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上电话铃响的时候,白云白还在被窝里。 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知道起来干什么,就赖在床上胡思乱想。每逢周末都如此。想起儿子小时候,因为不愿意去幼儿园,总盼着周末。每每星期一到来时就叹气说:红日子走了,黑日子又来了。日历上总把周末印成红色。可如今的白云白却和儿子相反,害怕红日子,喜欢黑日子,她宁可上班,宁可混在单位上。 被窝里很暖和,棉质的被单与肌肤贴在一起舒适怡人,让她有些想入非非。早上快醒来时她做了个梦,是和叶同志在一起,叶同志好象还和她……亲热来着,让她有一种快感。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春梦啊。刚立春就做春梦了,行啊你。她抚摩着自己的身体,乳房依然饱满,下腹也没有松弛,肌肤光滑,大腿修长。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啊,怎么就没有男人来爱抚呢?用王晶的话说,资源浪费啊。就是今天这样的春梦,她也难得一做。她的情欲开始减退了吗?情欲减退可是衰老的象征,真不情愿。 TMD !她学着办公室的小甄,来了一句新潮骂法。小甄告诉她,TMD 就是他妈的,TNND就是他奶奶的。结果把自己给骂笑了。这算什么?实在是不过瘾。记得刚结婚时,搬家累得直不起腰,那时又没有搬家公司,抬大立柜时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脱口就来了一句:他妈的!一声骂出口,真解除了不少疲劳。难怪劳动人民喜欢骂人,那都是累的。丈夫惊愕地看着她,自己娶的明明是个淑女嘛,怎么转眼就……丈夫说,你怎么说脏话了?她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让我动手,一切坐享现成,我比淑女还淑女。丈夫说,你想坐享现成?我还想当老爷呢。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互敬互爱,举案齐眉。 今天怎么过?儿子不用她管,去了外婆家。自己可以轻松一天。和几个女友去喝茶?似乎没心情。在家写东西?也定不下心来。最希望的是和叶同志的约会,可叶同志已经好久不来约了,当初那股热乎劲儿似乎正悄悄退去。记得叶同志第一次和她亲热时,把她稀罕得不行,说你太迷人了,真是个宝贝,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没完没了地缠绵。衣冠楚楚的叶局长私下里可是不老实。白云白想,是不是现在他开始厌倦自己了?宝贝看久了终成文物?不过老实说,他就是约了她,她又能幸福多久?幸福多深?提心吊胆地和他呆上一半天,还是要回到这里来,面对空房子。 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走进了死胡同的,爱上一个有婚姻的并且做官的男人,撞南墙是迟早的事。 想着想着,白云白不禁悲从中来。几许光亮从窗帘边缘流泻而入,看得出今天是个有太阳的日子。白云白一直向往着,某一天的早上,一个男人撩开窗帘,让阳光铺满整个房间,然后对她说,起来吧,厨房里有我刚刚熬好的咖啡……白云白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不会出现了。自己才40出头,怎么就有种活到尽头的感觉了?这辈子就这么了了吗?把儿子抚养成个大学生,然后抱孙子当奶奶?想想真觉得沮丧。 回想二十多年前上大学时,自己可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她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是他们77级里仅有的几个应届毕业生之一,才16岁,成了幸运儿中的宠儿。那时侯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次也是个女记者,往好了去就是个女主编或者女社长——她读的是新闻系,然后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进入浪漫温馨的家庭,再然后功成名就,与相爱的人白头偕老。谁知一场糊涂婚姻把她的一切梦想都给打碎了。虽然责任在男方,但后果却是要男女双方一起承担的。 丈夫在大学里是她的班长,从插队的农村考上大学的。在她还没完全长醒的时候,丈夫已经成熟得一塌糊涂了,打个蹩脚的比方,她还是个有些硌牙的青桃时,丈夫已经是个皮一撕就看见肉的水蜜桃了。