是在后旧啊,那可真是三千粉黛无颜色,亏得咱们襄王把她给定下了,呵呵!” 泠然抬头看了一圈,好在固安公主不在,松了口气,笑道:“太妃娘娘真是会取笑人,不带您这样说反话的!” 周太妃也笑道:“哪里是说反话呢,汪姐姐很少赞美人。” 这时皇帝已携着宪王的走从大殿里走出来,司礼太监见了,立刻高声呼道:“皇上起驾了” 跟随在侧的乐工们奏响了华丽庄重的乐章,五凤楼建在皇宫最外头的大明门那儿,行走起来还是会累到贵人的,各种步辇黄幔铺天盖地排成了长龙。 汪太妃还执着泠然的手,眼光却开始在宫阙四周逡巡,喃喃道:“娜缀那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这会儿还不来,难道在这样的皇家大典上还要与她弟弟怄气么………” 固安公主的闺名就叫朱娜缎,汪太妃是她的生母,可惜母女俩好像完全不同一个脾气,泠然听了,劝也无从劝起,手还被她拉着,倒有点尴尬。 不过汪太妃随即就醒了神,回头对她笑道:“不用理她,这样有趣热闹的好日子她不参加是她的损失,来,与哀家同乘一辆车驾罢!” 一九八 不夜天 公子临别 冷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的身份,但她是楚玉的心肝宝贝,皇家自然也不敢怠慢,汪太妃的邀请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成绶帝对她点头一笑,她也就不客气,扶着汪太妃上了八人抬的大步辇,与她一起坐在上面,跟在皇帝辇后,直奔午门外而去。 一路上宫灯莹莹,衣香鬓影,前有豹韬,后有乐队,好不威风。 若不是看见彭伦等人引着佩刀侍卫在两旁护卫,泠然还真要忘记了今晚将要上演的大戏。 五凤楼下,楚留香已经率领着文物百官守候,泠然一眼看到相府专有的火枪卫队士兵们罗列在楼下和楼上的垛口,而挑起这场戏的石家兄弟显然也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拒绝来此,两人紧随在楚相身后给驾临的皇家人员行礼。 泠然观楚留香神色如常,隐隐的威严中还带着三分喜庆日子的惬意,倒是很应元宵佳节的景。高大肥硕的石亨一直垂着眼帘,倒有点像没睡醒的弥勒佛,也看不出多少端倪,唯有那石彪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略带不安地转着,透出几分不寻常。 楚留香忽对跟随在后头的陆子高等人道:“今日楼头人太多了,你们就在下边侍候。” 三个小太监互相看了几眼,都想跟着这么多人观灯,主子自然没什么危险,一起低头说声:“奴才遵命!”就站下了。 五凤楼前的礼huā礼炮伴随着皇率登楼大肆燃放,楼前呈现欢呼的海洋。 冷然搀扶着汪太妃,回头见李唐妹搀扶着周太妃就走在身后冲她一笑,随即被楼下的人海震呆了。 今晚天公作美,连下了几日的雪在昨天就停了,一轮皓月挂在当头五凤楼前烟火亮了半边天,御林军隔离了人群开辟出一块舞龙、舞狮等表演的场地。 百姓们难得看到皇帝和百官,今夜圣旨说与民同乐,鼻消了内城的宵禁,大开皇城大门,站在楼头望去,街市上到处张灯结彩,喧闹连天。 还有许多大人将小孩扛在肩头,孩子们手上还提着huā灯,百姓们气冲牛斗人海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参差不齐地山呼“万岁”。 成绶帝幼年登基,只怕当时接受百官朝拜的盛况已经记不清了,今晚看到臣民们的朝拜,显然十分激动,水仙huā般清雅的面上潮红一片不停地挥手与百姓们致意,样子很亲民。不仅碧晴,连泠然望着他那样子都禁不住有点感动。 楚留香眯眼打量皇帝,又看看底下数以十几万计的百姓,微微自鼻眼里哼了一声。 谨身殿大学士万安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向来就为自己站对路线而自豪看到小皇帝踌躇满志接受着百姓的顶礼膜拜相爷自然不怎么高兴赶紧凑到楚留香身边跟他说起这元宵节的趣事。 泠然冷眼光石家兄弟远远站到五凤楼的另一头,两人窃窃耳语了几句,随即沉默着望着楼下的灯树火huā表演,面色十分凝重。 这时各路公主也凑过来给皇帝太妃们请安楚留香就带着大臣们退到五凤楼左边,将中间尽数留给了皇家。 这时楼下推出一棵巨大的人工树上以彩灯点缀,树高二十余丈,顶上还扎了个小平台可容一人站立,上头一个男子,头戴飘飘巾,身穿月白色长衫,手上还挥着一把折扇,引吭高歌,响彻云霄,令五凤楼头的贵人和底下的百姓顿时都安静下来屏声倾听。 只听他唱道:“火树银huā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越逐人来。 游伎皆橄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真真是唱尽了京都繁华,灯节盛况,大明朝灯市早在初八就开始点灯,一直要热闹到十七夜才落等,整整十日,是历史上灯节最长的一个朝代。泠然站立琼台高阙之上,遥遥望见天边似乎四处火起,照亮了几方的夜空,她眼前模糊地浮现出楚玉金戈铁马,带领士兵剿灭乱党的景象。想到今夜他们又将重逢,他不需再“不恋单金再三起”她的菱唇渐渐上翘,弯成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她却不知,在那人山人海之中,出现了一个轻裘缓带,倾国倾城的少年,鹤立于人海当中,幽深的眸子紧紧锁定着楼头笑意盈盈的她,心头滴血。 他身边的人纷纷私语,不自觉地给他腾出一点空间,怕靠得太近了会亵渎了他,许多人猜测这是微服混到民间与百姓同乐的世子王孙。 “看够了没有?该走了!她好得很,不用你费心。”一只玉掌拍在了他的肩头,随即一个戴着滑稽小丑面具的人跳到他的跟前张牙舞爪,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红绡公子淡淡一笑,无比萧索,叹道:“是该走了。 可惜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五凤楼头那一抹倩影上,久久不忍收回。 恰在这时,〖广〗场上响起繁乱的鼓点声,一队踩着高跷、长袖飞舞、面上画了各色狰狞张狂图案的艺人列队以木槌敲着手鼓跳到中间,做出许多高难度动作,引得楼头楼下掌声如雷。 戴小丑面具的女郎拉着红绡的手就想走,可是他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不由叫她生气,愤愤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不对”红绡话音未落,只见那队踩着高跷的艺人突然都凌空而起,其中几个手上棒槌连着长长的细绳,脱手就向站在五凤楼正中的成绶帝射去。 泠然就立在离皇帝两三步远的地方,红绡自然怕她受伤,急忙就想抢上去相护,心念刚一动,手上一麻,半身酸软,竟是脉门被师父扣住了,使不出一丝内力来,huā样容颜顿时变色。 “都要走子你还管他们的闲事做什么!”女郎喝骂。 四周百姓见变故陡生,纷纷惊叫着四散逃跑,与此同时“啪啪”声大作,五凤楼头浮现一片烟雾,那些腾空而起似群魔乱舞的“艺人”们还未跃上楼头,就被一队火枪手击落,楼头的垛口上,红绸一揭,几门火炮黑洞洞地对着底下涌出的一大群手执各种武器想冲上楼的人一阵狂轰。 楼底下的〖广〗场顿时哭多娇娘,惊声汇集成了汪洋。 冷然侧目望向石亨罘,弟,想是他们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再也顾不得许多,气急败坏地抽出佩刀佩剑向皇帝站立的方向狂冲过来,石彪犹自大喊道:“宪王殿下!速速击杀朱见济,臣等尊英宗皇帝遗命,拥立殿下复位!”化们身边倒也还有几个死士跟随着作垂死挣扎。 彭伦早带着御林军中的高手守候在旁,哪容得他们得逞,立刻抢上去战作了一团。 成绶帝朝着站在身边的宪王意味深长地一笑。 朱见深也不知事前究竟知不知情,这时灯火虽乱,却也能看出他面色如土,直挺挺在朱见济面前跪了下来,大声道:“陛陛下! 臣……………,冤……冤冤……枉!”汪太妃娥眉拢起,微微惊慌之后已经镇定,指着宪王大声喝责周太妃道:“先帝本容不得你们,是当今皇帝宅心仁厚,一直优容善待你们,怎可以串通外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周太妃已吓得哭了起来,英宗皇帝留下的八位公主齐声替宪王呼冤,纷纷跪到地上求告。 李唐妹见宪王也许就要被定下大罪,也急忙跪下磕头,五凤楼头乱成了一锅粥。 彭伦等身手矫健,气势如虹,不多时已经控制了局面,斩杀了几名顽固抵抗的石家亲兵,将雪亮的绣春刀架在石氏兄弟的脖子上押到皇帝面前,两腿扫在他们的脚窝子上,他们不由自主就砰然跪在了地上。 这时楼下一声炮响,泠然探头一看,只见城楼大门打开,潮水一般冲出成千上百的锦衣卫和御林军,开始收拾被炮火轰得溃不成军的叛逆余党,看来石家在这一场较量中,输得一败涂地。 楚留香带领着内阁几名大学士以及六部九卿来到成绶帝身边,神情倨傲地拱手道:“皇上受惊了!臣等护驾不力!” 众臣齐齐磕头道:“臣等护驾不力!”泠然不禁摇头叹这秀做得真恶习,目光掠向远方,但见四处的夜空中陆续升腾起三四个大大的“回”字,那是以焰火放出的信号,证明楚玉已经剿灭了石家埋伏在京的各种势力。 那遥远的焰火流星般从夜空中缓缓坠落,似银河落了九天,蔚为壮观,令她眼前浮现出初见楚玉时的情景—— 那一夜,他临风踏月而来,信手在空中挥洒出闪光的大字,风姿如仙,今夜,他是不是会像从天而降的神祗一般前来与她团聚? 泠然期待着,望着夜空露出甜美的笑容。 至始至终,她的眼里没有他!可是那笑容就算如此遥远模糊,还是晃乱了他的心! 红绡公子见五凤楼上下场面已经得到控制,自嘲地一笑,对身边的女郎道:“师父,放手吧!”女郎吁出一口气,松开了他的脉门。 一九九 那是怎样的疼 石亨被押在地上.肥胖的脸成了死灰色.耷拉着脑袋不语,石彪却还不死心,大叫道:“尔等休要高兴得太早,我们的大军已经包围了京师,今夜就要血洗京城,你们若识相的,就听从我们兄弟的命令杀了楚留香与朱见济,拥立宪王殿下复位!明日个个都是中兴名臣!若不然,就等着受死吧!” 楚留香仰天哈哈大笑,随即猛然刹车,指着京都四处夜空美丽的“回”字型烟火道:“看见了吗?那就是襄王部下施放的信号,大致上在什么方位相信你们也能分辨得出。至于你们威远卫培植的那十几万军队,在战神手下,简直不堪一击,似乎在初八那一日,投降的投降,受死的受死,一个也不剩了!” 众臣本来不知道究竟怎么会突然发生变故,这时听石彪和楚留香的言语,也知道了个大概,万安首先躬身凑趣道:“相爷英明,运筹帷幄,将一场惊天阴谋扼杀于萌芽之中!真乃我大明第一忠臣!第一功臣啊!” 众臣见他出面拍马引得楚留香更加开怀,自然个个讨好,赞颂之声满溢了五凤楼头。 “仝寅何在!仝寅何在!”石彪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彭伦上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得他嘴角顿时开裂,随即猛地一拉他的下巴,“咔嚓”一声,硬生生将他的下巴拉得脱臼,再也叫不出声。 内宫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众太妃公主纷纷尖叫,周太妃又惊又恐。往后一仰,似乎晕厥了过去,还幸得李唐妹在底下给她推抱住了,才没有倒在地上。 成绶帝吩咐道:“先将周太妃送回仁寿宫,宪王与诸公主驸马暂住南宫不得外出,待事情查明,再行发落。” 楼下那女郎对红绡公子道:“谁成谁败都不关你的事了!如今你再回头看这两年的苦心经营,是不是有些可笑?即使你帮那个宪王成功夺位,就算替你母亲报仇了么?依我看那个结巴坐江山,还不如这个朱见济。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少年气势内敛,不是寻常之人!也许有一天,连楚留香都要吃他的闷亏。” 诸公主嘤嘤哭泣着,跟随在晕厥的周太妃和抖成筛糠一般的宪王身后,被内庭侍卫押解着退下了楼头。 临行前,李唐妹回转头来深深望了泠然一眼。 这一眼蕴含了太多的祈求意味,瞧着她泫然欲泣,莫名受牵连的模样,泠然就心疼。不过她也不傻,从成绶帝说送周太妃回仁寿宫开始,她就知道皇帝最终是不打算追究到这一家子头上的,否则也不用将这么多出嫁的公主的都关到南宫去,无辜的人多了,必然有朝臣出面求情,他只不过是想保全宪王罢了。 于是她回给李唐妹一个鼓励的微笑,示意碧晴和沅儿跟随下去,她相信她们会好言安慰。 走了一大拨人。楼上顿时显得宽敝多了,环顾四周,泠然正在奇怪有一个该站在这儿的人为什么今晚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只见楼中间的大门忽地打开,固安公主头戴八宝璎珞凤冠。身着大红广袖朝服,外披五彩云霞彩凤帔。玉裙曳地,身后随着一举托盘的宫娥,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恭祝皇上有忠臣良将襄助,得意窥得天机,平定了一场大祸! 皇姐想给本次剿灭乱军的第一功臣襄王~ 的妃子敬酒一杯!”固安公主不仅出现得突兀,连神情和说的话也非常不通情理。 首先她一个公主,没有人告诉她前因后果,怎么好像事前就知道这场兵变一般,再则她就是要在这里敬酒,敬皇帝和楚留香的话还说得过去,怎么会敬襄王一个未过门的妃子呢? 众臣也相当疑惑,却没有人表示疑义。 泠然瞧着固安公主面上那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心下一凉,想着:她莫非疯了?大庭广众想弄什么毒酒之类的让我喝? 成绶帝自然看不得姐姐这个样子,呵斥道:“休要胡闹!速速侍奉太妃回字去!” 固安公主冷笑一声,自宫娥托盘上端过一只镶金嵌玉的高脚杯深杯,道:“皇上莫急,回宫之后,皇姐自然会敬你的。” 望着她一步步走来,泠然想到初见她时在大街上对臣子们发飙,之后又敢冲入王府殴打人家新纳的侧夫人这女人本性就有些疯狂,为了争风吃醋,估计什么事都敢做!不由想:我就是不接,看你怎地孰知固安公主走到她面前几步之遥就停了下来,端起酒杯缓缓地齐眉一举,似乎要向她行一个大礼。 泠然自然不能生受公主的大礼,正待上前扶住她,固安公主无比迅捷地抬起头来,手上那杯“酒”迎头就泼了过来。 众人眼见这一幕,第一感觉就是这公主太任性幼稚了,即使这位未来的王妃让你泼了一脸的酒又能解多少恨呢? 泠然在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将手在眼前一挡。 恐怖的景象发生了,只见那““酒”所到之处,她袖口光亮明润的云缎眨眼间被烧出了无数点洞孔,有那么两三秒,她觉得面上一凉,随即一股烈火烧灼皮肤的剧烈痛感令她尖声长叫。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渐驱宁静的夜空,红绡公子本已走出几步,听到这声音心头剧震,猛然回身。 五凤楼头陷入了一片混乱,成绶帝和众人眼睁睁看着泠然的面部和一只手上离奇地被腐蚀灼烧,眨眼已经模糊一片,她仰天大叫,半身已经倾倒在了栏杆外面,看起来随时都有跌下楼头的危险。 但这瞬间除了疯婆子一般拍手大笑的固安公主,谁都目瞪口呆,成绶帝试图上去将泠然拉进来一些,却也被她过于癫狂的状态和脸上恐怖的变化惊得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踏不出去。 楚留香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甚至又退远了丹步,看着撕心裂肺大叫的泠然,像在欣赏一个很好玩的把戏。 鼻伦想上前制服公主,苦于君臣有别,皇帝没有下令他不好将公主怎样,咬牙压下心底的愤怒,准备先探看一下泠然的伤势。 恰在这时,但见明月楼头前忽然升起一个绝色少年,衣袂当风,眨眼就落到了即将滚落楼头的泠然身边。不顾她的挣扎,一把箍住了她的身子。 他一眼瞥到她面上情况,二话不说,急切自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将里头的液体全都倾倒在她面上手上,随即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横身抱起。 他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泠然身上,瞧见她吹弹可破怕肌肤化为焦炭一片,目中顿时水汪汪一片,那该是怎样的痛啊?他似乎感同身受,顾不得心中又恨又恼,转身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众人回过神,尤其是楚留香,在看到红绡公子之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疾步上前,大声道:““你要带她往何处去?” 听到泠然凄厉的呼叫之时,红绡公子神智便已凌乱,此时将她抱在手上,还是禁不住两手震颤,回头看见略显慌张的楚留香和狂笑方止的固安公主,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带她走,至于你们,不论是谁害她若此,都会后悔的!” 红绡公子面孔煞白,乌黑的眉斜斜扬起,终至一个妖魅的弧度,他的眼底除了愤怒、鄙夷,剩下的唯有心疼。 楚留香强撑着架子道:““你不是答应要留在相府?如今才过几日,就要食言?” ““你也曾答应我不伤她.....” 顾忌着楚玉,楚留香自然抵赖:““这不关本相的事!” 怀中的人即使被点了晕睡穴,但还是难以遏制地全身抽搐,红绡公子低头看了泠然一眼,再也没有任何心思与人多费口舌,冷笑一声,腾身就走。 ““你站住!站住!”楚留香扑到栏杆上怒吼。 红绡公子充耳不闻,越去越远。 ““再不站住本相命人开枪了!”楚留香歇斯底里地大喊,随即向四周的亲兵和城下的御林军锦衣卫们大喊道:““拦下他的去路,活捉的赏千金!” 彭伦等稍一迟疑,急忙也掠出五凤楼追上去。 素月当空,那个姣好的少年凌空回眸,虽然已经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楚留香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的决绝之意,顿觉遍体生寒,浑身止不住筛糠一般抖起来,擎了半天的手终于缓缓放下。 ““啪啪”枪声和白色的轻烟缭绕在楼前的夜空中,却因红绡公子去得远了,早已对他构不成威胁。 成绶帝吁了口气,转头盯着固安公主道:““你好大的胆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她是襄王兄的心上人,即使只是一个宫女,朕也容你不得!” 朱见济对待亲人从来都很温和,何况固安公主是他唯一的姐姐,自然与众不同一些,见弟弟惨白着脸说下狠话,她稍一瑟缩,马上就以为他是怕楚玉追究,趁早为她开脱,稳定了一下心绪,便道:““此女坏襄王的名声,我这是在为朝廷除害!相爷若不怪罪,皇上何必要追究?” 二零零 归来兮 楚留香犹自靠在栏杆上望着红绡公子远去的地方发呆,一直追随在侧的于总管上前搀扶住了他,叫了声:“相爷。”才使他稍稍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转过空洞洞的目来盯着固安公主。 万安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见皇帝发狠,相爷发愣,早就怕火烧到他们身上,一步步后退,一个个恨不得楼头的漆金柱子能将自己全部挡住,隐形了才好。 固安公主却被楚留香呆滞的目光和皇帝面上浮现的狠戾之色弄得有些心虚,转身跳到汪太妃身后寻求保护。 朱见济面色由青转红,心思百转,除了惋惜泠然之外,又念及这少不更事的笨女人坏了他的大事,顿时怒发冲冠,吼道:“将公主拿下,立即打入天牢!”汪太妃膝下本有两个亲生女儿,另一个没等长大就天折了,对朱娜缀自然宠溺过甚,听见皇帝一声吼,已经泪如雨下,几步抢上前拉着他就想跪下“皇帝,看在哀家面上,饶了娜嫂吧!张姑娘看来并无性命之忧又有又有高人救走,也许过几日就好端端地回来了” 朱见济还未答,楚留香已冷冷地道:“公主泼的东西叫什么你们知道么?哈哈哈要好端端地回来!行!只要红绡能回来,本相愿时光能倒流。” 众人感觉他的话有些奇怪,尤其是皇帝,顿时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楚留香的神情有些迷乱,向固安公主一非,对汪太妃道:“只要玉儿不追究皇上不必计较。” “娄王兄怎么可能不诊较,朕恐怕簟包的事要重演,不如趁早处决了公主倒给她留个全尸!”说着,朱见济再次示意亲卫拿人。 汪太妃一听紧紧将女儿抱住,固安公主见皇帝态度强硬,居然像是真的要杀她,心下犹自觉得委屈,抱着母亲嚎啕大哭。 几名御林军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妃,终是不敢强来,进退维谷。 楼头几位主子僵拷了片刻,追出去的彭伦心下虽急,但四处逡巡已不见红绡公子身影,远处唯有四散奔逃的百姓,今夜变乱四起,他不敢离开皇帝身边太久,遂又带着亲信折返了回来。 众臣慢慢缓过气来正要劝说皇帝,城内四方忽然响起了隆隆的礼炮,烟huā漫天而起,极目望去,但见天街上点点火光汇集成了长龙,似天上银河坠落凡尘带着一种异样震撼人心的美迤逦向这个方向靠近。 不知谁喊了一句:“是襄王爷回京了!”城楼下的御林军尚不知头顶上风云万变顿时欢声雷动“王爷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楚玉在军中的威望朱见济早有耳闻,听到军士们崇拜至极的喊声,他忘记了追究姐姐,若有所思地看了彭伦一眼负手站立到五凤楼正中向远处眺望,清雅的面容上笼罩上了一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凝重。 但见万千星火处一人一骑似流星划破夜幕般风驰电掣地自御道上直奔五凤楼而来。 经过圣旨特许行走御道的在大明朝只有楚留香和楚玉两人,楚留香此时正站在楼头,此人自然是楚玉无疑,成绶帝却忽然问左右:“适才军士们怎么知道是襄王来了?”众人皆默。 泠然感觉自己跌入了无边的黑暗,那一瞬间,她知道有一件以往只会在新闻中看到的悲剧故事发生在了她的头上。 疼、无边的疼、这疼痛明明该来自面上手上,但却好像又不是,它从神经深处一波一波地向外扩张开来,疼得她的清明变得断断续续,她感觉身子好像被丢入了烧红的铁锅,不停地、反复地被煎熬着。 有那么一小会,她以为自己坠落到了地狱,里头有个长得像固安公主的女鬼,手上抓着一把把钢针,将她捆在定魂柱上丝毫不能动弹,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她的脸上。 毁了!一切都毁了! 她想昏迷,又想死了一了百了。 可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总是自心口升起,渐渐汇入四肢百骸,催促着她醒来。 渐渐地,泠然有了一些别的感觉,比如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滴到她的面上手上,那种被烈火烧灼的疼痛舒缓,脑子也有了一星半点思维的能力。 “已经第三夜了,她不醒来你就不打算睡觉?”一个带着几分沧桑味道的沙哑女音响起,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静默了好一会,才有人答道:“她一定很疼,不知是怎样的疼我一闭眼就会惊醒,师父去休息吧。” 这是一个久违的温暖的声音,在飘入耳膜之际,泠然有些怔忪失神,随即想起好像曾有人飞上五凤楼抱住自己,那个怀抱,即使在剧痛之下,仍保有他的清凉和特别味道,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人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不过,你不用太担心, 她好像已经醒了。”这声音与红绡公子的比起来,实在很凉薄,话语中对她的生死好像漠不关心。 “泠然,你醒了?”一只手覆盖上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她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泠然极力想睁开眼睛,努力了许久,平时最简单容易的一个动作却让她使完了吃奶的力气,这才睁开一只。 眼前白蒙蒙一片,有一些模糊的影子飘过…… 泠然开始慌乱,即使心底有些明白,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感觉自己一只手剧烈地发抖,随即带动了身子。 红绡公子附过脸来,努力想让她看到他。 泠然确实看到了一张发着光的脸,朦胧的他也许更美,可是她瞬间崩溃,泪水涌出,一阵剧痛刺激了她的脑神经,让她更加清醒。 “给我镜子!我要看镜子我是不是瞎了可是我能看见你!”可能久未开口,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午些支离破碎,说话也是语无伦次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却似乎难住了红绡公子,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他才柔声道:“山野小庙,没有镜子,等到了相思谷,我再寻一面大大的镜子给你可好?、,泠然明显感到他的口吻像在鼻骗一个小孩子,自嘲地道:“我是不是已经成了恐龙?” 红绡公子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恐龙是什么,但基本也能猜到,她话里通透明了的意味让他很意外,只知道轻轻抚摸着她铺陈在枕上的秀发,回答不出半个字。 倒是那个沙哑的女音问道:“恐龙是什么?不过你现在变成了怪物倒是真的……” 其实不用那女郎开口,红绡公子的沉默已等于告诉了她〖答〗案,泠然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底升起的那股寒意却让她十分害怕“公子不要骗我,高床软枕,怎么可能是在山野小庙,就算变成了怪物,我也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模样我的另一只眼睛是不是瞎了?”“别怕,你知道岐黄宫吗?我师父就是人称“云梦仙子,的医仙,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脸也能治好,所以,跟我回相思谷去,安心治好了伤,我再送你回京,好么?” “我不是神仙”沙哑女音才说了半句似乎就被红绡公子打断,并且起身将她推出了门去,说了声“师父早些安歇,明晨赶路。”便赶紧折回泠然身边。 “给我镜子,即使从里面看到一个魔鬼,我也不会发狂。”泠然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的痛和迷茫,哀声请求。 一个人经历过重生,还有什么事能完全不能承受?她安慰自己。 红绡公子坐到她身边,又在她脸上滴上了冰凉的液体,却没有如她的愿。 “镜子!”她重复。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不如先吃点流食,我再给你镜子,好吗?”他语调很柔很软,像春风拂过huā枝,内中带着祈求的味道。 说到几天没吃东西,泠然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想摸一摸嘴唇,刚一抬起,手已被他握住。 即使是这样,她抿了抿唇,发现并没有干得难受,嘴里似乎没断过很长时间的水,要是已经昏迷了好几天,那么必定是他不停地润泽着她的唇和喉舌,才让她保持着现在的状态。问题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连嘴唇都严重扭曲变形了,却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药,她基本感觉不到疼痛,脸上和受伤的手上此时只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枯糊糊的味道,对了,好像是在外面被糊了一层泥,如今开始干裂。 只因现在的疼痛完全在她可忍的范围之内,以至于她可能低估了脸上受损的程度,舌头舔到扭曲变形的嘴唇,她顿时僵住,不自觉就厉声喊道:“给我镜子,不然我就不会再吃任何东西。” 红绡公子万般无奈,一片静默之后,一面镜子出现在她的上方。 泠然用她仅能睁开的一只眼睛看了一眼,惊得尖叫起来。 她本以为怎样都可以接受,自己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但是她仅仅从镜子中看到一个并不十分清晰的影像,就几乎彻底失去了信心。 二零一 胡不归 镜子里的影像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不过是一张古怪至极的面具, 像是好莱坞大片中设计得最恐怖的角色,即使是本人,相信看着这样的脸也会把吃下去的隔夜饭给吐出来。她不想形容,也无法形容自己的脸,瞬间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尖叫之时,红绡公子已丢开镜子抱起了她,为了防止她的手乱挥乱舞再次受伤,他困住了她,她想挣扎,最终却因无力而咯咯大笑。 谁会喜欢这样的怪物,即使楚玉依然爱她,她也不能接受顶着这样恐怖怪诞的头颅站在他的身边…… “不要这样,不要难过!”他的唇距离她耳边不过几寸,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调说道:“就算比这样更严重,师父也可以帮你治好!她的医术冠绝天下,真的,跟我回岐黄宫,一定还你一张漂漂亮亮的脸。 这一次泠然终于注意到了岐黄宫三个字,岐黄宫?不就是楚玉说的医术天下第一的那个地方?有这么巧?红绡公子偏是岐黄宫主的弟子! 她心底燃气一丝希望,也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即使遇到这样不幸的事还会给她留下一个机会。 她渐渐安静下来。 “真的?能治好?”她又有些不敢置信,心底甚至起了逃避的念头,语声中带着浓重的鼻音,颤抖着“她泼我的一定是硫酸,就算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好像也不能完全治好据说要移植许多皮肤,进行几十次手术……古代,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并不询问那些听不懂的词汇再次肯定。 泠然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世界与自己想象的毕竟不同,有神仙一般的武功,还有重生的奇遇也许岐黄宫的医术真的可以让她恢复容颜。 红绡公子不知取了什么插到她的口中,随即解释:“是麦秸,努力吸进去,等回到相思谷,师父说再好好帮你看,也许要经过很长一段日子的治疗,你要先养好身子才有力气。”泠然心里虽然疑惑,但她素来是个乐天的女子,既然有了希望,就努力地配合着他。 麦秸的作用跟吸管差不多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吃了半碗稀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随即感觉面上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开始发痛。 红绡公子忙放下碗,又取了一些清凉的液体滴在她面上,将那股痛感压了下去。 “是什么?”泠然长长透出口气。 “是师父用一种植物做的药汁。” “罂粟吧。”她无意识地问。 红绡公子点头随即发觉她应该看不到,忙轻轻“嗯”了一声。 她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师父说他几天几夜没合眼,这时听说有恢复容貌的希望,免得他过于担忧自己,勉力用轻快的口吻道:“你去睡吧,我躺在这儿连翻身都翻不了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却一阵心酸因她的善解人意更加难受。 “我这么丑,你别再看着了,否则你做噩梦,我是不赔的。”她强装着轻快的话语。 “让我在你身边睡一会吧!不要赶我走。”他连声音都透出几分疲惫但更多的是不舍。 泠然无力跟他争辩,也就不再说话。 红绡公子握着她一只手靠在床边喃喃道:“幸亏当时你用手挡了一下,另一只眼睛也只是眼皮枯连在一起,等你脸上伤势轻些,师父给你切开应该就会复明……”不消片刻,泠然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均匀沉重,知道他睡着了,她僵卧着,连头也转不了,只能看到天huā板。室内好像没有点任何炭火,她身上即使盖着厚厚的被子也又冷又难受,唯有从被他执着的手上传来一点点暖意,令她不忍从中抽回。 他一定是顾虑着炭火对她脸上的伤势不利才不用的,说她善解人意,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就这样睡着,他肯定是要着凉的,可惜她却不能为他添一件衣裳…… 还有,刚才她忘记了问红绡公子这是到了哪里,楚玉是否回京,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状况了么?抑或是被瞒着!可是,即使被瞒着,她的消失也会让他抓狂吧? 可是现在除了想治好这幅皮囊,她真的不敢有太多的念头和奢望。 如果治不好的话,她想起刚才在镜中看到的影像,心中苦笑,那她宁可死!她宁愿将美丽的印象留在楚玉心中默默死去,也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纷乱如麻的思潮中,泠然似乎回到了上一世卧病沉重的状态,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难受,可是当时是面临死亡的威胁,而现在,是生不如死! 不论怎样,她还是睡过去了一小会,她知道只是睡过去不是昏迷,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楚玉,北风也显得那么轻柔那么动人,他带着她旋转于冰湖之上,绝美的容颜跳跃在她眼前,在她心上一一一一一一“不恋单余再三起!泠儿,你不在身边,我无法入眠” 画面渐渐模糊,她被一股力量拉着远去,见他似乎看不清自己,伸手向天喊道:“回来!泠儿!回来……,… 他温存的话语似在耳边回荡,有一股滚烫酸涩的东西溢出了眼睛……………, 归来兮!胡不归?她多么想回到他身边,可是不能啊! 醒来,泠然只觉得面上手上一片清凉,有人又在细心地将那股清凉的液体滴在她受伤的每一寸肌肤上。 她渐渐从梦里回味过来,身边这个人不是楚玉,是红绡公子。 这反而叶她安心。 鼻然感觉自己不值得红绡公子如此相待,此刻她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表达心情,只是无意识地蠕了蠕唇。 “渴了么?”他问,与此同时,一两滴微温的水滴在唇缝间,她一张口,已落了进去。 “既然她醒了,快赶路吧!前两天为了安顿那两个女人耽搁了一阵,恐怕都要被人踩着尾巴追上来了。,…那个沙哑的女音再度响起。 泠然睁开眼,天光已有些刺目。 红绡公子小心地将一块绢纱覆盖在她头上,俯身将她抱起。 “轻了好多。”他本想调侃一句,喉头却突然哽住,怕她发现, 不敢再轻易开口。 泠然有许多问题想问,碍着红绡公子的师父在一边,都忍下了。 她想:高人们都有很多怪癖,岐黄宫那么神秘,也许她是冲着红绡公子才不得不收留自己医治,要是惹得她反感,不尽心帮我治疗,就完了。所以她尽量柔顺、配合,不愿再给他们增添麻烦。 红绡公子却突然道:“你放心吧,我已派人送信给他,说等你治好了伤,迟早会去寻他的。,… 她心中感激,万语千言只化作了“谢谢”两个字。 出了房间,她才感觉到他们不止两人,似乎有人准备了车辆,还有谷妈妈和粱妈妈也出现了,虽然每人都上来关心了她一句,但她们似乎十分畏惧红绡公子的师父,得到她的回答之后连忙就娄开了,一行人在沉默中上了不同的车。 一路上,红绡公子、岐黄宫主和泠然共乘一辆马车,其余人坐另一辆,除了粱妈妈和谷妈妈外,另外还有几个仆夫,他们都很少说话,她时时刻刻由红绡公子看护着,其余人并没有靠近交流的机会。 车子晓行夜宿,待她面上不再需要药物镇痛之后,岐黄宫主施刀替她割开了枯连的眼皮,并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每日清洗伤口,终于保住了她的另一只眼睛。路上除了谷妈妈每隔一两天投宿的时候会来帮她擦洗一下身子,其余时间红绡公子不论她说什么,从来不肯离开半步。 他一天为她上两次药,会讲大江南北的江湖趣事给她听。 有时候她觉得他就像一个铁人,睡觉不过是眯一会,吃东西也总是看着她吃他才会吃一点,每次夜里惊醒看见他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她心里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莫名感动却又难以承受这样的好。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行程中,泠然再也没被允许照镜子,尽管一直使用镇痛药剂,但她毕竟还是感觉到脸上渐渐结痂,参考手上那凹凸不平碳化了的皮肤,她自己也没有勇气再要求看一眼此时的容貌。还好天气寒冷,她终日在头上面上盖着面纱也不至于使伤口恶化,心情稍微好些的时候,也会跟红绡公子探讨一下后世的医术医理。 两乘马车经常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也曾遇到山贼路匪,不过都十分轻易就被谷妈妈等人搞定,以至于旅程还显得过于平静,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 这一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湖广山区的房县。 红绡公子告诉她,这里古称房陵,是楚的发源地,因“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陵高固、如有房室”而得名。 后来偶然听到路人说起“神农山”三字,她才隐隐猜到岐黄宫应该就在拥有许多神秘传说的神农架上,而这时候还没有神农架的名称。 神农氏尝百草救治万民的古老传说给了泠然莫名的信心,何况经过这段不算短的旅程,她对岐黄宫主更加佩服敬重。渡梦仙子不过是面冷心热的一个人,一路上遇到病人,都会出手相救,并且从来不收诊金,与那些个武侠小说中性情古怪,轻易不肯救人的神医相比,算得上是菩萨心肠了。 二零二 只在云深处 虽然红绡公子也没有告诉泠然岐黄宫辜的确切年龄,但她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宫主至少已是六十开外的老妇人,在看到她容貌之前,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个具有苍老声音的女人却拥有天仙一般的年轻容颜,眉目如画,琼鼻桃腮,五官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怎么看也超不过二十几岁,她想,一个驻颜有术的医仙,肯定具备凡人料不到的伎俩和手段,到了岐黄宫,恢复容貌可能还真有希望。 渡梦仙子对泠然所说的养皮植皮方法十分感兴趣,然而泠然毕竟不是学医的,无法完全描述清楚。 红绡提议先在动物身上试一试,宫主则叹气:“你自小不肯学医,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别的方法在动物身上试都不错,不过人的皮肤却与动物毛皮相差太大了!” “宫主可以直接在我手上试!”泠然很急切,她知道面部神经十分丰富,移植难度很大,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多少痛苦她也愿意尝试。 通常这样的情况下,红绡会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师父的法子很多,你不须太忧心!” 泠然想起电影《剑雨》中的古代神医甚至能换脸,倒也不疑心他的话。 时间长了,她心中也曾多次担忧惦念楚玉,但想起元宵那一日有那么多人目责她的情况,他也已经知道是红绡公子带走了自己,到底不至于出什么事,她就稍稍放心。 房陵地理位置偏僻,但却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城中街道简陋,民风淳朴,甚至还保留着前元甚至更早以前的一些衣着习惯。他们这一行人走进来,就显得特别时髦连孩子们都会追在附近围观。 城中人好像都认得岐黄宫的人,尊称宫主为“娘娘”纷纷将家里的好东西取出来相赠。 看来渡梦仙子经常出山,只不过江湖人并不知道她就是岐黄宫主罢了,而这一带的百姓则把她视作当地的保护神。 粱妈妈和谷妈妈奉命拒绝了百姓们的礼物,在山脚一个小镇采买了一些食物,一行人就开始登山。 泠然在脸上蒙了~层面纱,头发也用帕子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跟红绡公子相处时间多了在他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她不再会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有多丑陋难堪,走到大自然中,心情不由稍稍舒畅。 她身体本就无碍,拒绝了他的背负坚持自己走。 待走进林区之后,岐黄宫主等人都展开了轻功,一路飞掠,眨眼就走得没了踪影。 红绡公子也不勉强她,陪着她安步当车,踩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枯叶给她述说山里的各种事情。 以前她对神农架只有极浅的认识印象只停留在神秘、有野人出没等传说中经过他介绍才知这里是“山脚盛夏山顶春,山麓艳秋山顶冰,赤忱黄绿看不够,春夏秋冬最难分”而岐黄宫所在怕相思谷,四季如春应该最适合她养伤。 一路上,但见飞禽走兽时而出没,各种参天古树伸展着它们的枝叶似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宾客,流泉飞瀑,悠云往来,人在其中,像步入了神仙化境。 “山上有许多水系河流,风景绝秀,还有万燕栖息的燕子洞,时冷时热的冷热洞,盛夏冰封的冰洞,一天三潮的潮水洞,雷响出鱼的钱鱼洞…如果你想去,我会很乐意做个导游!”一个月来消瘦了不少的红绡公子走在她的身边,无边氤氲的绿意中,仙姿卓然,显得更加长身玉立,倾国倾城,令人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 骤然听到他提起导游两个字,泠然一阵错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她教给他这个词,当时她也没有解释,他却立刻明白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将那些话语记在心上,也不曾去重温,此刻他提来那么自然,好像曾经无数次缅怀他们之间的对话,终叫她明白,眼前这个出尘的公子,原来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但他目睹她与楚玉的恩爱成双,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 她心中唯有叹息,如果没有毁容,或者医治好了,她一定会回到楚玉身边,如果是这幅鬼样子,即使她不愿意让楚玉看到,也不太可能去接受眼前这个绝世美男的感情,她不是那种会随便转移爱意的人,何况她也很容星自惭形秽。 世事就是这么无奈,没有完美,望着他的美好,她甚至恨起自己来。 心中百转千回,然而她口上却只说了一句:“以前公子很少说话,如今介绍起风景来,确实有导游的风范!” 红绡望着她微微一笑,眉梢眼底,压抑着一份动人的情意,美得叫人窒息。 泠然忙别开眼去看风景。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了大半日,神农架的景色确实是她从所未见,暧」 丽雄奇的山峰、甘冽迷人的清泉、姿态万千的树木都叫她叹为观止,在各种冷不丁跃入眼帘的金丝猴,扑棱棱骤然高飞的金雕,低空盘旋的白鹤等等造物主恩赐的礼物面前,她暂时忘记了自身的疼痛。 红绡公子见她眼里难得露出欢颜,明明很担心她会累,但只是含笑望着她纤弱的背影,不愿出声打破这甜美和谐的画面。 山中偶然也见一家寺庙或者几所民居,待听到传来幕鼓之声,泠然终于发现天色不早,久不曾〖运〗动的她脚也酸了,才回头问道:“相思谷到底还有多远呢?” “还早呢,累了吧,我背你。”他本就跟在她的身后,细心地递过一只水囊。 “相思谷是不是外人永远也械不到的地方?”结合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泠然有此一问。 红绡笑道:“也许,师祖确实在山谷四周设了迷魂阵,防止外人误闯,不过我想也不可能永远不被人找到,我小时候闯出来,也会遇到深山采药人或者猎户。” 泠然接过水喝了几口,心想那些凡尘俗世的人一定将他们看作神仙了!突然有点奇怪,问道:“小仙小时候不是都跟你在一起吗?他既是你的书童,怎么没学到岐黄宫的武功或者是医道?反而成了画仙呢?” 红绡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那一年,我跟着我爹来到江南,在集市上撞到一个在自己头上插着草标出售自己的小男孩……” 泠然听了,心想:看来吴伟这个人小时候就很有创意啊,成为一个艺术家也不是偶然的吧? “我爹看他眉清目秀,就买下来给我做书童。同一年,我们所在的小城梅虞发生了一场很大的瘟疫,不仅城内的医生无法控制,连南直隶派过来的名医也在城里染上了瘟疫,苏州太守眼见灾情控制不住,请示上峰之后,派人将城封死,不许城中百姓出去。吴伟小时候相当顽皮,总会从府中偷溜出去和街上的孩子们玩耍,于是在我们府上,他是第一个染上瘟疫的人。 ”红绡公子顿了一顿,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在她面前弯下身子。 泠然有些猜到下面的故事,见他这幅模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有良知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无条件地对自己好吧?回想起一路上他甚至经常安慰她等到治好她的伤,就护送她回京与楚玉团聚,真的不愿再接受他的好。 “照你这样走,我们可能要在山里露宿几个晚上才能寻到相思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也很乐意。”他依旧无比温和,但是话里好像丰了些微期待和别的味道。 这叫她更加汗颜,为了不造成他所说的那种两人露宿深山的后果,她只有大大方方地伏到了他的背上。 当她柔软的身体贴到他背上之时,红绡公子顿时心如擂鼓,一个念头忽然飞入他的脑海: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背着她徜徉在这风景秀丽的深山之中,即使她的容貌再也不能恢复又如何呢?天长地久,水滴石穿,也许有一天,她会把目光停驻在他的身上。 “后来呢?”泠然虽然有些猜到当年梅虞瘟疫大概是岐黄宫主出手解救了全城,但没听到红绡公子亲口说,总是意犹未尽。 红绡公子背着她,也不急着赶路,道:“吴伟得病之后,家里几个仆人极力主张将他送到外头去,易伯就是其中最坚决的一个。他们主张闭门不与城里百姓来往,尽量拖延到冬天,瘟疫也许能自动消……” 古代无法治疗的瘟疫政府也只能采取封闭的措施,只能等待老天尽快收回灾难,易伯等人的主张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我爹很是怜惜他,我也挺喜欢终日他在身边咋咋呼呼的,也不忍心就让他出去送死,就写了个招子贴在门口求医,然后将他放置在后院一个单独的地方养病,每日里送些饭食到门上。后来有一天,我发现门里的饭食大概有两三顿没有动过,就知道他快不行了,委实担心,就开了后院的门出去想替他找个大夫……”他娓娓述说。 二零三 神之殿 背着泠然,红绡公子说话间身体发出轻微的震动,酥麻着她的神经,很是舒服,而且从他小时候对待吴伟的态度看,原来清凉淡漠的人也不是不喜欢身边有热闹性子的伙伴的。 这难道就是他喜欢自己的一个原因么?她无意识地臆测。 “那是个萧索的秋日清晨,街上都是白雾,不见半个人影,我却看到了一个白衣观音从云端走来!”他稍稍回过头,笑道:“能猜到是谁了吧?” 泠然点点头“怎么仙子那么容易就收你做徒弟了?是不是公子小 时候就长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连仙子也被你迷惑了啊?” 他不禁被她幼稚的话语逗乐了,道一声“胡说!”脚下步子开始加快,好像飞机起飞前助跑一般,让她适应了一下,这才展开轻身功夫。 泠然由他背着穿溪越涧,甚至飞跃峡谷,初时十分害怕,眼睛都不敢睁开,后来发觉他终究是控制着速度,遇到眼前有绝好的景色,还会稍许停留,给她讲上一两句古老的传说,她也就不再闭着眼,想起这里曾有野人出没的传说,便也说与他听。 她柔柔软软的语调和吐气时微微的风拂过他的耳边,令他心醉神驰,有心拖延,脚下也慢了,天色很快暗下来,泠然催他休息,他也担心她饿着,才在一株雍容华贵的棱罗树下轻轻放下她。 这时天色已全黑,四周有传来各种奇怪的动物叫声和鸟鸣声,凉风渗人,泠然掏出夜光珠照明,还未打量身边的环境,已先看到红绡公子正脱下外衣打算给她披上,忙摇手道:“我不要,你会着凉的。” “师父从小给我吃下许多药物,疏筋炼骨,不敢说百病不侵,但一点风应该不能叫我染上风寒。 ”化不由分说将衣服披在她身上,问道:“你想吃干粮还是干脆我打一些野味,在此生火烤了来吃?” 一只小兔傻傻地跳到他们的视线中,用红红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然后慢吞吞地往草丛里跳跃。 红绡公子欲动,泠然急忙阻止:“不要伤它,看它多可爱,多自得!” 神农架本就是动物们的天堂,她张泠然就算会吃兔子肉,也看不得如此可爱的小生灵在自己眼前被屠宰,这是不是算是“伪圣母”呢? 红绡公子替她系上扣子,距离很近,他身上那股好闻的huā香浅浅地侵占着她的鼻息,似曾相识,他并不自觉,还盯着她一笑,令她忽觉赧颜,不太自在地别开了头。 “我们日日相对,也许还要对上很久,你还怕看我么?那小兔子怕我才对!” 泠然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夜晚蹲到深山老林之中,本应十分叫人寂寞害怕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倒完全扫除了她的害怕和忧虑,不知他怎么就能生出这份闲心!不由也笑道:“赶路要紧,说不定宫主见我们这么久未到,已经派人出谷寻我们了,吃些干粮就走吧!” 红绡公子坐到泠然身边,取出干粮递给她,却只是打开水囊等着让她喝水,似乎完全忘径了自己的需求。 这令她心里有些难受,不敢看他,接过那张面饼,一分为二“我们同时吃完,公子剩多少,我就剩多少。” 他微微摇头“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泠然别开头背对着他揭开面纱,咬了几口面饼,竟还觉得微温,猜测他大概是饼还烫的时候就放在心口暖着,一时感触,喉头哽咽,再也吃不下去。抬头见一轮明月爬上了树梢,又想起京都的那个人此时不知如何,自己也不知多久才能治好去寻找他,鼻中一酸,落下泪来。 虽是背对着他,但红绡公子终究还是发觉了,不忍她独自伤心,一只手缓缓抚在她肩上,问道:“在想什么?” 承受着他无瑕的关爱,直接回答想楚玉未免太伤人,在这一瞬间,泠然忽又想起跟随红绡公子进相府的杨廷和,那孩子本就因孤苦伶仃才被他收留,如今他们逃离了京城,凭楚留香的狠戾,说不定要对他不利,顿时揪心起来,倒把思念楚玉的心淡了,忙问道:“公子,你离开相府之际,可有替杨廷和安排去处?要是没有,我真担心他在相府会被人欺负!” 红绡公子叹道:“刚说你善解人意,又杞人忧天了!你只管活出自己的滋味就罢了,哪里还担心得许多人?你这究竟是为谁活着呢?” 泠然想到自己的境况,默默垂下头。 “不要替他忧心。”红绡公子道“我离京之前已经寻访得他老家尚有近亲族人,他父亲曾官至提学佥事,猝然亡故之后祖严被人霸占,去岁我便借楚留香的手书,命江西布政使司替他分回了祖产,易伯在京城已经暴露,我令他随同那孩子一起回乡,会替他谋划…,廷和文采甚好,明年举行乡试,或许就能取得功名。” 有易掌柜陪着杨廷和到老家去,泠然自然欣慰,一时又为红绡公子的细心而感动。 两人静静望着山中明月,歇了一会,正要起行,忽然听到一阵辽远的山谷回音:“霜哥哥—— 霜哥哥—— 你在哪儿啊—— ” 虽然只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回音,但也可以清楚地听出是一个年轻女子。 泠然一怔,见红绡公子皱眉站了起来,对她道:“来,我背你。” 她这才醒悟,这叫的“霜弄哥”指的就是眼前这位温润公子,他的本名好像叫薛霜,当日也曾听到默涵这么喊他,莫非…… 撞上她征询的目光,红绡公子点点头“嗯,是的,应该是杭莫儿出来寻找我们了。那时不知该将她安置在何处,就叫人把她送到了岐黄宫,………,你……不会生气吧?” 泠然以为化说的生气是指默涵刺杀她,而他不仅放过了默涵,还将她藏了起来,微微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就算下令杀我的刘永诚,我也不恨,何况默涵那杭莫儿也是个可怜人,我并不怪她。” 妯心想杭莫儿该是化青梅竹马的女伴,论亲疏,倒还是自己远一些,就算她不喜欢杭莫儿,红绡公子也没必要为了自己对儿时的伙伴不利,心下当真没有一点芥蒂。 红绡公子重新将她背上,说一声:“抱紧了。”骤然腾身而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各种动物的鸣叫显得深山更加寂静,夜深露重,月光虽明,她也只能看见无数的山峰杵影在两侧飞逝。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又轻又软,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暖在她的身上,泠然走了大半日,又累又困,竟然趴着就睡着了。 待她听见清脆的人声醒过来,红绡公子已将她抱在怀里。 眼前huā影重重,一名俏丽如仙的女子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在边上,正是默涵。 泠然睁开眼就撞上了一道复杂的目光,里头有愤懑、有压抑,好像还有同情。 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毁掉她的容貌比杀了她更加残忍,她想就凭现在的样子,希望默涵不要再吃她的醋了,她只是来求医的一个病者。 “多谢公子,我自己走吧。”泠然弱弱地开口。 红绡公子低头对她一笑,道:“山谷夜路不好走,你也累了,不差这一会。” 她不想因此跟他争辩,而且比起他们的速度来,她的蜗牛行进实在叫人感觉累得慌,于是就闭口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们行走在一片huā海之中,身旁除了一种比人略高的huā树,看不到外界的情况。 透过默涵手上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这些huā树似乎盛开着紫红色细碎的huā朵,枝条上几乎看不到叶子,一丛丛地生成灌木状,却比寻常的灌木高大多了。 如此月夜走在其中,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走了好一会,才出了huā树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山谷正中不像想人们想象一般是最低点,那里反而有一大片突起的小山岗,一幢异乎寻常的希腊神殿式宫殿建筑群呈现在眼前,巍峨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泠然实在没想到岐黄宫会是这个样子,宫门前那高耸的多力克式殿柱光洁如玉、威严中透出灵动,刻着各色西方神话的浮雕精致玲珑,略略内倾的矫正视觉设计让人感觉宫殿美丽无比。她简直惊呆了,红绡公子抱着她步入大殿时,也使得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过在他手上摇了摇,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置身在高大明亮的大殿中,震撼的感觉更是包围了泠然。这里四周的墙壁到处浮雕着各种西方神话或者人民生活的图画,皆是象牙白色,地上铺着光洁无暇的大理石,殿顶上是五颜六色的神话绘顶,殿柱间放置着无数盏带阿拉伯风情的多臂油灯,殿上除了三五个衣着整齐的仆夫外,看不到其他人,这就显得大殿更加高大雄奇。 “今天夜已深了,明日再带你游览。”红绡公子看着呆呆欣赏建筑艺术的泠然说道。 二零四 心中的小仙女 “哦!泠然这才回过神来,叹道: “如此建筑,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啊!岐黄宫既然很神秘,那当初建造他们的人都哪里去了呢?” 她先想到工匠们都被人杀了,随即又觉得非上万人难以达成建筑奇观,全杀了不太可能。 红绡公子道:“据说祖师爷是个奇人,曾经去到西方极远的地方,看到那里的宫殿和神庙十分惊叹,又曾显露武功医治了某国的国王,替他们取得一场大战的胜利,当地的人们就以为他是天神下凡,他选了此地建造宫殿,国王就派了许多工匠前来帮忙,盖好之后,祖师爷派人经过丝绸古道送他们回国去了。” “岐黄宫的祖师爷是huā落痕么?”她随着他往里走,想起楚玉曾经告诉她关于岐黄宫的传说,故而有此一问。 “确是师祖名讳。” 穿过长长的宫廊,也能看到宫殿里的huā园和水池,池子四周没有栽种树木,水光潋滟,任何建筑都是有它规则的几何形状又不显得生硬的,让泠然觉得进入了一个西方神话国度。 这个huā落痕,真是会享受,他在这里建造了这么庞大的宫殿,养一群仆从,岂不是关起门来做皇帝?这宫殿比《画壁》中看到的仙女们的居所更加雄伟圣洁,那里的仙女曾问外界的男人们愿不愿意留下,如果换做问她,她会十分乐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的,前提是希望有楚玉的陪伴。 红绡公子将泠然安置在一所典雅的房间里,告并她:“我就住在隔壁,你只要晃晃桌上的铃铛,我就会出现。” 她点头,此时的她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即使做出来人家也看不到。 huā落痕既然学到了西方的建筑,说不定也学了西方的医术,中西结合,方在成就了一代名医。宫主如果继承了他的衣钵,恢复她的容貌应该希望更大了,她摸着房内的各种精美摆设,宽阔的鼻式大床,心情难得地好然后,墙角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子进入了她的视线。 室内灯光明亮,迟疑了许久,她才有勇气走过去站在镜子前。 里头映出了一个苗条纤长的身子,来到这个世界生活的将近一年里,她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但现在镜中人连头带脖子蒙着的样子令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科学怪人。 她犹豫着,到底还是轻轻揭开了掩盖着庐山真面目的白色绢纱。 一张坑坑洼洼的鬼脸出现在了镜子中,她差点惊叫出声,忙以手掩住了支离破碎的嘴唇…… 额前的头发也脱落了一大块,此时上面是黑褐色的疤痕,眼睛的部位也许是当时伸手挡了一下,有一小块还能看见白皙的肌肤,鼻子已腐蚀到骨,根本看不到完整的鼻形…… 看清楚这张脸,她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如果治不好,她绝对不要顶着这样的脸继续活下去!绝对不要让楚玉看见她这幅鬼样子!也许治疗还要受很多的罪,纵算有轮回,她也想试一试,她不想就这样放弃了这一世的记忆,想起他们近来的缠绵欢爱,他对她异乎寻常的宠溺和疼惜,身体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敢再对着鬼脸,泠然颓丧地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睁着眼想了许久,这才朦胧睡去。 夜里,她又开始做噩梦,身上觉得忽冷忽热,前世躺在病床上那种孤苦无助的感觉在梦里向她排山倒海般袭来。 最后,黑白无常戴着高高的帽子飘飘荡荡出现在她眼前,黑无常道:“还是跟我们走吧,这具身子本来就不属于你!” “不!”泠然退缩。 白无常看了她一眼,阴森森地笑了“居然有个人长得比鬼还难看!今日总算见识了……呵呵呵” 黑无常的铁链横空飞出,哐啷一声就套到了她的脖子,她开始挣扎。 不要!她不要丢失这一世的记忆,纵使要上辈子的记忆来换也行,这里有她留恋的人,除了楚玉,还有深情难报的红绡公子她不能忘记他们,不要喝忘川水! “让我试一试!让我试一试!我能治好的!”泠然大声求饶。 黑无常却无动于衷,拉着她就要走。 “救命!”泠然慌了神,心底隐隐记得好像是随着红绡公子到了岐黄宫,急忙大叫:“公子救我!救我!我不要死!我能治好的” “然然,醒醒!快醒来!”温暖的声音和怀抱像摇篮般轻轻摇晃着她,她终于从梦魇中拔出了神智,抬头见室内已经洒了一地的阳光,像是置身于天堂,一切圣洁而安详。 红绡公子因为本名里有个“霜”字,岐黄宫主也常以“霜儿”称呼他,他不如何时对她改了称呼,听来很亲切。 泠然睁开眼,对上一双黑亮如水晶的眸子,她眼前闪过昨夜在镜中看到的那张鬼脸,立刻尖叫一声从他怀里跳出来,将脸埋到被褥间,鸵鸟一般藏着。 他失笑,拉她,她却嘤嘤哭了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怒,叫道:“我不要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为什么进来不敲门?我不要你看见!” 虽然一直对医术没太大的兴趣,但病人的无理取闹他早就看多了,也十分能理解她无理取闹的心情。此刻转念一想,倒也欢喜,她也许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到底是在意他的看法的,不是吗?但是他又何尝介意呢? “对着我都要藏起来的话,你恐怕太阳月亮都不要见了!我从未在意你的容颜。”他终究还是拉起了她,自一旁取过一顶别致的垂纱帽子,道:“漂亮么?谷妈妈连夜给你做的,你看,你是大家的宠儿!” 泠然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抢过那顶帽子就往头上扣。 红绡公子看不过眼,抬手替她整理好了,端详了一下,笑道:“嗯,像个小仙女!” 她早收了泪,破泣为笑,发觉最近他好爱笑,他现在一天内展露的笑容可以说是在相府的总和。不过他们一路过来都小心地避免提起相府的生活,所以她只是装得很轻快地跳下了地。 门上传来些微的声响,泠然回头一看,竟是默涵端着一个银色的水盆站在那里。 泠然奇怪地望了红绡公子一眼。 默涵已经走进来将水盆放在一个架子上,道:“是我请求宫主前来照顾你的,妹妹不介意吧?” 默涵不,杭莫儿本就是十名千金姬中最美的一个,此时穿一身简单素白的曳地式长裙,纤腰幼细,乌黑亮丽的头发松松挽在头顶一些,其余的都披垂下来,还有几分天然的卷曲,配上她录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的皮肤,当真像天堂里的仙女一般。 泠然看着看着就又自卑起来,正待拒绝她的好意,红绡公子已道:“杭姑娘,你也是岐黄宫的客人,这里也不缺仆妇,不需你来照顾她的起居。若是担心然然,经常过来看望也就是了。” 从红绡公子的称呼中,明显就可以分得出对两人的亲疏,杭莫儿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当下就红了眼睛,盯着他道:“可是因为当日我奉命去刺杀过泠然,你们就不放心我了?你们也该明白……我…… 我……………,如此说来,你杀了允娴,我是不是该寻你报仇?” 杭莫儿对红绡公子一片痴心,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泠然想起惨死的吴允娴,觉得她们也甚是可怜可敬,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叹口气道:“还要多谢杭姐姐愿意陪我,照顾我的起居就不敢了,咱们以后还跟以前一样吧。” 红绡公子有心不离泠然左右,倒也不担心杭莫儿会怎样,于是也点了点头。 杭莫儿这才拭去了即将迸出眼眶的泪水。 这里的气候好像处于暖春,泠然小心地漱完口,杭莫儿替她收拾了头发,又从房内的柜子中寻了件洁白的春装换上,红绡公子便要带她参观岐黄宫。 泠然发现红绡公子早也改了着红装的习惯,相思谷的人一律白衣装束,像修仙的高士一般,倒也赏心悦目。 她也知道这里处处都异常美丽,会让她震撼,但心里更加惦记的却是别的事,不由问道:“该先去向宫主同好吧?” “师父菜药去了,要晚上才会回来,我先带你吃些东西,四处走走。”他不由分说拉起她完好的那只手。 杭莫儿静静随在后面,出了屋子走过一座白玉画廊,金灿灿的水光晃huā了泠然的眼,她举手挡在眼睛上面往外一望,顿时被大自然的风光迷住了。 且不说美妙的池水倒映高大雄伟的白玉神雕,还有金色喷泉的奇景,此时她们置身的池子就建在一个老大的露台之上,一眼望出去,是漫山遍野的鲜huā。 这一面山坡全是紫色的huā树,在阳光下灿若云霞,应该就是昨天夜里她们走过的树林子,原来是紫金huā:另一面山坡密密匝匝盛开着红艳艳的huā朵,一些洁白的huā树夹杂在期间,似白衣仙子漫步在杜鹃丛中,那是梨huā:转身看露台后方,三种颜色的桃huā千姿百态地舒展着它们独特的形态,粉红的如美女桃腮,洁白的似琼台落雪,玫红的深深醉人:靠近宫殿的小山岗下,更是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huā、色彩明艳的蝴蝶huā… 二零五 仙家败笔 “好美啊!” 泠然由衷赞叹。 “都是俗世凡huā。”红绡公子爱怜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池子边摆设的一张长方形餐桌边坐了下来,心中却道:“在我眼中,全加在一起也不及你十分之一的美丽。”泠然这才注意到上头已经准备了许多食物,一时食指大动,一边走过去坐下,一边道:“凡huā营造出的仙境,竟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杭莫儿替他们的杯中都倒上了果汁,坐在中间,笑道:“霜哥哥特别照顾泠然妹妹,我来了这么久,从没能在落huā池边用早膳,妹妹多吃点。” “杭姐姐来的时候,公子不是没回来吗?”泠然一语化解,抬头看那个高耸在水池中心的白玉神像,沐浴着阳光和粼粼湖水的洗礼,披垂长发,手执着一根类似于神杖的东西,好像是个她从没见识过的神,觉得有些奇怪。 红绡公子解释道:“祖师爷喜欢西方一些古国的神话,就把自己雕成了这个样子!” 泠然恍然大悟,心想huā落痕还真是个奇人。 杭莫儿望着红绡公子笑了,这笑容带着少女的羞涩和渴望,泠然见过她许多面,一直觉得她是冷静的,聪慧的,却不知还有这一面。 处于绝妙的风景中,这一顿早餐三人总算吃得还愉快。 既然在岐黄宫的时间不会短,泠然就有心学些医理,红绡公子也说宫中除了最高深的部分,普通中外医药书籍也丰分丰富”并不禁止正式弟子意外的人研习。 饭后,他带泠然去藏书楼,杭莫儿就一直跟随着。 西方神殿式建筑的特点就是高大,虽然泠然也曾在奄内的藏书楼待过一段时间”但走进天帝的娜缎玉洞一般高阔的地方,还是咋舌难下。 这里的陈列柜之间间距也很大,墙上到处是壁画,画的好像是希腊诸神的故事。仆妇们将里头打扫得一尘不染,书架都亮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人在其中学习,心情十分舒畅。 红绡公子替她找到了两本有关人体穴道和经络的书,又命人取了一盒金针说先从最基础的望闻问切教起。 泠然奇道:“公子不是没有学过医术吗?” “作为岐黄宫的衣钵弟子,怎么可能从来没学过医术呢?基础的我还是懂的,只是当年醉心武学”以至于没有学到师父的皮毛。”他拉着她的手来到沐浴在阳光下的落地大窗前,那里设着一张坚硬的桦木所造的长桌子。 他像一个最细心的老师,从学医的道理跟她讲起。 杭莫儿见红绡公子眼中只有泠然,未免有些失落,但她对他的向往令她放下了矜持,也寻了纸笔虚心听讲。 红绡公子诧异道:“杭姑娘,你武功不低,这些粗浅的医理必定是学过的,怎么还能听得进去么?” 杭莫儿脸上一红,呐呐道:“我的师父很严厉,弄得我小时候跟霜哥哥一样”不知医术对学武的人很重要”只知道要练功报效皇家”适才听霜哥哥说得好,就又动了心思。你不会只愿意教张家妹妹一人罢?” 红绡公子也被她直白的话说得有些挂不住面子,咳嗽了一声,道:“也坐下吧!” 从此以后”他就多了两个女学生,一个比一个用功,而他为了医治泠然,也有心继承岐黄宫的衣钵,除了教授她们以外,每日回到房里都会研习到天色微明。 泠然用功一半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免得自己太过思念楚玉,心情烦躁,而她观杭莫儿则纯粹是为了接近红绡公子。她有时候看着他动人的面容,听着他娓娓的嗓音,心中也不免感叹,如此人儿,杭莫儿迷恋也是有道理的,若非跟楚玉已海誓山盟,她说不定也要huā痴迷惑。 日子就在他们的陪伴下缓慢地渡过,间中泠然还会跟随红绡公子修习内功,以增强自己的抵御力,但是每晚照镜子,她却发现一直使用的各种药膏对恢复死亡的皮肤没什么显著的疗效。她一样还是怪物,一样不敢把自己的脸暴露在人前。 渡梦仙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问红绡公子,他都会说师父采药去了或者是在丹房炼制新药,这让她等得心焦而烦躁,脾气未免越来越差,常常不自觉就生气。 陪在她身边最多的他就成了出气筒,而他也总是宽颜以对,令她气消了之后既愧疚,又无奈。 终于有那么几日,他的身影难得地消失了,泠然未免又不习惯,不过之前听他提起要闭关练功,她也不去寻他。 这一日午后,杭莫儿在一旁弹琴,泠然也无心看书,站在书楼的落地窗前等着云梦仙子,幸喜她早早就背着药篓从谷外回来,她急忙就丢下笔想去丹房前拦住她。 琴声戛然而止,杭莫儿一闪身已拦在她的前面,问道:“妹妹要去哪里?我陪着你。 ” 泠然觉得她今日的举止比较奇怪,往日要是红绡公子在,她紧紧跟随还有些道理,可现在她给人的感觉是监视不是关心,疑惑地道:“我去寻宫主,姐姐也要跟着吗?” 杭莫儿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笑着说道:“既是找宫主,我就不去了。” 泠然总觉得她有什么瞒着自己,一时又想不出,便也不放在心上,今日好容易红绡公子不在,她急急提着裙子跑到丹房外面迎上了渡梦仙子。 “宫主!”她恭谨地施礼,渡梦仙子却看也不看一眼,冰寒着脸径直推门走进了丹房。 这个丹房除了专职打扫的仆人和红绡,其余人是不让轻易进入的,泠然顾不得那么多”跟了进去。 渡梦仙子摘下背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爱理不理的,自顾自忙碌着。 泠然认为医者父母心,尽管见谷妈妈等人都十分畏惧宫主,她心里却不甚害怕,更何况曾听红绡公子说起,当初连高寒香和李晚翠被关在楚留香的密室都是仙子动手救出来的,可见她不是个硬心肠的人,只不过对她特别不待见。 她心思剔透,当然也能猜到仙子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无非是心疼徒弟罢了,所以除了感激,并无半怨怼的意思。 见渡梦仙子不想跟她搭腔”她游目四顾,见仙子在调弄着几个玻璃瓶里的药水,便自顾自跟她说起了化学的一些原理,比如气体液体固体,有些不同的物质混合能成为新的物质”有些可以施以加温等外力…… 泠然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渡梦仙子尽管眼珠子没有往她身上转,但分明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在听,便把话锋一转,道:“宫主是医中圣手”日前晚辈所说的养皮植皮之术您觉得不可取么?” “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法子,敢想人所不敢想!不过未经试验的法子我从来不用在人身上”除非那个人立刻有性命之忧!”渡梦仙子转头恨恨地盯了她一眼。 泠然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道:“求宫主拿我的手先做实验! 即使手烂了,也不会让我丢了性命,您说是吗?” 渡梦仙子忽然拉下了脸”哑声说道:“出去!该怎么治疗,不用你指手画脚!” 泠然被她喝得一愣”如今毁了容性子到底没有以前那么乐观,噙着两眶眼丹默默退了出来。 自从离开京城,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在谷中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已到了清明时分。岐黄宫就算再雄奇,相思谷的huā就算开得再好,也难掩她心中烦闷。平日红绡公子在身旁嘘寒问暖有时会惹得她烦躁,今日没了他的督促,她便连晚饭也懒得吃,一个人走出宫门,缓缓步进了桃huā林中。 相思谷四季如春,时间的流逝很难从谷中的植物上看出来,桃huā林中落英缤纷,huā蕊也不知铺了几层,走在上面,软绵绵的,也不知那渡梦仙子用什么法子侍弄,可以叫huā长盛不衰,落了又生。想仙子自身年事已高,却也是huā容貌、玉精神,红绡公子和杭莫儿更是男的俊女的俏,谷中仆人们就算老了,也是精神矍锋,带着仙风道骨,唯有她,在这美丽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败笔! 泠然不觉拂了一身的huā瓣,越想越是灰心,明月渐渐上了东天,是一弯极细极细的月牙儿,弯弯地往上翘着,挂在一个高高的山崖上,显得特别清晰溧亮。换作前世,在城市中也许这么单薄的月牙就看不见了,如果能死在这样美的环境中,也不失为一种福气吧? 她知道不该想到死,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已经走了许久,有些累了,便缓缓在林中的一颗树下坐下来,望着天上渐次出现的星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楚玉。她曾觉得他的目光像星子,对着她的时候那么柔和,带着异样的光彩,此时望着星星,她觉得与他靠近了许多。 坐着坐着,泠然腹中有些饥饿,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意,想着:“这里到底不是我的地方,就算红绡公子对我再好,可是我看只有默涵那样的才貌堪堪能配得起他。如今我在这里,默涵忌讳着公子不敢将我怎样,可公子一但不在,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关心我,走出来许久,也没个人前来寻找。” 她却不知道因为容貌的毁损,自己对别人跟以往不同了,心思也敏感了许多,竟有几分黛玉的性子了。 二零六 月下埙声 忽然一缕幽幽的乐声传来,令泠然心境一清,仔细辨认。是有人在吹奏一种古老的乐器埙。 埙的声音素以凄凉而闻名,泠然本就在自伤自艾,这时听见那沧沧的声音一起,顿时沉浸到其中,难以自拔。 她也不知夜空下那人吹的是什么曲子,初时听来便仿佛被带回到远古时期,似有一人月下伤情,乐声呜咽缠绵,如泣如诉,似在兴英雄老迈美人迟幕之叹,令她禁不住怅然泪下。 渐渐地,埙声竟转为空灵,中人如醉,时而像情人喁喁细语,时而像流云飘荡在山间,悠然自得…… 都说音乐能影响人的心情,明明是一种常吹出哀怨之声的乐器,此时不知被哪位高人吹来,竟渐渐安抚了泠然的心,令她宁静下来,觉得天幕深蓝,huā香扑鼻,风儿轻软,能感受到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乐声飘渺不定,时近时远,最后又转为缠绵悱恻,听得人几欲断肠,泠然被包围在其中,心中反而生出吹埙的人才更加孤独忧郁的情绪,听得那声音离桃林明明不远,却忽然断了,十分难受,便起身寻了过去。 踩着软软的落英,她怕惊了那位高人,用上了夜探白云观时楚玉教授给她的龟息法子,远远就屏住了呼吸停下了步子。 但见前头的梨huā林里,有一人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盘腿坐在一块岩石上举头望月,洁白的梨huā一阵阵地随风落下,不管飘坠在他发上还是衣上,他都了无所觉,光是看到那一抹孤寂落寞的背影,泠然就想落泪。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的就是这样形销骨立的背影吧? 虽然夜色沉沉,月光也并不明亮,但那熟悉无比的身形依然让泠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躲在这梨huā林里独自吹埙伤心的人竟是红绡公子。 这刹那间,她似有宝玉听到黛玉哭葬落huā的心意,望着那抹背影,满心酸楚,眼泪止不住一波又一波地滚下来,湿了面纱。 她从没有注意,他竟已瘦成了这样,明明每日里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却原来只是强作欢颜,内心只怕比她这个毁了容的人更加忧心。日日吃不好,夜夜难安寝,看他吃得少时,她也没有太在意,看见他的倾国容颜不见一丝血色时,她也以为没有她惨…… 亏得他还说她善解人意,她就是用这样的漠视来对待他的真心么? 她终于哭得难以遏制,扶着一颗huā树呜咽出声,把自己恨了个半死。 红绡公子听见微弱的哭声,瞬间石化,片刻才弹了起来。 泠然在泪眼模糊中,似乎看到他趔趄了一下,然后已飞身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挽住,惊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 “就许你躲在这儿吹埙,不许我在这里哭么?”她一时还止不住眼泪,只有用反诘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红绡公子却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除了第一天有些歇斯底里,近三个月来她都是强作欢颜,即使不高兴也没有这样哭过,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拍着她的茸道:“哭吧!哭吧!你会哭出来就好了。” 泠然伏在他肩头哭了一会,渐渐平定了心中那股酸涩之意,抬头道:“其实,我不是为了自己哭。” 他眼中,她的目光如星辰,叫他心动,不忍放开她,手轻轻触及她已濡湿的面纱,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哭?” 泠然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怜惜他,嗔道:“谁让你跑到我休息的地方来吹那么哀怨的埙声,你就不能吹得欢快一些么?” 让人把埙声吹得欢快一些的提议还是比较少见的,红绡公子听了却欣喜异常,扶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好,掠过去取了埙,凑到唇边,缓缓向她走来。 动人悦耳的音符响起,泠然抱着膝望着一弯冷月下款款走来的男子,微风吹过,洁白的梨huā拂了他一身,如仙似梦。 她心底那份感动随着悠扬的乐声逐渐沉淀,只觉暖暖的,一天下来的烦郁之意被这埙声涤荡一空,望着他,她默默地许了个愿,但愿他能够真正地开颜,不要像刚才她发现得那般忧郁。 先前她只觉得埙声几欲催人泪下,此时听他吹来,似觉碧海青天下星辉万里,有鸾凤和鸣,松涛阵阵,人间风情无有能出其右。就算是个外行,她也能感受到其中情义无限,叫人沉醉难以自拔。 直到埙声停了许久,泠然才发觉他已在她面前数尺之地呆呆静站了许久,而她也被适才的埙声迷乱,痴痴地望着他。 意识到两人不寻常的对视,她不觉心中一凛,忙站了起来,道:“公子好高的造诣,忧伤时令人垂泪,欢快时又念及楚玉,她说不下去,忙将话锋一转, “好饿啊!公子不是闭关么?怎么会一个人在此?” “你一直很生分。”他无奈,淡淡一笑,将埙收了起来“正巧出关了,我也没有吃东西,近日谷外许多果子熟了,我们不如去寻些来吃。”星夜出谷寻找野果充饥,这主意听起来实在很不错,泠然眼睛一亮,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摇晃道:“真的么?” 他的眉头微微一拢,随即道:“自然是真的。” 泠然觉察不太对头,执着他一只手就想卷起袖子查看,红绡公子却急切夺了回去。 她更加不依不饶,狠狠盯着他“到底怎么了?”“不慎打翻了烛台,烫了手,已经快好了。”他轻描淡写地想一语带过,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我背你出去。” 泠然心中略微猜到几分,执拗地上前把他负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拉出来查看。 微弱的光亮下,但见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在外头的手掌和手背却完好无损。 “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没有。”他一口否认。 “凭你的武功和反应,怎么会把手腕烫成娄样?我不信!你是不是代我做植皮的试验了?”她干脆将猜疑点破。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就算我想这么做,师父也不会同意啊!”他本来掩饰得很好,但提起渡梦仙子,却叫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什么仙子对她一副生气的样子?恐怕是在心疼徒弟吧! 即使他否认,她却明白了他这几日消失的原因,泪水难免又侵占了她的眼眶。她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几乎想打他几拳,不过终究还是化为一声长叹“你就算想做实验,也该跟我商量,我听说植皮时要取皮的厚度什么的都有很大的学问,还要用自身溢出的血养着,难道你是随随便便就硬生生切下来么?你是个傻子还是疯子?!”红绡公子面上并无痛苦之色,反而浮起一丝暖暖的笑意,正待再说什么,泠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唇,道:“如果是真的,请不要对我否认,不要骗我!”在她清澈的目光注视下,他突然说不出谎话,伸手将她掩在唇上的柔荑紧紧抓在手中“你也知道宫中圣药很多,连你当日受了那么重的外伤都能镇痛,所以,就算是让师父在我身上试了试,也并无有半分疼痛,你千万不要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既然不疼,你为什么不在我身上试?你怎么能这么骗我!”她想到他自伤自虐的情景就生气,十分十分生气,眼里都快喷出火来。谁把烛油浇在身上会不疼?谁从身上割下皮肤不疼? 只有他当她是孩子般哄着! 四目相对中,他感受到了她的愤怒,竟有些心虚,呐呐道:“然然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保证,以后再不能这么干!要是你再自己伤自己,我我就立刻死了,不得轮回!”她的话倒不是恫吓他,想到他为她做了这么许多她难以报答的事,她就真恨不得死了,免得叫他操心受累。他如此优秀,怎么就能这么死心眼呢!用现代人的思维她已经对他难以理解,不免又想起了楚玉,不知他现在又是如何。 不过微微怔了一下,一句诗浮上她的心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即使她再思念楚玉,此时此刻也做不了什么,而红绡公子,她此时已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他又怜又爱,虽然这种爱好像跟爱楚玉不同,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她也不清楚,但分明是极好的情意红绡公子见她目光开始闪烁,泪珠跌落的那一瞬间,再也不能坚持已见,抬手轻轻替她拭去,道:“我保证。”她转嗔为喜,将自己完好的那只手交到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头一歪“来!带科学怪人采野果子吃去!”他听出她自嘲语气中难得的轻快,莞尔一笑,两人携手走出huā林,他才揽着她的腰,展开轻功往谷外而去。 当初进谷的时候泠然睡着了,今日他带她御着风,速度不快,她只感觉他在树梢绕出一行奇特的弧度,满眼的huā树都在脚下,似仙侠片里所见了优美画面,而今何其有幸,自己成了画面中的女主人公,(虽然是猪头一枚,好歹蒙着脸)此时她的心情,是毁容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畅快。 二零七 留颜果与罐头 两人出了山谷,又是另一番景象,山中寒气逼人,竟还是像停留在冬天,红绡公子带她穿越了两道山岗,进了另一个山谷,气候似乎又暖和起来,而且山谷中传来一种奇异馥郁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 泠然叹道:“神农架果然奇特。” 红绡道:“这个山谷我小时候常来,里头尽是叫不上名来的果树,师父说有好几种吃了对人有大大的好处,不过这里人迹罕至,岐黄宫也用不了许多,到了深秋,就全落下来化作了泥。” 泠然听了,不禁啧啧惋惜“难怪一进来就闻到好香,原来那么多果子都烂成了泥土,当真可惜,其实可以全部采摘下来做罐头呢!” “罐头?” “嗯,凹世纪的时候,西方的海上贸易已经很发达了,但长年生活在海上的海员们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水果,就会得病,有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皇帝就悬赏征求保存食物的方法。然后有个商人就把新鲜的果子处理之后装入宽口的玻璃瓶子,然后连瓶子放入锅中适当地蒸一蒸,最后再把木塞塞紧封腊。食物既还保着鲜,又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这就是最早的罐头。”泠然的长处就是能把前世看过的知识点都记得很清楚,她突然想,古代人通常不太可能吃到反季节的水果,日后就算开个罐头工厂,说不定也能成为个富翁。 对于食物加热之后密封保存反而等存放更久,红绡公子也比较感兴趣“那一会咱们吃饱了带一些回去试试?” 泠然连连说好,感觉到以后有事可做了,特别开心,就摸出夜光珠踏着厚厚的香娄,看红绡公子飞身采摘各种果子,不一会儿落回她身边,他撩在怀前的衣摆里已经满满一兜。 红绡取了其中一个累皮乌黑的擦干净递过来,道:“师父曾说这种果子吃了有助于驻颜乌发,故而起名叫留颜果,你日常所喝的一些果汁也就是从这个谷中采摘的果子酿的。” 留颜果,名字就很吉利,泠然忙接过来咬了一口,发觉这果子多汁多肉,甜中带酸,十分可口,口味有些熟悉,果然曾喝过它的汁,不由嚷嚷道:“这么好的地方,为啥不早些带我来呀?” 红绡公子顿觉语塞,忽觉自己的私心困得本就可怜兮兮的她像笼中的鸟儿,心中一阵内疚。 “肯定是仙子不允许岐黄宫的人擅自出谷对不对?那咱们乘着夜色早点溜回去!”泠然自动帮他找到了解释。她肚子早就饿坏了,忙着吃果子,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见他不吃,自他怀中选了一个最大的白色果子塞到他嘴边,道:“我看岐黄宫的厨子们手艺真不怎么样。你看谷里没一个胖子!明日我亲自下厨,你要是不多吃点,不好好长点肉,就是不给我面子!、。 “若是你做的菜,我每餐多吃两碗饭。”他向往着,凤眸明亮。 泠然拉着他并肩坐在松软的土地上。背靠着一株高大的果树,一边瓜分果子,一边跟他聊起了开罐头厂之类的生意经,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红绡公子一直很安静,泠然不觉有些奇怪,偏头打量他,道:“公子怎么不出声呢?是不是我叽叽喳喳的太吵了?” “许久没有听你说这么多话”他低头,目光温存得让她窘迫“我最喜欢看你手舞足蹈说话的样子。” 泠然被他说得心跳骤然加快,好在她现在不会脸红,就赶紧催他再采一些回去做罐头。 他含笑起身,正要跃上树梢,忽然怔了一怔,道:“你听,计么声音?” 泠然侧耳听了一会,好像除了风过树梢的声音便只有山中各种动物的低鸣,想要摇头,却隐隐听见一两声“救命”从远处传来。 深山里人迹罕至,就算采药人也是成群结队进山的,而且他们一般也不会走到太偏僻的地方,这个深夜呼救的人会是谁呢? 泠然见红绡公子踌躇地看着自己,便催道:“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打算让我留下你一个人去?” “那当然,带着我也许你救人不方便。” “我却不能冒一点险。”他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将适才采摘的果子都丢了,携着她像来时一样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泠然时时被他感动,却只有叹气的份儿,怕自己深陷到不该的感情当中,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 深山夜行,目力所能及处毕竟有限,好在那呼救声虽然时断时续,却越来越清晰,待得接近那个范围,红绡公子扬声问道:“是谁在此处?” “救命!在这里,在这里!” 两人循声找去,泠然托着夜光珠一照,发现呼救的人声是从前面斜坡上一个小小的断崖上传来的。 红绡公子让她在安全的地方站下了,走到崖边一望,黑漆漆一片,根本就看不到人在何处,便道:“出声,我下来救你。” 那人连声道谢,听声音是个老头子。 红绡公子侧耳静听了一下他发声的部位,蓦然起身就跳了下去。 泠然吓了一大跳,还没惊呼出来,已看见一条白绫自崖下飞出,长了眼睛似地缠在顶上一株松树上。她透出口气,拍了拍胸口,暗笑自己忘记了他的武器是什么,以前用红绫,人在澹怀殿顶就出手要了吴允娴的命,一个小小的断崖,自然难不住他。 等他重新升上崖顶,手上已经抓了一个人,泠然忙迎了上去。 那人被他轻轻放在地上,倒还“哎呦”了一声。 此人头发银白,胡乱披散着,头顶还秃了一块,抬起眼来,一对上泠然,她就感觉到这人眼中闪着精光,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此人随即转过了头,向红绡公子道:“少侠深夜出没于相思谷附近,不知与岐黄宫有何关系?” 听到这个嘶哑中带一点川中口音的语调,泠然十分意外地认出此人竟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极道老祖,不知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神农架,还频频呼救。她惊得跳到了红绡公子身边,随即才想起自己容貌已毁,将头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人家认得出她才怪。 红绡公子对他的问话也比较意外“你是何人?” 极道老祖捂着胸口在地上坐正了身子,态度甚是恭谨,似乎不敢在此地撤野“我是前来归还岐黄宫圣物的不肖之人,少侠武功卓绝,必是宫中亲传弟子,还望能为我引荐。” 红绡公子自然知道当年祖师爷huā落痕的一个炼药小童盗了宫中宝物逃出宫一事,乌黑的长眉一挑,道:“这么多年,宫主谨守诺言并不去为难你,那灵杵对你或许有用,对宫主而言,却也寻常,何必千里迢迢前来献殷勤?” “你你可是映凫的弟子?”极道老祖拂开面上的乱发,并没有像泠然以往看到的那样涂了许多金粉,显得十分激动,看样子,就是一个长相比较普通的六十开外老者。 “休得侮辱家师名讳!”红绡公子断喝一声,面上露出难得的愤怒,拉起泠然转身就想走。 极道老祖喊道:“我不敢了少主留步!难道祖师爷留下来的灵杵,岐黄宫真的不要收回了么?” 红绡公子一顿,道:“我自会回了师父,让她来定夺。” 谁知极道老祖听到他这么说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呜呜~~~我好歹也是在这里长大,宫主若是不让我回来,那也太绝情了!” 泠然对他深夜出现在这里十分好奇,轻轻扯了扯红绡公子的手让他停一停,转头问道:“你不是在崆峒山作威作福么?怎么会来这里?不说清楚休想公子帮你。” 极道老祖根本想不到当初在孟家见过的小丫头会是她,那日泠然也只说过一句话,是以他也听不出来,只顾自己伤心道:“我从来就没有说要脱离岐黄宫,祖师爷不在了,宫主也不能这么着欺负我,不教我修习最高深的医术也就罢了,我不过偷学了一下楼观正一心法就将我赶了出去!如今如今我竟被天枢派的后辈欺得无家可归,身负重伤……………,难道岐黄字就不替我出头么?” 泠然在听到天枢派后辈几字就如遭雷击,极道老祖却继续哭道:“祖师爷啊祖师爷您要看见小奴被天枢弟子打成这般,映凫小 姐还是不肯援手,只怕要被她气死啊!女人好狠的心!” 红绡公子见她有些站立不稳,将她揽住了,明明不想再问他,却也知道不问个清楚她是不肯走的,便道:“你说天枢后辈打伤你?到底怎么回事?” 极道老祖看见撤赖这招有效,脸上也放出了光彩“原来当朝首辅楚留香之子楚玉就是天枢派嫡系传人,我在京中跟他狭路相逢,结了个粱子…”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唇角似乎溢出血来,拿手一抹,看了看,倒也镇定,接着道:“忠国公等人想请我进京助他们替宪王夺回皇位,到时便拜我为天师,我也是一心想光大岐黄宫,替祖师爷争口气,不料一干进京的好汉都中了楚玉的暗算,我见情形不对,也就带了门人匆匆回崆峒山。” 二零八 造化弄人 姻缘难料 谷米彝摇摇暴暴走出几步,众人大部分是不认得他的, 自然也没有人出声,渡梦仙子目光几许闪烁,转身正要回宫,前头走的人已经倒了下去。 泠然心想他必定是装模作样,不料渡梦仙子竟亲自上前查看,将他的脉搏一探之后立即变色,对围观的仆从道:“抱他进去。” 红绡公子对极道老祖很不待见,听说要收留他医治,眉头一皱,踏上前一步。 渡梦仙子走过他身边道:“他心脉将断,纵使我出手救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且听听他说什么吧。” 泠然望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老人这时候没有一点生气,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一般,心想做人不论是富贵还是贫贱,到最后终如黄粱一梦,不由生出些感触。这谷米彝少年的时候明显仰慕过渡梦仙子,后来却变成了那么恶心的酒色之徒,此时人之将死,少年情怀又难忘记,千里迢迢跑回岐黄宫,也不知该说他可怜还是可恨。 见红绡公子望着她,她轻轻扬手,念着要为他下厨,挎了篮子转头又往菜圃而去。 杭莫儿喊了一声“泠然,等等我!”追上了她的脚步。 槽近中午的时候,粱妈妈才弄回几条银色的鱼儿,泠然对厨事虽然可说完全不精通,好在摘菜、烧火、刷锅等等都有人打下手,倒也很快配出几盘菜来。当下小心翼翼地回想着母亲当年的步骤做了一道宋嫂鱼羹,萝卜丝馅饼,又用仆妇们做的上好豆腐补上了一道最家常的豆腐。尝了下味道倒也还不错,只不过论色相比起相府中的珍搓美味来实在差距很大,不由有些汗颜。 杭莫儿见她再弄不出别的来,就挽了袖子也做了两道,一碟是红脆脆香喷喷的袍子肉,另一道是竹笋烧鸡,看着就好吃得不得了。 泠然吞了。口水,很久没有过的食欲都浮了上来,心里觉得她哪哪都比自己强,对红绡公子的那份心更是难以比拟,也不知大家将来会如何,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杭莫儿做完了,向她一笑道:“你不是说要让公子多吃荤菜么?若说这菜是我做的,他未必吃得多,一会都说是你做的好吗?” 泠然这才发觉她的笑容里蕴含了一抹无奈和自嘲的意思。按理说她既然喜欢红绡公子。在他面前应该好好卖弄自己的厨艺才是,女人在这种事面前不都是争抢功劳还来不及么?她真有这样的胸襟? 对此她表示怀疑,故此不过淡淡嗯了一声,且看她究竟会怎样,现在她对这些隐藏的“对手”充满了戒备。 杭莫儿别具匠心,命人将午餐摆在桃huā林中,还置了一壶果酒,她帮着粱妈妈等人将饭菜都摆好了,深深看了泠然一眼,便悄悄退下。 泠然觉得她十分奇怪,不过今日还保持着昨夜的心情。只想红绡公子开怀一些,多吃些东西,暂时也不去考虑她的心思。 不一会儿,红绡公子一袭白袍潇洒如仙地穿huā而来。 两人目光遇上,皆是怔了一怔。 也没有过多的语言,沐着徐徐飘坠的桃huā,品尝着美味,尤其是红绡公子,不忍拂逆她下厨的一番美意,足足吃了三大碗饭,这才向她露出愉悦的神情“然然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一下子吃得太多,我只怕消化不了了。” 泠然不由好笑“其实公子吃三大碗,未免夸张啦!你要是每顿满满吃上一碗,我就不用忧心你的身体,答应我以后不能废寝忘食,好么?” 他望着她,徐徐点头,人面桃huā,颜色羞惭漫天落英。 如此安逸静好的生活,岂不正是她向往的?这里没有争斗,没有俗世的浮华,令她突然忆起了当初与他的约定和情怀。 刚进入相府的时候,自己对他是有好感的吧?那时候对只觉得楚玉、 冰冷可恶。当初与他约定一起逃离相府,言外之意不用明说,两人应该都知道心里是想发展点什么的可是造化弄人,姻缘之事真是难以预料。 红绡公子见她出神,轻轻触了触她搁在桌边的手,随即用他修长光洁的手掌覆盖住了,问道:“看着我想什么呢?” 泠然一怔,忙抽回了手,突然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该胡思乱想,心思怎么能那么龌龊呢?就算偶然想歪了一点点,一来对不起楚玉,二来也亵渎了红绡公子啊! “公子觉得我做的菜中,哪些好吃一点?知道你的口味,下次我好再做!”她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而且心底隐隐有跟杭莫儿较劲的意思,只是她自己也无所觉罢了。 红绡公子笑得和煦如春风“都非常非常喜欢!” 这明显是恭维!泠然似然不乐,却做不出什么表情来能让他看见,只能道:“一定要说哪个最好吃!” 红绡公子想了一下,指了指那红烧袍子,随后又指了指竹笋鸡,道:“非要比个高下的话,这两个更不错。” 泠然虎地站了起来,气得转身就走。 红绡公子莫名其妙,眨眼间掠到她面前扶着她的双肩道:“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 “公子没错,到底是吃多了山珍海味的人,舌头尖。” 他听出她话里分明有怨气,不由好笑“然然,是你非要我说最好吃的,其实我觉得都很好啊!” “可惜你选的那两道,恰巧是杭莫儿做的,以后我会请她给公子做菜吃。”泠然说着又想走。 红绡公子扶额长叹,急道:“其实我最爱吃的是那道萝卜,非常可口别致可你昨日说我不喜欢吃肉,要做些荤菜与我,我才选了袍子和鸡,实在冤枉……” 谗然看见桃huā林外一个白影闪过,知道是杭莫儿,小性子上来更加压抑不住”亨了一声,推开他的手就走。 红绡公子在后面悔得肠子都青了,喃喃道:“何必要自作聪明呢? 明明喜欢吃另外几个,却非要说反话……” 泠然走了几步,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她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资格与他生气的人,怎么倒弄得像前世那些被男朋友宠坏了的小女朋友?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回头,道:“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是能扮鬼脸,此时她一定扮了一个。 红绡公子以为她适才是佯装生气,很高兴她又变得生机勃勃,几步赶上来道:“你若是信我,我必须告诉你,其实最爱吃的真的是那萝卜,鱼羹也很喜欢。要是这两道不是你做的,我也不会改口了。” 泠然坏坏地道:“只要你说服仙子,明日起就为我做各种新的治疗,我就不生气。” “哦!原来你有所图!“红绡公子含笑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秀发,道“既然你坚持,那么我就答应你。” “那我们做工具去!前几日你不问问我的意见,也不知你怎么做的试验。” 红绡公子低头,看见她主动拉起了自己的手,心huā怒放。 泠然画了一下午的图纸,终于将针筒和医用针头的样子都画了,红绡公子交给岐黄宫的仆从们去做,她又缠着要看他的伤口,替他换药。 拗了半天,他才无奈坐下,由她慢慢替他挥去纱布。 看到伤得极重,新移植的地方又状似难以愈合的伤口时,泠然双目顿时赤红,拉着他的手,泪水就滴在他的手掌中。 岐黄宫的仆从们都是能人,这天晚上就将泠然所要的工具都交样了,红绡公子就去与渡梦仙子交涉。 泠然独坐〖房〗中,满怀期待。 这几个月来,她也曾经为不辞而别万分忧心楚玉的状况,可古代落后的通讯使得她觉得与他隔了好远,像两个世界的人。有时想到毁掉自己容貌的东西应该是楚留香调制出来借固安公主的手来施暴,心里的恨意就很难平息。 除了开始刚进相府很幼稚地有与他作对的想法,爱上楚玉之后其实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至少没有仔细去想过要怎么对付楚留香。 即使帮皇帝亲政,她也认为那是历史的必然,还有,没有谁能够一直掌握天下大权,既然迟早有一天要归政,不如平稳过渡,凭着成绶帝对楚玉的香火之情和忌惮,应该会让楚家做安乐王侯可经过红绡公子如此相待,她有些想法渐渐沉淀了,等容貌恢复的那一天,她还要进京,非得好好修理修理楚留香,那时候楚玉若是站在父亲一边,她也不用再为过哪种生活而烦恼了。也许就选择跟红绡公子归隐山林,因为这才是她向往的生活一虽然枯燥一点,虽然太过于平静了一点,但她觉得是〖自〗由的。 这会不会太现实了?她素来不喜欢太现实的女孩子,结果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子的么?难道自己竟然不够爱楚玉?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要与他真正的分开时心就疼得纠成一团难以呼吸? 深究原因,她苦笑,其实许久以来不敢深想,原来她还在小心眼地怪他没有找到自己,按理说她们一路上走了那么久,马车也不够快,他尽力搜寻的话,应该是有消息的吧?怎么会到后来才杀到崆峒山去为难极道老祖呢? 她又叹气,发觉自己经这一役,真成黛玉的性子了,不仅对杭莫儿存疑心,连楚玉也不放过,实在可恶至极! 二零九 绝望 红绡公子交涉的结果很完美,翌日一早,泠然刚从鸟语huā香中醒来,推开巨大的落地窗,就见渡梦仙子面无表情地站在huā廊前若有所思。 泠然局促地将她迎进来坐了,却发现一日不见,仙子好像苍老了许多,昔日光洁如少女的皮肤晦涩暗沉,眼角也隐隐浮现鱼尾纹。 她当然不敢多嘴说什么,只顾手忙脚乱地替她沏茶。 渡梦仙子劈头就道:“别忙了,坐下吧!” 泠然恭谨地奉上白玉杯,在她面前站下。 渡梦仙子道:“你说的植皮法子虽然想法十分好,但在我看来还不完美,尤其霜儿试了一试之后,我发现伤口上不可能完全没有疤痕,取皮的地方又难免留下新伤。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认为任何一个地方的皮肤出现大片的疤痕都没有什么治疗的意义,所以才迟迟没有给你动手。” “多谢仙子考虑周全是我太心急了。”泠然一听,十分赞同仙子的话,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默但就她目前面部的这个恐怖的情况来说,如果能够见人,即使留下点小疤痕也算是万幸,她说这句话纯属客套。 此时她不禁又担心起红绡公子身上的伤来,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个部位取皮,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在身上手上留下疤痕未免也是一种遗憾。 渡梦仙子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走动,似有计么事难以决断。 泠然便道:“其实仙子不用顾虑太多,晚辈都成了这个样子,即使留下一些丑陋的疤痕,也是可以接受的,求您动手为我医治吧!” 她一语未竟,渡梦仙子身形一晃,突然就伸手揭去了她的面纱。 泠然惊呼一声,想掩住,终究面对的是医生,硬生生克制住了,就顶着那张鬼脸站在她面前。 渡梦仙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缓缓道:“有些话,我今日不说,将来你也会发现,所以你必须面对现实。” 泠然茫然点头,对她语气里某种未知将知的东西害怕不已。 “霜儿告诉我你的家乡医术很先进。我本来想问一问到底在哪儿,去一探究竟再给你施术,可是他却说那是一个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如果你自己也是这么说,我就没法子了。” “那……确实是一个到不了的地方……” “并不是我不替你医治,而是你伤得太严重,鼻子连骨架都腐蚀了,嘴也全歪扭了,皮肤都是深伤到骨,照我看来,即使给你移植自身的皮肤。也难以成活,要想基本恢复容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渡梦仙子毫不留情的话语像一记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泠然心上,将她本就脆弱的心灵击得粉碎,全身开始战栗,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拉住仙子道:“医仙不是能人所不能吗?我所看过的一些书里,他们甚至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或者或者有一种易容术,可以帮我打扮成任何人的样子”她脑中狂乱地想着那些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那样也行啊!就算只是易容,就算治不好,能易容也行!” 渡梦仙子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她,摇了摇头。 泠然难以置信地退了几步,喃喃道:“可为什么公子一直告诉我您一定能治好?为什么你们具备常人所不可能练就的武功,就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为什么?” “我是人不是仙!”渡梦仙子似乎对她的歇斯底里有些不耐烦,起身欲走。 泠然像落水的人看见一根浮木,又急急上前拦住,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仙子……求你了!” 渡梦仙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不觉得你已经很幸福了么? 霜儿是多么好的孩子,他不嫌弃你,你又何必介意自己长得怎样,岐黄宫虽然无法替你恢复容貌,但灵丹妙药很多,年深日久地用下去,以后状况会比现在好一些。你有那些心思,不如用在他身上吧还有件事,我得谢谢你他自小不太热衷医道,总是不肯学,如今除了陪你,却有些废寝忘食地钻研了……” 之后泠然根本听不清仙子在说些什么,她只是紧紧抓住她的裙子不放。 渡梦仙子也不知怎么一动,就自她手上夺出了裙摆,绕过她身边,径直走了。 泠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冰凉。 她一时自怨自艾,一时万念俱灰,只觉得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既是这样的结局,红绡公子为什么要骗她?上辈子就该直接死了! 又何必给她一次机会,遇上两个如此优秀的人,最后她却无心拥有? 也不知坐了多久,好像曾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初时是杭莫儿的声音:“妹妹起身了没有?” 泠然没有答应,之后又不知是谁来敲了几下,越敲越急,随即红绡公子在外面喊道:“然然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想渡梦仙子告诉自己的话肯定很早就告诉过红绡公子,心里发苦,虚弱地应道:“夜里失眠睡迟了,不要管我,我再睡一会!” 听见她这么说,红绡公子也只能退去。 如此过了午时,她知道他终究不会放任自己一直“睡”下去,勉强起身,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摔了一跤,却已来到那面极少去照的镜子面前。 今天她还没来得及修饰,看见镜子里一个怪婆婆,额头稀疏的几根头发,露出被毁的丑陋头皮,鼻子和嘴呵呵!渡梦仙子说得还客气了,那里根本分不清确切的位置。 她不忍看下去,回想几个月以来身上的痛苦,眼泪掉了下来。 即使岐黄宫镇痛的药物再好,也难以消除她皮肤不能透气的痛苦,那是一种叫人抓狂的窒息,常常令她彻夜难眠!可她以为能治好,都抱着乐观的精神撑过来了,如今知道是一个骗局,又怎样自持? 这副样子,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意楚玉和红绡公子看见她的尸体! 死?对了,还可以死! 她脑子开始纷乱、疯狂。 一种逃避现实痛苦的念头渐渐侵鼻了她的心胸。 她现在相信轮回,那么,死了之后就重新有了机会,可以选择忘记,不用在这里既思念楚玉,又不敢见他,也不用面对红绡公子的无限美好而无法承受她没有做过什么恶毒的事,也许下辈子会有一个不错的开始…… 这个主意一形成,就像跟魔鬼做了一个交易,甚至没有了眼泪,她将自己慢腾腾地收拾好,如往常一样,沉默地开门出来。 不出所料,红绡么子就坐在她的门前看书。 他看的一定是医书,可是她却不想年深日久地等下去,等一个稍微好转的机会。 “昨夜做噩梦了?”他爱怜地看着她“一定饿坏了,来,先去吃东西。” 难为他见过自己那么古怪的样子还能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泠然心底无限悲凉,却不动声色,柔顺地随着他走。 午餐很丰盛,他不知何时大概又去过那个山谷,餐桌上摆满了留颜果等果子。 “下午闷了你不如教妈妈们做一些罐头,或者我教你弹琴?”他殷勤为她布菜,看样子并不知道渡梦仙子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他骗,她一样也骗,道:“今日身上困顿,什么也不想做,就在房里歇着了。” 红绡公子听了立即伸手过来替她把脉,但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倒没什么病,遂放下了心,道:“好,我陪着你。” “男女授受不亲。”她答。 他一怔,因为她从来不讲究这些礼教大妨,高兴时也会抓着他的手,难过时也会伏在他肩头哭,所以今天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他有些尴尬,心中揣度她是不是梦到了楚玉,故此生分,也就不再说什么。 泠然稍许吃了些东西,别了红绡公子,独自回房枯坐。 一直到傍晚,她主意已定,取了纸笔铺在桌上,提起笔来欲给楚玉、 和红绡公子分别留一封书信。希望她死之后,他们不要太难过伤心,因为她是一个逃兵,当不起他们的爱…… 可是她胸中有千言万语,下笔却难如登天,每写几行,她就揉烂一团纸,最后不得不废然掷笔而起。 山中气候与京城差别很大,此时外头雷声隆隆,乌云翻墨,眨眼间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她走到窗前,望着漫山遍野的huā,心想雨过之后就是绿肥红瘦,huā再好也是一地狼藉,心情倒还稍许平静。 晚餐红绡公子命人送到她〖房〗中给她,她也没有动。 她想了许久,终于点上了灯勉强完成了两封书信,将其都封好藏在枕头底下,接着就是选择怎么死的问题了。 上吊、用匕首刺死自己等等都很容易,但还得别人替自己收拾尸体,这么恐怖可憎的样子她既然生前不想让人看见,死后更想完全消失。 泠然再次站到窗前遥望着黑魅魅的天际,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 乍然显现出一座突兀的山峰来。 她脑中灵光一闪,就此决定。 狂风夹杂着雨点鼓荡起她的衣襟,她也不觉得冷,要离开这个世界,她不想留下一点痕迹。 也许这场雨就是老天为她而下的吧? 二一零 只恐夜深花睡去 在相思谷中生活的这段日子,泠然曾听谷妈妈说神农架上最高的山峰无名顶(她估计就是后世所说的神农顶),上头终年不是漫天飞雪就是大雨滂沱,深深缭绕于云雾之中,破天而立,顶上草木不生,唯有苔藓、蕨类覆盖,滑不留手,人们想攀登而上,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来摔死。 就算是岐黄宫中精通轻身功夫的人,也只能在春夏之交登上顶峰俯瞰群山。 而有一面峰下的山谷更是怪石嶙峋,云遮雾绕,范围又极广。 她隐隐听过华中第一峰,刚随红绡公子进山那一日也曾远远望见,关于山脚的冷杉和箭竹,他还给她讲述了一个远古的传说。如果能葬身在那个与神农有关的古老传说当中,也算是大明这个张家小姐的造化吧,至少她不是死在那漆黑熏臭的牢房中! 虽然占据了这具身躯这么久,但她终究没有绝对的归属感。 风越来越强劲,吹得她有些站立不稳,到处都凉飕飕的——除了脸上,那里依旧紧绷绷地没有一丝感觉,大约神经都死透了,渡梦仙子即使再骗她一些时日,谎言也会揭穿。毁到这种程度,21世纪的医学只怕也不可能将她恢复成小美人,怎么就指望古代人呢? 闪电不停地亮了天空,随即四周又会陷入黑暗沉寂,雷声轰隆隆滚过天际,时不时来一声惊天巨响,似乎是落了地,霹了哪里的树木,然而兀立在相思谷中小山岗上的岐黄宫,却似乎不会引到雷火,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 室内的烛火早就被风吹灭,泠然也没有再去点燃的意思,听着哗哗的雨声,她似乎又回到了多雨的江南。 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脸,当掠过的都是与楚玉缠绵的镜头时,她终于落泪。 不是不留恋,不是那么绝情,可是如果楚玉不接受她这幅容颜怎么办?就算他能接受,自己又怎能让他那柔软的唇印在这古怪的脸上? 野兽与绝世美男?哦!n!她做不到! 她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很没有用的胆小鬼,根本不能承受莫名其妙失去楚玉,更没有勇气忘掉他们两个的好,青灯古佛地生活下去。不忍在楚玉身上发生的事,她一样也不忍在红绡公子身上尝试。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夜空,打算等到再夜深人静一些,乘着这雨夜的遮掩动身离开。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泠然正想转身寻一些辅助登山的工具,无边的寒凉中透来一缕晕黄的灯光,给暴风雷雨之夜带来了一丝温暖。 临与这个世界告别前,见到任何人她都不抗拒,就算那个人是杭莫儿,她也打算好好与她聊一聊。 灯光渐渐近了,侵染了她视线的是一精灵般的男子,乌眸流光,长发飘飞,单薄的白衣卷曲于风中,美到极致,雅到极致,似从幻境走出来的人。 泠然总感觉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此时看到朦胧着神光一般的红绡公子,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她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太不真实的美男,太不真实的怜爱,是她从不敢奢望,但却发生在眼前的故事。 他看见了临风立在窗口的她,痴痴地驻足,任由夜风吹乱他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手上的那盏白纱灯笼凌乱地颤抖着,烛火明明灭灭,勾勒出一幅足以叫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她甚至怀疑,即使喝下孟婆汤,也无法忘记他此刻的眼神。 两点微光跳跃在他眼中,似幽深辽阔的大海上隐隐浮现的渔火,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期待和守望,好像站在惊涛拍岸的礁石上翘首盼归的亲人,等着她投入他的港湾,一切风雨便由他来挡在身外。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不是不动情的!不是不留恋的! 那层不争气的水汽,又模糊了泠然的眼,使她看不清楚他的美好,但那风华绝代的影子已深深烙印到她的心底。 成双!和另一个影子渐渐纠缠在一起,竟分不清孰是孰非。 努力将喉头的哽咽平复之后,泠然用一种平稳的语调轻声问,“夜深了,公子怎么还来这里?” 红绡公子一步步走近窗前,面上沉静如水,眼中却已翻江倒海,似回答她,又似在唱歌,低缓的嗓音伴着一声惊雷,让她听得不太真切。 他好像说了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 “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呵呵!”泠然很想笑,而她确实也干笑了一下,却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表情,如果他指的“花”和“红妆”是她的话,何其讽刺,此刻如果她露出脸来就是天底下最煞风景的事了。 “今的心情特别不好,师父是否跟你说什么了?”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两人隔着一道窗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泠然感觉这道窗框就好像银河界,他在那一头,而她在这一头,她永远也跨不出这一步。 红绡公子轻触到她的手臂,已是冰凉,虽然天气暖和,但她这么不珍惜甚至也难免会生病,他有些动容,却只能安慰,“然然,谷米彝死了,师父心情很不好,她不是没有办法的,相信我,你的脸一定能治好!” “如果治不好呢?”她反诘。 这一句话问出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他几乎想越过窗子紧紧拥她入怀,告诉她,即使她永远这幅模样,他一样很爱很爱她,会一直陪着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直到彼此老死…… 可是他知道现在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对于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来说,毁掉容貌也许就是毁掉了一切,毁容的同时,也毁掉了她的自信、欢乐。她现在就像缩到壳里的蚌,即使有爱也闭目塞听,完全抗拒,这从她一直没有开口要回到楚玉身边就是一个明证。从谷米彝嘴里,她也听到了楚玉在疯狂寻找,如果她不介意,她完全可以回到楚玉那里尝试一下他还能不能接受……不过目前她完全不是这样的心情,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她从牛角尖中拔出来。 “只要你愿意让我在你身边……” “公子回房去睡吧!”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其实她反诘的时候根本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这刹那间,她想起了《夜半歌声》,里头的男主角也毁容了,把自己关在一个废弃的歌剧院里,女主疯了他也避而不见,却总是在半夜里唱歌。最后故事里的女主好像刺瞎了自己的眼睛,他们终于团聚,小时候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个男人太自私太固执,女主那么爱他,即使毁容了又怎样,何必执拗到最后害得女主瞎了眼? 现在亲生体会到毁容的痛苦,她总算明白了故事里那位男子的心情,原来真的自厌到如此地步,可以放弃他们的爱独自去面对死亡和孤独。 这份心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你睡不着,我进来陪你。”他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心中在担心她是否害怕闪电和惊雷。 “不,听着雨,我很容易入眠,这就睡了。”她作势要关上窗子。 红绡公子不舍,却又不想拂逆她的意思,只道:“好吧,那你早些睡。” 泠然重重点头,酸意又渐渐爬上了眼底,在喉头发紧之前,道:“让我看你走。” 他露出一个无比温暖的笑容,狂乱于风中的发丝掠过他精致的五官,他的目中光华流转,绚烂了夜。 提了灯,他依从她的要求,缓缓步上开满紫藤花的白玉长廊。 “公子!” 他一怔,急忙回头。 “今天夜里看见你,我很高兴。”她说着,泪已落下,赶紧将双手一合,关上了窗子,不敢再看他。 红绡公子痴痴立在风中,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半晌,才叹道:“我比你更加高兴。” 她不知道他想时时刻刻陪着她,想再看到她的笑容,为了这个,他不可能同意师父的观点放弃恢复她容貌的希望,他相信,他终究能再看到那个灿烂明丽的笑容,就算到时候那张笑脸再也不属于他,他也心满意足。 转过长廊,红绡看见远处一室泻出淡淡的灯光,举步便走了过去。 看到爱徒深夜来访,渡梦仙子没有半点惊讶之色。 泠然好不容易止了泪,开始准备她的决意之旅。她将片刻不离身的夜光珠和匕首也放到枕头下,相信红绡公子会将这些东西送到楚玉手上,末了,考虑到山中道路复杂,没有夜光珠照明不行,又只能将珠子揣到锦囊中。这时候她才发觉以往红绡公子所赠的东西一点不剩,连曾经总是带在身上的竹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是她太无心还是无情?临别之际,也不能给他留下什么。 发了一会的呆,她担心天色不早,若不早些出谷去,可能还没登上那无名顶就已被人发现追上了,于是悄悄出了房间,将房门关好,像一抹幽灵飘然出了岐黄宫巍峨的大殿。 她之所以会选择这种麻烦的死法,除了不想再让红绡公子看到尸体触景伤情之外,还因为岐黄宫根本从不设防,宫中奴仆们夜里全都休息,无人值夜,而且她无意中听梁妈妈说过那些花阵只对外头进来的人有用,从宫里出去是不会触动机关的。RO 二一一 坠崖 旁沱的大雨打在身上,麻麻地疼,冻得泠然一激灵,然而她却半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甚至开始在雨地里狂奔起来。 跑了好一会,她体力不继,开始气喘吁吁,浑身湿透之后,她反而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么冷,向天苦笑着将脸上覆盖的面纱一把扯落,随手丢弃在风雨中。 夜色昏暗,其实根本难以辨明方向,她只能看见模糊的树影,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孤身孑行,倒让她又发现一个现象,原来即使无星无月无灯光,在大自然中也不会是绝对的黑暗,天幕也不是墨黑色,这让她的心情稍微好过一点,回头望岐黄宫的方向,揣测已经走出不短的距离,于是小 心翼翼地摸出夜光珠,沿着huā林中的小径,向山谷外走去。 其实山中也会有凶猛的野兽出没,泠然早已无畏,下这么大雨的深夜,野兽们似乎也在它们自己的洞穴中安眠了,一路上除了荆辣牵衣,道路总是无止境地向上延伸,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 泠然走走歇歇,途中遇到磕绊曾跌到几次,好在没磕到石头,手脚都算完整。 山中的雨势时大时小,恐怖的惊雷时不时滚过天际,闪电不断划过天空方便了她认准绝顶的方向,以至于不会走错路。想到死了之后也许又会遇到一些离奇古怪的事,她倒消除了害怕之心,感觉自己像个拿着武器走向世界末日的勇士。 天色微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也到了那座娄想的山峰底下。 这里遍布绿色的革甸,满眼都是氤氲的鼻,下了一夜的雨,人踩在上面,松软湿润,里头的水能漫到她的脚踝。 走了这么久,她本有些疲惫,但抬头看见山峰上分出三个鲜明的层次,景色殊丽,被深深吸引,忘记了脚下的沉重,沿着坡势平缓的一面努力前进。 环山脚生长的是箭竹林带,雨后的竹叶青翠欲滴,成团结簇地挺立在风中,放眼望去,漫山竹涛阵阵,似乎随风摇曳着动人的舞姿。泠然走到其中,偶然抬头,竟然看见一对大熊猫滚在其中攀着竹枝嚼得正欢,远远看见她,懒洋洋地没有一点警惕,她十分惊讶,一时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看了好一会,才晓得举步登山。 走出环山的箭竹林带,她像突然走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森林。 这一层到处是直耸入云霄的冷杉林,经过一颗颗苍翠傲立的大树,让人感觉自己很渺小,枝叶间还陆续有水珠随风滴下,空山鸟语,空灵境界中但见一丛丛一簇簇的杜鹃huā跳跃在杉树林的怀抱中,雨后huā色更加娇艳夺目,并不像李清照词中所写绿肥红瘦。 那鲜明亮丽的色泽让人禁不住生出积极向上之心,泠然看到这些顽强的huā朵儿,也心生怜惜,轻轻采下一朵并蒂huā枝别在衣襟上。怔了一怔,赴死的心意微微动摇,感觉全身都开始乏力,也顾不得林子里到处是湿漉漉一片,盘腿跌坐在一丛杂草上,闭目养神片刻,起来回望岐黄宫方向,目光却连林子也穿不出去,这才作罢,一咬牙,寻了根落在地上的粗枝做拐杖,又向上攀登。 虽然她走的是略微平缓的北坡,但出了冷杉林之后,地势更加陡峭,触目是一派高山湿地风光,充斥眼前的变成灌木、苔藓等植物。 脚下越来越不好走,她虽然十分小心,但还是连摔了几跤,手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泪huā直迸,更加怨苦,一气之下丢了拐棍,很多时候手脚并用,像动物一样在山粱上爬行。 这时其实已经接近顶峰,山上层云往来,前路迷茫,似步入神仙世界。 待得她真正站上顶峰之后,巨大的风吹得她差点一个倒栽葱滚落下去,也不知哪来的雨,又滂沱地肆虐在天地间,冰冷刺骨,将她〖体〗内的那一点叛逆全都激了出来。 望着到处裸露的岩石,恍如回到洪荒界的茫茫天地,泠然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赴死的心又坚定起来,咬牙缓缓挪到南面一个悬崖顶上。 低头一看,但见四野除了白云,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手上脚上已经划了不少伤口,此时却也不觉得疼,反而哑然笑了。 从这里纵身一跃,就像跳进云海中,应该不会很害怕吧? 而这边的悬崖底下,是人迹罕至的乱石岗,不可能有那种落入水中不死的奇迹(其实即使是深水,上百米下去也基本是死的)。 这辈子算起来只有短短的一年左右,然而泠然却觉得很充实,尽管结局不太好!她的心不是灰暗的,只不过想逃避皓容带给自己的痛苦,也不玟成别人的累赘,这么丑的一个人,她觉得迟早会被人嫌弃的,也许他们现在不会,但真要嫁给谁,多年之后都会变吧?许多绝世美人的男人尚且变心,更何况她一个丑八怪? 与其耗到那一天,不如早些了断! 带着新生的心,她张开双臂,自以为像泰坦尼克号中的露丝那样,迎着风雨,闭上眼睛,轻轻向苍天祈祷:“诸神有灵,保估楚玉和红绡公子,保估他们一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到很老很老的时候,也会偶然回忆到我,但想到我的时候不要伤心,要开心地笑一笑!”她在心底说了一句:“原谅我的自私……” 正要一纵面下,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可能的。”泠然保持着张臂的姿势,整个人僵化了。 红悄公子! 一瞬间,她有隐私被人窥探的羞愤,又有尾巴被人踩住的恼怒,她千辛万苦走了一夜的山路,又爬了许久的山,他一来,什么计划都泡汤了,即使她现在跳下去,他自然也有把握将她用“捆妖索”捆住。 她缓缓放下手,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思想占了上风,回过身来,她像火山一样爆发:“我不要你管!为什么我变成这样连死的〖自〗由也没有?你还一直骗我能治好!我不要看见你!你走!你走!”红绡公子身躯一震,泠然这才看清他长发四散,身上洁白的衣袍也染上了泥泞和草汁,挺拔的五官木然,晶莹的雨滴打在他高直的鼻粱上,凄美绝艳。此时他洁白的肌肤上不见一丝血色,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幽深得如万年寒潭。 泠然指着他,却被他这样深邃的目光看得发毛,别开了眼,吼道:“你走!”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若还是决定要跳,我不会阻止!” “什么?”泠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直以来他不是都表现出毫不介意她毁容的样子么?怎么现在连她跳崖都不阻止了? “你要跳,就跳,我绝不出手阻止。”他一字一顿,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泠然后退了半步,脚下一滑,差点真的掉下去,她的心脏砰砰急跳,勉强在山崖边站住了,羞愤难当。 红绡公子似乎一动没动,山风一直在掠着他的衣袍和黑发,使得他看上去像随时要凌风飞过来。 “你把自己当什么?原来人家也早已厌烦了你这样的怪物,现在脾气也不好,连他也不再留恋。在他面前跳下去,也不失为一种真正的结束!”她在心中暗暗讽刺自己,喉间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笑,转过身就要投身云海。 “你要放弃这具身躯,我不阻止,但我心意已定,绝对不能放走真正的你!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你的魂魄到哪,我就到哪,你跳下去,我即刻相随……” 红绡公子的声音飘渺得像云端的轻风,然而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泠然的耳中,似天籁,又似西方极乐世界的梵唱…… 他语意中透出无比决绝坚定,竟丝毫没让她疑心,一瞬间,她热泪盈眶,为自己适才还在怨艾人情如纸,为了自己的浅薄而羞愧落泪。 突然之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叫她不敢去尝试,心中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死了也就罢了,真要连累他跟她赴黄泉,实在也太暴殄天物。 红绡公子站在那里,寂然无声。 泠然却开始狂哭,从认识他开始,一袭红裳款款走来,慵懒而冷漠,到后来时时刻刻点点滴滴的好,放电影一样展现在她眼前,令她肝肠寸断,抖得像风中落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脚下一软,刚好一阵急劲的风吹来,她本已是累到极点,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再也站不住,斜斜坠了下去。 在坠落的一瞬间,她想大喊:“这是乌龙!我没有要跳!”可是风猛烈地灌入她张开的嘴,下坠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眼前一黑, 她就晕了。 晕过去之前,泠然真的真的无比懊恼和恨自己,神智存在的最后一刹那,一个念头闪过:要是害死了红绡公子,怎么也不能喝下孟婆汤,阴阳路上一定要牵着他的手,下辈子她要还他的恩情,用一辈子来还! 二一二 如果我是块石头 又沉浸在那股清凉淡薄的味道当中,曾几何时,这气息近身会令泠然脸红心跳…… 久违的感觉! 睁开眼,依旧是云蒸霞蔚,雨已经停了,可是不论是抱着她的人还是他,都像只落汤鸡。 没有死!好像没有死!泠然突然想笑,不知为什么,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好像再也没了想死的念头,而他刚出现时的怨恨和狂暴现在想来也有些莫名其妙。 红绡公子的目光似雨后的彩虹,绚烂而迷人地落在她的脸上,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其中…… 随即她想起自己今天根本没戴面纱,低叫一声,急忙伸手掩住了脸。 “我觉得根本没什么难看的,你就是你,寄居在哪个躯壳里并不重要。”他试图拉下她的手,却没有用力,只是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泠然掩着脸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溜到他背后,那股没道理的愤怒过去之后,回想一整夜以来千辛万苦求死的活动都如同小孩子在折腾,就好像民访说的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状态,其实对比起可知的现在来说,人类更畏惧的岂不是不可知的未来?听说还有人上吊的时候手拿着刀子准备后悔了就割断绳子,结果吊上去之后手是举不起来的,再后悔也没用…刚才她脚软摔下去的时候就是那种心态,突然很不想死,但又阻止不了下坠的身体,多可笑啊! 尊经不是很鄙夷寻死觅活的人吗?自己怎么能变得那么可憎呢? 做人一遭不容易,再怎么坏的境遇都该想法子活下去不是么? 这么一想。她顿时感激起他来,忽然俏皮地问:“躯壳不重要?那要是我寄居在一块石头里呢?” 听到她童稚的问话,他不由失笑“那要看那块石头有多大了。” “大小有区别吗?都是石头!” “如果是块小石头,我会每日携带在身上,你想去哪就带你去哪,可要是像那块石头那么大…”红绡公子向前一指,那里有拔地而起,如情人相抱的两块巨岩“我只能在这里陪着你了。” “刚才公子不是说不阻止我么?怎么又把我救上来了?” 红绡公子听出她语气中有不服输,但不是质疑“你是真的想跳下去么?何况,你要跳是因为嫌弃这副皮囊,如果我没有骗你。而是你的容貌真的能恢复,不过要一些时间,你还会跳么?” 泠然愣了一愣,其实刚才她的心意已经在瞬间发生了巨变,即使这辈子只能顶着鬼脸生活,能报答得一个是一个,谁知道下辈子他们还能不能相遇呢?听见他说还有机会恢复容貌,她不由喜出望外,可又很怀疑“公子不能再骗我,要是不能恢复了,我宁愿你跟我说实话,我觉得我能接受……” “其实是有一个法子的,只不过碍于门规,师父一直没有同意,所以我也还没和你商量。” 两人从头到脚早已湿透,红绡公子顾忌到她身体单薄。又无内功护体,又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说个明白么? 还是先随我回去吧。” 他知道她不愿意将自己的脸露给她,就在她跟前俯下身去。 泠然已经精疲力尽,也不跟他客气,爬上他的背后“边走边说。” 一路飞快地往回赶,经过红绡公子的解说,泠然才将他说的事情弄明白。 原来岐黄宫的祖师爷huā落痕容貌极美,故此就很怕老,他替武林中人疗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用他感兴趣的秘方或者内功秘籍来换。 最后,他穷尽毕生精力,研习出一种命名“流光逆”的内功,听起来跟少林的洗髓经原理有些相似,就是每到一个境界,都能脱胎换骨,令容颜不但不会随着年龄消逝,还能更上一层楼。 听到这里,泠然大为鼓舞,浑身顿时有了力气,也不觉得冷了,大声叫道:“原来仙子不老的原因就在这里啊!” “可惜祖师爷临终留下遗言,本门一定要一脉单传,免得绝技不成绝技,师父对他老人家情分极深,我想让你休息这种内功,她一直不同意,我才没有早些告诉你。”红绡见她欢欣,飞掠中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其中带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落寞,泠然在他背后根本就看不到。 “听公子的意思,是不是已经说服你师父了?”泠然激动得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指节寸寸发白。 “嗯等你恢复了容貌之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去见楚玉。” 一句话顿时冷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倒也说中了她的心思,泠然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追问具体细节。 沉默使得他们都感受到湿漉漉的单薄衣物下对方身体的线条,他的刚硬,她的柔软,明明是山中微冷的季节,两人的身体却都火烫了起来。 泠然赶紧很没有格调地意淫起加入岐黄宫门下学得神技的情况,对啊!她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知道能不能专攻毒药什么的,到时候回到京城给固安公主和楚留香老贼下几百种毒,痛苦死他们才叫报仇,年纪轻轻的就隐匿山林多没意思啊?至少也要给岐黄宫闯下大大的名头才是。 跟来的时候相比,回去就太省事了,不过红绡公子将她送到大大的澡房前转身离去时,她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来不及询问,杭莫儿就红着眼睛冲了上来,一把将她抱住,带着哭腔道:“泠然你为什么要怎么想不开呢?你要是死了,霜哥哥该有多难受你想过没有?” 明明关系没那么亲近的人跟你表现得太亲近还真是讨厌,实在是一种很大的心理负担,泠然推开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她顶着一张比猪头更加猪头的脸,杭莫儿的眼里真的只有同情,湿漉漉的,还浮肿了一些,搞得要自杀的人好像是她一样。 “啊!我要去泡个热水澡!“泠然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寻了个借口就绕过她向里走。 这时谷妈妈出现,道:“宫主命奴婢给姑娘备下了驱寒的灵药,姑娘吃一丸再走!” 她手上端了个玉碗,捏着一个小小的玉瓶。 泠然也不客气,大咧咧地上前接过来就着温水吞下一丸药,挥挥手进去了。 杭莫儿见她神气明显跟之前不同,有些奇怪,一下子又不方便问,扬声道:“我去给你准备替换的衣服。”立在澡房门口呆了好一会。 泡热水澡的时候,泠然因为疲极,差点在水里睡到水冷,后来发觉有人在摇她,睁开眼,才发觉是杭莫儿抱着衣服蹲在池边看着她。 为了早日拜师学艺,泠然赶紧从水里钻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你不知道,早上公子在你的枕头上发现了那两封绝笔书是什么样子!我从没想到他能那么疯狂,宫主见了只说答应他,到底答应了什么?”杭莫儿替她整理着衣服,一边小心地问。 泠然躲开了她的手,不太习惯她的殷勤侍奉。 杭莫儿的手一顿,转身又取了一顶带面纱的发饰想帮她戴上,不过泠然现在洗了头发,湿淋淋披散着,根本没处下手。 “没事,你就当我戴了幅鬼面具吧!”泠然向她龇了龇牙。 对她态度的转变,杭莫儿除了好奇还有另一份心境,道:“妹妹肯跟霜哥哥回来,自然是想通了。虽然霜哥哥眼里心上好像只有你一个,不过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坦诚对你说,希望妹妹不要介意。” 泠然现在其实没心思听她废话,不过她这人向来怕软不怕硬,人家一直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的,她倒拉不下脸。 见她站住了,杭莫儿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咬了咬樱唇“这辈子,我只认定了霜哥哥一个人,就算他赶我,我也不会走的。我希望你能让我留下来,咱们也算旧识,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些,但我可以做小,一辈子服侍你们也罢,姐妹相称也罢,你不能赶我走!” 泠然扫了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别看杭莫儿还身负不弱的武功,脑子单纯得也跟那些无知妇人一样,还想来个二女共侍二夫,她不耐烦多解释,冷冷丢下一句:“我没兴趣!”就把她一个人撇在澡堂里头,独自寻红绡公子去了。 杭莫儿揣摩不定她说的我没兴趣到底是说对薛霜没兴趣还是对二女共侍一夫没兴趣,又站在那里怔了半天。 泠然寻到红绡公子时,他也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袍,看见她没戴面纱就出来,知道心结已解,向她展开一个温暖的笑容,上前执起她的手道:“来,我带你去见师父。” 他看见她的面容时,真切得完全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犹豫,就好像她还是以前相府中初识的那个小丫头,她的心里不由暖洋洋的,为一直以来的纠结歉然。 他们询问了宫中人,终于在雨后一地残红的huā林中找到了立在一座新坟前的渡梦仙子。 二一三 陵寝 渡梦仙子一脸肃穆地右在坟前,泠然不免忐忑,掰紧看了红绡公子一眼。 他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叫了声师父。 渡梦仙子缓缓转身,也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红绡公子对泠然点头,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穿过重重huā林,人置身在其间已经有点分不出东南西北,太阳从云层里探出了头,泠然正感到疑惑,就见似乎走到了相思谷的一处角落,前面huā林开始稀疏,山石流泉青松勾勒出一个静谧的所在。 渡梦仙子踏上几级奇形怪状的石阶,忽然在一株参天巨松前跪了下来,红绡公子示意泠然随他跪在仙子身后,只见仙子郑重其事磕了个头,才站起身,忽然绕着树舞蹈起来。 其实说舞蹈也行,说施展一种什么身法也行,她的动作极快,泠然只能看到古松周围一团白影,待她站定,便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距离树根部不远的一处山壁豁然裂出一道口子。 沉闷的地宫大门打开时,泠然已明白这里应该是岐黄宫的禁地,仙子能带她到这里来,就说明肯接收她为弟子,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压抑着心头的〖兴〗奋,随着他们走进地穴。 山洞中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人刚踏入其中,里头的墙上突然就亮起了火光,发出“噗”地一声,吓了她一跳。 定睛一看,墙上每隔n步就均匀地镶嵌着极精巧的盆状水晶灯,里头大概放置了接触到新鲜空气就会燃着的东西。 在狭窄的山壁里穿行了片刻,路径似乎笔直地向地底深处延伸渡梦仙子一路每下,又打开了四道石门,但见一道比一道大,一道比一道厚重沿途的灯火像是有鬼手在操纵一般依次点燃,气氛相当诡异。 最后一道足有三四人高的大门打开之后,一个巨大的地宫呈现在泠然眼前,叫她叹为观止,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传说中的秦始皇陵。 其实细看地宫的格局倒跟岐黄宫的建筑风格差不多,墙上到处装饰着巨型浮雕,内空足有二三十米高,也不知在当初怎样能在地底营造出怎样气势恢宏的场面来。 地宫中大部分装饰材料用的也是大理石,在灯火下光可鉴人。 最惊人的是地宫尽头一张白玉宝座上居然坐着一白袍束冠的男子,远远望去似在支肘假寐。而且宝座四周光华灿烂似乎堆积着数不清的珠宝,还有两名垂髻少女就依偎在那男子的脚下,感觉就跟睡着了似的。 地宫的中间十分空旷,甚至内空也高得不像在地底下能挖出来的所在,气势磅礴从大门进来,呈扇形陈列着许多类似于最上首的白玉、 宝座,不过位置都比那张矮,周围也没有堆着珠宝,所以看上去相对暗一些。宝座后的墙上皆有大幅的壁画,描述着不同的神话故事使得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透出几分诡异之气。 随着渡梦仙子缓缓走近最上首的宝座泠然虽然心里很紧张但还是忍不偻细细打量那人。 他的皮肤好像白玉雕成的一般,却没有半点生气,五官深邃绝好,长眉斜飞入鬓唇色雪白,支着头的手姿态极其优雅另一手闲闲搁在膝上,也是洁白如玉。他身上穿着一件素白凸huā的长袍,通身微微泛着荧光,也不知用什么材料织成。 来到大明这么久以来,泠然从没有见过哪个男子的美貌可以跟楚玉、 与红绡公子匹敌,而此人仅仅是沉睡的姿态,竟叫人觉得有万种风情,实难想象出他在生之时到底是怎样的迷人了。他的风采不仅绝不输于莲huā玉郎、红绡公子!且隐隐透出几分绝世枭雄的霸气,叫人望而生畏,实在是怪胎。 泠然心中猜到此人就是岐黄宫的开山鼻祖huā落痕,不过见到渡梦仙子在他面前跪下时,还是难以接受。 从他们平日叙述的事来看,huā落痕死的时候至少已是八九十岁的高龄老头了,可眼前的人看上去最多不过弱冠年纪,岐黄宫的驻颜之术,实在太厉害了! “师父,徒儿来看你了。”渡梦仙子缓缓开口,举目望着座上的男子,声音里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谷米彝死了,死在天枢弟子手上,他违背师父的遗命,曾离开岐黄宫,弟子不敢将他带到师父身边安眠,但他到底是侍奉师父的人,也陪着徒儿长大……不能叫他白死。” 听到这里,泠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岐黄宫与天枢派的纠葛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人家宁愿原谅叛徒也要寻天枢的不是,她不知该不该为楚玉担心。 只听渡梦仙子又道:“师父生前曾一再强调您的衣钵要一脉单传,可惜霜儿不争气,他宁愿自毁也要徒儿另手一名弟子,弟子不愿他做傻事,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还望师父首肯。 泠然满怀感激地看了红绡公子一眼,那句“他宁愿自毁”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渡梦仙子与huā落痕说话的口气就像他根本还活着,对方没有半点生气的脸落在她眼中也是有了表情,她只顾自说自话“都说夫妻一体,武林中许多拥有绝技的门派都是传媳不传女,弟子认为此女若是嫁与霜儿为妻,那也算不得破了师父立下的规矩,故此今日带她前来拜师。” 听了她的话,泠然目瞪口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见仙子已经起身立在她面前,道:“这是唯一的法子,我对霜儿也已仁至义尽,若你不同意,便只能留在此间侍奉先师!” 开玩笑!留在这里侍奉huā落痕不等于活埋了她?泠然脑子里一阵发晕,但渡梦仙子的提议实在太过突然,她只能转头望着红绡公子。 他似乎早已知道师傅这个安排,眉头略微拢在一起,以一种恬淡平静的姿态回望她。 为什么不早点通个气?她现在当然没有嫁给任何人的念头,为了恢复容貌而嫁红绡公子,她认为不仅是自己当下不愿意,对他也是一种侮辱,于是鼓起勇气道:“宫主,在您心目当中,公子一定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出色人物,怎么能娶我这样一个容貌尽毁的人呢?就算要谈论这个话题,也需等晚辈恢复之后,您说是么?” 渡梦仙子冷笑一多,道:“不愿意你就留下吧!” 说罢长袖一挥,泠然突然就腾身而起,落在一处宝座的脚下,也不知是否因为她的撞击,座位底下突然射出许多细软的东西,一举将她捆了个结实。 红绡公子骤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就想过来解救。 渡梦仙子兜头撤下一蓬白色烟雾,近距离间他躲避不及,顿时倒在地上。 泠然挣扎了几下,发现捆着她的丝条虽然柔软,但十分结实,且一动就嵌入几分,手脚上一阵发疼,不敢再动了。 她还向跟渡梦仙子说理,后者却从地上抱起徒弟,看也不看她一眼,举步就向外而去。 就这样的姿势被捆着,虽然里头似乎很通风,但饿死渴死的时间也不会很远,她不由怒了,高叫道:“宫主答应公子收我为徒是假,想把我弄死才是真的吧?明知我不会同意的,您提出让我嫁给他才肯收徒,不就是一个幌子吗?” “想弄死我才是真的吧?!” “喂!喂!回来!” “……………”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地宫大殿那扇巨大的门扉合上,渡梦仙子并没有回头。 更可怕的是墙上点燃的灯火在门关上之后渐次熄灭,空旷的地底下变得漆黑一片。 其实还是有光亮的,这些光亮就来自于huā落痕身边的珠宝,里头大概有不少夜明珠,只照得宝座周围白惨惨绿莹莹,那些没有生命的光映在三具没有责命的尸体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huā落痕明明是极美的,但此际落在泠然眼中,就跟僵尸没什么两样。好像随时会醒过来呲出他尖利的牙齿扑过来咬断她的脖子。 泠然极力往后缩了一缩,闷了半天,想掏出自己的夜光珠,但手怎么也动不了。 保持不变的姿势很快就使得她手脚僵硬,开始发麻难受,思前想后,这种死法未免有点变态,她心里开始发毛,忍不住又鸡猫子鬼叫了一通。 不过回应她的只有四面八方涌来的回声。 泠然被自己的回声吓了一跳,闭上眼睛跟自己说累了一夜,不妨先睡一觉,红绡公子醒来之后一定会来救她的。 自我安慰着,她不敢再瞧huā落痕尸体的方向,好在确实也累得慌,竟真的睡着了。 问题是一觉醒来之后,地宫中依然漆黑一片,huā落痕和他的两个奴婢也依然保持着他们固定的姿势。她也无法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回想渡梦仙子在谷米彝坟前的表情,她有理由相信仙子要杀了她的念头比要收她为徒要大得多。 看仙子在古松前的那一段舞蹈,肯定就是开启地道的法门,可她动作那么快,脚步轻灵如风,也许红绡公子根本就不知道进来的法门,就算想救她根本也进不来。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疯狂挖地道的模样,自己先苦笑了。 这地宫,光看大殿的规格,就知道深达几十米,他一个人武功再好,想挖进来也是做梦。而且为了防止他捣乱,渡梦仙子也许会让他沉睡上几天。 二一四 求生 探秘 不慎落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泠然已经打消了死的念头,这时候渡梦仙子想要困死她,她的求生欲望反而雨后春笋般地节节上升。 只是现在她手脚被捆,几乎难以动弹,连手指头都麻得无意识地在颤抖,当务之急是先解开这些个细软的绳子。 她也不笨,心想刚才渡梦仙子不过是把她给抛过来,大概跌在这一块撞到啥机关才弹射出来捆住自己的,换言之,只要寻到机关,这绳子铁定能缩回去。 于是,她用头和手肘等部位在四周的地上或者宝座能够到的部位磕磕碰碰,才过了一会,机关没找着,身上的细绳已经勒得她几乎要动弹不了,手上裸露在外头的肌肤感觉都被勒得深深嵌进肉里边。 她不敢再乱动,气喘吁吁地停手,靠在宝座上头想法子。 好在绳子捆住她的姿势到底不像是人绑的那样手会放开背后,她的手垂在身体两侧,腰上悬挂的香囊就歪在手边,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身子的姿势,终于能够到香囊,将里头的夜光珠摸了出来,手一抖,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不过这一块总算有了光亮,泠然打量绳子出来的方向,见是宝座台基上两个雕刻的飞天,一左一右,手上飞举着huā篮似在撤huā,而绳子的终端就淹没在huā篮里头。 看着那细如蚕丝的绳子,她想:就算这东西再柔韧,到底太细了,如果有锋利的刀芋在手一定一割就断,问题是匆忙间,她还没将匕首带在身上,只能趴过去用牙齿拼命地啃。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千里之堤,毁手蚁穴! 抱着一定要成功的信念,泠然的嘴边都被那些错综的绳子绷出了血,经过许久的奋战,终于将系着右手的一条丝线咬断。缠绕胳膊的一头松动,她的一只手便解放出来。 之后在她的手口并用下,另外的绳子也被她弄辟,她顾不得手脚上被勒出的伤口,握着宝贝夜光珠第一时间奔到大门上。 门上有雕龙盘凤的把手,似黄金铸就在珠光映照下闪出微弱的光彩,但不管她怎么拉,那厚重的门就是纹丝不动。 回想进来的时候曾看见门的厚度,好像是足有一尺来厚的石门,比起历代帝王陵寝的大门来毫不逊色外头若是栓上了,别说她一个人,就算红绡公子也被关在里头,大概也是没有办法打开的。 苦恼之余,她恨恨踹了石门一脚,痛得自己打跌只能设法去寻找另外的出口。 大凡地下建筑建造的人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总不会只有一条通向外界的地道,泠然静下心来想一想,就开始在室内勘探起来。 可是这个地宫实在太大,她刚查看了两面墙壁上的浮凸雕刻就已经累得够呛,何况那浮雕高达两三丈她所检察的不过是五六分之一,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要是摆着棺材就好了,大凡重要的密道总是藏在棺材底下之类的…”她又累又渴,脑子里难免胡思乱想,目光再次落到鼻静沉睡的huā落痕身上。 不过是无意识的一眼,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地宫这么大,要真的按照她那个笨办法找机关,找到饿死也没找着的机会是很大的,然而……,……… 她壮起胆子,一步步走到距离huā落痕的尸体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下来,细细打量他。 不得不说,这“小子”确实很完美,纯东方的长相,极黑的头发和眉,黑得在如此幽暗的地方似乎都能反出光来。他的皮肤细如白瓷,唇上甚至还装饰着一层薄薄的亮彩,犹如现代女性使用的唇彩,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冠帽衣饰鞋履,无一不精致到极处。 说实话,就连他摆的这个睡姿也都是美奂美轮,好像再换任何一个角度姿态都不如这个造型完美…… 今非昔比,泠然此时倒不是发huā痴,她只是觉得这么追求完美的一个人,死后也不可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肉身。 但如果仅仅靠一个看上去庞大的地宫,尽管它处于岐黄宫的偏僻角落,尽管通往核心的通道上可能机关重重,尽管它在地底深处江湖人寻幽探秘的本事极好,难保有一天会有外人来到这里,站在他面前。 如果有人站在她现在的角度,那么这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一代怪才,会如何保护他的遗体不受侵犯,保护他脚下的大堆珠宝和美女呢? 她不敢贸然有所动作,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也许谁去侵犯他,他设计的机关是将敌人一起埋进更深的泥土中,接着她想到岐黄宫池水中那一具有接天之势的玉像。 她断定,huā落痕一定是一个自恋得要命的人,不仅生前要千方百计研究出各种驻颜之术,还要修炼能脱胎换骨而使自己更美的武功,死后也舍不得将自己正式下葬,而是设立了这么一个地宫,他周围留下环绕着他的后代宫主的位置,就是说,他死后也不甘寂寞,需要后继的人看到他,并且最后来陪着他。 这样一个人,是舍不得把自己真埋了的,她几乎可以肯定,当这个地宫或者他的身体受到攻击时,会有一个更加强大隐秘的所在,可以保证他的尸身继续完好地保存下去。 泠然开始尝试,先是查探了一下宝座上有没有机关,绝望之后就开始取走他脚边的珠宝,取了几件没有反应,她的火气开始腾腾窜上头顶,拿脚一阵乱踢,将那些珠宝踢得满室横飞。 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室内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静得她可以随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火冒三丈,她根本就忘记了害怕,干脆冲上前将那两个丫鬟推倒在地,看了看huā落痕,还是以极其娴雅的姿态驻着头静卧着。 难道判断错了?她有些疑惑,到底不太敢去招惹huā落痕的尸体,她知道要是糟蹋了他的尸体,就算能跑出去,估计渡梦仙子也会把她大卸八块,这事儿并不好玩! 她气恼地跌坐在huā落痕面前瞪着化看了半晌,肚子越来越饿,外头也没有半点响声,看来渡梦仙子是铁了心了。 好吧!她豁出去了!不能等到手软脚软的时候再去寻找出路! 泠然一下子跳起来,猛地冲上前去推了huā落痕一把,然后急急躲到一侧的宝座后面去。 在他的尸体倒下的一瞬间,果然有什么机关被触动,她只听见“嘎嘎”声响,还来不及逃开这块区域,脚下一空,除了那张宝座之外,其余的东西都如被海浪冲袭的沙丘城堡,瞬间灰飞烟灭,她好像看到那些金砖地板粉碎的镜头,人已经跌入了一个冰冷的地方。 夜光珠不知何时已脱手飞走,她在手边左右寻找了一下,无果,虽然肉痛,也只能暂时把身外物抛到一边。 好在她落进来的地方根本不需要照明,她明明觉得刚才是往下落的,而且跌得比较久,现在应该处于地底很深的位置才对,可这里不知从何处采的光,一个琉璃世界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到处是冰,高大的并不规则的冰墙、无数奇形怪状倒挂的冰锥子,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不远处一朵巨大的冰莲。 这冰莲就在距离她不过五六米的位置,雕刻在一个高高的冰基之上,一瓣瓣的莲huā栩栩如生,庞大而灵动,真乃鬼斧神工。 泠然觉得有些炫目,但到底还是为有了光亮而欣喜不已,有光,就算他采光的地方再高再远,肯定也与天地间有接壤,她循着光源,应该就可以找到出路。 一束最明亮的光就打在巨大的冰莲之上,她顾不得想很多,三步并作再步走了过去。 爬上冰莲的过程也是比较艰苦卓绝的,还幸亏她跟随粱妈妈她们学了几手,要不然冰滑不留手,她没有半点腾挪的话,绝对爬不上去。 当她千辛万苦地爬进冰莲之后,还来不及歇一口气,又被面前一具尸体给惊呆了。 冰莲的中心,躺着一个绝色男子,妖异的眉弓,刀削斧刻一般的轮廓,乍然一看,无疑正是楚玉。 难道渡梦仙子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寻找到他杀了他为谷米彝报仇?她心中一阵困苦,泪水不禁纷纷坠下,恸哭着扑子上去。 可是一触到他的身体,那张脸近在眼前,她到底看出了区别,此人长得再像楚玉,毕竟不是他,较之楚玉,眼前人的脸更加柔和,眉弓虽然够妖异,但少了楚玉那种独特的混血味道,他一身洁白的道袍,手边还握着一把扇子,明显一副星冠月扇的高士打扮,就算此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也难掩他身上一派仙风道骨之像。 难怪看见他躺在这里她虽然很伤心,到底还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自嘲地一笑,匆匆爬起来,看到那具尸身被她一碰,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刚才还是一个极美的少年,却在瞬间枯萎下去,蓬蓬嗤嗤的,不过几分钟之间,一头青丝竟然化成了白发,他的容颜也消褪,皱纹丛生,形容枯槁,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头子。 二一五 冰窟囚徒 冷然简直被眼前所见惊呆了,跌倒在冰莲上,直到那老头化作一堆被上好的道袍覆盖的骷髅,她才吓得哭出声来。 虽然这人不是楚玉,但亲眼见到一个如此酷似楚玉的人从姣好少年变成一堆枯骨,她难免心头凄凉。 沧海桑田,难道这是老天要告诉她,红粉骷髅,美丑只是表象,叫她接受这张猪头脸?或者不要太执着,应该接受渡梦仙子的条件? 不! 被逼嫁给别人还倒罢了,嫁给红绡公子,也太侮辱他!她也无法不介意自己长成这幅德行。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俗人! 冰莲上方有一道比较强烈的光柱垂直照射下来,却没有让人感受到一点温度。 泠然本以为上方就是天空,可是抬头遮着眼睛细看,那光亮却不像是天光,或者说,应该是从哪折射进来的,里头还是有阳光的味道。 其实就算顶上有个老大的洞口,她也出不去。 冰莲和光源之间完个是凌空的,而且高达数十米,从顶上看,这里头更像一个溶洞,较之刚才落下来的地宫自然多了。 泠然无法可想,看了看那具骷髅,除了衣饰身无长物,她就把那柄扇子拾起来,入手沉重,打开一看,扇面上光华灿烂,好像是柄纯银打造的兵器,边缘很是锋利。难得的是在金属扇面上一面还镂刻着一幅图画,在仙云缭绕的地方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下首一个青年稽首站立,不知是在拜师还是在打招呼。 翻过另一面,则刻写着蝇头小槽,扫了几行,有诸如“玉池清明上仙姿,灵根坚冉老不衰。”之句,觉得可能跟驻颜术什么的有关,便把扇子收进怀里,心想能出去的话就带走,现在倒是没有功夫研究。 因为有之前的经验,泠然大着胆子将那具枯骨自中间移开,可是并没有新的发现。冰莲上已经无路可寻,她就跳了下来,用扇子在一堵堵冰墙上敲敲打打,企图找出机关。 再走了一段,她虽然一直活动着,也冷得有点受不了。她总是习惯敲打墙壁后将耳朵贴上去听一听有什么特别的响动,比如墙那边是不是空心,可试探的结果让她相当失望。 不论如何,她不敢停下脚步,又坚持走了一段,好像听见轻微的流水声,心想就算只能找到一条不能通往外界的地下河喝口水也好! 抱着这个念头,她便顺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往前找,终于踏进了一个老大的冰窟窿。 这个冰窟窿相对稍暗,流水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她探了探头,只觉里头好像影影绰绰的,有点像三。游戏中设计的山洞,随时会蹦出一个怪物来。而且鼻中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猜想可能是腐尸之类的东西,心里有些捌巨,就准备退出来先找别的地方。 谁知她刚一抬步子,就听见洞窟中传出一阵密密翠翠的金属碰撞之声,顿时惊得头皮发麻,拔腿就想跑。 里头随即响起一声闷咳,泠然脚下像被藤蔓缠住,既好奇又害怕,她本来完全没有准备这个地方还能有活人,但刚才听见的咳嗽声明显是人类发出来的,是不是应该进去一探呢? 犹豫间,一阵嘶哑的咆哮声海啸山崩般响起,震得四周围的冰墙似乎都在瑟瑟发抖,有许多冰屑噼里啪啦砸在她身边,好多颗甚至打在她的头上身上,疼得她跳了起来。 她本来已经做好的逃跑的准备,这时候好奇心完全占据了上风,硬生生摁下恐惧的心思,收住了步子。 按理说huā落痕死了也该有几十年了,从渡梦仙子对待谷米彝来看,她也不是那种狠毒的人,不会是她把什么人关在地底下的。而且从这个人一声嘶吼中显示的实力来看,内功应该出神入化了,她曾听红绡公子婉转地提起过仙子的武功尚且不如他这个徒弟…… 但是想起自己的遭遇,她就不敢肯定渡梦仙子到底心善还是心冷,状起胆子问了一声:“里面是人是鬼?,… 回答她的是一阵比之前更加响亮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里头的人似乎也很意外,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她没听到有人说话。 会喘气就证明是人了,借着微弱的光亮,泠然走近了几步观望。 这时候她的眼睛也适应了洞内昏暗的光线,只见一个披头撤发的人拼命抖动着身子想往外闯,但那人的手脚上都被铁链锁住,挣得冰墙上“铿锵”作响。 “哎呀有奇遇!”在这里看见个大活人令泠然又意外又惊喜,也顾不得室内的熏臭,走前几步,暗暗丈量了下方位小心翼翼地站定在那人活动范围之外,用一种谄媚的声调叫道!”前辈!前辈!你是不是被huā落痕关在这里的?” 听到她突兀的问话,那披头散发的人顿时停止了挣扎,缓缓抬起头来,用可怖的眼神盯着她,喃喃道:“huā落痕?” 此人的声音喑哑难听,不过毕竟让泠然听出她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老女人,不由很是意外,机械性答道:“对!huā落痕,是不是他把前辈关在此处?” “呜呜呀”那老女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开始呜咽,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大有不哭到天昏地暗不罢休的意思。 泠然站在里面久了,开始越发看得清楚。 但见这老妇人衣衫褴褛,头发长得拖到了地上,纠结成一团乱麻,骨瘦如柴,手脚上被镣销销住的地方都已长出了一圈圈树皮状的东西,可见她挣扎已久,奇怪的是在这种状态下她怎么能活着。 再看地上,铺撤了一些发臭的食物,倒是没见到便溺物,她就猜想有人一直提供食物给老妇人,心想至少能坚持到红绡公子来救,放下了一半的心,见她如此凄惨,起了恻隐之心,安慰道:“前辈快莫要哭了,我替你设法打开铁链,咱们一起跑出去怎样?” 那老妇人止住了哭泣,疑惑地问:“你能、打开、缠绵锁?” 不仅声音喑哑难听,而且一字一顿的,感觉有轻微的语言障碍,似乎很久没有与人沟通了。 泠然很高兴她的神智还保持着清醒“凡事都有办法的,要斩断这么粗的链子我当然是没有办法了,不过”她的目光已经落到铁链的终端。 那里应该是镶嵌到冰墙里头的,会有弯钩,现在她手上没有工具,但好歹是冰墙不是么? “前辈被关了多久?” 老妇人愣了愣,迟疑地回答道:“不知道,也许几年也许几个月我你有镜子吗?我是不是很丑了?” 女人就是女人,都这样了首先介意的还是容貌!泠然摇了摇头,大着胆子走近了几步观察她。 老妇人的脸上手上皱纹成堆,皮肤皲裂,眼神倒是清亮得很,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了,就好像一个八十几岁的人脸上镶嵌了一对二十几岁的眼睛,很纯洁。 泠然本想先问huā落痕为什么将她关在这里,可想起她刚才比鬼还难听的哭声就毛骨悚然,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前辈有武功吗?” 老妇人哼了一声,好像她问的话很滑稽。 泠然见她一副鄙夷的样子,心想她应该不但会武功,而且还很高深才对,于是从怀里摸出那把扇子递过去,道:“我看这扇子不知用什么金属做的,边缘很锋利,就算不可能用来斩断铁链,按前辈的武功,用来削冰倒是不错,不如拿它试试把这个缠绵锁的头从墙中起出来!” 谁知那老妇人看见这把扇子怔愣片刻,劈手一把夺了过去,双手捧着跌坐到了地上,一会儿打开扇面查看,一会儿合上抱在胸前,竟又开始呜咽了。 泠然无奈,由着老妇人哭了好一会,看她情绪渐渐没有那么激动了,觉得不解开她的心结就很难让她开始工作,虽然怕问到尖锐的问题会令她发狂,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个,这扇子的主人是前辈的亲人么?” 老妇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只是反复呜咽加上自言自语,泠然又重复问了几遍,她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仰起脸向着她问道:“他……………他还在外面等着我么?” 这一次她的语言连贯了许多,泠然差点脱口说他都已经变成一堆骷髅了,但见这老妇人虽然看上去好像神智很清醒,可接触下来,发现她好像有点老年痴呆症,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时光的流逝,如果是huā落痕把她关进来的话,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竟还觉得自己是个少鼻一般,很是诡异。 “你说话啊!玄泉哥哥是不是还在外头等着我?这扇子是不是他叫你带给我的?”老妇人一口气吼出来,冲上来毫无悬念地揪住了泠然的衣襟,目中流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刚刚才以为她有语言障碍,可她这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臆测,泠然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二一六 心酸人 冷然想老妇人所说的玄泉指的应该就是躺在莲huā中心那个酷似楚玉的人。前世她虽然看过诸如开心明星脸之类的节目,知道陌生人之间也会有很相像的人,但那个人和楚玉像的程度有点惊人,泠然认为他必然跟楚玉有着什么关联,也想弄个清楚,当下轻轻拍着老妇人的手扯谎道:“前辈快放开我,正是他叫我溜进来传话给你的。” “你你一口一个前辈地唤我莫非是天枢的末代弟子?”老妇人果然放开了她,一手抓着扇子,另一手抚摸在自己的脸上,神情紧张:“我……我不会老了罢?” “没有没有!”泠然连连摇手,赶紧后退了几步“您肯定是被关在这里久未梳洗,若是能出去,我帮你打扮一番,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她说自己是天枢派的末代弟子?那么玄泉难道是天枢弟子?这岂不是跟楚玉有更大的关联了? 问题是就算是同门,也没有像的道理啊! 天枢与岐黄宫都不是那种流传了千百年的大派,好像都是从huā落痕少年的那个时代开始扬名于武林的,也曾听楚玉说起过他的祖师爷临终留下遗言说不得伤害岐黄宫弟子,两派大有渊源,可不知最后天枢派到底是怎么得罪了huā落痕,不仅留下个恶毒奇怪的诅咒,而且连渡梦仙子对天枢甚为敌视。 那么,天枢派的玄泉子怎么会死在挂落痕的地宫下面?或者说,他死后尸体怎么会被huā落痕保存得这么好的? 在泠然的冥想中,老妇人欣慰地点点头竟然摸不出自己的皮肤有多么糟糕,道:“他……叫你带什么话给我?” 泠然发觉她的眼睛更加清亮一片,内中闪烁着羞涩的少女才有的光芒,看来完全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情况不忍刺激她,道:“这个…是说天枢派的后代弟子打伤了huā落痕的药窭谷米彝,那个岐黄宫要杀上天枢去报仇,他让前辈赶紧逃出去帮忙!” 相思谷中气候温暖,泠然穿得单薄,在冰室里站了半天已经开始直打哆嗦,依她的身体状况,恐怕停下来不活动几个时辰,可能就直接冻死了,根本撑不到红绡公子前来相救所以她现在只想快点骗得老妇人振作起来寻找出路。 谁知老妇人侧着头道:“谷米灿奋米彝是谁?我怎么不记得哥哥有这个药童?” “哥哥?”说了中天,这老妇人竟然是huā落痕的妹妹! 泠然咋舌难下,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补救道:“那是那是前辈您被关进来之后huā宫主收的他还收了个徒弟,名字好像叫映凫,您也不知道吗?” 老妇人茫然摇了摇头。 天啊!人家渡梦仙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说是从小被huā落痕抚养长大的,那么,眼前的可怜女人她到底被关了多久? “可否请教前辈尊讳?您是哪一年到这里来的?从来都不曾出去过么?”泠然小心翼翼地问。 老妇人叹了口气语调温柔使得她的声音也不再十分喑哑可怖了“我原本名唤huā瑶簪,瑶台之瑶,簪huā之簪可是哥哥说不喜欢玄泉瑶簪瑶簪地唤我,就给我改了名字叫做huā应羞,他说huā儿见了我,也应羞惭,叫这个名字才贴切除了哥哥,还有谁能将我关在此地。 那年应该是洪武十七年……”回忆起来,她露出几分忸怩羞涩之态,言辞中却对huā落痕听不出有多少恨意。 泠然呆了,洪武那是朱元璋的年号,大明朝连皇帝都换了七八代了,这老妇人真算得上是一个“古人”。 huā自羞这个名字令她想起苏东坡的两句诗来:“人老簪huā不自羞,huā应羞上老人头。”那huā落痕到死都保持着少年的容貌,在漫长的关押妹妹的生涯中,如果他曾不时前来探视,老妇人看到他面容没什么变化,也许以为时间过得没有那么久。 可huā落痕应该也死了很多年了,眼前这老妇人容颜苍老,泠然断定她应该没学过驻颜之术。 现在她开始重新考虑huā落痕死的时间了。 事实上从来没人提起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红绡公子好像没见过他,但没见过并不代表他就死了。一个八九十岁甚至百岁的老人,如果修为到了一定的份上,还活着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渡梦仙子必然是知情人,可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到这里头来呢? 要杀掉她的法子很多,她真的需要在心爱的徒弟面前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么?而且有必要让她在死之前发现岐黄宫的秘密么? 泠然 *思不得其解。 huā瑶簪却开始连珠炮似地发问:“小妹妹你叫什么?是哪位师尊的弟子?是玄泉子哥哥的师妹还是师侄?” 泠然无法回答她的问话,反问她道:“huā宫主将前辈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前辈不怨恨他么?” huā瑶簪想了一想,淡淡道:“好像,很模糊了,恨过,又忘了。 我是大哥带大的,小时候……要不是他对我的照顾,我早就死了多次…既然命都是他给我的,还恨来做什么?他说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也许他说得也对,我不该扰乱玄泉哥哥的清修,本来他是天枢派开山祖师上元真人门下修为最高的弟子,却因我被禁闭了武功逐出师门…他整日郁郁寡欢,觉得对不起师门我岂不是个祸水?也许我消失了,他可以回到天枢去,完成他的心愿。” 泠然无语,看来又是一个心酸的故事。 “大哥说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将我关在这里我就会跑去找他,他锁着我,也是为了玄泉哥哥好。如今…该过了很久了罢?玄泉哥哥他得道了么?他既派你来寻我,是不是还没有将我忘记?”huā瑶簪剧烈地哭了起来,震得铁链簌簌抖动“可是我也没有忘记他!我不要管那么多了,就算大哥要劈了我们,我也要跟他在一起!你带我去见他!” 冷然却想着这锁着她的东西既然号称什么“缠绵锁”定然是难以打开的,催促着她用锋利的看子去削铁链,试了几下,果然削不动。 她指着结满了冰的墙道“前辈若是武功高强,一定能挖开冰解了禁制的!锁头不就镶嵌在墙里,若前辈早就有出去的心,年深日久,便是手上没有利器,只怕也早就挖开了。” huā瑶簪摇了摇头,忽地向地下一指道:“我也曾想过,可是那里有条河经过,每到夜间,洞里寒冷难耐,我修的本是阴柔一脉,白天好不容易化去的坚冰,过一夜又冻结回去了,如此多次,虽然成了我常做的事,却从未看到过希望。 “武林高手不是可以把石头打得四散么?难道是假的?”泠然不解。 huā瑶簪却还在犹豫,眼里闪着惊恐:“大哥说我敢那么做的话,整个洞窟会坍塌下来……” 瞧她的模样,对huā落痕不是一般的怕,是那种想到他就可以震慑自己的言行举止的深入到骨子里的畏惧,泠然觉得她怕被huā落痕知道更甚于怕洞窟坍塌被埋。 huā瑶簪毕竟被关了太久,还没出去以前,泠然不敢确保她神智完全受控,只得暂时隐瞒真相,但她也怕惊动渡梦仙子,不敢叫她硬来,不过她根本不相信坍塌之说。 这冰窟中比刚落进来的地方还阴寒许多,跟huā瑶簪huā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全身开始发僵,没奈何边顿足跳跃保持身上的热量,边催促她道:“天枢被huā宫主带人围攻了,玄泉师叔还等着您出去解救呢!你倒是快点动手啊!你大哥根本就不在相思谷,再慢点大概他就要杀了玄泉师叔了!你们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师叔他没有了你,哪里还有心思修炼,满天下找你许久了啊!” huā瑶簪根本没有能力辨明泠然话中的真伪,一听到玄泉遇险,立刻方寸大乱,爱情明显在她心里占据了上风,哑声喝了句:“你躲开!” 忽然从地上窜起,就如一只轻灵的狸猫,牢牢吸附在冰壁上。 泠然第一时间跳到门口,看她手中扇子流光飞舞,那些冰就像豆腐渣似地往下掉,知道huā瑶簪恢复行动有望,那么她们逃出去也就有了很大的希望,心中有点〖兴〗奋。 求生的感觉到底是比求死好太多了! 看着看着,她又觉得huā瑶簪的身法似曾相识,想了一会,才觉得跟楚玉除夕夜在孟家,还有次在白云观外探听消息时使用的身法竟如出一辙。 那天谷米彝曾说楚玉寻她是假,想找到岐黄宫夺回天枢的整部“楼观正一”心法才是真,这样说来,岐黄宫的武功和天枢应该是同出一脉。可不知玄泉为什么跟楚玉长得那么像,若说有血缘关系,照玄泉的年纪,做楚玉的爷爷也还太老,实在有些蹊跷。 在她理不出思绪的时候,huā瑶簪已经将冰墙削得面目全非,整整深入了墙面一尺。 H十件件件件件件H十十件件H十十谢谢今天打赏的几位亲,还有你们的粉红和评价票哦。(未完待续 二一七 一世虚度 冷然跑进去观察一番,见锁着她的铁链根部竟然还在冰墙后坚硬的石壁当中,对huā落痕的阴狠实在有点胆寒,此人对待自己的妹妹尚且如此,不知道对待敌人是个什么手段。都说建宫殿的人从丝绸之路回国去了,现在她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埋骨在更深的地底下。 她移动到了地下河边,水流的温度大概比室内高得多,所以散发出阵阵烟雾,刚才室内太暗,她的注意力又全在huā瑶簪身上,所以才没发觉。 难怪也不见这冰室中有恭桶之类的生活用品,倒不见臭成那样,估计都被流水冲走了。 泠然询问了一番日常岐黄宫人给这里送饭的时间,huā瑶簪一边忙着削那石壁,一边答道:“我也没有具体去记,只知道外头的光线黑了又亮了,反复个三两次,就会有人来。” “进来给你送?” “顶上有个小孔,她们将饭菜用竹筒装了吊下来的,我也会将竹筒还给她们,可是不论我怎么喊,她们都不回答我的话……” 泠然至此肯定外头的光亮是天光了,既然是天亮,能将里头照得这么亮,看来凭着huā瑶簪的武功出去也不难。 她望着那单薄佝偻的身子拼尽全力地与坚硬的山岩奋斗着,心里为她感到悲哀。 huā瑶簪若不是又痴又傻的一个女子,凭着她的能耐,根本用不着她取一把扇子来才能削开冰壁吧?就算她怕冰窟坍塌不敢硬打,可她要是聪明点,想法子劈开盛饭的竹筒就有可能办到了,真不知她对huā落痕是怎样的一种忌讳,竟被锁了这么多年。 整整半个小时过去,泠然听到“铿”地一声,缠绵锁的一头从墙上被huā瑶簪扯了出来。她鼓掌为她庆祝,huā瑶簪从墙上落回了地上,运功挖了那么久,她没有显出半分疲态,反而撇了她一眼道:“小妹妹,你这脸,不是先天的罢?” 泠然点头,心想一般在这些地方遇到的老婆婆潜行修炼了多年,说不定都是半人半仙级的人物,她是huā落痕的亲妹妹,也许不用再求着渡梦仙子,出去之后她就能收自己为徒,帮她把脸治好。 huā瑶簪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和另一面墙上的镣栲奋斗。 泠然站在地下河边,倒觉得有些暖气,也不那么冷了,看着她的身姿,回想他们当年的故事,时间倒也不难捱。 好不容易等huā瑶簪恢复了〖自〗由,她拉起泠然的手就想往外走。 泠然想到莲huā台上的那个玄泉子,虽然已经化成了一堆骷髅,但难保不从衣着啥的被这痴心的老妇人给认出来,到时候她发了狂就不好办了,连忙扯住她道:“外头有人把守,咱们千万不要从那头经过,不如等送饭的来了,你飞上去钳制住她,令她赶紧给岐黄宫的少主送话,让他来救我们。” “岐黄宫的少主?”huā瑶簪显然转不过弯。 泠然只得继续骗她:“就是你大哥收的徒弟,所以叫少主,我叫他红绡公子。” “我大哥已经下令与天枢派断绝来往,他的弟子怎么敢和你交往?”老妇人满心除了玄泉子好像就只有huā落痕。 泠然思前想后,觉得跟她扯另外的故事不如博取同情来得简单,就哭道:“前辈也看见了,我的脸被毁成这样,那是因为我跟前辈一样,不小心爱上了岐黄宫的少主啊!huā宫主知道之后就不知用什么药水毁了我的容颜,这次除了替玄泉师叔传信,我还是来寻找红绡公子的。 求前辈帮我!” huā瑶簪心性比较单纯,一听便流露出不忍之色,伸手想碰触她的脸,又停住了,叹了声:“又是一个痴儿!”便依从了她的提议,坐等送饭的前来。 泠然几次感觉寒冷,她都细心地运功为她驱寒,还一径追问玄泉子的消息。 泠然怕说走了嘴,一直不敢正面回答她的问话,只略略跟她说了自己和红绡公子之间的故事(当然绝大部分是胡诌的),然后装作很累,靠在一边睡觉。 huā瑶簪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时不时取出扇子细细摩挲着叫几声“玄泉哥哥”。 泠然观察她的状态,比较忧心,好像她并没有修习过与脱胎换骨或者驻颜术有关的内功,又不便问她,正朦胧间,只听得顶上咔嚓一声,一道明亮的光柱照射了下来,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随着那道光,她抬头看见距离冰室底部高约几十米的位置垂下两个东西来,照huā瑶簪所说,应该是盛饭的竹筒。 在竹筒下降到半空时,泠然猛地推了huā瑶簪一把。 huā瑶簪反应过来,自身上撕下一长长的布条,蓦然腾空而起。 泠然只看到她像一缕风一样,循着吊着竹筒的细绳轻松地攀援而上,眨眼间已到达顶部。 洞顶的石壁想来是很厚的,手根本无法伸出去制服外头的人,泠然看到她运气在布条上,就如一条出洞的灵蛇,循着天光探了出去,随即一声嘶哑的惊呼传来,那送饭的仆夫已经被她的长布条缠住了脖子。 外头的人一惊之下松了手,挂着竹筒的绳子嘶嘶几下就全掉进了洞里,泠然不敢去接,竹筒落在地上,啪地裂开,撤了一地的饭菜。 也难得huā瑶簪竟凌空凭借着缠在外头人脖子上的布条便虚虚晃荡在那里,她既能不叫自己落下来,也能不扼死外头的人,显然轻功极是了得。 泠然正想喝彩,谁知她居然垂下头问道:“小妹妹,该对他说什么?” 泠然哭笑不得,她刚才撕布条的举动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一会儿又变得怎么笨呢?只得在底下大喊:“让他打开门让我们出去!或者通知红绡公子!” huā瑶簪将这话复述了一遍,谁知那仆人挣扎着依依呀呀了半天,愣是没说一个字,听上去倒像哑巴发出来的声音。 两人正着急,挂着huā瑶簪的布条忽然“嚓”一声断了,她一时不察,落下了地,洞顶上那道送饭的口子砰然关上,室内重归阴暗。 huā瑶簪举起布条的一头,见上面被削得平率整整的,应该是那人乘着她们问话之际拿刀割断了控制他的东西。 泠然叹了口气,心想这老婆婆武功虽高,但防人之心一点也无,看来从这条路子出去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那仆人必定飞报渡梦仙子,若不立刻找到出路,只怕即使有通向外头的路也会被她封死。她急着出去,想那玄泉子化作了一堆骷髅,一会即使huā瑶簪觉察到什么,倒也可以再设法糊弄,于是拉着她就往室外跑。 huā瑶簪果然有些顾虑,站在原地拉不动分毫“你不是说外头有守卫么?怎么又要出去?” 泠然不敢说她笨“哎呀!咱们不是已经暴露了吗?还管有没有守卫!再不快一些,惊动了岐黄宫宫主,可能把所有的路都堵上了,我们就永远不见天日你不是要去天枢派救玄泉子道长?” 一提玄泉子,huā瑶簪马上抛弃了犹豫,随着她跑出冰室。 泠然带她往冰莲所在的位置跑去,见在冰室内待了许久,当时看到的光线已然改变了方向,那朵冰莲竟已合拢,就像一个独特的棺材,将玄泉子所躺的位置整个裹在里头,她不免松了口气,指着冰莲上头的光道:“洞内全靠这里的采光,我看着不像直接照射的自然光,不过肯定是用镜子之类的东西折射进来的,前辈武功高强,快些飞上去找找出路!” huā瑶簪微微打了个寒噤,干巴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忽然往后瑟缩:“这里应该机关重重,你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怎么都未触动机关?莫中,…莫非你是哥哥派来试我的?” 真不知该说她脑子太好使了还是神经错乱了,泠然翻了个白眼,没功夫跟她瞎磨蹭,嗔道:“前辈想太多了,若是huā落痕派我来的,我敢直呼他名讳么?今〖日〗本是他的弟子带我进来的,可能是走得匆忙,忘记了启动开关吧。”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洞里有没有机关,是不是有所谓的总开关,皆因那日谷米彝闯进来,曾亲眼目睹宫里的人可以控制huā阵是否启动,故而随口就用这个理由安抚huā瑶簪“前辈请快些吧!再不快些宫主来了启动机关我们大概走不了了!” huā瑶簪在她的催促下来不及再想,上前一把抱起她就腾身直往光亮的地方而去。 泠然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转眼已落到发光处,在这里她们的眼睛被更强的光照得有些睁不开,她勉力用手挡住眼前,才看到两人已置身于一个极狭窄的冰道当中,四周白茫茫一片,大小跟现代大楼中的通气管道差不多。而且果真有一面合抱大小的凸面铜镜竖在冰道和洞顶往下的方位。 huā瑶簪此时已丢开她扑在铜镜前瑟瑟发抖。 泠然望着她骨瘦如柴的背影心里发毛,单从huā落痕的样子来看,他妹妹当年必定也是一个大美人,如今看见自己这幅模样看见几位朋友的打赏和粉红,还有评价票,觉得最近这么偷懒天天消耗在游戏上的时间那么多真是对不起你们,明天加更!加更!许诺才能鞭策自己!(未完待续 二一八 用心良苦 冷然越想越怕……小老鼠一样急急往冰道那一头爬去,光亮就是从通道的尽头来的,这里若还不是出口,定然也有另外一面大镜子,照这方法找,一定能找到出。! 在她努力的爬行当中,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泠然被这声音震得一愣,忍不住回过头去。 “呵呵呵哈哈哈…”huā瑶簪倒在冰壁上疯狂地大笑起来。 看她的模样,有接近疯狂的迹象,泠然觉得害怕,连忙又爬。 可惜冰上十分滑溜,她没爬了几寸,身上一紧,huā瑶簪已经飞身上来,猛然抓起了她的头发。 泠然吃痛,心脏咚咚直跳,还没喊出声来,眼前白影晃动,已被她带着骤然滑行到前方。 那里果然镶嵌着另一面镜子,huā瑶簪抓着她的头发令她抬起头来。 镜子里清晰地照出两个怪物,一个头发全白,满脸堆叠着干枯如树皮一般的皱纹,另一个坑坑洼洼,鼻子嘴巴都严重变形,更何况这镜子是凸面镜,只照得面部大特写! 啥然不忍多看,眼睛也受不了阳光的刺激,闭上眼叫道“huā前辈!把你害成这样的人是你哥哥,你不至于拿晚辈撤气吧?” huā瑶簪却苦笑起来,神情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你说现在你更丑还是我更丑?我到底被关了几年?你知道我多少岁了么?” 不论怎样,泠然看她还不至于疯癫,大大吁出口气“咱们先出去再说吧,您可以问问您的师侄,她肯定比我更加清楚。” huā瑶簪也不再说话,眼里却渐渐蕴满了泪,她能感觉到她的手劲极不稳定,一会儿紧一会儿松的,好像在害怕什么,却只抓着她往外去。 武功若非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相信是不能在这样滑不留手的地方行动自如的,而且冰道也十分狭窄,根本不容两人并排,泠然在还没搞清楚她到底怎么能做到抓着自己顺利前进的时候,欣喜地看到了真正的天光。 她们已到达了冰道的尽头,那天光虽然离她们不远,但可以清晰地看见上头横七竖八地拦着许多铁条,她们则置身于一个狭窄如深井的位置。 四周一圈的石壁都是湿漉漉的,也许处于洞内冰冷和洞外温暖的交界位置,里头的冰融化,使得井壁上长满了青苔。 照过镜子之后,huā瑶簪似乎性情大变,但见她朝着那碗口大的小孔冷笑一声,一把将泠然推回到冰道中,她以为这老妇人要自行运用诸如缩骨神功之类的钻出去,倒要把她撇在这里了,急忙探出头。 刚伸出脑袋,耳中听得噼噼啪啪响,顶上的石屑纷飞,绕是她躲得快,额头还是被一小块尖石砸出了血。 原来huā瑶簪正对顶上的石壁和铁条狂轰滥炸,她手上的铁链并没有解下来,这时候倒成了最好的武器,她运起内力在将铁链砸在铁条上,有时候发出巨响,甚至有火星点点溅下来。现在她根本没有半点顾虑外头的意思了,真是好样的! 这人被关了一辈子,内功果然不是盖的,虽然泠然一直没弄明白她来的这个时代到底谁的武功最厉害(她曾想过是清衡子),不过到底也没见识到,如伞看到huā瑶簪,总算有点领悟。 许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泠然瞪着冰道前头越积越厚的石屑,奇怪怎么渡梦仙子还没半点反应,照理说那个送饭的跑了,到现在也应该通知到了她才对。 正疑惑间,huā瑶簪落了下来,伸出鸡爪般干枯的手臂,一把拎起她,腾身就出了困了她大半日的山洞。 这样出来也太容易了,泠然根本难以相信,但当她们确确实实站在黄土地上,沐浴夕阳残照,她也自心底生出一分再世为人的唏嘘。 “恭迎师叔出关!”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泠然劫后余生的欣喜,转头竟见渡梦仙子垂首站在一株古松之下,而红绡公子则盘腿坐在树底,面色苍白如纸,只是此时却望着她微微而笑。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先前渡梦仙子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她的〖真〗实意图? 而对眼前的场面更加迷茫的却是huā瑶簪,她举手在眼上搭着凉棚,忙着左右环顾。 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显然是太过于久违了,她贪婪地游目四顾,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着,嘴唇颤抖了半天,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对渡梦仙子的话似乎充耳不闻。 “师叔闭关太久,不如先到宫中梳洗一番,待侄儿为您备下酒宴洗尘。”渡梦仙子缓缓走至huā瑶簪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她的耐心似乎十分好,根是个不介意huā瑶簪的态度。 泠然见红绡公子总是坐在那儿不起来,猜想他是被点了穴道,便走到他身边。 “侄儿?大哥收的徒弟难道是个女子么?”huā瑶簪好不容易从自然界中收回目光,斜眼打量着渡梦仙子,神经倨傲,与泠然之前所见到的态度判若两人。 渡梦仙子还是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 红绡公子闭上了眼睛,额头微微见汗,似乎在运功想冲破身上的禁制,huā瑶簪的目光就从渡梦仙子面上落到了几丈开外他的身上,随即出人意表地抬手一拂,一缕白光自她手上疾速射出。 白光到时,他顿时从石上长身而起,向她行了一礼。 “这就是你喜爱的红绡公子?”huā瑶簪负手而立,虽是衣裳褴褛,白发飘飞,但通身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气,垂在身后的铁链倒成了种别具一格的装饰,令她看上去像个得证大道的魔女。 泠然一滞,答不上话来。 红绡公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令她更加窘迫。 “看来过去好多年了,当年的小树都长成了参天巨木,说究竟,还是你的闯入才能带我出来,有生之年,还能站在阳光下与后辈说话,也算是一种福气!”随即她话锋一转,变得十分尖利:“是不是她阻挠你们在一起?” huā瑶簪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食指轻蔑地一指渡梦仙子,大有泠然点头说一声是,她就要渡梦仙子难堪的架势。 到底是huā落痕的妹妹,原来也有与生俱来的霸气,看来这人有多重性格啊!泠然急忙摇手道:“非也非也,其实是huā老宫主有遗命不许放您出来,仙子既不敢违拗老宫主的意思,又不想您在地底下过完余生,于是想出了这个妙招,故意放我这个外人进去。现在是我们自己寻到出路,并非仙子放了我们,不算违背老宫主的命令,您说是么?” 渡梦仙子盯了她一眼,目光中到底露出了赞许之意。 其实她们刚踏上相思谷,看到仙子与红绡公子都在外头的时候,泠然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若仙子真的想将她困死在地宫中,凭着她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肉体凡胎,必然不可能再落到关押huā瑶簪的那一层,她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出来。 红绡公子在外头已经着急了半日,虽然仙子曾跟他解释,但他还是担心泠然在地宫中发生意外,三番两次要闯入带她出来,皆被师父阻止,现在才明白师父是借泠然之手放出师叔祖。而泠然不用师尊解释,这么快就明白了仙子的苦心,他也甚是欣慰。 huā瑶簪目中那股重见天日的喜悦瞬息淡去,然后双手抱起头左右摇晃,摇得快了,她左右手上的铁链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渡梦仙子欲上前劝说,泠然过去站在仙子身边道:“不要小看她的承受能力,适才她已经在镜中看到过自己的模榉了,想必心中也已有数。” 大凡被关太久的人,若没有变成疯子,一般都会变得很懦弱,很没有自信,对外界太大的变化难以接受。 此时huā瑶簪就是这样,摇着头,她忽然狂哭了起来,嘶声喊道:“大哥!大哥!你已死了!呵呵呵呵呵我到底被关了多少年?他还活着吗?” 随着最后一声询问,她倏然来到泠然面前,抓着她的肩恶狠狠问道:“玄泉哥哥呢?你是不是也在骗我?他若不在这个世上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你骗我!你骗我!我要了你的命!” 说着也不等泠然解释,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抓得她骨髅都快碎了,痛得龇牙咧嘴。 红绡公子连忙出手相救,渡梦仙子恐弟子吃亏,也从另一面想控制住huā瑶簪。 “滚开!”huā瑶簪似乎狂性大发,两条铁链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激〗射两侧,渡梦仙子见来势太凶,不敢硬接,忙旋身躲开。 红绡公子却是救泠然心切,自袖中射出一条白绫,以柔克刚,紧紧缠住了铁链,站在当地与之较劲。 泠然见他脸色更白,身躯落叶般飘摇不定,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劲气,而huā瑶簪连头也没回一下,知道实力肯定有些悬殊,再抗争下去他必定要受内伤,忙叫道:“我何时说过玄泉道长已经死了?天枢内功冠绝天下,huā前辈您还在世,他怎么舍得死?” 二一九 求婚 huā瑶簪听了这话,情绪渐渐好转,目光又回复温柔,将铁*一收, 冲着泠然一笑道:“是呀!小妹妹说得极有道理,玄泉哥哥曾对我说过,他要一辈子与我在一起,宠着我疼着我,就算死……也要让我死在头里……………,因为他不舍得留我一个孤零零在这个世界上”。 她这一笑透出几分残存的妩媚之色,说到后来,语调有些凄凉,可能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 红绡公子连忙收了白练飞身上前将泠然护在身后。 huā瑶簪盯着他手上看了半晌,点点头,道:“原来你是我的传人,学的是“羲和之练,罢?是谁教授与你的?,。 红绡公子道:“家师幼时授弟子一册《大荒经》,讲解其中要义,她老人家却不曾练习,弟子摸索练就,有不足之处还请师叔祖不吝赐教”。 “这就是了。,。huā瑶簪点点头,自怀中摸出那柄扇子,徐徐展开扇面“大哥医术高超,凭此借到了武林各派秘籍,但都没有寻到登峰造极的内功,直至遇到玄泉哥哥之后,两人结为莫逆,互通有无,他才自创了一套内功修习的法子,长于百家… 然而,玄泉哥哥碍于师门规矩,总是没有把最要紧的几句交代给他,所以练后容易走火入魔,我看你脸色苍白,身形偏瘦,定是练功太甚,有不足之症。,。 渡梦仙子道:“师叔说的正是,此事师父临终前也引为憾事,弟子也一直谨遵师嘱,不敢勤练内功,可霜儿自小身负血海深仇,总是不听弟子的教诲……那天枢的玄泉子与师叔关系不一般,听说师叔这套武功是经他指导之后习练的,故而弟子斗胆将它教授给霜儿,一来指望师叔不要怪罪,二来能将不足之处补全,以免霜儿不能永年。,。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泠然见渡梦仙子虽然轻功卓绝,但内功修为似乎并不深厚,武功倒还不及红绡公子,本来十分奇怪,这时才隐隐明白她许是没有寻到天枢核心的口诀,一直没有深练,而红绡公子练了huā瑶簪的独门武功,偏偏她的武功正巧经过玄泉子有心的指点修改,不会轻易走火入魔,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看来放出huā瑶簪,渡梦仙子基本上是为了她心爱的弟子考虑,并非完全出于同情心。 huā瑶簪面上露出讥讽之意,道:“这把扇子,玄泉哥哥早就转赠与大哥了,上面写的好像是《黄庭经》中的普通经文,可是大哥毕生想寻找的无上心诀不就在其中么?这些经文每句都与原文不同,他竟拘泥一格,没有看出来,白糟蹋了玄泉哥哥的心意。,。 渡梦仙子听了微微一笑“弟子终身沉迷于医道,对武功到底如何并不挂心,不过既是师尊遗愿,还请师叔能够将它交给霜儿,他醉心武学,假以时日,必能叱诧天下,以完成师父大愿。,。 huā瑶簪将那扇子合拢,重又收回了怀中,道:“我先去天枢寻找玄泉哥哥,若你们没有骗我,他还在世,我自然会重返岐黄宫,将心法口诀传授下来如若不然,。她的脸上浮起一股阴戾之气“我将踏平岐黄宫,你们全都陪着我下黄泉去见他们便了!还练什么内功?,。 玄泉子自然是已经死了,她去天枢派哪里还能找到,泠然急中生智,忙道:“玄泉道长为了等前辈,修习了一种武功,可返老还童,脱胎换骨,您看,仙子她老人家练了之后也能保持容颜不老,他却已经还俗,还做了朝廷的襄王,您要寻他,去天枢是找不到了,寻到襄王便是他。,。 楚玉长得跟玄泉子极像,可是到底也认得出不同,她一句脱胎换骨、返老还童就把一切都解释了,就算楚玉不认huā瑶簪,也可以解释为她变化太大吧? 泠然心胸开阔了许多,已没有那么介意自己的容貌,心中倒隐隐希望她引得楚玉来寻自己,到时候看看他究竟是何反应。 楚玉武功高强,红绡公子也深不可测,集几人之力,相信实力与huā瑶簪不会相差太大!到时候就不用怕了。 “他果真还俗了?,。huā瑶簪目中闪亮,似十八少女怀春之色,拔腿就要走。想当年玄泉子碍于师门养育之恩,总是犹豫不决,否则他两人早已浪迹天涯,连huā落痕也寻不到,哪来的这许多年痛苦! 渡梦仙子却揉身上去将她拦下来“师叔这幅模样,怎么见得玄泉子前辈?莫如让弟子将师父所授的留颜之术传与您修炼上一段时日,再去见不迟。,。 huā瑶簪摸了摸面颊,回想气再镜子中看到的模样,觉得她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留颜术什么的,对于女人自然有极大的诱惑力,她立时就犹豫起来。 泠然既然猜到了渡梦仙子的用意,知道她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放人出来,并不是为了huā瑶簪,否则也不用等到今天,也许与她所要修习的回复容貌的内功有重大关联,也许是为了红绡公子,不论为了哪一点她都无法抗拒,于是帮着渡梦仙子极力游说。 huā瑶簪纵使会露出乖戾的一面,但心性其实十分简单,怎经得起泠然的huā言巧语,不过一会就弃子投降,答应留下来先与她们一起钻研huā落痕留下的内功。泠然心里盘算着,在此期间要哄她透露天枢的心法口诀不是什么难事。 四人一起回得岐黄宫,渡梦仙子先派人侍奉huā瑶簪沐浴更衣。 泠然饿得狠了,红绡公子陪着她去饱餐了一顿。 待她抹着嘴站起来想去寻荷瑶簪听一听从前的故事,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着的红绡公子忽然道:“师父说要将你困死在地宫是假,但要与我成亲才能教授你本门内功心法是真,你待如何?,。 红绡公子带来的这个消息并不让泠然意外,他静静立在雪白廊柱下等候着她的回答,微风轻轻拂过他洁白的袍子,目光落在不远处中的池面上,那里倒映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红彤彤地灿烂着满池的波光。美丽的宫殿,绝色的男子,勾勒出一幅安详的画面,此时他淡定中带着一丝焦虑,并不是期待一个心爱的女子答应求婚的表情。 泠然解读出他的心意,一阵沉默之后,道:“我相信你。,。 红绡公子似松了口气,却难掩落寞之意,随即轻轻点头:“事不宜迟,我去通知师文,就将婚礼与拜师礼一并举行”。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高阔的过道中,泠然感觉到在她同意婚事的同时,他放弃了什么。