丈夫身为班长,经常帮助小同学,无外乎就是替她找资料、帮她占图书馆座位、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复习提纲拿给她抄等等,当然,还介绍她入了团——那时她连个团员都不是。在她习惯了一切都听他的之后,发生了某男生给她写求爱信的事,她自然告诉了班长,班长很生气,让她将信退回给那个男生,退信时他严肃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使这一举动变成了庄严的仪式,这一仪式自然灭了所有男生的念想,以为她已经是他的人了。那时的大学生毕竟要单纯得多。而她觉得有他在身边也挺好,没人敢来骚扰她了。 毕业时班长替她作主,把她分到报社,自己则留在了市委机关。分手时他告诉她,他要奋斗5 年,把事业打下牢固的基础,而5 年后她就25岁了,他们再结婚。 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她甚至为他的计划感动,因为5 年后他就是30多岁的人了。 他却耐心等她长大。这5 年里的前4 年,班长都一切顺利,成为市委机关的笔杆子,副科级干部。但不想到第5 年时出问题了,也不是他,是他紧跟的领导出问题了,他受到牵连。其实谁也没说什么,但他却感觉到自己开始受到压抑和排挤了。他一下就气馁了,来找她,说,不如我们结婚吧。 而这几年里,昔日的小女生已成长起来,在报社那样的环境里,渐渐成长为一个见多识广自信开朗的知识女性,连相貌上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学校里更漂亮了。 但她的观念还是传统的,她觉得不能因为自己出色了,就离开不得志的男友,更何况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一次性关系,是她去单身宿舍看他,他克制不住时做下的。案发后她更觉得自己铁定是他的人了。所以就答应了他草率的求婚,还觉得自己挺高尚。她只提出一个条件,暂时不要孩子,她要继续在事业上奋斗。要奋斗就得有付出。他答应了。 婚后也幸福了一段时间,他仍像在大学里那样照顾她,她也仍像在大学里那样顺从他。可仕途上的不得志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情绪,他无法拥有一颗平和安宁的心,也无法找到和妻子之间的心理平衡。特别是后来他又离开了市委,调到党校去教书,就更觉得无望了,很是潦倒。白云白看着着急,想,也许有了孩子能让获得另一种满足,也就主动撕毁协议,怀了孩子。儿子出世后他果然兴奋了一段时间,乐呵呵地做父亲,十分宠孩子。但也就是半年,又不行了。那时白云白很忙,他承担了较多的家务,孩子一周岁那天,他们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争吵。他说,你休想把我变成家庭妇男!她说,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这样的!他说,别以为你是个记者就了不起!她说,别以为你事业不顺就可以随便撒气!他说,你简直不如当年温柔了!她说,你简直没有当年的气概了!他说,我知道你把我看贬了!她说,是你自己把自己看贬了! 他说她说,越说越重。 有了这次之后,争吵就频繁发生,并且一次次升级,上纲上线,伤筋动骨。但那时她还始终坚持一点,不提离婚。她觉得若是这个时候离婚,丈夫太可怜了。 后来,后来跟许多情节剧一样,终于出现了一个人,社会主义江山改变了颜色。 她觉得不能再忍受了,忍受下去对丈夫也不公平,遂提出离婚,丈夫负气同意,三下五除二,很快了结,成为他们大学同学里的第一对离婚人。 老话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还真是这么回事。她和前夫在耗尽了情感和精力之后终于分手,糊涂婚姻变成不幸婚史,她的工作也因此受到很大影响,从记者部调到了专刊部。离婚后她少了梦想,少了傲气,少了矜持,少了青春容颜,只多出许多沮丧。当然,还多出一个儿子。 不过没离婚前,她还是对离婚后的生活还是满怀着希望的,根本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那时候她觉得像自己这么优秀的女人毕竟不多,一定有无限的希望守在家门外,只等她打开门来,或者说只等她把丈夫这尊门神搬走,希望就会往里涌,一直涌到卧室里。可一但真的离了婚,却发现门外空空荡荡的,连只蚂蚁都没有。 就在她越想越心灰意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白云白多少有些兴奋。电话总能让她产生些希望。比如,叶同志来电,或者别的什么能给她带来快乐的电话。白云白拿起来喂了一声,电话里立即传来王晶炒豆子一样的声音: 快起来,快起来,梳洗打扮,见人去。 白云白一时不能反映,迷迷瞪瞪地说,见什么人?王晶说,当然是男人。白云白说,哪儿来的男人?王晶说,北京来的,52岁,要不要?白云白说,别烦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你又来捣乱。王晶急了,说,谁有时间和你捣乱?我要不是为你,这会儿也在梦里呢。是真的,人家今天下午就走,得抓紧时间。 白云白这才彻底醒来,说,这么急,你昨天干吗不说?王晶说,他也是昨天半夜才打的电话,说是刚办完公务,今天下午飞回去,想利用午饭时间见一面。白云白说,到底什么人?说得我糊里糊涂的。王晶说,你听我念啊:周德明,男,52岁,大学教授,老伴病故,儿子在美国,在三环内有90平米的住房,身高1 米75,身体健康。白云白找茬说,堂堂教授才90平米住房啊?王晶说,同志,那是北京,有天安门那么大个厅摆着,90平米就不小了。白云白笑,说,既然那么好,你自己干吗不要?王晶说,人家指定了要40岁以上的,我不是还差两岁吗? 白云白这才确定王晶不是开玩笑。 她坐起来,慢吞吞地说,真要我去?王晶说,当然了,我已经替你答应了。白云白说,你怎么也不先问问我。王晶说,问你你肯定一口回绝。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心气高,可心气再高也得找个男人接地气啊。人家张爱玲那么有才气,也没拒绝爱情啊。白云白笑了,王晶是个张迷,言必称张爱玲。有时肉麻起来还叫一声张爱玲姐姐。白云白说你干脆改名叫张氏王晶得了,她居然没反对。 王晶说,10点半,在望湖亭茶室,我请客。白云白说,干吗你请客?该他请嘛。 王晶说,算了,我们也是好多年没见了。白云白奇怪地说,怎么,你们认识?王晶说,是呀,我们是大学同学。白云白更加糊涂了,你们还是同学?你不是说他52了吗?王晶忽然反应过来,说,哦,我们今天去见的这个是媒人,我同学,他要介绍的才是周德明同志。 这下白云白又犹豫了。搞了半天是去见媒人。白云白说,我不想去,这算什么? 要见就见他本人。王晶说,本人在北京呢,是我这位同学的系主任。该主任老伴去世后,一心想找个南方女人。我同学这次来出差就是想替他找一个看看,算是拍马屁吧。白云白说人家拍马屁,你算什么?王晶说,我也拍马屁呀,我拍你的马屁。 白云白被她逗乐了,可还是不想去。太没面子了,让一个小伙子来见自己,替一个老头相亲。王晶说,别老头老头的,现在50岁的男人,也就是中年人的模样,如果事业成功就更显年轻了。白云白说,你这是给我,要是给自己,保证嫌老。王晶笑嘻嘻地说,我这个人不是心理不成熟吗?不喜欢年长的。别犹豫了,你要是不去,我就没面子了,我把你吹得天花乱坠。白云白说,那我就更不敢去了。王晶说,求求你了,去一下吧。等以后你给我介绍男人的时候,我保证积极配合,18岁到88岁的全见。 白云白笑,看来是非去不可了。王晶哪里容她要面子? 白云白就爬起来收拾。也该起来了,10点了。只不过一想到周末起来也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就假装没醒,赖在梦里。儿子去了外婆家,昨天一放学就去了。母亲一片好心,把外孙叫过去,好让女儿周末有所安排。她哪里知道她女儿无处可去,一个人无比寂寞地呆到深夜。不要说人,连一个期盼的电话都没有。白云白一个人守着电视,差不多凌晨两点才睡。睡那么晚并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也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书,就是不想睡,睡觉也是要有心情的。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拿了两本杂志,《三联生活周刊》和《时尚》,这个翻两页那个翻两页,从11点多一直持续到2 点,困得不行了,才睡下。 从理性上说,白云白知道自己应该在事业上更加努力,好为儿子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也让年迈的守寡的母亲不再为自己操心,或者说让人生有意义,可就是提不起劲儿来。有时候她很空,却做在电脑前玩儿游戏,玩儿得腰酸背痛老眼昏花,却一个字也不想写。 白云白曾经出过一本散文集,出版社一个朋友帮忙,在女人散文最热火的时候,把她搭进一套女作者丛书里,说好给她500 本书,但不给稿费。