在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若没有渡梦仙子的相逼,他也许会时时流露出对她的爱意,反倒是她说了相信他之后,他被缚住了手脚,再不会表示什么了。而渡梦仙子坚持要这么做,可能缘于自小对huā落痕的畏惧,即使师父死后多年,她也不敢公然违背他的遗命,这婉转曲折的做法跟放huā瑶簪逃出关押了一辈子的地宫,如出一辙。 泠然一边分析着渡梦仙子的心思,一边向路遇的仆妇们打听huā瑶簪的居所,寻了过去。 huā瑶簪并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在狼吞虎咽地享受外间的美味,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单薄瘦弱的影子负手站立在台阶上,望着huā落痕的巨像发呆。 泠然悄悄走近,见她面上神色复杂,回想她青春华年被自己的亲哥哥关到地下,渡过了五六十年,这一生可谓凄惨无比,此时知道huā落痕已死,她脸上的惧怕之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倒是一种深重的悲哀。 她在她几步之外站定,不敢惊动,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座汉白玉、 巨像。 晚霞渐渐在天边暗淡,深蓝的天幕中暂时不见一颗星,月亮偷偷揭开了面纱,在绵延的山峰黑影下探出了头。 一老一少就这样呆站着,各自有各自的悲凉。 渡梦仙子和红绡公子的到来,方打破了这份沉默。 huā瑶簪终于从huā落痕的塑像上收回了目光,缓缓道:“我在洪武十七年开始……闭关,到如今,究竟是多少年了?,。 渡梦仙子掐指一算,答道:“正好一甲子。,。 huā瑶簪到底一个人在地底生活了多年,她的承受力和忍耐力大大出乎泠然的意料。她在朱元璋手上就被关了进去,明朝已经历了建文帝、成祖、仁宗、宣宗、英宗、代宗直至如今的成绶帝一共八代帝王,她没有发疯也算是个奇迹,其原本的心性必定是恬淡慈和至极,否则也不可能生存到如今。 此时渡梦仙子的回答也没有惊起她太大的波澜,她只是微微苦笑,又问:“大哥他,去世几年了?,。 “二十多年了。,。 huā瑶簪幽幽叹了口气,声音极轻,一时倒听不出嘶哑。 渡梦仙子却道:“师父临终前那几年,心思反复,有时也常后悔。 有一次他说当年不该逼您吞碳,亲手制了几种药,希望对师叔的声带有帮助。,。 泠然这才发觉她背着个药箱。 二二零 话当年 huā瑶簪却挥手拒绝了渡梦仙子,道: “用不着了,你们能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也就不错了。既然已经过去这许多年,是否恢复容貌已不重要,我会将岐黄宫遗漏的心法要诀留下来与你们,明日就动身去寻故人”她扫了泠然一眼,似乎把什么都想开了,忽又问“1【、 丫头,你觉得有轮回么?” 泠然点点头。 huā瑶簪也点头,行到院中一排石桌石凳上坐下,向他们三人招手:“来,陪我一起赏月,看看星星,我太久没有看到,也太久没有与人说话。明日一去,若是发现他也不在世上,我便到地下去寻他们,一辈子的是是非非,也可以说个究竟。” 只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光景,她已收了身上的戾气,更不再提如果骗她就要踏平岐黄宫的话,看来她的善念到底是克制了心魔,泠然暗暗松了口气。 三人围着她身边坐下,渡梦仙子道:“霜儿要与这丫头成亲,弟子也要收她入门墙,事不宜迟,弟子打算明日就为他们完婚,师叔莫如后日再走吧。”huā瑶簪望望红绡公子,又望望泠然,露出一脸的羡慕之色,道:“丫头,既然我大哥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你的容貌也不可能是他毁的了,你骗人倒不眨眼睛。”“那不是担心前辈不肯出来么?”泠然有些不好意思。 “瞧他的容貌,竟不输玄泉哥哥和大哥,之前你们一定是对璧人,据我所知一个人原本就很美,驻颜还是有可能的,但已变成这样,真的有法子医治好么?、,泠然急忙表态:“可以的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万物都在发展。等前辈看到*王,就知道世间变化有多快。” 对于她一再要求huā瑶簪去找楚玉,红绡公子也比较奇怪,只道她因思念过甚,说些胡话。渡梦仙子却知道一些端倪,便也不语。 “多谢丫头的好意,这辈子还没有喝过谁的喜酒,明日便喝了再走,凫儿既说可以帮她今晚你好好休息,我临行也赠你件礼物。” 泠然不知她的礼物是什么,心中也没半分贪图,只觉这huā瑶簪善良无比,与她真是一见如故有些不yin。 渡梦仙子便命她与红绡去沏茶来。 两人离开那院子,经红绡公子便告知她,渡梦仙子是为了楼观正一心法的无上口诀才决定释放huā瑶簪,她不必因欺骗huā瑶簪觉得愧疚。 而如今看huā瑶簪心性善良,师徒二人商议之后觉得倒也另有用处。 原来合红绡和他师父之力,短时间内无法替她打通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渡梦仙子说huā落痕临终时就曾交代其妹妹的内功修为已在他之上故而不得将她随意释放。现在由于泠然的缘故,她得以重见天日,看来助她打通关不是问题。 身上所有的经络被打通之后,(可能也就是武侠小说中常指的任督二脉)修炼起内功来那可不得了!泠然这才了解渡梦仙子的良苦用心感激之余,倒觉得跟huā瑶簪比起来自己的承受能力太差换成她,哪里还会在地底练功,只怕关不到一年就算绝食也要自杀了。 二人备了些瓜果茶点,各捧了一盘复又回到院子里陪着huā瑶簪闲话家常。她委实太久没有找到可以倾诉的人,这么多年的岁月想必都是对着流水和冰壁自言自语,他们三人都没怎么开口,尽是听她一个人说,虽然她的表述有些问题,但她们还是把当年她和huā落痕、玄泉子的关系理了个大概。 他们的故事要开始于元朝末年的红巾军起义,当时有一支徐寿辉、 彭莹玉领导的军队席卷了大江南北。 那徐寿辉号称罗田第一美男子,而那彭莹玉自幼出家,以清泉为人治病,医术了得,袁州一带的百姓视之为神,两人结拜为兄弟,共同创建白莲教起事。后来红巾军四处兵败,彭莹玉便派部将明玉珍率军进攻四川云南等地,以做退路。 明玉珍妻彭氏便是彭莹玉之妹,他曾是元末进士,文武双全,率领大军击败了元军在四川的主力,尽享川蜀之地。 而徐寿辉却被部将陈友谅杀死,彭莹玉也在辗转作战中身亡,明玉珍深恨陈友谅,自然不肯服从号令,便在四川称王,尊徐寿辉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立庙祭祀。 然而,徐寿辉亡故前却有一子一女由亲信护送到重庆。这一子一女便是后来的huā落痕与huā瑶簪了。 至于为何改姓huā,说起来又是一段曲折。 原来明玉珍虽暂时称王,追尊徐寿辉为帝,然而真要像诸葛亮那么忠心护主的话,自然要推徐寿辉之子也就是huā落痕称帝。 不过世易时移,追随明玉珍东征西讨的人都想他称帝,欢而水涨船高,大伙儿也能封侯拜将。明玉珍便在军师刘*等人的推举下,改国号为大夏,以重庆为都,仿周制恢复汉族统治。 此前huā落痕就继承了彭莹玉的衣钵,开始钻研医术,明玉珍称帝前,huā落痕担心横遭杀身之祸,星夜带着妹妹乔装成小乞儿混出都城,之后就随母姓改为huā。 当年天下大乱,军队四处混战,兄妹二人浪迹到边陲,有几次差点被饥民镒烹裹腹,多亏huā落痕自幼跟随军中将领习得武艺,人又机警善变,这才一路逃往边陲,终于在喀什一带被一队威尼斯商旅收留,随着他们去到遥远的国度。 元朝初年,因为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撰写了《马可波罗游记》,掀起了这些欧洲人对东方的热切向往。这队威尼斯商旅本来带了意大利特产打算到明国来换取巨大的财富,没想到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中原大战,为避免战祸,还没到中原地带就只得匆匆打道回府。 混在商旅中跟着他们回国的还有一个神秘的人,他一直隐姓埋名做一些照顾牲口的工作。此人就是日后他们的启蒙老师,岐黄宫真正的先祖,不过直到师父死时,兄妹二人也不知道他的名讳,只知道他姓刘。 在漫长的行程中,刘老看上了huā落痕的坚忍,huā瑶簪的善良无邪,暗中收他们为徒,在行经沙漠遇到狼群和随时会出现的强盗时,他多次挽救了商队人的性命,成了他们心目当中的英雄,于是回国后,商队的首领就通过各种渠道向国王推荐自遥远的东方来的这几个〖中〗国人。 huā落痕平日寡言少语,心中却燃烧着为父亲复仇的怒火,渐渐成长之后,他游历各国,以惊人的领悟力研究出各种中西结合的医术,(前头已经说了,他的医术是彭莹玉所传)救治了希腊古城的霍乱,蔓延欧洲各国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死病,从而获得了极高的声望,许多人甚至将他奉为神之子。 最后huā落痕向神圣罗马帝国卢森堡王朝的西吉斯孟国王借到二万大军,带着妹妹打算回国找陈友谅算账,谁知跋山涉水到了〖中〗国,才发现中原情势大变,朱元璋已经统一天下,明家族人全都被流放到高丽(现在的韩国明氏,经过寻根之后发现是元末建立大夏的明玉珍后人)。 久乱之后百姓思安,huā落痕纵使医术高超,武功卓绝,也难掀起并天巨浪,便带了军人自画了设计图,到这深山之中建造了华丽的宫殿,只望关起门来享受余生。 本来兄妹二人可以和和美美地渡过一生美好的时光,但医术需要不断地实践,huā落痕也向往中原各派的武功,便带着妹妹游弋江湖。 经过一两年的游侠生活,huā落痕的名声已响彻大江南北,另一方面他开始籍着高明的医术从武林人士手中换取各种秘籍。 在游历江湖的时候,他们听说武林中最为神秘的门派叫做天枢,武功可谓出神入化,huā落痕十分向往,一直刻意寻找,可是都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某个冬日的雪夜,他们在洞庭湖畔行医,忽然有一个青年道士背着一个病入膏盲的孩子敲响了他们的门。 这个道士自然就是玄泉子无疑,当说到他出现之后,夜色已沉,huā瑶簪举头望着满天繁星忽地落下泪来。 泠然感觉她似乎猜到了玄泉子已不在这世上,而从她接着的叙述中,听到了更惊人的内幕。 huā落痕出手救了玄泉子的小师弟,三人成为莫逆之交,经常一起弹琴作舞。玄泉子钦慕他们具有的独特知识,而huā瑶簪也为他的风姿神采倾倒,默默将一番少女心意托付在他身上。 可玄泉子一心向道,其师也属意他继承衣钵,并没有丝毫论及男女之情,huā瑶簪自然不好意思开口,觉得两人无望,却只要能时时看着他,便欢欣喜悦。 后来在诛灭魔教之时,天枢满门遭受魔教大规模的报复,中了奇毒,huā落痕忙着在天枢救人,huā瑶簪外出采药时却在深山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玄泉子,而他身上的毒非行男女之事不得解。 她寻到玄泉子不过一会,魔教的人便循迹而至,huā瑶簪力有不逮,玄泉子在短时间内传授他独门绝技,击杀了几名魔教高手。之后为了照料玄泉子,他二人隐居山中,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玄泉子也尝到了男欢女爱的滋味,对她萌生了爱意,伤愈之后便想回门向师父请罪,还俗娶她。 二二一 神子般的新郎 天枢门规虽严,但祖师心慈,只封了玄泉子的经脉,使得他不能使出内功,与常人无异,在他发誓绝不将内功心法外传之后便同意他脱离门墙。 huā瑶簪自是喜出望外,离开天枢后玄泉子就前往岐黄宫向huā落痕提亲。 一切预料不到的事即将爆发。 玄泉子不还俗倒还罢了,huā落痕一直与他兄弟相称切磋医道与武术,有时同榻而眠彻夜谈心,两人都是相逢恨晚。可他们二人欢欢喜喜告诉他希望能结成夫妻之后,huā落痕态度大变。 开始他不过是找出各种牵强的理由反对,甚至说诊断出妹妹不能生育,但都没有难住玄泉子,最后他说要玄泉子透露天枢心法要义作为聘礼。 玄泉子是个重信守诺的人,自然不肯违背在师父面前发下的誓言,但他认为两人要结合,未必一定要得到女方兄长的同意,便说服huā瑶簪, 星夜准备逃离相思谷。 谁知huā落痕早有防备,玄泉半内功被封,终于不敌,双双落到他手上。huā落痕把妹妹投进刚开凿好的冰窟,huā瑶簪至此就与玄泉子失去了联系。 后来huā落痕曾多次到冰窟中向她说明玄泉子已经传了他天枢的楼观正一内功。 huā瑶簪到如今也没有弄清楚当初玄泉子是如何妥协的,说起来黯然神伤。 冷然和红绡公子都猜到她是中了huā落痕之计,但huā落痕毕竟是红绡公子的师祖,他即使知道也不好说什么,泠然就不管那么多了,顿时义愤填膺“他是你的亲哥哥,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玄泉子前辈一定是寻不到你,万般无奈之下放弃了原则,为了你滞留相思谷,才传功与huā落痕 ……” 一语未竟,渡梦仙子勃然大怒,起身道:“你还未入门就敢如此不尊重祖师,胆子不小,那又何必入我岐黄宫门下?” 泠然后悔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下来,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红绡公子忙起身说道:“师父赎罪,然然也是口没遮拦,相信师祖在天有灵,也会一笑置之的。” 渡梦仙子犹自不能消气,huā瑶簪幽幽道:“世事万变,你又何必执着,丫头也不须替我抱不平,再气愤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哥离世二十多年,也许此际又已投胎做人呢,哪里还听得见她的话!你既行医,就该慈悲为怀,莫说她是你亲传弟子的心上人,即使她毫不相干,也要施救。” “弟子谨遵师叔教诲。”渡梦仙子敬重huā瑶簪的为人,对她极是恭谨,此事也就揭过“夜已深了,明日宫中要忙霜儿的婚事,师叔也早些安寝。” 行礼之后,渡梦仙子先行告退,泠然自告奋勇留下陪着huā瑶簪,红绡公子便也告辞。 一老一少叽叽咕咕说了一夜的话,泠然把朱元璋以后的历史脉络为她好好理了一遍,她说话时,huā瑶簪总是很专注地听,而她显然对襄王特别感兴趣,天明的时候,她问道:“你为何一直让我去寻襄王? 可知你的口气中对他极是亲昵,难道你与红绡并不是情侣?” 泠然语塞,看来这huā前辈对襄王是否玄泉子起了疑心,沉默半晌,才道:“前辈就算见到了他,也千万不要提起我。” “你变成了这幅模样,红绡还不离不弃,你该对他多用点心。” 一老一少谈话就此卡住,泠然本就累得很,也无暇去考虑自己的问题,于是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时分,待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huā瑶簪已不知去向,急急打开门,却见谷妈妈和粱妈妈手捧洁白的礼服和huā冠站在那里似乎已等候多时。 看到她,谷妈妈就笑道:“你可醒了,再不醒就要错过吉时。” 两人不由分说拉着她回房,一通梳洗打扮之后,望着镜子中有着窈窕身段、魔鬼面容的人,泠然笑了。 这很滑稽,就像在上演一场闹剧。 新郎和新娘明知是假的,甚至主导方渡梦仙子心里也应该清楚她徒弟的为人,却非要整上一出。 粱妈妈为她戴上垂着长长面纱的huā冠,整个人总算漂亮了。 正要离开房间,就见杭莫儿走了进来,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她,脸色憔悴,眼神灰暗。 泠然也转身自面纱中望着她。 这样看,她有一种朦胧的美,忧郁的美,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杭莫儿更配红绡公子。 然而她却有些别扭,好像红绡公子不知何时也成了她的一部分,不容别人染指,冲口就问:“姐姐是来祝福我的?” 杭莫儿用力咬了咬唇,慢慢走了过来,道:“我刚从霜哥哥那里回来,只怕你们成亲是假!” “你凭什么这 么说? ” “霜哥哥没有多少喜色,如果是假的,你为什么要占去他一生中唯一的妻子这个位置?为什么?你从来都以掠夺别人的爱为乐趣么?”杭莫儿的眼中射出一股足以烧死人的烈焰。 泠然冷笑“我以掠夺别人的爱为乐?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但你别忘了,你甚至想夺去我的命。相比之下,我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杭莫儿被她的反唇相讥气得脸孔煞白,道:“楚玉呢?你嫁给霜哥哥,把楚玉摆到哪里去?你别忘记,他本来有众多的姬妾,后来却被你一一赶走,难道那么多女人的怨恨换不来你的醒悟么?我只恨没早点动手结果你的性命!” 面对她的咆哮,泠然却很镇定,淡淡道:“姐姐别太激动了,你不是说想与我共侍一夫么?那就注意你的言行,现在得罪我,恐怕我恶向胆边生,即刻就去请求公子赶你出谷。” 一个发怒的人最生气的事大概不过是使出去的力道全都落在软绵绵的棉huā上,偏偏还是绵里藏针,戳得人痛不可当。 杭莫儿指着她恼了半晌,忽然嘤咛一声哭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毒?霜哥哥说了,你们要举行的是天主教婚礼,而这个教派的教义是一夫一妻制的,即使我自甘下陈,他也不会再娶我,这辈子也不会娶别人你就忍心你就忍心毁掉他的终身幸福?” 泠然也听得呆了,大明朝的男人向来没有一夫一妻制的观念,更何况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虽然近来脾气有些朝乖戾的方向发展,但杭莫儿可怜兮兮地一哭,她就觉得手脚没处可放了。 何况她的话也很有道理,自己是为了医治脸上的创伤假意答应与红绡公子成亲的,并没有一辈子要与他在一起的意思,可如果红绡公子心里非要把这场婚礼当真…… 自私和为别人考虑,到底该取哪一方,泠然纠结了。 杭莫儿见说动了她,急忙拭去泪水“霜哥哥宪竟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他能如此对你,容貌就真的那么重要?” 红绡公子一路上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的情景,在她苦难最深重的日子里那充满怜爱的眼神时时安慰着她的心灵,她动摇了。 杭莫儿连珠炮似地连声劝说,她再也没听进耳中,反而是粱妈妈不经意的一声叹息惊醒了她。 也许旁人都看清楚了公子对她的情意,唯有她没心没肺地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一切关爱,却不曾认真为他考虑。 她推开杭莫儿,径直奔向红绡公子〖房〗中。 跑到红绡公子门前之际,他正神清气爽地踏出门来。 他身着迥异于往日的白袍子,款式有些像中世纪欧洲的长袍,发松松垂着,乌黑的发丝极有美感地拂在脸侧,这幅打扮倒是很特别,叫她看得一愣。 此时他的模样,让泠然想起希腊神话中最英俊的光明之神阿波罗,据说那个光辉灿烂的神子身上从来找不到黑暗,他也从不说谎:阿波罗很擅长弹奏七弦琴,美妙的音律甚至可以打动特洛伊城墙下的石头:阿波罗还精通箭术,百发百中,万无一失:阿波罗又是医药之神,医术堪称神界之冠:而且他极聪颖,通晓神界和人间事,所以又是寓言之神……………, 万神之王和黑暗女神的儿子身上的优点,在她眼中看来,都集中到了眼前这个俊美至极的人身上。 故事中那个名叫提里克的美丽少女,因为迷恋他的容颜,每天跪在地上从太阳上山到落山,一霎不霎地凝视着太阳神金色的马车在天空中驰骋,渴望得到他的爱慕。年深日久,她的爱从未感动阿波罗,却感动了众神,将她变成了一株向日葵,永远面向着太阳转动。 那个提里克,岂不正像杭莫儿? 她从小就喜欢红绡公子,这么多年了,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却还是终日围着他转…… 如果他愿意接受杭莫儿,一切不就简单了?她默默地想着,难道古今中外的爱情,就是以这种叫人难以用道理分析得明白的方式演绎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红绡公子看见她,目中一亮,微微笑了,启唇似要调侃两句,终究只是向她伸出手。 “公子,你难道信奉天主教?也准备遵循它的教义么?”她有些犹豫,却不能无视他向她伸出的手,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二二二 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红绡公子周身散发着一种越脱迷人的神采,那身带着金边的白袍随着他庄重的一举手一投足微微拂动着优雅的波纹,牵着她往大殿走去“我不是信徒,只听师傅说起过,虽对基督教别的教义不甚了解,但关于婚姻的那一条,你身为女子,不觉得好么?” “自然是好的,可是我们并非……”泠然说着,为了恢复容貌,又觉着实难以拒绝。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心思,我们谁也不要干涉对方,好么?” 泠然想起向日葵“可是杭莫儿她,公子不再考虑一下?” 他似薄怒,不语。 她叹了口气,吃各种女人的亏已不少,何况红绡公子明显并不喜欢杭莫儿,任谁被强摁一个不喜欢的人到身边攀扯在一起都不会高兴,瞧他神情间本甚愉悦,她却没来由地来扫兴,不论这场婚事是真是假,总有些焚琴煮鹤的味道。她既不可能放弃恢复容貌的努力,事已至此,何必多生枝节?遂不再言语。 还未到大殿,岐黄宫牟有的侍者仆妇等人都涌上了过道,殿上传来阵阵悠扬的钟声和乐声,庄重而神圣。 泠然觉得自己似乎踏上了红毯,待站在大殿高阔的门前看到里头铺满了鲜huā,她心头一紧,忍不住将他轻轻扯住,心想这些鲜huā只怕是红绡公子的手笔。 渡梦仙子和huā瑶簪站在大殿的尽头,那里千百支洁白的蜡烛莹然生辉,把她们笼罩在一圈明润的光环里像是西方神话中的仙人。 泠然完全进入了一种迷惘状态,成了一只木偶娃娃。 红绡公子回头目光烁烁地深深望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徐徐朝大殿尽头走去。 她忽地生出一种错觉这条路好长好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她只记得他微微飞扬的长发,争心的温度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 渡梦仙子导引着他们在一张铺着金色锦缎的小几上跪下来,双手交握在一起。她好像念了什么祝祷语,随后开始泠然曾多次在各种影视剧中见到过的征询礼,虽然问话略有不同,但那一句“不论贫穷还是富贵,衰老抑或疾病,你愿意终身守护他么?”还是令她很是震撼。 然而她似乎清楚地听见自己回答:“我愿意。” 顿时,他桃huā般殊丽的脸上绽放出万丈光芒,神情专注地执起她一只手,将一只金指环牢牢套在她手上。 泠然还在怔忪,一旁的侍者已经打开一个小小的锦盒将另一枚同样款式的戒指呈现在她面前。 这场婚礼给她的感受是一切都太过于〖真〗实,而她却已不能在这时候表示什么,否则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是么? 她不做声,遵循着他们的安排将那枚金灿灿的指环轻轻替他戴上。 他俯过头来,一身清淡的香,几乎触到她的面纱。 在那一瞬间她茫然地以为他是要吻她事实上并没有他只是帮她整理了一下头纱。 简单的婚礼就此结束,仆人们齐齐行礼退了下去。 泠然完全忘记了她是怎么离开的大殿,等到完全回过神,已经置身在渡梦仙子的丹〖房〗中。 洞房huā烛之夜他们要做什么? 她有些好奇,当然更高兴今晚不用与红绡公子独对否则她会觉得很尴尬。可是她又觉得有时候那种尴尬就是男女之间一种非常态的暧昧,若非心里有鬼,怎么会生出尴尬? 好矛盾啊好矛盾! 泠然随着渡梦仙子在huā落痕的一幅画像前上了香,磕头拜师。 渡梦仙子捡着最紧要的门规说了几条,泠然完全没听进耳中。 然后几人都在蒲团上坐下来,泠然见渡梦仙子又有话要说,便要专心去听,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还是自面纱底下偷窥红绡公子。 他正襟危坐,目光恬淡地望着师父,倒令她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一时间忸怩起来。 “然儿,你也是运气不错,师叔答应以毕生功力助我师徒为你打通全身经络,从此以后你修炼内功必定事半功倍,若能潜行好学,定能有所成就。” huā瑶簪明天就要离开,而今天之后她就可以从一根废柴变成练武的奇才,果然奇妙。 泠然忙在蒲团上跪直了身子,拜谢师叔祖又拜谢师父。 然后她就被三人团团围在核心,huā瑶簪举掌抵住她的后背,渡梦仙子右手,红绡公子左手,在她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之前,就感觉三道清流缓缓自他们的掌上传进了她的〖体〗内。 初时不过是涓涓细流,缓慢而通身舒泰,紧接着那三条细流似乎散发了无穷的力道,开始冲击着她身体各处,剧痛却喊不出声来,只憋得满头大汗。 她也知道中医“痛则不通” 的理论,心知这是打通经络的必经渠道,咬牙苦忍。好在她原本就没什么内功根基,根本无力与体外来的大力抵抗,否则还要多费一番周折。 疼痛反反复复交叉煎熬着她的身体,但这种疼不仅不会叫人丧失力气,反而越疼越觉得浑身有劲,到后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内力在她身体里游走的路线,一层一层地似在攻城拔寨,她渐渐也熟悉了那种疼痛,甚至开始享受起来。 直到天色微明之际,泠然已是全身舒畅,竟似有生以来没这么浑身有力过,他们的力气也越来越弱,但那三股似有若无的气流却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她身上游动。 功行十二周天毕,他们终于撤去了手掌。 看见他们苍白的脸色,一身的虚汗,泠然早已明白连渡梦仙子都清楚他们的婚姻只是红绡公子想为她治疗的退让,心中十分感激,却说不出煽情的话,只是哈哈笑道:“好一个难忘的洞房huā烛夜!”渡梦仙子斜倚到丹炉上,叹道:“好一个有福气的丫头,不知你是几世修来的造化。” “一切都是缘分。”huā瑶簪叹了一句,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丹房。 泠然忙跳了起来,乖巧地道:“我送师叔祖。” huā瑶簪拂袖,回头看着红绡公子道:“不用,你的事他最卖力,最后关头他简直连小命都不要了,逼得我们两个老太婆不出大力气都不行。你送他回房休息吧,我稍事调息便要离开,生平最怕的就是离别场面,就此告辞了。” 泠然与她虽然才相识两天,却好像认识了两辈子似地,很是不舍,可看看红绡公子,虽然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蒲团上,可他一直没有睁开眼鼻,最近他脸色总是不好,但也从不会像白得像纸一样。 渡梦仙子给他喂了颗丹药,泠然上前扶起他回房歇息。 红绡公子不肯上床,只在他们的“新房”地上打坐。 泠然拗不过他,只好倒了水来侍候他喝了,坐在一旁相陪。 “你先休息一会吧。”他倒还反过来关心她,不过眉目之间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暧昧之色。 泠然笑道:“师兄若不是看着我可憎,就别赶我,我也修习易下粱妈妈她们教授我的内功。”“不要再练那个了。”红绡公子向墙边的柜子上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随着他的手转过头去,她看到了一排精致的面具,依次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贵人、腾蛇、六合、勾陈、天空、太常、太阴、天后十二天将的造型,相信戴上之后不仅不会丑,肯定还别有一番神秘莫测的味道。 泠然大喜,跳过去抓起一个天乙贵人的面具比在脸上,转头问道:“酷吗?” 红绡失笑,但是用很肯定的语调说:“很酷!” “哎呀!师兄真是我的知音!”泠然又换了个腾蛇面具戴好,跳回他身边坐下,自觉美了许多,心情大好。 “我送你这些面具,可不是让你睡觉的时候都带着的。” “我知道。”泠然心想,你要是非要跟我住同一个房间的话,能戴着我还是尽量戴着吧。 两人心意不同,红绡却突然道:“你知道么,其实祖师他爱玄泉子的心意只怕比师叔祖还多一些。,… 泠然开始转不过弯来,回味了老一会,才反应过来,其实他说的是huā落痕更爱玄泉子。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难道他竟然想起了楚留香不成? 虽然对红绡公子曾为楚留香男宠一事一直很难接受,不过huā落痕和玄泉子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她想起来倒没那么别扭,只觉得huā瑶簪倒霉。人家最多不过姐妹争宠,她却被自己的哥哥夺爱还夺去了〖自〗由,可怜啊! 欲待再问一些细节,红绡已经闭目开始调息,泠然也就乖乖地先练粱妈妈她们曾传授的内功,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从此以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状态,虽然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婚礼,但二人间自觉地只以师兄妹相称,泠然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性子,银铃般的喊“师兄”之声经常回响在静谧的岐黄宫中,引得红绡公子时常眉开眼笑。 至于杭莫儿的失意和落寞,她就管不得许多了。以前她手无缚鸡之力,还有些忌惮杭莫儿身怀武功,可现在她不仅内功突飞猛进,红绡公子还将自己所长倾心教授与她,没几个月,她已经可以挥舞着丝带穿棱在huā树丛中,将翩飞的彩蝶玩弄于股掌之间,常常是挥汗如雨还不亦乐乎。 二二三 成长 不论是小时候念书还是到大明朝来做任何事情,泠然从没有这么大的干劲。 为了使修炼内功的过程不那么枯燥,他们的身影时常出现在神农架美丽的湖边,陡峭山崖清脆的顶峰,开满鲜huā的山坡上除一天练功五六个时辰外,泠然对huā落痕所著的《烈山谱》特别感兴趣。这本〖书〗记述了几百种合成毒药的方法,每种毒药施放的手段、形状、作用各不相同,而且除了其中七八味以外,其它的书中都早已写出了施救之法。 自从她得到这本书以后,爱不释手。为了自身安全,开始她先照着书里的方子捣鼓出几大瓶子避毒丹和各种解药,然后相思谷里里外外的蝎子虫子就开始遭殃。只要入了她的视线的,悉数都被她挥舞着小 铲子装到了玻璃瓶里。 这还不够,每每打坐累了,她就会拉着红绡公子陪着她漫山遍野地寻找带剧毒的蘑菇、毒蛇或者各种植物,在相思谷中几条猫身上下了毒又解,解了又换品种如此折腾,日子倒也容易过,只是有一天她毒药的剂量没有控制好,把其中一只毛色光润的猫给生生折腾死了泠然倒也没有半丝后悔的意思,因为这些猫可能到了发情的年纪,每天深夜里在房前屋后叫得那个凄惨恐怖啊~~~~实在叫人发毛,她心里早就想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可渡梦仙子却非常珍爱这些猫,听说之后大怒,待气冲冲在岐黄宫的角落寻到泠然时,红绡公子早已拦在头里。 流光容易把人抛,匆匆已是第二年的年底。 相思谷中虽说四季如春,到底也比之前寒冷了许多,各人都换上了轻软的裘皮。 渡梦仙子望着心爱的徒弟长叹了口气,她不是个热衷武术的人,自从huā瑶簪把岐黄宫缺失的心法计上,泠然心急着练功,红绡终日相陪,两人经常一消失就是一整天,他的内功倒又上了几个层次,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动起手来,她丝毫也讨不了便宜。 “你要纵容她到几时?她已有些无法无天了,你难道没有发现?” 红绡公子不敢与师父动手,却也不愿泠然被她呵责,只低头道:“弟子甘愿代师妹受罚。” 泠然本来远远躲在树后,见红绡又要代她受过,连忙跑过来解围。 经过渡梦仙子两年的悉心治疗,她的肌肤一寸寸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内外功力突飞猛进,距离可以渡脱胎换骨的大关时限也不远矣,一切都乐观而美好。人要有感恩之心,她还能快乐地活着,都拜这对师徒所赐,不能太过分了! 渡梦仙子正要摆出师父的架势训她几句,可惜她名义上是师父,传道授业的职责却全都落在红绡这个师兄身上,以至于师徒感情总不如从小培养大的弟子那么亲厚。看她戴着一个俊秀瑰丽的勾陈面具晃到眼前,忽忆起红绡十四五岁时也是这般模样,性子飘忽,时善时恶,时嗔时喜,俏美如huā,男女莫辩,一时怔了,倒忘记了训斥。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 见她乖巧伶俐,渡梦仙子心想随便说她两句也就罢了。 泠然却话锋一转,道:“哎呀!师父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告诉您!” 渡梦仙子还是冷着脸:“你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们家乡有个救治失血过多人的法子,那就是输血,每个人的血型基本是不一样的,可总体来说,分为四大类,当然了,还有其他一些比较稀有的血型,只要血型对号了,就可以用别人的血来挽救失血过多人的生命比如产妇大出血啊!一些需要截肢的手术啊”泠然顶着那俊美妖异的勾陈面具摇头晃脑,其实她刚起了个头,就发现师父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知道她胃口被自己吊住了,于是将下面的话打住。 渡梦仙子不是武痴,却是个医痴,在多年行医的生涯中,她自然也设想过给人输血一事,但每每运气不佳,被输血的人比失血时更快死亡,她还以为每个人的血都不一样,不敢轻易尝试,听到泠然的新论调,她简直大喜过望,拉着她就往丹房跑。 “哎哎哎,师父,您想带我去哪?”泠然急了。 “去试一试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泠然道:“师父,您肯定也听说过滴血验亲的事了,其实虽然那法子根本不能验明是不是亲人,但倒可以用来彼此的血型是否相溶。您根本不用让徒儿去试验,只消取几块瓷片或者玻璃片儿,将不同的人刺破手指头滴上血就可验明啦!至于到底怎么才能把血从一个人的〖体〗内输入另一个的〖体〗内,那可是你要想的问题……” 渡梦仙子一想也是,接下来岐黄宫上上下下就遭了殃,经常被仙子抓住取血做实验,泠然远远见了她就逃得比兔子还快,居然一次也没被抓住过,也算是个奇迹。 翌日清晨,红绡公子携着她准备出谷寻清幽所在练功时,撞上了带了大大小小许多袋子的粱妈妈等人,便问她们去往何处。 粱妈妈答道:“已是腊月,奉宫主之命,去山外县城采买一些年节的用品。” 自从来到岐黄宫以来,泠然从未外出,初时几个月因纠结于丑陋的相貌根本也没有那个心思,下半年之后忙着练功,夜深人静之际虽每常思念楚玉,但红绡公子在侧,并不觉得孤单,便把那思念的迫切淡去几分。 有时候她常想,那些在大学里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后来有许多迫于分隔两地之类的原因分手,当初她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还觉得这些人对爱情不够执着,却原来时间和地域的分隔是如此残酷的事实。现代人有那么方便的通讯和交通工具尚且如此,她与楚玉两年未通音讯,不知他可还把她放在心上? 一想起要离开相思谷,除了欢喜,她心中又浮上一股说不出的哀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与红绡公子朝夕相对的两年里,她也生出了无边的不yin之情…… 去岁过年,谷中清冷,不过是师徒三人加上杭莫儿一桌子吃了顿饭,不知外头的世界到底怎样了?她心中忽有所感,便想下山看看,转头道:“师兄,今日不如就放一天假,到民间试试你我的医术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练功的关系,泠然身量大大长高,与初到大明的时候已相差了老大一截,加上她现在终日离不开面具,红绡认为即使官府有寻她的告示,恐怕也无人能将她与以前那个丫头联系在一起。 自从与泠然“成亲”他将自己的心绪压抑得极深,从未越雷池半步,不过偶然也曾听到她梦中呓语,也能体会到她的心情,知道楚玉终归是她心头放不下的结,她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的,遂点头答应。 泠然本来以为还耍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中欢喜,主动拉着他的手赶回房里将她的宝贝丹药装了一布兜带在身上。 再出宫门,她站在台阶上发出豪情壮语:“师兄,你用三成的功力,咱们来比试一下轻功,谁先跑到山下的算赢,好不好?” “好。”他从善如流,似乎只要她说的事,没有不成的道理。 泠然“哟呵!”了一声,就想开动。 不妨斜刺里飞出一个白影,瞬间飘到她前面几丈远,叫道:“你与霜哥哥根本比不出高下的,他为了看住你,一定是不离不即随在你的后面,不如我来跟你比!” 泠然心想也对,她总是独自霸着红绡公子出行,瞧杭莫儿一袭劲装扎束,看来是做好了准备,轻易赶不走的。 基于一整年观察下来,她虽然时时流露出幽怨的眼神,倒没有搞任何小动作,泠然的芥蒂也浅了,说一声:“比就比,谁怕谁!”嗖地就赶了上去。 红绡也不阻止,与泠然保持着一两丈的距离,紧紧随在后面。 杭莫儿许久以来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每当见到泠然欢欢喜喜地跟随红绡公子外出,都很是黯然,山中日子显得特别漫长,她也靠终日苦练来打发时间,今日有心将泠然远远比下去出口气,故此一路上提气狂奔,连口气也不歇,转眼已跑出了十几里地。 泠然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平日里她倒也没特别注重练轻功,但她跟杭莫儿比起来算得上是占尽了便宜的,一则她全身经脉被打通,练起内功来日进千里:二来岐黄宫灵丹妙药层出不穷,为了早日达到修炼《大荒经》中脱胎易容之术的要求,红绡公子不惜一直炼丹供养,又令她的内力猛增:最后要说的就是,泠然练的是结合了岐黄宫和天枢两派精髓的至高内功心法,杭莫尼就算师出名门,到底也吃亏。 起步的时候她觉得杭莫儿速度太快,还有点紧张,可是跑久了之后,内力绵长的泠然就显示出她得天独厚的优势,非但不觉得吃力,还轻松愉快,有闲暇欣赏一路上的美景。 二二四 路闻 再咬牙飞跑出二十多里,杭莫儿已经汗如雨下,心跳快得让人不适,可见泠然竟然还回头嬉笑着喊着:“师兄快追上我!” 说话间泠然已经飞掠过她的身边,戴着她最钟爱的那顶勾陈面具将两只手竖到脑袋两边比起小白兔的造型,一溜烟就过去了。 另一抹叫她朝思幕想的身影紧追着前面的人飞过她身边,连眼角也忘记了瞄她一下。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排山倒海般袭上杭莫儿的心头,想起自己从小就爱追着薛霜的身影,而他总是不屑一顾,长大后她出落得仙女似的,同门师姐妹都羡慕得要死,她就一直幻想着与他重逢的那一日他会钟情于她。 不料在相府意外重逢,红绡公子的风韵如同一朵“绯huā修罗”举手投足间的倾国之姿令她的心彻底沉沦,而他竟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茫然地追着前面两人,杭莫儿胸口越来越闷,勉强提气一个飞纵想追上他,凌空却呕出一大口血来。 红绡公子听得杭莫儿的惨呼,回过头就看到这一幕。 苍白的红颜,鲜亮的血戈1过半空,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他不由得也心头一震,忙在半空一个折身,在杭莫儿即将落地时接住了她。 这个怀抱她不知渴望了多久,一时又晕又痛,情绪失控,顾不得拭去唇边的血,泪水和着汗水滚滚而下,反抱住他就大哭起来。 *然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见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那一对白色的身影相拥在草地上。 男的帅女的俏,真真是夺人眼球。 她愣了片刻,见红绡公子抬头向她招手,才缓缓走了过去。 杭莫儿虚弱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乌黑的发丝胡乱地贴在白皙的脸上,楚楚动人。 曾几何时,泠然回想自己也像她这么跑过,那时候傻兮兮地代一群她以为的弱女子跑步。可现在,她的心肠硬得像是铁铸的,明明一直打算治好之后去寻楚玉,却龌龊地霸占着红绡公子的怜爱一难道,潜意识里她将这个白捡的师兄作为退路了? 杭莫儿幽幽望着她,黑眸里似有千言万语,不知怎地勾动了她蛰伏已久的恻隐之心。 成全了她罢!她想,被爱是幸福的,自己承受了这么久被爱的幸福,是不是也该让红绡公子接受全心全意对他的女子? 她静静站着,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红绡公子骈指摁在杭莫儿的脉搏上片刻,将她扶正坐起,道:“好在不过是一口气不顺,倒没什么大碍!不要逞强了。” 他难得温声跟她说话,那一句“不要逞强了”所用的语调杭莫儿惯常是站在一边听他跟泠然说的口气,只觉再呕一升血都还值得遂怯怯地笑起来道:“叫霜哥哥担心了对不起,我不该跟泠然妹妹比试。” 红绡公子看她没什么事,也就放开,让她坐在草地上调息来到泠然身边拉过她的手也试探了一下脉搏。 泠然低下头,心中百味交集可惜她戴着面具,他难以觉察。 “还好,功夫果然没有白练。”他宠溺地看着她,总是用这种动人的嗓音攻击她脆弱的神经。 泠然赶紧别开头,不敢贪看他。 三人到达山脚峪口,此处已偶然有行人往来,下面有一小镇,他们来的时候曾经经过,民风淳朴,传闻此镇历史悠久,境内有个秦王寨,乃因当年秦国大将白起驻兵而得名。 泠然怕戴着面具太过怪异,遂戴上了蒙着面纱的斗笠。 红绡公子自一农户讨得两碗水,分付与她和杭莫儿解渴。 等了一会,粱妈妈等人还没有赶到,泠然便提议先去镇上走走。 三人都是游历过京都繁华之地的人,小镇虽古,年关节下,虽也有热闹的小集,可他们走了一遍,除了几家传统的酿酒坊传出的酒香,倒没可买的东西。 一条小街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尽头,刚巧撞上一辆去往县城的马车在招揽生意,红绡公子见泠然久静思动,便付了一两银子,准备带她们赶一回热闹。 最后马车装了十人,其中有一对夫妇领了三个孩子到城里卖他们在山里打的一些野味,还打算给孩子们扯些布来裁制新衣。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男孩子大约十岁左右,最小的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还挂着鼻涕。 另外有个矮个子的青年背着个褡裢,说是进城收酒钱的,还有个头发胡子拉碴的汉子,上了车倒头就睡,它不语人搭话,倒不知他的来历。 孩子们对泠然一行非常好奇,不过乡村人老实,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敢用乌溜溜的眼珠不停地扫视他们,模样似甚拘谨。 那对夫妇年纪也不大,男的看起来薰黑有力,女的脸色蜡黄,略显没营养,她也跟孩子们一样,不停地拿眼睛瞅着红绡公子和杭莫儿。 背着褡裢的伙计自然比农人见多识广些,而且他们一个镇上的人大概也都认识,便先开口拉起了家常“尹大哥这是带孩子们上县城走一走涅?” 汉子乐呵呵地点头,道:“正是呢,媳妇和孩子们苦兮兮地一年了,今儿还带了几匹土布和山货,打算卖了给女儿扯点鲜艳的过年衣裳,至于两个犊子,居然吵着要读书,我想啊,盛世承平的,也是个正经门道,两个娃要是有一个长大了能吃上官饭,就是我们老尹家的造化了!就给他们买些笔墨纸砚,回头想请村上的钟老秀才教他们识文断字。只是这束将钱还没凑齐呢,这趟去了县城,还指望去做衙捕快的堂兄弟家里借几个银子……,………” 闻言,泠然打量那两个孩子,大的倒是机灵模样,虽是一身土布旧衣,但甚是整洁,小的门襟上已经染了一块污渍,看上去还似没什么念头的样子,他们的爹所说的吵着要读书,恐怕是这个大孩子的愿望,望着这一家带着朴实愿望的普通人,心中不禁软绵绵的,起了一种没有过的世俗之念。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么?不论多么不凡的人,最终也是一样,平凡真好! 那青年的目标看起来并不是尹氏一家子,果然陪着呵呵笑了几声,就转头向红绡公子道:“这位相公不知从哪里来?去县城有何贵干啊?小的瞧着你们的衣看打扮,肯定不是本地人,难道竟是山中白衣娘娘座前的弟子?” 他口中的白衣娘娘指的就是渡梦仙子,倒是一语中的。 红绡公子淡淡一笑,也不置可否。 “最近邻县有些不太平,听说京都那位襄王爷带着大军剿匪就要剿到陌县啦,北方的匪贼全部做了王爷大军马蹄下的尘土,强盗们只怕闻风丧胆,有可能流窜到房县里来,三位到城里之后还须仔细看管好钱袋。”青年一幅好心的样子提醒。 莫名听到别人说出楚玉的消息,泠然如被雷击中,一时呆了。 红绡公子皱眉不语。 杭莫儿自然知道他们两个避讳这话题,遂善解人意地问道:“川、 哥,房陵县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好玩?今日是大集的日子啊!老庙前各村寨的锣鼓对歌是少不了的,可能还有员外爷们捐钱请的戏班,听说要演到半夜,可热闹呢!”青年盯着杭莫儿看的目光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贪婪和向往之色,听她一问,热情得不得了,不停地介绍:“咱们房陵啊,传说家家会酿酒,姑娘要是在酒楼喝上几壶咱们门古寺镇酿的小曲黄酒,那就感觉跟活神仙似地。还有那唐代被则天女皇帝贬谪的中宗皇帝,在县里住了十四年,还留着他和韦氏住过的庐陵王城旧址,姑娘有雅兴的话,我愿为向导,引你们前去瞧瞧。” 红绡公子气度逼人,那青年心中虽极垂涎杭莫儿的美貌,说话还不敢造次,只用一些明面上礼节性的话来邀约。 道路崎岖,车子一路颠簸,泠然还是不习惯这种交通工具,被晃得头晕,他便搂过她的肩头,让她能舒适地靠在他的身上。 杭莫儿见状,难免黯然垂头。 那青年看出端倪,赔笑问道:“这位相公和姑娘都是天人之姿,莫非竟是手足?” 杭莫儿也不答他的话,道:“听小哥咬文嚼字的,还读过书呢?” 其实对待普通人,杭莫儿一直是比较清高孤傲的,泠然诧异她今日的多话。 那青年见她没有否认,还兴致勃勃地关心起他来,喜出望外,连忙道:“呵呵,正是呢,姑娘好眼力。我家中就是酿酒的,还算殷实,镇上的大半田地都是我们家的,小时候爹还送我在县城读了好几年书,这不,赶着到城里头几家大酒楼客栈收银子呢!” 这人炫富的样子有点像相亲的时候瞧上了人家姑娘那种迫不及待,叫泠然暗暗好笑,红绡公子一只手搂着她就搁在面前,她就抓起来偷偷在上面划了几个字 二二五 古城酒香 两人虽然终日相对,却久未知此亲昵,冷然细细的指甲轻轻地划在他的掌心,红绡心头掀起了万点涟漪,痒痒地,几乎动摇了一贯的念头,沉溺于她的发香中,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写了什么字。 好在车上人多,否则倾国倾城的公子竟要失态。 青年见红绡公子与泠然十分亲昵,倒把个大美人撇在一边,心里不免嘀咕:难道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竟还能比这个姑娘更加美貌不成?否则就是那一对是夫妻,姑娘跟这绝色的公子是兄妹杭莫儿见自己不论与青年如何攀谈,红绡公子总没有半点关切,也失去了兴致,索性闭目不看他们的亲昵情状,靠在车厢上休息起来。 青年再说了几句,她也不再搭讪,有些脸热,就去逗尹家那几个孩子。 “娘,好漂亮,他们是不是娘给我说的仙女?”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暂时的沉默。 泠然坐直身子,那小女娃一脸艳羡地轮番指着杭莫儿头上别的珠钗和她戴的绢纱帽子,倒不是说她们长得漂亮。 尹家娘子连忙将她的手拉下来抱了,向她们露出羞涩的笑容,对女儿道:“相公和姑娘都长得huā朵一样呢!穿戴也是咱们少见的。” “我也要,娘,我也要!”小丫头开始闹,看来平日里父母挺疼爱她的。 鼻然哪敢摘下帽子送给她,听到尹家娘子喝止女儿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杭莫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大大方方自发上将那朵珠钗拔下来递过去“来,小妹妹,姐姐送你戴。、。 小丫头欢欢喜喜要去接,尹氏夫妇连忙推辞尤其是尹家娘子,道:“哪能无缘无故要别人的好处?姑娘快收回去罢,莫叫我家妞儿养坏了规矩!” 她男人见婆娘说的话不合适,瞪起眼呵斥道:“你怎么说话的呢? 人家姑娘是一番好意,不过咱们心领了就是。 小丫头极喜欢珠钗,见娘不让她伸手拿,着急得哭了起来。 尹家娘子被丈夫呵斥,心中恼火,拍了她两下。 其实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衣,她下手也不重可是女儿愣就被娘的架势惹得大哭,那个蒙头大睡的汉子也被吵醒,瞪着一双朦胧的睡眼逡巡着车里的人。 于是尹大哥开始骂婆娘,尹家娘子扁着嘴眼看也要哭,他们家大孩子出面劝着父母车里闹腾成一片。 泠然怕吵,便扬声问车夫:“老哥,请问县城还有多远?” 车夫答道:“不远了,也就二十来里地,几位今日是要住在城里头吧?” 二十来里路现在对泠然来说并不是什么远的距离,她一拉红绡公子的手道:“师兄咱们下车走过去怎样?” 红绡公子本也有此意只因泠然靠在他身上他感觉极是受用,便把一切聒噪自动隔离在耳朵外,听得她要求,自然应允于是他们也不等车停下,就携手跳下车。 杭莫儿只得也跟了下去。 那青年急了探头出来叫道:“俟误!你们别急着下车啊!还早呢!” 车夫也十分惊异,真要停车,红绡公子曲指一弹,一缕劲气重重弹在马臀上,车夫便控制不住,马儿长嘶一声,撤开四蹄狂奔而去。 青年不妨马会突然快跑,扑通一声跌进车里,滚在壮汉脚下,把牙齿在一根柱子上磕得生疼,骂骂咧咧地自地上爬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汉子鄙夷地出言讥讽。 青年被戳到痛处,抬起头来,赤急白脸地道:“你说谁呢?你说谁?” “这几个人岂是寻常?难道你觉得你有本事娶到那位姑娘么?” 汉子倒没有准备跟他打架的态度。 青年气焰更旺了,捂着嘴叫道:“若不是他们突然下车,我打听不得是哪一家的姑娘,也未必不能托媒上门求亲。” 汉子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常往县里走么?难道就没觉得那位公子眼熟?” “眼熟?这样的人品我见过一眼的就不可能忘记,怎么可能眼熟…”青年说到一半,忽然一拍脑袋“哎呀!被你一提醒,我还真的好像见过,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起来?那你去县衙门口告示栏上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尹家人也被他们说的话吸引了过去,小丫头的哭声渐渐小了,汉子不理会他们一脸的讶异,倒头又开始睡觉。 房陵自古就是比较有名的帝王流放之地,除了最著名的唐中宗李显曾流放于此十四年,走到城中茶肆坐下,便可听到各种不同语音的人们各种高谈阔论,经过红绡公子解释,泠然才知道这个流放之地并不像她想象中的比如边塞,琼州等地坐存环境集劣,反倒因为历代的多次贵族流放使得这里享有不同寻常的繁华。 从远古尧帝之子丹朱避舜于房陵开始,此地开始了放逐之先河,当时只称一个房字,后来形成房子国:秦始皇年间,磐毒作乱被诛灭,株连了四千余家人朋友,被夺取爵位迁徙到此,后来他赐死吕不韦,又发配了万余人来到此地:接着秦国灭赵,赵往投降后也被迁徙到房陵,赵国的许多贵族也便跟随故主迁居到此。一个小小县城,从此进入了异常的繁华。 到了汉代,汉高祖刘邦的鲁元公主的驸马张敖、济川王刘明等六大贵族被流放至此:唐代则有高宗皇帝子燕王李忠、太宗李世民的高阳公主及驸马等十几位王公贵族被贬谪到这里生活:至于五代两宋,则人数最多,计有多位帝王将相在此渡过了他们人生的低谷。 由于以上原因,这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酒文化,几乎家家会酿酒,城中酒肆特别多,人们多爱饮上几杯。 红绡公子便也带着她们上了c家颇为宽敝洁净的酒楼,靠窗可以看见街头的风土人情,而楼上置了一个说书台,台上人正手舞足蹈地说着《薛刚反唐》的故事。 酒香菜香弥漫在楼头,因着红绡公子和杭莫儿人物俊美异常,泠然又神神秘秘,他们虽在角落靠窗坐着,还是很引人注目,连小二都特别喜欢过来推荐。 “客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可知道我们城里怕封疆御酒享誉千年?来一壶吧,少来点喝不醉人!” 红绡公子意外赞同了,向泠然道:“师妹也喝点吧,咱们好像一整年没有沾酒了,此地的酒不烈,你少饮一两杯?” 泠然见他难得开口要求自己做什么,况且既然出游,还是入乡随俗,娄高兴兴才好,便轻轻点头。 三人一边听说书,一边品着美酒,倒是挺惬意的,不一会儿,泠然已微微感觉头晕,嗔道:“还说这酒不烈呢,我只喝了两杯,已经头晕啦!” “不妨事。”红绡看着她微微而笑,化一人饮了大半娄下去,红晕上脸,真可谓是粉面桃腮,其姿容连一旁的杭莫儿也远远比了下去。 泠然正从面纱底下看得发怔,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震天价响的铜锣声,便自窗上望去。 但见一群人刚从一锦绣楼头涌了上了街头,前面几个使劲敲着手中的铜锣带着许多人往前走,一边扬声高喊道:“大伙儿听好了,县老爷亲自组织的锣鼓歌队还与九乡八寨的比个高下,现在队伍从府前过来,一起去往庐陵王城上赛一赛咱们的气势!胜出的奖品丰厚,彩头多多啦!” “咣咣咣~~~~” “咚咚咚~~~~~” 锣鼓声错落有致地配合着领头人的高喊,街上的人们顿时就沸腾了,许多孩子追逐在队伍旁边,转眼过来有着装整齐的锣鼓队敲着锣鼓从酒楼前呼啸而过。 如此热闹的场面久违了足足两年,加上酒精的作用,泠然〖兴〗奋之情也悄悄点燃,朝红绡公子嚷道:“师兄,好像很好玩,咱们也瞧瞧去?” 红绡公子哪有不允的道理,闻言连连点头,招手唤小二过来结账。 其实小二早就听见了,乐呵呵地上前道:“承惠一两三钱银子。 红绡丢了链银子在桌上,起身就走。 小二看见老大一链银子,人家还没有要找回的意思,笑得见牙不见眼,收了银子将他们一路送下楼“几位客官这可是去对了,不过时辰晚了些,城里的人啊,一大早就搬着凳子过去抢占位置了,那就赶紧的吧!或许还能让人给你们丹位腾个地儿!”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男的一看就是什么王孙公子,随便丢锭银子出去,就能买到个好位置了,他真不用替他们担心。 庐陵王旧城遗址不用他们费尽寻找,跟着街上的人流走了半个来时辰,就到了山城一处比较罕见的大片开阔平坦的土岗。 一路上,由于人流拥挤,红绡公子紧紧握着泠然的手不放,杭莫儿看在眼里,只能退到他的另一侧,挨在他身边,告诫自己这样随他出游已是机会难得,千万不要生气。思来想去,竟还微微带上了笑意。 二二六 天高云淡锣鼓喧 到了地头,已是人山人海。 今日天气晴好,天高云淡,此地是典型的南方气候,与京都的严寒不可同日而语,虽是隆冬季节,倒也不是十分寒冷。 更可喜房陵人选择的拼歌场地十分好,四周有环形的高台跟基柱,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断壁残垣,刚好将中间一个老大的表演场地围在底下。场地是平整过的,就跟古罗马的斗兽场有些相似,放眼望去,倒是很方便众人观看。 有靠近边缘的前两排果然果然有许多人是搬着自家的凳子准备坐着看的,有人还带来了瓜子磕着。还有更多的人站着,纷纷强最有利观赏的位置,三五成群地还用各种不同的语调聊着天,显然外地人不少。 泠然如今身怀高深内功,与去年初识红绡么子逛街时截然不同,但还是由他护着,他们所经之处,他略施小计,人们不经意地就让出道来,没几下,三人便立足于比较有利的位置,低头就可以将场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他们站的对面位置搭建了个不小的青布盖幔,远远望过去,里头坐着绫罗满身的男男女女,想是本地的官绅。 〖中〗国的官本位从这些旁枝末节就可以看出来,原来这是几千年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残渣,到哪都要特殊化,泠然略略朝这方面想了一想,就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思想抛到一边,专心看场上情况。 这时刚好是午餐后一个时辰左右,他们只等了一会,就见四里八乡大约几百人的锣鼓队身着九种不同颜色的短扎束衣,跳到中间“嗨!”地齐声高喝。 这一声声震天宇,足有奥运会上山西锣鼓的威风,泠然也随声跳起来,场上已经开始演绎一场威风八面的锣鼓歌。 群体表演并不是重头戏,时间也很短,众人掌声方起,场上的人已纷纷鞠躬退了下去。 紧接着有神似府衙师爷打扮的人慢悠悠踱到场心,然后举起一个纸做的喇叭高声宣布:“吴大人为了我县本届的锣鼓歌大赛,特地请了锦衣卫巡行到邸阳的锦衣卫千户杨英杨大人,以及湖广布政使司襄阳府通判朱大人前来观赏。知府大人还特地委托朱大人送来了他的彩头,纹银五十两,锦缎十匹,由夺得魁首的队伍所得……” 说到这里,四周的百姓都欢呼了起来,尤其场边等候的各个队伍更是跃跃欲试。 挤在三人身边的有一个和尚打扮的壮汉,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脸鄙夷之色盯着对面的青幔大蓬,道:“去岁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襄阳知府会派人给小小的房县锣鼓歌送彩头?想是皇帝小儿也知晓了我大汉德胜军的厉害,派人来了?” 这和尚说话的声音不大,又夹杂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寻常人根本听不到,可如今泠然耳聪目明,竟清清楚楚地把这番话听进了耳中,急忙扯了扯红绡公子的手,示意他离这伙人稍微远一些。 红绡公子稍稍拢了下眉头,1小小房县,山陵高阔,一来没想到竟有京中的锦衣卫到此,二听这和尚的话语,对朝廷来说应是作乱的流民。 他清楚刚才老者说的陌阳地处湖广、河南、陕西三省交界地带,土地肥沃,山林茂盛,明朝初年开始就是各地饥寒交迫的流民逃难的所在,偏偏处于三不管地带,各省官员怕惹事上身,纷纷推诿责任,便一直有贼匪流窜。虽经过洪武年间的大规模剿匪和扫荡,但如今换了七八代帝王,想是又有人占山为王了,却不知怎么就闹到房县来收到泠然的示意,他便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和杭莫儿退开了一些,不再站在第一排,免得过于引人注目。 场上的师爷一一介绍了乡绅们捐出的奖品之后,锣鼓大赛正式开始,第一个上场的是本地大户清峰队。 等他们打着锣鼓声震山野地开唱,泠然才有些明白,原来这锣鼓歌跟她以往知道的威风锣鼓毕竟不同,竟还是讲究各种曲牌的。 红绡公子知她不懂,便贴在她耳边为她解释,道:“这锣鼓歌总的来说,分为阴锣鼓、huā鼓穗和薅草锣鼓三大类,也许还有些类别,我倒也不那么清楚。 根据鼓点曲牌不同,又有水波浪、步步高、狮子滚绣球等等三十余种曲牌,而板拍不同,又分陌阳板、扬州板、林英儿和秧歌板,一会你大概都可以见识到。” 场上的汉子们打着整齐的鼓点,高声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教家请我开路歌!咚咚咚咚咚歌路不是容易起哟,身背锣鼓汗长流三咚咚咚咚咚……” 场上二十名汉子每唱两句就是一阵整齐的鼓点,声声扣人心强,韵律优美,有振聋发聩之势,极具阳刚气,泠然也坠入他们的歌声中。 “这是开路歌,接下去才是他们所要唱的主题。”红绡继续在她耳边轻声解说。 置身这样的场面,那可比在电视机前看什么直播,听播音员的解说带劲多了,又是泠然在大明朝的一次新鲜体验。 开路歌之后,表演者唱腔忽然一变,显得灵活柔软多了,有一个汉子出列带头跳起了舞,有些像扭秧歌,又夹杂着更高难度的动作,但听他唱道:“春景日来,春景日来,芍药牡丹huā儿嘛一起来,开在辕门外,人见人人爱……” 越到后面他拔的音越高,简直快赶上世界三大男高音的唱腔了,然而又如高空滑车,有惊无险,配合着云板鼓点,响彻云霄。 围观的百姓掌声四起,此人一开场果然算是先声夺人。 “这叫什么?”拥挤的人群中,泠然不觉已靠与红绡公子耳鬓厮磨,隔着面纱贴在一起。 “这是huā鼓稳,他变了唱腔,一段里头用了水波浪、七岔子和八岔子,显得更加难,真真是阳春白雪,一般人是唱不了了。”“原来是个锣鼓歌的高手……” 杭莫儿冷眼见他们二人喁喁细语,倒把她撇在一边当个透明人似的,心里不免冷冷,站在再热闹的地方也笑不出来。她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人山人海,又见到许多男子根本无心听歌,纷纷拿眼瞅着她,而很多姑娘家媳妇子则偷窥着她身旁的红绡公子,暗想道:“霜哥哥也是人间异种,张泠然毁容之初,我以为他对着她日子久了,总会生出厌恶之心,岂止他对她丑陋至极的容貌视而不见,看来倒比以往更加难舍难分了。我徒然生得huā容月貌,他却瞧也不瞧一眼,老天就是这么来捉弄人的么?” 那位高手下场之后,两头忽然冲上场五六十人,号声一起,一边跳起了一种很原始的舞,呀嗨呀嗨地十分孔武有力。 随即几十个汉子打着锣鼓齐声高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半。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泠然但觉他们唱得雄赳赳气昂昂,感觉是诗经里的歌,却不知是哪一首。 红绡公子已经解释道:“他们唱的是战歌,《诗约国风秦风》中的无衣,以前倒不曾听过乡野村民把这大雅之歌搬到锣鼓歌上,看来为了歌会,都huā了心思。你看他们对面那一队跟他们比试,这是相较于文比的另一种方式。” 果然,前头的《无衣》歌声未落,另一队就大跳起来,紧接着唱道:“歌师唱大我不怕,我有葫芦装天下,上装三十三天界,下装地府一十八,山11河流都装尽,三十六朝信手拿,不怕歌师会夸大,比起葫芦一芝麻。 歌师夸大我不藐,你的本事我知道,你是蚂蚁撤欢子,始终难赫人一跳,不怕你的葫芦大,一倨切开两把飘,阴沟蚯蚓学龙叫,你想上天去不了。”两队之间充满了火药味,泠然才明白原来战歌是这意思,不过大汉们同场竞技的场面叫人热血沸腾,引得人心潮澎湃,当真是一场极不错的表演。 师兄妹二人正沉浸在其中看得兴起,忽然听见一个尖利不和谐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不远处传来:“差大哥,你们瞧,皇榜上要抓的是不是此人?”三人不觉一起回头望去,看到早上一同坐车的那个青年领了一大群锦衣卫以及县衙的官差正凶神恶煞地推开看热闹的百姓朝他们过来。 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阵仗,不消他们推搡,纷纷潮水般地向两边四散开去,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不慎摔倒的,一时哭爹娇娘之声四起,乱成了一锅粥。 那肥壮的和尚打扮的人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也退到一边。 泠然和杭莫儿都望着红绡公子,待他做出决定。 锦衣卫头目身穿千户服饰,品级不小,手上还执了一幅画轴,奔到三人面前几尺之地站定“唰”地将画抖开来朝红绡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脸上浮起终于逮到了你的表情,不过态度却还不是十分恶劣,向他们一拱手道:“红绡公子,可让某等大江南北地好找!” 二二七 楚玉 战书 红绡公子冷冷一笑。也不应他。 泠然叹道:“看来吴伟那厮又被捉去画画了。” 那锦衣卫头目其实就是刚才县衙师爷口中介绍的杨英,看红绡公子不搭理他的话,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口气便不悦起来:“我等是奉了皇上之命寻找宗室内眷,你还当是楚留香一手遮天的时代呢?!快快把人交还与我们,皇上说你若肯回京,便可以袭承你父当年的爵位,若坚决反抗,可格杀勿论!公子是个聪明人,不会避生求死吧?” 听他话里的语气,如今朝廷上局势竟然大变,小皇帝掌握了实权,楚留香和楚玉不知是个什么境况,可杨英口中的宗室内眷,指的好像是她一问题是,她什么时候又成了宗室内眷了呢? “就凭你一个小小千户,想将本公子格杀勿论?”红绡公子轻哼一声道:“你求取功名的心太切,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英紧紧盯着戴斗笠的泠然,显然目标十分明确,见红绡公子并不配合,手一挥,底下十几号锦衣卫以及七八名衙役将他们三人所站的位置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霜哥哥,对付区区几名番子,不用你动手,我就可以代劳了。”杭莫儿自腰上抽出她的软鞭,就想动手。 红绡公子举臂将她挡了,道:“咱们走,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说着拉起泠然的手腾身就走。 杭莫儿欲待跟上,可惜慢了一步,十丹名锦衣卫已经杀了上来她只得出手还击。 杨英见他们要走,急起直追。 孰知泠然凌空看到那个告密的青年正躲在人堆里叫得热闹,挣脱红绡的手,一个流星赶月就飞纵了过去兜头甩了他一个清脆的巴掌。 这一巴掌她用上n乎三成的功力,打得那人喷出一口的鲜血和着牙齿,捂着嘴跳脚大喊。 “我生平最恨你这样的人!”她气犹未尽,一干衙役见她轻功了得,他们都是寻常人,明明站在她不远处,愣是不敢冲上来。 泠然转头看杭莫儿被十几名锦衣卫堵住,鞭子施展不开,根本占不了主动,手上抖出飘带来杀入战圈。 她在相思谷里对阵的基本只有红绡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所以丝毫不敢懈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使出浑身解数,将一套“羲和之练”舞得如同银龙出海,搅起了漫天的气势。 却没想到那些锦衣卫们豆腐做的一般,一人一个照面,兵器来的兵器飞,拳脚来的人斜飞不消盏茶功夫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她犹自不敢相信回头寻找红绡公子,但见追杀他的杨英竟身首异处落在表演锣鼓歌的场地中心,房县百姓哗然一片,县令见朝廷钦差死在他的地头吓得簌簌发抖,往杨英落的地方走了几步已两腿发软倒在地上,捶胸大哭。 庐陵王城旧址上如同炸了锅,普通百姓见死了人,慌乱地四散逃跑,而襄阳通判带来的有限官军看见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千户眨眼横死,只是远远地举着他们的兵器,根本不敢上来拿人。 剩下的锦衣卫也是群龙无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泠然往前踏上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形势完全呈一边倒的状态。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犹有一伙人没有走,为首的那和尚盯着三人,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似是对他们十分感兴趣。 红绡公子不想过多地与官府正面冲突,说了声:“走!” 三人大步流星地离开这是非之地,所过之处不论是锦衣卫还是衙役,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 出了包围圈子,他们就展开身形疾行了一阵,不多时已到达房县城北门外。 杭莫儿问道:“咱们这就回转宫中么?” 红绡公子略略领首,想要招呼泠然,却见她站在那儿望着城门发着呆。 “然然。” 她被喊声惊醒,缓缓转过目光,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道:“我要去县衙。” 杭莫儿不解“做什么?咱们已经惹了官府,你还要去那里,不是自找麻烦么?” 红绡公子却只是垂下眼睑“走吧,衙役们应该赶不上我们的脚程。” 杭莫儿虽然对他们之间不用问为什么的交流方式很是不能赞同,但她从来不违拗红绡的意思,影子似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来至县衙前。 明洪武十年,房陵被降州为县,故此它的县衙是州衙改造的,加上世代流亡在这里的王公贵族不少,虽不是个大地方,却比一般的州县衙门建造得更加恢弘。 衙门前的告示栏上,张贴着各种各样的榜文,泠然就是径直朝着布告栏而去的。 杭莫儿这对明白她来做什么,原来竟是为了探看楚玉的消息! 她心里除了释然之外,更多涌上来的情绪却是愤愤不平,偷眼打量远远就驻足了的红绡公子,深为他不值。 两年的时光不是很长,但也不算短,他对泠然虽可以看出未越雷池半步,不过随时随刻点点滴滴的关心爱护却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 前头那个拥有苗条纤细背景的女子,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全心全意? 杭莫儿咬牙,不能否认,她恨她。 自从听杨英说起不将楚留香放眼里的话,泠然就开始为楚玉担心,故此下定决心来到这里。 斑驳的告示栏只在一丈多外,她的脚下却重逾千斤。 在一人多高的木制布告栏前站定,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正中心的两张皇榜上。 这两张皇榜左边的一张显然是刚贴上去不久的,上面发布了一则消息:“成绶十一年,荆、襄盗刘千斤反。汉中守臣以闻,朕以小民为饥寒所迫,奈何遽用兵诛之!不想逆贼将朕之宽容视为朝廷无能,又有贼匪石龙,纠合数百人,四散剽掠,与刘千斤相互勾结,于大石厂立黄旗聚众,据海溪寺僭越称王,伪号汉。此实谋逆,为天地所不容。今朕敕命抚宁伯朱永为总兵官,兵部尚书白圭提督军务,太监唐慎、林贵监军,合将广总兵李震、副都御史王恕,会三师并进,讨贼刘千斤、石和尚,捣其巢。凡以饥寒故投贼者,到各州县衙门投诚,可免究罪责。钦哉,故谕!” 这道圣旨看起来不过是流民聚众作乱,皇帝以悲天悯人的口吻先加以原谅,而后忍无可忍,遂发朝廷大军讨逆的圣旨。成绶帝圣旨中一张一驰,投诚的小民可以免遭追究这一条相当厉害,既让百姓体会到了皇帝的仁慈之心,又可以分裂叛党内部,果然高明。 然而整道圣旨无一处提及楚留香和楚玉父子,这在两年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中午他们在酒楼用膳,还听店小二说襄王要率领大军进鄙阳剿匪,圣旨上却没有提,可见朝廷上皇帝和楚家之间的力量起了微妙的变化。 刚巧有个书生模样的人从栏后娄过,泠然一把抓住他道:“请问,皇上是不是已经亲政了?” 那书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连忙挣脱开来,道:“皇上都已经亲政一年有多,姑娘为何今日方才问人!” 说完看她装束怪异,不远处又站着一对男女,尤其是那个男子,明明绝色倾城,眼神却跟刀子一样剜得人难受,赶紧拔腿跑了。 “已经亲政一年多了?、。泠然喃喃自语,那不正是她离开京都后发生的事么?虽然当初她也想帮着皇帝亲政,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意外,更担心小皇帝对楚玉不利。 今日大概百姓们都到庐陵王城遗址看热闹去了,衙门前门可罗雀,她看不到有其他人经过,只好又转头去看榜文。 告示栏上贴在右边的一张皇榜已经发黄褪色,墨迹也被日晒雨淋模糊了几处,不过还是可以清楚地读出上头的文字。 她看了看落款,成绶十一年正月所发,上头是以皇帝的名义搜寻红绡公子和她的榜文。 尤为醒目的是,皇榜下方用更大号的字写着“有寻回元宵夜被太傅家谓红绡者带走的宗室女子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有知其下落告知朝廷寻获者,赏良田千亩,纹银万两。” 皇榜旁边,还贴着一张几乎快要脱落的内阁首辅以私人名义发的揭子,上面清楚地画着红绡公子的全身像,虽不能完全描画出他的身材风韵,但一笔一划勾勒流畅,显然作画的人不仅画技纯熟,而且对红绡公子十分熟悉。 揭子上,楚留香所用措辞就像只对红绡公子一人在说话,承诺他若肯回京,不仅前事既往不咎,他也将严守对他许下的诺言,曲词意恭,很是出人意料。 紧贴在首辅揭子后的,就是襄王府的王令。 林林总总贴了有七八张之多,有些重重叠叠,已经被新的布告覆盖了大半。 泠然看到面前一张。 上头龙飞凤舞,只写着一句话:薛霜,成绶十三年春,泰山,邀尔于武林大会上一决生死! 落款是楚玉,时间不过是三个月前。 红绡公子走过来,目光也落在这一张挑战书上。 全文没有一个字提到泠然,但楚玉的滔天怒气已跃然纸上。 二二八 汝可知我心 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泠然心潮澎湃,忍不住疯狂地去撕旁边遮挡了襄王府王令的各种告示。 她爱他!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楚玉,蛰居在相思谷中与外界不通音讯倒还罢了,这时久久压抑在心底的那份思念山洪一样爆发,她一边撕,一边珠泪已滚滚而下。 红绡公子举起一只手,本想将她揽进怀里,但见她慌乱的模样,手擎在半空,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再也伸不出去。 终于扒到了楚玉亲笔所书的一张张盖着襄王府大印的布告,泠然看一张撕下一张,心底的痛楚一波波在扩大,眼前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到后面几张说什么。 有一张上写着:“奔袭三千里,跨平阿尔泰山、天山、昆仑,午夜梦回,佳人宛在水〖中〗央。汝若见字,盼速归!” 另一张上则说:“巴山夜再凉,太湖烟波渺,苏杭何处觅芳踪?常忆伊人曾言,家在江南,半年中余走遍吴越之地,汝可知我心?”剩下的泠然已没有力气去看,她只想抱着这一堆纸张哭个痛快,似乎当初的不告而别,都成了她叫他伤心的恶行。 楚玉堂堂一个辅政王,几十万大军的统帅,不顾体面,亲笔写下这缠绵之语布告天下,大概他在军中的威信也已一落千丈。更让泠然无法承受的是,他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辗转于荒漠到江南,那一句“汝可知我心”就是血淋淋的控诉啊! 鼻别时,两人正是情到浓处终日恩爱的场面历历在目,她怎么可以心安理得隐居在相思谷中,任由他一个人像一只失偶的孤雁般泣血哀呜?! 怎么可以! “兀那女子,怎地乱撕皇榜?”有两个衣冠不整的衙役从县衙大门里迈出来正巧看见泠然不管不顾地将告示栏上的能撕的东西都往下撕,其中一个急得大喝一声,两人一边整顿着衣帽,一边撤丫子朝他们跑过来。 泠然充耳不闻,红绡公子无奈,出其不意地将她穴道点了,抱起她腾身就走。 两个衙役张口结舌地指着天空,半天没有晃过神。 泠然虽然被红绡点晕,但怀里紧紧抱着一大堆纸,带着她直入山道他这才喘了口气,待要给她解穴,杭莫儿突然伸出手来挡住了“霖哥哥,她现在的状态还是回到谷中再说吧。” 红绡轻轻揭开泠然的面纱,但见她紧闭的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心头一阵烦闷,听从了杭莫儿的建议。 “唉!你对她千日好,万般爱,尚不及襄王的几句话”路途上杭莫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幽幽叹了口气吐出一句为红绡公子不值的话来。 红绡公子默不作声地提气狂奔,似乎完全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一人,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就没有听到杭莫儿的话。 “我要去找他。”这是泠然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房〗中已是漆黑一片红绡公子回到岐黄宫之后也是滴水未沾,他静静在床沿坐了许久决定好了一些事,与师父激烈的争执之后,才回到〖房〗中将她的穴道解开。 对于她的话,他丝毫不觉意外,胸口却有些发闷。 “师兄,我要去找他。”泠然再次强调,看不到他的表情,语音却无法高亢。她只是紧紧抱着那堆废纸,很想点灯看看,究竟没看到的还有什么。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开口,似乎很平静“虽然还有所不及,但要更上一层楼,不等上三五年是办不到的。我想你已经等不及了。以我如今的修为配合你,说不定可以强行试炼脱胎换骨之术,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禀告过师父了。” “真的?师父同意了?、,泠然喜出望外,激动之下,她本来想顶着一张丑陋的脸去找楚玉都在所不惜了,谁知红绡公子不但不反对,还要尝试为她冲关,如果能在短时日之内变得美美的去找他,那才是意外之喜不是么? “同意了,明日就为你施术,今晚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本来就是勉力为之,你也不希望功亏一篑吧?” “师兄。”泠然激动地放下手中握了几个时辰的纸张,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声调也柔了下来,她由衷地说:“你真好。” 他在黑暗中苦笑,心底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好有什么用?”但他只是反握了她的手,用一种近似于说笑的口气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泠然一怔,他对她好像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要求,就算在相府中要救她的命,戏谑着说“给我当暖床丫头”那也完全是开玩笑,但这节骨眼上,他虽然尽量用很轻松的语气提出来,她却感受到他是很当真的。 “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红绡公子对她生出一股无力感:这丫头冰雪聪明,她就吃定了他不会为难她,所以能够回答得这么快意。 然而他真的做得出让她为难的事么?他微微摇头,倒真的想提出一个让她在楚玉和自己之间做出一个衡量的事,看看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但话到唇边,他还是咽下了。 “师兄,是什么条件?“她有些迫不及待,担心他反悔,明明知道是无谓的担心,她也矛盾着。 “如果明天以后,你又变成个小美人,陪我三天再走吧!让我好好看看你,记住你的模样。”这句话前半段他讲得相对轻松,可是后半段,眼眶已经发酸,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让声音发颤。 泠然也被他凄凉的语调勾起了伤心之意。 在相思谷住了两年,要恢复容貌走了,他只是要求她多留三天。 如果真的找到楚玉之后,就算她有心来这里看看,想必楚玉也是不会赞同的,也许她和红绡公子之间,一别就是永诀,怎么可以表现得那么不在乎,那么迫不及待呢? 她不禁扪心自问:“难道我就是个木头人,我就不知道留恋么?” 〖答〗案是否定的,今天看见楚玉所发的告示,触动了她心底那份深深的思念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再住下去,朝夕与如此优秀的人儿相对,欠下的情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怀疑以后自己不能走得洒洒脱脱,………, 也许回到楚玉身边之后又要廾始思念红绡公子,这是何苦来? 他不想让她两难,放她走,却不知她的心早已两难了。 泠然是思想比较传统的人,她与楚玉定情在先,两人虽不曾山盟海誓,但彼此早就决定要与对方一生一世。午夜梦回,楚玉从一个霸王式的人物到成为绕指柔,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她忘不了,也不能忘,理智一直告诉她,选择的天枰永远是偏向楚玉的。 她感到他的手冰凉,极力想温暖他,却总是做不到,她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师兄,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咱们就约定下辈子吧!” “只要三天,你答应么?” 泠然猛力点头,想起要与他长别,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我答应。” 他似乎松了口气,自她掌中抽出手来,反握住她,道:“千万别哭,马上就要变得很漂亮了,师兄也十分期待。” 她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来不会自称师兄,虽然她每次喊他他都答应得很好,但他也没叫过她师妹,今天他很反常。 红绡公子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展臂将她从床上抱起,随即笑道:“个儿是长高了,却没几两肉,该吃胖点了。” 两人“成亲”一年半多,虽然同居一室,但各据一床,他温和守礼,甚至没有靠近过她的床,临别在即,泠然对他的亲昵表示也很理解,便很温顺地让他在黑暗中帮她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携手出门用餐。 渡梦仙子的丹方中灯火通明,红绡告诉她,师父在为她明日的大关准备药材,她想去求见,却被他阻止了,还用戏谑的口气道:“后天开始,算咱们的三日之约开始之日,可是我想你还是自今天就对着我一个人好了!” 他这时的音容态度很像在相府的慎德堂外初见的样子,烛光下,凤眸流传,透出几分久违的妩媚之色。 “唉!我想,就算明日真的能恢复容貌,也绝对没有师兄你这么媚态天成,总是比不过你的了!”泠然拄着手仔细看他,也想将他深深烙印到心底,嘴上却还是油嘴滑舌的,她想把离愁别绪都隐藏到最深处。 红绡公子淡淡一笑,道:“未必。” 泠然目中一亮,任何女人都一样,她也不能免俗,听说可以变得非常美,对一个丑了这么久的女人来说,实在不是可以抗拒的诱惑。 “你也知道,连师父都只修炼了驻颜之术。祖师爷晚年,用尽毕生功力才恢复了少年容貌,也许我们俩拼尽了小命,你会变得有点像我。” 泠然知道他这话不是开玩笑,倒是真的,她看着他的绝美容颜,毫无抗拒之心,哈哈笑起来:“那师兄还要看我做什么?看你自己就好了!” “男女有别,不可能一样的,何况你还有自己的枪廓,不知会变成怎样…” 二二九 成全 这一晚就寝时分,红绡公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自已的卧榻去睡觉,他面容沉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泠然正想关心一下,见他取过长长的银勺,将一盏盏萤灯压得幽暗,灯影朦胧地落在他优雅的轮廓上,他长长的睫毛似乎颤了颤,忧郁而唯美。 她就这样傻傻地望着他,直到他缓步走近她的床边寻了张凳子坐下,说道:“让我看着你睡吧。”她才觉心中闷闷一痛,似能感受到此时他的心情。 泠然心里本来就没有男女大妨的观念,而且对他的人品相信得不得了,干脆往里头缩了缩,把床让出半张来,拍了拍,示意他在这里休息。 红绡公子也不推辞,跨上来靠坐在床上,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了句:“睡吧,明日会很累。” 泠然既然知道短时间内就能出发去找楚玉,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去翻看楚玉的布告,她也不想心绪大受影响,于是将那堆破纸收进了床头的抽屉里,道了声晚安,连忙伏到枕上背对着他睡了。 其实这种橡况下,她也睡不着,但是强迫自己躺着不动。 片刻,只觉得他温暖的手掌柔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好像被一股清淡的huā香包围,周身无比舒泰,神智渐渐就模糊起来,跌入了梦乡。 泠然做了整整一晚的美梦,第二日精神头十足地醒过来,发现红绡公子竟然还保持着她入睡前的姿势呆呆坐着。 她顿心慌意乱,赶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叫了声:“师兄。” “你睡觉流口水了。”红绡公子本来脸沉如水,却忽然绽开了一个和煦的笑容,长身而起,姿态优美地伸了个懒腰“我也刚起床,你收拾收拾,咱们餐桌上见。”泠然总觉得他在说谎,而且根本不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逃一般地出去了,很不像他平日的风格。可是今天就能恢复容貌的喜悦实在太大,1小小的忧愁实在难掩她的〖兴〗奋期待之情。她回头看看放着楚玉亲笔写的寻人告示的地方,决定现在什么都不想,跳下床,手脚麻利地拾掇好自己小跑着来到餐厅。 桌上摆着她最爱吃的几个家常菜,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怎地,她吃起来感觉特别美味,不免多吃了一碗。 谷妈妈将一碟削好的留颜果端到她的面前,轻声细语地道:“少主天没亮就到厨房亲手为姑娘准备早餐了好吃么?” 泠然刚吃到最后几口粥,闻言不禁惊呆了,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红绡公子,他朝她牵了牵唇角,将手上的一杯酒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银色的烛台餐桌上盛开的鲜huā都没有他十分之一的优雅。他只适合身着锦绣被美女们围绕在中间王子一般捧着,通身的高贵使得他根本不像是能会女人做这些事的男子,可是两年来,他却随时在给她温暖和惊喜之后还要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 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泠然在心中默数,弹琴、作画、吹埙十八般武艺、医术、甚至厨艺……………, 真是万能的太阳神阿波罗第二! 泠然十分汗颜,跟他比起来,她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丑小鸭。 餐桌上沉闷得令人有些难堪,好在这时负责丹房打扫的药仆走进来,木然着一张脸道:“宫主说,都准备好了,请两位少主移步。” 关键的时刻就要到了! 泠然〖兴〗奋地离开座椅,裙袂飞扬,可惜她的马大哈性子再次印证她很需要人照顾,仅仅是这样小小的动作,她却笨拙得几乎踢翻了厚重的橡木靠背椅,脚尖顿时一阵钻心的疼,她不免龇牙咧嘴雪雪呼痛。 红绡公子飘然而至,将她稳稳扶着站好,带着几分责备之意横了她一眼。 不过是这样普普通通的爱怜眼神,却让她心底生出了犹豫,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曾经多少次,只要她不小心弄疼了自己,他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可要是她恶作剧伤到了别人,他不过是和煦如阳光地笑望着她,还会帮她打掩护,善后。 他好像说过,绝对不会放开她的灵魂,不会让自己再找不到她,那么难道她回到楚玉身边,他就可以么? 泠然矛盾的同时,觉得红绡公子也好矛盾。 就是带着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她恍惚地由他牵着手,到了渡梦仙子的丹房密室中。 渡梦仙子负手站在室内,脸色冰寒,见他们进来,正眼也不瞧泠然,只是望着红绡公子。 红绡无视师父复杂的眼神,欠身向她略略行礼,道:“有劳师父护法。 渡梦仙子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依然负手站着。 红绡拉着泠然的手推开丹房内室的门,即将踏入时候,渡梦仙子忽然回头道:“泠然的火候远远未到,你们强行去冲脱胎换骨的大关,是想叫为师同时失去两名弟子么?” 泠然皱眉望向红绡公子,她并没有考虑过这一层,原来还认为可以像当初huā瑶簪一起帮她一样,师父也可以插上一手,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红绡公子灿然一笑,道:“师父春秋鼎盛,便是再养一个徒弟,也还来得及!”他不过一句戏言,却惹得渡梦仙子大怒,狠狠地摔门而去,余音袅袅,惊得泠然小心肝扑通扑通猛跳。 “你怕么?”他已收了笑容,漆黑的目光深不见底,幽幽望着她“也许师兄力有不逮,我们今日会双双丧命于此。” “师兄是帮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泠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心中觉得与他死在一起当真是不怕,就好像要同去参加一个游戏那么平静安详。 他说过不会放走她的灵魂的,那还怕什么?有他在身边,就算地狱也不过寻常。 内室点燃了壁炉,中间一个硕大的丹炉下也是炉火旺盛,天顶上透进明亮的光,烟尘徐徐上升飘散,人一进来就热得慌。 这地方像神话传说中太上老君的丹房,泠然以前不曾被允许进来,游目四顾,见四面是各种符篆似的装饰,门那堵墙上挂着一幅图画, 上面画了两名男子,似在斗剑。 她还未及细看,红绡公子掩上门,令她在地上一个蒲团上坐下。 “我先运功十二周天,你记熟这上面所写。”他递过一本手抄的小册子。 泠然脑子里其实乱成一团,茫然接过小册子,见他垂下长而翘的睫毛,渐渐入定,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才将运功的法子记住。 红绡公子手掌上下交换,一股隐隐泛着蓝光的漩涡状气流在他双掌之间流动,极是好看。 泠然正看得出神,他却收了那团漩涡,淡淡一笑,似乎全身经脉已经畅通,再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坐到她背后。 室内的丹炉腾腾冒着热气,山谷之外虽是冬天,他们却热得很,由于运功的需要,他二人更是除了外袍,只着了一层贴身的丝衣。 他自她背后伸出手来,替她除去片刻不离身的面具。 即使这样的时候,他也记得她的喜恶,不会让她厌烦的那张脸落在他的眼中,尽管他好像从不在乎!泠然心中感动。 当他的手掌抵到她的背后时,温暖的触感令她微微分神。 “专牟。 听到他的低喝,她才知道大意不得,要是失败的话,别说恢复不了容貌,他们还会有生命危险,连忙收摄心神,会聚了丹田之气,缓缓提升,与红绡公子的内力融在一处,开始照着huā落痕留下的秘法,烘炉一般由弱到强开始冲击颅面部各种关窍。 两人这一闭关整整就是十二个时辰,渡梦仙子静坐在丹房外室,貌似打坐,实则放心不下,在为他们掠阵。 窗外的梅huā无声坠落,陈列在庭院中的巨大汉玉白日晷拖出长长的日影,一个身影在丹房外彷徨了半日,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来,拜倒在她跟前。 “宫主!您为什么不阻止他?听他们说,霜哥哥他会很危险,你不是一直最为钟爱他么?”杭莫儿举目望着渡梦仙子,一脸的焦虑。 仙子并没有责怪她的多事,徐徐展开双眸,叹道:“我是为了遂他的意,人孰无死,如果他认为值得,我没有阻止的必要。” 杭莫儿虽曾听到粱妈妈和谷妈妈偷偷议论,很是担心,但她一直以为红绡公子真的有性命之忧的话,渡梦仙子一定不会允许,这时听出不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什么规矩都忘了,跳起来就想冲进内室。 渡梦仙子微微摇头,曲指轻轻一弹,一点绿光飞去,击中她的腰部,令得她委顿在地上。 杭莫儿挣扎了几下,发现动弹不得,泪水涟涟而下。 渡梦仙子难得用一种慈和的目光看着她,忽问道:“如果让你为霜儿去死,你愿意么?” 杭莫儿喉头像被棉huā塞得满满,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停地点头。 渡梦仙子见她点头的时候竟没有半分犹豫,甚是欣慰,从蒲团上起来,走到她对面,道:“很好很好!这就是冤孽啊!将心比心,你当能体会到他的心情昨日,霜儿从山外回来寻我,你还记得么?” 二三零 心血浇灌出的小美人 杭莫儿自然记得,但要失去心甲从小就喜欢的人,此时那种恐惧, 那种精神支柱即将崩塌的绝望占满了她的心,除了哭,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说他也恨自己对泠然的渴望,压抑日久,却更加难以控制,所以想成全了她,索性一了百了他不能承受生命里没有她,却又不得不放她走。只有这样做,以后他才能不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中我明白了他的心……所以也成全他……你可明白?” 那就是爱极了一个人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杭莫儿日夜煎熬其中,怎能不明白1 可是明白归明白,她也一样无法承受世上最爱的人在眼皮底下说没就没了,她眼波一转,想苦求渡梦仙子,仙子却一挥手,将她拂得晕了过去。 丹房内,随着时间的流逝,泠然感受到的痛苦也到达了顶点。 传说中,鱼龙去鳞的疼痛恐怕也莫过于此,每每到了她无法忍受而靠着意志力顶过了一波强烈到极致的痛楚之后,还会有更加难以想象的痛紧随其后,来考验她越来越脆弱的神经。 长时间的折磨令她几度想放齐,皆因自红绡公子掌上传过来的力量撑持着她不停地向前。 就这样在起起落落中沉浮,不知不觉时间在流逝,当外面的渡梦仙子望着第二天的日晷又拉出了前一天的日影,十二个时辰已经过去。 最后一段时间之中,泠然感觉面部的骨髅甚至都在神奇地发生扭曲变化,有些东西在不停地膨胀、脱落。 茸后那双手上,传来绵绵无尽的力量,催使着这种变化不断发生,像种下土里的种子,不断笑破土而出,绽发出神奇的生命力。 渐渐,她觉得没那么疼痛了,他送过来的气息也变得冰凉,纠缠着她最后一丝内力,像他的魂魄钻入了她的〖体〗内,一寸寸抚慰着她的神经。 很舒服,很想睡…… 她缓缓抬起手,摸到了久违的光鼻肌肤,却连揽镜一照的力气都没有,慢悠悠倒了下去。 红绡公子撤回了手掌,脸呈死灰之色,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他的唇角溢出一道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无力擦拭,却勉力将冰凉的手掌落在她录了壳的鸡蛋一般新鲜光滑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颓然倒在她的身边。 丹房内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渡梦仙子走进来,站在并排躺在地上的两个弟子身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面上神情复杂,半晌,方叹道:“确实很般配!生同余、死同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师父成全你!” 一个huā季少女在爆丑了两年之后再变成一个大美人是怎样的心情? 实在难以用笔墨来形容,醒来后的泠然双手紧紧抓着镜子,恨不得将自己贴在上头才好。 镜子里的脸白皙粉嫩,神奇的是,竟然有些像她的前世,然而,相比起前世来,皮肤变得吹弹笑破,鼻子更高更直,眼儿媚媚,就像红绡公子所说的那样,横看竖看,长得还真与他有几分相似,当然,整个轮廓却还未脱了这一世的原型。 这容整得,真是太完美了! 泠然huā痴自恋地对着镜子里的影像傻笑个不停,一会又回头看看红绡公子,笑得合不拢嘴。 他几乎是与她同时醒来的,淡笑着望着她,在她乐了好一会之后,才道:“你不饿么?”闭关十二个时辰加上晕睡了足足四五个时辰,他们已整整两天一夜没有进食。 泠然取过一旁的白玉瓶子喝了。水,回头朝他抛了个媚眼“不是有句古话叫做秀色可餐么?师兄难道不能看着我就饱了?” 红绡目中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 泠然恋恋不舍放下镜子,乌黑晶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师兄,你说这会儿是杭莫儿更美,还是我更美了?、, 红绡公子似乎受不了她,扶着额站起来准备往外走“你吃不吃东西?不吃的话我先去了!” 泠然扁了扁嘴,腹诽他是个怪胎,她丑得要命的时候,每时每刻要守着她,好像离开一会都不行似的,可现在她变得闭月羞huā,他又一幅不在乎的样子,还说什么要她最后陪他三天,看来该反过来说,她想要他最后陪她三天才合适。 不过她的不高兴大概只持续了几秒钟,马上就想:我变得这么漂亮,关在丹房自己看也不对啊!当然要出去让更多的人欣赏欣赏了这么一想,她赶紧叫着“师兄等等我!”追了出去。 一路上,用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之类的形容词已不足以描述岐黄宫人看见她的表情,泠然乐得跟什么似的,但是为了对得起这张相当完美的脸蛋,她的唇角极力保持着一个“优雅高贵”的微笑,身子也绷得笔直,一一向他们领兽致意,自我感觉像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出游。 在看到杭莫儿那复杂幽怨的眼神之后,泠然的自恋情绪达到了顶点,一边保持着人家《金陵十三钗》里的窑姐儿走出的水蛇腰的步伐,还娇滴滴地喊了一声:“杭姐姐。”红绡公子微微摇头,暗叹这个丫头总有本事叫他在最悲催的时候都能笑得肠子打结。不过他却装出一幅难受的样子,故意做出伸手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的动作,回头皱起眉头道:“师妹,你要不要恢复正常?持续下去,师兄再饿可能也吃不下饭。”“我怎么了?”泠然气得插起腰,完全忘记了仪态,像一头发威的母老虎“你才不正常呢!从来不叫自己师兄的,现在都开始了, 还说我!是不是我变得比你都漂亮了,不服气哇?是不是哇?”她蛮不讲理地纠缠了上去,拧着他的胳膊挽成个弧形,将自己的手圈进他的臂弯。 “快疯了!”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男人和女人怎么比美?”其实他笑出的弧度和感觉真是美到人看了都觉心碎,泠然嘴上却不承认,非要说自己比他美。 两人笑闹着纠缠成一团,看得周围的人都会心而笑。 杭莫儿见红绡公子并未曾像渡梦仙子暗示的那样丢了性命,他们两人还不自觉地在打情骂俏,旁若无人状,一颗心暂时落回了原处,咬了咬唇,将身子隐藏到了庭院中一块观赏石之后。 饱餐一顿之后,红绡放下刀叉,道:“我们的三天之约,现在开始吧。”显然他把两人闭关之后晕睡的时辰全都减去了,泠然也松了口气,见天色己黄昏,托腮望着天边的晚霞,叹道:“好美呀!可是天快黑了,我却还精神得很,总不能把我们相处的最后三天都浪费在床上……………”说到这里,她头脑很“黄色”地觉得话中有很暧昧的歧义,连忙打住换了个话题:“师兄一定有安排的,你说,咱们该干什么去?”他的凤眸中光华流转,静静笼罩在她身上,声音轻软如风“你也知道山中石林奇特,咱们今夜不如转一转石林,去看一看夜中的“犀牛望月,之景,在山洞中住上一宿,如何?”石林练功的时候他们曾经去过许多次,泠然正要反对,忽然想起夜里还真的没去过,现在她是艺高人胆大,便生出一个主意来:“师兄,莫如我们在石林里捉迷藏!” “好啊!”他并不反对,率先往相思谷外走去“如果你被我捉住,是不是就不走了?” 泠然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答他,他却回头一笑,道:“说笑的,别往心里去。” 不管怎么想忽略,她也完全能体会到他的言不由衷,好在这时恢复容貌的喜悦完全占据了上风,她摇摇头,飞掠过他身边,想跟他比比脚程。 红绡公子却安步当车,并不急于赶路的样子。 泠然穿huā蝴蝶一般在他身前身后忽紧忽慢地跳跃着,望着她言笑晏晏,不仅完全恢复了自信,而且还有些臭美,他觉得能如此看着她在身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然而这幸福,却只能持续三天! 泠然正跳出数丈远,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看见前方峭壁上碧绿的叶子掩映下,一丛鲜红的huā朵自严寒中顽强地舒展着它傲人的姿色。 冬季的神农架很是奇特,山中并不会因为季节的变化显得太过萧条,总会有这样出其不意的惊喜呈现在你的眼前。 