她痛快地答应了。 那时侯她刚离婚,很想找个支撑点。她把自己这些年来做编辑做记者的种种经历和感受一一写出来,文笔自然朴实,还有些机智和幽默。集子出来后居然反响不错,不亚于那几个正式作者。出版社的朋友就鼓励她再写,她也乘着东风写了几篇。可是这一年半载,她却懒起来了。不想写,也没有写的欲望。大概写散文是需要心情配合的吧。 这个春节她的前夫来他们家过的年,其言行让她母亲和全家人彻底放弃了希望他们复婚的念头,这令白云白轻松了许多,也失落很多。过分的自由,让她的生活更加没有方向了。 儿子养的小狗贝贝也醒了,摇摇摆摆地从儿子的床上跳下来,直立着朝她张着两个小爪子撒娇。她没心思理它,它就一直围着她转,她只好把它抱起来,轻轻抚摩它的头。这么一抱一摸,觉得自己更像个孤独的老妇人了。她把它带到厕所去撒了尿,然后拌了一碗猪肝给它,这才开始收拾自己。 打开衣柜,觉得很茫然。没有一件衣服能调动起情绪。她懒心无肠的关上柜门,又把昨天上班的那套衣服将就着穿上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白的皮肤,秀气的五官,眼角纹吗,只要别凑得太近是看不见的。昨天在超市还有个人叫她小姐呢。可就是整个人没什么光彩。没光彩的原因她知道。如果今天是去见叶博文,那她一定不是这个样子,浑身的美丽细胞都会集合,展现给叶博文看。 想见的见不着,不想见的必须见。这就是她的生活。白云白看了一眼电话,有几分犹豫,最后决定不打。对她来说,那个电话的主要功能就是和他通话。今天是星期六,她不想给他惹麻烦。尽管她离婚的很大原因是因为他,但她还是想保全住他的婚姻生活。因为她知道他对妻子不错,妻子也很依赖他,他们还有个可爱的女儿。自己的家已经散了,何必再把别人家拆散?何况当初离婚时叶博文也曾明确对她表态他无法离婚,要她自己慎重。白云白大义凛然地说,我不是为别人离婚。我是为自己。 但他和她心里都明白,如果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发生,白云白的婚姻也会和许多人的婚姻那样,一直将就下去。因为有了这段感情,白云白才觉得她的婚姻难以容忍。前夫那种受挫之后一撅不起萎靡不振的生活态度,被叶博文的进取心事业心比得没了一点魅力。后来更让她心烦的是,前夫迷上了麻将,8 小时之后也不回家,躲在外面赌,本来就不多的工资还被他拿去贡献给了赌友。他还振振有辞地说,我们这种人情场失意只好在赌场上找补了。 前夫对叶博文的存在是有感觉的,尽管他什么也没发现,但他感觉到白云白瞧不起他,肯定是因为有个瞧得起的男人在心里放着。所以他在离婚时,提出了许多的不平等条约,即儿子的名分归他,不准改姓,但由白云白抚养,并且他不付抚养费。白云白竟然答应了。这更让前夫生气,说明她是多么迫切地要离开他。他又加了一条,存款也归他。白云白也不知道他存了多少钱,他们的经济大权一直在他手上。归就归吧。王晶生气说,你怎么会这么容忍?这个条约比什么马关条约、南京条约、反正所有不平等的条约还要不平等。白云白说,那不一样,那些条约一签定就失去了主权,而我是获得了主权,我愿意。 白云白就这么离了婚。离得母亲直叹气。因此现在无论怎么难受,白云白在母亲面前是绝不吭声的,回到家总是强作欢颜。母亲也就不在说什么了。但母亲还是希望她再婚。白云白的父亲比较早就病逝了,母亲深知一个女人过日子的苦楚,总在白云白耳边唠叨。白云白也是因了母亲的唠叨,强迫自己去相过两次亲。当然都未果。她这个年龄,她这个身份,最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白云白简单收拾了一下刚要出门,电话又响了。白云白冲回去接,心想会不会是叶博文呢?有时候他也会给她一个惊喜,星期天把她叫出去喝茶。 接起来却是苏新茶。白云白掩饰住失望说,你好。 苏新茶是她的女友之一,也是个离婚女人。她知道她找她肯定是心里没着落了,来谋划聚会。果然苏新茶说,今天上我家喝茶吧,我有今年的新茶,明前龙井。白云白说,恐怕不行,我正要出门呢。苏新茶说,怎么,有安排了?白云白说,也不是什么安排。王晶发神经呗,大清早起来非要我去见个人。苏新茶马上明白这个"见个人" 是什么意思,兴奋地说,那好呀,快去吧。你穿哪身衣服?白云白说,没情绪,还是昨天那一身。苏新茶急了,说你怎么能这样呢?赶快换! 白云白不想动。苏新茶批评说,平时我们买那么些时装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披挂上阵的嘛。古人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吗? 苏新茶经常爱说点儿自认为有文化的话,本来在她们几个女友中她是文化最浅的,但却最喜欢咬文嚼字,因此常常出错。