大雪早已覆盖了大部分的山头,奇特的冰挂会叫人流连忘返,青松翠柏虽然还在风雪中挺立着它的风姿,但像这样艳丽的颜色,实在是不多见。 泠然指着那丛huā惊呼了一声,心想神农架素多奇huā异卉,过于艳丽的东西总是有毒,她素爱搜集各种毒药,欢喜地化作一只燕子,翩翩掠上结满了冰的石壁。 红绡公子一声“小心”还没冲出喉头,她笑破坏性十足地将那朵反季节开放的huā并叶子连根拔起,足尖一点,以一式乳燕投帘向他飞来。 这是他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师妹,是他倾尽了心头血浇灌出来的小 美人儿,他对她的情意已非简简单单的男女之情可以比拟,就像一个慈母苦心孤诣地养大了一个孩子,又像一个辛苦了一世的老农终于种出了一株奇葩,它可以结出无穷无尽的果实,那么他也可以瞑目了 二三一 未曾别 已相思 红绡公子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准备将她仰进怀中。 泠然却俏皮地冲他扮了个鬼脸,身子在他手臂范围之外稳稳当当地收住,将娇艳欲滴的huā双手捧到他的眼前。脱胎换骨之后,她的修为好像不止翻了一番,以前做不到位的动作现在展现出来毫不费力。 他一怔,双手接过。 “师兄从来没给我送过huā,我可是送给你了哦!”她的笑脸自huā后面露出来,像个顽皮的孩子,叫人又爱又恨。 红绡当真有些气恼,伸手过去,掐着她的脸蛋,用了点力拧了一下,心中不由叹息:“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以前我曾让杨廷和送她一只huā篮,还刻意用勿忘我点缀其上,她竟忘了个干净,显然是从没将我放在心上……………” 泠然哎呀大叫,立马打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嚷道:“师兄,你没安好心啊!我的脸刚刚才好了,万一不小心拧出毛病来变形了怎么办?” “你以为是豆腐做的?“他低头轻拢那朵huā,并没有提旧年送huā的事,欺霜赛雪的玉面上一片惊愕。 “这是什么荷?干什么用的?”泠然huā了太多时间在毒药解药上头,对百huā百草的认识远远不及红绡公子,是以遇到不认识的植物,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将他当做百科全书来查。 他转头惊异地看了眼泠然,不得不承认她也许有上天在眷顾着,叹道:“如果我没认错,这是祖师画册中所画的一种上古神huā,传闻中早已绝种的草药。据说远古的时候,神农氏又被称作炎帝、赤帝,这huā他一生中踏遍群山,也曾见过一朵,便取名叫赤炎之huā。据祖师爷记载,他是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用红铁矿石huā的壁画上有这样的huā,所有的医书典籍中却并无记载,根据外形,他猜测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赤炎之huā,即随手描了下来。今日被你采到,岂不是造化?” “那师兄也不知道用途了?除了好看,也没什么用嘛!”泠然接过来反复观看,但见那huā瓣厚重润泽,似乎汁水不少,既然红绡公子说得这么玄乎,她也觉得毁掉可惜,就将huā采下,挖了个坑,将根埋到了土里,还四周勘察了一下地形,以免日后忘记了。 红绡公子也不鼻忙,目不转睛地看她忙碌。 其实泠然已经想起当年他所赠的蓝色小huā和那阙词,却不好意思提起,只问道:“几个月前易伯来信,说杨廷和那孩子已经参加乡试了,结果怎样?后来有没有再来信?” 红绡公子意外惊喜,深深望了她一眼,倒也不点破“嗯,年关将至,想来易伯会有信送到,廷和聪颖非常,易伯朝中又安插有人,想是不会落榜的。” 泠然想起自己就要走,也许收不到杨廷和是否考中的消息,一时没了声响。 “这huā医书上虽然并无记载,不过《述异传》中倒曾说赤炎huā又名回魂huā,人死一时三刻之内服下此huā,便能还魂……”说及此处,他心头隐隐一动,随即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将那一动压得没了踪影,见天色已黑,便从怀中摸出一颗夜光珠来。 那《述异传》中记载的东西一般都类似神话,荒诞不经,泠然也不当真,刚把这朵奇怪的huā收进她的百宝袋中,见他光洁的手掌上托了一颗久违的绿莹莹的珠子,不由眼前一亮“师兄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红绡公子道:“很久以前。” 泠然嘟起嘴哼了一声,觉得他有点想找骂,如果是很久以前为什么不还给她呢?不过她却不上当,反而扑上前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抱了一抱,道:“谢谢你,你真好!“他心头狂跳,恍惚间,她已手脚麻利地将珠子捞到了自己手上,想起楚玉和结拜的姐妹们,满面柔和。 这颗夜光珠早在泠然掉进huā落痕地宫下的冰窟中时就遗失了,她心里一直引为憾事,不想红绡公子心细如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寻回来,竟不与她说一声。 红绡见泠然手捧珠子,如获至宝,心中受伤,也不说什么,举步向前。 他落寞的样子其实触动了泠然某根神经,她没来由地一阵心疼,冲口而出道:“师兄,其实快过年了,咱们也别提什么三日之约,我过完年再出谷行么?” 她说得小心翼翼,心下以为说完之后他会喜出望外。 孰知他呆了一呆,脚下一滞,却道:“不必,三天之后你就寻他去吧!” 泠然很受伤,又认为他实在变化得快,莫非她容貌恢复之后,他倒是想明白了?觉得守着她也无望,竟将那份爱意收了回去? 红绡公子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又在胡思乱想,却也无意扭转她的思维。 山中夜晚的气温恐怕得有零下十几度,好在泠然今非昔比,刚出山谷不久就默默提气御寒,走了几步之后,感觉到怀中那朵huā散发出阵阵暖意,使得她周身舒泰,竟不用再这功抵抗寒冷,探手一摸,更加暖和,不由微微“咦”了一声。 红绡公子道:“赤炎huā开在冰天雪地的峭壁之上,其火气自然是十分旺盛的,用鬼神之论来说,即阳气极盛,鬼怪远之,应该算得上是辟邪的上品。” 泠然想起当初重生时曾梦遇小鬼,过了这么久,也弄不清楚是幻觉还是真事,笑道:“照这么说,赤炎huā可以算得上是长生不老药了,既能起死回生,又能让牛头马面不敢来拘魂,师兄说是不是?” “嗯。”红绡公子轻飘飘地用鼻音答了一声。 泠然见他不热络,很是奇怪,也不再说话,默默跟随着他的脚步,两人来到一片怪异的石林之中。 冷月照冰原,小小的夜光珠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泠然也一并收进了怀里。 那些日常所熟悉的千姿百态的石芽石笋在夜里看来,风光迥异于白日。远处黑魅魅的峰影和近处月光所泛起的白光相映成趣,那一堆似夫妻在交颈而眠,这一处似神兽望天,在青黑的天幕下展露出神秘莫测的幻景,令人犹似坠入仙境。 “不是说要捉迷藏么?“红绡么子倏忽飘渺在几丈开外,回过身来远远望着她,冰雪之上的他沐着月光,犹如精灵,似乎立刻就会消失在眼前。 泠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挥手叫道:“师兄来捉我!”说着就想闪身到附近的石笋后头。 “不!今天你来捉我吧……” 远远地,他好像淡淡一笑,随即如一抹青烟消散在风中,她已看不见他。 今天他的举止老是出乎泠然的意料,放在往日,她说一声“师兄来捉我”他定是笑吟吟地负手让她先东躲西藏,然后前来捉拿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不过捉他一次大概也挺好玩的。泠然这么想着,在雪地上一点,身子灵动地飞扑到他刚才站立的石柱附近,一伸手,就想将他抓到手里。 可是那里如同山野中的任何地方一样清冷,似乎从未有过他的气息。 挑战让她来了兴致,huā蕊般的娇面上浮起一个促狭的笑容,扬声道:“哼哼!师兄有本事可别被我抓住,不然”其实她也不知拿他怎么办,倒还是摩拳擦掌做出一幅要修理人的样子,因为她相信他一定能看见。 岐黄宫的轻功身法比较独特,尤其泠然是半道出家,为了恢复容貌内功当然是夜以继日地练,但实际上,普通人向往的飞檐走壁她最感兴趣。渡梦仙子身为师尊,别的功夫都没有亲自教,因这徒儿同为女子,倒是亲身教授了她一套“惊鸿照影”身法。美貌女子使将出来,翩然若仙,灵动异常。 此时她就展开了这套身法,如同繁忙的小蜜蜂一般在巨大的石林里钻来扑去,搜寻红绡公子的身影。 夜飞的感觉本来挺好的,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扑空之后,泠然的心头就不是那么舒爽了。 他真的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石林一般,彻底藏匿了声息。 泠然又从中心一圈圈向外提速游行了一遍,还是没有,只得拔地而起,跃上最高的一根石峰,纵目四顾。 冷月苍穹下,群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黑夜之中,鸟雀无声,万籁俱寂,一条条指天望月的石笋静悄悄立了千年万年,没有半点生命存在的迹象。 一个人站在高处,天地悠悠的孤寂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比进了地狱还要凄凉恐怖。 泠然想起不到三日就要与他分别,一股酸涩的味道从胸口升起,缓缓爬上鼻粱眼底,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她忽然感觉到悲凉无比,举目向月,清泪已滴了下来。 多久之前就觉得他像那一轮明月,不用刻意地去望,他总是静谧祥和地守护在身边。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古时词人不过说“从别后,忆相思”可是她此时脑子中莫名其妙浮上了一并美妙伤情的新诗:“雨未停,云便开始相思:冬未尽,雪便开始相思:没出息的我啊! 未曾离别,竟已相思! 夜不是夜,是那静静一潺水蒙上薄薄一层膜,倘若轻轻一碰触,便有无尽的思念穿云破月而下,濡湿这个夜,也濡湿我的心情。 好月不懂这玲珑的闲愁,穿窗入户,将隐藏的心事,统统照亮。 月,且暗淡些吧,让我可以从满天的星斗中,寻找到那双凝望的眼眸” 想起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泠然忽地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二三二 惜别离 了离开绡,泠然忽然感到害怕,可是与他的分别竟让她不能遇制地用上“相思”这个特定的词,更让她心烦意乱。 对楚玉的心,她一直很清楚,可是现在对红绡公子是什么心情?她不能把握,心乱如麻,寒风掠过山峰,似乎随时都要将她吹落冰冷的雪地。 她正哭得伤心,背后一暖,似曾相识的温度,前世好像梦里曾有过的片段,他已主动现身,紧紧拥着她,两人就这样危立在猎猎北风之中,峭石之上。 那一刻,他们彼此都宁愿时间从此停驻,再不提分离。 “师兄。”良久,她回过身,理智渐渐压过了喷涌而上的情感。 心底有个声音说:既不能负楚玉,又何必给他希望? 然而她却不舍得离开他的怀抱,只愿放纵贪婪片刻,深深地将这份气息印刻到心灵深处。 “不要哭。”他抬起她的脸,温柔地用手指一一拭去她的泪水“如今你是一代侠女了,行走江湖,只怕强盗土匪也要胆寒,怎么能动不动就哭鼻子呢?” “我从来不是侠女!”她笑起来,可眼泪还是纷纷往下坠。 从他的眼底,她明明看到一种比她更为不舍眷恋的情绪,可他却装得没事人一样。 好吧,既然要装,两人就装到底,免得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胡乱举袖将脸蛋抹净“好,以后就听师兄的不再哭了。不过师兄是不是也可以听我一个意见?” “你说。”他轻轻环着她,好像担心她掉下去,眼底爆发的情绪己渐渐被他藏了起来。 “我走了之后,吃饭不许吃少了。、, 他没有犹豫微微点头。 “不许老想我,因为我是个大坏蛋!”他垂下眼睑,更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泠然却又难过了起来,冲口而出道:“让杭莫儿一直照顾你,但是永远不许带她来这个石林玩!” 他猛然抬起眼,里头已经清楚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令他看起来眸光流转,如同夜中的昙huā盛放,倾国倾城之姿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只怕也要动心。 她已在不经意间流露了自己心底的情绪他这一抬眼凝眸,也让她明白他终究是领略到她的心意了。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她抱紧,错开了头。 泠然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分明是乱纷纷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她猜到他错开脸将她摁进怀里,也许是眼里的泪已抑制不住滚落,但他不愿被她看到。 所以她也不去探究,只默默埋首在他怀里汲取着他淡雅的娄人的味道。 两人不知在石笋之上拥抱着站了多久,山风吹来,都恍然不觉。 月儿似乎被他们的气氛感染悄悄躲进了云中四周更加幽暗。 红绡公子忽然放开她唇边缓缓牵起,明明笑得极浅淡,却恰到好处,真是多一分则太过少一分则不美“好吧要离开师门了,你也知道难过,不算是完全没有良心,你说的条件,我都答应。” 她分明不是为了要离开师门才难过的,他既然刻意曲解,泠然也只有望着他笑。 红绡牵过她的手,翩然跃下峰顶,向前面一指道:“外头寒冷,莫要冻坏了,前头洞穴温暖,且去避避风。”怀揣着那朵奇怪的huā,她其实一点也不冷,但今夜她也不想回去,只柔顺地由他牵着手,一起找寻到那个被荒藤蔓草掩着的洞穴。 这个洞十分巨大,以前红绡公子就曾带她前来游玩。里头有上下两层,分出好多个天然的石宫石室,内中造物主恩赐的钟乳石群演绎出天地万物,有人有兽,有莲台观音、果老献寿、天河流水、织女穿棱……………,仙洞石林构成一个神奇世界。 两人携手,由红绡公子举着夜光珠,在洞内藏山,山中有洞的奇景中夜游。 其实洞内白天也是漆黑,隆冬季节进来,反觉温暖,行走间时时听到流水潺潺,挂瀑声声,看到奇石映水,还倒映出紧紧牵着手的他们,泠然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今生本就是偷得,能与他有这样的奇缘,前世至少也修了八百年,临别之际,何必还要纠结相守的长与短呢? 前世泠然也爱看小说,那些一女配上N男的爽文也翻过几本,可是不知哪一天与母亲闲聊,她就曾说,优秀的男人是不可能与别人分享一个女人的。就算有那么强大的女人,诸如武则天之流,她们宠爱的男子也流于女性化,不是真男子。 这不是封建思想,她很赞同。她也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分别,就把楚玉的情意抛到脑后,爱情不是勉强,她对楚玉的思念同样骗不了人…罢罢罢,既不能两全,只能将一个深深埋在心底,今生且对另一个负责。 走了许久,他们在一处泉水潭边坐下来,*然很自然地靠在红绡公子身上,静听着点点滴滴的水珠打在石头上。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默契地享受着最后几日的相守时光,嗅着他身上淡淡的huā香,所有的烦躁似乎悄悄离她而去,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接下来是阳光明媚的两天,红绡公子再没有流露出哀愁。 他会带她徜徉于山色湖光之中,常常一瞧就瞧她一两个时辰,把泠然无聊得不是钓鱼就是掏药:她醒来的时候,会发现他正执着她的手,而他似乎精疲力尽,枕着头酣睡在她床沿:他的举止总归和往常有异,不过这一切,泠然都归咎于即将到来的离别。 最后一日的下午阳光晴好,红绡公子便领着她坐到梅huā林中,抚琴要她起舞。 泠然在进相府之前好歹也受过几个月的训练,现在又学了惊鸿照影之术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随着诤就的琴声,她朝他盈盈一笑,广袖轻扬,长发飞旋,在万朵红梅之中舞动。 昔年梅妃曾作“惊鸿舞”其飘扬灵动非群舞霓裳羽衣可以超越。 此时泠然的身姿落在红绡眼中,仿佛兮若轻云蔽月,飘飘兮鼻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美到极处,反令他心碎。 啥然舞到憨处,偷撇到他的日光紧随着她的身姿,似乎心醉神池,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心想师兄他丹青妙笔常描山水,说不定要给自己画一幅肖像留下呢。 然而红绡公子又没有像她想得那么做。 一曲既终,他反而怔怔叹了口气,道:“还是与你交代一下江湖上的门派和规矩吧。” 泠然还以为他会夸奖自己两句,谁知就这样没了下文,倒也不好意思讨赏只想问他到底会不会去参加武林大会。 照她的性子就算寻到楚玉之后也是要去武林大会上瞧瞧热闹的如果红绡公子去了,这一别也不过是暂别。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顾忌着楚玉下了战书,此时问他倒显得有些可笑。 哪有一个姑娘想见到两个情敌打架的? 她只有换了一种方式,道:“师叔祖离开相思谷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怎样了呢,师兄不禀明师父出去找找么?” 红绡公子斜了她一眼,道:“难道你还想让我陪着你去找楚玉?” 这个指控有点严重,而且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她心底的意思,令她十分汗颜,赶紧否认。 他轻易就揭过了是否会出谷这个问题,将泠然领到日常读书的巨大藏书殿中。 红绡公子huā了大半日时间,细细向她分析了江湖各大门派的禁忌,包括一些江湖名人,就像一个蒋谗善诱的好师傅。 泠然含笑听着,间中会埋怨几句渡梦仙子,说她是个不称职的师父。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对着她牵一牵嘴角,不反对也不附和。 这几日谷中晚餐特别丰盛,杭莫儿也识趣地从不在他们面前出现,眼看明日就要走,她虽然会挤出笑容逼着他多吃点,但自己也实在有些食难下咽。 饭后,粱妈妈奉命来请泠然到丹房拜见师父,并令红绡公子不要同去。 泠然做好了被师父训斥的准备,整理好仪容,推开丹房高大的木门走了进去。 想不到渡梦仙子一脸慈和,完美细嫩的面上完全看不出对她的不满来,只是交给她一个绣工精美的褡裢,道:“师父当初肯收你入门墙,是基于你与霜儿结成了夫妻,不算违背门规如今你要走,为师本当像天枢祖师那样将你的武功废去逐出门墙…唉!不过如今,也算了。” 泠然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师父用的是“本当”两字,肯定已经打消了那个念头,便笑嘻嘻地说:“多谢师父。” “这褡裢里装的是过去两年霜儿每天从山里采的药,为师给你炼成了治疗各种常见疾病的药丸,还有些本门秘法所制的金创药,也许你会派上用场。” 泠然忙拜谢了师父,双手将褡裢接过来斜背在肩膀上。 这褡裢是用结实的白色帆布编制成的,上头均匀地绣着一行行的莲huā,既美观,又可以随身装下许多东西,行走在外头,真的是不错。 别看渡梦仙子平日好像对她不管不问,其实也挺关心她的,她探手进口袋里,发现里头用各种玻璃细管或者小瓷瓶装着各色药丸,外头还贴着药名和功用,知道渡梦仙子也huā了不少心思,甚是感动,望着师父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二三三 荆钗布裙行路难 渡梦仙子却似不自在,摆摆手道:“ 不用这样看着我,炼丹炉大得很,为师除了日常炼丹的时候顺手将霜儿配制好的药炼一炼,别的什么也没做。 这褡裢是杭莫儿为你缝的,瓶子上的东西都是霜儿写的。” 泠然低下头,红绡公子的好就不用说了,此时她觉得杭莫儿也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她甚至可以为情敌做事,看来离开相思谷是对的。 她一直认为被爱比爱人幸福,那么这里有个杭莫儿守着,确实应该把机会让给她,也许有那么一天,师兄敝开了心扉,他们会成为羡煞旁人的一对,而跟她在一起,她心底永远会想着楚玉,终究是不完美想明白了这一层,她谢了师父,告辞出来,径直去寻杭莫儿向她道谢。 两年来,她们虽然表面上称姐倒妹,但一来因为泠然对人有了戒心,二来因为杭莫儿对红绡公子的特殊感情,两人到底不能真正亲近,反而暗中在较着劲。 杭莫儿打开门,看到泠然,略显意外,还是挤出笑容来请她进内坐。 泠然在岐黄宫住了这么久,居然是第一次到她的房间串门,举目四顾,见她的房间远没有自己那间大,摆设也简单许多,尤其显眼的是窗下放着一台织布机,此时上面还绷着丝线,有半幅洁白的丝绢已经织就。 另外就是床头放着一大叠书,书上面还搁着一个绣huā夹子,中间的小桌上点着灯,一摞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 一切都彰显出她的寂寞。 然而她的笑容到底是暖的,泠然不自觉地抚摸着褡裢上的绣huā,道:“谢谢你。”杭莫儿道:“打发时间的东西,还值得你郑重其事来谢么?”她想倒茶,泠然阻止了,看见她桌子上搁的字,正想取起,杭莫儿却慌乱地上前把那一摞纸都抢到了手里,一古脑儿塞进了抽屉。 泠然猜想写的应该不过是一些泄露女儿家心事的诗呀词呀的,也就哂然一笑略过了,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与姐姐说,相识一场,皆是缘分。我走后,姐姐定然能照顾好师兄的,这个……也不用我多费口舌,只望有一日,你们能在一起。”杭莫儿眼睛一亮,显然对泠然离开之后的事态发展抱着很大的期望,她只是没有料到泠然会来跟她表明支持的态度,上前拥抱了她一下,道:“谢谢你,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呆在霜哥哥的身边,如果…能像你说的那样,我自然要感谢神恩,就算不能,我也没什么好埋怨,只要能看着他,守着他就好!” 泠然虽然有些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但心中委实被她的感情所触动,拍了拍她的背,默默离开。 转过几曲长廊,遥遥望见红绡公子站在高大的宫廊下等着她。 泠然疾步过去,发觉他面带疲惫之色,心中隐隐担忧,却不点破,强笑着上前挽起他的手道:“师兄,师父送我好东西呢。明日我要早行,今天就早些躺下休息罢。” 他没有反对,依言陪着她回房。 这两天,他沉默寡言得令她有些害怕,但是温和的态度却是没变。 一夜无眠,夜里谷中罕见地下了场雪,早上起来,一井琉璃世界。 泠然开始收拾东西,红绡公子在窗前站了半晌,忽道:“今日,师兄就不送你了,不过你大概不记得出山的道路,我会让人送你到山脚下。”她的动作顿时滞了一滞。 凭着他一惯来对她的宠溺,她实在不敢想象离开相思谷的时候他竟会选择不送。日常使用的东西平日在她心里都没什么价值,但真要走了,这个与他一起住了两年的房间,柜子上一溜儿排开的十二天将面具,红绡帮她制作的干huā,两人一起烧制的玻璃huā瓶,还有她闹着要学吹殒,他帮他做的大小造型各异的埙…… 一切都叫她留恋,但她却带不走那么多,想了想,只是把最喜欢的那个勾陈面具放进了行囊。 红绡公子明明看在眼里,却别开了头。 虽然泠然知道他是不想经历与她别离的场面,但瞧着他突然生分的态度,心里委实难受,匆匆“嗯”了一声,把打算在分别之时交代他的嘘寒问暖都咽回了肚子。 她几乎是赌着气前去辞别渡梦仙子,不料遭遇的又是闭门羹。 谷妈妈适时出现,告诉她师父到深山采药去了。 泠然知道渡梦仙子是故意避开,咬了咬唇,对谷妈妈说,请她转达对师父的辞别。此时她心中最牵挂的毕竟另有其人,于是便回房间取行李。 踏进房间,里头静悄悄的,已没了红绡公子的身影。 泠然心中存了个念想,慢腾腾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一头青丝用一根型*别住,然后将打包收拾好的一只小布包袱和师父所赠的那个褡裢挂到身上,又到镜子前照了照。 这荆钗是他们在山里练功休息的时候,红绡公子削的。当时看他也就是漫不经心地削一段木头玩罢了,结果却雕出了一朵造型别致的云。泠然戴首饰素不讲究材质,见他刻工精细,便取来作日常别头发的钗子。 临别在即,看着发上的荆钗,她却觉得无比珍贵。 镜中的少女黛眉轻笼,唇若涂丹,对现在的形象,她无比满意,可是心里总像缺了一角,不能高兴。 泠然出来四处走了走,也到处不见红绡的身影。 平日他会随时出现在她的面前,现在找不到,就与三天前的晚上,他在石林中消失了一样令她难受。 可这明显是他有意为之,泠然甚至飞到岐黄宫高阔的屋顶上查看了一圈,任何地方也不像他的藏身之处,她只有放弃。 既然他不想面对,那就这样吧!她默默对自己说。 不自觉地将肩上的包袱紧了一紧,泠然走出岐黄宫高阔的殿宇。 门前一溜儿站着粱妈妈谷妈妈等仆妇侍者,连赶来相送的杭莫儿都红了眼圈。 泠然心头无比失落,笑容也显得十分僵硬。 粱妈妈等人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将两个小袋子交到她手上,道:“这里头是银子和干粮,少主说,襄王爷名满天下,出了山应该就很好找寻,所以没有给你准备太多的东西,奴婢陪着小姐上路吧。” 泠然本想推辞,不过念及到了山下总不能凭着武功去偷抢,只得又承了他一次情。 由粱妈妈带路,她们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就已顺利到达山脚。 一路上,泠然只要听到身后有风声,就以为是红绡公子追上来了,可她一次次回头,希望却无数次落空。 到最后连粱妈妈都看出她的不寻常,叹道:“少主对小姐的用心,其实也不用我们这些老奴多嘴了,您也是剔透玲珑的人儿,怎么就真舍得离了他……” 泠然无言以对,她怀里除了揣着那颗发热的果子,还揣着楚玉的告示,想起杭莫儿对红绡的深情,她心中虽是百般不舍,倒也不后悔“粱妈妈该知道,杭姑娘比我更加适合师兄。” “你们可是……拜了堂的……” 听到她的叹息,泠然心底抽痛,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发现如今处处烙印着与他的回忆,不由闭了闭眼睛,甩了甩头,努力把她认为不该再有的情绪抛到脑后。 粱妈妈本来只奉命将她送下山,却也因不舍,一送再送,一直送到房县北城门附近,这才挥泪作别。 泠然仰起头,她的模样较之前已经改变很大,即使与楚玉对面相逢,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站在熙来攘往的城门口,她忽然有些茫然。 不知是因附近有贼匪作乱还是前几日他们在庐陵王城那里杀了锦衣卫千户,城门前增派了重兵在盘查进出的路人。 有不少百姓携家带口,甚至赶着牲畜往城里走,看起来像是外地迁移来的难民,但是有许多被拒绝在城门口,时不时起一阵口角。 不过古代的老百姓总是害怕官府的,大多数被拒的人口就滞留在城外,使得这里形成了畸形的繁华。 茶寮摊子到处都是,还有招揽送信生意的私人驿站,不过是站着几个人,竖一块牌子,旁边还有几匹马候着。 这是泠然来到大明之后第一次孤身一人面对着前路,除了别离的心酸之外,她还有些期待和〖兴〗奋。 站在城门口,她看见只有持着官府所发的牙牌和路引的人们才得以放行,便打消了进城的念头。 此去是要寻找楚玉,据前几日看到的皇榜,朝廷的大军应该是自北方来,就算到了,也应该是驻扎在荆、襄一带,距离房县还有不少的路程,早上她愤愤离开岐黄宫,根本就没吃下东西,大半天的赶到山脚肚子已经很饿,遂寻了一家远离城门口的牛肉面摊子,打算先打听一下情况再走。 为了下山,泠然请谷妈妈带着仆妇为她赶制了几套换洗衣裳,皆是荆钗布裙,寻常百姓家的衣着,穿起来应该不甚显眼。 可落在别人眼里,这女子即使荆钗布裙,却是月笼双眉,霞蒸两靥,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实在不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 是以不管老女老幼,凡是看见的,就有偷偷拿眼睛觑她的,有失魂, 落魄的,更有赤裸裸死盯着她瞧的,不一而足。 二三四 “伪太子” 冷然即使这方面迟钝些,到底也觉察出回头率高的事实,赶紧坐到牛肉面摊子靠土墙的旮旯角落,点了一碗面,待要向摊主打听消息,就有人“哐”地一声丢了个东西上来,坐到她的对面。 泠然抬眼一看,对面坐了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身材倒是练得猿臂蜂腰的,很是魁伟,可惜眉目之间带了几分刁钻顽劣之气,也就是一眼看上去就是坏人的那种长相,十分不讨喜,加上他用一种对她甚感兴趣的神色斜睨着她,顿时让她吞了个苍蝇般难受,若非不想生事,也许她当场就要发作。 再看这青年丢在桌上的东西,虽然裹着青布,但她一眼就能瞧出里头应该是兵器,不由冷笑一声,看他到底要怎地。 “1小娘子孤身一人是要往哪里去?莫如跟了爷回去,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有你享不尽的荣华………” 泠然听了,还未发作,边上坐的几桌子人却哄堂大笑起来。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摊子上坐的都是男人,不是膀大腰圆就是贼眉鼠眼,就算做了寻常百姓打扮,其实也可以看出身上的匪气来,尤其是坐在最外头那一桌回头紧盯着她瞧的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看上去面熟得紧。 心中回旋了一下,她才想起这汉子竟就是前几日一上马车就酣睡的那一个,不娄暗暗嘀咕:看来这房县附近潜伏了不少强盗啊!官府真是酒囊饭袋,近在咫尺,却浑然不觉! 大明朝的良家妇女见到这阵仗肯定是要吓跑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为了大事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如果没有武功的话,跑是上策。 不过泠然一直处于两大美男保护之下,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挑战,此时倒激起了骨子里的傲毛,冷冷一笑,也不搭话,看他还会怎样。 “小娘子倒是特别!”那个肌肉练得像好莱坞硬汉的青年脸上堆满了笑容,双目几乎射出火来,伸手就想抓住她的柔荑。 泠然反应敏捷,嘴角还噙着一抹冷笑,手已收了回来。 那肌肉男抓了个空,朝他的同伙嗤笑道:“看不出来,还是个撩蹄子的,正合老子的胃口……、,旁边那些穿着邋遢的人凑趣地怪笑。 泠然有心收拾收拾这干土匪,不过到底不好在官军眼皮子底下动手,便笑道:“皇上已下了旨要平了荆、襄等地的匪患,听说大军就要压境,这位爷倒是有胆子在房县外头撤威风呢!前头跟了你,后头说不定就要掉脑袋,这赔本的买卖,谁做呀?”她武功虽然不曾修得很高,内功和轻功都不错,尚且有许多毒药带在身上,故此并不把这一干强盗放在眼里。不过她认为强盗们在此出现,估计也和朝廷下决心剿匪不无关系,他们应该是最清楚朝廷大军动向的人,故此将话往那上头引。 肌肉男目中流露出十分欣赏的神情,只当她是个识趣的女子,在与他打情骂俏,站起来将身子前倾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道:“1小娘子果然好眼力,看来是道上的人,跟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正是汉王刘氏长子,单名一个颖字。1小娘子若有意,这便跟了我去,他年大汉统一天下,我就是太子,你也好做那太子妃之位……” 泠然的目标在朝廷大军的消息上,见此人不知天高地厚做着皇帝梦,口气狂妄,不由暗中叹气:历史上这时代这地方什么变乱一点名气也没有,看来这僭越称帝的刘氏根本没成大气候,很快就被官兵给剿灭子,眼前的痞子还做着皇太子的春秋大梦。 刘颖的同伙也听到了他的话,大部分都是不知所谓地笑,唯有那坐在最外头的汉子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大相公小心说话,此地毕竟不是我们的地头。”摆牛肉面摊子的小贩连连点头,也来相劝。 原来这摊主也是土匪,不过是出来踩点的,泠然误入贼窝,不免又叹了口气。 天高皇帝远,古代的强盗土匪们还真是猖獗。 刘颖不屑地哼了一声,挥挥手道:“朝廷大军?那副都御史王恕上书朝廷都两年了,看到大军没有?他出榜悬赏江湖人士来通缉我们,结果呢?咱们的队伍更壮大了……1小娘子,皇榜虽贴在那儿,恐怕那些个乌烟瘴气的大员们尚未开始点兵呢!你没看见镇守此地的王信征调民兵,却不满一千人?呵呵,要是朝廷大军真来,会如此么?” 旁边有人附和道:“就是,咱们还不是照样剽掠咱们的?大王说了,不出几日就要拿下房陵为据点,1小娘子早些从了大相公是正经。”泠然倒也不怒“不是说襄王爷率军踏平了无数山头么?你们当真不怕?”“襄王?他神龙不见首尾的,两年了,连他父亲和皇帝之间的争斗都不闻不问,他怎么就会听从朝廷的调遣?听说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到处寻找罢了,哪里是剿匪?房县的守军故意放出风声说他要来,其实是欺骗愚民,怕他何来?”刘颖说着,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又想来抓泠然的手。 泠然听了楚玉的消息之后,心下一冷,怕寻找他倒不容易,心头烦闷,也不耐烦跟他多磨嘴皮子,便站了起来,径自就走。 摊子上立刻有两名大汉站起来,满脸痞气地挡住她的去路。 泠然回过头向刘颖一笑,道:“大爷真的要在城门口与我说亲事么?”她这一笑皓齿丹唇相映,诱人已极。 刘颖心头狂跳,自以为这姑娘已经看上了自己,急忙挥手让他们退下,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诸匪自然籼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会玩什么huā样,既然领头的走,便了操了家伙离开城门口。 泠然看他们一行不过六七人,也不放在眼里,飘飘然直向城外的小山岗走去。 刘颖得意洋洋朝弟兄们抛了几个会心的眼神,一离开官兵的视线,就猴急地叫嚷起来:“哎呀!小娘子慢些走,仔细崴了你的脚”说起脚,后面有个傻兮兮的汉子指着泠然的脚叫道:“大相公,您看,她还是个天足呢!” 刘颖一看,果然,愣了一愣之后反倒拍掌庆幸:“看来小娘子与我是有天生的缘分啊!鼻咱们的压寨夫人,天足正好,正好!”一行人越走越偏僻,即使有人经过,看他们并非善类的模样,也早就远远躲开了。 泠然越走越快,眼看要进入林子,那个日前曾见过的大汉却上前阻止刘颖道:“大相么,须知江湖上女子也是小觑不得,前几日在锣鼓歌大会上,就曾有两个女子武功甚是了得,京城来的锦衣卫完全不是她们的对手……………”刘颖正要怪他多事,那汉子猛地想起了什么,指着泠然叫道:“我看她身形熟悉得很,莫非就是那日大闹庐陵王城的人?!” 泠然回头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刘颖色令智昏,一把将胡子男推开,口上说:“一个娘们,怕她怎地!”已率先紧跟着她进了树林。 又走了一段路,泠然停下步子,慢悠悠地负手来回踱着。 胡子男见这架势,更加肯定她身怀绝技,急忙去扯刘颖。 刘颖却再次将他甩开,朝着泠然走过来,笑道:“1小娘子正是对我有意,这才引我来此好说话,是不是?”泠然半是好笑地点点头“嗯,确实对大相公有意” 那刘颖听了,乐得像煮开的猪头似的,牙齿全鼻了出来。 “自我学艺以来,还从未好好试一试身手,今日撞见你们这干强盗,倒是正合我意,自然是故意引你来此了!”泠然从兜里七掏八掏,很没形象地掏出一瓶东西来,上头贴着标记,否则药太多了,连她自个儿都分不清,其实她想试一试的并不是武功,而是各种她自己调制的特殊〖药〗品。 刘颖一个箭步纵过来,行动敏捷,已经扣上了她的手腕,见她似乎反应迟钝,手上的白玉净瓶与凝脂一般的肌肤相映,甚是美丽,不由起了色心,另一只手试探着想摸一摸“小娘子是想赠我定情信物么?”他的声音软得叫泠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游鱼一般滑了开去,叱道:“尝尝我的万蚁钻心粉……”她手上的瓶子已经拔去了塞,吹出一口气,一抹似烟非烟,似尘非尘的东西就兜头盖脑地笼罩过去。 一听这个名字刘颖就吓了一大跳,赶紧掀起衣裳遮挡。 孰知这雾状的药粉非比寻常,逍着他的衣裳就直往里钻。 众匪徒见一个小女子敢暗算他们家少主人,全都亮出了家伙,呼喊一声,一股脑儿往上扑。 光这架势,要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吓也吓死了。 泠然可来劲了,干脆将身子滴溜溜一转,闯入了他们的中心。 说来也奇怪,她灵动如风地穿棱在一干土匪之中,时不时吹出一口气,那瓶中升上来的雾气便像长了眼睛般地往贼人身上钻,眨眼的功夫,人人中招。 初时他们大概只觉得痒,一边挠着身体各处,一边还想操家伙来砍她,可是几个照面之后,一个个便都知道当真遇到了厉害角色,不晓得是哪一个带头,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 二三五 传说中的爱人 刘颖最先中招,但见他双目赤红,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眼眶一般,根本无暇再对泠然怎样,只是不停地抓着身体各处,不消一会,竟将上衣都抓得敝了开来,心口几下子就出了血痕。 泠然咯咯笑道:“哎呀!大冬天的,汉王的皇太子殿下怎么也不讲究个风仪,你不冷么?” 刘颖已鳖得气喘如牛,嘴里断断续续骂着:“你这妖女…… 我绝不与你干休!”可是又耐不住身上的奇痒入骨,猛然撞在一棵落尽了叶子的大树干上,将背心抵着树不停地来回磨蹭。 众匪徒追着泠然跑了一阵,不消片刻,好像发作得比刘颖更加猛烈,大多数面部表情扭曲,倒在地上到处打滚。 “痒死我了……” “妈呀!这是什么呀!”“姑奶奶饶命!饶命啊!可痒死老子了……” 各种脏话伴随着求饶声响彻山岗上的小树林。 泠然哼了一声,将玉瓶塞好丢进兜里,心想这个万蚁钻心粉果然好用,以前用在猫儿身上,只见它们上蹿下跳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受,现下看到土匪们见了鬼一样的痛苦表情,就明白了。 那个早前在马车上遇到过的大汉将脑袋在地上猛磕了几下,额头上顿时血肉模糊一片,他暂时得以纾解身上的奇痒,扑过来跪在泠然脚边道:“都是姑娘国色天香,引得娄们家大相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望姑娘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泠然也不耐烦与他们多做纠缠看到林子里的大树边上长着许多树藤,跃过去掏出匕首唰唰削了一大捆丢在土匪们身边,道:“不用急,这药啊不持续使用的话,一时三刻也就自动消散了,便算是给你们的小惩大诫!” 说话间,那汉子又痒了起来,不同于别人的是,他满嘴里只是告饶,自然把家中老母娇儿都搬了出来博取同情,还说道:“姑娘一行砍了锦衣卫的千户……也是跟朝廷对着干的…… 莫如,莫如入了我们的伙…我们家石军师是个极重人才的人哎呦姑娘您就是不想跟我们一伙,也犯不着帮着官府啊……”可惜今时的泠然已不同往日半点不为所动,冷哼一声,手上连运巧劲,那些白藤就像有了生命一般,飞过去一一缠住每个人的脚。她寻了一颗大树将他们金刚葫芦娃一般绕着那颗大树四面的枝桠倒挂了上去。 土匪们更是杀猪般叫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大喊救命。 强盗叫救命,泠然很觉好笑,临走的时候道:“好吧,姑奶奶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这里也不算太偏僻,你们被人救了也就罢了要是被人报官抓走那可不干我的事!”叛逆朝廷的大罪在大明抓到肯定是要处死,像这一堆人里头,既然有自称是汉王长子的人物,必定还是头目桀刑是跑不了的。 是以强盗们听泠然淡淡的一句话,竟比什么威胁都管用尽管痒得钻心撕肺,再也不敢喊救命,一个个脸憋得通红,嘴里哼哼唧唧不断。 泠然肚子已饿得慌,心想还是下山吃点东西,等入夜了进城打听打听,如果刘千斤手底下的人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夜里就丢个信到衙门里头去,送他们上西天得了。 如果还不是那种十恶不赦之徒,药性过了之后,也许他们自己也就能自救了。 于是她大踏步地冲下山,绕着房县城墙外一路寻找到另一个城门,在那里买了个热乎乎的玉米棒子,就着一碗粗茶将就了一顿。 这时候虽说是明朝中叶比较繁华的时期,但在偏远地区,百姓们的生活十分困苦。 并不是泠然有那么节省,其实除了北城门那边土匪开的牛肉面摊子,在城外临时的摊点中,确实找不到卖好吃的所在。 在小山岗又折腾了大半天,日已偏西,时间不知不觉一天天流逝,她的心却还空落落地悬着。 她本想离开房县附近,不过到现在也没打听到楚玉的确切消息,虽说相信到京里的襄王府寻找,总有法子通知到他,但现在她相貌大变,即使语气一样,谨小慎微的王绅等人也不敢贸然就认了她想到这里,她不觉自嘲地一笑。 其实是心底里并不想就这样找上楚玉说自己就是泠然,她好像想试探些什么。 信步走在黄土地上,清冷的风拂着泠然的发梢,她身上背着褡裢和包袱,绯徊了许久,落在别人眼中,这个孤单而美丽的姑娘多少显得有些怪异。 在各地人口混杂的地界,她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从人们兴致勃勃的谈论中,对现在朝廷的局势了解了个大概,不知是什么原因,皇帝好像掌握了实权,当今的局势已非两年前可比。 古代文化普及率低,百姓们喜欢听朝廷大事,但多数是没有什么见识的。 停靠车马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冬季里叶子差不多已经落尽,灰白色的树皮上或刻或写,有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文字,多是人们联络的讯息,可见就算没有战事,房县外头也是比较热闹的地方。 这时候树下围坐着一堆人,泠然经过附近,一个衣裳褴褛的少年“嗖”地窜过她身边,扬手向远处的朋友招呼:“嗨!狗剩、龚三儿一是京里来的商帮,听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快来听听他们讲京里的见闻………” 几个正在城门前要饭的小huā子听见那少年一喊,全都端着碗呀钵呀的朝核桃树这边跑过来。 泠然心里一动,举步走了过去。 “大官人,皇上大婚的场面您真的亲眼看到过吗?咱们这里的人都说当时在京里的人,每人都可蜒发到一匹绫罗绸缎,还有钱呢!是不是真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朝坐在树底下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问。 周围的人满脸〖兴〗奋期待之色,不停地催促中年人回答。 那穿长衫的见这么多人关注,兴致高昂,挥手道:“可不是,我们虽是外地人,可也在客栈里领了赏,那个迎亲的队伍啊!啧啧啧从皇城排出几十里地,楚府上出来的嫁妆,少说也有几百台,我们见不到皇后娘娘的真容,不过就是那些随行的宫女们,也长得跟huā朵似的,穿金戴银,美得呀……” 众人听得十分神往,一个个窃窃议论,多数是说能有幸看到那场面就好了。 忽地有人指着泠然站立的方向矢声道:“那些宫女们长得就跟对面这位姑娘差不离么?” 长衫客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朝泠然一看,顿时目中放出狼的光芒,怔了片刻,被一个高大的婆娘上前踢了一脚,他才回过神来,一边拂着衣裳上的泥印子,一边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人们顿时一阵哄笑,有人道:“黄大哥又不是读书人,充什么斯文呢?” 长衫客将眼一瞪,吹着唇上飘飞的胡子“我可是读过书,识字的人,就算不去考取功名,怎么就说不得斯文了?” 泠然看他们话题扯远了去,干脆扬声道:“这位黄大哥刚才说见过皇上大婚,那可曾见过京中的名人襄王殿下?” “襄王爷啊”长衫客语气一滞,显然是没见过的。 泠然正失望,只听他又说道:“说起这位襄王爷,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京里头一个童谣?” 众人纷纷摇头,有个小叫huā子连连催促:“快说快说!小的听说襄王爷文成武功都十分了得,当年就是他率军平定鞋靶和西北边患,军爷们都称他为战神呢!是不是真的?” 长衫客摇手道:“这事儿大明百姓谁不知道,且先不说了,黄某今日倒是说说他的相貌……” 又有人插嘴问道:“刚才您要说的童谣是什么啊?” “哦”长衫客还没开口,刚才冲上去踢他的胖妇人倒是手舞足蹈地嚷道:“京里人都传唱着“莲huā玉郎,红绡公子,天下至美,嫁郎当如是”听说许多人见过襄王爷和那位红绡公子呢,长得根本就不是凡人的样子。 泠然被她可以理解出歧义的形容词逗得发笑,引得许多男子只管冲着她看,倒忘记了问京都两大美男子的情况。 还是妇人们对美男的话更有兴趣,底下有几个戴着鲜艳的垂纱帽子的女人,分明是游妓打扮,听了胖妇人的话就用手帕掩着嘴在吃吃而笑,这时便有一个娇声道:“莲huā玉郎是谁,红绡公子又是谁啊?” 长衫客叹道:“说你们头发长见识短不是?莲huā玉郎指的就是名满天下的襄王爷,长得那是,神威凌凌,比那二郎神多三分威风,粉面朱唇,比潘安宋玉更加标致百倍,京中哪一位公卿世家的小姐都想嫁入王府做他的小妾,简直是抢破了头啊!就连那固安长公主,为了他也寻死觅活的不肯嫁给皇上钦点的驸马,里头的故事啊,说起来可长了!” 他将袍子撩起,翘着二郎腿坐到核桃树下一条长板凳上,摆开说书的架势。 二三六 人间不太平 王室内幕八卦不仅是引世纪的人喜欢听,大明朝的百姆们就更喜欢了,树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大伙儿都盯着长衫客,等他说出精彩的故事。 “且说那红绡公子,你们知道他是谁么?”长衫客瞪着他的小眼珠,一一从众人面上掠过。 泠然低头捏了捏鼻子,掩饰住唇边的笑容。 “红绡公子,乃是权势熏天的楚相最心爱的男宠,听说相爷对他信任,可先前谁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这个绝世人物,直到当今皇上亲政,朝廷才透露出红绡公子的身世。原来他就是先帝的亲姐姐一清河大长公主的独子,咱们在榜文上见到的襄王亲笔所下的挑战书上头的薛霜,指的就是他!” 底下的人一阵唏嘘,却是一头雾水,丰人问:“这个襄王爷怎么跟大长公主的儿子结了怨?他是相爷的男宠,自该待在相府,怎么又需要满天下地下战书呢?难道那位薛公子不在京中了不成?” 于是长衫客将在京中的见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虽然里头有不实的信息,但泠然结合自身所知的分析,终于将离京之后的情况大致上弄明白了。 原来自前年元宵节红绡公子带她离开京都,楚玉就己飞骑回京,当初在五凤楼上的人皆不敢对他说出发生的事。 之后几日,疯狂的楚玉为寻她这个未过门的王妃,冲进宫想手刃固安公主,却不知她躲到了何处。 楚留香替皇帝和他女儿完婚之后,莫名其妙就一病不起,楚玉在京中遍寻不到“未婚妻”的踪迹,愤然带兵出走。听说他的军队并不遵从王命,两年来,倒也顺手灭了无数山头的贼匪,只是并没人说他这是英勇之举,反倒都叹一代枭雄堕落如斯。 而楚天骄嫁给皇帝之后,真真是“女生外向”就开始死心塌地帮着夫君,加上楚留香精神恍惚,楚玉桀骜不驯,朝臣们都支持皇帝亲政。现如今彭伦、朱永等人倒掌握了天下五大都督府的军马,追随楚玉的不过是他当年攻打胡人时所部的亲信。 那朱永以前还算是楚派的人,彭伦就明显是楚留香的对头,加上皇帝亲政以后,开设大小经筵,早朝之外又设了牟朝,勤政爱民,接连颁布了一些废除苛捐杂税的新政,还屡次下诏禁止宗室权贵们侵占民田,甚至将固安公主等皇室的汤沐邑都分赐给百姓耕种,赢得了朝野一片叫好之声。 楚留香失了儿子这大臂助,自己又一副恍惚模样,在朝中的形势不容乐观。 仅仅是这一年里,成绶帝就罢免了臭名昭著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启用名望较高的一些名臣担任要职,将楚派的左右膀臂一一清除。 明朝的读书人都是满有气节的,当初摄于楚相淫威,有许多名士宁愿解甲归田,此番被皇帝重新征召入朝,都怀了满腔的报国之心,气势难挡。就连市井百姓们也看出,皇帝对付辅政大臣的戏码不久就会上演。 从长衫客的结束语中就可以听出民心所向:“那楚相把持了朝政二十多年,不想失了红绡公子之后,竟失魂落魄,成了一病秧子,每日里闭门谢客,连他的亲信都投到了皇上一边,若不是襄王还带兵在外,君臣们有所顾忌,说不定楚家的繁华就此要消散了!” 众人有拍手称快的,有唏嘘不已的,尤其那堆游妓,嬉笑打闹着说如能侍候莲huā玉郎或者红绡公子一晚,今生无憾之类的话,被大家取笑了一番。 日影西斜,商队补充好了行装,就要离开小小县城,百姓们只当听了一个神话故事般,有几个人和黄大哥打过招呼,纷纷作鸟兽散。 唯有泠然取出楚玉亲笔所写的一张榜文,寻了个偏僻处,心中百感交集。 不想隐居了两年,自己倒成了天下百姓传说中的人物,那个襄王爷的“未婚妻”叫多少女子羡慕呢?可惜她明明不想伤害楚玉,却使得他英名蒙羞。 自卑毁容以来,她日日咬牙切齿想找楚留香报仇,此时听说他已没有当年的威风,竟有些失落。 她强了,对手却弱了,其中滋味并不让人愉快啊! 楚玉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泠然考虑半晌,决定等夜色暗下来去探一探官府的营槽,确认一下此次他会不会出现在剿匪矢军中。 和楚留香之间的恩怨夹着楚玉的因素,令她左右两难。 想了半天,她不由觉得好笑。 现在她的模样几乎全变了,要是楚玉看到她,只觉得是一个陌生人的话,那又何必再纠结呢?就当张泠然已经死了罢! 如果是那样,与楚家父子恩怨两消,什么朝廷事,帝王事,一概都与她无关了,莫如背着药篓,游戏人间来得愉快。 天幕越来越蓝,月亮和星星渐次登场。 泠然拍拍屁股站起来,正想寻个地方跃进城中,忽听得耳后急劲的风声,足下一点,不假思索地飘上了前面一棵大树。 她的轻功可不是盖的,比任何师门绝技练得都出色! 微带得意旋过身,她发现是两个猥琐男子,其中一个手上拎了个老大的麻布袋,双手抓着袋口,似乎刚才一个猛扑过来收不住脚,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另一个抬头望着她,忽然“哇”一声怪叫,撤腿就跑。 那个跌倒在地的才回过味儿来,泠然已经到了他面前,一脚踩住他的头,手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住他的咽喉“说,想干什么?”男子毫无还手之力,龇牙咧嘴地只是想挣扎着爬起来逃走。 比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激得泠然发怒,手上匕首一晃,削去了他一大片头皮。 男子只觉头顶一凉,一丛黑乎乎的东西落下,随即头顶疼得厉害,以为伤得很重,竟哭了出来,叫道:“女侠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什么再也不敢了?”泠然扫视地上的麻袋,大得足以装下一人,这才有点明白,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哦!原来是人牙子,算盘打到姑奶奶头上,简直是找死啊!” 她气得取出身上一条练索,将那人捆了个结奂,打算一起送进树林跟那干强盗挂到一处,然后通知官兵将他们拿了去。 那人杀猪般叫着救命,泠然见他目光朝着远处,转头一看,有几个人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正气势汹汹朝这方向跑来,其中好像就有刚才逃走的一个。 跑近了看,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戴着一头华丽攒珠的假发,一张脸涂得跟猴屁股似的,一手提着把朴刀,冲过来指着她道:“放开他,今日这趟事儿就算了了,如若不然,老娘叫你知道厉害!” 泠然不屑地将捆成土粽的男子踢到一边,拍拍手道:“看来这房县外头还真是鱼龙混杂,你们又是哪号人物?” 一个扎撰头的汉子自婆子身后探出身,走前两步,竖起大拇指朝那妇人一晃,高声道:“咱们老大罗娘子,江湖人称“玉面牙婆”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大爷们将你卖个好人家,否则哼哼,勾栏妓院就是你的去处!” “姑娘我生平最恨人贩子了,你们能毁掉多少好人家儿女的生活! 本来呢,我也不想管闲事,可是你们既然送上门,就别怪姑娘不客气了!”说话间,泠然已经抽出一条银色索练,轻轻一抖,那条索练在昏黑的夜幕下展露出逼人的光华。 之前她因为羡慕红绡公子的武器杀人时也异常优雅,非也要练丝绸当兵器,只可惜力有未逮,总是无法将那套“羲和之练”舞得完美。 渡梦仙子就命岐黄宫的匠人为她用一种独特的银丝掺杂入蚕丝,织就了一条索练,泠然美其名曰“月华练”此番在月下轻轻舞动,已经绚烂了周身的银光。 刚才逃走的那个男子见识过泠然的轻功,分明有些害怕,想劝止“玉面牙婆”“大娘,咱们只讨回顾老二便了,这婆娘厉害得紧,咱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泠然闻言冷冷一笑。 “玉面牙婆”更恼底下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上,骂一声“丧气!”双手抓着那柄朴刀就跳了过来。 “别伤了那小妖精的皮相,不好卖高价”后头一个肠肥肚满的汉子赶紧提醒,口气狂妄,好像那婆娘根本不可能输阵。 罗娘子“嘿”了一声,身手甚是敏捷,那柄长长的刀在她手上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似的,寒光一动,带着秋风扫落叶的气势直攻泠然下盘。 泠然平日练习的对手都是红绡公子,他虽绝不会伤她,但灵动的身姿步伐和这罗娘子却有天壤之别,也许在寻常人眼中罗娘子已经动如脱兔,而落在她眼中,就跟王八举着秤砣去撞墙没什么分别。 她只注了五六成力,将月华轻轻往前一送。 银索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缠住了刀身,随后轻轻一提,那柄刀“嗖”地呈抛物线消失在夜空里。 二三七 有鹤东来 那伙人牙子看不出泠然用的是巧劲,只见长长的朴刀被她丝软的练子一带,就似飞入了云端,一个个呆若木鸡,待回过味来正要撤腿逃跑,就听到云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鹤鸣之声,紧接着,空中出现了三只巨大的鸟儿,向他们站立的地方俯冲而下。 泠然在山里生活了两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不由也怔住了。 但见星月光辉下,有三个道家打扮的人骑着三只仙鹤徐徐而来,仙风道骨,尽在不言中。 待他们从仙鹤上一跃而下,泠然看清了后面一个青年道士手上抓了她击飞的朴刀,尤其叫她惊讶欣喜的是,此人竟是阔别两年的高南剑。 只是高南划抬起眼,目光淡淡自她面上掠过,并没有认出她。 为首的是一鹤发童颜的老道,三绺琵须飘扬一尺余长,身材挺拔,昂藏七尺开外,目中神采奕奕,根本就不像个老头。不过他面容慈和,态度更是谦恭,向她端端正正地一稽首道:“贫道天枢派危桓子,这厢有礼了。敢问姑娘刚才以白练飞出长刀时,用的可是岐黄宫独门秘技?”泠然皱起眉,有些为难,天枢和岐黄之间的是是非非好像相当复杂,她不知该不该老实回答。 孰知高南剑却冷冷插话道:“师祖何必跟她客气!依弟子所见,什么岐黄宫秘技,分明是我天枢内功手法,他们惯常会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只怕还能按上个子丑寅卯的名字那就当真是他们的了?”这死高南剑不开口则已,每次一开口都能把泠然气个半死,瞧他将岐黄宫描绘成〖日〗本人霸占钓鱼岛,菲佣强称南〖中〗国海为西菲律宾海似的真想跟他打上一架。 那群人贩子看到他们骑鹤而来,都以为是神人降临,男子们全匍匐到地上开始求告,连那个被她捆成粽子的也转而向他们求救,倒好像泠然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还是那个“玉面牙婆”罗娘子有些阅历,跑前几步,轻鼻着问道:“天枢派?道长您说的,可是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的清衡子道长的师门?” 危桓子点头答道:“师弟顽劣,坏我栓水宫清修,女施主不提也罢。”听这老道话里的意思清衡子竟是他的师弟,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现任掌门的师父。 泠然听清衡子说过当年差点被他师兄逐出师门,后来见他率性在王府中出没,后辈弟子追着他跑她还以为他的师兄早已作古,他身为掌门师叔,才得以那么放任自流的,谁知掌门的师父还活得好好的。 罗娘子的疑问得到危桓子的证实,激动不已,直挺挺地跪下连声说:“道长道长听说天枢的开派祖师是得遇仙人才修得莫测的神功,你们收不收女弟子?不收的话,我自荐为道长们洒扫奉茶,带了我去吧!”危桓子想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微微一愕,转头看了看随行的另一位弟子。 那名弟子看上去年纪也已在四十开外一脸的沉肃精明,这时伸手接过高南剑手中的朴刀掂了一掂,向危桓子道:“师尊,这妇人在江湖上人称“鬼面牙婆”专门坑蒙拐骗良家女子和小尼倒卖,杀人无数,实是恶贯满盈之辈。”泠然一乐,心想原来罗娘子的外号是“鬼面牙婆”这道士还真是见多识广,光是看了眼兵器就知道人家是什么人,与她以往见到的几个天枢门人都大不相同。 听了那道人的话,危桓子不过是面上微微起了波纹,高南剑却已长眉倒立“唰”地一声,随身长剑已然出鞘,直指罗娘子,看样子想一剑跺了她替天行道。 罗娘子吓得屁滚尿流,委实没料到关在天枢派什么什么宫里清修的道人们知道的事这么多,她在江湖上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哪里敢跟天枢门人动手,自地上爬起来就欲逍走。 那伙跟着她来的男人都是混惯了江湖的狠角色,此时见老大落跑,顿时都跳起来往四面八方撤开腿狂跑。 这好像是人们小时候就学会的一种逃命方法,说两个人的时候要向两边跑,这会儿他们有七个人,除了倒在地上哇哇大叫的那一个,其余六个人朝六个方向跑得比兔子还快。 泠然有心卖弄,展开“惊鸿照影”绝技,身如鬼魅,倏忽间在许多方位游走了一遍,所到之处,逃跑的人就应声倒地。 中年道人在她收拾人的功夫,将手上的朴刀倒转过来飞射出去, 刀柄正中腾身而起的罗娘子后心,那婆娘惨叫了一声,跌落尘埃,半天也爬不起来。 高南剑还未出手,已被危桓子挡住,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道!“这不是楚师叔所修炼的梦魅青冥身法么……怎地……怎地…… 岐黄宫一个小小丫头,内功已精进如厮?”泠然眨眼间撂倒了六人,对自己的身手大感满意,见高南剑认不出她,而且口气中充满了怨愤和不服,便想戏耍他一番,咳嗽一声,细着嗓子道:……哼,你不是说岐黄宫偷学你们家武功么?我怎么听说天枢的梦魅青冥身法是偷学了我派的惊鸿照影?” 高南剑大怒,提剑就要与她决一高下。 危桓子低喝一声将他斥退,再次稽首道:“姑娘果然是岐黄宫门下高徒,说得不错,我派的梦魅青冥身法据说是先师当年从贵派学得,皆因男女体质不同,故而经过修改,才更名为梦魅青冥。” 泠然挑衅地冲高南剑一扬下巴。 高南剑道:“别在这里得意洋洋,以为多了不得似的,若非有先祖师留下的遗训,就凭你们家姓薛的掳走了我的小师婶,就当踏平岐黄宫!”换在两年以前,高南剑骂一骂岐黄宫泠然肯定是一笑置之,现在她身为岐黄宫一员,又受红绡公子和渡梦仙子的大恩,立刻就怒从心起,将月华练往一抖,道:“踏平岐黄宫?小道士莫要胡吹大气!” 有师祖在场,高南剑只气得脸红脖子粗,倒也不敢造次。 危桓子自然不愿看到徒孙与泠然一战,正要说鼻,遥远的天际忽然亮起了火huā,引得大家都举头去望。 娄其是泠然,在看到那独特的蓝色火焰后,心里咯噔一声,顾不上向他们询问楚玉的消息,也理会不得罗娘子等人,急忙就朝那个方向飞掠而去。 危桓子不知什么情况,留下那中年弟子看守人贩们,祖孙二人驾了鹤,紧追泠然。 那蓝色焰火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曾用过,是红绡公子送她的竹哨所发出的求救信号,不知怎么会出现在房县城外的夜空。 泠然心头突突直跳,飞跑中见又有两道蓝焰升空,觉得事不寻常,头脑中一片混乱。 盏茶时分,她已跑到一个山坳口,正想扬声高呼,就见前头有灯火闪烁,跑上去一看,竟是渡梦仙子和杭莫儿,两人提着气死风灯站在一处高岗上眺望着远方。 乍见她出现,杭莫儿显然有些意外,随即猛地跳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气奇大,吼道:“快随我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没有见到红绡公子出现,泠然本就预感到不妙,现在看杭莫儿歇斯底里的状况,除了她的霜哥哥出事,显然不会有别的事让她这么激动。 渡梦仙子倒是坦然平静得很,吐出一句话,却如晴天响起个霹雳。 “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找楚玉,不争在一朝一夕。”泠然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从头到脚瞬间冰凉,不自觉地道:“师父您说什么?” 杭莫儿骤然放声大哭,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叫道:“就为了你该死的要漂亮,霜哥哥他 …… 他,你自己回去看吧!他活不过这几日,看你要如何自处……” 闻言泠然根本觉察不出脸上的疼痛,反而抓住她问道:“师兄他,他怎么会?”因为运功之后他们还相处了三天,泠然原来也曾担心他体质受到大损伤,不过看到他行动自如,武功好像也未受影响,这才没有往那上头去想,现在连师父都赶到这里,显然杭莫儿说的是实情。 那个看似聪明绝顶,实际傻得令她心碎的人,果然做下了她无法承受的事。 她一片茫然,只晓得发足狂奔,不尽早看到他,说什么也是徒劳。 杭莫儿抹着眼泪跟着她跑,渡梦仙子却将手上的风灯一掌送上半空。 几声鹤鸣之后,危桓子拍鹤下降,落在渡梦仙子对面。 他的胡子眉毛似被风吹动,又似在颤抖,深深一稽首,语气也非同寻常:“仙子,一别几十载,风采更胜当年,贫道已是老朽了。”高南剑却指着泠然消失的方向急道:“师祖,师祖,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小师 ……”“不知天枢派何时改了门规,连小师婶都名正言顺地有了。”渡梦仙子满是讥请地说。 危桓子似乎不擅长于口舌之争,而且对渡梦仙子十分忌讳,呐呐地半晌才道:“清衡师弟收了个俗家弟子,适才南剑所说的小师婶就是他的妻子。” “道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清衡子的俗家弟子找媳妇儿?”渡梦仙子冷声道。 二三八 红绡未老头先白 危桓子正要答话,渡梦仙子又将他打断,“如果是找别人的媳妇,道长大可不必费心了,刚才那个是我养大的小徒弟,与我的大弟子早就结成了夫妻。” “刚才我分明听见是张姑娘的声音!你也说了找楚玉的话,不是她还有谁?”高南剑并不认得渡梦仙子,说话间口气不佳。 他急着骑鹤去追泠然,刚一转身,渡梦仙子灵杵已经在手,说一声:“得罪了!” 灵杵顶上一朵红莲乍闪,红光过处,不仅两只仙鹤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就连危桓子也急忙屏住呼吸,一把将高南剑扯到地上,低喝一声:“闭气,调息!” 师祖孙两个都跌坐在地上运功抵抗身上所中的毒瘴。 “岐黄宫不是天枢弟子该来的地方,你清修了大半辈子,若还要来为后辈弟子生事,莫怪我不守当日誓言!”渡梦仙子将一包药粉不偏不倚地丢在危桓子的道袍上,转身就走。 危桓子眼睛睁开一线,望着黑夜里模糊的背影远去,微微叹了口气,遂闭目不语。 高南剑已经中招,连舌头都大了,想说却说不出来,心中苦不堪言。 却说泠然一路狂奔,不久已将杭莫儿远远抛在后头。 山路崎岖,她跌跌撞撞,一会儿被藤缠住,一会儿踏断了枯枝,也不晓得布裙勾破了几处,发髻是否散开,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她准确无误地朝着岐黄宫方向,一口气狂跑了几个时辰,等到了相思谷口那条遮挡住进谷通道的石梁前,她已筋疲力尽,汗水涔涔而下,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真想就此倒下。 但现在要见到红绡的渴望战胜了她身体的所有不适,泠然咬了咬牙关,从兜里摸出一颗药丸吞进腹,再提一口气,勉强跃上石梁,自一线天中钻进了相思谷的通道。 谷中花林尽头,虽隐隐亮着灯火,但死寂一片。 这花阵她早已走了百十遍,今夜却还是免不了行差踏错,不消几步,就惊动了机关。 泠然经过脱胎换骨之后内力虽然大增,但这么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山路还是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此时只觉得花影重重漫天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勉强腾挪了几步,阵中喷出的毒雾奈何她不得,枝条间撒出的柔韧钢丝却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里头***概是听到了动静,霎那间灯火四起,随即有人寻了过来。 泠然正与花阵搏斗,寻过来的仆妇们已看见是她,为首的梁妈妈发出一声尖啸,无穷无尽袭来的花树忽然都归了原位,她身上压力一松,刚喘了口气,渡梦仙子已经提着灯出现在她的前方。 “师父……”她叫了一声,再次见到师父总算有了丝神智,像是突然看到了希望,冲过去抓住渡梦仙子的手道:“您是神医啊!说什么见师兄最后一面的话!是吓唬我的吧?有什么病能难住您的?” “你的脸我就治不好,你们要逆天而行,种下了恶果,只有自己承担。”渡梦仙子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泠然摇着头兀自难以相信,转头看岐黄宫人,一个个撞到她的眼神之后都低下了头,面露怨怒之气的也有,不忍之色的也有,一切都彰示着不寻常。 她抬步就想往宫里去寻红绡公子。 “他不想让别人见到最后的样子,已经进了地宫。” 渡梦仙子冰凉的话再次如重锤敲击在她心头,蚀骨地疼。丢下这句话,她没有回头招呼,足下一点,已率先向地宫方向而去。 泠然脚步虚浮,也不知怎样跟上了师父,来到地宫前的大松树前。 此处被山崖挡住了星月的光辉,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全赖渡梦仙子提着的那盏风灯散发出的晕黄亮光照明。 仙子将灯挂在松树的枝桠上,泠然就呆若木鸡地看着她起舞。 曾经觉得仙子这开门舞跳得极好看,可今夜看了,泠然觉得双眼酸涩,只想哭。 如果能救红绡公子的话,相信师父不用她请求,用尽全力也会救的,他一个人默默走进森冷的地宫等死,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他死了,自己还有心情独自活下去么? 什么情情爱爱,青春美貌,相比起他的生命来,都变成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其实这一路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是活着,她会用一生去还,他要是死了……想起他曾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绝对不会放走她的灵魂,她的胸口就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同样的,她也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上路! 抱着这个信念,她心里略微冷静,地宫大门轰轰打开之际,便提了松枝上的灯一脚踏了下去。 漫长的甬道上依次燃起了火焰,照亮了前路,但最前方却总是黑漆漆的让人害怕。 静谧的夜使得她们的脚步声分外清晰,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黑暗的通道层层深入地底,阵阵阴凉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使得墙上的火盆跳动的火苗时明时暗,有如置身冥界。 到达那道厚重高大的汉白玉门前,渡梦仙子冰冷着脸,不仅接过了泠然手上的灯,甚至将她身上的褡裢也摘走了。 包袱早在听到红绡公子的消息时就不知落在了何处,泠然见渡梦仙子没有进去的意思,就在门前跪下,向她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她想,这一次,师徒恐怕真的是要永诀了。 幽暗巨大的地下宝殿阴森可怖,她一走进去,门就自动合拢,室内的光源只剩下两处。 正前方有一处是许多夜光珠发出的冰冷宝光,远远地就可以看见花落痕保持着她初见时的姿势斜靠在高大的宝座上,膝下依旧倚着两名女子。 上次泠然造成的破坏好像镜花水月,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花落痕宝座的右边另一个台基上,石床上似乎躺了一人,床前点了盏长明灯,在高大的殿宇内,一灯如豆,四周的情况模糊而诡异。 还未看清他,她的眼泪已经喷薄涌出。 只恐自己回来得太晚了,他已经弃她而去…… 她忘记了害怕,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石床前,可眼前所见到的景象令她完全呆怔。 石床上躺着的并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师兄,貌若天神的红绡公子。 此时落在她眼里的分明是一个耄耋老朽,满头银丝,裸露在外头的面颈部和手上皆是褶皱遍布。 泠然以为找错了位置,茫然四顾,可除了这里亮着灯,别处都是黑漆漆一片。 石床上的人被惊动,勉力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站的人,惊讶地用力想转身,却力有不逮,差点跌落下去。 泠然正巧回过头,撞上了“老人”的视线。 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神,本似九天上的流云,悠闲自在,可现在,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自卑和抗拒。 “师兄……”她小心翼翼地唤着,好像怕声音大了,他就会消失不见。伸出手去,她想触摸那干枯的皮肤,心底却无数个自责的声音在狂吼在咆哮。 红绡极其艰难地抬起袖子,想挡住那张苍老的脸。 “啊……师兄!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望着他的模样,泠然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扑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 他默默抬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最后贪婪了一下她的气息,缓缓道:“不要难过,我命中注定如此。” “什么命中注定?”泠然哭道:“你什么事都不说出来跟我商量,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我宁愿顶着你送的面具过一辈子……你也不会嫌弃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谁说……不嫌弃……其实我嫌弃得要死……才……想看看你漂亮的样子。” 泠然的眼泪止不住成窜滚落,她本想责怪他几句,可是看见他这幅样子,哪里还能忍心,闻言抬起脸,目不转睛看着他此时苍老的容颜,片刻,忽道:“那好吧,黄泉路上,我漂亮点,你老一点,记得不许喝孟婆汤……我才不要你忘了我!” 红绡公子身躯一阵战栗,他眼中明明闪过一抹温柔的光,却忽然厉声说:“你走!我耗尽心血换来……你怎能不珍惜,给我好好活下去!” 他从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过话,即使是初见时,她的印象当中,他也总是个儒雅的公子。泠然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师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有办法活下去么?” 红绡一凛,失去她,他确实了无生趣,可是她又回到了身边,他又何尝想死在她面前?可是现在,却只余叹息:“我已油尽灯枯,除非大罗金仙到此……别说没有法子,就算有……这幅模样,也已走到了人生尽头。” 他本是红尘中最美的郎君,可如今鸡皮鹤发之态比她毁容时好不了多少,至少那时候她的身体还是年轻的,所以她完全能够体会他并不想再活下去的心意。 她执拗地抓着他的手,他却想甩开。 一种细微的金属摩擦感让她低下头,看到彼此手上的戒指碰在一起,在微弱的灯光下映出淡淡的柔光。 泠然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就算他这个模样,只要能活下去,她一定永远陪在他身边,好好侍奉他…… ++++++++++++++++++++++++++++++++ 额额额,发了这掌心惊肉跳,要被拍砖了,赶紧遁走……(不管怎么说,先谢谢排钟和飘渺云静的粉红。) 二三九 愿还他一世恩情 冷然正想劝说。 红绡已坐了起来,不过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骨骼都发出清脆的响声,颤抖着朝空阔的地宫道:“师父,带她走!” 空气里只传来他隐隐的回音,渡梦仙子虽然应该还在外头,却没有一点响动。 泠然泪眼模糊,上前将他抱了,连声叫道:“师兄,别赶我走从此以后,没有什么人可以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红绡公子所有的动作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她稍稍放开他,望着他的眼,又叫了一声:“师兄。” 他不知有没有听见,眼中一刹那放射出无限的光辉,可那光芒很快就暗淡了下去,随即他的眼皮缓缓垂下…… 泠然脑中嗡嗡一片,实在难以接受化就这样死去,轻轻叫了两声师兄。 红绡没有任何反应,她便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短短的距离,这只手却重逾千斤,颤抖了半天才伸到他的鼻端。 那里一丝气息也无,一股凉意从她后背冒上来,她犹自不信,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探他的脉搏。 心跳已经停止,宣告他永远对她关上了大门。 泪水顿时开了闹一样汨汨而下,此时此刻,她恨死了自己,恨到了顶点。 一直以来,只是沉溺在他的宠爱当中做一个顽皮的孩子,既让他知道她心中惦念着楚玉,又唯恐恢复不了容貌,只能躲在他身边永远做一只丑小鸭人性的自私不知不觉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曾经以为自己是善良的可偏偏对陌生人都怀着善念的自己,却处理不好感橡的问题,终至于酿成了苦果! 双手捧着他干枯的脸,泠然轻轻摇晃着怕弄疼了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惩罚她? 这么久以来,他的怀抱随时为她敝开,可是现在她抱得他再紧,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那双似水明眸,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随着她的摇晃,他的一头白发铺陈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疯了一样将它们拂开。 红绡原本樱huā般的唇色已经无影无踪,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毫无血色的唇上面还起了处处的皲裂。 “师兄别丢下我!别用这种方式教训我!”她痛不欲生,锥心泣血“我知道错了,我错了你醒醒啊!”可是任由她哭得多么伤心,那个随时随地都在呵护着她的人再也不会睁开他的眼睛看她一眼了。 天啊!变漂亮了有什么用? 变美了如果没有他的注视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一头碰死,却舍不得放开他。 用了两辈子最虔诚,最庄重的心,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他冰凉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 “等我!等我!你说过不会放开我的!”她喃喃对他说,有如情人间的呓语怕惊了他一般一手已将那枝坚硬的荆钗拔下来握在手上。 怀着义无反顾的心她用尽全力刺向自己的咽喉。 “哐啷啷”的声音随着她的举止响起,她脖子上一凉,一股液体淌了袭来,点点猩红染湿了他和她的衣袍却未能如愿,那枝钗已经被一股巧劲击落在地上在阔大的空间里发出可怕的动静。 泠然木然着脸回头望去,只见渡梦仙子静静站在石床旁,以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她。 “呵呵”她干笑,眼前一片模糊“师兄是师父养大的,您疼他,应该比疼我多得多,怎么能让他干下这样的傻事?” 之前她也是因为相信渡梦仙子至少是理智的,所以根本没有真正地担心施行脱胎换骨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早就说过,本门只能有一个传人,你既然不愿跟他做夫妻,而他也选择了这条路,我只有成全他。” “一个传人?”泠然快疯了,将脑袋靠在红绡身上反复摩搓,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袍“师父说的是我么?”渡梦仙子沉重地“嗯”了声,算是回答。 “那天师父告诫师兄的时候,他好像说,师父春秋鼎盛,再收一个弟子也不晚”她在他胸膛前缓缓转过脸,斩钉截铁地说:“就算师父功夫比我高,医术比我好,也阻止不了我的决心!” 渡梦仙子无力地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问题是”泠然泣不成声“我我实在实在没想到……………,会这样……” “他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应该好好活下去。”渡梦仙子还是娓娓劝导。 她只觉得怀抱中的人身躯越来越凉,而且正在僵硬,慌乱得只求冻死。 虽然死过一次,但她真的不能肯定死了是怎么样,每天里,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死,可是当初她死的时候看不见任何其他人。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能找到他么? 渡梦仙子看出她赴死的心十分坚定,唇角微微一牵,道:“如果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好端端地,你还要离开他去寻楚玉么?” 泠然将红绡公子的身体放平,替他整理了一下满头白发,听到师父的话,心底有个声音在连声嚎啕:“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离开这样的人?这辈子如果注定要辜负一个人……那只能说,王爷,对不起了!” 承受不起他的死,她片刻间已经形如槁木,提起丹田里所有的气息,她疾速飞起,狠狠撞向石壁。 可这一次,她撞上的是一堵肉墙,同时,她不假思索地想改变方向再次跃起。 渡梦仙子闷哼一声:“你想撞死师父么?”一手已提住了她的后衣领子,防止她再撞向别处。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极其疼爱大弟子的师父,渡梦仙子对红绡之死的态度都十分古怪别扭。 泠然瞪大眼,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死盯着她。 渡梦仙子忽又道:“你真的愿意为他死?” 她这话问得更加古怪难懂,泠然只恐他的魂魄去远了,直挺挺跪下道:“求师父也成全徒儿。” “罢罢罢!”渡梦仙子忽然仰天长长喘了口气,继而猛地低下头:“虽然没有生命征兆,但他还没有完全死去,还是有一个法子救他的。” 泠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极而泣“师父能救师兄?那您快点救他啊!为什么还犹豫?” “他活了之后,不知道我是否能阻止他去死……” 泠然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渡梦仙子望着地宫中间的huā落痕道:“其实师父临终前,曾说这脱胎换骨大法的最后一层,有个古怪的逆乾坤术法,叫做刑天之逆,可以使助人打通天元关窍而假死的人复活。” 她停了停,又道:“先祖彭莹玉曾留下一本《白莲记事》,上头说山海经就有记载,刑天为战神,相传被天帝斩首之后尚能以乳为目,已脐为口,持干戚而战!而被刑天之逆复活的人能易经洗髓,得菩提不老之身,武功能达到至高境界。师父临终前才参悟此道,他却也无法尝试…因为施术时间必定要在假死七日之内,否则便回天乏术了!” “师父快说是什么法子!”泠然急不可待,对近似于神话传说的术法她没有太大兴致去弄明白真伪,不过只要能救师兄,她什么都愿意尝试。 “就是由一个已经脱胎换骨成功的人,以自己的性命去换。” 脱胎换骨成功的人岂不正是她?泠然听后没有半点迟疑,只道:“请师父教我如何施术才能救师兄!” 渡梦仙子道:“岂是那么简单的事?一来,要你愿意真的为他死,可为师必须告诉你,你为他施术之后,他再想救你却也是不能了。” 泠然连连点着头,此时她明明发现在师父心目中,红绡的确比自己重许多,渡梦仙子肯让红绡冒大险的真正目的,是让他脱胎换骨,修为达到师祖的境界。 她泪珠如雨坠下,却不是因为怨恨,只为欣慰自己到底还是能帮他做点什么。 “是师父藏了私心,你要怪师父,也未尝不可。之前霜儿其实多次想为你施行脱胎换骨之术,我都没有同意,那是因为没有寻到赤炎之huā。”渡梦仙子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侧过了身避开她的目光“有件事连他也不知道,其实师尊临死前参悟出了刑天之逆,为你恢复容貌的术法只是第一层。你功力未及,为你行术的人会在三天后出现骤然衰老假死的现象,除了肯为之牺牲的初层脱胎换骨者,非得用本门圣物灵杵上的九叶红莲配合此huā,才能令假死的人还阳。” 对于刑天之逆,泠然听得不太明白,却也不想问,呐呐道:“徒儿意外撞到的那朵赤炎huā,原来师父早就发现了……” 渡梦仙子点点头“所幸时间也刚好,为师发现的时候它还不曾开huā,观察huā蕾已要盛放,刚好霜儿再次坚决地要为你施术,我便同意了。” 一切具备,泠然松了口气,走到石床旁轻触红绡公子脸上的皱纹,心痛依然,道:“huā就在褡裢之中,请师父教我术法。 二四零 破茧而飞 渡梦仙子之前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自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虽一直不怎么喜欢泠然,却也知道她本性善良,观察两人长时间的相处,这丫头心中对红绡的感激之情她是看在眼里的。可是现在事情完全朝着她设定的方向发展,泠然这么痛快决然地肯为红绡去死,她反倒生出了一股疑惑。 望了眼静静躺在石床上的红绡,她忽然没有把握,若是他修得刑天之逆以后,但发现泠然为他而死,还能不能安然活得下去。 昏暗的灯光下,地面上拉出渡梦仙子长而模糊的影子,一层淡淡的忧伤气息朦胧其上,使得她看起来比平日更美了几分。 然而对红绡那种谁也无法代替的舔犊之情战胜了她少少的愧疚和深深的忧虑,渡梦仙子不再犹豫,道:“既如此,便随为师进冰宫。”她欲俯身去抱红绡。 泠然抢在前头,将红绡背在背上。 此时他的身躯轻飘飘的,像一具被掏空了的木偶,想到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又是一阵悲伤。 也不知渡梦仙子怎样打开了冰宫的通道,轻轻提着她一只胳膊,转眼间,师徒三人已经落在那一朵巨大的冰莲之上。 冰莲之前似乎埋葬了玄泉子的枯骨,此时却空无一物,不见一丝瑕疵,似乎以前从来不曾躺过那么一具尸体。 谗然此时的心绪闷闷的,钝钝的,不曾察觉到师父的担心,模模糊糊的却也想到红绡公子“复活”后,要是发现她为他而死,必不能领情,遂抬头对渡梦仙子道:“师父,徒儿施术时请您在一边护法,在师兄清醒前就将他带走,只说我出谷了就再也没有消息” 渡梦仙子本来就是打算这么做的,泠然主动提出,反而勾起了她对她那点淡薄的师徒情谊,令她对这个不待见的徒儿生出一丝廉价的怜惜之情。 由于泠然中夜狂奔,耗费了许多内力,渡梦仙子将赤炎huā放到她怀中,令她先打坐调息,恢复到最佳状态。 直到冰宫中透进了天光,外面分明已是第二日,师徒二人各吃了一个留颜果果腹,她才教授泠然过渡所有的修为到红绡身上的法子。 泠然一一默记下来,渡梦仙子已取出灵杵坐到她的对面。 抬眼看到变得木兰huā般清雅迷人的女弟子,她忽有一丝不忍,道:“你还需再考虑考虑么?据先祖遗下的书上记载,刑天之逆不能反复,你这么做以后,就算霜儿他再想救你,也不能了!” 泠然含笑望着师父,无比坚定地摇头。 “那……你可有什么话要留?”既然要瞒着红绡公子她死的消息,还能给他留什么话?至于楚玉…她心底微微叹息,看来今生的缘分只是这样而已,希望时间日久,自己不要给他造成什么伤害,留话也是徒然。 “那朵向日葵杭莫儿!”她微笑着,眼里却含着泪huā“她是真心喜欢师兄的,日后请师父慢慢诱导师兄,成全了他们吧,那样,师兄才可以得到温暖。 渡梦仙子无言,略带意外地的着她。 从来不知道,这个顽劣的小徒弟也有这样的心思,以前她只怪红绡莫名其妙地对泠然死心塌地,现在看来,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外表下,倒长了一颗拳拳之心。 “早知如此,就让她丑丑地陪在霜儿身边也就罢了……”然而,此时此刻,红绡已经假死,渡梦仙子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把对泠然的怜惜深深埋到心底。 经过几度折射的日光柔和地笼罩在她们头顶,温柔地扶起红绡公子,她将手掌贴上了他的丹田。 这是一种生命的交替,随着她〖体〗内一缕缕精气化作虚无融入他的〖体〗内,望着他一丝丝缓慢在恢复,她方能完全体会到他的心。 为了对方,真的是无怨无悔,春蚕到死丝方尽,她一次又一次地摧动内力,依照着师父教授的新法子,似乎能把深藏在骨髓中,血脉中所有的力量都提取出来,一时感觉如山洪暴发,不能遏制,力量源源随着她纤白的手掌流逝。 她看见那双白皙的小手在渐渐枯萎,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嘈杂声似乎随着温柔的日光透进冰室。 红绡公子身躯已见回软,那头如雪的长发神奇地在变幻着颜色。 显然到了关键时刻。 渡梦仙子手上托了一个玉钵,以灵杵将一瓣赤炎huā用捣烂出汁,捏了红绡公子的两腮,把药泥塞进他口中,随即运气助他顺气,直至看见他喉头一动“咕”地一声,药被他咽了下去,她眼里才浮起一抹慈爱无比的光彩。 此时,一阵急骤的钟声响彻了相思谷的上空,冰宫虽深在地底,到底有向外的通道,她们几乎同时听到了钟声。 泠然正将〖体〗内所有的精气都摧动着,恨不得一股脑儿都送给对方,虽听到了钟声,但心无二致。 渡梦仙子的脸色也很镇定,比起救爱徒的性命,有外人闯进岐黄宫,下仆们不能应付算是小事一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芙蓉玉面却微微刷白,朝天望了望,又低头盯着一对徒弟,因为除了钟声,她已听到了地面上隐隐的人声。 泠然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在她的掌下,看到了奇迹正在不断地发生。 红绡公子就像一朵枯萎的挂,得到仙露的浇灌,渐渐复苏。 他的长发依旧转为一头如墨的青丝,面容如漆黑的天空豁然被撕开了。子,露出了金色的阳光,那些可怕的褶皱在扑簌簌脱落,里头光华灿烂,似有宝藏要挣脱樊笼展现傲人的风姿。 泪水再次滑下了泠然的面颊,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却觉得天地开始旋转,身体软绵绵的不能稳坐。 外面响起震天的隆隆声,冰室似乎都在摇晃,有细微的冰渣如雨丝飘洒下来。 萌萌白雾笼罩在冰莲上对坐的一男一女身上,美到极致。 渡梦仙子执着灵杵,按了下上面的机括,一朵发着暖暖红光的莲huā似真犹幻地出现在棒头,她将这朵莲huā置于红绡公子的百会穴,足尖在冰莲上一点。 师徒两人突然脱离泠然的手掌轻轻娄旋于冰莲上空。 泠然仰起脸,这是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只觉得心甘了,死之前,她已看到了他恢复的容貌。 也许是他之前已经美到了极处,所以她只觉得复生之后的他光芒万丈,五官轮廓却没有变。 就在他被师父带得飞旋上去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他乌黑的长眉下睫毛在轻轻颤动。 好美……像蝴蝶要破茧而飞…… 泠然恍然一笑,缓缓倒卧在冰莲上。 巨大的huā瓣轻轻合拢,掩去了她单薄枯萎的身子。 渡梦仙子把一切看在眼中,惯常冷静的脸上也不住地抽动,抱起红绡的身子,循着冰莲上的通道迅速滑行了出去。 跃出那个豁口,她赶紧将爱徒安置在一块巨石之上躺好,这才回身来面对不速而至的客人。 既然在神农山口遇到过天枢的危桓子,渡梦仙子早就料到小小相思谷能阻挡住一般武林人士的步伐,却阻止不了他们的灵鹤,然而,在这里看见楚玉,还是令她相当意外。 楚玉不认得渡梦仙子,仙子却在暗中见过他的,只觉两年不见,昔日那个名满天下的第一美男子玉面上似被万古寒冰封冻,眉目疏冷中带着隐隐的邪魅之气,身材消瘦了许多,立在风中,道劲中带着一抹无比的苍凉,目中射出两道夺人的寒光,似乎能把她吞噬其中。 以前她觉得爱徒像一片温柔的月,这楚玉魅力四射,像是能烧融女子们的心,他只适合用太阳来形容。 然而,现在的楚玉,更像魔界中一轮妖异的月,挟着腥风血雨,浑身带着煞气,似乎稍有不慎,他就要沦入魔道。 几只灵鹤盘旋在相思谷上空,危桓子默默向她稽首,两个天枢后辈弟子戒备地盯着她手上的灵杵,手按在黄穗剑柄上,似乎随时准备发难。 岐黄宫以往负责到冰宫上头送饭的一个老仆则倒在一棵松树地下瑟瑟发抖。 “把泠儿交还给我!我不追究你师徒二人,否则,我将踏平岐黄宫!”楚玉口气森冷,周身荡起一阵轻微的风,有落叶打着旋儿在他身边飞舞,带着一种魔王的力量,似乎不是空言恫吓。 渡梦仙子见多识广,自然不是能轻易被威胁的,不过她心头却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侧过脸,冷冷向危桓子道:“这位襄王殿下,不是你的师弟清衡子之徒么?就算在朝廷上的身份再尊贵,对我来说,也是后学末进,口气怎得如此狂妄?难道天枢派近年来,没有教会徒弟尊重前辈么?” 危桓子早已戒备,见师侄身形刚刚一动,手中拂尘已挡在他身前。 楚玉微微眯着眼睛斜睨着危桓子,目中跳跃着危险的光芒,周身的气流旋转得急了,好像有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就要喷薄而出。 “玉儿,为了找到张姓女施主,还望你稍安勿躁!”白胡子老道精神矍锋的脸上,更多浮现的是无奈。 楚玉目中幽光一闪,那股戾气稍稍收敛,不动声色地盯着师伯。 二四一 妖孽一双 危桓子暂时稳住楚玉,老上前向渡梦仙子微微蠕动着嘴唇。 一缕轻风随着他白胡子的飘动注入渡梦仙子耳中。 她本奇怪危桓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武功到他们这个境界,想要传音入密,根本无需挨得这么近,只听他道:“玉儿严格来说,已不仅算是我天枢弟子。贵派的huā前辈寻到他,不知怎么,硬生生传他一套心法,乱了他的经脉,可是武功却突飞猛进,即使我和师弟同时出手,尚不是他的对手。如有人阻止他寻未婚妻,便会发狂。你我两派多年交好,还望仙子看在贫道面上,不要与他计较。”原来是huā瑶簪做下的好事!渡梦仙子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生只爱医术,倒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回头撇见红绡身上光华流动,眼见就要醒来,关键时刻不能出岔子。危桓子既然说合他们师兄弟之力尚不能降住楚玉,她也不想用强,便抬起脸道:“你要找的,可是霜儿当初从五凤楼救下的女子?”她见楚玉鼻然不驯,但似乎十分在意泠然,刻意用了一个“救”字。 楚玉忆起知情大臣的描述,阴鸷之气果然稍减“是的,速速带我见她,必当重谢。” 岐黄宫是救人的地方,他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只是态度并不谦和。 他是徒弟最大的竞争者,渡梦仙子自然对他殊无好感,冷笑一声道:“可惜襄王来晚一步,昨曰她已离开岐黄宫,说是寻你去了!”她这么说楚玉本要发怒,可是听到泠然寻自己去了,半信半疑,盯着大石上周身散发光芒的红绡公子道:“两年她都不曾离开岐黄宫,为何会在昨日就突然走了?我要细细一搜!”“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渡梦仙子再温柔的性子却也火了,道:“你没见到剩匕昏迷不醒么?就是为了替那丫头恢复容貌,九死一生,你不图感激倒还罢了,如此咄咄逼人,岐黄宫又怕了怎地?” 这里是相思谷边缘与外面山峰接壤的位置,地势较高,除了几颗曲生的松树,到处是坚硬的岩石。 楚玉斜长妖异的眉微微扬起,淡淡扫了巨石上的红绡公子一眼,觉得渡梦仙子不似在撤谎。他心中虽略生犹疑,但两年来,收到任何蛛丝马迹的消息他就天南地北地奔波,每每都是扑个空,找得极是心焦,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岐黄宫,哪里肯轻易放过,遂暂时压下心头焦躁,稍一拱手道:“我先代泠儿谢过岐黄宫救助之恩,待我寻到她,问明原委,若是确像宫主说的,楚玉听凭宫主差遣。”他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我定要将相思谷每个角落都找一遍,还望宫主海涵。”他自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楚留香对他的教育也仅止于各种本事,喜怒无常惯了,失去泠然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这话措辞虽不甚严厉,但他态度自然而然显得倨傲,倒叫渡梦仙子难以接受,冷笑道:“有本事搜我相思谷的人,大概还没出世。” 楚玉是个极聪颖的人,适才见渡梦仙子带着红绡从地底冒出,心中就觉得里头不寻常,当下二话不说,身化无数幻影,直往朝天的洞口扑去。 渡梦仙子幼年时随在师父身边,也曾见识过天枢派前辈高人的梦魅青冥身法,而且她修习的“惊鸿照影”轻功里头最高境界就是身化虚无。她的年龄已在六十开外,岐黄宫又有许多灵丹妙药相处,即使她对武功不甚狂热,自认为修为也绝不低于天枢派的危桓子和清衡子,但她尚且未能修到最高境界,楚玉一个年轻后辈能练到这境界,让她十分惊计,略一错愕,一时分不清他真身何处,他已在洞口现身,径直落了下去。 “哪容你侵犯先师陵寝!”渡梦仙子不禁大怒,回头瞪了危桓子一眼,手中灵杵〖激〗射而出,风驰电掣追向楚玉背影,到了洞口,就似长了眼睛般拐了个弯随着地形跟踪进去,渡梦仙子也倏忽如风地闪入洞中攻击楚玉。 灵杵在她手上的威力与当初的极道老祖使来不可同日而语,危桓子不欲两派伤了和气,急忙也追入洞口。 这洞口本来焊着粗如儿臂的铁条,都被huā瑶簪给卸去了,但是洞中最多也只能容下二人。 楚玉袍袖一挥,将灵杵猛然弹在洞中的石壁上。 灵杵撞到石上“啵”地一声弹射出一蓬雾雨,瞬间弥漫了小小石洞。 危桓子知晓岐黄宫镇宫之宝的厉害,连忙以道袍掩面,瞬间跃出。 洞中空间狭小,楚玉和渡梦仙子只能以拳脚相搏。 他们出手都如风如电,极是迅捷,眨眼间就过了十几个回合。渡梦仙子先前见他身法了得,知道内功得天独厚,必有奇遇才能如此,故此先以灵杵来攻。熟料再讨得几招,楚玉也不见屏息,竟半点也没妥灵杵射 出的迷药影响,出手反而越加快捷,若非他还稍有犹豫,渡梦仙子还支持不住。 身为岐黄宫主,自然不能输给天枢后辈丢了岐黄宫的脸面,渡梦仙子身上还背着泠然的褡裢,怕毁掉剩余的赤炎huā,信手将灵杵抓回手中,使出几招古怪的棒法,暂且得以自保,喝道:“好啊!尽管毁了泠儿祖师的墓穴,毁了她千辛万苦找到的药,再打伤她的师父,就算寻到她看她还认不认你!” 楚玉一怔,问道:“泠儿,拜宫主为师了?”渡梦仙子见他神情有些恍惚,内力灌注左手食中两指,右手灵杵自后往腋下挥出,直取他胸前巨阙穴。 她这招式很是刁钻,手肘旋转的角度比天竺传过来的瑜伽术柔韧几倍不止。 楚玉好似也不太放在眼中,信手一甩,就格开了这一招,为防灵杵又射出什么,身体自然微微后倾。 渡梦仙子左手只比右手灵杵慢了半拍,乘着间隙,已然闪电般点在他气海穴上。 气海为人体任脉上的主要穴道,处动静脉和肋间,常人点压得准了冉能使人行动失灵,被渡梦仙子这样的高手点中,人一定会委顿在地,不能动弹。 不料她得手的快意还未显于面上,楚玉似无所觉,伸手又是一拂,震得她玉指差点都断了,心中刚刚一凌,已被对方一掌送出洞口。 渡梦仙子不由望着手指和灵杵愣在当地,而楚玉已没了声息,入了冰宫。刚才他一拂和一掌之间,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她非被击得重伤不可。她一世不跟人争斗,武功平日还不及红绡公子,败给楚玉本不稀奇,但稀奇的是楚玉的穴道明明点中,对他却不起任何作用。 危桓子担心她受伤,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竟显得十分着急,第一时间抢上来一把执起她的手欲待检视。 渡梦仙子挥掌劈去,骂道:“死牛鼻子,几十年前欺负我还不够,现在还招来个古怪师侄来侮辱岐黄宫,这里是先师的陵寝,若惊了风水,看我与不与你干休!” 其实huā落痕所在的地宫能通往冰宫,从冰穴进去却无法上到地宫,渡梦仙子这样说,只是故意给天枢派扣帽子。 危桓子老脸突地一红,堪堪避过她的掌风,解释道:“实在不是贫道引他前来……而是贫道追着他前来的……”渡梦仙子正要再说,空中鹤鸣声又起,旋即一灵鹤舒展巨翅载人俯冲接近地面。 自鹤背上跃下一人来,鼻直口方,道髻huā白,满面风尘之色却也不掩年轻时的风采,刚一落地就向渡梦仙子拱起手,嘻嘻笑道:“师嫂别来无恙?”来人正是清衡子。 渡梦仙子勃然变色,厉声道:“你再满嘴污秽,立刻给我滚出相思谷!”清衡子脸皮倒也厚得很,笑容不减,转头看看师兄,也是一副窘迫之态,他平日总被师兄呵斥,只有见了这女人才能扳回一点局面,心中大感快慰,打恭道:“仙子莫怪,莫怪,我竟忘了你早将师兄给了,他没有造化,我便做不了岐黄宫主的亲戚……” 渡梦仙子素常修养也算极好,除了泠然没几个人能够惹得她发怒,偏偏清衡子跟泠然是一个类型,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翻脸,只见山崖上的人目光都望向了她身后,随即听见一声疑惑的唤“师父”声。 爱徒终于渡过大劫,渡梦仙子不禁舒了口气,也顾不得与清衡子纠缠,转身问道:“霜儿,现在感觉怎样?”但见红绡公子脚下未沾岩石,双臂张开,身子竟然悬浮在半空中,洁白的袍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鼓荡张开,随着头发狂乱地飘飞。 他的心口有一道红光,乍隐乍现,整个人笼罩在这道红光里,既妖且幻。 随着他斜飞的凤眸缓缓睁开,看的人不免都心头一震,那是怎样的风橡啊! 难以描画! 就连渡梦仙子,被他的目光轻轻掠过,也觉如坠春风,整颗心化成了春水,暖洋洋地,好像充满了信徒们甘愿将自己奉献给神明的虔诚,完全忘记了此人是自己养大的弟子。她心性素来平淡,都免不了眼眶一热,仰望着他,似乎在阔别多年之后重新见到了师父,那个她心底里最为佩服敬重珍爱的人。 二四二 玉碎宫倾 红绡公子额心出现一抹殷红,其实他的容貌没多少改变,但不知为何,此时与huā落痕当年的气质十分相近,极度完美的轮廓中带了一抹妖异,剑眉斜飞,淡漠得似乎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危桓子和清衡子亲眼见过huā落痕,在这瞬间都暂时失语,好像看到了妖孽重生,心情甚是沉重。 对他们来说,出了一个控制不住的楚玉也罢了,毕竟他还是天枢弟子,没有失了心性,可红绡公子与楚玉之间的矛盾他们不用问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渡梦仙子却落下了欣慰的眼泪,暗叹泠然之死还是值得的,红绡经过几番煎熬,成就了huā落痕临终方才悟出的轮回刑天之法,修为突破了肉体凡胎所能达到的极限。 “我似乎看到了师妹”红绡公子凌空轻轻回眸,遥望山谷内外,却无伊人踪迹,脑中觉得空白了一段,甩了甩头,拼命去回想。 渡梦仙子有些担心,现在他如果发狂,她也是控制不了,忙通往冰宫的洞口一指道:“你忘了?泠然不是出谷去寻楚玉了么?可恨楚玉不分青红皂白,硬闯祖师陵寝,为师父力有不逮,你速去阻止。” 红绡公子此时的心绪还落在幽暗地宫中泠然出现的情境不能自拔,可他低头俯视自己身上情况,又似黄粱一梦。渡梦仙子从来不曾骗过他,听到楚玉的名字,他也没多加思索乌黑的长眉一扬,挟着一道红光,就飞入了冰宫洞穴。 两年来,他一直压抑对泠然的爱意谨守礼节,可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有阴暗的一面,对楚玉,他从当初的漠视和淡淡的欣赏,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讨厌和恨意。 他尚未意识到这一点,危桓子却带着责备的口气叹了声:“仙子……………,你……” 渡梦仙子对他盈盈一笑,对红绡公子能拿下楚玉胸有成竹,她的表橡清楚地出卖了她的想法。 清衡子脚步一错,也想进入冰宫。 渡梦仙子冷笑一声道:“怎么,想耸徒联起手欺负我的弟子?先过了我这一关吧!” 清衡子生性争强好胜且在江湖上难逢敌手,本就有心与岐黄宫主打上一场,一言不合,也不解释,身形硬生生地折回瞬间与渡梦仙子斗在一起。 相思谷中心的钟声犹在长鸣,风中还隐隐传来兵刃相击之声和呼喊声。 渡梦仙子心知不是清衡子对手,执着灵杵展开惊鸿照影身法与他游斗,耳中听到警钟,却也烦乱,朝危桓子高声叱道:“牛鼻子越老越没品了难道还任由天枢门下弟子带了官兵来毁我岐黄宫?” 危桓子忙吩咐高南剑和另一名弟子前去查看老脸上一片尴尬“这是哪里的话,应该是跟楚玉同来的另外两名弟子受到岐黄宫门人的围攻,他便是想召唤官兵一起来,一时半会也到不了相思谷啊!”渡梦仙子正闪过他面前狠狠啐了他一口。 危桓子抹着脸上胡子上沾的唾沫星子,更加狼狈。 清衡子挥舞着手上拂尘追在后面看到整日板着脸训自己的师兄这幅模样,哈哈大笑。 “你还不快住手!”危桓子迎上前截住了师弟的攻击,忿然作色。 清衡子从小畏惧师兄,不敢再造次,赶紧憋了笑收势。 渡梦仙子哼了一声,想去宫中看一看。 危桓子急忙唤住她道:“仙子,贫道也看出高徒不知修炼成了什么绝世武功,气势非凡,可是楚玉一年多前曾遇到一个古怪老妇,追着他走遍大明江山,这老妇内力修为惊人,竟助他渡了天人之劫,并补全了我天枢楼观正一心法的不足。玉儿此时的修为非常情可以想象,你二人都为人师,不如一起下去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千万莫让他们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渡梦仙子一怔,她对huā落痕极为崇拜,自然以为红绡公子得成大道,天下无敌,可是危桓子所说的老妇人,分明就是huā瑶簪无疑。这huā瑶簪在地宫中关了一辈子,终日修习内功,且当年就曾听huā落痕说这妹妹的武功他都难以驾取,故此不敢放她出来,若真是她帮助楚玉冲破人道极限,是否能胜过红绡公子,当真还未可知。 她这里还在犹豫,已见清衡子笑得得意,终是担心红绡,赶紧拧身跃下洞口。 危桓子见仙子听劝,松了口气,命高南剑和他的弟子前去岐黄宫控制局面,不得伤人,自跟在清衡子后面也进了地宫。 前头已经说了,其实这冰宫能从山顶出来,却不能重返huā落痕葬身的地宫,她说怕毁了师父陵寝,是拿大帽子压人,听了危桓子的话,倒担心红绡公子。 三人前前后后进入冰宫甬道,只拐了一个弯,渡梦仙子就觉前方气流涌动,排山倒海般,她虽提起所有劲气,还是觉得举步维艰。 侧耳倾听,里头倒没多大动静,显然那两个不怕死的人是拼上了内力。 高手交锋,一般都不愿意硬碰硬地比拼内力,因为如果双方力量均衡,就极有可能谁也收不了手,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 渡梦仙子想入内制止,一波波罡气更加猛烈地从甬道袭来,通道中本来就滑得很,她竟被这股罡气推得急速滑出去。 清衡子知道师兄跟在后头,嘿嘿一笑,侧身让过。 渡梦仙子结结实实跌在危桓子怀里,老道士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好在从甬道出来的罡气惊人径大,他们来不及忸怩作态,三人自觉联手,一个搭一个,清衡子当先,一步步逆着气流前进,片刻之后,终于脚下一空,落入冰宫。 冰宫里光影流动,楚玉和红绡公子黑然纠缠在一起,两人的足尖虚点在冰宫〖中〗央巨大的九叶莲台顶部,看上去好像四手交握,十分亲近。 但一波波无形罡气自他们身上扩散,不仅刮得人站不住脚,还半起了冰宫中无数的冰晶飞旋在四周,像是神话世界里漫天飞雪的场面。 冰宫似乎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力量,整个巨大的洞穴在不停地震落冰屑,各处石壁上的坚冰还在融化,水哗哗地淌落,地上湿滑一片。 渡梦仙子和清衡子齐声离呼:“快住手1”可是莲huā顶上的两个人眼中只有对方,充耳不闻。 此际楚玉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青紫之气,而红绡公子则笼罩在一层神奇的红光之中,两人都是稀世的容貌,一个如魔王临凡,一个如金乌谪世,若不是长辈们无暇观赏,实可谓天下至美的画面。 渡梦仙子本就焦急,忽闻一阵“噶噶”声,一怔下,才发现冰宫正中的那一朵合拢的冰莲huā不仅急速在融化,而且它出于他们争斗的漩涡地带,经不起太大的力量,显然正在崩塌。 冰水完全融化的话,泠然的尸体就会裸露出来,这是她不想看到的,但是泠然现在至少还出于假死状态,如果巨大的冰莲塌了,也就活活将她埋了,没有一丝的希望…… 她的心中天人交战,明知被红绡看见泠然死了不如就死长埋地下好,但活生生地埋了徒弟,尽管这个徒弟一直不得她的欢心,对一个医道冠绝天下的人实在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危桓子和清衡子试图阻止他们的争斗,同时用尽全力飞出手上的拂尘,可是那两柄拂尘还未近身,就似被神仙法器定格在青紫之光和红光外面,徒劳挣扎瞬间,〖激〗射而下“铿铿”有声地钉入冰莲。 冰莲huā本就摇摇欲坠,两柄拂尘似被雷神的锤子击中,力量惊人,凿在冰上的瞬间“轰”地一声,巨大的莲台开始分崩离析。 活埋了弟子的恐怖就在这一瞬间战胜了仙子对红绡的私心,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不!泠然还在下面!”人随声动,顾不得是否会被他们的气流震成重伤,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楚玉和红绡听到渡梦仙子的呼喊,两人面色皆是一变,毫不犹豫地撤去自己的力量,同时扑下去想阻止莲台的崩塌。 危桓子师兄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中替他们抹了一把冷汗。 绝顶高手比拼内力,若不是两人同一时间收手,那个断然先撤回内力的人便受双重反噬,不立刻死了也会五脏俱损,活不了一时三刻,可是楚玉和红绡却连一丝的犹豫也没有,也根本没和对方沟通,就决然先撤去了内力。这两人竟然为了同一个女子丝毫不顾忌自己的性命,叫危桓子等人看得心下恻然。 那雕刻的冰莲外头是坚冰,里头却是坚硬的岩石构成,每朵huā瓣都比人张开双臂还要大些,中心镂空,全像拱桥一样有着力的支点,能凭借机关〖自〗由开阖,若有人在下面砸了下去,肯定顿时气绝。 渡梦仙子虽及时出手顶住一瓣,但莲生九瓣,显然无济于事,就算危桓子和清衡子也及时飞上来顶住,也是救援不及。 楚玉沉身一掌击向一瓣摇摇欲坠的冰莲,他掌力浑厚,那冰莲下虽然还由铁条连着底座,却被他打得碎裂出一大堆冰屑漫天飞起,在整瓣莲huā将落未落之际,他已化作一抹青烟,落入了纷纷坠落的莲瓣中1心。 红绡公子手中飞练四出,如利器破冰而入,牢牢扯住两瓣,一手推住一瓣,眼见楚玉落下,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么滋味。 楚玉落进冰莲的同时,有几瓣莲huā已经砸落,带起里头的一些大石,像是瞬间就要将莲huā中心的一点空间全部填满。 日光如棱,白驹过隙之间已穿透黑暗,照在底下一具小小的身体一上。 二四三 痛 日光如棱,白驹过隙之间已穿透黑暗,照在底下一具小小的身体上。 只是那么稍纵即逝的一眼,楚玉已是心神俱裂,不用任何语言和动作,他完全肯定底下那个佝偻成一团的人儿就是他朝思慕想的人。 刹那间,天地万物似乎对他来说都成了过眼云烟,他甚至忘记了身后隆隆压下来的巨石冰块,俯身将她紧紧搂住,然而,随即落下的大石连续狠狠砸在他的背上,四周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他嘴里涌上几口腥甜的血,却也怕脏了她的身子,转开脸喷在一旁。 楚玉喘息未定,已感觉到怀中人儿气息全无,一霎时,两年来积郁的相思和痛苦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曾经想过泠然已经容貌全毁,也想过她因为毁容而变得性子乖戾,故此才避而不见,他无数次地发下过誓言,只要找到她,只要她能在他身边,他将用极致的温柔来包容她的一切。 什么叫行尸走肉,这两年来他深有体会,从前没有她,他觉得生活不过是那样,可是自从喜欢上这个丫头,他的地位,他的相貌,他的武功……一切的一切加起来,尚不及她一颦一笑,他愿用所有换取她的明眸再次张开,向他轻轻一转。 “啊啊”楚玉抱着那具冰凉的身体疯了一般嘶吼,悲哀、 震怒、心痛、悔恨等等复杂情绪将他彻底吞噬,他恨不得立时死了随她而去,强过在这世上日复一日无边的煎熬。 曾经以为相思是文弱书生才会得的病,然而他如今已病入膏盲,怎能承受疯狂寻找了两年之后,得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外间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大石埋压下去,底下却传来了楚玉困兽般的吼声这吼声简直能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尤其是红绡公子,复生之后心中本有些恍惚,总是怀疑在地宫中泠然出现在石床前抱着他哭的场景是自己思念到了极点做的梦,然而此时,楚玉的悲哀让他心弦崩断,整个人都痴愣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清衡子眼见爱徒被埋了进去,再也笑不出来了,可是他拼命支撑着一瓣巨大的莲huā根本抽不出手,急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只朝红绡公子大吼“你看我们家玉娃被活埋了高兴吗?是不是从此以后没人可以跟你争夺那丫头了” 红绡公子身上的光芒暴长,徐徐转过眼来目中尽赤。 清衡子被他的神情震住,不自觉地转开脸,再莲台底下喊道:“玉、 娃!玉娃!你还好吗?师父这就救你出来,不要害怕!” 在他的眼中,楚玉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在他遇到危难的时候清衡子一颗拳拳之心表露无遗。 然而底下却没有再发出一丝声息。 清衡子脸如土色只得把求救的目光又投向红绡公子。 他的武功明显已经比三个老货联手还要高,在场的除了他,相信没有谁可以撼动连着铁条的巨石。 红绡公子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师父一眼,一手支撑着一瓣莲huā手上系着对面两块巨石的白绫绷得笔直,但见他一发力那两条白绫似激光一般“蓬蓬”两声,将两块岩石连带上头的坚冰击得粉碎。 在他的眼神掠过之际,渡梦仙子只觉从背脊上升起一股无边的凉意,那里头有深深的责怪和怨怒,是有师徒情分以来,她从来没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深重情绪,就算当初他立志要为母亲和父族报仇,那份仇恨也没这种责怪来得更加强烈。然而他却把这样的眼神投向了恩深义重的师父! 渡梦仙子虽然知晓他的心性,她就算做下任何事,他也不会对她怎样。但他决然的表情令她感觉害怕。 这孩子,他是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意伤害泠然半分啊!做为师父,她却有所偏袒,用那丫头的生命来换取他的无上境界……红绡不仅不会感激,也许,在彻底失去泠然生命的同时,她也要彻底失去最心爱的徒弟。 看着他用尽全力一一去击碎庞大的石岩,神威盖世,妩媚中带着死亡的绝望,完全非凡俗人类可以办到的事,在他的白练之下化作〖真〗实上演的场景。 连着急喊叫的清衡子都沉默得如同一具泥塑木雕。 不过两三瓣之后,红绡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如纸,一缕血丝从他高挺如雪山的鼻粱下缓缓溢出…… “霜儿莫要如此!“渡梦仙子心如刀绞,知道他以这样的方式惩罚着自己,对她来说,是一种最强烈的无声抗议。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渡梦仙子所支撑的那一瓣莲huā也在一道白光之下炸开。 危桓子和清衡子已经恢复〖自〗由,忙着开始搬动已经塌下去的石块。 渡梦仙子知道劝说无益,也加入了救援队列,却不忘说道:“师父知道这么做违背你的心意,但是,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冷然对你的一番情意。” 红绡公子似已听不到任何话,从不离身的白练也被弃在地上,埋头开始疯狂挖掘冰石。 四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动作迅速,不过盏茶时分,坍塌了足足有一座二三层的楼房那么高的石堆自中间已被他们清理出一个大坑。 一个浑身被石粉和冰水覆盖的宽阔背影露了出来。 他的招裘被尖利的石头划开,背上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楚玉半跪着,怀中紧紧抱了一人,他将头埋在怀中那人的颈窝处,除了背上已经湿透的衣服浮现出他略略抽动的肌理,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 但是,谁都可以感觉到他那无尽的悲伤。 清衡子目中顿时湿了,从小到大,就算练功时不慎让砖石砸翻了他的指甲,就算行军打仗时见识无数的死亡,就算他的母亲绰罗斯氏自尽…… 他见过小小的孩童脸上无边的苍凉冰寒,却从没见他如此悲伤过。 那是一个有洁癖的孩子,他的衣服从来都是纤尘不染,对敌时甚至不会让敌人的鲜血沾染他的衣角,然而此时,他长发披散,整个人覆满了尘埃,如同一具木乃伊。 红绡公子盯着楚玉怀中之人,拖曳在地上那沾满了石粉和水迹的布裙是他最后看见的那一身。 没错,没心没肺的丫头昨夜确曾出现在幽冷的地宫中,她抱着他,说要同他一起赴黄泉,当时他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悲伤绕着僵跪在地上的楚玉,他看到泠然长发胡乱地散着,化作了一头银丝。 一切是这么熟悉,昨天是他白发苍老,今天看见她如此,红绡心头顿时完全明了。 她定是以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爱美成痴的她,甚至来不及换下粗布衣裳,梳理一下头发,就坦然赴死。 一直以为这丫头对自己的情意总是有限,没想到也到了如此地步。 红绡公子幽黑的凤目中落下了两窜清泪,压抑着无边的痛心,伸手想去触摸一下她的脉搏。 楚玉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探过来的手。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野兽的目光,不用语言,已经宣誓着他此刻要表达的意思:任何人只要碰泠然一碰,必将被他碾成嵛粉! “也许,我能救她性命。”红绡公子明明在落泪,却牵唇一笑,他脑中清晰地浮现泠然最后对着他的表情,她似乎也哭着,也笑着,告诉他,千万不许喝孟婆汤,下辈子也不能忘记她,她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他心中一甜,又觉一酸。 本来不论天上还是人间,地狱还是火海,他都可以追寻着她,不放开她。 然而面对楚玉滔天的悲愤,他忽然觉得泠然对眼前这个男子的思念没有丝毫的不对。 楚玉爱她,并不比自己少半分!他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此刻,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襄王爷身上,已看不到丝毫生的欲望。 “你说什么?”楚玉仰起脸,目光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昨日,我也像她一样,白发苍苍,垂垂老死。”红绡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枯萎的容颜,似乎在看天下绝色。 楚玉抱着泠然站起来,问道:“你真的能救她?” 红绡公子迟疑一秒,点点头,转过身面对师父。 渡梦仙子对上他赤红的眼眶,退了一步。 “师父,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求你成全的时候,把什么话都已说尽了,既然你有让师妹换回我的法子,必然也有让我换回她的法子1” 红绡几乎是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他没有再说求字,渡梦仙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换不回泠然的性命,他也会立刻去死…… 虽然让泠然换回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可能面临艰难的局面,但是她只想瞒着他,用时间来化解一切。 现在却什么都晚了,她知道根本无法阻止红绡去做她不愿意看到的事,可却回天乏力,闭了闭眼睛,她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苦笑道:“你也知道脱胎换骨之术的真谛是什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互来回复生?师父不想骗你,因为不出几日,她就会彻底死了,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与其两个徒弟都死了,我就算不那么喜欢泠然,也宁愿能活一个……” 二四四 对得起自己的心 楚玉木然地道!”你的意思,是泠儿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渡梦仙子想点头,可是面对这两个人,她忽然不忍心把话说绝,低头寻思片刻,才道:“理论上,还是有法子的……” “师父快说。” “快说。” 红绡公子和楚玉同时说,两人此际的神情都安静得有些出奇,彼此间的敌意似乎也随着泠然的死消失不见。他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要是救不活这个磨人的丫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决心不仅渡梦仙子能感受到,甚至清修了一辈子的危桓子和经常疯癫发作的清衡子都感受到了。 清衡子想起楚玉死去的母亲,那个明库皓齿的异族姑娘,对徒弟的心情颇能理解,想当年,他也是九死一生,为了楚玉才活下来的,可是锥心的疼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才有了他日后月夜的疯狂… 危桓子望着年华似乎不曾流逝的渡梦仙子,思绪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不嫌麻烦地喊着“喂!小道士!”“喂! 小牛鼻子!”不知何时开始,他就在这“牛鼻子”的呼唤中动心了。 眼前的人曾经对他一往情深,他却为了师门深恩犹豫着是否要还俗,最后等到的是huā落痕与天枢的交恶……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他会抛弃一切顾虑,即使师门没有他这棵顶粱柱,即使huā落痕会一掌霹了他,他也会大声说出对她的喜爱! 渡梦仙子意识到危桓子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去,心彻底软了,自怀中掏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小册子,轻轻搁在地上,凄然一笑道:“你们自己看吧,说有法子,其实是自欺欺人,世上再没有一个初级的脱胎换骨之人了!而霜儿你,已修成刑天之逆,拥有的只有毁灭的力量,不可能再施术为她返魂。” 岐黄宫大殿上,楚玉横抱着泠然簸坐于地。 红绡坐在他对面三尺开外。 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虚汗如雨。 虽然反复研究huā落痕留下来的手书,眼前也找不到其他能救泠然的法子,但他们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男人不比女人,也许他们的心中抱了更多的希望,不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死心的。 危桓子和渡梦仙子三人远远站在月洞窗下看着他们,不胜唏嘘。 清衡子沉默寡言,甚至也不像他们一样关注大殿内的情况,他一直望着宫中huā落痕的汉白玉雕像出神。 “生死有命,仙子不必太过悲伤。,…危桓子小声劝导。 渡梦仙子和清衡子顿时怒目瞪着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道士像被峰蛰了一般,急忙走开。 当然了,里头的人是他们养大的弟子,危桓子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的心橡他并不能理解。 清衡子忽问道:“当年huā祖师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渡梦仙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危桓子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其实天枢收到过huā祖师的诅咒,不过,我虽也修道,却不太相信诅咒真的可以生效。”渡梦仙子对huā落痕极是敬重,闻言自然不喜,不再理会他,提了药篓进入大殿。 清衡子一直认为自己是那个诅咒的受害人,可是huā落痕已死去多年,活了大半辈子,鬼神之说他心底里已不相信,若是huā落痕还活着,还可以解释为他暗中促使他的诅咒生效,可是他死了摇摇头,他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对楚玉、 和泠然之间的爱情,他是比较了解的,这两年楚玉是怎样过来的,他也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将其当做儿子的师父来说,他十分心疼,希望就算泠然真的死去,楚玉、也能从阴影里走出来。然而回想自己的后半辈子,没有了那个女子之后,他夜夜难眠,生不如死,他又不想去干涉徒弟的选择。 红绡公子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但泠然的身体就如一段木头, 绝缘绝爱,再也无法接收他的半点信息。 悲哀的绝望涌上他的心头,楚玉虎视眈眈,他连将她拥进怀里的举动都要压抑,轰然仰躺在地上,只想就此一直躺下去,再也不要起来。 楚玉细细摩挲着泠然树皮一样干枯的脸,她变了好大的样子,可不管怎么变,在他眼里还是她笔下画的卡通人物,丝毫没有减损她的可爱。 温柔的抚摸中,他忽然发现泠然手上戴了一个陌生的金指环,正觉疑惑,瞥眼已看见红绡公子手上同样戴了一款同样的。 浓重的酸意涌上他的心头,其实他恨他两年前的元宵之夜将她带走。他不反对泠然求医,但是,他本来可以陪在她身边。天知道他对那一年剿灭叛党的事有多懊悔,家事国事天下事,在他心里统统没有怀里这个可恶的小女子重要。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离开她半步。 可是眼前,老天却跟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找到她,才令她变成这样,两年来一直横亘在心头的那个诅咒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爱上她之前,他对那个诅咒嗤之以鼻,有时还会安慰师父,可现在,他没有把握了。 楚玉执起泠然的手,将她手上的金指环褪下,红绡心如刀割,却没有阻止。尽管那场婚姻是假的,但是他心里已当做真的,眼望着高阔精美的穹顶,他的心已随她而去,长身而起,他欲待离开,去寻找只有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角落。 或者那个石林,或者那个山洞……他模糊地想着,可恶的丫头还是假死状态,该什么时候才能配合她离开这个世界的脚步呢? 他刚一迈步,一只手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低下头,红绡公牟见拦住他的人竟是楚玉,不由十分诧异,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渡梦仙子也停住了步子,宽大的殿宇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令她好像完全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你有什么话要说?” “碜黄宫,是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救她了?” 回答楚玉的只有沉默,渡梦仙子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缓缓回过身,又朝大门走去。 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有,她也不会任由泠然死去,而且她的死,可能还会带走她的另一名弟子…… 楚玉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尽管他美如神祗,可是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还是令人生出诡异之感。 红绡却似乎能读懂他的心,略略皱起了眉头。 楚玉也站了起来,怀里却还是紧紧抱着泠然,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有个法子可以救她。”红绡心头一热,但见楚玉表情依旧是万年寒潭般死寂,眼中也无半分神采,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临死前跟他开的玩笑。 将心比心,他没有生气,看了眼泠然,推开楚玉的手打算离开。 “我有千般万般不愿意这么做。”楚玉面如死灰,心在滴血,冰冷的语调中却透出无比深沉的感情“不知死后是怎么样的,不想让她受痛苦,所以,今后望你能好好照料她一辈子,不要再让她受别人所害。”红绡公子怔住,随即想到了唯一可以救泠然的一种可能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楚玉点点头,笑得更加冷“是的,你不行!现在要找一个武功与岐黄宫内功同宗,又愿意为她死的人,世上只有我一个。” 渡梦仙子听了不禁动容,脚下像被绳索捆住,再也迈不前一步。 她原本以为世上的男子都是自私的,红绡已是乾坤异种,她知道楚玉妾侍众多,女人们对他趋之若鹜,孰料这个大奸相楚留香的儿子,在她眼中绝没理由殉情的人,却愿意为了她那个一无是处的劣徒去死。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忽然对楚玉刮目相看,心思旌旌:“当年那牛鼻子若有楚玉这般深厚的爱,便是师父不允,我也会坚持到底……可是这样的情意,又有几人能够遇上呢?” 红绡也明白楚玉所指的是什么法子,就算他知道楚玉会追随泠然而去时也没这般震惊,对他这样性格的人来说,让他救活泠然,却将她交到别的男子手上,比杀了他要难上十倍百倍。这与当初他助泠然脱胎换骨,出谷去寻找他的心情是一样的。 瞬间,红绡心中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道:“你要知道,就算你为她死了,我也不会说的。否则,你的牺牲也是徒劳。”“她的脾气我知道!”楚玉断然拂开他的手“若是她好好的,我的战书依然有效!她豁出性命救你,未必就是喜欢你,你应该明白。”事已至此,实在没有必要跟一个吃醋的男人计较,红绡只道:“我明白。”“授我脱胎换骨之术。”红绡正要答应,伏在窗上看了许久的清衡子风一般飞了进来,怒道:“你娘只养了你一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要去死,你究竟想对得起谁?”楚玉淡淡道:“人迟早是要死的,我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你太任性了1”清衡子虽然也十分疼爱泠然,但他此时只有一颗恨铁不成钢的慈父之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家中还有其他的妻妾,男人除了爱情,还有更多的事要做。你有你的责任,不能就这样逃避!” 二四五 输给他 劝了半天,清衡子发现楚玉的目光清澈如水,却没起一丝涟漪,知道劝说徒劳,不禁悲从中来,满心酸楚。“师父,在我心目当中,你一直比我爹更亲,现在,更是这样!” 清衡子是个性情中人,后半生,他总是纠结于楚玉更爱楚留香还是他这个师父,老爱拿这个问题来为难徒儿,此时听到意外的〖答〗案,竟忍俊不禁,放声大哭。 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天折了,他就一直把楚玉当做亲生孩子看待,世上也许没有比让父母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更加难过的事情,他想挥拳打醒他,自己的脑中先混乱成了一团,眼前似乎看到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异族公主,正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京片子朝他说:“瞧你!又让玉儿捉弄了不是?” 他对着她嘿嘿嘿嘿傻笑起来。 大殿上几个人见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开始发病。 “烦劳岐黄宫主为我师父诊治。”楚玉回过身,向渡梦仙子深深行了一礼。 “玉娃,诊治什么呢?”清衡子开始绕着他身边跳跃,双手去抓小辫,却发现没有,愕了一下,笑道:“我先去换一身你娘最喜欢的打扮哦,你乖乖在这里打坐,不要顽皮知道吗?” 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与他们母子相守的时光。 渡梦仙子看得鼻中一酸“也许他这样,比清醒的人更加快乐!”说着到底还是上前去拉清衡子道“来,我带你去换装。” 清衡子挥手一掌向她拍去“你是谁?我不要你管!”口气像个孩子。 渡梦仙子轻飘飘地躲过。亮出袖底的灵杵,但见那棒子顶上时而开出一朵美丽的红huā。时而喷出一股好闻的香水。 清衡子目中一亮,嚷道:“这个好玩!这个好玩!多少钱能卖?我买了给玉娃玩去!” “你跟我来!”渡梦仙子再看了一眼楚玉与红绡,引着清衡子去追她。 红绡公子知道了师父的意思,是默许了他将脱胎换骨的功法传授给楚玉。 尽管前路茫茫,泠然醒后不知会怎样,红绡还是难以抗拒重新见她活生生站在眼前的诱惑。作为一个男人,就算多么想赢得这样角逐的胜利,他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最后和一个死人竞争。但……天平两端的重量委实悬殊,他还是将岐黄宫的秘术口诀细细传与楚玉。 *** 短短的三天中,楚玉经历了自身的脱胎换骨,再为泠然施展刑天之逆。决心从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以绝大的毅力和功力日夜调息。第一时间恢复,脱胎换骨之后,这个本已冠绝天下的男子光华流转。美得让同性都心生羡慕。 “不要告诉她,我曾经来过。”楚玉最后只留下这句话。 望着魔术般恢复血色的小佳人,红绡知道这一生,终究是要输给他了。 一枚金灿灿的戒指“咕噜噜”自他衣襟上滚落。 红绡收起灵杵,俯身将戒指拾起。 楚玉看着变得清秀无比的泠然,星眸中浮起无边的柔情。 奇怪他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变得苍老。然而终究也没能再多说一句话,便已倒下。 红绡依照他的叮嘱。俯身抱起泠然,匆匆离开。 施术前,渡梦仙子已经说过,之前泠然的脱胎换骨本就是红绡助成,他们相互为受体,而楚玉凭借绝深的内力强修岐黄宫秘术,天枢内功虽与之相通,毕竟不完全相同,他也许能救活泠然,但是泠然难以修得刑天之逆的境界,还是**凡胎一枚。 鉴于泠然就算知道了他的死,也无法再为他做什么,渡梦仙子为楚玉诊治过之后,宣布他将在七日之后正式死亡。 为怕清衡子狂性发作,三天前危桓子就请渡梦仙子替他施针封锁了部分行动能力,命几名弟子带他回门。 望着安详似睡去的师侄,危桓子不胜唏嘘喟叹。 他是天枢派年轻弟子中的一朵奇葩,本来按照天枢门规,弟子只能出家修道,清衡子私自授徒被发现后,楚玉的武功是不能保留的。当年他一则为师弟苦求,二则见他根骨奇佳,实在不忍心执行门规,这才出现了天枢第一个俗家弟子。 连他们这些修炼了一辈子的人尚且不能领悟的一些武学,楚玉总是能另辟蹊径得证大道,对这个年轻后生佩服之余,他也和清衡子一样,起了舔犊之情,他们名为师伯和师侄,实际上他也将楚玉视作关门弟子。他的大弟子现在虽然是掌门,但是武功修为在他看来实属不过不失那一类,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楚玉能领悟道家真谛,脱离红尘,执掌下一代天枢派掌门大印,培养更多聪颖的天枢弟子。 可是现在,面对为情而死的楚玉,危桓子心有余悸,连多看渡梦仙子一眼也不敢。师父说得没错,女人果然累人,他的师叔玄泉子也是一代怪才,他也为情而亡,如今楚玉也落了同样的下场,师弟清衡子疯疯癫癫…… 一切都证明他年轻时候的选择是对的! 带走了楚玉的尸身,危桓子亲手打造了一副柳木棺材,将他背负到神农山深处,寻到一个山洞暂且安放,打算为他寻一块风水宝地,待七日之后正式下葬。 红绡公子守在泠然床前,日落又东升,直到翌日正午,俗话说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她才在各种汤药攻势下悠悠醒转。 想睁开眼,只觉得阳光太过刺目,泠然用手挡在眼前。 “师妹。” 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她依旧发懵。 他取了一个枕头将她靠起。 泠然看着他,觉得好温馨,靠着休憩了一会,几天前的片段渐渐回到脑中。 她猛地跳了起来,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脚,摸了一下脸蛋。 手,依旧是白生生略带婴儿肥的那一双,脸蛋,滑不留手,根本摸不到一丝褶皱……她的〖兴〗奋之情顿时难以掩藏,倾身上去,双手捧着起红绡公子的脸左看右看。 红绡双颊火烫,却像有一根〖针〗刺在心头。 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幸福的,即使他对楚玉并无任何情谊,可明知他为她做了什么,他难免觉得输了一筹。 眼前这个鲜活的小人儿已经为自己死了一次,是另一个人换了她的命!真相如鲠在喉,他不吐不快,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泠然那天走了之后就没有回到相思谷。 那么,她的小命永远是他的,即使她不知道。 然而为了泠然,楚玉的秘密他不得不守,矛盾使得他似蒙了一层神光的huā样容颜上流露出一丝疲惫。 “哇!”师兄,你真的比以前帅了诶,我以前就认为你帅到极点了,想不到还能再帅点!”她露出招牌式的笑,软软的小手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撩得他心痒痒的,柔柔的。 如果能一辈子看到她的笑脸近在咫尺地荡漾着,即使做小人,那也值了! “师父是不是又耍我啦?我明明没事!你也好好的!哈哈……”泠然手舞足蹈,像只吵闹的小麻雀“我就知道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她那么喜欢我,不舍得我死的啦!” “嗯,她原来是在考验我!而我过关了!”泠然自以为是地猛点头。 红绡公子唯有苦笑。 泠然不满地皱起鼻子“喂!师兄,你这叫什么表情?难道看到我好端端地回来不高兴么?我可告诉你,以后你就是挥鞭子也赶不走我了!” 好喜欢她这样活灵活现地腻着自己,他终于发自心底笑起来,揽住她的腰,发觉深度昏迷几日,她整整瘦了一圈,不觉有些心疼,将她缓缓抱紧,道:“嗯,一辈子也不要提离开了,我也不会再放你走。” 泠然微微脸红,深深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气味,赖着不想起来。 不过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来!”他笑着,牵着她的手想带她去用餐。 泠然却勾着他的脖子不放。 望着她的红唇,他几度心跳,很想一亲香泽,可是想到那个默默为她而死的人,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只有再等等,再等一等。 可是她像树熊一样抱着他不放,他只有将她抱在怀里一路走向厅堂。 岐黄宫人们看到盼望已久的这一幕,都会心地笑了,虽然听说另一个男子所做的事也很令人感动,但是在他们心目当中,天下最完美最好的就是少主,少主对小姐的一番深情,他们日日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如今天公作美,他们该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了罢? 梁妈妈和谷妈妈认识泠然的时间最久,因为传授过她武功,对她也分外怜爱,她们此时相视而笑,满脸的欣慰之情令窝在红绡公子怀中的泠然怦然心动。 即将走到餐厅,一抹鹅黄的影子在洁白的宫墙角落一闪,隐去了踪迹。 泠然眼尖,已经瞧到,赶紧拍了拍红绡公子的手溜下地窜了过去。 “向日葵!”她嘻嘻笑,搭着那美貌女子的肩膀,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谢谢你那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二四六 恩情邪?爱情邪? 杭莫儿不知泠然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么一个外号,楚玉的事,早已窃窃传遍,羡慕眼前人的同时,她想起了因她而死的妹妹允娴,不免厌恶非常,冷笑一声道:“不用谢,一辈子还长着,我不会离开霖哥哥的。” “所以才叫你向日葵嘛!”泠然刚哈哈一声,只觉手背上一痛,急忙甩手,低头看,见白生生的手上被她划破了一条血口子,而杭莫儿手上抓了一根尖利的金簪。 泠然差点失声叫起来,可是相府中那一只鹦鹉横死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浮现在脑海中,忙把已到喉头的惊呼咽了下去。她想从怀里掏手绢,这才发现衣裳早就换了,脖子上倒是摸到缠了一圈纱布,倒也不疼,怔了怔,才想起在地宫里用荆钗刺喉的事,这时回想起来,就像许久前的一场梦。 她将手凑到唇边吮去血珠,向杭莫儿展露一个明媚的笑容,“好吧!有你在,也算对我时时刻刻的鞭策!” 红绡公子见她躲在墙角与人嘀嘀咕咕,有些好奇,信步走了过来。 泠然不想被他发现杭莫儿伤了她,赶紧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拉了他道:“走走走!饿死了,杭姐姐不吃,师兄总该陪我吃罢?” “那是自然。”红绡公子温柔地看着她。 杭莫儿抬头,眼里已都是泪水。 在爱情的角逐里,扮演一个永远守望在一边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的角色,真的很累!为他的复生感到高兴的她,多么希望有一天,他温柔的目光也能在自己身上停驻片刻! 红绡公子眼里只有泠然,而她却注意到了杭莫儿泫然欲泣。 虽然那天杭莫儿甩了她一个耳光。不过她却是真心感激她对师兄的好。 两年来,杭莫儿尽管不喜欢她。但也从没有做过背地里的勾当,她是相当光明磊落的,与襄王府和相府中那一干狠毒的女人有本质的区别,泠然的戒心在不知不觉间已完全土崩瓦解。 如今她主意既定,想一辈子守着红绡,上天对她的眷顾和幸运让她觉得心一下子变得很宽,能容下许多东西,指望谁都能好好的,楚玉也是。杭莫儿也是。 红绡公子见她若有所思,以为是感觉到了什么,倾城玉面愈加苍白。 虽然他也很想告诉泠然楚玉的所作所为,但是。私心让他不想她背负太多的东西。这个矛盾的小东西如果知道楚玉的情况,不可能不伤心,也不可能就这样置之不理。结果到底会怎样。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泠然见这个师兄失而复得,虽然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回想起看见他垂垂老去断气的场面,还是心有余悸,匆匆吃了点东西,就拉着他避开众人的耳目。坐到喷泉边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难得像今日这么好,红绡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有鉴于之前的教训,泠然像做小偷一样,观察了一下左右确实没人,赶紧抓起他一只手替他把了把脉。 不错,脉像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细不洪、节律均匀,她稍稍放了点心,然后仰起头,命令道:“舌头!” 红绡公子自然不会作这样的幼稚之举,不免露出了笑容。 泠然却不依不饶,一手抚着他的脸颊,一手摁着他的下巴,就想让他张开嘴。 从前两人虽也有过搂搂抱抱,不过从来没这样面对面,滑腻的小手摸在红绡的脸上,考验着他脆弱的神经,不过危桓子带走楚玉时,他曾想,至少等到七日之后才能有所行动,也算是在心底表示对他的尊敬,故而此际虽然双颊赤红,还是极力克制着一亲芳泽的**。 泠然后知后觉,还未觉察到暧昧,只觉得师兄的嘴闭得好紧,正要跟他讲道理,他已猛然错开了头。 她不免一怔,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难道经历过生死大关,他看开了?对自己再不像从前那种情怀?那么,是该松口气还是…… 她忽然捉摸不定自己对师兄的心意,到底是感激还是爱意。 红绡公子喉头微动,极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不是神,面对自己爱到骨髓里的女子,不可能从无冲动。他的性取向很正常,在两年多都没有碰过任何女子的情况下,不想在她面前出丑……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 “师妹放心,我很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事。” 泠然却会错了意,他从前很少叫她师妹,常常无比亲昵地叫着然然尚不自知,有时候连渡梦仙子都听得起鸡皮疙瘩,这时他强自压抑的语调就显得有些生分。 “难道师兄以为我还要出谷去寻……他么?”想到楚玉,泠然心里不觉一沉,但是曾经目睹红绡在她怀里断气的情景,她再受不了失去他,那时候她就在心中发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再也不能离开他。 红绡正要说话,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鹤鸣,他立刻站了起来,全神戒备。 他认为是清衡子去而复返,泠然则以为是在神农山谷口遇到的那老道和高南剑等人,不由奇道:“师兄,师父不是说相思谷有瘴气弥漫,外间的人就算站在高处也看不清谷中情形么?他们怎么能寻了来?” 她手上搭着凉棚向空中一望,见只有一只灵鹤,正向岐黄宫徐徐落下。 “你先去禀告师父,我来应付。”红绡欲待支开泠然,将清衡子引出相思谷。 泠然答应着,正想举步,小院中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一个头戴斗笠的长裙女子五指如箕,鬼魅般向她的咽喉抓来。 红绡公子出手如电,半途已截住女人的攻势,一掌击在来人的肩头,将她打得飘出了一丈有余,哑哑地“咦”了一声。 这个声音虽然较以前好听多了,但是师兄妹二人对望了一眼,马上分辨出来人竟是花瑶簪。 她能够平安归来,泠然很是高兴,大声喊道:“师祖婆婆!你可回来啦!怎么还骑着仙鹤呢?好好玩,让我骑一会好不好?” 红绡公子见她刚飞下来时就出手攻击泠然,不敢掉以轻心,错身挡在她身前。 花瑶簪信手弹去遮面的斗笠,像看怪物一般看看红绡,又打量泠然。 将近两年不见,花瑶簪比当初从冰窟中出来的时候不知年青精神了多少,一袭湖水色的长裙衬得她身形还有些袅娜,看上去最多不过六十许人。 “红绡怎么武功精进了这么多?样子好像也变了……”花瑶簪围着他们转圈,一会又指着泠然道,“你就是那丑丫头?” 她走的时候泠然丑得跟魔鬼一般,这时见她惊讶,很是兴奋,赶紧点着头,迎上前道:“祖师婆婆,正是我没错哦!” 她拉起花瑶簪的袖子转了一圈,才发现她不仅拾掇得年轻许多,连手上的缠绵锁也不翼而飞,便问道:“听师傅说缠绵锁的钥匙早就不见了,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开它,祖师婆婆是怎么做到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连玄泉哥哥的转世都能找到,还有什么办不成的?”花瑶簪将她的纤腰一揽,卖了个关子。 她口中的玄泉哥哥转世指的自然是楚玉无疑,泠然听了睫毛微微一颤,不敢接这个话题,笑道:“祖师婆婆安然无恙地回来,师父一定很高兴,您且与师兄切磋切磋,我禀告师父去!” “只怕有心人……”红绡公子默念着这句话,心乱如麻。 花瑶簪含笑看着泠然轻快地掠过高高的围墙消失了身影,叹道:“你小子吓婆婆一跳,刚才见你们含情脉脉,在你身边的女子又不是丑丫头,还以为你见色起意,就……哈哈,这样最好!最好!皆大欢喜!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短短两年,你的武功怎么就臻化境了?难道……” 红绡见花瑶簪被花落痕在冰窟里关了整整一甲子,出来之后心态还能这么好,似有所悟,但他不想提起有关刑天之逆的事,只道:“婆婆今日怎地突然回宫,外头的事是否都了了?” 听到他动问,花瑶簪老脸忽然一红,却直言不讳道:“我是来寻玄泉哥哥的。” 危桓子带走楚玉的时候曾对渡梦仙子说,神农山风水好,他就打算在此寻一块依山傍水的福地为他下葬。 红绡见花瑶簪提起楚玉的时候满脸放光,显然对他情意不浅,前几日他独卧地宫时的悲凉心境不觉啃噬他的心,虽然此时楚玉应该没有知觉,但他就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不由出神。 现在的红绡公子不比之前,当他温柔注目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阳光普照,浑身温暖舒畅,而当他转开目光,会令人感觉冰冷,总之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能影响人的心境。 花瑶簪见他皱眉,心中一阵难过,随即摄住了心神,笑道:“小子,你现在竟然有了天生的摄心之术,委实厉害得紧,玄泉哥哥常说要在武林大会上约你一战,我一直没有透露你的踪迹,看来对你们都是好事……不过我一路跟着他来,就唯恐他寻到相思谷所在!”她转头四顾,似在搜寻楚玉的身影,“看起来他并没有来过,清衡子疯疯癫癫的,又在胡说八道了!” “他来过!”红绡突然下了决心,“请随弟子来。” 二四七 转机 huā瑶簪抬手招下她骑乘的那一只灵鹤这一只看上去比前几日天枢门人所骑的都大一些,体长足足五尺有余,翅膀一张,更是惊人,鹤的头部和颈项皆是红色,长长的嘴巴隐隐透着淡绿,全身飞羽漆黑,尾羽却是洁白,煞是威武。 红绡盯着这鹤,心想适才泠然说喜欢,不知怎么得来,若能抓到一只供她骑乘,不知会有多高兴。 huā瑶簪一把将他推上鹤背,自己也跃了上来,那鹤长鸣一声,振翅高飞,顿时直入云霄。 见红绡有垂涎黑羽鹤的意思,她不无得意“去岁盛夏,我跟随玄泉哥哥所率大军到云南的沼泽中,发现一片奇异的黑沼中生有这种体型奇大的鹤,就想起各种神话故事中都记述着仙人乘鹤,于是婆婆我亲自动手,抓了几十只在军中,经过几个月的调教,果然能载人骑乘!怎么样?觉得婆婆威风么?” huā瑶簪在冰窟中孤独了一辈子,出去之后变得出奇爱说话,红绡不比泠然,听到这鹤竟是她驯养的,心中虽有感慨,却没有说什么。 huā瑶簪说起天南地北的见闻来,口若悬河,根本不介意红绡跟她有没有互动。 红绡公子逆风而行,听出她尤其满意的是楚玉对任何女子不屑一顾,唯有对她甚是亲近,而她明明知道楚玉究竟是什么年纪,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糊涂,还是一口一个玄泉哥哥叫得亲热。 红绡自然也猜不透楚玉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心中只希望huā瑶簪还有法子救人,他不想别的男人为泠然而死。 泠然带了渡梦仙子回到刚才的小庭院,四处喊了一遍。竟已人去庭空,不由慌了。摇着渡梦仙子的手道:“师父,师兄不会……又又……又瞒着我有危险吧?” 渡梦仙子想起楚玉和红绡争先恐后地为她赴死,而那危桓子竟不肯为自己还俗,心中对这徒弟不免又羡又恨,抖手就扇了她一个头皮,骂道:“还能有人比你这个丫头更迟钝没有?就算用霖儿一条小命换一百个你这样的磨人精,为师也绝不会换!他现在成就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还会有什么危险?下次再有什么事,为师先剁了你!免得连累人!” “那师父……您为什么?”泠然被她揍得莫名其妙。委屈地扁着嘴求告,红绡公子出事的时候,她被打还倒罢了,可以理解师父的心情。可是现在…… 渡梦仙子恨得牙痒痒。连敲了她几个大大的爆栗,把她脑袋上都敲出了大包,下手一点也不留情。其实仙子对泠然的“仇恨”不是忍了一天两天了。乘着红绡公子走了个无影无踪,她绝对会打个够本。 泠然发觉这次醒来后,师兄显得心事重重,如此不告而别撇下她,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除了被师父虐待之外。她其实对此更加痛心难解,不由眼泪汪汪。咬了咬牙,就想四处去寻找。 渡梦仙子猜到红绡去做什么,自然要拦住她,便道:“你不是说师祖婆婆回来了么?你师兄他代替师父尽尽孝道,有什么好打搅的?这次为了你们的事,耗损了师父不少丹药,赶紧随我炼丹去!” 泠然虽然心存疑惑,可自从在地宫中亲眼见到红绡老去,断气,心中对岐黄宫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恩,不仅对爱她若珍宝的师兄,就算对脾气古怪的师父,也充满了爱意。她现在一点也不愿意违逆仙子,只能像头推磨的驴子一样,被师父挥着鞭子赶往丹房干活去了。 *** 连绵群山之巅,冬日残阳的余晖为一个老道士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站在山腰一棵数人难以合抱的千年古树前,遥望山下的湖水叹了口气。 千山鸟飞绝,白雪皑皑的山顶下是一带苍凉奇异的金黄,夕阳脉脉洒在冰蓝色的湖水上,没有一点温度,此处的风景不沾染一点人间烟火气,空灵得让人心绪十分宁静。 已经是第七天了,虽然危桓子也盼望奇迹的发生,但是除了偶尔小跑过雪地的狐狸和一些毛滚滚的小动物,这里死寂一片,那口薄薄的柳木棺材中也没有发出过一丝声息。 他所站之处地势平坦,在多日的等待中,他用木条在此挖出了一个老大的坑。 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危桓子喃喃念道:“玉儿啊,此地氤氲天地之精,有山川湖泊自然极妙,实是风水宝地,倒也配得起你稀世人才,好好安息吧。” 他一生修道,性情淡泊,将生死也看做是自然之事,虽然惋惜心痛,倒也不曾像寻常人那样涕泪滂沱。 掐指算着已满了七日的时限,他便将柳木棺材推入早已挖好的坑中,再叹一口气,洒上一抔净土。 这一刹那间,天空中掠过一阵奇怪的风,吹得危桓子这样修为深厚的人也遍体生寒,他觉察到有人急速靠近,拂尘一扬,本能地飘到一丈开外。 “轰”地一声巨响,来人尚未站定,就已拍出力量奇大的一掌,正中深坑中那具柳木棺材,顿时击得木屑泥土纷飞,反倒是楚玉的遗体完好无损地露出了地面。 一个老妇人和一个美到极处的公子出现在眼前,危桓子定神一看,见是红绡公子与追随在楚玉身边的怪女人,而这怪女人一来就毁了他辛辛苦苦制做的棺材,饶是涵养极好,不禁也动了怒,叱责道:“女施主,贫道听闻你与玉儿交情不浅,如今他英年早逝,你不来祭奠一番也就罢了,有何原因要做下这侮辱人身后的事?” 神农山绵延甚广,红绡公子和huā瑶簪虽然驾鹤搜寻,但一直找不到危桓子的踪迹,随着七日大限的临近,他心中的希望也一点一点泯灭。 此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距离楚玉假死七日的最后时辰,心想按照师祖记述的方法,即使有人想救他也已来不及,心中一阵惋惜。 望着面色已呈死灰的一代传奇男儿,他在心底默默承诺:“你放心吧,我会一世将她视作至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假如有一天,她可以承受你为她而死的消息,我不会隐瞒,必将如实告知!” huā瑶簪对危桓子的责怪浑然不觉,自见到棺材中人时候起,整个人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精力,满脸的震惊。只见她轻轻抱起楚玉的头,口里呢喃着:“他睡着了么?他睡着了么?””一手点在他的颈动脉上,怔了怔,又不住地摇头,似乎不相信他真的会死。随即她进行了各种探究,甚至口对口地想为他渡气。 一切徒劳之后,huā瑶簪突然抵着楚玉的额头呜呜大哭起来。 她哭得极悲伤,时而呜呜咽咽,时而涕泪滂沱,简直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气势,好像很久也不能停止。 红绡公子背过身走开几步,危桓子见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山下,便待上前宽慰一番,好重新下葬楚玉。 谁知huā瑶簪哭着哭着,竟忽然抬起脸哈哈大笑,白眼向着青天道:“哈哈,玄泉哥哥,我知道你这辈子,心里藏着的是另外一个人,我一直也知道她躲在哪儿……可是我却很自私,宁愿引着你到根本没有她的地方去寻找,就是要瞒着你!哈哈,我太坏了!你是不是讨厌我……永远不想看见我,才要去死?” 她虽然在笑,可是表情比哭更加悲沧,连危桓子这样的化外修士都被她的神情震住,不知所措。 “可是你为什么这样不想看见我啊……呜呜呜……我是你的簪huā妹妹!你从没有认出我来,就替别人去死了……呜呜呜……”huā瑶簪突然又开始呜咽,一惊一咋地,将一旁的危桓子也引得老泪纵横。 红绡公子站在稍远处,确定楚玉真的已经错过了救命的时辰,本想不辞而别,可是huā瑶簪的话令他觉得奇怪,便走了过来。 这几日他们虽然一直一起寻找楚玉,但是他根本没有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huā瑶簪还总骂他是锯嘴葫芦,可是刚才她明明就说楚玉是替人死的,好像不用问,已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完全知道楚玉的死因。 他正在惊愕,huā瑶簪忽地将楚玉抱出了深坑,在一片枯黄的衰草上放好,徐徐立起身,回过头来瞪着他道:“是不是你怕他抢走了那丑丫头,才设下计谋?我看那丫头分明已经脱胎换骨,但凭她的功力无人相助根本不可能办得到!而你面带金光,想必也已修得了刑天之逆……你们两个都没事,他却死了……” 红绡公子眉头轻皱,他素来不爱解释,见huā瑶簪字字控诉,并且越说越激动,随时都会发难的样子,剑眉斜斜扬起,吐出一句话“待葬了他,师叔祖再骂我不迟!” “葬了他?他还没死呢!我偏不能叫你如愿!”huā瑶簪大怒,抱着楚玉笑得更加狂傲。 红绡公子一怔,心道原来楚玉竟还有救,心中松了口气,却又殊无欢喜。 倒是一旁的危桓子乐得白胡子上都泛起了光,听见红绡喊这婆子师叔祖,他就意会到此人就是当年弄得玄泉子脱离师门的那一女子,不想她竟是岐黄宫前辈高人,楚玉显然有救了。 二四八 改天逆命 “花落痕,你以为设下刑天之逆害死了玄泉哥哥我就没有法子了么?今日我就要改了天逆了命!谁说他死了?你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我在了罢?”花瑶簪忽然望天而吼,声音凄厉至极,似已发狂,“大哥!你总是自视高人一等,妹妹我从没有被你放在眼里,可是,你那什么狗屁的刑天之逆!我今日就要破了它!” 她虽然口上一直没有提起过多少怨恨花落痕的话,可是从此际看来,心底怨念极深。 红绡公子默默看着花瑶簪双手抵住了楚玉胸膛,垂下眼眸,双手轻轻抱在胸前,立到一旁掠阵。 天色愈加昏暗,可是随着花瑶簪吼出的阵阵回音落尽,山顶响起几声急切的鹤鸣。 此时花瑶簪和楚玉受不得任何攻击打搅,红绡公子恐生意外,往前一纵。 “休要伤我玉娃!”空中响起清衡子的声音。 清衡子疯癫发作完之后,自然十万火急地前来山中寻找楚玉,这时赶了个巧,正撞上花瑶簪仰天大叫,否则他根本寻不到位置。 红绡正想说话,他已不由分说,扬手几点黑星飞出,似流星赶月一般激射过来。 他扬袖一裹,凌空收去那几点黑星,叫道:“道长误会了,花前辈正在救他。” 清衡子顿了顿,细细观察一下花瑶簪和楚玉的状态,自然能判断出红绡话中的真伪,脸色缓和了下来,转头道:“你这娃子身手倒也不错,来来来,我们两个闲着没事。让老道指点指点你。”说着腾身就扑了上来。 清衡子向来是个武痴,自以为天下无敌。一击之下见红绡公子收了他暗器的手法美奂美伦,身法又飘渺如仙,心中奇痒难耐,非要看看他修得那什么刑天之逆之后到底有多厉害不可,是以说动手就动起手来。 红绡不知清衡子现在是疯还是清醒,对清衡子的胡搅蛮缠也不辩解,知道世间除了有限的几人之外,危桓子应当都足以应付,恐在此地动手会影响楚玉的施救。于是脚不点地,飘然往山下而去。 清衡子果然骑鹤追了过来。 红绡眨眼间已在山脚广阔的湖面之上,南方的湖泊冬季倒也不结冰,波光泛着天幕的青黑色。泠泠清冷。倒映出一抹飘逸至极的身姿。 危桓子站在树下,远远望去,但觉风吹仙袂。有一白衣神子凌波而去——后面乘鹤追着一个面如锅底的癫狂道士!场面甚是诡异。 杀气腾腾的清衡子给这个空灵的画面添上了一笔滑稽的重色调。 他也奇怪师弟到底从何处来,平日他的疯癫病不发作的时候,还是很注意形象的,这时脸黑如卖炭翁,使得危桓子也拿捏不准他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他本想上前阻止,转头望望花瑶簪和楚玉。又不敢离开,看红绡公子不想与他争斗的样子。倒也不是很担心,只得先由他们去了。 黑羽鹤毕竟是种灵鸟,展翅飞来,速度惊人。 红绡公子望见鹤的来势,知道迟早要被追上,忽地收了去势,在宽阔的水面中央缓缓坠了下去。 清衡子见他徐徐落在水面上,足尖轻点,将一池幽静的湖水惊起一滩滩涟漪,十分好看,气得更是不轻,飞身就照他头顶扑了下去,叫道:“休得班门弄斧!今日我倒要瞧瞧,花落痕的刑天之逆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红绡公子根本没有存卖弄之心,听到清衡子胡搅蛮缠的话,也不生气。 可清衡子瞧着他寡淡的神情,觉得被他轻视,更加恼怒,手上的拂尘挥舞成万千银影,一起手笼罩了他周身数尺的位置。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清衡子因在武林大会上露过脸,一直被江湖人奉为天下第一高人,武功确实能够独步黑白两道。他心性散漫,自己领悟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招式,信手拈来,绝对不讲章法,叫人防不胜防。 好在红绡公子的修为确已是今非昔比,惊鸿照影翩翩而转,那拂尘挥出的光影明明好像随时能击中他任何一道影子,然而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差里,都会化作镜花水月,挟着开山裂石的力道,击得水花排排升空。 危桓子立在山坡上观望,但觉两人一追一闪,一刚一柔,气势恢宏,不知不觉演绎出武学最美的境界。他虽年纪不小,在江湖中人口中是一代宗师,实则心思纯净,没有多少杂念,此时不由看得出了神,完全忘记自己该干些什么了。 红绡公子不还手,清衡子的力量使得一次比一次大,不久已一头灰发魔鬼般飞扬,狰狞着眉目似要吃了他一般。 长此下去,吃亏的自然是用尽力气的一方,可每次他想停下步伐说句话,都会被她排山倒海打过来的招式挡住。 两人在湖上越斗越远,天色渐渐暗下来,除了猎猎风声和击水声,危桓子已看不太清楚。这头身后忽冒起一团红光,他赶紧回身去看。 但见楚玉周身开始流转那不寻常的红光,眉目沉静,而花瑶簪浑身的血液似乎在慢慢流逝,皮肉迅速枯萎,眼耳口鼻中都不停地溢出血来,形容变得如一具干尸,十分恐怖,显见不论是否能救活楚玉,她都是活不成的了。 而清衡子在湖面上狂追红绡公子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与他打一架的兴趣,哇哇大叫,抽出一柄多年未用的宝剑,手上射出一长串木板抛掷于湖上,一式“秋水长天”,瞬间拐弯截断了红绡公子的前路。 红绡见清衡子的剑式轻如鸿毛一般刺过来,却隐隐埋伏着变幻无穷的后着,而他完全无心后退…… 这一切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清衡子迎面见红绡公子凤眸轻扬,对他刺过去的那一剑不闪不避,心中正骂小子太狂,在剑即将刺到他眉心之际,却见他双唇抿起,“呼”地吹出一口气。 清衡子一生,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当年他曾在武林大会上力搓群雄,毫无悬念。可以说,这一生他都未逢敌手,就连危桓子,他敬重的也不过是人品。他一柄宝剑在手,别说对方一个弱冠少年,就是号称泰山北斗的几大掌门联手,也休想全身而退。可是红绡公子只不过轻描淡写地一吹,他明明笔直刺向他眉心的宝剑就不听他的使唤了,无论他多么想控制住,那剑尖就像刺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网,不仅不能冲破那层藩篱,还被这口气吹得堪堪偏离了方向,眼睁睁看着对方眉目间滑过一抹不经意的嗤笑,扬长自他剑底一闪而过,待他想补上一掌时,红绡公子已经滑出老远。 红绡的修为明显就高了他一截,清衡子心理失衡,脚下一晃荡,已湿了芒鞋裤管,若不是见机得快,赶紧跃上一段他抛下的木板,整个人都要落进水中。 不过被冰冷刺骨的水一浸,倒叫他骤然清醒,急忙喊道:“花师婶,花师婶子!哎呀我的玉娃还有救……” 他这叫法本就稀奇,再加上最后半句话实在震撼人心,红绡公子想要追问,他已手忙脚乱地捞起水面上那些木条,往半山腰飞回去。 红绡公子见他举止怪异,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清衡子回到危桓子所占的位置,花瑶簪正收回了手掌,用她那双深陷的眼眼睛无限依恋地看了楚玉一眼,幽幽倒下。此时的她,竟然已经形如骷髅,浑身上下不见一点血肉,精血早已干枯。 而楚玉在此时也缓缓睁开眼睛来,望着在他面前倒下的一具近似于骷髅的身子,心头一震,第一个反应以为是泠然,伸手一把圈了过来。 “玄泉哥哥……”花瑶簪眼中放出无限的光辉。 这是一幅十分惊人的画面,连楚玉这样冷静的人也震撼莫名,全身僵硬。 干如骷髅的花瑶簪很快已瞳孔放大,在他打算说一句什么之前,已然气绝。 楚玉呆坐在原地抱着一堆枯骨,长长的睫毛在风中轻轻抖动,实难描述他此时的心境。 反而是清衡子见他完好无损,欢喜得什么似的,跳上去又是抱着他带着哭腔道:“玉娃,你可吓死师父了!要是你都不这个世上,师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楚玉依然不言不动,危桓子恐他过于忧心,上前自他怀中夺下花瑶簪的枯骨,出言安慰道:“尽快入土为安吧!可惜棺材被她给毁了,不过出家人不讲究这些,得与大地融为一体,也是不错!” 楚玉也不反对,任由危桓子将花瑶簪放入本来是为他挖的土坑中,冷冷瞥了一眼红绡公子,上前抓起一把土悉数洒在花瑶簪恐怖不堪的尸身上。 红绡公子已出来七日,那日走得匆忙,根本没有跟泠然交代过任何话,心中甚是惦念,见楚玉好端端地,必然会去相思谷找她,而她醒来之后分明说过永远不再离开,不知还能不能作数,一时心烦意乱,五味杂陈,也不知该庆幸楚玉终究没事,泠然没有欠下不可偿还的人情债而高兴,还是要担心泠然见了楚玉是否会旧情复燃忧心。 +++++++++++++++++++++++++++++++ 二四九 木条记事 天已全黑,危桓子取了身上的火折子点燃了几支火把插在深坑周围。 楚玉面无表情地站在坑边,低头看着huā瑶簪的枯骨渐渐被掩盖,风吹衣袂,像一具绝美的蜡像。 清衡子倒不把huā瑶簪的死放在心上,直起身子,见红绡举步要走,将刚才从水中捞出的木条朝他一晃,道:“可瞧见了?可瞧清楚了? 上头写的什么你可认得出?、,红绡公子见他道髻散乱,面染风尘,一身衣裳皱巴巴的,似是赶了很远的路,不免奇怪,身形稍稍一动,已移到木条前方,仔细一看,但见那木条上湿漉漉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有,恼他戏耍,转身就走。 清衡子有些不明所以,转过木条一看,赶紧叫道:“错了错了,墨汁遇水化了”一边手忙脚乱地解下缠在腰身上其余的木条,拎成一串,又拦住他的去路展示。 这一回,红绡公子看见有些木条上写了奇形怪状的文字,他倒记得跟泠然有一次用了树枝在地上画的西洋“字母”有些相似,也不知他是何意,举目疑惑地望着他。 “这是突厥文字。”清衡子这厢对着他说,其实扭头偷窥楚玉,面上表情丰富,很想引起爱徒的注意。 楚玉听到突厥文字,身子忽然一动,已经劈手取过财艮木条,细细辨认。 清衡子搔搔头道:“那”日也不知怎么就离开了相思谷,在外头清醒的时候,我倒想起一件事。” 看着木条,楚玉妖异的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又张开,他的表情素来就不丰富,熟悉他的人便可以觉察到他此时内心定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听他沉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写的?上面提到的人,分明是huā落痕和玄泉子,我娘不懂武功,怎么会认得他们?” “你先莫要激动!”清衡子跳到红绡公子身边,带着万般无奈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好像这个徒弟随时会发狂,他先寻求一点保护,这才说道“前后十日,师父驾鹤往返了京城一趟。” 楚玉尚未有所表示,红绡已皱眉道:“道长去过相府?” 刚才听楚玉的意思,这木条竟是兰泽王太妃所写,可据红绡公子回忆,师父曾说huā落痕虽是二十几年前才亡故,但除了岐黄宫和天枢两派少数人见过他,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达一甲子,兰泽王太妃不过四十多年纪的人,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联? 在相府中生活时,红绡公子也曾觉得兰泽山〖房〗中有古怪,此时看那些木条,似乎是铺地板的材质,心下了然。 兰泽山房的二楼,自楚玉的母亲跳崖自尽之后就一直封锁,不过因其神秘,红绡公子当年也曾多次潜入查看,除了旧日丢弃的衣物鞋袜玩具之类,倒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不料秘密却在地板之中。这当真是让人非常容易想到,可又更加容易忽视的地方。因为连兰泽山房一楼铺地的青砖,他都撬起看过,但二楼的木地板,一拆除就无法立足,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 楚玉不仅认出木板上面的突厥文字是母亲所写,显然他也懂得这些异族文字,逐一看了之后,道:“师父万里迢迢,取这些东西来,现在还有何用?” “现在你说没用,可是当日我知道你为了那丫头,非去找死不可!这婆子”他指着危桓子即将掩埋完毕的大坑,本想说这疯婆子,见楚玉目光冷峻,到底换了个称呼“师父也不知晓她竟是huā落痕的妹子,能解开刑天之逆的诅咒只是她也陪上了一条性命!这许多日,师父忧心你,根本也来不及细看太多,心想带上这些木条来见渡梦仙子,或者还有救你的法子……” 其实清衡子下面好似还有话要说,见楚玉刚醒,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疲惫之色,也就把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们还是快些去岐黄宫,蒙些丹药来给你补补身子,你的脸色差得很!” 提到huā瑶簪时,楚玉目中似有愧疚之情一闪面过。 回想她找到他时,一直纠缠着他叫玄泉哥哥,楚玉本来厌烦不已,按照他的脾气当然完全不予理会,若是寻常人,纠缠得他烦了,恐怕被一掌打得吐血半升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孰知一动手,自诩为天枢第一门人的楚玉竟完全不是对手。 然而不论他流露出多么厌恶的神色,huā瑶簪只是痴痴跟着他,在寻找泠然的过程中,楚玉也觉苦闷,常会独自深宵不眠,提了酒登高望远。 就有那么一夜,huā瑶簪一如往昔出现在周围,孤立月下与他诉说了与玄泉子的过往。 她被关冰窟六十年尚能保持最初的心,两人俱都失去爱人,楚玉心中顿生同病相怜之意,也就容忍她总是出现在身边。 而huā瑶簪眼里心里,似乎都把他当做了玄泉子,开始他还解释几句,后来索性懒得多说。 huā瑶簪见他武功不及“当年”又硬是将天枢缺失的心法传授与他。楚玉为寻泠然,疲于奔命,心绪不专,练功时走火入魔,也是huā瑶簪及时挽救了他的性命,并以她毕生功力助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楚玉心中视她为师为友,而huā瑶簪见他肯让她待在身边,欢喜异常,终日鞍前马后地侍本…… 然则她应该完全明白他为何假死,却来不及问他一句,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 只有楚玉知道,huā瑶簪虽然年事极高,但还是孩子心性,在街上见到玻璃镜子等稀奇玩意,都觉十分新鲜,对这个世界,她还充满了眷恋。有人说,人越老越怕死,其实这话说得极对,她却愿意代他而死,没有多余考虑留恋的时间,虽然错认他为玄泉子转世,但由此可见她对玄泉子情意,丝毫不会比自己对泠然的感情差上半分。 人既已死,不胜唏嘘之余,楚玉深深吸了口气。 清衡子见冷了场,也没人接化的话,吹了吹胡子,道:“我驾鹤往返京城这许多日,风餐露宿,可要吃顿好的。关于你娘和你的身世,我还有话要说,你要听就先去相思谷盘桓一夜再说。” 闻言红绡公子冷哼一声“道长倒不客气,只是岐黄宫却未必欢迎不速之客!” 楚玉心中浮上泠然略显陌生的新面容,想起他二人竟然躲在深山之中耳鬓厮磨了两年,此时心情与急着救活那丫头时自然不同,身形一转,一股煞气莫名升起,玉面结上了严霜,道:“待我带走泠儿,岐黄宫便是请我,也不会再来!”“她是你的么?”红绡公子一句话顶过去,差点又激起火拼,幸亏危桓子刚好将坟头堆起,招呼楚玉道:“玉儿,huā前辈为你而死,好歹过来行个礼罢!” 楚玉冷冷横了红绡一眼,暂时压下怒气,信手抽过清衡子身上的佩剑,白光过处,暂下一段附近大树上一截木头。 清衡子见自己爱不释手的宝剑竟被徒弟拿来这么糟蹋,痛苦得面上肌肉扭曲成一团,赶紧以袖掩上眼睛不忍看。 也不见楚玉怎样用力,那截木头在他手上就像豆腐似的,很快就被他削成一块木牌,他再上头刻了几个字,走过去到huā瑶簪的坟头,单掌摁在木头顶部,木牌缓缓嵌入土中,这才把宝剑抛还给师父。 清衡子手忙脚乱地接过来,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见完好无损,这才露出笑容。 楚玉撩起袍子,神情肃穆,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红绡公子不禁有几分动容。他们两人虽然向来不睦,但他对楚玉、 也算十分了解。 楚留香自小十分宠爱这个独子,大约自楚玉晓事以来,楚家已掌握了大明的命脉,他年方十四时就从军出征,可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用在他头上最为合适,他见君不朝,见父不拜,对师父清衡子,也全无尊卑之分,如今这么认真在huā瑶簪坟前磕头,可见对她的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拜完之后,危桓子召唤下各人所骑的黑羽鹤,他和清衡子各有一只,huā瑶簪人已死,她的黑鹤又特别庞大,危桓子便道:“天色已晚,为了尽快赶到相思谷,玉儿你和岐黄宫的少宫主同乘一鹤吧。”楚玉冷笑一声,红绡已稍一拱手道:“不必,诸位再次光临相思谷,尚不知家师是否欢迎,先走一步。,… “莫非你想先去相思谷藏了泠儿?”楚玉冰冷的一句话叫红绡公子不免也生出怒气“如果我要那么做,适才huā师叔祖就救不了你!” 清衡子师兄弟讪讪地看看楚玉,他们心里从不将红绡公子看作敌方,尤其是清衡子,刚才与红绡斗了一场,人家一口“仙气”就吹得他苦修了数十年的剑式完全施展不出来,真若要斗,他和师兄联手也必然不敌,所以红绡说要干扰huā瑶簪救人,并非空话。 危桓子向红绡稽首道:“少宫主既然不愿与玉儿同乘,贫道自请与你亲近亲近,还望不要嫌弃。” 红绡知道这几只鹤的速度,也担忧楚玉先赶到岐黄宫,见危桓子说得客气,也不推辞,与他同乘那只最大的鹤,四人冒风赶往相思谷。 二五零 一个就够 红绡公子离开相思谷巳讨多日,因他是不告而别,泠然开始时还以为他不过出去一会,倒也没有多想,后来日日到谷口的石粱上眺望,也不见踪影,心急如焚,便出谷寻找。 每日寻不了多久,渡梦仙子便会派人将她唤回谷中。 经历过这一次的生生死死,泠然感觉自己的心境又成熟了许多,除了担心红绡出事,竟以为他是故意避而不见,想成全她对楚玉的一番心,不由甚是懊恼。 渡梦仙子怕她闲极了出岔子,便分派了许多手上的活计给她。 夜已深了,泠然也不知师兄还会不会再回来,想起两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难受,也睡不着,便搬了许多药材纸张,捣药罐和药杵,飞上岐黄宫最高的尖顶上坐下,一边默默做着白天师父吩咐的事,一边控制不住脑中万马奔腾一般,前生后世所经历的事像放电影一般都在她脑中回荡了一遍。 每个人都会有为难的事,沐浴在极其出色的两个男子赤忱的爱恋中,泠然本该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不但不觉得幸福,还十分苦恼。 从前她心底一直很坚定地认为只要治好了病,就出谷找楚玉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原来被另一个人疼爱太久了,也会变成一种习惯… 她对师兄的心,好像不仅仅是感激那么简单。 尤其在红绡这一次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别之后,她觉得度日如年,就是不敢在师父和杭莫儿她们面前哭鼻子。 自从红绡离开相思谷每次泠然追问,师父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句:“霜儿那傻孩子,他舍得离开你么?你至今还不知道他对你的心么?”然后附赠一到两颗爆栗,敲得她现在额头还肿着。 杭莫儿则会讥讽地白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说“你也有今天!” 她们都不急,都认为红绡肯定会回来。 泠然却不这么想,但凡太好的人都会做出傻事,比方说为了给她恢复容貌他就甘愿老死…… 有一下没一下地舂着药罐里的huā叶,她的脸上凉凉的,已经落下了泪。 虽然想了很多,但是她不敢想楚玉,她将她藏到心底最深的一个位置,轻易不敢去碰触。 就算师兄不回来,她也不打算再出谷去寻找楚玉、为了信守她的诺言,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有时候残缺的爱也会很完美,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的心里,可以装下两个人。 别说渡梦仙子最近爱揍她泠然也恨不得拿药杵一棒子敲在脑袋上把自己给敲死,那就不用在最完美的两个男人之间摇摆不定,既伤害这个,又伤害那个! 问题是,感情的事,懂得道理并没有用心是不受控制的。 夜深露冷不知岐黄宫里还有谁也睡不着随着一声巨响,宫前的空地上突然升起一窜美丽的烟huā。 泠然这才想起已经是正月初一了,又是新的一年,然而渡梦仙子和她,似乎谁都没有过年的心情。 又是一朵五彩缤纷的烟火飞上天空绚烂了一方的夜空,随即,点点绿色光芒似漫天流星徐徐坠下,似在引诱人们对它许下愿望。 泠然丢下药杵,胡乱抹了把眼泪,对着烟火的方向跪下,双手交叉握在鼻端闭上眼睛,许下一个愿。 空中风声更大,将她的发丝吹得乱舞,当她觉察到什么睁开眼时,顿时惊呆了。 一直盘旋在她心上不去的一双妖孽竟然一左一右出现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宫殿顶上。 她眨了眨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 红绡公子温柔地看着她,已解下自己的外袍打算替她披上“傻丫头,你是在许愿么?烟huā本就短暂,对着它许愿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和煦如春风,瞬间向她心上吹进了一阵暖风。 然而在他的袍子披上她的肩膀之前,楚玉就像一个妖界的魔王,带着满身的煞气挡在她的眼前,低头俯视着她问道:“你刚才许的是什么愿?” 他看似冷厉,可是微微颤抖的语调出卖了内心的紧张。 两人毕竟已经分别了两年,泠然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重新看到楚玉,双方的眼神刹那间的纠缠,就令她嘴唇哆嗦,像是瞬间有一枝箭射中了她的心口,脸色师地白了。 红绡公子明明可以施展手段绕过他到泠然的另一边,可想起是楚玉、 以自己的性命换回她,手脚像被无形的绳索缚住,这一步就是跨不出去,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你甚至可以为他去死!刚才许的愿,恐怕也是为他罢? 楚玉无比痛苦地闭了闭眼,强逡自己把眼光从她的面上移开。 眼前的小人儿比以前高了,更美了,可是他和她之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他完全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意。 多少个不眠之夜,几百度疯狂地虐杀土匪强盗,都难消他对她刻骨的思念,可是,红绡就像是他命里的魔星,先是抢去了父亲的宠爱,现在连他最心爱的人,也为了他去死…… 在发现泠然枯萎断气的时候,楚玉完全来不及计较任何事,一心只想她活,可是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一桩桩一件件浮上他的心头,让他感觉像是抓住了出轨的小妻子,满心郁闷,濒临爆发。 “玉娃!玉娃你躺了七日,滴水未进,好歹先吃喝点东西再与这丫头论个短长!”清衡子驾着鹤出现在宫殿顶部,用充满诱惑的口气道:“而且,师父疑心huā落痕并没有死,这还关乎你的身世,你都不想听么?”他这两句话委实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仅楚玉听了极为动容,斥了一句:“我还能有什么身世?”连红绡公子也道:“道长莫要信口雌黄,祖师爷的遗体就在地宫中。”被清衡子一搅,三人之间暧昧紧张的气氛总算暂时缓和,楚玉伸臂一展,就想揽着泠然下去。 红绡公子黯然垂下了眼,却见泠然竟像受了惊的小兔一般一闪,转到他身边,执着他的袖管瑟瑟发抖。 楚玉难以置信地转头盯着她,妖异狭长的目中顿时一片潮红。 冷然心中其实万分难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瑟瑟抖着。 她激动得几乎掩钝不住自己的内心,很想投身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比两年前更显劲瘦的腰身哭个够。 她好想他,那份思念就像在地窖里藏了太多年的酒,一下子打开来,香气四溢,中人便要醉…… 可是她刚刚才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守着师兄,………,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再鼻投到楚玉的臂弯里? 泠然无比痛苦纠结,可是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落在楚玉眼中,就完全是在害怕……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极其失望地看了眼这个外形变得有些陌生的女孩。 她竟然怕他搂她?她的相貌变了,难道心也变了? 曾几何时,他们是那般亲密,两人缠绵恩爱的场景日日在他心中萦回,伴随着他渡过了多少漫漫长夜! 而今他愿意为她死千百次,她的心却向着另外的人。 刹那间,他感觉到一种录肤之痛,生不如死。 红绡将袍子披在她的身上,泠然依旧微微颤抖,望着楚玉无比怨念的眼神和身体语言,她清楚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两年的相思,却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这并非她的本意,她欲哭无泪,欲诉无门,喉头哽着一个好大的鼻垒,却只能保持缄默。 因为一开口,她必然会流露出真正的情绪她对他,怎可能无情? 清衡子看不过眼了,心疼徒弟得要命,嚷道:“岐黄宫的人都自私成性!丫头你可知玉娃他为了你……” 楚玉右臂袍袖一挥,一股旋风自他身上四散开来,阻住了清衡子下面的话。 他是一个骄傲至极的人,爱情不需要靠恩情来攫取,如果泠然真心里向着别人,他会立刻离开。 泠然脸色本就白得似纸,这时抬头,不经意又对上了楚玉的目光。 此时他的眼神似深秋的湖水,寒凉中尚带着一丝余温,含情含恨,两人的目光一撞之下,她的心头就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但这控诉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泠然红了眼,强迫自己转开了目光。 红绡冷冷瞪了楚玉一眼,正待安抚泠然,渡梦仙子总算适时出现,沉缓甘甜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自有一派宗师的威严:“天枢派几位道长再次光临我岐黄宫,真是蓬荜生辉,只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忒不把主人放在眼里。 危桓子!你有何话说?”危桓子本来一直没有插嘴,他一生不谙俗务,与渡梦仙子又有一段他认为不堪回首的过往,此时被点名叫出来,脸上一阵痉挛,忙道:“还望仙子海涵,玉娃他七日未进水米,就算体魄强健,我和师弟也甚为担心,故此才来叨扰。” 泠然闻言顿时盯着楚玉,心里百转千回:他为什么七天水米未进?到底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二五一 彷徨的约定 楚玉见泠然身披红绡的长袍,且被他极自然地护在身边,两人一个蛾眉含愁,一个风华绝代,却也是一般地飘逸出尘,在一起生活了两年,连气质都显得有几分相近。 他心头气苦,被清衡子一拉,干脆扭头飞身下了岐黄宫的殿顶。 渡梦仙子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何况红绡说了句,“是徒儿带他们回来的。”她也莫可如何,便下去唤了刚才在外头放烟火的几个仆从准备一些吃喝的东西。 泠然在谷中等了红绡七日,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可骤然见到楚玉,方寸大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为着已经下了承诺,并未显得那么激动,默默随在红绡身边。 红绡公子低头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但觉她全身冰凉,定是不知在风中吹了多久,他心细如发,怎能不明白她此时的彷徨。 他一阵心痛,忽然觉得只要她能快乐就好。 泠然尚在怔忪间,已听到他在耳边说:“去吧!去陪陪他,楚玉……对你是真心的。” 她惊异地抬起头。 红绡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他本就形容绝美,修得刑天之逆后,每一举手、一抬眉都是艳绝人寰,此时虽是强笑,却似黑夜里蓦地透进了无限的曙光,炫目已极。 这七日以来在心中盘桓了千百度的话终于回到泠然的脑中。 眼前这个男子,若说真心,何尝不值得心疼?何尝不是真心? 她早就知道有三个人的感情会太拥挤,现在已伤了楚玉,决定从此以后面对师兄不能再摇摆不定。怎能做出优柔寡断的样子,再伤他一次? 要是非得有一个人受伤。她真心希望受伤的是自己。 于是,她摇摇头,压下了心头对楚玉的担心,做一副巧笑倩兮的样子:“我说过你拿鞭子赶我也不走了,莫非……师兄要赶我?” “我怎么舍得?”红绡眼中似秋风掠过的湖面,悠远而明澈,吐出长久以来最为暧昧的一句话,将她紧紧拥在胸前。 泠然感受到他无边的深情,鼻酸眼也酸。双手环住他的腰,闷闷地道:“以后你再也不可以不告而别,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比我先死……” 一连三个不可以。把红绡刚想硬起来的心肠生生绞碎。失语半晌。 他怎么舍得离开她?而且,照她的迷糊性子,他还当真不放心再比她先死。 唉!不知何时完全失陷了心。他简直可以彻底将自我忽略,任何自尊、吃酸捻醋,在她面前都化作了风中一叹。 久久没有听到红绡给出承诺,泠然不由心慌了,从他怀里钻出来,气呼呼地问道:“师兄。你答不答应?” 红绡深深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泠然一颗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赶紧竖起一个小拇指,“拉钩!” 红绡将自己修长的指头与她的缠绕到一起,心中像触了电,忽然觉得如此与她约定之后,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泠然还盖了个印,瞧见他的无名指上的戒指还闪着幽光,朝他摊开手。 红绡一怔。 “戒指!” 那枚戒指他就放在心口,泠然能记得向他要,红绡的心情暖得难以形容,然而想到此时濒临狂暴的楚玉,他扯了一个小谎,“放在房中了,我们先去看看他们说什么,等回房再取出来给你。” 为了她心里好受,他是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和楚玉起争斗的。 听说要去见楚玉,泠然却瑟缩了,眼中甚至带着求告,道:“师兄,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你是不想见他还是怕见到他呢?”红绡轻抚她的秀发,打算帮她理清思路,“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他为你做了许多事,你会不会就爱上他?” 泠然拿一个陌生人想象了一番,遂摇头。 红绡淡淡一哂,道:“那你会不会因为离别就不爱原本爱着的人?” 泠然的嘴唇开始不自觉地轻轻哆嗦,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红绡长而瞧的睫毛抖了抖,一言不发拉起她的手,一跃下了地。 甫一落地,泠然连忙往后缩手,试图抽出来,带着哭腔道:“我就是那种分别久了就会变心的人!” 红绡正想戳破她是违心之言,黑暗中忽然响起楚玉黯然**的声音:“是么?原来你爱上了身边的人……” 泠然身躯一震,却无法说不。 是的,她发觉自己不能离开红绡,却也没有失去对楚玉爱的感觉,这是怎样纠结的心情?她难以形容,只有咬紧牙关,不置一词。 “王爷多虑了。师妹并不是那样的意思。”红绡十分意外地插进来一句话,携了泠然走进灯影里。 “她的意思,什么时候需要你来转述与我了?”楚玉带着无边的萧索和一身的煞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此时在灯火下看清他的仪容,泠然再也忍不住,怆然泪下。 他墨黑的长发四散飘拂于夜风中,身上秾纤合度的黑色裘衣沾了许多泥土的痕迹,无时无刻不光洁如玉的面上浮现了许多胡渣子,虽然看上去很适合他此时暗黑的气质,有一种异常诱人的性感,但这并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她清楚地记得他的洁癖,记得他的坏脾气,更记得他对她的包容和宠溺。 “哭什么?”楚玉本想责备,但口气分明已因着她的哭软了下来,一场男人的间的战斗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消弭于无形。 “她爱的是你,不要逼她。”红绡丢下一句话,执起泠然的手仰首走进了明亮的厅堂。 泠然一怔之后,暗中不禁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像她不能表达的意思却有人代她准确地表达了出来。可是莫名其妙地又隐隐觉得不安,似乎又并不是完全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楚玉不意红绡能说出这样的话,妖异的眉斜斜扬起,又缓缓落回了原处,默不作声随了进去。 清衡子和渡梦仙子三人正挤在门内探听他们的动静,根本不像江湖中传言中的什么神秘教派的首脑,此时,他们只是关心下一代的几个老人而已。 看到他们进来,三个老的不约而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渡梦仙子举杯喝了口果汁,心中暗骂霖儿就是蠢,好不容易泠然回心转意要留在他身边了,他竟还把她往外推……难道怕了楚玉不成? 她的目光钩子般地从眼角斜着楚玉,恨不得把他给埋了。 可是瞪着瞪着,她就觉得楚玉确实生得好,而且很有一股自己的徒弟身上没有的那种英武桀骜,傲视群雄之气,心头的恨意不知不觉之间就淡了、浅了。 危桓子用了两个果子充饥,他素日饮食就很寡淡,已不觉得饿,对于男女情爱的事,他自问是个门外汉,也不想插手,便闭目在椅子上打起坐来。 清衡子见泠然由红绡携着手进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他好歹听到了红绡刚才说的话,而且他还有一肚子的话从京都带到了这里,再憋下去他先要憋出病来了,不等他们三人坐下,他先挥手一拍桌子,嚷道:“你们几个娃儿的事情是否可以先放一放?这趟赴京,我解开了天大的秘密,你们就不想听一听么?” 红绡欠一欠身,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清衡子不免也被吸引了目光,觉得玉娃身上就找不出他这种折人的温俊儒雅,人长得温润如玉不说,有几个人女人经得起温柔?他难免要为徒弟暗暗着急了。 楚玉远远坐到了灯火不能照到的地方,侧身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颓废中透出一种异常的诱惑力,泠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老往他的方向瞟。 “说吧。”楚玉口气寡淡,听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情绪,“不是说有关我的身世么?” 危桓子不无担心地插了一句:“师弟,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都知道楚玉是楚留香的独子,甚至也有非常多的人知道她的母亲是号称天盛可汗也先的女儿,他的身世似乎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疑问。危桓子以为师弟又在玩闹,暗暗怪他有些没眼力劲——徒弟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了,他还有心思胡搅蛮缠。 清衡子不满地斜了师兄一眼,赶紧将自己的位置往楚玉坐的地方移了移,道:“其实师父最近总想起你娘临终前几日,曾跟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当时她是心情不好,恍惚之语。可是反复推敲,又不寻常。去了京里一趟,却是豁然开朗……这件事,确实关乎你的身世。” 他难得这般认真,吸引得大家都竖起耳朵认真去听。 清衡子从身上取下那些木条,啪啦啪啦将它们都堆到桌子上。 之前楚玉和红绡都已知道这些木板是从兰泽山房二楼所铺的木地板上取下来!上头的文字,是楚玉之母绰罗斯兰泽所写的突厥文。此时见渡梦仙子不解,清衡子便又解释了一番。 按照常理,楚玉见到亡母神秘留下的文字,一定会好奇关切,仔细去看到底写些什么,可是他却连头也没转一下,反而以手支额,一幅疲惫不堪的模样。 泠然明明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往他那边看,可是他落寞的剪影就像有莫大的吸引力,她的眼睛看着正前方,他的形容却还是清楚落在她眼里。(未完待续) 二五二 当年情 今日果 清衡子说起兰泽王太妃,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自大明遭受了土木之耻,几位长辈商议,天枢门人虽是方外之士,但也是汉族子民,不能置身事外。那一年,我奉师父之命远出塞外,准备暗中襄助明军驱除鞑子,不料却在草原上遇到了兰泽公主……” 清衡子带着无边的深情,在他充满韵律的叙述中,泠然的眼前似乎浮现出辽阔苍茫的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间兀立了那么一个惊尘绝艳的妙龄女郎。 “她是那么美丽,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爱慕……我以为……我一直以为她心中真正喜爱的是我……”清衡子先前还甚平静,可提起他与兰泽公主的恋情,就有点语无伦次了。 “不要扯远了!”楚玉看似睡着,却冷冷蹦出一句话,打断了师父的遐想和伤心。 “师兄,你可还记得玄泉师叔的样子?”清衡子忽然转过头,没头没脑地向着危桓子问道。 别人也许没见过玄泉子,但泠然落入冰窟的时候可是清楚看见过的,当时她就震惊于那个人和楚玉之间的神似,这时清衡子突然这么问,她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想:“不会那么狗血吧?玄泉子的年纪,足以做楚玉的曾祖父了,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血缘关系?”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依照花瑶簪的叙述,玄泉子肯为了她脱离挚爱的天枢,两人之间的感情定然极深。兰泽公主的年纪和玄泉子差了老大老大一截,他不可能那么为老不尊吧? 危桓子不防师弟突然问他一个看似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略一思忖。才道:“玄泉师叔被师祖逐出门墙,后来虽曾见过一面。也只觉得他英姿天纵,与花落痕站在一起,真是璧人一对,究竟什么样子,却是记不清了!” 清衡子指着楚玉道:“玉娃……不正是玄泉师叔的模样么?” 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下,不仅楚玉搁下手臂目光灼灼地回过头,连渡梦仙子也甚是动容。 泠然不觉奇怪:难道在我移动花落痕的尸体落入冰宫前,师父就不曾见过玄泉子的遗体么?如果他也是二十几年前才死。师父应该见过他本人才是,怎么会不知道楚玉长得与清衡子神似呢? 危桓子望着楚玉,若有所思,只是对师叔的记忆实在太过于模糊。却不敢确定。 清衡子还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中。对诸人的惊愕无暇顾及,“是呀!当年公主那么望着我,我自然以为她喜欢的是我。她就像天上的明月,也深深吸引我,我不能自拔就……喜欢上了她,做下了足以叫师兄逐我出师门的事!” 大家此时都听出了一点端倪,渡梦仙子取过两片木板看了几眼,问道:“你的意思。难道那个什么兰泽公主,喜欢的人竟是玄泉子?” 楚玉目中精芒一闪。怒气氤氲,极有爆发之势。 听到别人议论着亡母的感情生活,对任何一个儿子来说,未必是件愉快的事。 清衡子此时看也不敢看他,只苦笑着点头,“是!玄泉师叔长相就跟玉娃一致,自然是天人之姿,姑娘家喜欢他,也是常理。但是我遇到公主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她心里竟然爱慕着师叔,而我们份属同门,衣着打扮很是相似,她就在心里默默将我当做他,我也不知。” 听到这里,众人尽皆无语。 楚玉心情本就极度郁闷,见师父还莫名其妙总提起母亲年轻时的事,很不耐烦,不免冷声打断他:“师父,不要将你的胡思乱想宣之于口。” 其实清衡子说的话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又还符合事实,因为渡梦仙子说花落痕实际才死了二十多年,算起来刚好是楚玉出生那几年的事,却不知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惊人的联系。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玄泉子虽然跟花瑶簪是一辈人,大家都知道应该比兰泽公主大了几十岁,但岐黄宫的怪才花落痕研究出的驻颜之术违反自然规则,若是绰罗斯氏遇到玄泉子的时候,他也是弱冠相貌,很难不叫妙龄女子怀春。 在座的当然是红绡公子和泠然最冷静,尤其是红绡,此前听清衡子甚至说出过花落痕还活着的话,所以对他上面所说的并不是很震惊,只问道:“他们在哪?木板上有记述么?” “应该都已作古。”清衡子收拾了一下心绪,道:“自公主死后,本来我一直以为花落痕的诅咒真有其事,也只能怪自己是天枢弟子。” “这里是岐黄宫,道长请至少尊一声花前辈!”渡梦仙子听他一口一个花落痕,很是不满,终于忍不住开口。 清衡子沉浸在回忆中,眼神落在窗外茫茫的黑夜中,似有所见,对渡梦仙子的话根本就不理会,“当时我进了相府,教授玉娃武功,日日可以看到公主,然而她还是郁郁寡欢,我以为她对楚留香还有感情,见他姬妾成群冷落了她心中不欢,便提出要带她走。” 没有人接腔,清衡子唱着独角戏,“我心中一直对她的死百思不得其解……她心中的人若是我,便没有必要去寻死,要是姓楚的贼子,既然她也替他生了唯一的儿子,在相府中地位超然,即便为了儿子也不该死……” 泠然听他绕来绕去绕不出谈论兰泽公主,却半天没奔主题,楚玉看起来已濒临狂暴,而清衡子懵然不知,不由自主地替他问道:“前辈不会想说,……襄王爷是玄泉子与兰泽公主的儿子吧?” 其实清衡子说了半天,大家心里都有想到这层意思,但是看到楚玉的脸色,谁都不便说出口。 泠然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与楚玉最是亲密,甚至担心他发起脾气来清衡子受不住,也没担心过他会对自己不善——直到楚玉半低着头,那妖异的眉紧紧拢在一起,星眸中闪耀着危险的光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才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想归想,泠然心里还是觉得这推测过于匪夷所思,按理说花落痕对玄泉子有断袖之恋,连自己的妹妹与之相恋都被关进冰窟,差点终身不见天日,他怎么允许小小一个异族公主与玄泉子生下儿子? 而且据观察,连师父都不曾见过玄泉子的庐山真面目,指不定是花落痕害怕妹妹与他相恋的事又在徒弟身上重演,故此才避免他们见面,怎么能容忍小小一个异族公主替玄泉子生子? 更何况玄泉子被他的师父禁制了武功,只怕一辈子都在花落痕的控制之下,除非花落痕先他而死……其实这个推论也难以成立,泠然虽然接触过花落痕,但不知为什么好像倒能揣测到这位师祖的心态——按照花落痕极度自私的性子,他死之前肯定会先弄死玄泉子…… 这边厢泠然还理不出头绪,楚玉已硬生生自她面上收回了目光,亮如星辰的瞳仁一转,自眼角斜斜睨着清衡子,见他竟缓缓点头,承认了泠然的推测,顿时按捺不住怒气,举手一拍,大家身前的桦木长桌眨眼间四分五裂,室内木片纷飞,激射有力。 泠然惊愕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红绡公子及时出手,甚至有一片要刮过她吹弹可破的脸。 楚玉顿时有些懊悔,刚才盯着泠然看了半晌,其实他早就发现她两年前的婴儿肥已消失不见,现在长高了,反而显得过于单薄,而且她额头上有着坟起的小伤,搁在桌上的手上也有个新伤疤,脖子上缠的纱布肯定是遮掩七日前他曾见到过的深深划痕…… “可恶的红绡,他不是对她好得让她都甘愿为他去死了么?怎么能容忍她身上带了这么多的伤?”楚玉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劈了那个艳丽无匹的人。 清衡子本来提防着他,可是说起兰泽公主之后,沉浸在怨艾悲伤之中,倒忘记了有一颗定时炸弹,这时跳到一旁,责怪道:“玉娃你做什么?师父差点被你砸成肉饼!” “这是岐黄宫,襄王爷既把自己当客人,还望尊重一些!”渡梦仙子对他毁了师父手上留下的桦木长桌极是忿然,两弯细眉倒竖起来,平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完全消失不见。 危桓子忙立在稍远处向她稽首,代楚玉道歉。 清衡子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看见楚玉来自地狱般的眼神,涌到喉头的话都给吓了回去,只在口中小声嘀咕道:“还说心里我比楚老贼更重要,我看尚不及他一个小指头……” 楚留香虽然在整个大明朝的朝野口碑都十分恶劣,但在楚玉的印象中,父亲待他是很好的。从小到大,他不论对别人如何凶残,却没舍得打他一个巴掌,总是想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甚至在朝中铲除异己时,也绝对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做恶人…… 二十几年的恩情历历在目,纵使他对泠然爱入骨髓,可明知用药水腐蚀了她容貌的幕后主使人可能就是父亲,他才无法深究,宁愿带着亲信部队离开伤心之地满天下地去找她! 二五三 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样的父子之情,如今师父竟说他不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任谁也无法接收。 过去的两年楚玉每日每夜里只想寻到泠然,只要她喜欢,他可以抛弃王位跟她一起遨游江湖,这已算对父亲最大的惩罚,可是他终于寻到了她之后,伊人却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对身世,他从不怀疑,现在师父却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楚玉明明伤心至极,却忽然很想笑。望着一地的木屑,他的眼神有些凝滞,不知道什么才是他能够控制和把握的,心中突生出世事无常,万物皆空的念头。 危桓子一直想引楚玉遁入空门,看见他落寞至极的模样,觉得机会来了,宣一声道号,念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谁是谁的子女,又有什么要紧?不若翱翔**之外,享天地之精髓,尚有望达到忘人忘己的境界!” 楚玉挺立着,闭目不语,也不知他究竟作何感想。 不料清衡子被师兄说得道心大起,反复念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句话他从小就读过多次,却总不能参透。人与鱼是不一样的,可只要对方快乐,相忘于江湖又有何不可呢?以往只要牵涉到兰泽公主,他总埋怨自己是天枢弟子,这才害她莫名其妙死了,如今心中知道兰泽爱的竟不是自己,也许她知道玄泉子死了,追随而去,他既然爱她。又何必怨恨? 也许,兰泽在另一个世界很高兴! 清衡子痴痴地想了一会。生平道心从未像现在这般纯净,似乎一切都想明白了,点点头,满脸释然,“是啊!谁是谁的儿子,又有什么干系?我是个孤儿,多蒙师父收养,活了五十有六,何尝知道父母姓甚名谁了?多谢师兄点醒!” 危桓子关切地望着他。发现师弟虽然伤心,但神智清明,竟似完全想通了一般,实在是意外的收获。不由露出一个慈和通透的笑容。唤了声:“玉儿!” 他想来一声当头棒喝,可惜楚玉总是叫他失望,刚才他分明还不愿意听母亲的**和自己的身世。此际睁开狭长迷人的星眸,望着清衡子,平静地道:“师父把要说的话说完吧,弟子自能分辨是非曲直。” 清衡子摇摇头,走到师兄身边,也向渡梦仙子稽首道:“打搅岐黄宫上下的清修。是我们的不是,但望从今以后。天枢与岐黄两派相忘于江湖即可,委实没有必要互相敌视。” “适才道长所说的事牵扯到本派师尊,就算你突然悟了道,也请说完。”渡梦仙子唇角微微牵起,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至于是不是继续敌视,那是我说了算!” 既然徒弟跟渡梦仙子都叫他说,而且红绡公子和泠然也盯着他,清衡子又憋不住了,组织了一下思绪,便道:“那日我看着贵派祖师的玉像,突然就在想,诅咒真的能灵验么?花前辈下这个诅咒的目的是什么呢?”清衡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盯着红绡公子。 红绡是个悟性极高的人,经他一点,心中已有答案,但花落痕毕竟是他的师祖,他不过微微转了转乌黑的眸子,未置一辞。 “花前辈心性极高,他恐怕希望岐黄宫最终不仅在医道上,更在武功上强于天枢,公子今日修得什么刑天之逆的术法,也算他目的达到一个。但是他心理扭曲,见不得人们相亲相爱,尤其是天枢与岐黄两派,于是就设了老大一个局,这功夫也是,非要一个爱惨了对方的人,为爱人牺牲!”清衡子越说越怒,“可是,就算牺牲了一个换来武功天下无敌,对真正相爱的人来说,那还有什么意思?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动情,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渡梦仙子不免又看了危桓子一眼。 泠然想起师兄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情景,眼睛却不由自主望向楚玉——现在他看起来更有问题,更令人担心,刚才师兄为什么会说自己爱的是他?师兄失踪了七日,花瑶簪不见回来,却带回了楚玉和清衡子他们…… 难道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突然觉得疑惑,目光焦灼在他身上不能移开。 一寸眸光,千斛珍珠不换。 楚玉对上她的剪水双瞳,眼底泛起一丝柔情,回想起发现泠然已经断气的那一瞬,心底的隐痛犹在,这时能看见她俏生生地站在面前,忽觉好受了许多,深深看了她一眼。 红绡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之间的眼神互动,明明早有了成全之意,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垂下眼睑,不经意看见自己和泠然地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灯影拉得好长…… 他和她之间,从相识到现在能并肩而立,以五百年的擦肩而过才换取今生的一个回眸来计算,岂不是也有几千年的缘分了?是否不该再怨艾,而该珍惜和祝福呢?这个念头升起,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父亲讲的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了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奄奄一息。 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一下他。僧人到他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 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疑惑间,画面切换.书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烛,被她丈夫掀起盖头的瞬间……?书生不明所以。 僧人解释道:看到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吗?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书生大悟,唰地从床上坐起,病愈。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红绡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根本不明白男女情爱,所以也没多少放在心上,而今想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也许前世他不过为泠然做了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而楚玉与她,才有月老牵下的红线,世事在冥冥中自有定数,当初他若不是在报恩与报仇中迷失,若是能早一点明白这丫头在自己心目当中的分量,可能都没楚玉什么事。 然而,顾虑重重,最终他坐失了机会,任由她爱上了楚玉…… 红绡公子神游物外的时候,清衡子越说越激动:“我想除了苍天,世间事谁说了都不算数,难道他花落痕说刑天之逆不可逆转,就真的不可逆转了?他说假死七日,就真的无法可救了?那日醒来,身边唯有两个侄孙,我想就算再回到相思谷中,玉娃也无法救得!心中疑窦既生,就直接去了京师……” 此后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兰泽山房翘起了木地板,发现了兰泽公主记录的一些话,却不知究竟说些什么。 渡梦仙子被他的话吸引,竟也忘记了责备他对师父不尊,问道:“难道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救修刑天之逆而假死的人?” 清衡子哼了一声,道:“公主不懂武功,就算花落痕或玄泉师叔曾提起什么法子,她恐怕也不会记述下来,不过,上面却记录了更惊人的事。我想,花落痕也是人,他设下的法子,别人就未必解不开,此前我只知道那婆子的武功极是出神入化,又精通医理,内功与天枢同出一脉,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不想真的是花落痕的妹妹,我自然就寻她来对付了!” 泠然本就觉得花瑶簪来得奇怪消失得也奇怪,这时再看楚玉,虽然没修饰胡子,但玉面上隐隐流转着和红绡公子一样的光华,他本也是个美到极致的人,初时看不出太大的变化,而她见到他的意外和震惊完全占了上风,才一直没有发现他好像也修过了脱胎换骨之术。 楚玉为什么又要修这个术法?花婆婆怎么没有回来?清衡子为啥一直一直提起对花落痕留下的刑天之逆的愤恨? 他话中的意思,在今天之前,他们已经来过相思谷,他还说什么再回相思谷,玉娃也无法救得的话…… 一切让她无法融会贯通,却又呼之欲出。 她吃惊地望着楚玉身上点点泥土的痕迹,瞪大了眼睛,突然无法思想。 心底一个轻轻的声音似乎在告诉她,莫名其妙的复生并非师父的安排…… 然而她只有一条命,一个人! 曾经以为再也无人会做红绡公子那样的傻事,她只能用命去换,用一辈子来偿还,可是,傻傻笨笨的她,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才被天底下最优秀最深情的两个男子同时爱护? 二五四 在一起有很多方式 楚玉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种重又被关注的暖意缓缓浮上心田,一时也痴了。 “可笑huā落痕舍不得师叔在凡间彻底消失,见他寿数将尽,竟起了以子嗣延续他生命的做法…”清衡子没发现他们之间异常的情绪, 滔滔不绝地道:“突厥文我不过粗通,寻到这些木板之后,幸亏遇到公主昔日的两名侍女,她们滞留在京中,家中还存放着大量木条,我心中挂念玉娃,不及一一叫她们细说我知,也带不了那么多。不过,我带回的这些上面,公主清楚记述了玉娃的身世!” 他顿了一顿,望着楚玉道:“你的的确确,正是玄泉子师叔的遗腹子。” “是么?”楚玉好不容易令自己从泠然面上收回目光“只凭这些木条?” 清衡子见他不信,好像白huā了老大的心思,恼得眼睛瞪成了铜铃,嚷嚷道:“你看看你长得哪有一分像姓楚的妖人了?他那副猥琐的样子能生出你这样风神俊秀的人物吗?我一直心里就不忿,到今时今日才算弄明白,你为何不信?难道玄泉师叔当你爹能辱没了你?” 楚玉沉吟不语,曰中却是清清淡淡的,保持着他颠倒众生的妖孽之态,好生奇怪。 任是谁人听见自己的生父是怎样也会有很复杂的表情吧? 清衡子自地上手忙脚乱地翻找了一会,抓着几块木板冲到他面前“你自个儿看!你娘亲笔所写,说是她嫁入相府却无子嗣,一次在庙中求子祈福之后,忽然出来两个人,一个就是huā落痕另一个就是你的生父!” 楚玉低头扫了一眼,冷冷道:“如何证明是我娘所写?” 清衡子一时语塞,他是认得兰泽公主所写的突厥文,可楚玉当时还小,对母亲的笔迹该一无所知! “师弟方才不是也已了悟,谁是玉儿的生身父母又有何意义?” 危桓子充满智慧地提醒。 “正是!”清衡子答不上徒弟的鼻,索性撤赖了“又不是我寻生父,我何必着急?!” 泠然见清衡子孩子心性又起,不免觉得亲切她在兰泽山房当过值,当日也曾浏览书架,看见上面放了些用异族文字所写的手抄本,因为兰泽太妃是鞋靶人,她觉得很正常也没有多加注意,这时忍不住轻声道:“我记得太妃的旧居中还留有她的手书,取来对比一番不就知道真假了?” 泠然的话虽然说得很在理,但是大家都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那些木板皆是古旧的黄色,一看就知有了些年头,一般人就算想造假也不可能把突厥文字写到兰泽山房的木地板中存放多年而且世界上也没几个人清楚huā落痕和玄泉子之间的纠葛绰罗斯氏一个异族人,更不可能臆想编造出这些话,对笔迹实在没什么必要。 楚玉盯着那几块木板细细地看了几遍,淡然道:“就算我是玄泉子所生,那又怎样?他虽是前辈高人可是,心爱的女子因为他被关在冰窟六十年他不思营救,终身与huā落痕在一起倒还罢了,晚年为了留下子嗣,竟还……我不会承认他是我的父亲!”说罢,拂袖就出了大厅。 泠然感觉到他此时一定心情十分恶劣,转身时也没再看她一眼,十分担心,脚步差点不听使唤就随了上去。 好在她还记得身边站着红绡,脸色苍白地望了师兄一眼,匆蚂氐下了头。 渡梦仙子也不知道师父晚年竟还做下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不过她却是更清楚玄泉子后半生状态的人,望着楚玉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那玄泉子,是失了心智,在师父身边整日淡淡笑着,风姿很是迷人……但是他不记得以往所有的事,只是昏睡时还会喊瑶簪妹妹…”再看了木头一般的危桓子一眼,觉得他这一生连玄泉子也不如,心中冷冷,也举步走了。 “臭丫头,你还不去安慰安慰玉娃?”清衡子瞪着泠然,替徒儿忿忿不平。 泠然心中五味杂陈,感触良多,纷乱得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总还记得刚刚才与师兄约定,便是牵挂楚玉,也只得罢了,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拉起红绡的手就待回房。 红绡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泠然这才惊异地回头看他。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他出现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属?”他的倾城玉面上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似乎没有半点不悦。但这笑容虽还是一如既往地灿烂,却让泠然感到像阳春白雪,虽炫目地美,却还是冷得渗人。 红绡对着泠然,通常都是这个表情,像和风细雨滋润着破土而出的小嫩芽,然则泠然此际望着他,却莫名鼻酸:“师兄,其实你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 “你笑起来让我想哭……,………”她眼圈都红了。 “傻丫头!不须如此。 ”他低下头替她除下袍子,俯下头在她耳边道:“师兄和你的约定永远有效,在一起有很多方式,我可不想一辈子陪着一个时常郁郁寡欢的别扭丫头!” 泠然蓦地睁大眼。 “果然浑身是伤”红绡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眼中掠过一抹心疼,不过很快就敛去了,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其实……你的小命,是他换回来的,我和祖师婆婆寻到他的时候,已到了最后关头,若非祖师婆婆以所有的精气渡回他,他已长埋黄土!” 泠然之前本就隐隐感觉到了楚玉的不寻常,这时听到红绡公子亲口说出来,顿时泪如泉涌,肺腑之间似被刀寸寸割断,樱唇张了张,轻轻摇着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她不傻,此时两个人的好反而一起涌上心头,知道红绡淡淡的表情和温存的话语只是让她更好受些,他们的爱意可能无法比拟,但都已比天高,比海深,让她无法承受。 前世咽气前曾遗憾没交过男朋友,可这辈子面对着这样两个人,选择了任何一个好像都是负心人,她不知该如何自处,甚至希冀自己从不曾出现在大明朝。 清衡子不知道红绡跟她在说什么,本打算上前干涉,危桓子不由分说,拉了他就走。 “别想那么多!”宽大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红绡安慰着:“照着自己的心去做就好,如果你爱的是我,我不会放你去安慰任何人,感动也不必以身相许,就好比……祖师婆婆为楚玉死了,他即使再感动,也不可能喜欢她,你说是么?、” 泠然不自觉就点头,马上意识到不对,忙又摇头,她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爱着楚玉没有变,但是对师兄,应该比感激更多些吧? 带着对师兄的暧昧情愫回到楚玉那儿,她做不出来,但是带着对楚玉、 的满腔爱意待在师兄身边,似乎也不公平…… 有谁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 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在他们的疼爱下失去了自我,当初带着新鲜刺激的情绪来到这个不熟悉的世界,她至少是感恩的,快乐的,对什么都充满了积极的态度,可人类鸵鸟的一面现在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如果一直没有遇到像楚玉和红绡这样令人心动的人,她会好好奋斗,设法早点离开相府和王府去追寻自己创造的幸福生活,可是他们保护得越周密,她就变得越废柴,到最后连感情问题都无法处理了…… 红绡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从她闪烁的眼神和面上轻微的表情变化已经读出了她的心,要是她对楚玉已经没有了爱意,此刻就不必如此纠结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逼她太甚,有时候恩情也是一种负担,如果一直只是默默爱护,不流露自己的爱意,也许她不会陷入烦恼。 他忽然伸了个懒腰,道:“寻了那厮七天,师兄也累得眼皮打架,就不管你们怎么和好了,你不是一直可怜杭莫儿么?我倒发觉她跟我是同类,今天不妨让她服侍我沐浴,皆大欢喜啊!” 泠然惊愕地张大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白痴。 红绡搔了搔她的脸颊,以从未有过的俏皮姿态向她眨了眨眼睛,披上衣服径自去了,留下泠然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餐厅内发呆。 “师兄怎么这么可恶”她恨恨地想着,心里究竟还是松了口气,镶嵌金色条纹的门洞外黑魁勉的世界好像有个小精灵在向她招着手:“来吧!来吧!快去找他……快快安慰他……” 泠然眼里放出了光,不由自主迈出了步子。 好吧!其实在发现师兄为了她牺牲之前,她虽也很感动,很舍不得师兄,但是心中的主意还是很笃定的,尤其在看到楚玉的告示之后,她甚至可以十分狠心地离开师兄去找他。 经历过生死大关之后,她想明白了,就算毁容,也该让楚玉知道自己的去处,试想两个那么相爱的人,有一个突然消失了,另一个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怪她当时在镜中看见自己怪物一般的外貌,脑子根本成了浆糊,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太自私了,太爱美了,也太自以为是了。 到现在,她才发觉把楚玉的爱看得太轻了,扪心自问,就算楚玉毁容了,她也不可能会不爱他,会嫌弃他的,怎么就不敢相信他同样不会嫌弃自己呢? 这是爱人之前应有的基本品质啊! 为了她,他差一点就默默死去了,念及此处泠然就忍不住起了战栗,感觉到了害怕。 她风一样地冲出门去。 二五五 留下他再说吧 无星无月的寒冬,相思谷中除了几个窗户漏出极暗淡的灯光,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山谷中发出风掠过的丝丝尖啸声,目光能及之处,空无一人。 以往泠然也曾在夜间独自一人翻越好远的路爬上神农顶峰,也曾从山口狂奔回到岐黄宫,但都没有生出过此际恐惧的心理。 她忽然很怕楚玉从她的世界消失,再也不理会她。 小时候看到过父母吵架,爸爸要离家出走,妈妈就哭得不行,甚至求爸爸别走,当时她躲在房间里看,很不能明白妈妈的心,觉得吵架了么,走了一个很正常(原谅我们的泠然小盆友不正常),现在她深深体会到了。 那是一种被抛弃的恐惧心理,就跟当初她被遣出王府时一样。 泠然跃上高高的屋顶四处查看,可是目力有限,在可见可感的范围内,根本觉察不到有他的气息。 四处狂奔了一会,出了一身的汗,立在风中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忽然想起了在石林中寻找红绡公子时的心情。 似乎略有不同!真的不同! 瑰游天外的时候,泠然的脚下不慎碰到一块石头,撞得小腿上的胫骨火辣辣地疼,好像又磕破皮了。 鼻近总是这么背,才大年初一就受伤,她有些懊恼,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望着漆黑的天空,泠然忽然觉得这三年像是做了一场梦,而今还在梦魇里摸索不到边际。 楚玉和红绡都像是镜中huā、水中月,她这个倒霉蛋应该没有那么好命能一直享受着如此深重的爱意。 他们都是那么优秀,却为何偏偏要对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人情有独钟? 虽然还是爱着楚玉,可是她发现如果此时他真的站在面前的话,她会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对他才好。 是该当做没有两年的离别一样投身进入他的怀中,低诉有多想他,抑或是冷静理智地说声好久不见,试探他的反应才做决定? 以上两种她都会觉得自己好虚伪,对红绡的超乎寻常的情愫就一直一直瞒着他么?而且跟楚玉和好之后,又将要如何跟师兄相处呢? 拍拍屁股走人?她已做不出来,要保持和红绡的这两年的情分,按照楚玉的性子恐怕也不会答应…… 真的好纠结,她甚至想做一只蜗牛,两个都不要见,逃得远远的。 可是想起他们无悔的深情,不负责任的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了。 沉浸在烦恼中,泠然不觉抱膝靠在树上发着呆。 风寒露冷,也不知坐了多久,她还没能决断。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怎么,我天南地北寻了你两年,你才找了这么一会就想放弃了?”是楚玉那把好嗓子。 这声音明明很动听,泠然却被惊得跳了起来,然而四周漆黑一片,她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她还是不知该如何对他,只是心跳加快,局促不安,在夜的遮掩下拼命绞着手指,那是一种既渴望接近,又觉自己不配的矛盾心情。 “他说你还是爱我,为何我觉得你已爱上了他?”楚玉的声音很飘忽,从声音里也听不出他的情绪。 沉默久久地横亘在他们中间,双方都没有向对方靠近。 泠然扁起嘴,眼泪已不住地跌落,他这么问,叫她又委屈又难受又无法辩驳。 委屈的是,尽管她没心没肺,可是没有一刻忘记和他之间的恋情,这两年她一直那么努力地修炼内功,原始的动力正是他啊!她天天暗地里掰着指头数日子的时间,楚玉也无法了解。 难受的是,之前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只盼着早点恢复容貌和他相会,却没有太多去考虑红绡公子脉脉的深情,直到有一天发现欠下了无法偿还的情债。 要离开岐黄宫的时候,她确实发现也爱红绡,那种爱似乎跟爱楚玉、 不同,可能就像她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每天每天里想妈妈。 可是现在思念双亲的心竟都淡了,相隔着两个不可能交集的世界,她只能在星空下默默地祝福爸妈要过得好,但是心中对父母的依赖,好像都转移到了师兄身上可师兄毕竟不是妈妈,他给他的感觉,既像亲人,又像挚友,无法对楚玉辩驳的是,她有时也觉得红绡像一个情人。 久久听不到回答,楚玉仰天长叹。 泠然心中又乱又怕,轻轻伸手向前,脚下却生了根一样,无法迈出半步。 “呵呵”楚玉觉得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万念俱灰之意霎时间浮上心头,一阵晕眩,喉头动了几动,才勉强说道:“你不须如此害怕,只要你说清楚,你爱的是他,我今夜就走。” 他简短的话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虽然没有半个字的埋怨责难,但是他两年来的刻骨相思隐藏在云淡风轻的话语之后,先已令自己销魂了。 听见他这番话,泠然吓得三魂飞了二魂,拼命摇着头,泪水疯狂涌出眼眶,飞洒出去,她想说不,喉头却像被一团棉huā塞住,吐不出半个字。 “哭什么?”楚玉忍下满心萧索,以前他曾经很讨厌红绡,不过自从弄清楚红绡委身父亲的隐情和身世之后,心底倒生出了对他的怜惜。 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为了泠然下半生的幸福,将她交到红绡手上时并无怨言。 然而此际,楚玉清楚地感受到心在片片碎裂,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扩散到全身他本想很男儿气概地说些祝福他们的话,然后潇洒而去,可是那些话实在太过违心,怔了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自为之。”随着他话音落下,有轻微的衣袂破风声传入泠然的耳膜,一时间,她心头所有的顾虑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急急往前一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道:“楚玉!楚玉!你别走……不是那样的……”以前她叫他王爷、子墨,可是自从分别之后,天知道她在心底默默喊了这个名字多少次,现在终于能喊出口,让她生出宣泄的快感,她只顾着往前扑,伸手抓向刚才他发出声音的位置,即使撞个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一切一切的问题,都留下他再说吧! “楚玉!”她哭着,脑中嗡嗡一片,凭着他的修为,她下意识地以为会抓个空,可是却骤然抓到一个结实冰冷的身躯,连万分之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她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尊,将脸贴了上去,哭道:“对不起…我是个坏人!可是,我想你,很想很想。”楚玉双臂一张,无穷无尽的思念让他差点就反抱住了那纤细的身体。可是她对红绡的那份感情如一根刺横亘在他心头,理智提醒他应该推开她才是。 他的双臂在冰冷的空气中犹疑了片刻,终是难抵季爱的人酥软的蠕动,软软地垂了下来,既不忍推开她,又不想就这么轻易原谅她。 可是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太久,就算她有百般的可恶,他也无法真的狠下心来。 泠然抱着他只是哭,一声声抽噎和身体的颤动渐渐融化了楚玉外壳的那一层坚冰,他很艰难才控制住情绪,用极淡的语调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讽刺意味说道:“既然对他感情那么深,何苦又要如此?”一句话问得本就被这个问题苦恼纠结得快发疯的泠然顿时说不出话来,连哭泣也停了。她只觉得楚玉的身体僵硬着,并不是她记忆中的味道,这种排斥和讽刺让她很陌生,胸中更加慌乱,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相思谷中的光源唯有静静矗立在远处的岐黄宫宫殿群,两人虽近在咫尺,但他心底的猜测怀疑使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冷凝下来,泠然下意识地别开眼,看到远处一个落地的阳台上洒出淡黄的灯影,似乎有个人独自站在上面。 那一抹影子让她觉得很温暖很踏实,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也爱红绡,也爱师父,但是对师兄的爱,明显比爱师父多多了。对这份爱意,她也没有觉得很愧疚,因为事情发展成这样,并非她的感情可以控制,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会选择认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就不与另一个发生交集…… 楚玉觉察到泠然的目光,心头更加气苦。这两年来,他饮食用度简单至极,奔波少眠,有多少次曾怀疑她再也不能在自己的面前出现,重寻到她那一刻,那个佝偻的小老太的身子让他心悸感犹存。 可是现在她明明依偎在他胸前,心思和目光却随时牵挂着另一个男子。 纵使爱得再深,又怎能容忍她如此? 楚玉从头到脚一片冰凉,硬起心肠稍稍推开她,问:“你们,究竟到过何等样的……程度?”被他一问,泠然眼前浮上和红绡的约定还有地宫中那一个绝望的吻,脸师地白了,还亏有夜色的遮掩,她才没有失态。 不知大明朝的男人可不可以原谅到这种程度1 泠然有心将此事揭过,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她默立良久,心道两个人相爱,就该坦诚以对,若是她说出来楚玉、 无法接受离开了,那也只能一个人来承受相思的苦果。 二五六 三种爱 此时泠然的每一秒沉默对楚玉来说都是莫大的前熬。 他几次想反身就走,宁愿不要听到刺耳之言,心底终是存了念想,身子也根本不听使唤,木然杵立在那儿,似乎寸寸在石化。 泠然寻思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道:“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我好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又不觉得很错我不想瞒你,却不晓得你能不能接受。”“对不起我的事?”楚玉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心渐渐沉到了谷底“你和他……” “我……亲过他。” 简短的一句话如一个晴天霹鼻炸在楚玉头顶,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手下略带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想看清楚她的表情“你亲他? 还问我能否接受?” 作为大明朝的一个男人,他无法容忍真的很正常。泠然的下巴被他捏得很痛,却没有躲闪,只是忍住痛小声地补充道:“师兄前一天还好好的,为了我要变美,转眼就变成了糟老头子我看到他垂垂将死的模样,真的很心疼,我不想瞒你!师兄在我心里也很重要!”说着,她眼前又浮起那一晚的情景,眼泪滚滚打在楚玉的手上。 这种情况,楚玉也有经历,huā瑶簪的影子不觉浮上心头,他的手渐渐松了。 看到别人为了自己而死,只要有良知的人都是不好过的。 但是!他想,他即使很为huā瑶簪的死惋惜,心中也十分感激她的情义却不会吻她,更不会为了救活huā瑶尊而去死,然而泠然为了红绡,却那么做了。 她对红绡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楚玉仰天想长吼,可最终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几乎用了所有的意志力,他才逼回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轻轻将泠然推开,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抬起重逾千斤的腿,他想就此走出相思谷,一去不复返。 更多的泪水涌出了眼眶泠然发觉自己从未如此伤心,她恨自己让他伤心,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逐渐与她拉开距离,她的心像被一点点地用刀子抠去,也许再也看不见他时她终究会变成一具没有心的行尸走肉。 面临红绡公子死时,她也只想一命换一命,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如果当时是楚玉,她也会去死,只是想赖着他吧?可能不会用自己的命换他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只想找到他牵着他的手一起面对任何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她心中爱情的天枰完全倒向了楚玉,可怜的师兄永远都是炮灰式的悲剧人物,如果楚玉不能体谅她将把这份爱深埋心底,这一世用来报答师兄的恩情。但是她明明在这一瞬间觉出了两者的不同,就算她愿意陪着师兄一辈子,也会装得快快乐乐,可似乎从没想过要和师兄发展成楚玉这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夫妻之情,她的心没有背叛,身体也不要。 地宫中那一个吻,绝对不带半点情欲,所以,她没有觉得对不起楚玉。 风中似乎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叹息,一个极轻又极熟悉的声音传进了泠然的耳膜“傻丫头跟他说实话吧,师兄不会离开的。” 楚玉此时感官都已接近麻木,满腔愤懑无处宣泄,根本没有觉察到身边空气曾异常地流动。 泠然抹着眼泪转头四顾,却看不到红绡的身影,目光落到那亮着灯光的落地阳台,却见一个剪影飘然降落在上面,旋即进了屋子,那里的灯火也突然熄灭了。 她心头感念师兄的苦心,不过一时之间,心里翻腾的念头不知该怎么表达才确切,只觉手足冰凉,双拳握得死紧,爆发出一句:“我爱你,楚玉!”这句话令楚玉的脚下一踉跄,好容易才说服自己,伸手扶住身旁一棵树转回过头,压抑下怒气,问道:“你也爱他?” 他的声音显得古怪,泠然也不知他有没有转过身来,仔细想了想,咬着唇点头。 虽然夜很黑,风很大,树影婆娑,但是楚玉目力过人,还是看清楚了。 他只能再次转过身,冷笑道:“岂有此理!” 泠然无法辩解,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把抽噎控制在最低的程度。 现在不是博取他同情的时候,她只是坦白地说出自己的心声,觉得没有什么可耻的,但是对于伤害他,她却很难过,如果心可以再狠一点,她完全可以放任师兄不管,但是这样子,也许伤害了三个人。 谁说好心不会办坏事呢? “我成全你们。”楚玉终于这样说,拔腿就走,这次走得飞快。 “我也爱师父,也爱我爸妈,难道都不可以并存吗?”泠然只觉有阳光的世界在离自己而去,连心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忽然大声叫道:“我承认对师兄的感情很深,但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变成我们这样,我在大明没有亲人,张宁的家人我觉得很陌生……我把师兄当做至亲的人,也不可以吗?” 楚玉早知晓她与父亲的来历都不寻常,倒从没想过他们也会渴望亲人,想到楚留香对其无微不至的关怀,脚下不禁一滞,深深皱眉。 “男女之间的爱有三种,知己之情,夫妻之情,亲人之情,我想,我对师兄有知己之情和亲人之情,我也可以跟他很亲密,比如拉着他的手满山遍野地跑也许有心疼,也有心动的时候,但是我从没有触电心跳的感觉。而我跟你,至少有后两种情分……”泠然再次无意识地抹了把眼泪,因着楚玉要离开激发出无比的灵感,忽然能一口气把解不开理还乱的感情剖析得很是透彻。 楚玉虽也受了大明朝种榫封建教条的影响,毕竟从小受的教育倒也不同,他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自然听得出泠然口中两者的区别。 这臭丫头,为自己辩驳的同时,还给他暗暗扣了顶帽子,如果他不能体谅,那岂不是根本不明白她的心,与她没有那种知己之情了?难道苦苦搜寻了两年之后,他真的甘愿就这样走了? 榉心自问,他也不过是无法接受至爱的女子心里也爱着别人,一股气发作罢了。 不过他确实很欢喜她肯辩解,回想不知不觉爱上她,爱的岂不正是她的不讲礼法,不惺惺作态?若想要那种规行矩步的千伞小姐,京师中一抓一大把,何必又要自苦如此? 好不容易才寻到她,如今又意识到这一层,其实楚玉心下已软,不过他到底被人捧惯了,与生俱来的矜持倒让他拉不下脸来说可以接受她对红绡保持亲情,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反而违心地说:“夜已深了,早些歇息,有什么话,待明日再说吧!” 话一出口,他就把肠子都悔青了,压抑了两年的相思已像洪水般爆发,今夜回去还睡得着么?辗转反侧捶烂了床板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吧?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可能真的会安安稳稳梦周公去…… 泠然听到他的反应本有些失望,可见他说归说,却没有再迈动脚步,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明白了襄王殿下的小心思。她也不觉得好笑,心中反而一阵抽痛,凭着直觉笔直地走向前,靠在他的后背上圈住了他的腰。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楚玉难以抗拒她小心翼翼的温柔,突地转身紧紧圈住了她,抬起她水淋淋湿漉漉的小脸,以一个久违的吻来探究她的思念和爱意。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长到好像可以永远无休无止,他们彼此贪婪着对方甘甜的气息,辗转吮吸着,楚玉手臂上渐渐用力,冰冷的身体却已酥了暖了,他只想将怀中小人儿的魂魄都吸出来,永远禁锢在身旁,免得魂牵梦萦、牵肠挂肚。 泠然不停地掉着眼泪,良久,两人才发觉嘴里除了那种久违的甘甜,品尝到的都是苦苦的涩涩的味道。 稍稍分开,她觉得被楚玉吓得不轻,然而这个吻又甜得让她想起了之前两人已经多么亲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玉却很严肃,黑漆漆的夜中,他的双眸似乎闪出无穷的光亮,略带薄怒地责备:“你还笑得出来?” “对不起!”泠然可怜兮兮,又不太讲究卫生地在他前襟上蹭来蹭去,其实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他能留下,证明至少能够接受师兄是她的亲人,纠结了这么久的疙瘩终于有了解开的眉目,她真的很高兴。 “你是对别人都有良心,对我却没良心。”楚玉轻吻着她额头上的伤,无边的柔情已经代替了愤怒,他是一个敏感的人,刚才和她的那个吻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这丫头跟她说的一样,并没有变心“你知道我听说你为了他去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么?” 泠然不知道,但听他这时候提起来,声音还透出无比的悲凉,以及那种吃到重醋的味道,她再也笑不出来,反而又哭了。 楚玉用他带着粗粝感的手掌一一替她拭去眼泪,百炼钢化成了一滩春水,叹了口气,道:“别哭啦!他对你确实有大恩,我与你一起还,可称心如意了?” 二五七 只聊天 不做事 冷然没想到楚玉能这么说,自然是意外之喜,*着他温暖的手掌让他停止拭泪的动作,她却已经是拨云见日之后的脸孔,轻轻印了一个吻在他的掌心,道:“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说谢,该罚!”他的声音重又恢复得低沉诱人,还有很容易就能感觉到的轻快。 “怎么罚?” “你亲的地方不对!”楚玉的热情忽地火山一般爆发,拦腰将她一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极其暧昧的话。 “嗜嗜嗜!”泠然羞得晕头转向,却不舍得捶他。 直至到了岐黄宫门前,晕乎于的她才想到素日自己是与师兄同处一室的,今天才见到楚玉,就算她心底不想反对他的热情,毕竟不跟红绡交代一声就跑去跟楚玉住在一起的话,也太伤人了! 她带着点畏缩,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那个我跟师兄是一个房间。” “什么?”楚玉差点吐血,立时咆哮起来“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若不是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点理智,泠然恐怕要被他重重掼到地上。 “江湖儿女,何必纠结?难道你不相信她的清白么?”红绡公子忽然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出现在宫殿前长长的过道中,他披了一件洁白的鹤氅,长发闲闲地挽在脑后,让人生出美人出浴的无边遐想。 面尤其引人注意的是,杭莫儿带着一脸的甜笑跟随在他身侧,狐裘包裹着耸长的娇躯,望之好一对璧人。 泠然自是知道师罘,一直以来视杭莫儿为无物,现在这么做,倒着了痕迹,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恨不得跃下地来独个儿跑个无影无踪。 可楚玉并不是个善茬,他责备自己心爱的女子倒也罢了,却容不得别人置喙,将泠然抱了个死紧,冷冷道:“你难道听不出我在与她打情骂俏么?当初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在相府中时做什么的,我怎地会不信她?” 楚玉的意思显然是说红绡公子尊为楚留香男宠,他的女人怎么会与一个男宠有染! 其嘴毒的程度跟三人初次在白云观对上的时候真没什么两样,泠然忽生出回到过去时光的错觉,恨得在他后背重重一把拧了下去。 楚玉吃痛,闷哼了一声。 泠然已乘机溜下了地,不无尴尬地望着红绡公子,扭着裙上的丝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红绡神情淡然地扯了扯嘴角,楚玉讽刺他的同时,其实在表明他跟泠然更加亲密,根本不用他来解释,他心底一阵灰暗,也不再理会他们,侧目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来,莫儿,陪我喝个痛快!”不等泠然有所反应,杭莫儿已经壮着胆子扶了他一条胳膊,两人径自转过回廊去了。 泠然看得目瞪口呆,楚玉将她的小脑袋一转,拖着手就踉跄地往里走。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晕黄的灯影中,回廊的另一头,红绡公子熄了手上的灯,搁在汉白玉石栏杆底下,整个人被抽光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倚在高大的圆柱上。 杭莫儿几番欲言又止,末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你先去休息黑” “霜哥哥奔波多日,定也累了,此处正是风口,别着了凉,不如也早些回房安歇。”看见楚玉出现,杭莫儿虽是如释重负,但她将他强作欢颜的模样瞧在眼底却觉得很心疼。 以前她巴不得泠然早点离开他,可是如今又莫名地嗔怪其没有良心了,如果他能笑逐颜开,她甚至都可以容忍泠然像以前一样依偎在他身旁。 红绡没有再答她的话,沉默的时间非常长,长到杭莫儿甚至想去大骂泠然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其实,喜欢一个人,不是非要得到她的身体不可。” 杭莫儿一怔。 “在相府里的两年,我也曾阅女无数。得到身子又如何呢?我对她们已没有丝毫印象。” 她总算听出红绡公子竟是在安慰他自己,松了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她高兴,我便能高兴,你无须替我担心。” 杭莫儿听他口气确实平和,这才敢靠得更近,盯着他的侧面看得有些发痴,嘴里呐呐说道:“霜哥哥能想得明白,我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红绡略略转头斜睨着她“你莫再浪费大好光阴在我身上了,早些回乡去寻你的叔父亲人,让他们替你说一门好亲事,寻个踏实本分的人过完一生,那才是你该做的事。” 红绡难得关注她的事,也从没有用过这种语调跟她说话,杭莫儿虽然绝不愿意走,但心中也是暖暖地,略带腼腆一笑道:“我总是相信滴水穿石。” “不能了,我的心已完完全全叫给了她,并且我们之间有了约定,一辈子她至少能在我眼前,也便够了。”红绡第一次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杭莫儿,并且用双手扶住她的肩“不需要绑上你的一生来验证我的决心,你该知晓我言出必践。” “世事如棋!为什么霜哥哥不给我一个机会也望着你?”杭莫儿咬牙道“其实,若非你刻意相让,连泠然妹妹都已经动心,听仙子说,她也应承一辈子守在你身边不走……” “我只想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没有遗憾,真正开怀地生活。”红绡拍拍她的肩,道:“你也好好想想,不要浪费大好年华,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便回房了,要我送你回去么?” 杭莫儿忽然有些不懂他的心思,不过听到他询问是否要送她回房,她喜出望外,忙低下身子去点那盏灯。 红绡冷眼见她点灯的手不住颤抖,火石几次没有打着,两人同病相怜,心中不免一软,取过来点了,提灯送她回去。 “我自小在峨眉学艺,师父师姐妹们青灯古佛的日子我也能过,霜哥哥不须在意我太多,只要让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就好。”并肩走着,杭莫儿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说出这番话。 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心肠,尤其家族有意的训练之下,让她懂得怎么样才能叫男儿垂怜。 然而红绡人在她的尊边,心却已飞到了别处。 其实自从楚玉救回泠然之际,他就预感到这场较量自己终究是输了,今日看见他们重又亲昵地在一起,他虽是万分难受,却生出了另外的心意。 当日救不活她时,他曾想,若是她能再活过来,让他做什么都愿意,既然希望她真正地开心,再艰难他也必须调整自己的心态,与楚玉“化敌为友”让她不会两难。 他会守护在她身边,有朝一日,楚玉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亏欠,他恐怕也会再次出来横刀夺爱! 所以,要做的事当真不少,而杭莫儿追随了他这么久,叫他不忍又不知如何处理。 与此同时,楚玉正纠缠着泠然想行非礼之事,背脊上忽然冒出一阵寒意。 泠然本就不想这么快就在师兄眼皮子底下做些不太合适的勾当,一直坚决反对,这时见他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忙道:“子墨不是最爱干净的么?岐黄宫可是有天然温泉,泡了舒服得不得了,你经历了生死大关,理该好好调养,去泡一泡,我替你准备些丹药补一补如何?” 楚玉知她心有顾虑,不过岐黄宫到底是人家的地头,他心头也有诸般不爽,于是哼了一声说“丹药就罢了,休想离了我眼皮子底下,如果不想与我同浴,就老老实实呆在池子边陪着我。” 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泠然见他如此,再也不忍反对,遂陪着他到了温泉汤池。 楚玉也不避嫌,当着她的面脱个精光,大咧咧慢悠悠地瞅着她憋得通红的脸走入池水中,不禁哈哈大笑。 自从前年元宵之夜失去她,他是两年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畅怀。 盯着他宛如白玉般的胳膊上纵横的大伤小伤,泠然一下子冲到池边抱着那丘壑起伏的臂膀惊问道:“怎么会这样?谁伤的你?” “哦~这些伤”楚玉见小丫头心疼得泪光盈盈,像吃了蜜糖一般,轻描淡写地道“都是剿灭土匪的时候不慎落下的,早就好了,你别难过。” “土匪怎么可能伤得了你?”她自然不信。 其实楚玉倒也没有扯谎,只不过之前他心头的痛楚时常无处发泄,当时都是故意让敌人的火箭射中,或者硬生生拿胳膊去挡人家砍过来的大刀,也曾经吓得土匪们屁滚尿流,只觉得他根本不是个人,此时想来,不过尔尔,哪值得一提?再说他也不想让小丫头笑话。 泠然将伤口左看右看,点点头道:“幸亏我毁容的时候师父和师兄研究了许多去疤痕的法子,我看你这些伤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倒没伤到筋骨,我去取了药箱,一会你上来就替你敷药,包管最后什么伤疤都没有。 楚玉见她想走,一把拽了她跌入池中,水huā溅起来迷了她的双眼,泠然开始胡乱扑腾。 他却以他光溜溜充满了力量的身子紧紧拥住了她。 “不要!”她叫,声音却不敢太大。 “放心。”他嗤笑出声“今夜,咱么只聊天,不做事。 二五八 京华风云 转眼又到了元宵佳节,京都中一如往昔,灯市如昼,人们通宵这旦地饮酒狂欢。 夜幕降临,紫禁城中除了御用监督造的huā灯映照得各处宫殿富丽堂皇,huā团锦簇,却不闻丝竹管乐之声。 楚天娇坐在坤宁宫东暖阁中,室内燃着地龙,温暖如春,但她还是觉得冷,手上拢了一个镂刻精美的丹凤朝阳金手炉端坐在炕上,沉甸甸地,一忽而就把手心捂出了汗。 阁中侍立的两个宫女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因为皇后娘娘这些天一直摔东西打人,很少消停,她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巴不得快点熬过当值的时辰,好早些回去休息。 好在外头适时地午了响动,一个上着暗huā补缎鼠毛小坎肩,底下撤huā裙子的年轻女官走了进来。 楚天娇脸上顿时浮上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期盼,不等那女官说话,就问道:“皇上呢?今夜也不许宫中的人观灯,是不是又到姓汪的狐媚子那里去了?”那女官是她出嫁时澹台姨娘从身边拨出来陪嫁的一等丫头,名唤怡和,饱读诗书,倒是个知道上下的人物,与当日在厨房撤泼的清秋、涛倩等不是一个档次,入宫之后颇得帝后欢心,也便顺理成章提拔做了坤宁宫司宝,专职负责皇后玺绶以及草拟各种表章,将近两年了,从没出过任何纰漏。 楚天娇口中姓汪的狐媚子,就是汪碧晴,年前刚刚册封为贵妃在诸人眼中,圣眷正隆,由不得皇后不吃醋。 此时听到皇后气势汹汹的问话,怡和还是欠身恭谨地行了一礼才不徐不疾地答道:“听说皇上晚膳也只稍许动了一两口,汪贵妃曾派宫人请求皇上到翊坤宫观灯,皇上不知为何龙颜大怒,派人下旨前去训斥了一通,还命汪贵妃闭门思过,故此今晚皇上是不会到翊坤宫去的。”在宫里生存,女官们十分懂得该如何措辞才能讨得主子的欢心,怡和更是精通此道,楚天娇虽每常责打其他宫娥,包括自己在娘家时的几个丫头有时也不能幸免这怡和却是她唯一优容的一个。 果然,听到汪碧晴也吃瘪,楚天娇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把那个沉甸甸的金手炉也撩到了一边,冷哼一声道:“她也有今天!殊不知皇上虽没有下旨禁了百姓们元宵欢庆却是最不喜欢在今天热闹的。她自以为得宠,窜着杆子想往上爬也不选选日子!”怡和欠了欠身,表示很赞同皇后所说“也是呢,按照宫规,初一十五都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合房的好日子她今天去请皇上确实太不知礼仪了。” 楚天娇初进宫那一年确实也享尽了擅宠专房的天恩,她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年轻貌美,这种帝后和美的时间还会持续很久,她甚至在背后贿略百官以防止他们提议选秀,可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原本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宫女。 皇帝亲政的第二年,政通人和,她自诩于皇帝亲政大事上出过力,正准备享受太平盛世下后,宫一人独大的荣华,成绶帝却开始接二连三地册立妃嫔。 那些个武将文臣的女儿倒还罢了,皇上曾解释过册封她们是为了江山社稷计,可她从不放在眼里的小小选侍汪碧晴和单沅儿根本没有娘家作为靠山,居然也能封妃,就让她咽不下这口气了。 更可气的是,皇上好像对别个还倒罢了,汪、单二女宫中却是常常留宿,尤其是汪碧晴,从一个选侍册封为夫人,再到德嫔,最后竟然被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让她气得倒仰,又无可如何。 她这才惊觉今时不同往日,初进宫时义父大权在握,皇帝如履薄冰,自然对她千依百顺,恩爱非常,可如今五军都督府以及御林军都在皇上掌控之下,内阁和六部九卿也都在她懵懵懂懂间换了人选,直到年前母亲入宫拜见,狠狠提醒了她,她才发现大势已去,若再像以往那般趾高气扬,自以为是什么千金贵女,下场恐怕就跟陈阿娇一样。 着意讨好也要皇上肯给她机会,楚天娇扫了垂着头的两名宫娥一眼,说了声:“你们先下去。”见她们打帘子退出门去之后,招手让怡和近前。 “皇上究竟去了何处?”怡和低头答道:“回娘娘,听说皇上去了隆禧字。” “隆禧宫?”楚天娇皱眉“那里以前是大哥入朝时休息的地方,自从张泠然出事之后,一直空置着,皇上今天去那儿……只怕是惦念与大哥之间的情义。你瞧本宫去了会如何?”“听说皇上正召见几个大臣,奴婢派了内侍在隆禧宫门外候着,若是大臣们走了,便会来坤宁宫禀报。,… 楚天娇满意地点了点头,褪下手上水人极好的一只翡翠镯子递过去,’“不愧是娘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思虑得周到,这是用缅国那罗波提王派使臣进贡的最好的一块玉石雕琢的,仅得了两对,皇上孝敬了两位太妃各一只,本宫得了一对,这一只就送与你做嫁妆。今年就是大比之年,你差办得好了,本宫会给你指一个得皇上赏识的进士,他日说不定也是能获诰封的命。” 楚天娇虽然性子骄纵,不过澹台姨娘该教的一样也没落下,她倒也知道该怎么笼络有用的人。 “多谢娘娘厚爱!”怡和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才双手接过了那只玉镯子。 对于大明朝的皇后来说,玉镯再贵重也实在不值一提,怡和真心祈盼的是将来能够像其说得那样,不用关在皇宫大内终老,还能嫁一个凭借她的身份想也不敢想的进士郎,原本卖七八分力当的差,如今却要打叠十二分的精神去办了。 “翊坤宫既然被禁足,那也就罢了,今晚对皇上来说,不是个寻常日子,你派人去打听打听咸福宫那一位有什么动静,不能让她坐享渔翁之利,可明白了?” 怡和本正疑惑,咸福宫是顺妃单沅儿的所居的宫室,属于西六宫最末一宫,这单顺妃不比汪贵妃受宠的程度,自受册封以来,一直深居简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要不是皇上每月里都有临幸,别人不敢太小觑了她,早叫人抛到脑后去了。 深深望了一眼楚天娇面上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位聪敏的女官很快读懂了皇后娘娘的心意,回道:“娘娘放心,她便是稳若泰山,奴婢也给她搅出一池春水来。” “你付度着办吧。”楚天娇对自己的手段甚是满意,含笑靠到后头的大锦墩上,玉手轻挥“唤橡秋和诗倩入内为本宫更衣换妆。”这里怡和退下,忙带了一小队太监宫女,到御厨房用食盒装了各色的元宵,带了皇后的口谕分赐各宫。 她先不忙着去咸福字,倒是转去了周太妃所居的慈康宫。 慈康宫上,灯火荧荧,因为养着一个聪明伶俐的小王子,跟宫里其他地方比起来,显得特别有人味儿。 怡和由几个宫娥引着去到太妃日常起坐的偏殿,但见婆媳两个人坐着叙话,殿上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地上洒着各色儿童玩具,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童爬在地上,正抓着一本画册不停地拉扯。 跟周太妃谈话的正是宪王侧妃李唐妹,当她看见儿子在撕扯那本册子,忙对一旁的太监道:“那是给樘儿抓周的东西,他还小,待大些该识字的时候再拿出来与他瞧,仔细毁了,快与我取来。” 太监赶紧去抢夺小王子手上的画册,不过那小子好像对这册子特别感兴趣,就是不放手。太监又不敢用大力气,急得抓耳挠腮。 怡和带着谦恭的笑上前转达了皇后对周太妃的问候,又顺便问了李侧妃和小王子的好。 周太妃让宫人接下元宵,又赏赐了怡和一串佛珠,正待打发了她去,她却向李唐妹道:“有一两个月没见到李侧妃,娘娘显得越是容光焕发了,这不,奴婢还要去咸福宫走一趟,知道娘娘与咱们的顺妃娘娘是手帕交,常来常往的,不过外头滴水成冰,行走恐是不便,可有什么话叫奴婢顺道捎带的,请娘娘尽管吩咐。”李唐妹与单沅儿等四人结拜,在宫中传为佳话,自泠然前年的元宵出事之后,其余三姐妹各有不同的遭遇,对待结义妹妹的情分也就不同。 汪碧晴一门心思在皇帝身上,不仅与皇后诸妃不合,就连单沅儿也渐渐不大来往,李唐妹夹在她们两人中间,总是为难,此时听怡和提起咸福宫,心里也就起了过去看看沅儿的念头,便向周太妃讨假。 周太妃对这位替她诞下孙子的媳妇宽厚慈和,自然不会反对,只叮嘱道:“今日是元宵佳节,你们姐妹聚一聚取个乐也应该,只是外头确实冷得慌,你用了哀家的暖舆去罢。哥儿还小,受不得风,今晚就歇在哀家房里便了。” 李唐妹又客气了几句,无非是担心哥儿吵了祖母睡觉,不敢僭越用了太妃的坐辇之类的话。 最后在周太妃的坚持下,她还是带了慈康宫一些点心,乘了暖舆去了。 怡和见这么容易便引了她去,朝身后的一个太监丢了个眼色,遂借口到别的宫送元宵退了出来。 二五九 各人有各人的命 李唐妹性子朴素,再加上宪王在宫里头的身份特殊,当下只披了件普通商贾也能穿着的素绢面棉披风,里头暗青色通袖蕉叶纹棉禙子,头上不过戴了条勒子,上头坠了几颗零星的碎玉,手上拢了个毫无纹饰的银质手炉,坐着暖舆往咸福宫去。 外头的风果然刺骨寒冷,抬舆的太监们都是健步如飞,咸福宫刚刚在望,就见前头宫墙的夹道上一队花灯闪烁,竟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 李唐妹自然以为是哪位妃子出行,忙叫太监们让到一边。 那队彩灯近了,才见不过是两排太监,见了她还忙行礼。 李唐妹道了声免礼,就想吩咐起行。 那队提了彩灯的太监头儿忽然说道:“李侧妃娘娘,这些是御用监新造好的花灯,您看有八宝联春、喜鹊登枝、珠联璧合、万象生平等等,都是好彩头的画儿,正要分送各宫娘娘玩赏,您想必是去咸福宫顺妃娘娘那吧?还烦劳底下的宫娥姐姐们带过去。” 李唐妹看那些花灯,果然扎得精致,画也画得好,也不疑有他,便点头令宫女们去接。 那干太监一股脑儿将花灯都传过了手,统共有十几只之多,李唐妹还道是成绶帝对单沅儿的恩宠,也没往心里去,一径到了咸福宫。 顺妃早有话说宪王的这位李侧妃来了不必通传的,故此守在外头的内侍宫娥们一边将她迎进内,一边有人小跑进去知会自家主子。 李唐妹还未及阻止,单沅儿已经自内堂迎了出来。 她已取下妃子们日常头上所戴的髻,套了个暖帽儿,身上也不过一件白领子绿底无花的交领大袄,看上去一副慵懒之态。素净中倒显出别样的清秀。 一见到李唐妹,单沅儿已先自露齿笑了起来,边走边伸手来迎:“这么大冷的天。西北风怎么能把二妹给刮来了,快随我到里头暖一暖。” 姐妹两个交手而握,李唐妹就说起了花灯的事。 沅儿轻轻皱了皱眉。说了声:“今儿倒怪。”便令宫娥们挂到殿前头去。 二人携手进了内室,早有宫娥替李唐妹除去披风。捧了姜汤并香茶上来,李唐妹也不客气,将鞋子脱在炕前的脚踏上,与沅儿隔着小几坐到炕上,笑道:“天一冷,就懒怠出门,今日是元宵佳节。时辰还早,姐姐怎么就已卸了妆,万一皇上驾幸,不怕失礼么?” 沅儿微微一笑,挥手让侍奉的宫娥都出去,这才道:“别人不知道还罢了,你也不知道今日除了元宵还是什么日子么?便是皇上能想到我,不也是沾了小妹的光?” 听见提起泠然,李唐妹叹了口气,玉容虽渐渐被室内的热气熏得红扑扑地。神情却黯淡了,“我也是托她的福,才得以母子保全在母妃宫中,只望她在外头好好儿的。” “你不是在佛堂给她设了长生牌位日夜祝祷么?佛祖有灵。会保佑她的。” 李唐妹听沅儿的口气有些落寞,便问道:“姐姐如今备位六宫,皇上还赏了你老家的兄弟出仕,也算是出人头地,怎么总是郁郁寡欢呢?母妃今日接了樘哥儿去她寝殿内歇息了,我难得抽个空儿,也关心关心姐姐。” “你也知道我当初也并没有做皇妃的心,倒是三妹……”沅儿顾忌大家都是结拜过的,欲言又止。 “三妹人大心也大,却不知宫中凶险。”李唐妹泯了口姜茶,下意识地用细瓷杯的盖子滤了滤并不存在的茶叶,想起碧晴,不无担忧,“皇后在上,还有除姐姐外的另三名妃子都是出自名门,她应该也知晓前一年皇上是如何恩宠皇后,如今圣眷多半移在她身上,更该小心才是,得空儿我过去劝劝她内敛些才是长久之计。” 沅儿忽地抬起眼烁烁地盯着她:“二妹当真不知道皇上为何优待我们么?” 李唐妹之前本有些猜到,不过又有些疑惑:“难道……” 单沅儿当日其实心中倒暗自爱慕上了吴伟,泠然也曾看出来打趣于她,若是那丫头不出事,该当已成全了她。不过她素来是个知礼仪进退的人,之后皇帝册了她为贵人,又升迁至顺妃,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成绶帝是花容貌,玉精神,尤其亲政之后,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极容易令柔弱女子动心,她倒把一颗心全移在了他身上。 从当年为父治病卖身为歌姬到现在贵为皇妃,按着沅儿这般心性,自然再无所求,只是,她却有着莫名的遗憾,一直亘在心头,这时望着李唐妹一笑道:“二妹的意思,今夜倒想在我这里蹭一晚了?” “抵足而眠,畅聊通宵,何其快哉?”李唐妹是南边少数民族土官的女儿,自幼读多了经史,胸中倒隐隐藏了豪气,只叹老天将她生做个女儿身,颠沛流离,如今才觉安稳下来,与单沅儿恰是相似的遭遇,两人无话不谈,倒比碧晴亲厚上许多。 “既如此,没有酒怎么成?”沅儿说了一句,举手轻击了两下,就有宫娥入内听命。 沅儿吩咐她们去烫了两壶酒,又端了几碟干果上来,挥退了人,姐妹两个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很快喝了个面憨耳热。 借着几分酒意,李唐妹就把仅有的一丝顾虑也抛开了,转着手里头的螭龙小金杯,道:“不知襄王爷有没有寻到泠然妹妹……于今想起来,当日我们十个千金姬,倒是我们三个最是富贵了,吴允娴在王府的时候就已香消玉殒,默涵也下落不明,唉!真是人生难料!” “听太医说,面容那般被毒汁腐蚀,不可能治愈了。”沅儿说了一句,心头烦闷,见李唐妹提起其余的人,便说,“听说皇上重新启用了徐有贞,此人口碑不好,不过相信如此一来,徐善全在楚府内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正是呢,册封了坤宁宫那一位之后,楚家的澹台姨娘水涨船高,也成了一品夫人,太傅又不太管事,恐怕徐善全、沈烛和罗湘红的日子尽都不太好过。现在徐有贞被皇上钦点进京,皇后又眼见失宠,那位澹台夫人大约不敢太得罪徐善全了。” 单沅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那三个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别人还没拿她们怎样,听说她们自己就闹得不可开交,沈烛本是与徐善全最亲密的一个吧?可去年就被其打折了一条腿卖给了人伢子,当初是那般身价,最后只不过得了五两银子,叫一户有个傻儿子的人家买了去做婆娘了,可见她们之间的情谊实是虚得很。” 李唐妹见单沅儿成了皇妃,其形容举止较之以往也变了许多,就借着酒意指着她呵呵笑道:“瞧姐姐,如今说话的神态也大不同往日了,难怪外头风传你与三妹是面和心不合……” 沅儿听她提起这个,倏然沉下了脸。 李唐妹心里一惊,缓缓放下杯子,轻咳了一声,低头道:“妹妹无状,姐姐莫怪!” “瞧你啊!在宫里呆久了,只今连我都怕!”沅儿隔桌拉起她的春葱玉手,诚恳地望着她,目中波光流转,盈盈蒙着一层水雾,“我也是过一日便是一日的人,人人都以为皇上也疼爱我,却不知他到了咸福宫中,每每彻夜难眠,反复让我说起小妹以往种种,在寻云别苑中替我们跑步,以及琴棋书画样样学不好,又莽撞受伤,后来在相府救了我们的事,我都反复说了多次,皇上却是百听不厌……” 李唐妹之前虽有猜到,不过听到沅儿坦诚之言,还是吃了一惊:“皇上竟会如此?” 沅儿点点头,取了搁在一旁的丝绢摁了摁眼角,却又笑了:“所以皇上宠爱我们,多半是因了小妹当日所托,可惜碧晴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每个女人都宁肯相信她爱着的男人对自己是另眼相看的,李唐妹甚至对宪王都起过许多遐想,还亏有了儿子之后,她的注意力都转移了,不然也要陷在后|宫女子的这种痛苦之中。 “皇上曾经明言是为了小妹的托付么?” 沅儿轻轻点头:“是啊,也就是大年初二,皇上驾幸咸福宫,忽然对我说起此事。他说小妹离开那一年过年之前,他们曾在乾清宫单独谈了次话,那一次,是小妹劝皇上要娶了楚天娇,也要……纳三妹和我为妃。” 李唐妹默然,提起泠然,她自然想到出事之后皇帝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姐姐固安公主的。虽然为了天下悠悠之口,皇帝没有做什么,但是固安公主被楚玉的追杀逼得疯疯癫癫,东躲**,就是这样疯了的公主,成绶帝随意替她操办了婚事,就嫁给了宗人府的仪宾王宪了,两年来从不允许她进宫。 而且按照明律,公主的丈夫自该封为驸马,虽是只有俸禄没有实权的虚衔,毕竟身份摆在那。可仪宾一职,却只是封给各郡主的夫君的,许多人从此处就不难看出皇帝对当年元宵夜固安公主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 但李唐妹所听到的多是另外一个版本,比如之前太妃和宪王等私下议论,也只道成绶帝如此对待姐姐是因为忌惮楚玉。 今晚李唐妹听到沅儿和盘托出的话,才把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全连贯在一起,想起那个叫人难忘的张泠然,她更是唏嘘不已。 ++++++++++++++++++++++++++++++ 二六零 君臣谋 成绶十三年的元宵夜,天出奇地阴冷,隆禧宫外琉璃凝霜,北风呼啸着将殿檐下挂的一排彩灯吹得滴溜溜乱转,繁华中透出一股子凄清。 两名身披厚重大氅的臣子迈上台阶,除下连着风帽的披风,其中一个四方脸,蓄着短琵的使劲跺了跺脚,正是曾被楚留香打压的右军提督、宁晋伯刘聚。 另一个留着三缕美须,也是五十开外的儒士模样的人笑了一笑,道:“年前虽下过雪,不过宫道上都打扫得干净,宁晋伯这是”刘聚莫测高深地冷冷一哂,似乎有点看不起眼前人。 那儒士面上还是保持着笑意,心里却骂道:“你还不是如我一般曾被罢官再启用的么?怎么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是一介没有见识的武夫!还不是因为有个好叔父?我还有个好女儿呢,这一遭若为皇上办成了大事,官复原职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此人就是徐善全的父亲徐有贞,曾历封至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早年倒是楚派人物,不过后来得罪了石亨石清兄弟,被罢黜回乡。他略懂星象之术,一直认为朝廷会再度启用自己,如今果然被召回朝,其喜悦难以名状,对刘聚小小的鄙夷倒不放在心上。 早有太监跑进去通传,转眼就出来一个颇带英气的太监向他们拱手道:“刘大人、徐大人,可算到了,皇上和刘公公等已等候多时。”刘聚和徐有贞都不敢怠慢这个太监,双双挤出十分亲热的神情,刘聚道:“劳烦练公公亲迎,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三人边走边客气了两句,有守在外头的太监打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踏入隆禧宫大殿。 令刘聚合徐有贞感到意外的是,殿上灯火昏暗,不过是巨矢的木雕屏前两盏落地烛台,灯上头罩的红纱显得有些黯淡,使得室内的气氛也降低了几度。 隆禧宫的摆设不同于明宫其他的宫殿,这里只摆着张巨大的形制有如汉代之前皇帝奏案的矮几,成绶帝就以一种很闲散的姿态盘腿侧坐于这大案后,旁边站着微露龙钟之态的刘永诚和司礼监太监怀恩,如今他是名正言顺的内廷大总管,却也没有半点骄矜之气,神态沉静地立在皇帝身后。 朱见济虽还是一般地肌肤莹白,眉如漆刷,但与两年前比起来更多了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畏之心的王者风度,十七岁的少年随随便便倚案席地而坐,眸子中射出的光也镇得刘、徐二人丝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大礼参拜。 一直等他们完完整整行完了礼,朱见济才不徐不疾地道:“偏殿召见,两位爱卿不必多礼。” 徐有贞邀功心切,刚刚起来就又将身子躬下九十度:“皇上吩咐臣办的事,都办妥当了,1小女定会不负陛下交付的重任。 朱见济点点头,未置可否,搁在案上的右手四个手指却速度极快地轮流轻磕着桌面,发出“的的的的……………”轻微的敲击声,显然皇苹心中有大事未能决断。 刘聚望了叔父一眼,刘永诚暗暗摇头,他也就闭口立在一边。 倒是在臣子面前向来不多话的怀恩欠下身子小声道:“陛下今夜真的要命他们动手么?”朱见济不置可否,只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轻轻向上一抬,静听守护在身边多年的老奴说话。 “皇上也知道,驿马监前日里才收到了飞鸽传书,说襄王爷似乎寻找了张氏,连昔日永清大长公主之子也与他们一起出现在房县一带。 邸阳民变,朱永大都督所率的朝廷大军还未赶到,叛军们差点夺取神农山为据点,还是他们帮着当地的守军打败了乱党。襄王虽与陛下亲厚,但毕竟是楚留香之子,回京之后若见到相府被夷为平地,不知该与他如何解释?” 朱见济淡淡一笑,侧目向刘永诚:“刘爱卿有何娄见?” 刘永诚一撩袍子单腿跪下正要回话,皇帝已经一抬手:“欺!刘爱卿年时已高,莫再拘礼了,此处没有外臣,卿等都坐下说话。” 听皇帝这么说,臣子们自然都很高兴,觉得被皇帝当做了心腹,于是除了怀恩依旧站着外,另外三人都庄重地跪坐到了皇帝案几的对面,这才与他齐眉。 “皇上,怀恩公公的顾忌虽有道理,不过臣以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永诚本是十分矍锋的面上因着流放的折磨清减了不少,中气倒还十足“楚贼总有一日要除去,这一次彭伦将军好不容易令昔日追随楚留香督造大炮的几名大匠作瞒着他们的耳目造了数百门大炮,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调入京师已是不易,况且今夜鞭炮烟火通宵达旦,也不至于太惊扰了百姓。眨眼之间就可以拔去这颗钉子,如若坐失良机,一则不知要等到何时,二则若被他们惊觉,只怕………” 朱见济微微一笑。 刘永诚长跪而起,伏地顿首道:“臣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多蒙皇上圣恩惦念,此事不论成败,但请皇上下旨说是臣私自行动,若是顺利杀了楚贼,皇上也不能去担诛师的恶名,若是万一被他侥幸逃脱,他也只能冲老臣发难…… 便是襄王回朝,也不能对皇上怎样!”刘聚和徐有贞也忙与他一起伏地表忠心,徐有贞还忙献策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除了楚老贼之后,皇上应立即下旨召楚玉回京,然后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一举击杀!”“呵呵。 ”朱见济这一次笑得比较畅快,身子稍稍往前一探:“徐爱卿,那你认为何人可以担当击杀襄王的重任?”楚玉的武功早在少年时就传遍了朝野,那是在千军万马中都可以来去自如的人物,说要杀,除非他自己束手就擒,否则还真是个难题。 不过徐有贞到底混了多年,略一思索,便回道:“臣以为,襄王不适合以朝廷出面诛杀,不若私下里以重金聘请江湖杀手,或使毒药等等,他死在江湖人手上,世人也不会诽谤皇上屠杀功臣。”一旁低头站了半天的陈准终是听不下去了:“徐大人离开京城日久,想是不清楚襄王的能耐了,此计说起来容易,咱们又上哪里找一个杀手杀得了他的?便是毒药之类,他回京来若见到相府王府毁于炮火,恐怕也下不了吧?” 却说那刘聚的姐姐正是安国公府里的正牌夫人,无巧不巧,襄王府的三夫人孙敏便是嫡出,算起来倒是他嫡亲的外甥女。听说要把襄王府也一道给平了,便道:“皇上,那万象园中的三夫人孙氏是孙太后娘家的侄孙女,与皇后也甚是交好,能否让娘家寻个由头,把她给接出来?”朱见济抬眼“哦”了一声,调子上扬,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是意外。 刘聚正自后悔,一旁的刘永诚已呵斥了一句:“为皇上效忠?怎能顾念裙带关系!孙氏之母是你姐姐,也是我的侄女,皇上尚不忌着我们与楚家是姻亲,你倒说出这番糊涂话来!”刘聚连忙伏地请罪。 “快起来罢!朕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哼!你们与楚家是姻亲,朕倒还是他们家的女婿呢!、,几名臣子奴才们听见皇帝竟然调侃自己,语调轻松,压在心头的大石也觉轻了不少。 “徐有贞,你家女儿不会出什么纰漏罢?你速速使人去盯着!那老贼今夜死不死,关键不在于那些炮火,倒在于她了,你明白么?”“臣遵旨!”徐有贞磕了个头,有鉴于适才刘聚为外甥女求情的前车之鉴,将心一横,道:“臣交付小女毒元宵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真相,只说替皇上办成了差事,就为她另觅如意郎君,炮击相府的事臣只字未提。她是幼女,臣虽一直对她最是宠爱,但此事非同小可便权当她为朝廷尽忠了!还望皇上体恤臣的一点父女之情!” 说着他就伏地痛哭,瞧上去倒是心疼得了不得。 朱见济离座扶起了他,满是激赏地拍拍他的双肩:“朕知道徐爱卿的忠君爱国之心,放心去罢!”徐有贞抬袖拭了把眼泪,朝其余人一一拱手,领旨去了。 他前脚刚一踏出大殿,刘聚就回头道:“纯属干嚎,此人擅会演戏,他膝下有八个女儿,自然少一个不少了!皇上莫叫他蒙蔽了!臣倒担心他家女儿会不会坏了大事!” “世上最亲莫过父子骨肉,女儿也是一样。从前齐桓公说未食过婴儿之肉,不是有个易牙烹了自己的小儿子献给主上加餐么?齐桓公以为忠,管仲又是娄么说的?”怀恩平静地答道:“管仲说“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爱于君”。” “是了。他连自己的子女都不爱,怎么又会忠君?可惜当日齐桓公不听管仲之言,最后还是重用易牙、竖刁二人,结果晚年他二人作乱,填塞宫门,筑起高墙将之活活饿死!”朱见济负手在殿上缓缓踱着方步”“徐有贞想牺牲自己的女儿博宠,其心险恶,今夜大事一成,就令尚铭派人去他府中取了他首级罢!” 本来刘永诚、刘聚他们正担心徐有贞又受重用,此时听到皇帝的决断,忙伏地拜道:“皇上圣明1“ 二六一 恩威并济 借刀杀人 成绶帝摆摆手,恰巧听到外头传来笃笃笃三声梆子响, 便走至刘聚面前道:“戌时三刻!时候差不多了。刘都督速去提督京师九门, 分遣诸将,听到响炮之声后即率十万御林军直奔京畿凤凰城,持兵符命当地守军一分为二,一半迁往左军都督府帐下沈阳右卫,另一半即日赴右军都督府帐下贵州都司报道。”刘聚接了陈准递上来的兵符铜牌和怀恩袖里拢的密旨,顿首去了。 大明朝统兵的将领是没有擅自调动部队的权力的,自明太祖开国以来,设立了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兵之权,但调遣部队办事,需得兵部奉旨才能动,连统御的将领也是临时任命。故此许多将领都是临时工性质,根本驾取不了自己统帅的军队。 可偏偏近在京师眼皮子底下的这支二十万大军从前年元宵跟随襄王进京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如今虽然朝中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基本上换了人,但这支军队几乎全由鞋子兵组成,是少年楚玉征战蒙古诸部时投降的外族兵丁,为首的也是鞋官,战斗力强,团结得很,一般只听襄王号令,他人不可轻易取代。故此在没有杀掉楚留香之前,皇帝是不会轻易下旨去调动这支部队的。 刘永诚见皇帝调兵遣将很有明君之风,老怀大慰,双目炯炯落在少年天子光洁的容色上,不觉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的*王朱祁钰,有一次背着几袋大米被当时的小王爷看见,发觉他力气奇大,就让他修习武艺跟随在旁。后因征战延绥之功,先帝晋封其侄子刘聚为宁晋伯,并得了世袭的恩惠,他自己也高任御马太监。那刘聚得任高爵,倒多赖这个叔叔。对一个太监来说,皇帝对他家族的知遇之恩,令他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故此对小皇帝,他一直也是忠心耿耿。 如今看到自己多年呵护下的幼苗栉风沐雨长大成材,怎不老怀大慰! 朱见济自然也注意到刘永诚的目光,俯下身子双手将他扶起:“马翁,辛苦了大半辈子,该享享清福了,待大事一毕,朕准你衣锦还乡,去家乡祭奠先人,四处看一看。” 刘永诚小名马儿,此前小皇帝对他虽也甚为礼遇,却从没这么叫过他,而且内官奉圣旨还乡的隆恩古来未有,闻言不禁更加激动,几乎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朱见济附到他耳边说了一阵话。 刘永诚才惊愕地抬起头来,道:“将武林大会提前至春闱之后? 而且在京中举办?” 皇帝点点头。 “京畿重地,来了那许多江湖人物,只恐不太安全啊!陛下!”朱见济胸有成竹地一笑道:“襄王不是发了布告约战薛霜么?再说明日楚留香的死讯就瞒不住,他还不回京奔丧?徐有贞别的计倒不可取,不过利用武林大会除去此人,倒值得计议。”刘永诚这才明白皇帝的〖真〗实用意,又是心服,又是感慨。 “你下去想个万全之策,最好是一石二鸟。江湖人势力太强了,对朝廷也不是好事!” 刘永诚唯有连连点头的份。 朱见济便命陈准亲自搀扶他下去安歇,刘永诚却生怕今夜出了意外,自请前往督促彭伦等,皇帝自然点头允了。 殿内只剩下成绶帝和怀恩主仆二人,朱见济命怀恩草拟好各种封赏的旨意,还命特赐刘永诚“旌忠”匾额,待明日朝堂上发布,怀恩还待说什么,他却亲自秉了案上放的一个烛台,步入了内殿。 怀恩见皇帝也没有让自己跟随的意思,便埋头开始拟旨。 隆禧宫的东次间一度是楚玉和泠然起居之所,楚玉朝务繁忙,泠然呆的时间自然更长些。可不管朱见济如何吩咐奴才们不许移动此处的一桌一物,久无人居的宫室还是透出了异常的冷清。 他的目光落在条案上一长排的礼盒上。 尽管室内只有一灯如豆,他也可以如数家珍地在心底报出盒子的数目,甚至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些,是那一年过年泠然得的新年礼物,名义上虽有一盒黄金说是赐给襄王的,但他心系的一直是另一个盒子里头的六龙三凤冠。 朱见济将烛台搁在条案上,一一打开眼前的盒子。 那面七宝琉璃镜是他偶然有一次赏给身边服侍的汪碧晴的,她用做新年礼送给了泠然,这提醒他曾答应那跟他一般大,有些显得老成,有时又天真得像个孩子的丫头,要册封碧晴和沅儿为妃…… 他盯着宝光流转的六龙三凤冠看了许久,轻轻从另一个盒子中取出一件绣工精湛,款式奇特的女子贴身小衣,缓缓地凑到脸上磨蹭着。 再次得到疑似泠然已经被楚玉找到的消息之后,向来镇定的少年天子内心里也不淡定了。 楚玉这个人,他自小是又敬又畏的,虽是拜了他为兄,实际上皇帝心里并没有半点手足之情。 他的光芒太耀眼。 还有,他不该生为楚留香的儿子。杀了他的爹,却留下儿子这种傻事,成绶帝是绝不会干的。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 他再次盯着六无三凤冠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你还好好的,朕心目中的皇后,非你莫属。” 正出着神,殿外响起了清脆的女子声音。 朱见济目光一闪,妾又端了烛台步出大殿。 有恩已收了他书写的东西走出殿门口,不一会又折返回来禀告:“皇上,是皇后在外头求见,宣一还是奴才挡驾?”朱见济转头轻飘飘地扫了眼玻璃窗外黑麻麻的夜色,等待也相当无聊,有鉴于今夜就要与楚家见个分晓,以往在楚天娇面前掩饰的种种突叫他很不是滋味,急于让她第一个知道事情的结局。 他想看看那个娇矜的女子脸上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该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成绶帝自掌大权之后,对楚留香塞给他的皇后不冷不热,总是极力设法躲避的,是以怀恩见在这么关键的夜晚竟挥手示意放人进来,愕然片刻,才晃过神。 楚天娇本也担心被皇帝寻什么借口挡在门外,在大殿外来回走着,倒也忘记了冷,只是跟着她来的宫女太监们都已冻得瑟瑟发抖。 听到怀恩恭谨地说“皇后娘娘,皇上有请。”的时候,她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出望外,然后赶紧将手炉递给从人,回身自宫女手上接过一个瓷盅,压抑住绷不紧的面部表情,轻快地踏入了大殿。 她身后的清秋和诗倩正要随行,怀恩已放下手中的帘子,表无表情地盯着她们。 两个丫头不敢在怀恩公公面前造次,怏怏地退下,同了其他宫人站在殿前吹风冒寒。 隆禧宫正殿上,成绶帝负手背对着门而立。 楚天娇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与皇帝说话,揣度他既出现在隆禧宫,总是念及往事,故此掩饰住自个儿的〖兴〗奋,微带几分惴惴地道:“皇上,元宵佳节切勿伤神,臣妾知道皇上不喜欢吃甜食,便下厨做了几个中小的元宵,图个吉祥,还望皇上赏脸用一些。” 朱见济想起令徐善全在相府中分毒馅元宵的事,自然不会去接她手上的东西,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手上的瓷盅,忽问道:“皇后可知道元宵节的来历?” 楚天娇被皇帝问得一怔,随即一张白生生的粉脸涨得通红。 楚留香虽然很重视子女的教育,可惜她从小却是个好吃懒动的主儿,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更自以为生在富贵熏天之家,能过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哪里还知道元宵节的来历。 不过楚天娇好歹不是个笨蛋,心想皇上这是与我夫妻间闲话呢,未必要卖弄才学才行,那双丹凤眼娇嗔地向朱见济一横,袅袅娜娜地将手上的东西搁到案头,笑道:“皇上博学多才,臣妾只知治理好六宫,不让皇上为后1宫之事劳神,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皇帝斜了她一眼,但见晚妆的粉上得极浓极白,还打了时下流行的所谓“酒晕妆”眉毛却画得又弯又细,头上戴着金丝莲huā冠,还插满了各种簪子发饰,总之各种首饰弄得满头珠翠,根本就不露出一丝头发,耳上却挂了一对白玉观音镂像的耳挡。 身上就更不用说了,下头穿着洒huā粉黄色海水江崖裙,通身明黄得晃眼,绣满了凤凰,让朱见济根本看不清衣服的款式,外头的披风已除了,倒还有红色的轻纱长长地披垂在地上,使得楚天娇看上去像个黄金雕塑。 朱见济忽然想:如果泠然在这里,说不定会说一句怪话:“好坑爹的打扮!”想到这里,少年天子的唇边不禁泛起一个动人的微笑。 楚天娇看得心醉神驰,不过她就算笑也保持着皇后的仪态,落在皇帝眼中,委实僵硬得无趣。她见皇帝盯着自己,渐渐又露出许久未曾见到的温柔笑容,其人如玉,俊雅中尚透着威严,顿时心如鹿撞,几步上前想挨到他身上去:“皇上快告诉臣妾呀!” 二六二 玩火自焚 朱见济皱了皱眉,相当着痕迹地抽出手老开几步:“ 汉代诸吕作乱的事,皇后总该知道。”楚天娇一怔,幸亏这些常识还是有的,为免皇帝太小看她,忙接着说道:“臣妾自然知道,汉高祖死后,吕后不守妇道,把持朝政,还滥封娘家人做高官,最后引出变乱,被汉文帝给诛灭了!” 朱见济听她明明一知半解,还要强装很有学问,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诸吕被灭的时候,汉文帝还远在代国做他的藩王,这汉文帝诛吕氏的故事,不知皇后从哪本野史看得的?”“皇上!”楚天娇见还是出丑,假作娇嗔地蹬了蹬足,引得身上环佩叮当,又靠了过去:“您就仔细说与臣妾听嘛!”朱见济忍耐了她差不多两年,此时更是一阵恶寒,拉下脸道:“吕后病死之后,吕家人惴惴不安,自知要大祸临头,就聚在吕禄家商议对鼻,密谋起兵杀了皇帝,取而代之。宗室齐王刘囊风闻此事,急忙联络周勃、陈平,设计骗得上将军吕禄交出了兵符。周勃进入军中号令“拥戴吕氏的袒露右肩,拥戴刘氏的袒露左肩!”而将士们纷纷袒露左肩,兵权迅速被周勃等人掌握。他们便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发难,扑杀了相国吕产,又将吕氏不论男女老幼全部处死。待京师初定,臣子们迎刘恒登基,文帝深感诛灭外戚作乱换得天下太平实属不易,为了纪念这一日,就将平息吕氏之乱的正月十五定为与民同乐的日子,京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后世这个习俗就渐渐传遍了天下,形成了元宵节。”楚天娇还没有听出皇帝为何会长篇大论跟她说起元宵节的来历,做出一副钦佩之状,却也不忘炫耀自己的才学,抚掌道:“皇上好渊博的学识!都说陈平妙计安天下,说的就是平定诸吕之乱的时候吧?”朱见济至此实在对这个笨女人很无语,轻轻自喉间哼了一声道:“皇后若然命长,倒不妨重读历史。” “皇上,今夜佳节又元宵,您何必念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楚天娇倒也觉察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忙转换话题:“皇上若是不想观灯,不妨到坤宁宫中,日前臣妾的母亲进宫,送了一些稀罕玩意进来,都是宫里头没有的呢……”“楚太傅府上,多的是宫里头没有的东西,外戚焰势熏天,皇后觉得朕这个皇帝,比起汉惠帝刘盈如何?”楚天娇奇怪了一下皇帝今夜为什么三句话不离汉代旧事,好在他一再重妾外戚两字,又加重了语气,她想了半天,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脸色微微一白,不过被厚厚的酒晕妆掩过,根本看不出来。 想起自从嫁入皇宫,她基本上就一心向着皇帝,楚天娇还是颇有几分委屈的,含着泪huā道:“皇上,您也知道楚家专权非因臣妾之故,皇上怎么把臣妾的心意都抛到脑后去了?臣妾不是极力主张让皇上亲政的么,每次母亲进宫,都说皇上对父相最为尊重,让她回去游说父相……………” “少提父相二字!”朱见济愠怒地打断了楚天娇的话。 楚天娇惊得张口结舌,两窜泪珠就掉了下来,看起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可惜皇帝连正眼也没瞧她一下。 朱见济又望了望窗外的夜空,皇宫离市井热闹处毕竟很远,空中还是漆黑一片。 “也许时辰未到,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再忍忍!”他在心中告诫自己,正想收回目光,忽见一道烈焰窜上天空,随即在离隆禧宫相当近的夜空中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火huā。 楚天娇一边抽噎,一边打量皇帝的脸色,见他面孔立时雪白,心想机会来了,丹凤眼望帘外瞟去。 “没有皇命,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后1宫燃放烟huā?”她作势往殿门走去,有心陷害单顺妃。 朱见济却道:“无妨,迟些再追究罢,皇后既埋怨朕元宵也不陪着赏玩huā灯,朕便带你上午门外看看。” 楚天娇一怔,随即因这意外之喜笑得合不拢嘴,也不介意外头风如刀刮,好容易才稍稍克制住大笑的冲动,过来想搀扶着皇帝。 成绶帝袖子一挥,径自打帘出门。 候在门外的怀恩也不觉惊奇,忙将一件厚重的熊皮大氅替皇帝披上,皇帝也不说要坐暖舆,帝后两宫的奴才们随着主子浩浩荡荡往午门外走去。 能与夫君夜登高楼望京师,楚天娇也顾不得冷了,好在楚留香也不喜欢女子缠足,她倒也是个半天足,紧赶慢赶几步,总算跟得上皇帝的步子,不过到达午门上的五凤楼时,娇滴滴满身挂着几十斤珠宝的皇后已经累得快趴下了。 两年不曾踏上过这个楼头,此时旧地重游,朱见济也是感概万千。 想当日皇城大门洞开,放百姓们和各种杂耍班子都进到五凤按下,彰显帝王之家与民同乐的意思,当日是何等盛况! 今夜喧嚣声远远被隔离在承天门外,使得根本没有悬挂彩灯的午门显得凄清寂寥,与皇城外明明灭灭的夜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帝闷声不响,楚天娇怕在下人跟前丢了面子,倒也不敢乱开口。 待得站上楼头最高的位置,朱见济极目远眺,望着相府的方向,见那一片街区也是宁静一片,知道是大事前的征兆,心中热血澎湃,倚栏似出了神。 楚天娇顺着他望的方位,自然也看见了这番景象,忍不住道:“皇上您看,今夜到处都是歌舞升平,唯独楚府那片儿安安静静的,可见父亲也甚为仰承陛下的意思。”皇帝未置可否,四周也无人敢答话。 就这样静静站在城头,即使披着厚实的披风自然也冷得够呛,楚天娇初时还觉得风光旖旎,可不久就脚下发僵,忍不住轻轻跺起脚来。 好在这时候,西六宫最末一个位置忽然火光大盛,随即那个方向似乎隐隐有了骚动。 朱见济心中一紧,生怕出什么意外,回头向怀恩道:“你速奔查明,到底怎么回事。”怀恩领旨,正要下楼,却见一名女官提着灯笼蹬蹬蹬地爬上楼,还未至帝后身前,已经拜倒奏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咸福宫赏玩宫灯,燃放焰火时不慎走水,御林军们已前去扑火了,还请皇上示下,是否要派锦衣卫高手入内营救顺妃娘娘?” “皇上不是说禁宫中游乐么?她怎么还…”楚天娇抢在头里说了半句,忙又一百八十度摆出贤德皇后的大度来:“自然要派人去营救,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妃子出了意外,一切都等救下人再说!” 朱见济何等样人,一听说是咸福宫,联系单沅儿的为人,就将其中情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冷眼看着她们主仆一唱一和,也不阻止。 怡和见皇帝没有反对,正要领命退下,皇城外突然响起了震天价的隆隆炮声,相府上空顿时烈焰冲天。 时辰总算到了! 朱见济松了口气,重头转头关注着那个方向。 各种迥异于寻常焰火的彤红火焰不多时就席卷了相府上空,使得那一方出现了不夜城般的神奇景观。 楚天娇不知出了何事,但她从来也没听见过如此密集的隆隆声,冲上去拉着皇帝的袍子惊呼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此时皇城外火光更盛,宫中又起了火,各种光亮明明灭灭地映在楚天娇惊慌失措的面上,倒不是装得出来的。朱见济心头十分痛快,拂开她的手,略带几分戏*地道:“皇后适才不是还在称颂娘家体惜朕的意思,不在今宵作乐?怎么转眼就万炮齐发,也不怕惊扰了百姓!其中用意,………,想必是冲着朕来的吧?”皇帝不太婉转地表示楚家这是在作乱犯上,楚天娇学问再不好,也清楚谋逆犯上是何等样的大罪。相府里头藏着许多大炮,这是满朝皆知的公开秘密,看那上空的火光和密集的炮声,她实在也做不出别的解释。想起历代外戚作乱不成,宫中的皇后都是什么下场,她全身开始簌簌发抖,这才醒悟娘家实权到底有多大才是她赖以生存的根本。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于一个皇后来说,那都是骗人的话,原本她不想做一个傀儡皇后,才会暗中帮着皇上韬光隐晦,一起争得了亲政机会,………, 可是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失去楚家这座大靠山的话,她什么都不是。 耳中听着连绵不绝的炮声,楚天娇失神地望着楚府的方向,如此响了大约半个时辰之久,那里已成了一片火海,泼天的火势随着风窜上了半空,几乎照亮了半个京城。 “玩火自焚!”朱见济负手而立,笑容缓缓在唇边扩大,那棱角分明的侧面上显出一抹快意和残忍:“可惜了两府中巧夺天工的园林,朕本来还想圈做皇家御苑呢!、,楚天娇本来就已渐渐觉出味儿,嘴唇一直在哆嗦,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这时好像根本没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声调破碎得不成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嚷道:“皇皇上,快派人去看看,起大火了…根本根本不像是太傅府上鸣炮会弄出来的样子!” 皇帝回过头扫了她一眼,眼中疏离冷漠,似乎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是他曾经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 二六三 树倒猢狲散 宫里宫外闹腾了一夜,等到太傅府和襄王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咸福宫那点小火早就无人关注了。 顺妃单沅儿从火场出来就忙着请罪,还得到了皇帝的宽慰,反倒是皇后受惊卧床不起。 内廷的一丝动静也会被放到无限大,官员们个个都嗅出了风向,不敢怠慢,俱都漏夜赶赴宫外伏阙叩问皇帝大安。 皇帝也是一夜未眠,天色刚明,就颁旨罢了早朝,因报太傅府的人悉数死于昨夜的炮火,朱见济特意换了一身素服,一脸“哀戚”地率领文武百官亲临定国街的连绵废墟之上。 犹自持续不断冒着的黑烟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断壁残垣似在无声地倾诉着昨夜发生在这里的惨烈景象。 也许是炮击大部分集中在太傅府这一头,襄王府那边大半个园子只是被相府这头的大火波及,不过万象园中救火的水龙等设备一直比较先进,故此没有直接受到炮火袭击的襄王府,倒在大总管王绅有效的组织抢救下保住了半个园子。 皇帝怒发冲冠地勒令各部官员查明原因。 结果六部联合报上来的结果是:楚府中暗藏的弹药库不知为何失火,故此发生了大规模的爆炸,还引发了炮台的连环爆炸云云。 当即便有言官义正词严地出来指责楚留香包藏祸心,私蓄弹药,才自食恶果,你一言我一语地正在慷慨陈词,有人望见一群女眷在仆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心知是襄王府的人,想起外间还有个统着兵的“虎狼之辈”襄王楚玉,赶紧都噤了声。 除了已经被楚玉遣出府的五六七八四个妾侍,襄王府上大奶奶石玉凤因受父族牵连。一并被斩了,而万象园里头十夫人王云淑所居的畅和院和十一夫人李宝烟所居的清韵馆离相府的园子最近,不幸被炮火炸毁。两人俱已玉殒香消。 听说皇帝亲临火场,三夫人孙敏带着四夫人严思慈、九夫人陈梦洁、三女也顾不得避嫌,哭哭啼啼地出来接驾。 成绶帝本没有高抬贵手饶过她们性命的意思。不过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楚留香身上,在没有确定他是否真的死亡之前。不想露出任何口风,所以还是端出天子的身份好言安慰了一番,并承诺重建襄王府。 说不了几句话,有御林军来报说有疑似楚留香的尸体在废墟中发现,问题是相府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被炸死之后再焚毁的,验尸的仵作也无法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昔日权倾天下的老相爷,皇帝便发话要亲自去收殓“恩师”的尸体。 百官这时都表现出异常的忠勇。甚至有人跪到一堆焦炭之中,极力陈词说火场还有残余的危险,请求皇帝千万莫要轻易涉险。 朱见济嗤之以鼻,负手看了跟随在身侧的逯杲一眼。 逯杲一直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从前极力巴结楚氏父子,曾因护卫澹怀殿有力,在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出事以后便由楚玉指派接任了他的位置。 成绶帝亲政,他又不着痕迹地迎合着皇帝的心意,皇帝交代的任何任务他都是分毫不差地完成,不过出于对楚玉的畏惧。他也没露出半点不敬楚家的意思。 对于在军中混出来的人,在看到那些矗立在一堆堆废墟之上的石壁上留下的弹痕和烧得如此彻底的相府之后,不可能猜不出这是怎样造成的,逯杲不禁也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赶紧趋前一步,拉开那个迂腐的御史,为皇帝开道。 一旁扈从的一个千户打扮的青年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跨过那些被烧毁的木料进入相府腹地,眼前浮起当年在街上摆擂时曾遇到的那个美公子,心底叹了口气。 自己能有今日,全仗那位公子推荐。 前任卢指挥使虽然没跟他说明举荐他的贵人到底是哪一个,但是根据当时朝廷的情况,随便一句话就能被底下官员奉为圭臬遵从的,自然是楚氏的人无疑。 如今楚家必然是皇帝下旨所毁,未知那位美公子下场到底如何…… 在外头的千户纠结之际,成绶帝已经站在几具盖了白布的尸体附近。 瞧着白布所盖的范围,底下的身子该已经是缩得很小,以为绝对可以亲眼辨明楚留香生死的少年天子也生出了几分犹疑。 群臣纷纷规劝皇帝莫要观看恐怖的画面。 不过,自幼的积恨还是让朱见济认为即使楚留香毁得再彻底,多多少少也能判断出来。 在皇帝的坚持下,仵作不得不揭开那几块白布。 底下只是几具黑乎乎严重烧焦的东西,每一具都差不多,根本分不出这些人生前到底是哪一个。 成绶帝按捺下满心的厌恶,仔细审视了几遍之后,勃然大怒:“适才是谁报说太傅的尸体找到了?你们又凭什么将朕带到这儿看几具焦尸?谁能判断出哪一具是太傅的尸首,又凭什么?” 皇帝一连串的责问令臣下无言,龙颜大怒,谁也不想这时候站出来触霉头。 几个大理寺的官员惊得跪到了地上,不知是哪一个说了一句:“此处是楚太傅寝堂所在的位置……” 众官都捏了把汗,敢情就凭的这一点说这黑乎乎的尸体里头有楚留香啊!不是又要招皇上的骂么? 幸好此时又从废墟上如飞而来几位戎装的将领。 诸人定睛一看,见为首的是前军大都督彭伦,不由都松了口气。 朱见济能重掌皇权,彭伦当是立了首功,而且此人为人谨慎,口碑甚好,不仅不会给皇帝惹任何麻烦,还能添上不少助力,故此昨夜这么大的事,皇帝都放心让他来主持了。 他到皇帝面前行了一礼,附耳说了两句,然后抱拳道:“皇上,这是天降灾祸。楚太傅虽是陛下的恩师,有扶立教诲之恩,但此人多年来卖官鬻爵。衣食住行处处僭越,若非他有不臣之心,府中也不会藏有这许多的弹药火炮。恳请陛下切勿伤怀!” 彭伦执行任务时唯恐楚留香不死,炮火十分密集不说。持续的时间也相当长,更何况即使有惊慌跑出相府的下人,也全都被他的部将亲兵们把守在外头一一斩杀了,确实没有发现楚留香逃逸,将这个情形说明白之后,朱见济总算松了口气。 烧成这样,实在无法分辨。但不能亲眼见证楚留香的死,皇帝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和不安的。便下旨召集五万大军清理相府废墟,且挖掘看看有无地道等避祸的地下设施,以免太傅就算侥幸得生,却因无人营救活活给埋了。 说完了场面上的话,成绶帝又作势洒了几滴眼泪,叹几声如何对襄王兄交代,便命礼部拟谥来看,待明日就昭告天下。 既弄不清楚哪一具是楚留香的尸体,便有臣子提议筑一大坟。将府里头无法辨明身份的尸体悉数埋在一起,皇帝也一一答应。 言官们见皇帝并没有要再追究楚家罪孽的意思,也猜测到是顾虑襄王,便没有多说什么。也有人私底下盘算先回去搜罗楚留香父子的罪状,一条条陈列清楚,一次性来个大告发,事后必然能够加官进爵。 彭伦送别皇帝和百官之后,倒不忘拨了一队军士护卫襄王府半边无法封闭的园子。 孙敏等人也不是笨蛋,昨夜震天的炮声一起,自然人人出来观望,分明不知有多少从外头射过来的炮火毁了相府的园子,还不知皇上下一步会如何处置襄王府。 皇帝前脚一走,孙敏就越想越怕,如果那些炮打到她们住的地方,没处吭一声只怕就死了,她忙寻借口说要去娘家报平安,席卷了倚虹殿中所有的珠宝古玩,抢了两架马车,带了陪嫁的几个人跑回安国公府去了。 陈梦洁见自己的姑姑相府的陈瑶姨娘也尸骨无存,早吓得六神无主,孙敏一带头,她也连忙回去收拾细软,可惜送她进襄王府的义父游击将军、武平侯陈友系楚派死党,早被皇帝远派到玉门关去镇守边关,京中唯有一个很不待见她的嫂子和三两个名义上的侄子侄女,人家收留不收留她还是个问题,思忖再三,计上心来。 素日陈梦洁与六夫人七夫人梁氏姐妹交好,她们被楚玉遣出王府之后死活不肯回原籍,东城外的见慈庵多年受相府供养,与家庵类似,她们便住在了那儿。 陈梦洁无聊之时也去看过梁氏姐妹,不想尼姑庵中风流韵事不少。外头的登徒浪子听说这里住了两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且又侍奉过襄王殿下,神秘感自然不小,身价可观。那梁氏姐妹二人初时还盼着楚玉回心转意接她们回府,后来索性连他的人也不知去了何方,终是耐不住青春寂寞,与借口前来观景上香的骚人墨客们勾搭上了。 梁氏姐妹离开王府时得了楚玉大把的银子,开始的时候倒还知道遮掩,只敢偷食,近来见楚家根本没个人主事,越发大胆,白日里也敢穿着鲜艳,陪了一些官宦公子或是上京赶考的举子们附庸风雅,吟风弄月,叫陈梦洁好不羡慕。 于是陈梦洁就拿定了主意,说去城外尼姑庵为亡故的公公念经祈福,投奔建慈庵去了。 她这样做是进可攻,退可守,倒比孙敏逃回娘家还高了一层,楚玉若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也挑不出她的错儿。 陈梦洁本来甚至想冲到楚玉的库房和居处去多带些宝贝,下半辈子也好过日子。 孰知四夫人严思慈这时倒显出于大家的不同,孙敏一走,她就配合着王绅请医延治被烧伤的下人,勒令府上幸存的奴才们守好各处门户,尤其看紧了王爷所居的院子,她自己编了一队彪悍的仆妇们巡逻,一时倒把人心惶惶的大半个王府花园稳了下来。 严思慈之父如今还是个二品大员,她这番举止倒震住了陈梦洁那点小心思,只得怏怏地带了私房钱,套了两辆车,直奔建慈庵去。 ++++++++++++++++++++++++++++ 谢谢ebook01的粽子,预祝大家端午节快乐,也谢谢123321521 二六四 楚玉VS红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自从泠然回到楚玉身边,某人欣喜之余见红绡公子与她情义深重,两人不肯轻言分别,襄王殿下不免进入了另一种纠结状态。 恰在这时候,郧阳刁民刘千斤、“石和尚”石龙等人听说朝廷已派大军要剿灭他们建立的伪汉政权,先发制人,乘着荆襄一带军民百姓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贼首“太平王”刘千斤刘通委派军师“石和尚”石龙带领一万多人马攻占房陵,以图朝廷大军前来剿匪时能就近退守神农山。 幸亏镇守荆襄的守备王信收到风声,派遣数十骑往据之,配合县官调集民兵,可惜此县百姓都是历代被贬谪的贵族后裔,到了除夕,也只征调到一千余人。土匪们漏夜围攻城池,明军援绝,几名守将只得带领了成千上万百姓逃往山中。 渡梦仙子为保持岐黄宫的神秘感,自然不想让太多的人进入神农山。再者她怎么说也是医者父母心,大年初二一大早,便召集了所有人,将仆役们从外间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楚玉等人。 楚玉本就有心带泠然离开相思谷,听闻此讯,眼也未抬,便道:“我的三千亲兵恰好驻扎在襄阳府候命,山下既然发生民变,我便同了泠儿驾鹤去召集兵马,杀过来一举平了就是。” 泠然记起年前在房县外遇到自称“太子”的刘颖一伙,皆非善类,那厮还曾口气狂妄地说朝廷派剿匪大军那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勾当。当日将他们绑在小树林里也不知最后是怎样的光景,心想剿匪也是没错的。不过她到底是个现代人,对古代的农民起义自然有另外的看法,略一思索。皱眉道:“就算刘千斤等不是善男信女,可若是有许多百姓投奔,就证明朝廷肯定有弊政让小民过不好日子。或者是地方官欺上瞒下,收刮民脂民膏逼得人们铤而走险,未必人人死罪。王爷说剿匪,对付几万百姓。还应慎重!” 楚玉很不喜欢泠然又称呼他作王爷,比起她一口一个师兄地叫红绡,显得太生分了,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红绡永远站在泠然这一头,闻言点头:“师妹说得有理,王爷自去召集兵马杀过来,我可带了师妹潜入房县探个究竟。至于逃入山中的军民,还请师父出马,妥为安顿。” 楚玉见他们一唱一和,当即就拉下了脸,恨不得一掌将红绡给拍飞。 问题是泠然也觉得这样子安排最好,就赶着楚玉去召集人马。 楚玉心头有气,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吃起醋来不免让人笑话,狭长的星眸一斜,就盯上了清衡子:“泠儿既这么说,我陪你进城一探便是。至于到襄阳召集兵马,劳烦师父走一趟。” 清衡子见他宣示性地一直将自己的大掌搁在泠然的小蛮腰上,心下好笑,当然也不方便去捋这头猫科动物的虎须。只得叹了声:“错收了徒弟,真是命苦啊!”,接过了楚玉递过来的兵符,便想扯上师兄危桓子一同走。 渡梦仙子横了清衡子一眼,欲言又止。 泠然与楚玉久别重逢,自然不是真心赶楚玉离开,再说她是何等贼溜的心思,这三两日下来,倒把前辈们各种感情纠缠都摸了个透,有心促成他们,就嚷嚷道:“不过是传个信,有你一个高手就绰绰有余了,师父刚才不是说有上万房县军民逃往山中吗?此事必得妥善安置,岐黄宫人手有限,危桓子道长是一代宗师,不能逃避责任,必得留下来帮衬帮衬。” 听了这建议,渡梦仙子不置可否。 危桓子是个毫无心机的人,她说得字字在理,当然也不好反对。 清衡子明明看出泠然的鬼心思,但他为情所困大半生,到如今才想明白令自己痛苦爱恋了一辈子的女人心头爱重的男子另有其人,无端把心结解开了,一时心胸豁达,只想等爱徒安定下来,他便可闲云野鹤,过自在的日子去,眼见渡梦仙子还对师兄有情,也有心成全,于是冲着泠然扮了个鬼脸,挥挥手便去了。 “咱们此次离开岐黄宫,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你且去收拾收拾东西,出来向你师父辞行。”楚玉见师父走后,低头温声嘱咐泠然。 泠然知道他总归是要回京一趟,既然选择了他,说不得必然是要跟随的,可是不知与师兄的约定又该怎么办,闻言不经意偷窥了一下师兄的脸色。 红绡公子朝她淡淡一笑,眼中满是宽慰之色。 泠然遂安了心,依了楚玉的话回房收拾她的瓶瓶罐罐以及医书。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自己曾捣出一种号称“万里香”的面脂,搽了之后即使水洗香也不散,还能沿路留下几不可闻的痕迹。其实这东西是她有一天异想天开,怕在山里练轻功的时候迷路,让师兄找寻她用的。只是她练功的时候红绡公子总是寸步不离,所以那药一直也没派上用场,自然那独特的香味也只有像岐黄宫嫡传弟子这种能辨别世间各种花草药物的人才能闻得出来…… 有这个东西,她倒打消了可能被楚玉隔离的忧虑,欢欢喜喜地回房搜罗了一大堆的东西,顺手还拿了三个面具,才出来寻他们。 昨夜与楚玉重逢之后,她也一直恳求他也把红绡视为至亲,不过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楚玉对红绡的怨气非一朝一夕积累,自然不会轻易点头。 看来同化工作还是有点难度的。 泠然背着包袱来到巨大的前殿,见只剩下杭莫儿一人,不禁奇道:“他们呢?” “襄王爷请了霖哥哥到前头说话,宫主和危桓子前辈带了岐黄宫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已出谷去了。”杭莫儿似乎已没有了之前对她的怨怒之情,神情间分明只有焦急,上来一拉她的手:“快点去看看,我真担心他们动手。” 泠然一听也急了,连忙随着杭莫儿一起跑出了宫门大殿。 好在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前一眼望去便可以见到的花树林前,两人不知是谈什么谈崩了,楚玉妖异的眉倒竖,周身猎猎鼓荡着怒气,红绡则别过眼望着远处,似乎毫无防备。 这人得了便宜还霸王,实在太可恶了! 泠然念及他的毒舌,猜他必然对师兄说了很难听的话,气呼呼地朝他们跑去,打算问清楚状况,要狠狠对楚玉发一顿脾气,好让他以后懂得尊重别人。 她这里还没近了他们的身,楚玉和红绡二人都觉察到了。 楚玉通身的怒气顿时收了三分,转过头来望着她,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不觉流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之色,妖异的眉也落回了原来的位置,目光还带了几分闪烁。 撞上他的目光,泠然心中突地一软,想他从小对人颐指气使惯了,能对自己如此忍让优容,必然已是他的极限,若非对自己实在情深爱重,他堂堂一个摄政王,何必弄到今日的田地?世间还怕没了女人不成? 目光再转到师兄身上,见他缓缓回国头来,倾城玉面上依旧保持着九天流云上的灿烂笑容,倒没有初见面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忧郁,似乎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泠然脚下忽地像灌满了铅,到了如此境地,连那个约定都太自私了!她懂得,红绡公子并非不骄傲的人,相反他的傲气深植骨髓,只是轻易不流露出来罢了。 难道要一个如此出色骄傲的人守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日日看她和另一个男子双宿双栖,恩恩爱爱? 泠然突然发现,那个约定不仅难以让师兄好受一点,只怕还成了他心头的枷锁。他这个人,答应了她的事必然会做到最好,就算心头滴血,就算楚玉再霸道十倍,他肯定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便承受了…… 他此时的表情不可能是他真实的意思! 泠然不知不觉露出了物伤其类的表情,昨夜本来以为事情可以迎刃而解,这时却再也乐观不了,侧头看一眼杭莫儿,见她面容沉静地注视着红绡公子,眼中似乎再容不下任何风景,不由呆怔。 必须找个机会与师兄好好谈谈,至少,她应该跟他说,她如今选择的终身伴侣是楚玉,他不须再守着那个约定…… 即使她也想日日看见他,他不在身边她心里也会生出许多遗憾,但是人不能那么自私,尤其男女之情上,楚玉认为卧榻之旁容不得其他人安睡也没错,而她因一己之私捆着红绡的手脚让他不能把握另外的幸福也是不对。 不过泠然也不会傻到马上流露出撮合师兄与杭莫儿的意思,她清楚师兄的性子,如果现在那样做,反倒更加伤害他了,于是她装做没有察觉这两个绝世男儿之间涌动的暗流,向他们挥手一笑道:“我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么?” 楚玉斜了红绡一眼,向她伸出手,唇边泛起了掩饰不住的笑意:“来,与我共乘。” 泠然望向红绡,他倒是没有反对,只是嘬起唇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 谢谢那个字母:-D,雪魔千千还有作者林学筝。二更送上!(未完待续) 二六五 联袂 空中随即响起了一声鹤鸣,似与他的哨声互相应和,那目huā瑶簪所骑的黑羽大鹤以优美的姿态盘旋而下,乖顺地依到红绡公子身前,还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袍子。 之前红绡因为泠然一句戏言,红绡便想给她弄一只鹤,故此在与huā瑶簪寻找楚玉的七日当中刻意与鹤亲近,也学会了驾取之法。 不过现在有楚玉虎视眈眈立着,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身形一提,坐了上去。 杭莫儿不由急了,冲上前叫道:“霜哥哥,你昨夜……昨夜应承我,也容我在你身边……” 楚玉见红绡好说歹说都要跟着他们,心头窝了一股火,碍着泠然在旁,也不好发作,招了鹤下来,将她揽得死紧,各种念头一一过滤,脑中几乎把三十六计都翻了个遍,终于得了一计,也不伸张,御风而行,唇边却露出了一抹坏坏的笑容。 泠然坐在他身前,自然看不到,她只觉师兄那只鹤比他们这一只来得大,载了他和杭莫儿二人似乎也不见太过拥挤,而自己都快被楚玉给勒到肚子里去了,若不是迎面急劲的风让她张不开嘴,加上飞得这么高确实也叫她有点害怕,她肯定是要掰开他的手的。 楚玉软玉温香在抱,再加上已有计戈在胸,待飞到房县上空时,火气早已没了。 时将正午,天色阴沉,四人还未落地,就已察觉整个县城鬼哭狼嚎,一片悲惨之状。 丰三五成群、衣衫褴褛的壮汉满大街追着姑娘跑。 女子们的尖叫和孩子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大明朝的女子基本上都是细脚伶竹自然很难逃脱魔掌,泠然觉得像是〖日〗本鬼子进村,愤怒值开始飙升,不觉死死抓住了楚玉的手。 两只鹤低空飞过恰见一所屋门洞开的民居里有个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女子失魂落魄地朝着一口井台走去。 旁边有四个汉子坦胸露背,指着那女芋嘻嘻哈哈,看他们面上的表情,自然是在说一些淫词秽语。 女子蹒跚步上井台,抬头闭目,面上淌下两行泪水,随即俑身就待纵入井中。 那几个汉子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加响亮了。 泠然义愤填膺,回头道:“子墨,你快去阻止那女子我好好修理修理这群恶贼!”“哪用你动手?”底下的人发觉动静,一个个汉子俱都抬起头来。 楚玉未动,红绡公子身形已离开鹤背,在那个女子纵身跳下井口之际,一条白绫缠住了她的腰身瞬间带得人拔地而起,轻飘飘地将她放在地上。 那女子一片悲愤惊惧之色,一落地就紧紧抱臂在胸蹲在了地上,两瓣沾了血迹的唇直打哆嗦,抬头盯着红绡公子,不住地摇头也不知要表达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轻生!”红绡公子已收了白绫负手立在凌乱小院中所植的一树春梅前,如墨的青丝随风轻轻扬起,剑眉星目,容光倒比一树盛开的红梅更要明媚上几分叫那名女子看得失了神,一时似乎忘记了自身的伤痛愁苦。 那群汉子显然也从未见过如此神仙般的人品跟女子一样也看直了眼睛。 女子瞧着瞧着,鼻翼开始翕动,且越来越急,突地跪下大哭磕头,嘴里不停地叫着:“仙君渡我!” 虽然是一副悲惨的场面,但是这画面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可笑的。 适才红绡公子的声音如同暖风中送来的低沉琴音,中人如醉,而这个女子一哭,倒是个破锣嗓子,几名汉子她的嚎哭声惊回了神智,他们当然也看见了头顶上盘旋的鹤身上还坐着人,且见红绡公子刚才那一出手绝对是出神入化,连忙争先恐后地拔出兵器,形成个半包围指着红绡。 其中一个缠着模头,留着两撇黑色的王八胡子显然是几个人当中的头目,壮着胆子跳脚喊道:“你是什么人?我我们太平王的大军已经占据了房县,识相识相的赶紧走,别多管闲事!” 红绡公子满带不屑地斜了他们一眼,这女子自然是受了侮辱才要寻死,而他们不思悔过,反倒看杂耍玩乐似地看着她去死,实在可恶,便待动手取他们的性命。 谁知另几个匪徒拔刀的动作本来就是条件反射,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扫,竟然都两腿发软,接二连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有人哭喊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都是大王有令,攻下县城就可以享受数不尽的美女和财富……” 另一个接道:“是啊,是啊!上仙容禀!我等祖辈都是前元大饥荒时逃荒入山的良民后代,生活困顿,经常采掘草根而食,久居深山,山里女子本就稀少,近年人都被大王、一条蛇、坐山虎等头目占了,兄弟们一个个都过了娶妻的年纪,得了命令,一时控制不住情欲也是有的,还请上仙宽宥呜呜呜……” 他前头一段说得极是顺溜,末了哭得比那女子还响亮,倒像受侮辱的是他一般。 红绡公子有些啼笑皆非,泠然已脱了楚玉的钳制,一跃跳下地来。 楚玉随即跟着落在她身边。 杭莫儿不懂驾鹤,此时也不好意思出声召唤红绡公子,那鹤飞得高了,她也无法跃下,只得全力平衡好身体,以免跌落尘埃。 几个土匪适才已被红绡的天人之姿震撼,如今再看见妖异无比的楚玉和灵动多姿的泠然,更加肯定他们就是神仙,连那个小头目也忙弃了兵器伏在地上告罪。 红绡侧头向泠然道:“师妹,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泠然偏头打量那个女子,见不过十五六岁光景,脸上稚气未脱,一双奔仁眼瞪得有如铜铃,虽是满面污痕,倒也不丑,便问:“1小妹妹,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见一个神仙般的姐姐温柔地跟她说话,那女子也忘记了哭,愣愣地张大嘴巴,随即又扁了嘴像要哭出来,毫不犹豫地道:“阉了他们!”“好!够绝,比杀了他们有创意”…泠然觉得这丫头的提议倒挺合自己的脾胃,一拍掌,红绡和楚玉自然不会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楚玉素有洁癖,这种事绝对不会做的,泠然是个女人,楚玉当然也不会让她去动手。 倒霉的唯有红绡公子了,楚玉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那几个人听说要阉了他们,杀猪般地叫着从地上跳起来,夺路就想冲出小院。 不过可惜他们遇到的人过于强悍,刚站了起来,脚步还未迈出,红绡公子屈指连弹,那四个人便如中了定身法一般保持着不同的姿态僵在了原地。 那小丫头看他们神态滑稽,全不似之前的凶神恶煞,竟然破泣为笑,只是这一笑当真笑出了鼻涕,她又忙不迭地举起撕成了破布条的袖子横臂擦鼻涕,显见还是个心态未成熟的傻丫头。 四名汉子嘴上不停告饶,也有人鸡猫子鬼叫着。 那丫头却像想起了什么,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进〖房〗中。 泠然见她神态有异,怕她出又寻短见,便跟随入屋。 楚玉早就打定主意不让她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正要跟上,1小院外头突地冲过来许多人,叫嚷着:“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接踵连绵的民居,这院中虽然只有四个人,他们的同伴却都在左近,听见呼救声,都跑了过来。 红绡公子向楚玉一偏头,对刚奔进院子的人视而不见,散出白绫,一条捆了两个,带着哭爹娇娘的四名汉子去厨房执行阉刑。 楚玉当然看出红绡是故意的,这些刁匪,就算再来百十个,他一个人也足足收拾得了,何必劳动自己的大驾? 不过人既然已经冲进来了,他也不好放他们进屋,负着手,身形已经拔地而起,一脚一个,冲进院中的几个跟蹴鞠似地被他踢出老远,飘飘荡荡跌下去至于是咽气还是骨折那就全凭自身的造化了。反正被他踢到过一脚的再也没人能够爬起来,外面虽然聚了越来越多的人, 但是再也无人敢上来送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用弓箭!” 院门外就里三排外三排地围上了张弓搭箭的射手,一时百箭齐发。 紧接着,半开半闭的厨房里传出了响彻云霄的嘹亮杀猪叫。 泠然听在耳中,抖了一抖,见那女子进房扑在一个老妇人身上,哭得极是伤心。 老妇人被砍了一刀,倒在血泊中,泠然上前探了下鼻息,已经断气,也无法可想,只能立在一边听那女子喊着:“祖母,祖母您醒醒…”哭得声断气噎,心下对刘通属下这干作乱的匪贼仅存的一丝同情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返身走到门首,见楚玉正千手观音一般招手接下外头射过来的箭,姿态优雅犹如战神漫步云端,那些箭被他一捆捆地丢在地上,性起时还倒射出一波,外头就连锁响起惨叫和闷哼,匪徒们折腾了半天,连一支箭也未突破他的防线,倒把弓箭手也折损了大半,不由都吓得胆战心寒,有人领头跑了,其余的人就一哄而散,再也顾不得小院厨〖房〗中接二连三响起的嚎叫声。 二六六 修的是下辈子 红绡公子两年来苦研医术,得渡梦仙子真传,称为一代国手那是毫不夸张的,泠然脑中YY着一代国手操着乡野农人家里的切菜刀做阉割手术的场面,就不免失笑,可是屋子里的女子哭得凄惨,想起自己一缕重生的孤魂来到这个世界能被他们呵护在身边比公主还要娇贵,心里就甜丝丝的,打定主意要多做好事多救人,积善积德,以求下辈子还能跟他们在一起。 她环顾〖房〗中,除了简陋的木板床和破旧的木桌木柜外别无长物,连窗台上摆放的陶罐也多是缺了。的,看来这家人是一贫如洗,心下不免凄凄。 于是她上前轻拍着那女子的后背道:“姑娘莫太悲伤,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其他亲人么?”那女子抹着眼泪回过头来瞪着泠然,忽地扑上来一把将她抱了,大哭道:“神仙姐姐,我素日与祖母相依为命,如今祖母去了,我也失了贞洁,俗世容我不得,求您带了我去吧!”泠然还未见过这种场面,好说歹说地安慰了许久,才解释明白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神仙,不过看这小姑娘甚是可怜,说话也机灵流畅,更有鉴于古代女子失贞求死的戏码并不新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圣母情结作祟,只好答应带上她。 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楚玉的时候,襄王爷心头自然一百个不情愿,不过他斜睨了一眼施刑出来的红绡公子,居然面带春风地答应了。 多了一个人,鹤也无法再骑而且一干人还得留下来替那女子料理祖母的身后事。 等贼人跑得精光,杭莫儿已在空中盘旋了老半天,泠然指了指天宴,红绡公子这才想起上头还有个人召唤黑羽鹤降落的时候,她已面无血色。 不过某些方面,杭莫儿可比泠然有用。 她先柔声细语地询问了那姑娘的名字,方知其姓吕,闺名唤作新蕾,从小父母双亡,只记得与祖母从外乡迁入房县,城里也并没有别的亲眷。 贼匪攻进城中,百姓们能跑的都跟着守军跑了,吕新蕾祖孙俩家徒四壁祖母又卧病在床,故才滞留在家中。 问明情况,杭莫儿帮着她自箱底寻了干净的衣裳换上,净了头面。 泠然便催楚玉设法去寻口棺材。 楚玉何曾做过跑腿的事!不由拿眼睛瞅着在水缸前洗手的红绡道:“为何不叫他去?” 泠然正有些生气,红绡公子已面无表情朝外走:“我去。”楚玉觉得比红绡比了下去心中不由懊恼,举头望着青天,半晌才按捺下追出去的冲动。 泠然进了厨房查看,见国手到底是国手,那四个贼人不知是被师兄迷药晕翻了还是痛得昏过去了,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时倒没有声息。 楚玉素有洁癖不屑看不干净的东西有心带泠然走,见她在此瞎忙乎也是不亦乐乎,肯定不会同意离开的,只好独自负手站在梅huā树下倒成了个可有可无的白玉雕像。 杭莫儿帮新蕾收拾好,又同着泠然劝说了几句新蕾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不多时,红绡公子施施然手举一具朱红色的柏木棺材跃回小院,将棺盖一推。 楚玉假作视而不见,其实已经看见棺材里头装了香烛纸马,孝衣麻鞋等物,并且红绡也自动将他视作空气,搬着棺材里的东西进去了。 看着新蕾和杭莫儿去忙乎,泠然本来也想帮忙,不过对古代丧事的规矩却不太懂,而且她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死人,虽然现在也算是个江湖人物,却还没克服现代人的心理,对尸体多少有点敬而远之。 红绡早就看得通透,扯了她到一旁,打开一扇朝后的窗户引着她站到窗前去透气。 泠然心中有愧,自然是七情上面。 红绡见她小脸儿扭成一团,想笑却像哭,还没开言就先憋红了脸,当真是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不由莞尔:“怎么?才隔了一夜,莫非就不想亲近师兄了?”“师兄”泠然哽咽着叫了一声,之前她其实还没到哭的临界点,这会儿被他充满宽容和宠爱的口气一撩拨,再也控制不住,眼睛里顿时热腾腾一片,有什么东西滚啊滚的,要不是她极力瞪大眼睛忍着,只怕就掉下来了。 红绡一如往昔含笑望着她:“想对我说任何话,只管说,不过,在你说之前,师兄倒也有话要对你说。” 泠然握着他的手,胸中真是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知道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罢?不用担心师兄,我并不讨厌他,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喜欢。”泠然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望着他,满心疑惑,师兄说的这个爱屋及乌未免太强大了’一些。 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无欲无求的境界,只有付出,不要回报么?她心中开始纠结为何楚玉就不能爱屋及乌了。 红绡公子眉眼一弯,比huā蕊更娇艳明媚的脸上当真没有一丝阴霾,抬手替她印去了即将掉落的水痕。其实自泠然以性命换回他,告诉他希望永不分离后,他便觉今生已足,至少自己在她心目当中的地位也是重逾性命的。楚玉当日也甚为可敬,那时他牺牲了自己,也是明知要将心爱的女子交付到别的男人手上的,所以自huā瑶簪破了刑天之逆的诅咒之后,除了想时时看见她,他没有了丝毫的争夺占有之意,这是他的本心,并不勉强。 红绡掌心的温暖使得泠然心头又是暖又是酸,几乎忍不住要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就好比猫咪对主人那种依恋。但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完全能体会,歪了头打量忙碌的杭莫儿和新蕾,觉得自己脸皮甚厚,不过到底还是不好意思那么做,将声音压到最低嘀咕道:“我欠了你还不清的恩情还一次次食言,师兄不须再守着对我的承诺,若是”她准备提一提杭莫儿,话说到半道就被他打断了。 “你应该记得师兄跟你讲过的佛家故事吧,其中有一个,近日想来很有道理。楚玉今生是你的姻缘,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师兄呢,也许上辈子努力不够,所以这辈子就当修福积缘,到了下辈子,他就及不上我了。” 这番话说得多么深情伟大,泠然料不到他有这情怀,回想上辈子根本没一个异性为自己做过什么感人的事,简直有点膜拜师兄了,正要说点什么,小院中却响起楚玉略带焦躁的喊声:“泠儿,出来罢!在里头做什么?”泠然的眉头不禁拢了一拢,随即又舒展开来,嗔道:“这人!真是……………”她没有发觉语调中不自觉地带着一种特有的亲昵和爱意,那是对师兄稍微缺乏的一种情愫。 红绡再度在心底叹了口气,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说道:“去吧!只要能天天看到你,我就满足了,记得我的话,不要替我安排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泠然重重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心里盘算着先拿师兄的道理说服楚玉。 楚玉在屋外等了半天,尤其是见红绡跟泠然一起在里面,很不是滋味,直到看见她撅着嘴出来,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伸出一只手朝天迎着她,道:“死人的屋子,也不怕惹了晦气。” 泠然还是头一遭听王爷大人说忌讳死人,想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人,这话实在虚得很,也不反驳,上前乖乖把手交到他掌中。 楚玉手臂一紧,已经把她圈在了怀里。 “咳咳。”泠然咳嗽了两声,表示反对他在这里亲热,随即似笑非笑地点了点他的胸口道:“子墨,你可爱我?” 这爱不爱的,像楚玉这样的大男人怎么会挂在嘴上,虽然他对这臭丫头的感情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境界,但是叫他说出口,还真是件为难的事。 故此,被她一问,楚玉深邃明朗的五官捺不住扭了一扭,还没回答,洁白如冠玉的脸已经通红,呐呐了半晌,才说道:“你理当知道,还用问?” “我看你根本就不爱我!”泠然昧着良心说瞎话,一双乌黑贼亮的眼睛还理所当然地瞪着他,差点把人气得吐血。 楚玉低下头就待用行动证明,泠然则像头不听话的驴子,左冲右突,搞得人脉脉温情全无,只得用双臂箍了她道:“爱,爱,我爱还不行么?”“好勉强!”泠然倒真被他无奈的口气挑起了三分怒意,转身欲走。 楚玉怎容她走脱,手臂紧了一紧,吸了口气,才道:“我爱” 后面的声音几不可闻。 泠然不依不饶:“你爱荆” 楚玉怒了,妖异的眉高高扬起,大声道:“除了你这臭丫头!我还能爱谁?” 逼了半天,虽然他还是没有直直爽爽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泠然已经被他横眉怒目表达爱意的方式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子墨该知道爱屋及乌罢!”楚玉何等样人,脑子转得飞快,突然明白小丫头绕了半天就是为了劝他对红绡好些,心中不禁吃味,脸色由红转青。 二六七 物以类聚 泠然估计一时半会要完全扭转楚玉的心思也不太可能。 不过仔细想想,他打小不仅身份尊贵,各种才能俱都出类拔萃,除了一个吴伟倒还没见过有其他朋友,其实就算吴伟也还不是他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毕竟两人悬殊不小,吴伟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楚玉有事也不可能跟吴伟商量。 红绡公子就不同了,他是岐黄宫的衣钵弟子,又修得了刑天之逆神功,不仅出色的容貌与楚玉齐名,其学识修养等也都是旗鼓相当的。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非楚留香造孽,说不定他们两个早就是知音! 想到这儿,泠然就开始〖兴〗奋。 经过了毁容事件之后,她根本就不打算再回京中过那种寄生虫的生活,楚玉也表态今后愿与她浪迹红尘。不论是周游天下还是过陶渊明那种悠闲生活,两个人委实太过于寂寞,有师兄那样的神医在旁,还有杭莫儿跟着,男人有男人的话,女人有女人的伴儿,这样过一辈子才算完整不是么? 当然,以上理由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心中不舍得与红绡分开。古代毕竟不同于现代,没有手机,没有视频,对用惯了现代通讯的人来说,找不到一个至亲的人实在难受。而且与师兄匆匆一席话,泠然倒有几分接受了师兄的论调,一个人开心与否,选择怎样的生活都该是他自己〖真〗实意思的表达,更何况杭莫儿对师兄痴心一片,温柔多才,相貌也甚出众,师兄看多了楚玉和她的光景,说不定慢慢也会接受了她,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虽然自私的小人儿想到把这么优秀的师兄让给杭莫儿还是有一丝丝不痛快,不过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心中尘埃落定,泠然开始掏摸楚玉腰间怀里:“你没有带银子?” 楚玉对她挠痒痒般的亲昵动作很是受用,低头嗅着她发件间的香味。奇道:“你要银子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带银子的习惯。” 泠然丢了个卫生眼过去,瞧上了他围腰的玉带。一节节地起码缀着着二十块玉饰,且还镶嵌有数不清亮晶晶的宝石,眼睛立马就亮了。 好在楚玉围的玉带不过是装饰性质,玉带里头真正起束腰作用的是一条又轻又软的黑丝腰封,她一手就解了下来。让楚玉卸下上头的青玉,说是要丢给抬棺材办丧事的人工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城防被土匪控制,不过没有跟着官军跑的百姓还是不少。土匪的兵力不足,还要准备迎击朝廷大军的反扑,故此也无法控制所有的百姓。楚玉腰带上卸下来的都是上品美玉。一块不知值得多少银子,偏远山区的人本就穷苦,泠然一条街没走到头,就争先恐后来了一大群人。 战事之下,一切从简。那些百姓先将吕家门口的土匪尸首搬到半边,然后进了院子帮助装殓出丧。 泠然见人们总是惊艳地盯着楚玉和自己看,干脆自包裹中掏出面具,自己戴了勾陈,分了腾蛇给楚玉。又将朱雀交给红绡公子让他也把倾国容颜给遮了,少了不少麻烦。 这里一折腾。适才被楚玉打退的土匪们搬了救兵又卷土重来,约莫有一百多人。 在杭莫儿的指挥下,吕家出丧的脚步一刻未停,泠然也不抢着出风头,就把收拾人的事都交给了两个男人。 小小土匪他们自然不放在眼中,各自施展绝学,顷刻间就打得对方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土匪们见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也不敢硬拼,但凡还能跑得动的又跑了。 这还得感谢楚玉重得佳人之后心情不错,根本不想杀人,换做以往,人家来一对他杀一对,来一百绝对是躺下一百的。 百姓们只看到着了一黑一白裘衣的两名高挺面具人在街头上演着虎入羊群的把戏,打人还能打得这般耐看的,简直闻所未闻,惊诧之余,纷纷猜测他们的来历,适才有见过真容的自然把他们吹嘘成了蓬莱真仙。 在泠然一行人的护送下,丧葬队伍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快出城的时候,那些抬棺材的却也开始怕了。 因为此际城头城下列满了伪汉兵丁,也许是接到了先头逃跑众人的告急,城头居然推出两架大炮,再加上成千上万的弓箭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那些个小百姓看见了,吓得把棺材丢在大路中间,呼啦啦一阵跑得无影无踪。 吕新蕾亲眼见到他们是驾鹤而来,并且楚玉和红绡公子也曾“大展身手”(小姑娘还不知道人家只是牛刀小试),虽然杭莫儿和泠然一再否认是什么神仙,她到底也将这四个人视为了修真的世外高人,所以毫不畏惧,披麻戴孝仰首挺胸地站在棺材边拭净了眼泪,等着看下一场热闹。 城头有个胖大的和尚在众人的簇拥下挥着一把诸葛羽扇出现在城头的垛口之上。 泠然定睛看了,却见眼熟的紧,搜索枯肠,才想起之前跟随红绡公子到庐陵王城观锣鼓歌会的时候就曾见过他,他还说什么大汉德胜军不怕朝廷军队之类的话,只不过当时她并不在意这些,这时转头望了红绡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她方才了悟所谓的刘通、石和尚作乱,大概这个和尚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和尚石龙了。 红绡公子轻轻向杭莫儿一瞥,她便自动自觉地护在新蕾身边,城上城下的土匪们就看到戴着腾蛇、朱雀、勾陈面具的三个人两高一矮、安步当车,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好像根本就不把眼前的大阵仗当一回事。 石和尚勃然作色,此时最怕丢了军心,不过他号称军师,自然是个很聪明的人,之前也听了属下的奏报,知道人家若没有什么把握,必然不会如此镇定,当下他的心里先有几分乱了,极力压下火气,盯着没有戴面具的杭莫儿看了几眼,也认出了她便是那日锣鼓歌会上闹事杀了锦衣卫的三人当中的一个,略一思索,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臭和尚,死到临头,笑什么呢?”泠然到底不如他二人沉得住气,见胖和尚笑得毫没道理,憋不住就开口了。 “这位姑娘!”石和尚抱拳遥遥一拱手,也不见他怎样费劲,声音倒是十分洪亮地传出来:“如果和尚我没看错,几位便是曾经在庐陵王城上杀了朝廷命官的人,当日锦衣卫千户杨英口称其中一位是红绡公子,那是钦命要犯、我等眼中的英雄,未知今日是否到此?” 红绡公子也懒怠跟他答话,默不作声抬头冷冷扫了他一眼。 因为皇帝、楚留香和楚玉曾经多次发榜搜寻,吴伟的画技又了得,红绡公子的身世样貌早已大白天下,他不想出名也难了。 石和尚被他冰冷的眼色盯得微微打了个寒噤,不过他也曾亲眼看见过红绡公子的身手,自问不敌,只有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你们也当知道擅杀钦差是掉脑袋的大罪,几位必然不是站在朝廷那一边的,如此何不与我们一道共襄盛举,广招天下好汉,杀到京城废了皇帝小儿?公子本就是天潢贵胄出身,待和尚禀明太平王,将来与您平起平坐,兄弟们自可成就名垂青史的大业!我等追随公子,也讨一个开国元勋的功劳,岂不两相便宜?” 他这番话对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可能还真有点诱惑力,可惜红绡公子早就看破了富贵荣华遮掩下的皇室亲情,毫无留恋,闻言微微一哂:“不要劳我们动手,速速打开城门。” “城外兵荒马乱,为免朝廷军队来袭,大王早就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公子等要走,和尚自不会拦,相信你们也能高来高去……”石和尚本来有点动摇,不过瞥眼看到自明军手上抢过来的两架大炮,信心就足了一些,这些大炮威力很大,应该非人力所能抗衡,他的腰板顿时直了,叫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若不是朝廷那一方的,乘着和尚现在好说话,要走便走,想带走城中百姓却是不行!” 其实有许多百姓偷偷缀行在丧葬队伍后面瞧两边的形势,他们被困城中被就后悔没有早点逃难,大部分人确有乘着这奇异的丧事逃出城的打算。 石和尚站得高,自然是看得清楚,相比整个大明,他们的实力尙未形成席卷天下的气候,占据一个没有百姓的空城,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作用,故此是绝对不肯放百姓出城的。 孰知一直没有开口的楚玉忽然插了一句:“本王可代表朝廷说一句,今日投降的人,可保不死。若顽抗到底的,他日不要怨典刑过重!叛逆——是凌迟大罪!” 大明朝民变的处置方法自然如他说得那般,数目不少的头领都要凌迟于集市,跟随作乱的男子只要上了十岁的,便判斩首。楚玉的话说的只是事实,泠然想这干强人鼓动几万民众作乱,又不是为了百姓谋求福祉,真是害人害己,到头来只怕要连累几万人丧命,便想劝他们投降。 二六八 平贼 不料和尚等人一听面前的人自称本王,联想到传遍天下的襄王剿匪故事,那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惊得一头冷汗,为抢夺先机,他即刻大力一挥羽扇,城头照管两门大炮的几名兵丁不分青红皂白就点火放炮。 楚玉本来还想给他们一个机会,怎知如此冥顽不灵真敢朝他们开炮,猿臂一舒,已圈了泠然的腰肢,化作一抹光影,眨眼就扑到了红衣大炮之上,说时迟,那时快,连泠然都还没看清楚他是怎样施为的,粗重的炮身已被他带得旋转飞起,就像纸糊的风筝一般飘荡荡飞越城墙落在下面,紧接着,发出了两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城上箭矢如雨,纷纷射向红绡公子和杭莫儿等人。 泠然也觉这石和尚不知好歹,握了握楚玉的手道:“子墨收拾小 的,这大的让我来练练手。”“嗯,他虽又肥又大,不过刚才躲避的脚步轻灵,竟像普陀山蓬莱一派弟子,小心应付。”楚玉交代一声,开始横扫城头的弓箭手。 泠然匆忙间看了一眼城下,见红绡公子的白绫一化作了一道宽阔的铜墙铁壁,乌压压遮天蔽日的弓箭一触到那道白光,皆被绞得无影无踪,他身后的杭莫儿和新蕾等人躲都不用躲,这画面倒好比天上的布云童子悠闲地拨弄着滚滚云海,好不壮观!连一直隐蔽着的百姓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惊呼连连,她心头一暖,与有荣焉冲着师兄的方向甜甜一笑。 只可惜她戴着面具,红绡公子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否则恐怕也能乐上大半天了。 “嘎”地拔出专用的银鞭,泠然指着石和尚道:“呔!秃驴敢拿炮娄你家姑奶奶,受死吧!”石和尚见楚玉一出手就毁了他倚仗的大炮,喘气的功夫城头的弓箭手都被他风卷残云地踹下了城头,哭爹娇娘声四起,吓得城下的弓箭手也不敢再蹲着放箭了,一干乌合之众忙做鸟兽散。 石和尚也不恋战,再扇一挥,飞身就向城外跳下。 泠然正想表现表现,所以才不让楚玉收拾这秃驴,银鞭一抖紧追在他身后就冲了下去。 楚玉被她吓了一跳,虽然知道她也学了绝技在身,不过两年的分别令他多少有些患得患失,且以他的眼光怎么会看不出这丫头精通的是什么功夫,于是也顾不得清除剩下的弓箭手赶紧如影随形跟从护卫。 石和尚亲眼瞧见楚玉出手,哪敢恋战,一门心思只想逃之天天。 偏偏泠然紧追不放,她别的功夫不行,轻功却还真的没话说,石和尚跑出没多远她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落在他前路上。 石和尚急忙往左边拐眼前黑影一闪,吓得他一百八十度刹车,赶紧朝右想夺路而逃。 可惜脚步刚抬,才看见这头也是黑影幢幢。 他勉力静下心骨碌碌四处观察发觉除了带着一个笑吟吟勾陈面具的女子那方,三面皆被楚玉控制。石和尚虽然不识得这是天枢派的梦魅青冥身法不过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见人家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跑是跑不了的,而那个丫头上次跟锦衣卫动手时他就曾冷眼旁观,倒也胜不了自己多少去,只能硬起头皮站定了,朝泠然一抱拳道:“姑娘轻功了得,石某好生佩服。只不过,江湖上讲究的是单打独斗,如今瞧姑娘的架势,是想与石某一较高下那么,是否可以划 个道下来?”“划个道?”泠然卷着辫梢在手掌中轻轻敲击着,觉得这提议也挺好玩,便道:“好吧,你想怎么个比法,说!” “身后这位”石和尚拉长了音,肥肉横生的脸上也不见一丝难为情,坦然承认:“和尚绝对不是对手,姑娘的武功也不弱,咱们不妨公平比试。你若赢了,和尚任凭处置,你若输了,就放我离开,如何?”泠然偏头一想,觉得倒也公平,一口就答应子。 楚玉无奈地摇摇头,收了身法。石和尚在他面前,本来已没有一丝逃生的可能,小丫头傻乎乎就中了他的套。 可泠然倒不这么想,她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挺有信心的,尤其是,她曾经跟师兄提起过后世的截拳道、咏春拳等寸劲爆发的武功,红绡受到启发,除了羲和之练以外,为她创了一小套适合懒人和女人快速制敌所用的拳道,以快打快,〖自〗由搏击毫无章法,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阻击敌人的来拳。 石和尚不知这一层,见泠然手上的鞭子光华灿烂,心想恐怕是宝贝,且他乘手的兵器是乾坤日月刀,全长六尺,不方便携带,刚才跑得匆忙,遗落在城上,便不想与她拼兵器,呵呵一笑道:“刀剑无眼,免得伤了姑娘,咱们便以拳脚分个胜负, 点到即止。” 泠然也不想跟他多废话,闻言立刻把鞭子塞回了腰带,足尖一点,飘荡荡就朝石和尚飞过来。 楚玉全神戒备在旁,石和尚根本没有机会伤人,漂亮话倒都让他说了,这层泠然再迟钝也能想到,心里不免觉得此人油滑,便是使些伎俩也一定不能让他得胜。 石和尚欲占着自己力量上的优势速战速决,见泠然的小身板一到面前,双手大开大阖,使出普陀蓬莱派的五行摔碑手,准备将她连摔几跤出去,不好意思不认输。 谁知泠然并不硬攻,即沾即走,拳脚总是后发先至,且瞬间爆发的力量惊得石和尚差点没咬下自己的舌头来,心中叫苦不迭,出拳总是处处受制,倒像对方早就算准了下一招是往哪个方向打出去的一般,没几个回合,他就开始乱了章法。 楚玉在一旁看了,眼前一亮,倒觉得泠然出拳的方式十分奇特又实际有效,快、猛、狠、准,抓住了搏斗的要义,加上她本身内功纯正,看来石和尚要在她手头讨便宜,还真是件难事。他不由将双手交抱到胸前,会心而笑。 石和尚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落了下风,虽在大冷天里,全身也不禁出了冷汗。不过他出身的蓬莱派最精妙的武学并不在于力量,倒也是走飘逸灵动一路,更有三招可谓镇派绝学,见强攻无效,忙出其不意,间中出了一招“斗转星移”将泠然爆发的寸劲都消弭于无形。 泠然见他还有妙招,尚觉惊喜。不过随即石和尚身子便像风吹杨柳,霎时柔了起来,她这路强攻快攻的拳法好似有些不对付。她沉迷内功和轻功,还研究了许多歪药,武学上所学有限,石和尚虽然一时也拿她没辙,她想撂倒对方却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 再来回缠斗了几招,插下传出喊声,泠然举目一望,见是红绡公子打开了城门,又有小民抬了棺材出来,耽误人家丧家出殡总不是个好事,伸手进怀,掏了个密封无缝的空心玻璃球出来当做暗器劈手射向石和尚眼眉。 石和尚不敢大意,随手扯下脖子上挂的一串大念珠,数颗击那玻璃球,其余的疯狂旋转着打向泠然。 泠然嘿嘿了一声,腰上鞭子已抖开,笔直地卷着身后不远处一株枯杨柳,拉得她的身子去势倒比打过来的念珠更快,眨眼闪在了树后。 几颗念珠“笃笃”有声地打在树干上,纷纷嵌入,震得满树干枯的杨柳叶子如雨飘坠,煞是好看。 那边厢玻璃球同时被击碎,虽然肉眼看不到什么,可是石和尚莫名其妙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他还没避气,就觉得胸促气短,一下子竟呼吸不畅,然而又遏制不住喉头一股急痒,哈哈哈地不停狂笑起来。 石和尚笑个不住,小百姓们抬着棺材经过他身边,都惊异地望着他。 楚玉见泠然倚在枯杨树后笑得打颤,以为她也中了什么,急忙掠过去将她拉到怀里探手摘了她的面具抚上她的脸。 泠然的笑着摆了摆手,指着自己的杰作… 那大胖和尚,满面春风道:“怎么样,我厉害吧,哈哈”。 “那是什么?”楚玉禁不住也笑。 泠然得意洋洋道:“就叫笑气,一种没有颜色有甜味的气体,有些麻醉作用,还好我记得化学分子式,所以捣鼓出来了,哈哈,真好玩,果然能致人发笑!” 楚玉有听没有懂,红绡已经走近他们身边,淡淡扫了笑得满脸青紫的石和尚道:“罢了,此人交给朝廷必是凌迟,让他少受点罪吧!”“谁让他傻站着不动的?”泠然笑着点头,跳过去重重推了石和尚一把。 石和尚脱离了笑气区域,过了一会倒也感觉好些了,正要说泠然耍阴招,楚玉远远地已极不耐烦地弹了颗石子过去。 他是看见红绡对泠然的耍宝见怪不怪,想是两人相处了两年,倒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醋意翻涌,出手很重,本意不过是想封上石和尚的穴道,结果小小一颗石子威势比子弹还猛,打得和尚血流如注,穴道倒是也封上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红绡望着泠然娇俏的背影,也领略到了楚玉的怒气,忽道:“走,与我谈谈。” 楚玉…“哼哼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红绡也不多说,抬手轻轻一指泠然。 二六九 两只孔雀 楚玉本想摆出个胜利者的姿态说根本不须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可撞上红绡极其诚挚的眼神,还未开言就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且如今这局面,总让他觉得是红绡有意退出角逐所致,若是对方存心争夺,泠然还未必会回到自己身边。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楚玉那份口出恶言的气势如论如何提不上来,望着天际流云,也有些迷惘,遂负了手落后几步,耳朵却是竖起来了。 “我知道王爷欠了人家的情不会不还……”红绡公子转过身依旧面对着他,似笑非笑,这句话虽然令人讨厌,但是他的口气如三月春风,叫人无法产生恨意。 泠然捆了石和尚,心想该在这里等候清衡子召集了兵马过来,将城池交还官兵,抬头见师兄与楚玉在说话,又是惊异又是高兴,便也不过去打搅,她知道红绡轻易不去说服人,但他身上总有一种叫人折服还有欠他八辈子情义般的气度,楚玉也不是个冥顽不灵的人,必然会被他点透。 “我欠你什么情?”楚玉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一双妖异的眸中似要射出怒火来,再也顾不得装作去看天边的云了。 红绡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道:“难道师妹欠的情,你不认么?” 楚玉当然能听出他这句话的含义,也就是说,他是心服口服将泠然视作自己的女人的,并没有要再起纷争的意思,当下就容易接受了许多,自然说:“当然认,你要我如何还?” 两人兀立风中,即使戴着面具。气势也截然不同,一个雅如青花瓷上的淡烟流水,一个灼如万丈霞光捧出的一轮红日。奇怪的是淡雅的人再淡也自有他的光芒,光芒万丈的人眼底倒是拢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愁。 他们站在那儿,就是世间最美的一幅图画。连被捆了手脚的石和尚都看得呆了,忘记了自己是阶下囚。 红绡公子见昔日毫无顾忌的楚玉为情所困。缚手缚脚,远远瞥了一眼泠然,忽觉真心为她欢喜,心头的块垒迅速消融。 泠然偷窥了好一会,见他们似乎谈得不错,也放了心,遂过去告诉杭莫儿他们三人就在此等候。让她帮吕新蕾办完丧事快点回来。 杭莫儿望了红绡一眼,点头道:“放心,你们候着罢。” 泠然再回头,就看见楚玉和红绡正抬起手掌,“啪、啪、啪”凌空击了三下,不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做了约定,心里奇怪得要死。 泠然蹇上去,想打听打听楚玉和红绡究竟约定了什么。 楚玉舒展了玉面,唇边还带着一抹微笑过来拉着她寻了处干净的石板坐下晒太阳。 石和尚振奋精神观赏了一会美男图,终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显见是不太行了。 红绡又过去给他喂了颗丹药。 泠然觉得师兄有点浪费灵丹妙药,早都说了这家伙迟早是个横死的命,说不定他还是现在就呜呼哀哉了来得舒服。 “此人不仅杀戮无数,还欺师灭祖。听说少年的时候就奸|淫同门师妹,夜里怕东窗事发,就把师妹杀了灭口,一不做二不休,又盗了蓬莱派掌门秘籍,杀了几个追捕的同门逃逸,这种人不若给他续上命,让他尝尝活剐的滋味。”她心里才一动,红绡背后就像长了眼睛,施施然回过头来道。 楚玉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泠然从他的肢体语言便知道他挺赞同师兄这番话的。只是没有想到红绡公子居然也这么“坏”,救人原来是为了叫那厮受剐……这两年他几乎也足不出户,怎么懂的江湖事就比自己多许多呢?小丫头开始纠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是有些道理的。”泠然刚说了一句,腹中响起雷鸣般的声音,看来活动开身手饿得更快,楚玉欲待站起来去给她寻些吃食,又不想让他们独处,执起她的手道:“就让你师兄在此等候,我带你去打些野味。” 打野味要进山,定必要走出很远,泠然望了红绡一眼,正自踌躇,红绡已从大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脚不点地掠到他们面前,打过来先递给泠然。 油纸包里裹着酥心脆糖、红薯干、枣干等物,皆算得上是干粮,携带方便,偏生又是贪嘴的泠然喜欢吃的食物,她心里好不感激,冲他甜甜一笑道:“多谢师兄。”抓了一把给楚玉,自己也赶紧吃起来。 楚玉将吃的丢回油纸包里,泠然以为他傲娇,正待开导几句,见他忽地站起来道:“我去取水。”说着径自朝城中去了。 此时城上还有些伪汉兵丁遮遮掩掩地张望,见他又杀将回来,吓得都找了隐蔽处躲起来。 泠然指着楚玉飘然而去的背影,张大嘴巴回头又转身望红绡,惊讶得差点咬了舌头:“师兄……刚才跟他说了什么,能劳动他的大驾去取水?” 红绡摘下面具,淡淡一笑,抬头望着天际流云:“这是男人间的秘密。” 泠然当然除了佩服只剩下佩服,问题是纠缠了一会,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师兄就是不松口,她也无可奈何。 楚玉倒是不多久就回来,给泠然一个水囊,另外举了老大两坛子贴着红纸的酒,手上一动,叠在上面的一坛就朝红绡公子飞过去。 红绡招手接过,带着几分莫测地望着楚玉道:“怎么?以酒决胜负?” 泠然连水都忘记喝,忙看楚玉。 只见他周身杀气腾腾,泠然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他面上戴的面具居然开始四分五裂,随即一块块碎片像被秋风扫过的枯叶一般纷纷坠落,露出那张鬼斧神工的脸来,只不过现在笼罩着层层黑云,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他的低压气场冰冻住。 红绡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往酒坛子顶上一拍,就拍散了坛口的封泥,低头闻了一闻,似调侃又似惊讶地“哦?”了一声,声音上扬,就如洞箫般悦耳:“房县最著名的是黄酒,襄王爷大老远搬了两坛烈酒来,想必酒量在鄙人之上,这酒,不喝也罢!” “怎么,怕了?”楚玉微带了几分孩子气地捧起酒仰天就往口里灌。 红绡见了,便也提起酒坛开始鲸吸虹饮。 泠然去劝这个,对方的手臂像是浇筑了钢筋,纹丝不动,要阻止那一个,也成了光知道喝酒的石头人,想楚玉走了只有很短的时间,未必能寻到好酒,师兄又说是烈酒,必定是贩夫走卒的最爱——烧刀子了,这酒如此喝法明显伤身,恼得她冲着楚玉大声道:“亏你还比师兄早生了好些年呢!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幼稚,比什么不好?非要拼酒?!” 话音未落,两人竟然都已经把那老大一坛子酒给喝光了,“咣啷”声先后响起,纵身就飞跃而起,拳来脚往,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又飞到这头,眨眼就过了几十招。 好勇斗狠,是雄性动物的天性,好比孔雀开屏斗美。男人疯狂起来,比女人更没有理智,打起架来根本就把女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泠然叫了几声“别打了”,他们充耳不闻,甚至带得四周黄土漫天。她胸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紧紧握了双拳,猛然向他们狂吼一声:“打吧!打吧!我回老家去!”转身就走。 还没跑出丈余,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已掠到她的面前。 楚玉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挺不真诚的样儿:“泠儿,我们这不是切磋嘛!” “是的,点到即止。”红绡点头表示赞同。 两个人难得站在同一战线上,泠然当然也回不了老家,哼了一声,已被楚玉拉回石头上坐下。 红绡默不作声地也坐到他们身边拈着枣干,一颗一颗轮流丢进嘴里。 不消多久,他们也许是酒劲上涌,话也多了。 “喂,以后别叫我王爷了,俗!” 红绡很自然将手肘搁在泠然的肩头,转身:“那叫什么?” 楚玉的妖瞳瞬间充血盯着他的手:“把爪子拿开!” 红绡无可无不可地撤回了手。 楚玉这才道:“子墨。” 泠然瞠目结舌,楚玉唇边泛起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用热乎乎的气吹着泠然的耳廓:“他既是你师兄,我便认了这个小舅子,不过那个决战之约依然有效。输的人给赢的磕头,到时候你们再行个结拜礼,我便容他。” “谁同意嫁给你了?”泠然问。 一旁的红绡颔首:“是的,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她别想嫁,师妹,你说是么?” 楚玉这才发觉自己进了套,泠然则完全倒在红绡那一边,与师兄击掌大笑。 耳中听着两个男人彼此挖苦说笑,她渐渐发觉这也是一种相处方式,自然对他们间的约定更加好奇,不过却想逮着机会向楚玉逼供。 一直等到玉兔东升,四野寒气渐重,还不见楚玉的亲军前来。 泠然埋怨了几句清衡子的办事效率,他二人内功实在太过深厚,那点酒劲早就过去了,待会合了杭莫儿与新蕾,见哭了大半天的新蕾已显得很虚弱,便提溜了石和尚上了城头。(未完待续) 二七零 愤怒的楚玉 城门上下的土匪们群龙无首,早就跑了个精光,想是寻找他们自己的大部队去了。 泠然丢了块玉给一个在城门内探头探脑的小商贩,那人倒老老实实整治了些酒菜,与三五个人送过来果腹。 新蕾想是也饿坏了,狼吞虎咽一番之后,才醒起要感谢。小丫头虽然没什么阅历,不过两个神仙般的哥哥着紧的是谁总是看得出来的,于是整了整衣裳就跪到了泠然脚边。 “艾!千万别行大礼。”泠然其实还挺不习惯人家给她下跪的。 “姑娘收留我吧,如今我再无一个亲人,又不见容于俗世。” “你不要那么想,我们可以给你留点值钱东西……”泠然一边反对,一边拿眼睛溜着楚玉,看他身上哪里还有值钱东西。 楚玉打了个寒噤,干脆站起来假作到城头眺望。 新蕾又抽抽噎噎哭起来:“姑娘,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会干的,铺床叠被、煮饭烧菜……求您就拿我当一个下等丫头使唤,带我离开这儿吧!” 泠然好说歹说,新蕾就是不依,末了还流露出要是不收留她,就跳下城头自尽的意思。 杭莫儿忽笑吟吟地道:“妹妹不太精通女红,收个帮手在身边倒也使得,我看她怪机灵劲的,你就答应了罢。” 红绡拍了拍她的手,难得附和。 泠然只得先同意了,心里打算将来在哪给新蕾说个好人家再打发。现在她已恢复了容貌,武功啥的练不练有超级保镖在旁不重要,还真该学点女孩子该做的事,暂时收留人家也不错。 新蕾见她好不容易点了头,总算松了口气。当下带着泪huā喊了声“小姐”泠然才发觉有自个儿的丫头感觉也不错,跟当初艳艳被派侍奉她完全不同。不禁也咧嘴嘻嘻笑。 一直等到后半夜,泠然开始猛打哈欠,楚玉想让她靠在身上睡觉。她却强撑住了,好容易等来了城外迤逦的火光。原来是清衡子不负所托,带来了能接管城防的大军。 那襄阳守备听说襄王大驾在此,亲自典了几千人也前来拜见,跟随在亲军中的陆子高和秦子陵等见王爷终于寻到了“王妃”个个鞠躬大千喜气洋洋。 于是派人进山寻找房县守军和百姓,楚玉拥了哈欠连天的泠然,一行人浩浩荡荡占了县太爷颇显简陋的府衙将歇了一晚。 等到泠然手软脚软地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身在半空的鹤背之上,而且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来,身后紧紧抱着她的,自然是楚玉。 俯瞰脚下徐徐而过的山川河流,她这一气委实非同小可。 原本以为房县有他几千亲军,还有四名最贴身的小太监,再怎么说他的师父也在,楚玉绝对不会耍这种手段,想不到啊想不到…… 她想挣扎,也不知他使用了什么法子。手脚微微能动,可力气却没有平日的十分之一。 楚玉倒有些怕她生气,将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脖子,用亲昵行动求饶。 泠然估摸着这家伙实在有点背信。一定要好好吓他一吓,便用十分虚弱的口气叹道:“子墨,是不是取了包里一味药用在我身上了?” “泠儿不要生气,我……也不会一直不让你们见面,过个一年半载的,你想回师门我可陪同你去。” “现在不是那个问题!你是不是用了我包里那味药?” 楚玉点点头,将她抱得更紧。 泠然又叹了口气:“看来天命如此,你我的缘分也就是这样了。” “你为了他,当真要与我分开么?”楚玉想起红绡昨天的话,心头横了一根刺,真是气苦难言。 “不是。”泠然勉强转身对他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那药上写着什么,你没看清楚就给我用了么?” 楚玉一怔:“看清楚了,不是说叫人昏昏欲睡,浑身有力也使不出来么?” “那是,瓶子太小了,我不耐烦写完。”泠然开始瞎编乱造,这时寒风吹得人僵冷,她面部表情也看不出一丝痕迹,甚至将眼珠子也定住不动了:“这药无色无味,却带剧毒,祖师爷的《大荒经》中注明无药可解四字,死前却能叫人苦楚万状,我本来是想给大奸大恶之辈用的……才带在身上。” 楚玉急探她脉搏,泠然稍稍控制,也就显得沉滞无力,他将信将疑下却是后悔不迭,只追问:“真的?” 泠然不语,泫然欲泣地软在他身上。 本来她这谎撒得也并不高明,若非是相信楚玉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丝毫不敢赌,那也吓不倒他。 岐黄宫有些古怪的药也不稀奇,世上尚有不能解的毒药楚玉自然也信,想到因一己之私可能害了她,那张无懈可击的俊面顿时成了土色,六神无主下只想转回头赶紧去寻红绡。 泠然察觉他的行动,心里笑得肠子打结,不过他手上因紧张太过用力,箍得她肋骨都隐隐发疼,就不是那么好玩的事了。 刚一折返方向,两人就见到前方红绡公子迎面飞来。 这一会,楚玉倒像见了亲密战友,瞧见他也不那么憎恶了。 泠然边朝红绡挤眉弄眼,边带着哭腔叫道:“师兄救命,我吃了蚀筋散,祖师爷不是说无药可解么?怎么办啊?” 红绡一怔,白绫已出,乘着楚玉心乱如麻,已将泠然凌空抓到了他的黑羽鹤上。 惊此一吓,楚玉虽很快知道她的心思,也着实气闷了一段,不过毕竟每日里软玉温香在抱,相形之下倒无端生出优越感,每日里瞧红绡都觉悲惨可怜。 他们所率的小部队俘获了几万叛民,在泠然一番游说之下,楚玉下令将泰半跟从作乱的农人猎人都放了,便在襄阳城中等候朝廷剿匪大军前来接手。 泠然想过一过大明普通百姓的生活,襄阳太守好不容易命人寻了一处闹市中的小院落,里头都是木板屋,铺子就在地上,虽然干净,但是连隔壁轻声说话也能听个清楚,楚玉心思不便亲热,完全不满意。 可是泠然却认为这样的民居很有意思,欢欢喜喜住下了,襄王爷只好舍命陪君子。 不过,比方某夜他正浓情蜜意拥着心爱的人,胸中欲念似阁楼纷起,自后转过泠然的樱唇,气喘吁吁地蹂躏一番。 泠然被他弄得全身火热,却不敢挣扎,以免弄出声响被人取笑。 楚玉暗喜,准备带她共效于飞,夜色中忽然传来凄清的埙声…… 都说音乐能影响人的心境,果不其然,如泣如诉的乐声不多时就让他脑中的绮思杂念飞到九霄云外,最后,泠然见他奋起提剑拉开薄薄的木门出去,心惊肉跳。(只是这时候她已有些衣不蔽体),手忙脚乱换了衣服出来,埙声也停了。 清冷月光下的小院,楚玉和红绡“无声”斗了一会,总是分不出胜负,又觉无趣,两人开始拼各种才华——比方说棋道。 到红绡的木屋中,棋盘一摆开,看他们的架势就可以下到天亮,泠然在一旁看得直打哈欠。 红绡会体贴地说:“师妹困了,早些去安歇吧!我非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不可。” 楚玉本想陪着泠然一起回房,可是下了几盘都是和局,听他如此说,气不打一处来,自鼻间冷哼了一声,道:“咱们打个赌,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敢么?” “甚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红绡眉头也不皱一下,自眼底瞟着楚玉,似乎胜券在握。 泠然好奇,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她知道楚玉的棋下得很不错,难道师兄有什么法子? 只听楚玉道:“我赢了,以后你没得到我的允许,就不许吹埙。” 想起刚才〖房〗中的旖旎风光,泠然面红耳赤。 “没问题。”红绡答应得极其爽快。 楚玉便觉有几分诡异,眉头跳了跳。 “若是我赢了……”红绡拖着长长的音,以双手支着身子,一种十分舒适的姿态靠到木板地上:“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许和师妹成亲。” 楚玉勃然作色:“谁说可以拿这么严重的事要求对方了?” “你只说一件事,原来还有不敢的么?” 楚玉被红绡反将了一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忽然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本王必须对令师妹负责!事实上,我们已经……呵呵呵呵呵!”看着红绡在灯影下渐渐发青的脸色,他十分得意。 泠然在一旁气炸了肺,双拳紧握,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拍在他可恶又璀璨的笑容上。 红绡缓缓回过头,用沉痛的眼神望着她。 泠然心头一阵发虚,两脚晃荡着就想开溜。 “师妹!你终于知道了吧?”红绡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女子家不知自重,遇到这样没有口德的男人,就是跟你一样的下场,听师兄的话,没有成亲以前,莫要再与他同房了,名节要紧啊!” 楚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下完了。 泠然到今天才发现真正的大腹黑是师兄! 还好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脸皮够厚,闻言一下一下重重地点头:“是,师兄教训得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就与杭姐姐同房。” “泠儿……”楚玉叫了一声,抬腿就想走。 红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楚玉恶寒地甩开。 二七一 回京 此时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小院中绕着精致篱垣生长的抚子花日开夜合,都已睡去,却还是隐隐浮动着一股清香。 杭莫儿适时从木屋外进来,拉起泠然的手道:“妹妹,让他们博弈去,咱们回房歇息。” 原来刚才楚玉与红绡在小小的院落中自以为无声地在过招,其实早就惊动了另外一间房里睡着的杭莫儿和新蕾。 杭莫儿见泠然有些怔愣,便回头吩咐新蕾给他们沏茶,备些宵夜。 新蕾眼冒红心,惊喜万分地奔向厨房。 泠然被自己所谓的丫头弄得有几分气馁,头也不回地拖了杭莫儿到她房中睡觉。 楚玉还要走,前路却被红绡拦住。 “要娶她,先过我这关!” 骄傲的男人最受不住激将法,楚玉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两人挑灯夜战。 结果是楚玉大输到天明。 第二日泠然偷偷问红绡诀窍在哪,他只答了一句话:“攻心为上!” 泠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了听师兄的话(其实她也担心木板房传出的动静能吓死人),第二日起果然又宿在杭莫儿房中。 夜间万籁俱寂,楚玉在屋前立了半晌,不知是碍于面子还是别的,久久没有敲门。 他高大的影子被月光打在白纸糊的木门上,显得孤清而又落寞。 泠然躺在铺了厚厚褥子的地上假寐,其实她已盯着影子看了许久,耳里听见杭莫儿和新蕾俱都呼吸均匀,猜想她们已经睡熟了,脑中忽地浮上他手臂上错综的伤痕,突然担心春寒料峭冻着了他。正待出门安慰几句,却见影子一动,他似乎已经飞上楼去了。 他约莫是生气了。泠然心里也有些难受,思来想去,轻轻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关门的时候却见黑暗中杭莫儿和新蕾都调皮地冲她一笑。立时大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杭莫儿干脆也拉了新蕾起来,善解人意地道:“今夜月光甚好,妹妹要赏月么?我们陪你。” 泠然羞涩摇头,她们咯咯笑了两声又躺下了,原来不过是故意来调侃她。 走至小院中抬头一望,意外见到红绡公子和楚玉各人执着一葫芦坐在屋脊上,郎朗碧空之下。月华如洗,两人俱是乌发如墨,容色胜玉,极是赏心悦目,倒不像尘世中能看的图画。 泠然看得有些发痴,就算长久对着他们,这样的美色想必也不能叫人免疫。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她,忽然对撞了一下手中葫芦,仰头将涓涓清流注入口中,显得甚有默契。 泠然不由会心而笑。十分感激他们待自己的情义,师兄爱屋及乌,楚玉又何尝不是?否则按他唯我独尊的性子,哪会有这般场面! 就在他们几个人以奇异的相处方式磨合之际。轰轰烈烈的伪汉政权被愤怒的楚玉疯狂扫荡(可怜红绡公子和泠然他们都没使上多少力,经常作壁上观),在朝廷派遣的剿匪大军到来之前就几乎全军覆没。 不出十日,连逃窜入深山的太平王刘通以及所谓的皇太子等人也被搜出。曾经想拐卖泠然的那伙人贩子也在其中,当百姓们夹道冲着大枷大锁游街的土匪头子游街的时候,站在楼头的小丫头成就感腾腾直冒——这里头也有她一份功劳不是? 正看得高兴,街上突然来了一大队胄甲鲜明的武士,当先几员大将,却正是抚宁伯朱永带着监军——内廷的两名太监唐慎、林贵,还有湖广总兵一起出现。 看情形,自然是冲着楚玉来的,红绡公子和泠然等人便自动自发到酒楼的角落上坐了。 朝廷大员前来,有官兵清场,楼上楼下的人片刻间就被请出了出去。 昨日因朱永等将帅请命朝廷定罪,楚玉欲引亲军还朝,泠然念及楚留香的可怕不想回京,两人发生分歧,还是红绡公子相劝,说陪同一道去京师,之后到底怎样,再做定夺,泠然这才答应了(当然惹得楚玉更加不喜)。 此时见人来,泠然望望仍站在窗前做大卫雕像状的楚玉,身姿秀颀,眉目俊挺,虽然是流光溢彩叫人看得目不转睛,但比初见的时候总是瘦了许多。这时她被杭莫儿拉了坐到一边,想起连日来为了听师兄的话,果真放他一人独宿,气得他成日黑口黑面,委实有些心疼。 红绡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将一杯水递到她手中。 泠然讪讪一笑。 那朱永原本就算是楚派人物,已贵为抚宁伯,上得楼来却不惜上前大礼参拜:“王爷,臣拜谒来迟,万祈恕罪!” 楚玉不过挥了挥手,连目光也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朱永手上高擎了一张薄薄的丝帛状物,道:“这是京中飞鸽传书,老相爷他……” 楚玉取过看了,随即将布帛拧成一团。 泠然看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手上拳头握得死紧,分明出了什么事,忙走了过去。 “你……即刻随我回京。”楚玉只说了这么一句,妖异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水光,随即转身望向窗外的天空。 泠然回头望了红绡公子一眼,在他点头之前,已道:“好。” 楚玉冰凉的手执了她的,望空一声清啸。 “你们随着朱将军回营,告知清衡子道长,我们不日便会回转。”红绡交代了杭莫儿一句,也来到窗前:“不管怎么说,相爷于我父子有大恩,我与你们一同回京。” 楚玉也不置可否,只摊开手掌,让红绡取走了那张布帛。 杭莫儿万分不愿离开红绡,但是在他面前,她却不敢反驳,加上他既然已经答应不日回转,也没有理由非跟着不可,一时妙目中都是眼泪。 ***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京都春闱比往年提前放榜,报喜的差人和谢恩的举子们来往于各大官邸寺庙客栈间,加上皇帝下令不日在距皇城极近的大兴隆寺举办武林盛会,北京城内各地精英汇聚,长街上热闹十分。 繁华的西单牌楼下,奉旨打马游街的状元郎身着大红袍子,粉面朱唇,引动满城佳丽春心,甚至许多家中有女初长成的官员也颇觉中意此人,可招为东床快婿。 万头攒动的大街上,却有那么两个人鹤立鸡群,很快吸引了白马上状元郎的目光。 那是三个风采出众的人,两名男子虽戴了时下流行的塘头黑丝斗笠,低着头遮去了大半个脸,可光凭他们露出的下巴,远远地就可分辨出那是极出色俊美的人。而走在他们中间的女子却不像他们一般遮遮掩掩,阳光下肌肤胜雪,神采飞扬,跟当下的任何女子似乎都不同……只是,状元郎觉得有点眼熟,不知不觉勒住了马缰,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走在左侧的男子身着珊瑚红袍子,料子非丝非缎,看上去却是轻软无比,这个颜色本来很难有男人能穿得俊逸出尘,偏偏他生得清莲濯水,眉目如画,衬得那身衣裳好像是织女采集了天际晚霞织就,通身似乎闪着圣洁的光彩,引得旁边发现了他容色的人(包括男人)纷纷失神失态,不是张大了嘴就是掩着嘴惊叫。 而另一个,自然是谁一眼看见更倒抽一口凉气,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比不上那位珊瑚袍子的公子,真要说起来,他的五官棱角更显得深邃醒目一些,是那种气度分外逼人,周身透出一股无法掩盖的冷气的非人类,冻得靠近的人都手脚发僵,明明美得惨绝人寰,但是却叫人害怕得纷纷后退。 结果繁华的西单牌楼下发生了踩踏事件,街头乱成一团。 着珊瑚红袍子的是红绡公子,他并不认得状元郎是谁,见人流乱了,心急着护住身旁的泠然,说道:“走吧,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不如到那时候再说。” 泠然焦急地望着楚玉。 自从太傅府出来,他一直表现得还算冷静,夜里他们甚至躲过了层层把手的锦衣卫,连那个被挖得底朝天的密室都到过了,却一无所获。 各处城门都贴着讣告,但是楚玉倒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的神色,他只是一言不发好多个时辰了。 被楚留香养育多年,他悲痛也是足可以理解的,问题是他显得有些古怪,倒叫泠然担心了。 这时人流乱涌,楚玉下意识地去拉泠然,抬头却与远处白马上的状元郎打了个照面。 “是张嘉秀。”泠然其实早就认出来,虽然对张宁一家并无特殊的感情,但是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看到张嘉秀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她还是挺欣慰的。 “襄王留步……”张嘉秀伸手一指,周围的滔天锣鼓鞭炮和声浪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他脑中正闪过那人既是楚玉,那么那个女孩儿是谁这个问题,再搜寻时,那三个人竟都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不久,他们出现在隔了两条街外的一条深巷中。 “子墨,相爷不会有事的,你也知道他的能耐,绝不是在那种炮火下无法逃生的人。”红绡公子不欲泠然揪心,难得安慰楚玉。 “我说了他有事么?”楚玉淡淡开口,唇角带了一丝优美的弧度,却有几分讥诮的意思:“朱见济确实翅膀硬了,竟敢炮轰两府!” +++++++++++++++++++++++++++++ 二七二 情动 升华 事实上,泠然知道楚玉向来回护成绶帝,皇帝未成年时便在天坛祷告上天,认下了他这个异姓大哥,没有楚玉,只怕早就被废被杀,被如此关爱的人背叛,他心里想必很不好受吧? 然而她却以为,这也是成长后的皇帝必须要做的事,根本无法怪他。 历来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考量,尽管楚留香在幼年的时候也救过朱见济的性命,但是任何一个有谋略有胆识的男子恐怕都无法忍受一辈子被人掌控,那一点点久远到一个少年根本没有记忆的恩典,在皇帝心中定然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何况就算是楚玉和红绡两人不流露出知道楚留香还隐藏了别的能耐的意思,她也认为此人没有那么容易死。 作为一个操控了大明江山多年的权相,即使他再喜爱红绡公子,也不可能为了他的离开就一蹶不振,要是连那么点隐忍和毅力都没有,他也不可能有改变历史的魄力。她尽量换位思考,却觉得楚留香也许拥有更加强大或不可测的力量,如果是一个那么强大的人,厌倦了多年为天下大事忙碌,玩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也不是没可能的。 问题是他这般任由皇帝为所欲为,究竟是想干什么。根据种种传闻,自她和红绡离开京都以后,楚留香的性子委实也改变太大了一些,至少她不相信其对师兄的爱恋可以达到楚玉那样的程度(就当她是小小自恋一下吧,有这么两个天下极品的男子爱宠着她,自信腾腾冒出来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事)。 难道很狗血地要在皇帝召集天下英豪的时候他再现身,来一个绝地大反攻? 如果是那样,她究竟是要楚玉和红绡站在哪一头呢? 于私,她对楚留香有说不出的厌恶。十分庆幸他十之**不是楚玉的生父,于公,一个半截入土的奸臣欺压水仙花般出尘的少年皇帝。也不顺应天理人心,可是尽管楚玉一路上并没有对老奸相的太多关注言辞,那份二十几年培养出来的感情却是隐藏不住的。为了心上人考虑,楚留香出现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叫他跟养父对着干吧? 红绡也不例外,虽然他绝口不提那一年多的男宠生涯,眉目间也能看出深深的憎恶,但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当初既然是装作心甘情愿答应的,便也没有迁怒于楚留香。 红绡的品性叫人敬佩,至今他没有说过一句关于楚留香的坏话。就像那些与昔日恋人分手了,尽管是由于对方不够好,而他也不会口出恶言的君子。 所以,皇帝精心策划的这一场大战,不管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考量,泠然都不希望真的发生,她的心里并没有暴力因子。 这点从她穿越到今天以来,还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都可以反应出来。 赶回京城的一路上,忆起楚玉和红绡为自己做的种种,有时候她甚至认为是一个梦境。或者是擅长幻想的自己堕入了一个常常的臆想当中,以弥补悲惨短暂的人生。 为什么人都不喜欢同类呢?就算大明的天下,比她靓丽,比她性子可爱的女子也不少吧。就如他们暗探襄王府和相府听到的一些消息那样,至少那个在这种情况下还留守万象园的尚书千金严思慈对楚玉的爱和比较有魄力的作法就是很值得人称道和喜欢的。还有一直默默守在红绡公子身边却得不到一星半点回应的杭莫儿,不论是相貌还是武功(女红那些就更不用提了)都在她之上。 她在考虑,做了这么久的寄生虫,是不是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所以当三人在距离西单牌楼几条街之外一个僻静的胡同深处现了身,她就提议:“子墨,你不如先去寻到高姨和李姨,看一看清衡子道长留在她们那里的木牌,了解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好知道楚……你爹究竟会去了哪里,又会再做什么,我们还是设法阻止吧,他掌握了权力这么久,退休也是好事啊!” 近日来,由于行程中总是三个人,楚玉周身总是透出一股冷凛之气,叫人好生难以亲近,红绡公子自从决定退出竞争的行列让他们结成夫妻,收了所有的暧昧,被宠惯的泠然经常有被两人冷落的感觉,也不知这样的气氛何时才能到头。 红绡听了她的提议,深表赞同,便也道:“我在京中还遗留了一些人脉,且去探探武林大会上,朝廷会有什么小动作,你们寻个落脚的地方,我回头就来。” 有了泠然做的那种闻香寻人的药物,只要她没有走出几百里地,师兄寻她便不成问题,泠然这才想起当初他为了向皇室寻仇,暗中培养了一批举子参加武举大比,只怕其中有那么几个已在锦衣卫御林军中任职,遂放心地点头让他去。 泠然转头去看楚玉,虽然他的墨发依旧光亮如丝缎,眉眼妍丽得不似凡尘中人,不过楚留香的事显然也搅动了他的心绪,他极漂亮的唇紧紧抿成一线,并不因红绡的离去而露出半丝欣喜,也没有像在襄阳府中一般,剩下两人就忙着吃她豆腐,他的气魄真真是夺人的,有一种温润的师兄身上永远也没有的霸气和叫人不由自主地心折臣服的东西。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虽然她也爱着他,但是对于他过于频密的纠缠和亲昵出于女性的羞涩心理,多多少少还是觉得烦扰的,可是这么多天他都不来烦她一下,她又莫名地有一种空落落,好像两人少了点什么。 望着他鬼斧神工般雕琢气息浓厚的侧颜和腰臀部坚韧有力的弧线,色女泠然难得地吞了口口水,她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为什么终于是被楚玉吸引,最终还是要选择跟他在一起。 原来,他身上有一种任何其他男人都不具备的致命诱惑,用现代的话来说,那是一种极致的性感,吸引雌性生物的某些东西——难怪他身边的侍妾那么多,明明很少能够承恩,还总是抱着希望。 他沉静的时候这种性感的魅力尤其强大,那清澈中闪着妖异光彩的眸子不知将视线落在了何处,被水洗过的万年寒玉一般的脸庞明明精致已极,却因那股过分外泄的男儿气让人完全忽略了他原本的精致,只觉得诱人无比。天青色的袍子因为沾染了他的光泽,显得宝光流转,任何时候,他都完美得像一个有几千年修为的神君。 泠然心下微动,更加认识了自己的本心,主动地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侧面蹭着袍子,很有点撒娇和安慰的意思。 楚玉近日来除了微微有几分担心楚留香,其实散发出的大部分寒气都是因为她,看着她常常偏袒红绡,他心里十分吃味,又有些无可奈何。他从来不认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要为一个女人咽下这样的气,还要容忍情敌变成似是而非的大舅子待在身旁…… 可是失去她这两年,无数次想要用一切换回她的心意自己十分清楚,离开她到底是谁更煎熬他更清楚,作为先爱上对方和爱得更多的一方,原来在感情的游戏里永远是弱的那一方,对此他深表无奈,却只有在心底叹气的份。 现在这个让他永远不可能再放下的丫头主动示好,究竟是内疚呢还是出于别的? 因为带着探究,他的反应便也没有太热烈,只是用一只手轻轻拢了她的腰,低下头用征询的神色望着她。 泠然望着他依旧紧抿成一线的漂亮唇形,还有狭长薄双的凤眸中闪过的淡淡星辉,一时泄了气。 她想吻他,而他似乎没有半点在这里温存的意思,有鉴于大明朝的男儿确实也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吻的习惯,她也只好掩饰了自己的意图,说道:“我们去找高姨和李姨,作为状元的母亲,我想她们的住处并不难问到。” 说着她拉着他的手就想走。 “我看你想说的不是这话。”楚玉却手臂一紧,将她重又拖回了怀里,这一次到了他的胸前。此时已是春天,他修为又高,穿的丝袍单薄,她的脸贴在他肌理分明的胸前,竟然热了。 看来太久没有亲热,不独是男人会产生**,女人也会,泠然现在就为了自己有点像发情期的兽类而羞惭不已。 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待京中的事一了,你就嫁给我罢。” 他用水滴玉石一般平淡却隽永的声调说出了一句很叫她意外的话。 泠然紧紧圈住他的腰抬起头,说了声:“对不起。”又担心他以为自己是拒绝他的求婚(虽然人家没有准备什么鲜花和浪漫求婚桥段,她也有了恨嫁之心),忙摇了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楚玉忽然软了下来,浸了水一般的眸中也涌上了浓浓的情愫,抬手用指腹轻轻扫过她的眼眉:“为什么你不论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一样。” 二七三 娘家伯爵府 “为何你不论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一样。 楚玉用的是陈述的语调,这句话似乎也比不上以往的情话来得浓烈,可听在泠然耳中却包含着比山盟海誓更加深重的东西。 是的,当年她在相府中是一个不怎么出众起眼的小丫头时,他就爱上了她;毁容为了还师兄的恩情假死之后变成干枯的小老太婆他还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换回她来;如今她变得更加光彩夺目美丽动人,他也一样热烈爱着,但不会因为这个更多一分爱意——因为他的爱,早已到了顶点。 她突然觉得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必要矜持,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红唇,咿呜出一句话:“子墨,我们一起来给师兄幸福好么?” 楚玉心性极其聪敏,对泠然又是挚爱难舍,怎能觉察不出她心境的变化?而且她的这一句请托,内容明显不同于以往。 他凉飕飕了多日的心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既温暖且微微带着一股酸楚,不再是因为吃醋,好像忽然吹过一缕清风将心中那点猜疑一扫而空,两颗心合二为一,如果是她竭力想要善待的人,作为她的男人,他理应设法完成她的心愿才是。 楚玉面上终于浮上多日以来罕见的笑容,还好泠然这时沉醉在他的深吻中,根本没有看到,否则又要头晕目眩许久了。 有人说爱情的产生只是刹那的火花,也许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抬起头。泠然的目中亮晶晶地,面如春晓之花,凹凸有致的身子散发出阵阵温热依偎在他身上,虽是光天化日之下,倒叫楚玉全身发热,为免失态,他还是稍稍拉开她一些,道:“除了去找她们,京中还有你想见的人么?今日一并去见了,也许一辈子。我们再也不会踏回京师。” 之前楚玉虽曾从言语中流露出她去哪他便也可去哪,但真正先开口说要抛弃原来的一切,这还是第一次,财富和权力毕竟对人有太大的诱惑力,仅仅是他以往奢侈的生活习惯。都要改变。泠然不由大为欣喜,双手捧起他的脸,一双美眸润湿得像小鹿的眼睛。问道:“若是……你爹爹真的已经……” “那便更无牵挂了,生死有命,我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若非想要给他一个交代。只有朱见济的话,我不必回这趟京城。” 楚玉问她京中还有什么人想见。倒叫泠然想起王府中唯一有点亲人感觉的陶嫂子,还有她一直纠结的天枢派到底在哪的问题,便直说了。其实她本来还想找找固安公主的晦气,甚至那个南内的万贞儿也没收拾,不过世易时移,如今那股气也淡了,有些无可无不可的意思。 这就好比学生时代在校园里惹的一些不愉快,当时觉得是天大的事,走到社会上之后就可以一笑置之了,何况据她所知。固安公主和万贞儿混得都不怎么样,她一个幸福的人,还是不要跟不幸的女人计较太多了。 楚玉听她问起师门。不由失笑,拉起她的手:“来。带你去见识见识天枢派的其他人。” 泠然大感奇怪,心想天枢总坛难道就在附近?可是京城中的道观都是相当有名的啊,一处处香火鼎盛,她怎么都没有听说过呢? 被他带着穿过好几条街,又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胡同,好不容易,泠然才看见胡同里有一个堪称破敝的小道观,两扇看不出用什么木材做的大门没有一点油漆的影子,尽是粗糙的树木纹理,要不是门上悬着那块匾,还真会让人误会这是什么穷苦人家。 “这就是……天枢?”泠然惊疑不定地指着这小得不能再小的道观,无法相信。 楚玉举手就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的木门,带着她跨进了小院。 真是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小道观,就如几条街上的百姓凑钱盖的土地庙那般大小,院中有几棵要死不死的树,泠然也分不清树种,唯有一个穿着敝旧灰棉道袍的人靠在一溜一层高三间门面开阔的黑檐砖墙小殿前打盹。 他念及看起来不大,双手拢起在袖子中,一柄破败不堪的佛尘插在臂弯里,那身道袍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洗过了,睡得倒是香甜。 “这就是你的同门?”泠然不仅无法将眼前邋遢的道士跟楚玉这样的神仙级人物联系在一起,便是清衡子危桓子那样的世外高人跟此人也不太可能是同门吧? “有一次去混元灵应宫,不是曾告诉你道家分子孙观和丛林观么?你都忘了?” 泠然点点头,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说,子孙观是师徒传承的庙产,丛林观是天下道士共有的,谁来了都可以随便吃住,当然自己也得出去化缘回来做贡献,否则都坐吃山空了。 楚玉拉着她跨过那个熟睡的道士身边,他们也没屏气敛息,也没放轻脚步,那人依旧酣睡如猪,根本不像个身怀武艺的人,泠然更加奇怪地回身指了指:“这个是你的同门?” 他也不答,走至殿中,才发现供奉的不过是小小城隍,原来也就是个最寻常的城隍庙观,楚玉忽地朗声说了句:“天人宁许巧,枢斗过银河。宗人来访,同门何在?” 随着他清朗的语声,不仅屋前酣睡的那个醒了,神龛后也徐徐转出三名年轻弟子来,衣着倒是整洁清爽,不过看上去也不是上等衣料,一见了楚玉,纷纷怔了一下,才拜下道:“参见楚师叔祖。” 泠然不仅有些尴尬,就为了她一句戏言,便来看了,到底也没有什么事。其实她到现在才弄明白原来天枢根本就不像任何本派那样设了总坛或者修道场所,他们竟是化整为零藏身于天下丛林道观中,也算得一奇,只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传功授业的。 出来之后,经过楚玉解释,才知道原来天枢本来倒在太行山中有清修之地,自当年与魔教决战之时毁了山门,祖师生性豁达,觉得修行未必要拘泥于形势,之后每个道长收徒都比较自由,授徒地点也不固定,就是每年要回到祖师墓前进行一场比武试炼和道法辩论,以测试后进弟子的修为,故此连清衡子收他做个俗家弟子,也不会触犯门规了。 出了胡同,他们还没开始打听状元郎下榻何处,红绡公子已经寻至,说高寒香与李晚翠已迁入皇帝新赐的宅邸,连张宁都早已被宣召入京。 这时不仅泠然意外,就连楚玉妖异的长眉也扬了起来。 按理说便是高中状元,实际上皇帝也不会在京中赐给什么官邸的,因为状元到底任什么职位应该还没这么快定下来,更遑论宣召小小的知府张宁进京了。 泠然总觉得也许跟自己有些联系,有心夜探皇宫,却怕楚玉反对,故此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不论如何,先去取回清衡子道长遗留的记事木板吧。”红绡公子说了一句,当先带路。 寻到张府之时,已是日暮时分。 到门前一看,竟然高挂着“敕造招远伯府”的匾额,此时虽然已红灯高悬,不是访客时间,依旧门庭若市,有不少车驾往返,门上还不时有人送客。 “不会寻错了吧?”泠然将那匾额看了又看:“子墨总该知道招远伯是谁?” “我不识得什么招远伯,这封号应是赐予奉旨赴别国扬天朝之威的大臣,也许正是张宁。” 红绡道:“一问便知。”正要上前询问门房,见里头又送了一波人出来,在门上拱手的锦衣男子泠然似曾相似,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是曾到襄王府里头打秋风被撵走的张家那干表亲。” 被楚玉一提醒,泠然才想起竟是曾到万象园来攀亲戚的天津卫冯家兄弟中的老二冯棋,当时因男女避嫌,她跟两位“表哥”也只吃过一顿饭。那一家子,除了记得有个所谓的表姐冯雨竟然痴心妄想借出浴勾引楚玉,倒对他们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此时见冯棋一副伯爵府公子状意气风华地在门上送客,便猜到他们是因为张宁高封,又来投奔了,果然没找错地儿。 看到这样的人,楚玉本有点不想堂而皇之地进去,不过泠然一直没见过张宁本人,被人家当做他的女儿那么久了,到底也有些好奇,便拉着他们上前通报姓名。 门房上的人见三人虽无从人,但气度高华,也不敢怠慢,那冯棋本待返身入内,一听见襄王两字,起意就想呵斥谁来冒充,转头一看,站着的二男一女皆是天人之姿,其中那一个眉目分外妖异,一脸不耐烦神色岂不正是襄王殿下? 冯棋一时大惊失色,也不及去细看泠然与红绡了,这等小人物自然不可能知道皇帝和楚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皇榜上说太傅府元宵夜起了大火,烧成了灰烬,急召襄王回京奔丧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不服素也无哀戚之态出现在招远伯府。他还道舅舅这个四等伯爵是因了楚家的助力才封上的,立刻堆了一脸的笑折返回来,还不忘朝下人喝道:“确是襄王爷微服到此,小子们速速大开中门迎接,派个人到里头知会伯爵出来迎驾!”(未完待续) 二七四 不同的情 不等张宁等人出来迎接,三人就大踏步入府,其实今日张嘉秀高中状元打马游街,这抚远伯府的大门本就是大开着的。 泠然见冯棋根本没认出自己来,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张家人,干脆便装成是不相干的人,和红绡公子并肩随在楚玉身后一步之遥,倒装得像下属。 楚玉约略猜到她的心思,便也不点破。 一路上,泠然观这伯爵府的建筑好似至少有几十年光景的老房子,虽然许多地方是重新上的漆,但庭中那些大树和屋顶楹粱等处还是可以看出很明显的痕迹,心想只怕是皇帝夺了别个的爵,连家产也抄没了,用来做个顺水人情。由此可见,小小年纪的成绶帝竟还是个抠门的主。 之前她总想着是否要撺掇楚玉洪晓鸥大干一场,把朱见济逼下皇位还给历史上的明君明孝宗朱佑樘,也就是李唐妹的那个小儿子,她甚至想过让李唐妹垂帘听政什么的,因为她毕竟比较精通文史。这么干的意图,当然是为了将历史推回到它原来的轨迹。 可是现在端坐皇位上的朱见济既让她看到了杀伐决断,又让她看到了会做人的一面,突然觉得历史是否要回到原位不一定那么重要。比方说,我国清代以后的历史多半是屈辱的,国人活得很没有尊严,假如历史一直改变下去,也许朱见济会灭了辽东之外的女真后裔,或者吞并,那么鞭子国也就不存在了…… 谁也想不到不过走了一进庭院。她脑子里就YY了这么多家国大事。直到被一波人迎头跪倒大礼逢迎。才转过神来。。 当先一个面貌清癯,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身着绯红色锦袍,眉目间让泠然有几分熟悉感,真的跟她之前的模样很相似,而今天意气风华的张嘉秀也已回井,抬头冷冷盯了楚玉一眼,导致他行的礼就显得不太恭敬。 楚玉本身的气场是很强大的,再加上有她和红绡这一对俊男美女随在身后,小小四等伯爵府中的下人们撞见了,都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傻样儿,待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人家早就过去了,这张嘉秀倒真是勇气可嘉,酸得耿直,说不定是个栋粱名臣。 张宁身后还跟着冯箫和另一个年近五丰的长者和几名清客之类的人物,女眷大约是避嫌,倒未出迎。 双方说了几句客套的门面话,张宁显然有话想问,不过他与楚玉素昧平生,面上神情几转,迎了他们进正殿上座奉茶之后,才徐徐道:“不知襄王爷纡尊降临微臣府上,有何见教?” 楚玉的目光轻轻从左厢坐着一声不吭的泠然脸上掠过,道:“之前本王曾求娶令爱,皇上和家父也都同意了,只是未曾正式向老大人提亲,如今她虽无处可觅,不过在本王心中,永远是爱妻。”顿了一顿,见红绡一派悠闲自得之色,已不受他这番话干扰,倒是立在张宁身后的张嘉秀,想说又不得说的模样,气得脸色铁青,心中微微好笑。 想不到张宁倒是非常感激,再次跪了下来,磕头道:“微臣蒙王爷多番关照,还未当面致谢,今日给王爷磕头,求王爷务必寻回小 女…”说着已是哽咽,想来他一生只得一个女儿,毕竟也是心疼的。 泠然望着似曾相识的“父亲”心中也是酸楚,倒把正事给忘了。 红绡在一旁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端茶时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楚玉别过眼,当是没看到,但觉红绡举止没半点轻浮的意思,也不太着恼,目光逡巡了一圈堂上的摆设,发觉虽有些还扎着红绸,约莫是一些官员们送的礼物,却没一件高级玩意,自己想携了泠然永离京都,襄王府中的物件倒搬不走,用来谢张宁的养育之恩倒是颇为不错,心中便有了计较。 “张老大人,放心吧,襄王爷已有了令爱的消息,她好得很,不久便可寻得的。”红绡知道泠然不便开口,安慰了一句。 张宁这才收了泪,屏退了所有人,诚恳询问王爷是否还有其他事。 楚玉便把要见两位姨夫人的话说了。 张宁也知道她们颇有些来历,也不多问,急忙请他们宽座,亲自去橡了。 楚玉便把刚才心中偶然想到的说了。 泠然本来泫然欲泣,这时立马高兴起来,她这人受了现代社会物欲横流的影响,还真的挺可惜襄王府中那些数不清的宝贝,听说这么处置,倒也满意,不禁笑颜如huā:“那个,咱们自己也带点当本钱哦!要做生意的呢,还得留点给陶嫂子,一会我们回府取了,我去下陶嫂子家中可以么?” 其实她倒真想揣点珠宝给家境困难的陶嫂子,然后就设法逍入皇宫,找到朱见济消弭他一些盘算。看了楚相府被炮火洗礼之后的惨状,她不可能猜不到皇帝还有后招,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楚玉的能耐皇帝应该也知道,他敢这么做,自然也有别的对策,到底是什么呢?她很好奇。 楚玉的盘算跟她不谋而合,他对那位少年天子的感情比泠然更加错综复杂得多,于是他点头对红绡道:“她去的时候,小心护着,我不在身边,你可不能离了一步。” “我就这功用?”红绡反诘了一句,正当他们认为他是拒绝的意思,他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求之不得!” 楚玉狠狠盯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高寒香和李晚翠相携着前来。 她们对楚玉有很深的感情,不知是移情于当年的兰泽公主亦或是具有神仙之姿的玄泉子了,总之一见了他就眸中含泪,一霎不霎地盯着,简直比见到泠然本尊时还要激动。 楚玉望了一眼红绡,他微微一哂,拎起泠然道:“师妹,难得来趟伯爵府,咱们这些乡下来的孩子也去溜一溜园子,让王爷与他的乳母们好生说话。 实际上高、李二人倒不是楚玉的乳母,不过任何一个人想要问自己父母不堪回首的那点破事,卒个情敌在边上全程听着倒真是不舒服,他本想留下泠然,见她也没有要相认的意思,便也不阻止他们出去。 集宁见红绡与楚玉说话虽然口称王爷,不过骨子里却并不尊敬,见他风华绝代,一样不是凡尘能见的神仙人物,当下便也回避了,陪着他们一同到huā园里游玩。 小小四等侯府的huā园实在没大的看头,尤其在这北京城中,不比江南,要营造多彩的园林环境,非得有大量的财力支援才行。好在正是早春时节,枝头透出了点点新绿,庭院中有暗香浮动,泠然见楚玉真正对红绡释然,又许久未曾跟师兄这般携手而行,张宁又是个文采斐然的雅士,为人谨慎,并不问他们的身份来历,只在一旁随意点评也是出口成章,感觉倒也不错。 行了一段,张宁问起他们是否用饭,红绡与她相视一笑,还确实忘记了这一层。他们内功都不弱,尤其是红绡,比常人要长得多的时间才会感觉饥饿,为免除张府的麻烦,不约而同说:“已用。” 大约逛了有两三柱香的时间,还没个下人前来寻找他们,泠然心里牵挂着楚玉是否沉浸到过去的伤痛中了,隐隐有些不安。 红绡忽在她耳边轻飘飘地道:“放心吧,他铜皮铁骨,似乎除了你的事,别的都能冷静接受,你才是他的罩门,无须替他担心。” 泠然扬起小脸,看到他不一样的笑容,很是奇怪:“师兄怎么比我还了解他呢?” “因为我也是男人。”红绡心底想说的本不是这一句,不过发现楚玉待自己的情形也不同了,也就说得婉转。君子就是这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也想做小人,不过知道到底是迟了,如果那时候就不告诉她楚玉的消息,带着她离开相思谷游历天下去,也许真的能成为神仙眷侣。 可那么做的前提就是完全忽视她心里对压抑着的对楚玉的感情,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 跟他们两个在一起已有一个多月了,他发现并不是,他对她的爱,需要她发自心底,灿烂得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来回报,只要这样能在她身边守着,在流逝的岁月中看着她为人妻为人母,终其一生,一切便都huā好月圆。 为什么很少渴望有男女之间的亲昵?除了搂搂她抱抱她在这京城之中,他想起了和楚留香不堪的过往,发现那段时日到底是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对她爱若至宝,反倒不愿意用这具曾经有瑕的身子去玷污她了。 他忽地释然,望着深蓝色天幕上一眨一眨的星星,幸福地微笑起来。 泠然转头傻傻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刻,他分外地美,似要成神化去,不由怔愣。 他却低下头来,轻轻拢着她的肩:“好了,走吧,去襄王府,王爷来寻了。” 暗夜里几点红灯旖旎,有美男一人,分huā拂柳而来。 泠然眼前恍然浮起曾经的画面,那是她初次作为他的贴身丫鬟清晨起来送王爷上朝。 huā叶扶苏之中,点点红灯围绕着忽然回头的他,挺拔俊逸,蟒袍玉、 带、容色如玉,子都美目、兰陵秀色,真个是公子王孙芳树下,韶华沉沉足风流。 那一眼,前世既定的姻缘…… 二七五 刚强严女 三人一起回了王府。 在大街上,泠然倒不好意思问楚玉那些木条上到底都记述了些什么事,楚玉似乎也没有提起的欲望。 相府门前的这条长街本来被楚留香建得可堪媲美香榭丽舍大道,两端自牌楼起都是封闭的,不允许不想干的人进入,不过自元宵大火之后,挖掘了多日,如今锦衣卫御林军等似乎都已撤去,平头百姓虽还不敢进入是非之地,不过昔日的繁华已经一去不复返。 毗邻相府的万象园虽然烧了半个,襄王府的大门这头倒还是威风凛凛。 王绅听说王爷回府,伴着留守的四夫人严思慈俱都是满面泪痕,自中轴线上半道拦驾跪倒。 一直养尊处优的严思慈再次经历变故,看上去干练了不少,那个大太监王绅,鬓边添了不少白发,一副忠奴的样子,连泠然对他二人都生出了几分怜惜。 楚玉面沉如水,吩咐王绅自明日起就清点王府剩余的财物送到招远伯府。 王绅大为惊愕,可王爷久离王府骤一回来,心思他还摸不透,不敢反驳,只望着严思慈说不出话来。 严思慈跟在一旁,本来一边落泪一边已是笑逐颜开,听到楚玉遣散财物的话,顿时花容失色,意外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人。 红绡公子她自然是认得的,不过心里只有楚玉,甫一见到没注意罢了,此时看清是他,真是十分意外。她也听说当日是红悄带走了泠然,现在他被王爷寻到,却不见那小蹄子,心中未免存了侥幸,只盼她已死了,倒是未认出身后随着的这个就是她们最痛恨的丫头。 严思慈听到王爷回府的消息之时除了喜极而泣,心想其余女人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她一个,就算只是客观地与王爷描述一番,他总能看出自己的好来,也许就是苦尽甘来的开始,谁知瞧他的架势,大有遣散家资离开的意思,更何况招远伯府明显就是张泠然的娘家她压抑住冲动,用十分凄苦委婉的语气问道:““莫非王爷已经寻到张姑娘?她在招远伯府中待嫁么?只是只是相爷罹难,不知可要守孝三年?,. 楚玉衡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多管闲事,不过念及自己即将永远抛弃她们,这严思慈小心翼翼之态也甚是可怜,倒又起了一两分不忍,便对王绅道:““先让严氏从库房挑选些东西带走吧,稍待本王修书一封,会写明听你改嫁,明日你也回娘家去吧!,… 这对严思慈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自然万般不愿,重重在青石板路上就跌跪了下来,传来一声闷响,连她身旁的丫鬟们都吓了一大跳。 她本想去抱楚玉的腿,可楚玉存心避她,自然她是抱不到的。 ““求王爷怜惜,.严思慈脸如死灰,话都说不利索了:““王爷也知道妾身是如何进入府中的,若是要休了妾,妾绝不偷生…更遑论.…...遑论改嫁!,. 楚玉本想足下生尘离开,根本不听她任何言语,可严思慈虽然颤抖,说到绝不偷生的时候却是十分坚定的,他不免停下了步子,两道斜长妖异的眉深深皱起。 泠然不在身边说不定他还可以安慰两句,这一下倒难住了他。其实楚玉这人,虽然冷口冷面,不过很早的时候吴伟就有一句话评价对他倒是贴切的,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对皇帝如此,对下属如此,对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也是如此,否则当年就不会有严富下狱,严小姐跪在襄王府门前三天三夜,最后蒙王爷搭救的佳话了。 他用眼角偷偷打量了一眼泠然,不说话。 严思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膝行上前终于抱住了他的腿:““王爷,您就是将妾身贬为丫鬟也罢,粗使婆子也罢,别赶我走!他日您大礼迎娶王妃,妾身求王妃垂怜,王妃也是菩萨心肠,会答应的别赶我走!呜呜~~~,,泠然有些无语,她倒不是怀疑楚玉对这些女人还有情,不过单从严思慈的角度来说,她确实也是一个大明朝时代下一个悲剧女人了。即使楚玉休书上写明听其改嫁,且不说她自己要不要嫁,一般情况下娘家为了脸面也是不允许其再嫁的,这个时代连公主丧夫都要终身守寡,更别提一个贵族小姐了。由此她想到可恶的孙敏,下场恐怕也差不多,倒不用她费神再去修理她了。失去楚玉这个大靠山,这些必须守寡一生的小女人在娘家必定也没有多少好日子可以过。 她识趣地朝楚玉点点头,拉起师兄就要回避。 楚玉惊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匆匆朝严思慈道:““绝无他法,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身子一动轻而易举地脱出了严思慈的手臂,拔腿就要走。 严思慈跌坐在地上,似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哭也哭不出来了。 红绡淡然望了一眼,目中含笑盯着楚玉。 楚玉狠狠剜了他一眼,心里骂这小子倒在幸灾乐祸了,千万别被他钻了什么空子。 泠然瞧着严思慈的样子,不由生出了恻隐之心。 之前在万象园的时候,此女不巧被楚玉踹了个窝心脚,一直卧病在床,倒是跟她没有任何冲突,反正远在襄阳府还等着杭莫儿和新蕾,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便道:““她要死要活的,不如带她一起走罢!,,““不行。,.楚玉自然不会答应,以前泠然就表态绝对不与别人同享一夫,现在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红绡,带了个以前的小妾在身边,不知哪一日她小性儿一起,说不定就不辞而别了,岂不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何况他对一干姬妾委实没有什么感情,最多想到她们的境遇有点同情罢了,怎么能带着累赘上路,于是说什么也不同意。 红绡倒是没插嘴。 严思慈呆呆的,她看出了楚玉对泠然的不寻常。 一个凄凉辈绝的笑容慢慢在她唇边浮起,渐渐扩大,竟至于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泠然斜了她一眼,以已度人,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定是以为王爷居然还会再看上别人,如此重视,却将她弃如敝履,连她的死活都完全不放在心上,此刻女人的心定然碎成了片片。 只见严思慈再也不说什么,忽地恭恭敬敬朝楚玉磕了三个响头,用力巨大,连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子,怪吓人的。 二七六 遗漏的千金姬 严思慈虽没有当场做出弄死觅活的举动,不过谁都能看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楚玉给她休书离开,必是一死。 在楚玉心里,严思慈跟其他女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看出她的意思,却不想惹泠然不快,倒给红绡公子可乘之机,尽管她磕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便再留,不自觉地干咳了一声,举步就走。 严思慈一双妙目中透出了无比的绝望,倒是没再发出什么惹人厌烦的声音,她在万象园昔日的十几位侧夫人当中相貌气质是数一数二的,此时跪在那儿,一脸哀戚,当真是我见犹怜。 泠然心中一动,不过也不想当着此女的面说什么,私下里吩咐王绅派人看好她,千万别让她寻了短见,自去库房挑宝贝去了。 她的容貌虽然变化很大,声音倒是没变,惊得王绅一愣一愣的,还没来得及问,她已随着红绡公子走了。 楚玉留在书房听他打各种小报告。 这两年他不在京中,王府自然不复往日的热闹繁华,官员们除了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礼节,也不大来了。他约略听了听,也不甚在意, 正待设法支开泠然偷偷入宫一趟,宫里的使者已经出现。 楚玉俊美无俦的面上闪过一丝冷笑,此次回京,他们没有乔装改扮,只怕刚踏入城门之时宫里便已经收到了消息,可皇帝让他们在大街小巷晃荡了一天才派人前来。 朱见济到底长大了,倒沉得住气!他心里想着。 因楚家父子从来不执君臣之礼,来宣旨的太监也不敢摆出高姿态,陈述了皇帝的口谕之后,毕恭毕敬地立在一边,也不催请。 楚玉换了身袍服,令王绅告诉泠然和红绡,先随着宫里的人去了。 王绅听见刚才那名女子果然是泠然,很为王爷高兴,还以为王爷将财物搬到其娘家是有什么深意,也不多问,命人备了马车,派了护卫,将库〖房〗中清点出来的箱箱笼笼按序抬出府去,连夜送往招远伯府。 啥然看宝物的眼光不太犀利,红绡公子却是很独到的,留了一些价值连城又体积小便于携带的,再封了一匣子黄金捧在手上。 红绡见黄金沉重,笑着替她接过了,刚出得库房,就见王绅带了一干小子前来大礼参拜。 泠然心里暗暗不爽,换了副容貌,她倒不太乐意见谁挑明自己是哪个,一边令他们起身,问道:“陶春英可还在府中当值?” 王绅忙躬身回道:“就是姑娘离京那时候,说她家的儿子元宵闹huā灯出了事,被人踩断了腿,成了个瘸子,她男人又是个终年躺在床上的瞎子。姑娘不在,也不敢让她侍候别的夫人,奴才做主给了她些银子放她回去料理了。” “做得不错!”泠然手里还晃看一串光华灿烂的珠链,一高兴就抛了过去。 王绅接在手里,双手捧着瞧了一眼。那串珠子颗颗硕大无朋,乳白色的珠体上流转着绿色的光晕,实是罕见,不过他却是识得的,惊道:“这是有商旅万里迢迢从什么什么波斯湾带来的东方朝圣珠,谁拥有了一颗那就几辈子不愁吃穿了,姑娘您是…” “你办差不错,赏给你了呗!”泠然拍拍手,灯火下笑语盈盈,哪管这串珠子珍贵不珍贵。 王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可使不得,王爷好像挺喜欢这串珠子的,奴才给小心收着。”说着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 泠然问了陶春英的住址就待走。 王绅在后头追着道:“时辰不早了,王爷说姑娘和公子还未用膳,这是要去哪呀?奴才已经命人整治了酒菜……” “这阉驴真是罗嗦!”红绡早就不耐烦了,提了泠然的胳膊,立刻越上了屋脊,王府深院中兀自传来王绅的叫唤。 泠然失笑:“其实他倒挺忠心的,不是财迷心窍之辈。” 红绡嗯了一声,他对京都地形熟悉,按了地址,两人也不怕惊世骇俗,展开身形,不多时也就寻到了地头。 陶春英倒也有个四合院,都是平房,院子里堆满了玉米杆子、屋檐下黑漆漆的墙上还挂了不少玉米棒子,倒没有附庸风雅种植什么观赏的树木盆景,中间和东边的房子里透出晕黄的灯光,有人影在高丽纸糊的窗上晃动,显得温馨而务实。 泠然和红绡没有遵循正常的途径敲门,而是径自落在了距离人家的窗子不过丹步之遥的地方。 “孩子他娘,不是说媳妇儿带来的东西够咱们过安生日子的了?你还整日价捣腾什么?赶明儿去给我买两壶好酒,这几日灌回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喝得我嘴里能淡出鸟儿来!” 映在窗纸上的女子头发有些蓬乱,骨架却显得消瘦,似乎在低着头缝补着衣物,听到男人的唠叨也不搭讪。 泠然望着那个剪影,忽觉真的很像前世妈妈的影子,眼眶微微发赤。 红绡走至她身侧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说道:“既然来了,就进去罢。” “她必然已经不认识我了。”泠然踌躇。 “你这是近乡情更怯。” 两人正悄声说着话,屋子里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泠然一惊,还以为是陶春英的男人发脾气,还没采取行动,旁边的屋子里已经跑出一个女人,一头跑一头还朝屋子里叫道:“你别这样,我立刻去请大夫,这就去!” 跑进小院几步,她看见院子里站了两个人,眼见要惊叫出声。 红绡屈指一弹,手中射出一点光芒,立时封住了她的穴道。 那女子衣着似乎很朴素,一张脸儿却是明艳皎好,腰肢更是不盈一握,难得的一个美人儿,此时樱桃小嘴微微张着,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 凵然则比她更惊讶的却是泠然,想不到从陶春英家中跑出来的一个女子,竟是阔别已久的莫素仙一当年跟自己一同被卖的千金姬之一,那时候只因私通宋校尉,被彭伦下令卖到平康里去的。后来泠然在鸿胪寺的宴会上见过她领舞,美艳不可方物,听说被石彪看上了,宴席散后就带进府中成了一名姬妾。 如今石家覆灭,却不知她怎么又辗转出现在这里。 此人的遭遇看来十分跌宕起伏。 屋子里的陶春英夫妇约莫是听见了隔壁打碎东西的响动,扬声问了两遍没人回答,房门“吱呀呀”被打开,一个干瘦的小妇人以手挡风举着油灯走了出来。 二七七 王对皇 春风中夹杂着残余的冬的气息,两旁宫灯夹道,楚玉在内侍 们的导引下不徐不疾地步往内宫。 有了退隐之心,他便不想在武林大会上露脸(尽管说不定泠然会想见识见识),今夜就是成绶帝不派人找他,他也会夜探皇宫一有些事,必须解决。 各处宫殿下都是静悄悄一片,似乎宫廷中主子不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见济年纪尚小,虽然册封了几个嫔妃,但是比起前头的皇帝来,后1宫算得上清净了。 “皇上在隆禧宫等候着襄王殿下,这边请。”引路的太监在跨过一道宫门时躬身回头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一切都很正常,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朱见济年幼的时候,只要他在京中,就常会这样临时起意请他进宫,有一次甚至是做了噩梦,当他到达的时候,至高无上的孩子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最后倦极而眠,那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肠比现在软上许多。 不同的是,以前不是在乾清宫就是南书房,隆禧宫倒是第一次。 走过空旷的〖广〗场,接近那所宫室,楚玉莫名嗅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有些危险又有种熟悉,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四下里逡巡了一眼。 四周黑压压一片,巨大的宫殿影子好像怪兽盘踮在夜色中,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内中却不知藏了多少惊心动魄。 楚玉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朱见济想把对付太傅府那套用在他身上,未免太小看他了。 隆禧宫大殿上,星星点点摆上了数百支烛台,错落有致。 朱见济一身素白的宽大便服,跪坐在柚木地板上,眉眼如画,然而柔丽中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唯我独尊,微微眯起眼,打量徐徐而至的楚玉。 这位襄王爷是他的结拜大哥,从小心目中的偶像。 他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缎袍,没有什么多余的纹饰,灯光映得衣料上泛起淡淡的紫色光华。行走得并不算慢,可他所经过的地方,连那些烛火都没有跳动一下,显然气流控制得极好。腰肢、的膛、长腿…无一不是矫健性感的典范,更遑论他鬼斧神工的完美脸庞了。 如果不讲身份,只讲个人魅力,朱见济略有些灰心地叹气:既生瑜何生亮!可是他要的东西一不论是江山还是美人,不论用何种方法,最后得到的那一个才是胜利者。 楚玉的星眸一如以往妖异而魅人,即使朱见济是个男子,可能还加上多年对他的敬畏,到底也压不住那股气势了,挤出一个灿烂却带着几分凄楚的笑容,叫道:“王兄,可把你盼回来了!” 随着说话,他优雅地起身,欲待迎上前给他一个拥抱或者是执手落泪’ 这是他事前早就想好的见面方式,可是却被楚玉至始至终的微微冷笑震慑住,以至于只是抬手一让,说了声:“坐。”楚玉并不依言,只淡淡地道:“臣还是站着吧。”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长条大案上摆着的玉壶与两只白玉盏。 “还请王兄节哀顺变,朕一直不发丧,就是等王兄回来主持大局,来,今夜陪王兄痛饮一番!”朱见济踱回案后坐下,脸色恢复了镇定。 “皇上不会以为偌大的府邸是遭炮火袭击还是火灾毁灭的,臣都看不出来吧?” “自然瞒不过王兄的眼睛。” 朱见济微微笑着,似乎想藉此安定楚玉的情绪,径自先坐下了,执起酒壶在彼此的酒杯上都斟满了一杯酒,也不说话,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两人的目光在看不见的空气中激起了电火huā,以朱见济的收敛而告终。 楚玉忽地一哂:“看来皇上瞒着臣子们,修为倒是到了不低的境界。”仅仅一个没有掩饰的眼神就被对方看穿,朱见济心中也微微一寒,随即笑道:“看来是王兄的境界又高了。”言下之意,以前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是楚玉的修为也不到。 这总算引起了楚玉的一些惊异,他还未回京落入皇帝的控制,对方就敢对楚家发难,事件本身就很难令人明白。 望着在辉煌的灯火下一泓泛碧的酒水,他忽然感觉到好笑。其实坐在对面的这个少年,很小的时候就会纠缠着他要学高深武功,但是楚留香总是严令不许任何人教授,所以皇帝赖以自保的一些伎俩,是他这个唯一不怕楚留香的人所传。 后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小皇帝似乎深藏绝技,不过他总以为这个少年同样也缠着大内侍卫或者诸如刘永诚之类的人物,多多少少瞒着父亲学了一点别人的看家本领,对此他一直睁一眼闭一眼,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他也不想朱见济一点能力也没有,成为砧板上的肉。 不过今天看皇帝镇定的态度,楚玉不由有点怀疑自己看走了眼,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然如今人人知道是天枢绝学最厉害,可泠然也曾跟他提起她那个世界武器的厉害,还有一些神秘莫测的力量,事世难料,他心中有了牵挂,就不想冒险,所以尽管内功高深,并不畏惧一般的毒物,也不逞英雄去喝那杯酒。 朱见济果然嗤笑道:“王兄以为朕会傻到在酒中下毒送与你喝么?”楚玉也不坐,也不再看他,目光缓缓转到黑魑魅魍魉室大门上。 那里头,曾是他和泠然在宫内短暂居住的地方,留下了他们无尽的缠绵和挚爱的记忆,他忽然很想故梦重温,若不是心里似乎绷着一根弦,也许他就真的丢下皇帝走进去了。 朱见济望着他出神专注的模样,那样地迷人,忽然感到一阵沮丧,仰头喝下一杯酒,撑着桌面站起身:“明日武林大会,王兄和朕一起出席罢!” 楚玉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朱见济状似不解地盯着他,烛光跳动在他清雅至极的面上,有些高深莫测。 “皇上今夜宣召臣进宫,难道不是早有谋算?既已对家父发难,接下来,想对臣怎么做呢?”“王兄言重了,太傅…并不是朕能左右的。”朱见济见楚玉对他已完全不信任,倒是放下了包袱,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忽然不想再装下去,一步步走向门口。 二七八 挡我者死 楚玉一行刚讲京便已在朱见济的监控之下。 年轻的皇帝选择了一个他们可能已经放松的时间召唤人进宫,根据探子的回报,完全觉察不到他做了什么准备,但是楚玉身上不经意散发的那种自信气度,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杀气,十分慑人,一个淹有天下的人,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的。 然而从小对他楚玉莫名的崇拜和敬畏又让这少年天子有些不甘心,他很想试试自己掩藏已久的身手,仗着外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向屋外〖广〗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楚玉只是随着他身形的转换转移着自己的目光和姿势,懒得多费唇舌。 朱见济咳嗽了一声,一股压抑的反叛潮流涌上心头,忽然很想在这位一直仰望的大哥面前炫耀一下,让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他眼中那个孱弱可怜的孩子,不但不用再寻求他的保护,甚至还可以将他置之死地。 风掠过空旷的〖广〗场,隆禧宫外果然是个决战的好地方。 只不过瞬间的功夫,四周灯火通明,有数不清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执着气死风灯和火把照亮了九重宫阙,天空密布的黑云和诡异的明亮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然此时最为突兀的,还是如平地涌出的数百名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 这几百人中有僧有道有俗有男有女,有衣着华美如贵族的,也有头发蓬乱褴褛的乞丐一般的人物,不过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目光全都集中在迈出殿门的楚玉身上,神情戒备,如临大敌,有许多年轻一些的人甚至紧紧抓着自己的兵器好像随时准备上来拼命。 太沉不住气了!楚玉暗暗好笑,对眼前的场景视若无睹,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被怀恩和陈准挡在身后的朱见济。 皇帝有些跃跃欲试,不过还没开口,就有一白发老太监和一身着凤翅金鳞的青年将领从各自率领的阵营中走出来,一前一后向他抱拳。 鹤发童颜的老太监是刘永诚,此时他的脸上有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英气,声如洪钟宣布:“襄王爷,你父子把持朝政多年,对皇上多有不敬之处你可知罪?” 楚玉负手而立,夜风拂动他如墨的长发,其人如仙如幻,完美得不似尘世中人,嘴角虽微微噙着一抹笑但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冰冷简直可以淹没几百上千人积聚起来的杀气,委实叫人胆寒。 他的目光湛湛如宝石,对刘永诚的话听而不闻,眉梢轻轻一扬,似乎很厌烦这里的一切,只想快些结束的样子:“陛下为了我一个人就提前在宫里演练武林大会?臣是否要多谢陛下这么看得起?” 楚玉的话里也许并没有多少讽刺的意思不过动用这么多的矢内高手和天下武林人士来围剿他一个人实在有些兴师动众传出去恐怕是天下第一的笑谈。 朱见济一张雪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踏上一步,就想自己先来试试他到底有多厉害。 那个凤翅金鳞的年轻将领是彭伦,如今他已经是大都督之尊皇帝一动,他便将手一举阻止了他轻率的举动,朗声道:“谁不知前两届武林大会上,王爷已经技压群雄!治天下者不讲究单打独斗,此举就算为了万全,也是臣等的主意,与皇上无关。” 不远处一个穿着闪光缎袍的精壮汉子突然高声道:“就是,我等俱是忠君爱国的意思,便是倚多为胜,也没有什么不齿的。” 此话一出,四下里纷纷有人附和。 不远处一个为首的老和尚稽首宣了声佛号,长眉垂下,似有愧色。 楚玉认出那是少林的高僧,旁边环列着八大门派的掌门,知道朱见济是下了除掉自己的狠心,多说无益,信手一招,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锦衣卫腰上佩刀忽然凌空〖激〗射而出,倏忽间就到了他手上。 有一些参加过往昔两届武林大会的人不敢怠慢,不知谁喊了一声:“从没见他用过刀,小心!” “想活的自己走,不怕死的尽管留下。”楚玉轻飘飘看了朱见济一眼,微笑道:“皇上看仔细了。” 倒像是一个大哥准备跟小弟做示范动作。 此时在小〖广〗场的上的足足有一两千人,就算是见识过楚玉身手的人,也不太害怕他的威胁,所谓人多势众,即使他能杀死几个,无论如何也是倒下的命运,所以有那心怀叵测的就不打算最早冲上去,为朝廷立功也要顾及自身的安全。 当然有更多的人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就想第一时间冲上去为本门争取朝廷的封赏,背地里疯传的“国师”“武林第一宗门”等荣耀像巨大的诱饵引着大部分武林人士热血沸腾,磨拳搽掌跃跃欲试。 “不想死的退走,挡我者一死!”楚玉一口气吹在刀锋上。 朱见济听他这么说,当即将手一挥。 三山五岳的高人各自操家伙铺天盖地地向他飞来,黑压压像是漫天的蝗虫飞过,虽然还有那自持身份待在原地的,但门下弟子也已发动。 楚玉身形一动,众人只看到一道闪动的黑气夹杂着逼人的电光卷入天空。 许多人还未落下,就被那道白光一斫,凄厉的喊声响彻云霄,鲜血泼天洒下,在明亮的火光照耀下点点洒落在皇城内的石板地上,似下了一场血雨。 楚玉一人带起的杀气就弥漫了每个人的眼和心,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看得清他的身形,那柄锦衣卫每人都装备有一把的绣春刀在他手上化作了一条冲入云霄的蛟龙,刀风过处,血肉横飞,威严庄肃的皇宫大内顿时变成了人间炼狱,各大掌门长老等纷纷色变,急急加入战圈。 刘永诚自背上抽出两条长铜,望了一眼彭伦,见他也已抽出作战的长刀,两人对视了一眼,俱都流露出一丝懊悔的神色,紧紧护在皇帝身前。 普通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根本就看不清楚玉人在何方,唯有神经高度紧绷地把着武器左转右转,看着一个又一个自战圈跌落的诸如头颅、手臂、躯干等物体,目瞪口呆。 朱见济脸色苍白沉肃,虽然楚玉的武功远在他们预料之外,但至少他还是镇定的,并没有流露出慌张之色。 此时,不远处的屋顶上冒出一颗慌张的头颅,随即被另一个人压了下去。 二七九 天道人心 却说泠然和师允在陶嫂子家忙了好一会,才弄清楚莫素无人何会嫁入蓬门小院。 原来当日陶春英在厨房淌眼抹泪说儿子周英哥迷上一个妓女,借了许多银子huā费被人追债,最后还是泠然给了一笔钱摆平的那件事,主角就是莫素仙。只可惜陶嫂子的儿子没个划算,等到想替她赎身的时候,终究又是囊中羞涩,眼睁睁看着莫素仙被教坊买走。 这倒也罢了,教坊再不堪,究竟是比平康里好了太多,加上莫素仙容貌出众,经历了宋校尉的死、到下等妓寨为娼等等心酸路,原本性子嚣张的大小姐也学得了生存之道,倒是混得风生水起,短时间就声名鸠起,成了京师中有名的huā魁,这才有了鸿胪寺宴会上献舞那一出。 莫素仙也不讳言她争取到御前领舞的差事是为了攀上当时权倾天下的楚家父子,她一心一意想被他们其中一个看上,好除掉彭伦为宋校尉报仇。 只是世上的事未必都由得人算,冥冥丰自有天注定。当日楚留香迷恋红绡公子,楚玉已不知不觉对泠然生出情愫,眼里哪还容得下一个小 小歌姬,莫素仙一曲歌舞罢,被石彪弄进了后宅成为玩物。 那石彪根本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加上他们兄弟正筹谋着大事,玩弄了几天之后也就把她抛到了后脑勺,说到底也是莫素仙社会阅历太少,还是很傻很天真所致,想那石家兄弟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美女也不知见过凡几,哪能被一个下贱的舞姬操纵着? 莫素仙在石家的后宅被众多女人欺负鄙夷且不说,前路茫茫再也看不到光明,导致病得不成人形,几乎九死一生。 也是她命不该绝,想不到事情突然峰回路转,石家事败,皇上下旨满门抄斩。莫素仙却因祸得福,她在石家并没有任何名分,只是一个下贱之人,就连同其他下人一起被朝廷充公出售。 不想陶嫂子的儿子周英哥对她念念不忘,一直托人打听着她的消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英哥只借了几再银子就将她买了回家,悉心调理之下,竟渐渐好了。 陶春英夫妇爱子心切,虽然嫌弃莫素仙各种不堪的过往,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成亲。 通过女儿出嫁获得的一些聘礼,他们举办了一个不算太寒碜的婚礼。成了他人妇的莫素仙也洗心革面,专意想做一个良家妇女。可惜过往的妓女生涯总是会影响到她平静的生活,偶然的出门,也让她撞到了昔日的恩客,自然少不了一番调戏。 英哥气愤之下与之理论,被恶少们打断了腿,莫素仙又受了欺凌,虽然赔得不菲的医药费,脸上总是过不去了,小夫妻回家来便总是吵架。 唯有陶春英那个瞎了眼的丈夫,倒觉得儿媳本来就是破罐子,用来赚钱给家里贴补家用倒不错,陶春英没了泠然的庇护,在家自然拗不过丈夫,只得自己拼命做针线活变卖换些钱来,一家人过得很不是滋味。 这一世跟陶嫂子的缘分恐怕也就是到这里了,泠然到陶家本来就是准备送点钱诀别的意思。为了帮人帮到底,她托赖红绡公子给英哥正了骨,留下了生筋续骨的圣药,又替陶春英的丈夫看了眼睛,可惜人家瞎了太多年,红绡也不可能留下来慢慢替他医治,只写了张方子留下,这张方子后来成了陶春英家里的祖传秘方,让他们家很多代子孙不愁吃喝,倒比泠然送的金子更实惠有用,当然这都是后话,本书就不提了。 陶春英一家自然是感激涕零,又是拜又是谢,泠然倒不自在起来,赶紧拉了红绡逃也似地出来,把夜探皇宫的计划告诉了他。 红绡打定了主意守护她一世,陪着她去哪都不会有意见,尽管这一夜宫里防备森严,但怎么也难不住岐黄宫出来的师兄妹二人。 乘着夜色,红绡领着泠然轻易躲过了皇宫的重重防卫,远远地就望见九重宫阙某一处火光照亮了半座宫城。 只是他们一到场,就看见了极其血腥的场面,泠然忍不住想冲出去,立刻就被红绡给拦下了。 她急道:“子墨他没想过么?杀了这么多武林人士,以后咱们怎么过安生日子啊啊啊……” 说话间,场上腥风血雨,那股黑色中带着一抹白光的旋风所过之处,有如勾魂使者的夺命锁链挥过,不论是身着各门派高等服饰的武林望宿还是御林军的小喽罗,在阻挡在这股旋风的路上都是同一个结局死亡! 作为一个现代人,泠然着实没有看到过这么个杀人法,简直就是屠杀,即使他们几个在帮朝廷平定郧阳民变的大战中,也没见过军士杀人如屠狗的姿势,更何况当时楚玉并没有像这样亲自出手杀人。 “也许正是想过了,他下手才如此狠辣!”红绡想掩住泠然的眼,被她阻止了。 瞧她瞪着眼睛还是不能明白,他索性说得更明白一点:“即使楚玉、 想收手,朱见济摆出这样的阵仗来是想善了的样子么?不留下绝对的震撼,他是不会死了灭掉楚玉的心思的。哪个君临天下的人能容忍世上有其完全控制不了的力量?武林人士皆是半听命朝廷,半〖自〗由放任的态度,这些年天下安定,他们的力量也日渐壮大,岂不也是朱见济忌惮的心腹大患?楚玉杀的人越多,只怕他越高兴吧!”“那就更不要替他杀人了!”泠然听了红绡的分析,心里有些恼怒,转头盯着被人团团护住的朱见济。见他较两年之前长高了一大截,气度也更显沉静,此时明明他的人完全落了下风,有几个太监甚至是在苦求他赶紧离开的模样,他却还是负手而立,完全不见慌乱。 泠然脑子里浮起了少年康熙的形象,不免喟叹天威难测。他可以自小将楚玉当做偶像,也可以下狠心把这个偶像灭绝,问题是,眼下这么多人围剿楚玉一个都似乎不见成效,还有他们两个潜伏在皇宫的屋顶,皇帝的计划注定要泡汤了。 楚玉风卷残云一般杀过去,许多人已被他的煞气吓得纷纷后退,不想白白送死,眼见那道闪亮的刀光笔直地向成绶帝一指,这时紧闭的一侧宫门外忽然起了骚乱,甚至有女人的尖叫和怒骂声穿透了场上的杀声,清晰地传扬到了躲在琉璃屋顶上的人耳中。 二八零 皇帝莫非疯了? 宫门外咆哮的声音传入泠然耳中异常熟悉,她怔了怔,忙侧身探头去看,见一堆宫灯簇拥下,一个身着长斗篷的宫装女子正在呵斥着守门的禁卫军,呵斥的内容暂且不提,当她的手愤怒地指着前头的人时,清楚地露出了斗篷遮盖下的大腹便便,而这个人,却是泠然时常挂念的结拜姐妹之一汪碧晴。 只是此时的汪碧晴气势与两年前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昔日的小丫头即使是深夜里出来,也是满头珠翠,该戴的一件没少戴,虽然隔得并不近,但是明显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盛气凌人,与泠然记忆中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在泠然一愣神间,碧晴已经推开守门卫士,打开了朱漆红门,挺有女王或者说傲娇贵妃的气势,另一波女子紧随其后大步自宫墙甬道中也闯进了战场。 楚玉气势如虹,大约已经杀红了眼睛,并不与任何人交流,手中的刀光卷处,就是血肉横飞的场面,明明杀人很不好,但是他那种要杀就杀,绝不跟人废话的气度委实mn,看得泠然眼冒红心。 红绡公子突然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尊上,害得泠然的嘴唇差点和屋顶的琉璃瓦来了个亲密接触,那点不合适宜的huā痴心思才飞到了九霄云外,见碧晴傻兮兮地叫着“皇上”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实在担心她转眼就被打成肉饼,于是再次想跳下去。 “再等等。”红绡还是拉住了她。 虽然没有解释为什么,但是对师兄的信径让她硬生生按捺下了躁动的心思,继续观望。 还幸得几个老和尚和道士勉强纠缠住他,刘永诚和彭伦也加入了战圈,他们拼斗的半径十几米范围,所有的人都散开,若是毫无内功根基的女人们闯入这杀戮的世界,只怕转眼就要被挫骨扬灰。 这时她也不及细看后头来的女人是谁,碧晴好歹挺着个大肚子,而如今与楚玉战在一处的应该都是江湖上有限的几位高手。 红绡公子在她耳边一一点拨:“领头的和尚就是少林的绝一法卑,那个须发皆黑的道人是淮阳真人,据说除了天枢高手,他们两个一直占据着武林中的巅峰位置。”以前没有什么修为倒还罢了,现在的泠然眼光也毒得很,本来用肉眼凡胎绝对看不清的一些画面,在她眼中如同在播放着慢动作,除却绝一禅师和淮阳真人,围攻楚玉的还有刘永诚和另外一个锦衣客,虽然和尚和道士的技艺已臻炉火纯青的状态,但他们总是束手束脚,楚玉每次后发先至,好像总是算准了他们所要用的招式,对这两位,他明显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火力大部分落在刘永诚和那个锦衣客身上。 又是数道寒光闪过,刘永诚手忙脚乱跃出一丈,不觉伸手抚向面额,一摸之下才发现两道威风的眉毛已不翼而飞,楚玉在几大绝顶高手的围攻之下还能把力道控制得如此恰到好处,如果要杀他的话,恐怕他也早已躺下。 虽然为了保皇权一个臣子可以不折手段,但刘永诚毕竟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心潮大起大落,呆立在场中,究竟是不好意思再上前围攻了。 见楚玉并没有真的杀人杀到没有理智,泠然不知不觉嘘了口气,这才想起在清衡子入相府为教授之前,楚留香曾经强抓了武林大会上魁首、榜眼等各派掌门去教儿子武功,手段与《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差不离,难怪他会对绝一禅师和淮阳真人手下留情。 不过这么多人围剿一个年轻后辈,而且形势还是一面倒的状态,各位武林望宿心中,想必除了门人折损的伤痛外,都极不是滋味。 “皇上!” “皇上……” 两声清脆却带着不同语调的年轻女子声音突兀地回荡在夜空中。 朱见济本全心全意关注着场心那个如神如魔的男子,崇拜、嫉妒、 羡慕、恨之入骨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突然听到女人的呼唤,一时失神,一前一后就有两团软玉温香撞入了他的怀中。 低头一看,左边是一脸惊惧的贵妃汪碧晴,右边是梨huā带雨的皇后楚天娇,一时啼笑责非。 一道轻蔑鄙夷的目光如电一般刮了他一记。 朱见济猛抬头,见楚玉眨眼间已经制服了三大绝世高手,绝一禅师捂着心口盘膝坐在地上,淮阳真人微微摇头,一脸无奈地向自己施礼,显然不想再战,那个锦衣客口鼻中鲜血长流,有门人急怒仗剑想要冲上前为他报仇,却被他急切挡住,没有多说一句话,拉了两个貌似师弟或者是徒弟的人转身就走。 朱见济用力推开两名女子,向护在身前的彭伦丢了个眼色。 彭伦面色一变,楚玉已到跟前,按理说他不该在这时候丢下靠帝去执行别的命令,可是这个已经不能用凡俗来看待的人若真的要杀皇帝,小小一个他,根本就挡不住,故此他向皇帝一拱手,带了一群锦衣卫追踪着刚才离开的锦衣客三人去了。 朱见济朝楚玉淡淡一笑,虽然笑容中有一丝勉强,不过确实算得上十分镇定:“王兄想要弑君?“楚玉妖异狭长的星眸眯了眯,那柄绣春刀被他屈指一弹“铮”地射上了半空,他扬起手,似乎在夜色中描了朵huā,指尖轻柔地带起一种梦幻的美,那柄刀在落地之前就碎成了段段:“王兄二字,再也休提,你我兄弟情分,有如此刀。” 他一只手还负在背后,高挑的身姿包裹在裁剪精致的黑衣中,不知是夜风吹乱了他的发丝还是他的劲气鼓荡着周身衣袂轻轻拂动,衬得他如玉的容色绝美而凄厉,似自远古的深渊中走出来的神魔,让人不敢逼视。 红绡公子也一霎不霎地盯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心底里忽地也为他觉得骄傲,不平之气在这个画面后悄然流逝。 “王兄!不要伤害皇上!”楚天娇后知后觉地张开双臂,一下子蹿到朱见济面前,一副美救英雄的动作。 泠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玉目光灼灼地扫了一眼他们藏身的地方,并不点破。 其他人虽然也听到刚才女子的笑声,不过不是遭遇同伴身死就是受伤(此时场上约莫死了一半的武林人士,锦衣卫和禁军在外围坐山观虎斗,伤亡倒是不大),楚天娇的动作虽然有点滑稽,他们倒也笑不出来,更何况亲眼看到彭伦率领锦衣卫去追击离场的锦衣客,人们尚不知自己今夜的下场会如何,没有人去追究躲在屋脊上的是何人,反倒是把复杂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被一个女子挡在身后的皇帝脸上。 楚玉刚才碎刀表示与皇帝恩断情绝,其实就表示他并不会去杀成绶帝,问题已变作成绶帝会不会放过这么多武林人士!楚天娇此举委实十鼻多余,害得皇帝最后一点面子和尊严也被她破坏殆尽。 碧晴惊惧地偷窥了一眼楚玉的面色,轻轻赛到皇帝的侧后方立定。 仅仅从这个小动作,泠然就看出昔日的三姐已经修炼得比皇后厉害多了。 果然,朱见济有些恼羞成怒,毫不留情地一把将楚天娇推开,斥道:“朕命皇后禁足,在坤宁宫待罪,莫非都当成耳旁风了?” 楚天娇差点摔倒,总算被一众太监宫女接住,泫然欲泣又拼命压抑住的模样有些可怜:“臣妾,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说着,她扫了一眼楚玉,为刚才脱口叫出“王兄”后悔不迭,火光下,连樱唇都变作了纸色。 即使她再笨,也可以看出这阵仗必定是皇帝夫君摆下来的,对付的人正是她名义上的兄长,直到这时候,她才肯去想一夜毁于大火的那个家是曾经温柔似水的帝君一手操持下做的好事,联想到自己的地位和黑暗的将来,瞥到汪碧晴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全身都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朱见济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倒是也抬头望了望红绡和泠然藏身的地方,那一声虽然短促,但似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回荡在他心尖上,久久不去。 “朕虽不擅搏击,不过襄王殿下如此咄咄逼人,无人敢斫其锋芒,也只有一试了!” 皇帝摊开手,护在左右的陈准和怀恩俱都莫名其妙,显然这出戏并不在剧本中,陈准犹豫着,将腰带上插着的两支判官笔拔出来交上。 楚玉还是面沉如水地盯着他,似乎他的举止丰分可笑。 泠然奇怪地问:“难道皇上的武功很高?” 红绡道:“应该在少林武当两位长者之下。” 泠然搔搔头,不解。 楚玉待朱见济展开两支判官笔摆出迎战的动作,却丢下一个无比轻蔑的笑容,像在看一个在摆家家酒的孩子,转身想离开。 “你以为天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么?楚玉!” “只要你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一切都会如你所愿。”楚玉一步步向泠然藏身的方向走过来。 “太傅!太傅你出来!不是说我们各取所需么?朕要你出来带走这个人!”朱见济突然暴走发狂,仰天大叫。 这情形十分诡异,皇帝分明在叫着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楚留香来带走他的儿子,即使楚留香死后有灵,能听他的么? 不仅泠然和红绡觉得惊异,场上数目众多的人也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一皇帝莫非疯了? 二八一 怪杰重生 显然楚玉却不这么认为,他早就笃定楚留香不会这么容易死。不过朱见济在此情此景下召唤“父亲“还是相当出乎他的意料。 在招远伯府,他已经将母亲留下的记述文字全都看完,可是楚留香从小对他异乎寻常的关心爱护并不是单单从血缘上就可以抹杀的。 他的目光游离在密密麻麻全神戒备的人群之外,渐渐锁定了灯火照不到的〖广〗场一个死角。 众人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但见暗影之中徐徐走出一人,似闲庭散步般轻松自在。 泠然看清他的时候,紧紧抓住了红绡公子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 来的人确实是楚留香,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得。 然而,随着化渐渐走近,明亮的火光映出他的脸,却不免叫熟悉他的人都吃了一惊,楚天娇一直摇着头,竟不敢相认。 这个楚留香,虽然还保持着之前的轮廓,但是显然年轻了太多,昔日松弛下垂一看就有五十上下年纪的脸庞此时像做了什么拉皮手术或者说是注射了纯正的羊胎素一般,不仅没有一丝皱纹,皮肤上还泛起淡淡的瓷光,跟封了柚一样,竟回复到了三十开外的模样。 楚玉负手而立,遗世而独立,倾国倾城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不过眉头难免拢了一拢。 红绡公子失了三分血色,微微“噫”了一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对楚留奔的相貌身体等构造他比楚玉、 更加熟悉。 泠然侧头打量了他一眼:“难道他也练了什么刑天之逆?” “不太可能,不过……”红绡欲言又止。 朱见济已向徐徐走来的楚留香道:“太傅与朕约定,召回襄王可带他归隐,再不会出现今日天下英雄在此,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那楚留香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楚玉,唇边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头似包含了万语千言。 “当然。”他只是简短了答应了一句,向楚玉伸出手:“玉儿,跟为父离开吧!” 一个三十开外的青年男子向气势凌人的楚玉说出这句话,委实有些诡异,大伙儿都屏声敛气静候着变化。 果然,楚玉淡淡道:“你是何人?” 泠然听了以为这人是冒充的,低声嘀咕:“要装也装得像一点吧!搞得这么年轻,选美么?” 年轻之后的楚留香,风采确实不错,俊眉朗目身材不错,尤其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度,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似时时欲摄人魂魄,说他是楚玉的大哥还差不多。 “我是何人你都不认得么?“楚留香看似走得很慢,不过眨眼已到了楚玉面前探手就去抓他的手:“跟我走日子长着细细说与你知。” 他说话的口气叫人听得起了鸡皮疙瘩。根本不像一个父亲在对儿子说话,反而好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楚玉面色一寒,手上微微运劲,就想将他震开。 孰知这楚留香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也不见他怎样做做,竟然一把就抓到了他的手掌还轻轻抚了一下,叹道:“终是让我又抓住你了!” 说着牵起他的手就要走。 此人明明年轻了许多,但是楚玉自小由楚留香抚养长大,怎么会认不出真假,一怔之下被抓住了手,却觉得这皮囊明明就是“父亲”然而芯子却似换了一个。 “你是谁?”掌上加力,楚玉终是挣脱了他的钳制,身形一闪,就到了几尺开外。 “楚留香“幽怨地一笑,道:“玉儿,你不是看了你娘的记载么? 当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能出生的。为了再与你在一起,我忍辱负重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么?可恨楚留香那贼子意志太强,许多次差点被他反噬了元神…还好我底子深厚,蛰伏多年到底还是反败为胜了!你当知道我是谁罢?” 他痴痴地望着楚玉,那目光叫人全身肉紧。 泠然打了个冷战,指着他道:“不是楚留香?他到底是谁?” 红绡公子反握住她的手,还未回答,就听见那“楚留香”道:“果真不负我所望,泉,你的模样一点也没变现在你我都复生了,往事如烟,剩下的时间,不要再与我怄气,咱们相亲相爱,去你想去的地方可好?” 一边说,一边他又去抓楚玉。 不过此时楚玉虽极是震撼,怎么还能束手就擒?一掌就拍了过去。 两人的身法都快到了极处,躲在屋顶上的泠然看不清那“楚留香” 到底是怎么避过的,只见他们顿时就缠斗作了一团,像降落凡间的游龙,倏忽游走,连拥有了不浅功力的泠然都看不清楚了。 “师兄!他是谁?”泠然虽然基本猜到这人的身份,但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过玄幻。(难道狗屁倒灶的作者非得安排个老掉牙的大决战?出来一个BOSS还得红绡公子一起上去才能解决?) 在泠然把作者骂得狗血淋头的同时,红绡已答道:“看身手,是我岐黄宫至上武学,连我,尚且不能把那些招式运用得如此流畅没有瑕疵,像是先天就会一…” huā落痕这个久久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此时已呼之欲出,但师兄妹两人谁也不愿意先承认。 但是他刚才那一声“泉”又说你我都复生的话,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更何况他对楚玉的身世似乎也了若指掌,若不是泠然清楚地知道清衡子已经远不是徒弟的对手,她会以为那老顽童玩心大发,故意来捣乱的。 不管事情有多么蹊跷,既然这个世界会有她和楚留香的穿越重生,那么huā落痕就近重生在楚留香身上,也只能归结于他的意念太强大了,至于他所说的那些什么元神差点被本尊反噬的说法,太有点像修仙界的传说,泠然还没有心思去深想,只是揪着心怕楚玉落败。 毕竟他这一次对上的是传说中的huā落痕。 “看来襄王爷难得需要一个帮手!”红绡突然回头对她说:“刚才他想速战速决,消耗了太大的内力,而..此人的内息绵长,即使他没有之前的消耗,斗久了看来也要落败。“说着他已长身而起,拍了拍泠然的手凌空漫步,似天外飞仙,冲入飞旋的光影。 曾在岐黄宫地下不止一次看到的huā落痕尸体浮上泠然的脑海,她还没想通这一层关窍,招手向空中,随即发现已经拦不住师兄,只能在嘴巴里小声嘀咕:“说不定是祖师爷,你不怕欺师灭祖?” 二八二 “恋子癖” 冷然还不及细看楚玉和红绡联手的功效,朱见济巳飞身冲上了屋顶。 好吧!不敢拿别人试,就拿皇帝试试好了,他看起来也不是很菜的样子。 泠然抖开了她特有的兵器,一条长长的银色练索,斜着眼打量这个显得有些陌生的皇帝。 朱见济虽然还是水仙huā般清雅的姿容,但是其中好像沾染了太多凡尘的东西——诸如权势、仇恨、嫉妒等等,使得这朵水仙似笼在云里雾里,人家都说莲huā出淤泥而不染,他却是从清水里养成,却染上了俗气。 “何方妖女?”朱见济提着那一对判官笔,还未动手,先喝了一声,随即转头四下里寻找“泠然”的踪影,心下奇怪。 适才他明明听到她的声音,怎么站在此处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 “恩将仇报的狗皇帝!”泠然怒骂一句,也不再废话“羲和之练”展开,一个照面就卷走了朱见济手上一支判官笔。 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丫头不免愣了,她从来不质疑红绡的话,刚才他说皇帝的境界与少林武当的大家们差不离,应该不至于这么菜才是……………,或者说,是自己已经这么强了? 集准、怀恩和刘永诚见皇帝孤身跃上屋脊的时候担心有危险,先先后后都跟了上来,刘永诚见这女子一出手就夺走了皇上的兵器,而且主子似乎还没有反击的意思,不免大骇,惊叫了一声:“皇上小心!” 手中双铜已泰山压顶之势砸向泠然。 饶是泠然躲得快,还是堪堪避过了老太监双铜的主要锋芒,宫殿的屋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琉璃瓦片和木铛之类的纷飞刺耳,她身上的骨肉都被死太监激起的劲风刮得生疼。 对场上楚玉和红绡的联手,泠然是很放心的,就算曾经的huā落痕再厉害,他现在也非本尊,而是被占据成功的新皮囊,虽然好像又修到了返老还童的境界,但是楚玉红绡二人都已达到了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虽然修道之人常谈天人合一四字,也许江湖人物梦寐以求的也是这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但是至少逸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谁达到了这种境界,在岐黄宫的记载里,也没有说huā落痕修炼冲过了最后的大关—— 因为没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死,刑天之逆自然也无法修成。 她相信楚玉之前的落败是因为独斗群雄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加上红绡,应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在她被刘永诚几人团团围住时,场上两个一切以她为中心的男子难免乱了方寸,楚玉甚至虚晃一招,就想脱出披着“父亲”之皮与他纠缠的某人钳制,上来救场。 孰知huā落痕的执念深得有些出人意料,竟拼着受了红绡一掌,依旧如跗骨之蛆贴着楚玉,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倒借着红绡的掌力迅速追上楚玉,手脚跟柔韧的柳丝一样异于常人地扭动,紧紧缠住了他的身体,将脸也贴上了他的后背,喃喃道:“泉,别走!不要再离开我!”这种口气跟语气,惊得红绡头皮发麻,他刚才那一掌虽说尚有保留,但一具血肉之躯,就算修成了金刚不坏之体,也必定五脏受损,根本不可能不受重伤。 然而这个诡异的“楚留香”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那一掌好像打进了一团无比巨大的棉huā堆,一去无踪。 这是什么武功? 楚玉却顾不得研究此人的武功,被一个大男人如此抱住,而且这人还是父亲的相貌,说着情人间的话,任是谁都会濒临发狂。 他探手拔下挽发的墨玉簪子,一时长发如瀑布般流泻,无与伦比震撼人心的美,令得一众男子都心有戚戚焉,觉得这个诡异的“太傅”竟然会恋慕上自己的儿子,委实也怪儿子生得太过美好。 殊不知此时楚玉胸口气闷,恶心得想杀他一千次都不够,手中簪子毫不留情地深深刺入胶着在腰上的手,然后一划拉。 一股乌黑的血自“楚留香”苍白的手臂上冒了出来,黑白相映,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炫目。 血怎么会是黑的? 不仅近在咫尺的楚玉惊诧,追上来的红绡也呆了一呆,心中千回百转,忽地向那人一抱拳道:“我乃岐黄宫渡梦座下开山大弟子,若是祖师爷,还请明示,以免弟子做下欺师灭祖之事!” 场上群雄一时议论纷纷。 岐黄宫本就神秘,再加上有人说什么祖师爷,那岂不就是传说中死去多年的“药神”huā落痕? 不过江湖人物基本上是不认得红绡公子的,不过得赖于吴伟的画像十分传神,大家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禁卫军和锦衣卫中更有不少头领本来就认得他,对眼前的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谁都知道红绡公子是楚留香的男宠,楚相至为宠爱之人,为了他,楚相一改昔日的行事方式,闭门谢客,独自消沉,一面却又昭告天下只要他能回来就甘愿答应一切条件。 而今红绡公子就在眼前,年轻的……楚留香却死死纠缠着儿子不放,甚至有恋子癖的倾向,委实叫人难以接受,觉得此人实在也太离经叛道,不少人纷纷在地上啐了唾沫表示不屑。 “楚留香”轻轻自楚玉身后探出头来,似乎完全察觉不到手臂上的痛楚,目光在红绡身上一转,熠熠生辉,竟自笑道:“对,我识得你,薛霜是么?是个好孩子!”说话间,楚玉又在他手臂上连扎了几刺,伤口个个深可见骨。 用的虽不过是一支寻常的墨玉簪子,但楚玉现今是何等功力?就算是消耗了许多内力,如比带着羞愤扎下去当真不是好玩的,若是个正常人这两只手早就废了,那huā落痕(到此为止应该明确叫他huā落痕了)却似好无所觉,这双手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还嘻嘻笑道:“刺吧!刺吧!只要你高兴!这身臭皮囊不论我如何闭门修炼也就是如此丑陋的样子!我知道泉肯定不习惯,幸亏我还保留着元身有法子,我有法子回去,你见到我本来的样子一定会喜欢!” 他那里一厢情愿,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就算他语气有些颠倒,也能从中听出他应该清楚知道楚玉并不是当年的玄泉子,但是他就认定了此即彼,而且他似乎还掌握了一些超乎了武学的异端本领,要不是看见他的伤口流了一些黑血之后神奇地复合,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他“回到本身”的说法不过亲眼见证这么古怪的事,却不由得人不信了。 楚玉这才真正感觉到了huā落痕的可怕,他使用了缩骨术也未能脱出钳制,要是对方想要他死,在抱他的时间里实在有太多的机会。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乘着huā落痕和红绡说话微微分神,展开梦魅青冥身法,整个人化作一缕轻烟,倏忽飘出了一丈开外,反手就又夺了一个锦衣卫的绣春刀,望了一眼屋顶见泠然好像无事才把注意力放回huā落痕身上。 屋顶上的朱见济好像根本无暇关注隆禧宫〖广〗场上的惊心动魄眼前的少女一开口,他就忘了置身何地,只是惊异地瞪着她阻止刘永诚再出手,自己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泠然对他的行为相当不齿不由冷笑道:“皇上贵人多忘事,恐怕已经想不起张泠然了何况我还改变了样子!一个君王心中带着对臣下的疑虑并无太大的不妥,不过楚大哥自少年起就驰骋疆场,将大明朝的疆域往北推到了前人没有到达过的地方,又阻止楚留香谋朝篡位,对皇上多有保护之力,你不能念在结拜之义相信他,也该给他一个说明的机会,怎么就动用了天下武林高手在此围剿?要赶尽杀绝呢?” 她认为皇帝对处处保护他的楚玉都能下杀手,当然更不可能记得她的帮助,所以只字不提,眼中满是怒火,向刘永诚道:“来吧!我自被刘公公选中做千金姬送入相府,前世因,今日果就一并偿还,你们尽管一起上!” 朱见济这才有空看了场上一眼,见楚玉和红绡都被huā落痕纠缠住,而且彭伦已经杀了回来,指挥御林军和锦衣卫退开,心中有数。 许多武林人士见有机可乘,为报同门之仇,竟在此时又加入了战圈,混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宫墙四周有许多黑鼻黝的炮口对准了中间。 泠然也不能看到远处黑暗中的动静,不过却从朱见济唇边露出的一抹笑容中觉察出了危险,心道擒贼先擒王,手中白练化作银虹,直取朱见济颈项。 怀恩等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不过他们刚欲动作,便被皇帝阻止:“休要伤她!” 朱见济以剩余的一支判官笔作为脖子的替代品,让那条凶狠的银链子缠住,温柔笑道:“泠儿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竟然也学到了高深武学,而且,脾性一点未变,模样却更胜从前!朕……很喜欢!”这句话朱见济说得诚恳,落在泠然耳中,自然成了调戏,简直怒不可遏。 不过关键之时,她不想给楚玉和红绡添乱,不敢鲁莽乱来,见朱见济出手,真功夫恐怕还在自己之上,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三大太监,力敌不是明智的选择,既然皇帝调戏,她就将计就计,忽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真的么?我还以为样子变了,皇上认不出来了呢!” H十件件十十件十H十件件件件件件件H十件饵那个,谢谢不离不弃的几位亲,尤其感谢未未蔚墨的长评,其实比起打赏和粉红,更爱评论啊,每次读者给的评论都会鼓动我敲键盘的心(呵呵,真心话!)要是看到这一章您还在看,证明你至少还是看得下去的,请不要吝啬,给杏雨留下一点看法分享下吧!每看到一条仔细的评论,我都会多写点的!也会送上番外,谢谢。(未完待续 二八三 孤家寡人 “朕怎么会认不出你…… ……朱见济见泠然不怒反笑,心下荡漾,对于楚玉喜欢着的人,他一直没什么把握,那年的元宵,又是红绡公子带走了她,他虽然反复思念,但是以为能得到她的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对很多人来说,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更加美好一些,尤其对已经掌握了天下大权的帝王来说,更是如此,所以他此时是激动的,甚至比楚玉、 出走、楚留香闭门不问朝事时更加高兴,上前几步,试探着想执起泠然的手:“泠儿,你知道朕从来忘不了你么……”楚天娇和汪碧晴的注意力全在皇帝身上,抬头仰望了半天,见夫君不仅没有拿住屋脊上的女子,反而亲昵地上前抓住对方的手,早就气得浑身哆嗦。 她们本来已经被彭伦暗示的锦衣卫拦到了宫墙底下,这时像发了疯一般,两人都冲了出来,汪碧晴大叫道:“皇上!她和襄王他们是一伙的,小心……”“皇上,你不能见一个爱一个!”这是笨蛋楚天娇的话。 怀恩已见到远处闪起了点点火光,大骇:“皇上,皇后和贵妃!!!” 汪碧晴身怀六甲,怀恩一生效忠于宴家,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就想跳下去相救。 泠然看着化急切的样子,面上盈盈笑着,手上银铃一抖,一股异香已弥漫开来。 这银铃是当年刘永诚面试她之后赏给她的“护身符”里头本来装了剧毒,沾一点就死,那是为防止她在相府被人发现用以自杀的。 自从学了许多制药的本领之后,泠然觉得毒药倒还没有别的〖药〗品作用更大,何况她也不想乱杀人,更不会再去自杀,所以就换了一种能叫人筋骨酥软,暂时失去武功的香雾,此时就派上了大用场。 朱见济微微眯起眼,阻止了怀恩的动作,一只手却还未放开她的柔荑,一字字地道:“由她们去!” 刘永诚刚觉察到有什么不对时,包括朱见济在内的四人手脚俱已瘫软,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先后倒在地上。 不过朱见济倒地前,挥了一下他的手。 泠然仰天来不及提醒场上人,仰天啜唇吹了声长哨。 随着哨声,场上隆隆之声大作,简直犹如旱地起雷,惊天动地。 无数密集的炮火落在〖广〗场上,可见到半空中飞扬开来的人和躯体的各个部位,奔跑在〖广〗场中的两名身份尊贵的女子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不过,更有两条矫健的身影惊鸿掠影般拔起在滚滚烟尘之上,就算有炮手百忙中不忘调转炮口对着半空开炮,泠然也欣慰地看到他们凌空敏捷地折鼻,流星一般扑向攻击来的地方。 那哨声,是他们一路赶往京城的时候,召唤黑羽鹤所用,因为召唤了多次,每次只要有一个人仰天长哨,三人都会不约而同拔地而起,比谁在更高的位置凌空跃上鹤背,也算是苦中作乐,不想今日成了泠然救他们的暗号。 “朱见济!”泠然眼见汪碧晴消失在炮火里,恨得银牙咬碎,蹲身一把将皇帝提起来,猛烈地摇晃着:“你到底要怎样?不顾惜你自己的女人还罢了,连骨肉都可以不要,你还是人吗?!”朱见济当然也看到了楚玉和红绡脱离了他安排下的最后一步棋子,此时面如死灰,缓缓回过眼珠子,道:“果然红颜祸水!朕万万想不到,一切会毁在你手里!”“你今夜的策划…从开始就注定要失败!”泠然用链子缠了他的脖子,将他对着一片狼藉的〖广〗场,不禁心寒:“你是皇帝,当初要从权臣手里夺回皇权,你站在正义的一方,所以最终你会胜利!可是为了除掉楚大哥一个人,你不惜让这么多人陪葬,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妻妾和孩子,就不怕失掉人心么,就不会良心不安么?” 方才还震耳欲聋的炮声变得稀稀拉拉,硝烟弥漫处虽然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但是断断续续传来的呻吟声证明武林人士也没有全部被炮火打死。 再响了几声,终于都停止了,彭伦本待领了人马上前收拾残局,一眼见到成绶帝竟然受一女子挟持,提了他的长刀飞跃上来,与他一同上来的还有锦衣卫统领尚铭和两名千户装束的高手。 泠然冷哼一声道:“再敢上前,我立刻杀了他!” 大概是她声音的辨识度十分高,彭伦竟马上听出了她是谁,面色一变,惊异地望着她,见皇帝确实受制,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在他的印象中,泠然是没有武功的,他自然也清楚皇帝的身手,见他这么容易被制住很是奇怪。当日五凤楼头见她毁容,彭伦心中并不好受,一直觉得是自己未将她留下,送入相府才铸成大错,所以此刻虽担忧成绶帝的安危,同时也并不想她出事,一怔之后,忙劝道:“张姑娘么?有话好说,皇上万乘之尊,岂可玩笑,快快放开,陛下定必不会追究!”说着他紧张地盯着皇帝,希望他能允诺。 朱见济见到楚玉和红绡都逃出生天,最后一张能制住他们的王牌却没有什么动静,心绪大乱,他从小在楚家父子积威之下生活,早就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的惧怕,深入骨髓无可救药,若不是已经变了“芯子”的楚留香来跟他做交易,他还不敢发动那场炮轰相府。 激怒楚玉的后果,是他不仅不可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女子,恐怕还要失去早就掌握在手中的江山…… 他的心中一时痛悔无边。 泠然纵使聪明伶俐,纵使娇憨可喜纵使再有几千几万个优点,在他看来,实在不及他的万里江山! “怎么?为了芝麻丢了西瓜,想哭了?”泠然倒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他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1小皇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此不折手段,她甚至又想让楚玉他们干脆逼他退位,写下禅位诏书传位于李唐妹的儿子。 大约是红绡已能掌控对面的炮手,漫天的硝烟中,楚玉的身影倏然清晰,踏雾而来,眨眼站在了朱见济对面,用亲昵怜爱的目光将泠然上上下下一番洗礼,这才慢悠悠将目光落到被她心爱女人制住的皇帝身上,扯了扯嘴角,道:“皇上的这个欢迎仪式,搞得未免铺张浪费了一点。”朱见济被他极其鄙夷地讽刺,倒激起了那点龙性子,泠然近距离看到他连脖子上的筋都突突涨了起来,忽然厉声道:“对,朕可能永远不是你的对手,安排的一切在你看来如同过家家一般!朱家的江山,你只是不屑要而已,你想要,什么都是你的!你只要这个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念及这两年来自己对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更觉委屈,竟有些哽咽起来:“朕对她也没有半点不好,她却毫不犹豫要将朕置于死地,要杀便杀!不论这场兵变是谁安排的,杀了朕,你就算想称帝也没有那么容易史家会口诛笔伐,你永远抹不了弑君篡位的恶名!” 楚玉仰天无声而笑,夜色下,绝世的风姿更夺了月华的清辉,叫人不敢逼视。 低下头,他长臂一舒,已将泠然带到怀里紧紧揽着她的纤腰。 泠然低呼一声,彭伦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扶住将要跌倒的成绶帝,除掉他脖子上的束缚。 她有些嗔怪地横了楚玉一眼,见他如玉的肤色较往常更加白了三分,心下怜惜,也就没有出声怪他破坏了自己对皇帝的控制。 楚玉似懒得再跟朱见济多说任何话,拥着泠然欲待离开。 朱见济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你站住!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位他从小崇拜至极的大哥极度轻视的态度最大程度上伤害了皇帝的自尊心,他忽然宁愿楚玉以强悍的姿态说要跟他争夺什么一江山也好,女人也罢! 也只有在楚玉面前,朱见济才会露出这般孩子心性。 皇帝虽然年幼,但在臣子心目当中是英明决断、胆色过人的,连彭伦都想不到运筹帷幄的天子会如此失态地失哭,竟不知如何安慰。 尚铭和两名锦衣卫千户都低下了头。 楚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身边一直没有任何亲人,以前没有,将来也没有,孤家寡人的滋味不是谁都爱尝的,既然家父不是皇上所杀,我与泠儿都是毫发无伤,为难你作甚?你爱坐那把龙椅,就坐吧!”朱见济热泪更是如泉水涌出,他这番和huā落痕合作,苦心孤诣将楚玉骗回京城,私底下约定huā落痕得楚玉,他得泠然。 每每想到楚玉要被一个更强大的人控制住,生不如死地做那龙阳之事,他心里比与泠然重逢更加高兴……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那双曾经熟悉,却从未将爱恋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的眸子犹自含着悲愤,意识到终究是输得一壤糊涂。 龙椅,只是人家不屑于坐的,他爱的女人,永远也别想染指。 贵为天子就真的那么有意思么? 如他所说,从来没有一个他能完全信任的人,除了那个笑盈盈帮他出主意的少女可是连她也是楚玉的,这皇位,对她来说,原来也同样一文不名! 二八四 不孤山(大结局前夕) “朕还杀了你妹妹!不但杀了她,你若是今天就这么走了,朕明日就宣布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宣布楚家谋逆,将她和楚留香都丢进万人坑!” 彭伦等人眼睁睁看着楚玉似乎抛下一个极淡的笑容,揽了泠然,乘风而去。 皇帝歇斯底里的望空呼喊,此时显得无力而孩子气。 倒在地上的怀恩陈准等人看着皇帝陛下,都是一脸的苦笑。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天娇只是楚家的养女,莫说楚玉向来不把她当妹妹,就算是亲妹妹,在大明朝天下,单论亲疏,元配发妻也比妹妹亲,何况他还陪上了怀了龙种的贵妃…… 子嗣在皇家来说何等重要?尽管皇帝还是青葱少年,可能有无数的机会。 臣子们在彭伦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扶着皇帝以及大内几位总管太监下了残破的屋脊,一眼看到了倒在墙角的一具尸体。 那是楚留香的皮囊,某位前辈高人的灵魂寄居地。 一柄绣Chun刀不偏不倚地插在心脏部位,尸体完好无损,明显不是死于炮火的袭击。 也许在炮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楚玉真正动了杀意…… 没有人看见,但是有侥幸活着的一小部分人,看皇帝的眼光如见洪水猛兽,早就退在一旁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们将他们团团围住,准备剿杀。 朱见济也瞥见了支离破碎的一妻一妾。 昔日光彩照人的两个女人此时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倒在尘埃中。 他眼前忽然浮现她们的种种过往。 一心一意帮他出谋划策对付养父的楚天娇无疑也有娇憨美丽的时候,那一场假凤虚皇的婚礼是何等堂皇!曾经多少次,他幻想过除掉楚留香和楚玉之后,要如何在这个女人面前耀武扬威,将她打入冷宫遭受千般的苦楚,一切的一切,在她呼叫着皇上向他跑过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小巧玲珑的贵妃汪碧晴尽管会背着他对别的女人——甚至她的结拜姐姐使用一些卑鄙手段,但无疑是极爱他的,以为他遇到危险时,不顾自己大腹便便一再想冲到他的身边替他挡下危险…… 她们都因他而死,而他却没有脸面再细看她们一眼。 帝王无情莫过于此,然而他的心却是痛的,痛到滴血,此时才发现他的心里底没有真正爱过别人,反而只有楚家父子在里面刻上了一辈子也抹不去的烙印。 张泠然,终其一生也只能存在他的梦里,腊月寒风里那盈盈一笑,纵使他贵为天子,也再难看到,因为她是楚玉的女人。 也许他并没有怎么爱她,但是,失败的羞辱天知、地知、自己知,朱见济嘴里发苦,任由臣子们抬往别宫。 *** *** *** 匆匆,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江南雨后的西子湖边,天地空灵,烟柳画桥,绿藤荫里簇拥出一座旖旎别致的山庄,似醉卧在孤山上的雅士俯瞰着一湖Chun水。 面白无须的中年胖管家在许多百姓的围观下,指挥着几名同样面白无须的小厮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山庄大门上悬挂一块金灿灿的匾额。 扎着红绸的巨匾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徐徐升上正中。 识字的人纷纷念道:“不孤山——” 奇怪奇怪,匾上只有这么三个字,在孤山上新落成的这个山庄原来就叫不孤山,不知道谁这么有创意! 这三字虽然写得中规中矩,可在文人荟萃的西湖胜地,只能算是蒙童的水准。 大伙儿都知道这山庄的主人身份神秘,却是富可敌国,在大江南北开设了许多家药厂、药铺,还有奇特的罐头铺子和所谓的“超级市场”,咳咳,听府里几位主事流传出来的消息,大手笔买下孤山,汇集了天下的能工巧匠在此建造山庄是庄主为了爱妻的一句戏言。 那位有福气的庄主夫人曾说向往某诗人“家住钱塘西子湖,钓竿几度拂珊瑚。扁舟载月归来晚,不觉全身入画图。”,然后本来一心要做隐士的庄主就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夫人的选择是对的。” 人间天堂西湖繁华之地,就成了他们最后的“隐居”大本营。 “不孤山”的大管家名叫王绅,嘿嘿,他在诸人惊异的目光中,于大门前谢绝了万里迢迢从京城赶到的皇家使者,再拒绝了一干拜谒的地方官礼单,自觉比在太上皇跟前当差还威风,乐呵呵地率领了陆子高、苏小序、秦子陵准备遵照主人的吩咐闭门谢客。 谁知此时竟然有人很不守规矩地掠过高大洁白的院墙,直向内宅飞去。 王绅举头欲待发作,瞥见是两只奇怪的大鸟上头驮着一抹潇洒白影和一娇俏杏黄衣裳的美人直没入林荫深处,立时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了声响。 “是夫人和红绡公子行医归来……” 几个小太监叽叽咕咕。 “王爷大概又火大了,咱们先让夫人下了他的火再过去侍奉。”陆子高自作聪明。 “还敢叫王爷,小心王……主子揭了你的皮!”苏小序小声提醒,不过自己也差点走口。 黑色大鹤上的两人降落在一条宝光流转的小径上。 不远处如茵的草坪上两位美人一个捻着琵琶,一个Cao弄长琴,四周鸟声啾啾入得曲子,平添了几分远离尘世喧嚣的空灵,令人心境一清,心生喜悦。 尚有一修眉俊目的文士一手执着白玉酒壶,一手提着支狼毫站在一幅素白的绢纱屏风前挥毫泼墨,身上的湖水蓝长衫虽有些散乱,但那份落拓不羁的气质别有一番撩动姑娘家心绪的味道,正是名满天下的“画仙”吴伟。 泠然轻巧落地,红绡还是轻扶了一把,师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不想杭姐姐与严姑娘倒能与吴伟那厮混成一片,瞧他们三个其乐融融,师兄你恐怕也被杭姐姐抛到脑后去了!”泠然笑着打趣,她一直有心促成杭莫儿与红绡的好姻缘,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时光荏苒,某人就是淡然如水,好不叫人着急。 “你倒打得好算盘……”红绡刚说了半句,那厢弹琴作画的人儿已经发现了他们,杭莫儿匆匆丢下琵琶自茵茵绿草上轻盈地纵了过来,细心替他接过身上的药箱,带着几分羞涩道:“霖哥哥总算回来了!” “莫非我是透明的么?”泠然在自己脸上羞了一羞,红绡空了手,第一时间替她取下了斜跨的百宝袋。 杭莫儿翻了个白眼给她,嗔道:“你自有人侍候!” 见红绡总不忘照顾泠然,哼了一身,转身向严思慈喊:“严家姐姐,还不知会你家主子去!” 严思慈站起来远远裣衽向他们施了一个礼,转身去了。 泠然撇撇嘴道:“杭姐姐何必戏弄她,哪劳她去通传?我自回房便了。” 杭莫儿却嗤笑道:“她正愁挨不近主子的身,我这是帮她!” 话里难免带着几分挑衅调侃的味道。 泠然早就习惯了她为着红绡抱不平给自己找添堵,不过大致上也都是明刀明枪的,就当为生活增添调味剂了,冲她嘿嘿一笑,也不恼。 当初严思慈宁死也不愿离开楚玉,她做主将其一并带出来的时候,就没存了半点吃醋的心思,若是经历了这么多,还不能相信楚玉,也真辜负了他对自己的一番情意。 严思慈跟杭莫儿处境有点类似,又不尽相同,杭莫儿跟随红绡日久,一口一个霖哥哥,红绡虽对泠然情有独钟,到底也将她当做妹妹般看待。可严思慈在楚玉那儿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浩浩荡荡离开京城,匆匆又是两年多过去,人家正眼儿也没瞧过她一眼。 在江南安顿下来,泠然甚至重金托了官媒给她说下好亲事,可是任由媒婆说破了嘴,她还是表示宁愿一辈子留在楚玉身边做一个下等丫头,也不愿意去给别人做夫人。 世间各种执拗的人都有,就当她是偏执于一人吧!也是一种可爱。 泠然望着她的背影轻扬起笑容。 午后的阳光下,眼前蜿蜒于绿草地间的小径焕发出无数点异彩,五颜六色,绵延到林荫之中,似九天瑶池云锦铺就,当得宝石流霞四字。 泠然忆起未建山庄之时说造藏宝阁麻烦,可以将京中带出来的宝贝以各种方式镶嵌到园林中去。 当时她也是取笑王绅身为大管家,舍不得将襄王府的所有宝贝都送到张家,(其实不过才送出去一车,楚玉等人回来收拾几件衣物说要离开的时候,这老太监呼天抢地,就差没一头撞死了,才蒙主子答应带上他走。)最后足足装了几大马车,才将贵重轻便的都带上了,慢腾腾加声势浩大走了大半年才到达神农山地界。 这一路上轻松写意游山玩水的日子不消细说。 岐黄宫是泠然的师门,也便是娘家,渡梦仙子千万刁难,楚玉求亲受的那份罪连红绡都看得不忍心,才劝师父答应下来。 天枢派散居全国各地的弟子们在掌门的召集下荟萃相思谷,为他们Cao办了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危桓子受清衡子撺掇,不知怎生就答应了与岐黄宫合二为一,从此天枢岐黄变成了一家,大概老一辈要进行黄昏恋不想被小一辈看到,渡梦仙子居然和危桓子联手,赶他们出谷另寻居处。 婚后泠然本来就欲回江南定居,可怜的王绅以及各小太监又押解着宝车到孤山督造这个梦幻山庄。 眼前在阳光下泛起五光十色的小径就是“不孤山”的一绝。 这条路可是用了成百上千颗宝石镶嵌而成,用“价值连城”来形容还是谦虚的。 园林建筑间处处点缀着夜明珠,每到夜间,荧光点点,与星月争辉,当真美不胜收。 更遑论府中的金鼎望仙阁,整个屋顶竖起了八条尖刺向天,像后世的王冠,中间一个露台,夜夜笙歌管弦,可是整座阁顶那王冠状的露台,十足的黄金铸就啊…… 在高人雅士眼中俗不可耐的东西,到了“不孤山”,都极度震撼人心,演绎出了不同寻常的美。 故此,朝野江湖盛传,孤山上的“不孤山”,富可敌国,皇帝的国库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令人惊异的是,如此铺陈的宝物,从来也不曾丢失过一件半件。 这伙人的“退隐”生涯,真是名动天下。 ++++++++++++++++++++++ 下一章就放大结局了,上传之后,正文结束。我会免费送上两三章番外,终于要结束了,多谢一路走来支持杏雨的各位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och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二八五 “隐居”生涯(大结局一) 当然,不孤山的一切都源于楚玉“奢侈”的根本。 红绡公子对此曾经无比鄙夷,能把隐居搞成这样,可谓牛人。 吴伟正陶醉在动人的乐声之中画得兴起,被突然回来的两人打断了那股情绪,怏怏不乐,斜着眼气哼哼地瞪着他们,也不上来寒暄。 泠然朝他扬扬手,又回头向红绡一笑。 “去吧!这一趟出去快十日了,子墨恐怕要来杀我!” “小人!”话音未落,带着浓重鼻音的天籁语声骤然响起,楚妖孽长袍曳地,以仙人漫步之姿出现,他的身形初看时明明尚在几丈开外,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眨眼就站到了泠然身边,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低头欲怒,却掩不住见到她的欣喜:“乘我闭关三日,你就跑得个无影无踪,竟还知道回来?” 泠然被他箍得难受,伸手推他。 红绡公子急道:“轻点!她有了身孕,你还强盗土匪一般……” 一旁的杭莫儿听了,立刻鼓掌大声说:“恭喜恭喜!” 远处的吴伟耳朵倒尖,也听见了,忙掷下酒壶和画笔提着袍子下摆跑过来。 泠然饶是脸皮厚,被师兄这么直接地说出羞于启齿的事,也是桃花染面,恨不得赶紧躲回房里去。 楚玉一怔,双手顿时放轻了,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倒似认不得一般。 他这幅表情,真说不上是喜欢多还是惊异多。 红绡轻咳一声,附到他耳边急速说道:“你们成婚头一年,师妹有了,你不知检点,害得她失了孩子!可别再犯了,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楚玉一把推开他,一个公主抱抱起心爱的女人,无视吴伟的呱呱叫,疾步向他们的爱巢走去。 “喂!喂!当初公子不是说泠然不能怀上孩子了吗?怎么又有了?襄王爷真乃神人也……” 身后飘来吴伟崇拜羡慕的调调,酸得人倒了一排牙齿。 泠然听得真切,将脸整个埋到了楚玉的丝袍里。 “小心闷着!”楚玉很快将她带回了属于他们的园子,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焦灼。 满园花香沁人心脾,荫浓烟柳里头传出脆脆的几声黄莺儿啼,似都在笑这容光惊世的男儿。 泠然自他怀里抬起头,眼波流转:“我是玻璃人儿不成?” “你是糊涂小女人!”楚玉低头啄了她一口,心头狂喜,却又怕动作大了惊了她,想起红绡的警告,不由觉得冤屈。 想当年新婚燕尔(虽说也就是两年前),他将新娘子圈禁在房中七日夜的壮举暂且不提,也怪泠然就是那天底下最糊涂的女子,竟然连自己的葵水之期也从来记不清。数月之后,这丫头有了身孕尚不自知,在他的又一轮强攻之下,不幸当场血染“疆场”,还亏得医道已臻化境的红绡公子就住在邻院,及时施救才保住她的小命,却说恐怕终身不能有孕了。 相亲相爱的人听到这样的噩耗都自怨自艾了许久。 尤其是泠然,这一世不能做妈妈,她一直认为是上天也嫉妒自己际遇过于优厚,故意给她的人生抹上一煞笔,时常觉得美中不足。 楚玉深恐泠然心头有阴影,虽然也期望两人有爱的结晶,却从来不流露出一星半点,陪着娇妻逛西湖,远远看到孩童玩耍,也还要做出一副不耐烦的冷色,如今听到她居然再度有喜,真是既惊且喜。 “是真的么?” 泠然见他乌湛湛的目中闪着异彩,Chun的艳丽似乎在他眼中轻灵地交舞着变幻,此时风儿和软,他似万花之王,身披万道霞光,头戴冠冕,将绝世男色送到她的面前。 本来还想撒娇做痴一番的小儿女心态被一股柔情取代,再不忍为难他分毫,抬手轻轻捧起他的脸,樱唇绽开,含笑凝睇缓缓点头。 “啊~好泠儿!”楚玉像抱着一个孩子,爱怜备至,低头深吻。 泠然正心醉神驰,楚玉却突然中断这个缠绵的吻,带着几分懊恼问道:“那么……到底究竟……我们得多久不能行房?” 泠然被他直白的话呛得面红耳赤,像那五月榴花。 然后她发现,不过是乍深还浅的一吻,妖孽夫君身上已是斗志昂扬,惊得她急忙下地,一跳离他足足有三尺远。 “你……不知羞!”泠然又好气又好笑,但心底更多涌上来的却是甜蜜。 楚玉吸了口满园花香,沉醉一笑,总算微微收敛了心神:“从医庐回来,累了罢?你先回房歇着,我……去吩咐他们给你弄些滋补之物。” 他心中恋恋不舍,方才乍闻她回家,第一个年头是将她关到房里好好“蹂躏”一番,可是有了前车之鉴,他只有摸摸高挺的鼻梁,摁下了一切绮思杂念。 两人的手即将分未分之际,泠然忽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楚玉像被电过了全身,一时酥麻无比,星眸如水般盯着她:“怎么……” 他笑得暧昧,惹得泠然又红了脸,嗔道:“我刚回来,你就急着走么?” 楚玉大笑,轻轻卷她入怀,半扶半抱着进入小楼,命她靠在床上。 “陪我一起睡,离晚上还早!”泠然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敢做,更是故意使坏。 莲花玉郎的脸果然憋得如水中粉红的荷花,清涟如妖,但是他怎么舍得拒绝娇妻的邀请?自然是笑盈盈地拥着她躺到床上去。 尽管还是心猿意马,他强绷着面皮说道:“赶紧闭上眼睛歇一会!” 泠然依偎在他怀中娇笑,长长的睫毛贴着他的脸颊,眨得他丝丝氧,如受酷刑。 楚玉忽地在心中长叹:早知如此,何必盼她怀孕呢?莫如一世无牵无挂两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逍遥快活? 以前两人在王府,也曾有一段时间同塌而眠,却能守住最后的防线,那时他也不觉得如何难熬,可是自从在皇宫抱着“****的心思“乱”了心爱的她之后,其中美妙滋味,令他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奇哉怪也!泠然总是念叨着恋人之间的爱情反应其实是人脑中分泌了什么“多巴胺”,等大脑疲倦了之后,就会厌倦。 她的樱桃小口里经常念叨着“左手摸右手”,“七年之痒”等奇思怪谈。 低头看她,瓷白的肌肤,还带着婴儿般的甜笑,有一股奇妙的风姿,似集女人与孩子一体,随着成亲日久,他不仅没有半点她说的疲倦之感,反而日渐沉迷…… 好不容易,楚玉才熄了杂念,亲了亲她的秀发,拥着她入眠。 园子里杭莫儿跟着侍候红绡公子去了,只要他在,即使没有任何差遣,她也会守在他房里,何况有许多珍贵的药丸都是经她亲手调配的,杭莫儿到底成了红绡的左右手。 吴伟只能拉了新蕾来冲数,严思慈见那一对璧人双双一入园子即紧闭了院门,若有所失,重又回到宝石流霞的绿茵上鼓琴而歌。 半梦半醒间,泠然隐隐听到歌声传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 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歌声如泣如诉,然而歌中那个如圭如璧的男子,不仅在她梦中,还会永远像这样将她拥在怀里,将一切风雨阻挡在外。 睡梦中,她也弯起了菱唇,露出极其动人的笑颜。 大门外,又有人擂鼓般敲响了“不孤山”,高喊着:“皇上有旨,襄王府上下接旨了……” 敲了半天,才有人徐徐拉开一条门缝,伸出一颗异族人的脑袋来:“找错地儿了,这里没有襄王府!” 门外的太监气急败坏,火急火燎地奉旨赶这儿来,他已是嗓子冒烟头顶全是油汗,若不是皇上曾千交代万交代,到江南来颁旨实是美差,任是啥品级的官员见了钦差一行都是点头哈腰的份…… 大太监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汗巾擦了把汗,道:“万岁爷说了,从来不曾免掉襄王爷的爵位,他住到哪儿,哪儿就是襄王府,朝廷的俸禄是不会断的。如今天下武林人士目无君上,屡次入宫行刺,还不断骚扰各处行辕,还望王爷念在自小结义的份上,重新为朝廷出力!” 那异族人也不知听没听懂,“咣啷”一声重又把大门关上。 外头的一群太监官员在百姓们惊异的目光中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还是有个官员出了个主意,说心诚则灵,非要在此地等人出来不可。 “原来不孤山住的真是名满天下的襄王爷……” 赶到这里看热闹的骚人墨客、贩夫走卒们终于开始悄声议论。 “那可不,咱们不是亲眼在西湖边见过几位神仙般的人物?” “是京城里盛传的‘莲花玉郎、红绡公子’吧?” “还有襄王妃……” “不孤山的人好像不这么叫……” 纷纷扰扰之声飞过高大的院墙,当年贩卖千金姬的大总管易掌柜正在汇报着全国各处的生意情况,绿竹下迤逦而行的美公子似乎只听见了墙外的动静,忽然喃喃道:“正好寻点事让楚玉做一做,免得他精力过剩!” ++++++++++++++++++++++++++++++ 本来不分大结局一、二的了,特殊原因,周日的最后一更会在晚上迟点。因为在海边可能发不了,再说也没稿子,番外下礼拜一开始会送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och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二八六 天大的玩笑(大结局) 一夕秋雨,太行山上秋色更浓,一行仗剑白袍的男子从丛林中鱼贯而出,芒鞋踏碎了残留在草尖上的露珠,幽香一路相伴。 层云之上,有人工开凿痕迹的一大石坪,尽头矗立着几座石塔,塔前摆了香案祭祀等物,每有弟子到来,便从一中年道人手上捻一柱清香,磕头拜过,插在大香炉里,然后分师承辈分站好。 炉中已插了上百柱香,罗列在祭案两旁的弟子意气风华,面上都有跃跃欲试之色。 今年天枢各宗比剑的奖赏不同往年,掌门还请了岐黄宫主等人前来观看,最有资质潜力的可相随门中几位高人往神农山修炼,而且天枢如今的门规十分让年轻人雀跃——那就是不禁婚嫁。 这可不,有那赶时髦的老道已经收了几名女弟子在门下,手抚长须,享受着别宗弟子艳羡的目光,美哉! 在等待中,陆陆续续有几位辈分更的尊长到来,众弟子纷纷躬身行礼。 叶南乡是掌门大弟子,当他捧着星辉剑出现,诸人皆是精神一振。 大家心目中的神话,楚师叔祖或者说楚太师叔祖、太太师叔祖就要出现了吧? 引颈期盼中! 石坪上放置下几张靠背椅,德高望重的危桓子在弟子们羡慕的目光中携了他的妻子拜过门中先辈,请渡梦仙子与他并坐,其余人等辈分差得太远,只能站着,上头就空了几张椅子,大家心中的神话还没有出现,掌门朝自己的两位爱徒一点头,一年一度的比剑大会就宣布开始了。 而在另一座山峰顶上,站着一梳了朝天髻的小丫头,约莫六七岁年纪,粉雕玉琢不足以形容她的形貌,千姿百态拔地而起的山石和随着山势袅袅升上峰顶的晨曦云雾都不能吸引她的目光。 小女孩气鼓鼓地自地上捡起石头,一块又一块丢下山崖,口里大叫:“我讨厌爹爹……讨厌爹爹!我要找干爹……” 山谷回音,将那个“爹”字重重叠叠送回来,小女孩恼得两脚乱踢。 几名太监苦着脸守在三面,防止小姑NaiNai一激动,会摔下去。 “哟!谁家的女娃娃脾气这么大啊?”随着语声,清衡子摇着手中一捧山花摇晃着突然出现在小女孩身后。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他,顿时扁了嘴哇哇大哭,声震山川:“师公……爹爹又欺负我,娘还打我!我要回去找干爹,为什么不带干爹来啊?”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回去回去……” 清衡子将她抱在怀里,送上花想讨好。 小女孩一把就打开了他的手。 也是,不孤山中什么花没有?自从张泠然那妞捣鼓出了发电机,就像能颠倒阴阳一般,冬天叫牡丹开放也不是什么神话,夏天叫水结冰也是寻常,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自小被他们给惯坏了,闹起别扭来两夫妻居然一甩手不管了,自去寻幽访胜,把个大包袱塞给他这个老头子善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衡子吹胡子瞪眼睛,忽然计上心头,问道:“囡囡喜欢陪着干爹?为什么呀?” 小女孩暂时收了泪:“爹爹好凶,只疼娘亲,只亲娘亲,干爹才疼萱儿,才亲萱儿,而且干爹最厉害了,大家都喜欢干爹不喜欢爹爹!” “你也只喜欢干爹?” “当然了!”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末了又道:“我要回去找干爹,爹爹不许,师公您不是爹爹的师父吗?命令爹爹派人送我回去好不好?” 清衡子老脸一黄——命令那个孽徒? 还是不要虎口拔牙了。 “师公其实有更好的法子,包管以后你爹会让囡囡跟着干爹,就是不知道囡囡有没有那么聪明……” “真的?”小女孩眼睛一亮。 清衡子挥手叫几个太监退下。 陆子高等人正愁侍候不好小主子惹夫人不高兴,然后主子就会发飙,他们就会倒霉。 要说主子也真够别扭,跟红绡公子抢老婆也就罢了,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女儿么,他一面嫌她妨碍与爱妻的二人世界,一面在出远门时又都要带在身边,绝不让公子“有机可乘”,真真苦煞了他们一干奴才。 清衡子叫他们退下,真是好消息,三名奴才打个眼色,急忙告退观天枢弟子比剑去了。 待他们走后,清衡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好好调教了一番小徒孙。 不多时,峰顶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心动魄。 泠然正在一条如银似炼的瀑布下与楚玉追逐得正欢,听见这一声吼,心尖震颤:“萱儿难道出什么事了?快去看看!”说着急忙朝女儿所在的峰顶上飞跃。 楚玉连忙追上娇妻:“不用着急,只有她捉弄人……” 泠然回头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楚玉摸摸光洁高挺的鼻梁,微有些讪讪。 夫妻两携手,很快踏上山峰。 只听晨风送来清衡子的惊叫:“什么?你是楚留香?” 小女孩显得比平时粗噶的声音:“正是,我千辛万苦**了鬼差,才投胎成女身,为的就是与红绡长相厮守,关玉儿什么事?” “你你你……你真是阴魂不散……就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哼!如今我是他们的女儿,你敢么?” 听到这里,泠然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楚玉眼明手快将她拥进怀里,却也是从头顶凉到脚尖。 他们经历过各种诡异的事,这一件真是最难接受。 “你既是楚留香,为何那么讨厌玉娃?” “当日我一息尚存体内,虽说被花落痕占据了上风,但他下杀手时竟没一丝一毫顾念着我,他心中只有张泠然那丫头,你这老鬼也不在他眼里,咱们半斤对八两,你有什么好乐的?” 清衡子似乎被她噎住,呐呐了一会,才叹道:“看来玉娃和泠丫头得再生一个了……”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此时听来有几分诡异:“说不定下一个生出来的,又是花落痕,他既然能挤在前头的皮囊上重生,就不能学我么?” 泠然完全脱力,既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又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楚玉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我早就说不要孩子了,想你怀孕生产的时候多么痛苦,不要多想,她……她既然为红绡而来,我就派人送她回去,眼不见为净。” 泠然想起楚留香的魂魄在女儿体内,顿时翻肠倒胃,忍不住吐了起来。 楚玉一边替她抚背顺气,一边急探她脉搏,这些年,为了样样与红绡争个短长,他也学了不少医理,至少爱妻的身体不需时时由他打理,想起泠然难产还需红绡动手的事,他就十分懊恼当时没学。 这一探之下,他却苦了脸,脱口道:“怎么会!” 是的,泠然又有了喜脉,在他计划之外,而且在听到女儿发出这样言论的时候。 泠然心中是有数的,想象起花落痕又投胎到腹中的情形,更加吐得一塌糊涂。 清衡子早就听见了动静,对着楚萱挤了挤眼睛,扬声叫起来:“谁在那里?” 楚玉拥着吐了一会的泠然出来,如玉的容色似被妖雾笼罩:“师父,麻烦你去取些水来,泠儿不舒服。” “你去取呀,师父照顾她娘儿俩就是。”清衡子刚说了一句,对上楚玉欲射出火的眼睛,肚子里笑得肠子打结。 “你带泠儿过去观弟子比剑,我有话要与萱儿说。” 泠然本不想走,但一看到铁青着小脸的女儿,想起她身上藏着的灵魂是楚留香,浑身无力,由清衡子扶着走了。 楚玉独对眼前的小人儿,无语。 看着属于女儿的小脸让他叫爹?那还不如干脆杀了他。 楚萱记着清衡子的交代,要回到干爹身边,就不能露出马脚,负手冷冷地盯着爹爹,心中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红绡?” 楚萱没有师公做倚仗,其实怕爹爹怕得要死,不敢多话,只是点头。 楚玉闭目长叹:“你在此等着,我命人送你回府,回去之后,你能带走他就带走,最好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这句,他再不停留,也不多看女儿一眼,腾身迅速消失在云雾中。 他却没看到楚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就扁了嘴出了泪花。 直到他消失了好一会,空山寂静,秋虫和鸟儿的鸣叫让小女孩显得更加孤单,她才忍不住开始抽噎起来。 她的小脑袋瓜里自然不知道跟师公演的那场戏对父母是多么震撼,只觉得爹爹根本不喜欢自己,娘亲也突然变得古怪,干脆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 一声嘹亮的鹤鸣划破了天空,随即有大鸟盘旋而下,一红裳公子落在楚萱身前将她自地上抱起,惊喜地叫道:“萱儿!” 楚萱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听到她现在最想听到的声音,居然顿时破泣为笑:“干爹!” “你怎么独自坐在这里哭?难道又惹娘亲生气,被爹爹罚了么?” “爹爹不要萱儿了……”楚萱觉得委屈,抱住红绡公子的脖子将眼泪都抹到他的脸上,“爹爹是大坏蛋!” “是!你爹是大坏蛋!”红绡拍着小丫头的背,无限怜惜。 “萱儿要跟干爹走!不要见他们!” 红绡望着气鼓鼓的丫头,失笑:“好,听萱儿的。” 楚萱大喜,啵了他一下:“长大后我要嫁给干爹!干爹也要像爹爹喜欢我娘一样喜欢我!” 红绡一惊,随即认为童言无忌,哈哈笑着也亲了楚萱一下。 清衡子从岩石后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唉!这次玩大了,楚萱那丫头并不容易缠,楚玉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女儿?定然是小丫头对红绡有偏爱,十年八年之后,却不知红绡公子会多一桩喜事抑或落荒而逃…… (全书完) +++++++++++++++++++++++++++++++ 最后呢,本来是想送点肉给读者的,不过点点严打,算了。送的番外不会很及时,亲们不要说我食言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och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