比如把含情脉脉说成含情" 卖卖" ,把潸然泪下说成" 消然" 泪下,把风流倜傥说成风流" 周堂".照说中国字那么多,博士也认不完的,说点错别字情有可原,问题在于她太喜欢说那些她自己拿不准的生僻字了,哪能不出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尽管她们也常在一起玩儿,白云白内心还是有些看不上她,不喜欢她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在苏新茶面前,她还是有些优越感的。 白云白不客气地说,什么容不容的,谁知道他是个什么男人?他看不看得上我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我看不看得上他。 苏新茶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依然执著地说,那你说你那些时装是干什么的?上班不穿,见人也不穿?何必花那么些钱买回来?物尽其用才对。 白云白没话说了。她的衣服的确买了不少,却最不爱穿。她嫌穿时装麻烦,不如穿休闲装自在。苏新茶就不是这样,不管有没有高兴的事儿,有没有想见的人,她总是不嫌麻烦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当然,她也有条件打扮,她是她们几个里面经济条件最好的。总是隔三岔五地添置衣服。白云白想,这大概才算是热爱生活吧。 苏新茶在电话中给她作出具体指示:你换上那条我们一起买的巧帛长裙,深灰色带帽子的那个,最有味道了。白云白说,今天穿裙子?你想冻死我呀。苏新茶说,冻不死的,外面套件风衣好了。宾馆里都有暖气的。记住,裙子里面别穿棉毛衫,不然皱皱巴巴的显不出效果来。听见没有? 苏新茶基本上是她们的时装顾问。白云白嘴上说听见了,心里还是不想折腾。 一方面她怕冷,一方面的确觉得没有必要。她放下电话,在镜子面前照了照:职业装的效果也不差嘛。反正是去见媒人,打扮那么漂亮干什么? 贝贝显然知道她要出门了,早早地在门边蹲着,眼巴巴地望着她,尾巴轻轻摇着。它似乎知道女主人这一走,就得大半天,它该寂寞了。白云白走过去,把它抱到沙发上,拍拍它的头说,好好看家,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然后她往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套上件风衣,带着一付敷衍了事的表情出了门。 第二章 苏新茶放下电话,心里有些失落。尽管她积极建议白云白穿这穿那,可电话一放话声音一消失,她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孤单地站在房间里,没着没落。 早上刚起床时她还很有情绪,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女儿今天有课不在家,她可以约女友们到家里来玩儿,她们都喜欢吃她烧的菜。她还有今年的新茶,明前龙井,大家喝喝茶聊聊天吃吃饭,多好。尽管每次她们走了之后她都要收拾忙碌半天,但她愿意,这总比一个冷冷清清的家要好,总比一个人闲得发慌好。本来她们五个女人说好元宵节聚的,可有两个孝顺女儿要回家陪父母,就一推再推,今天又不齐。 到不齐就没意思了。就像一朵花,少了两个花瓣,那还叫什么花? 没想到第一个电话就把自己的情绪给搞坏了。 忽然,她觉得身下一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啊,老朋友终于来了。她赶紧冲进厕所,满怀希望地一看,万分失望:内裤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颜色也不给她看。沮丧顿时塞满心头:怎么回事啊,都超过两星期了。原来她一直安慰自己,时间推后可能是最近老和女儿丹丹发生冲突,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可现在推后了10多天还不来,她有些稳不住了。 她走出来看日历,上次来是上个月的月初,春节前的事。当时她感觉时间有些不正常,就在日历上做了记号。以前她哪管过它?它总是按时来按时走,像自家人一样。现在却和她生分了,疏远了。这比真正的老友和她疏远还让她难过。难道它会这么和她不辞而别吗?苦命的女人哪,年轻时因为每个月的经期而受罪,年纪大了还要为它的离开而烦恼,一生中仅有的一点幸福都伴随着鲜血和疼痛,当鲜血流尽疼痛结束时,幸福也就结束了。 不行,必须去医院看看。不能就这么听任自己下滑。好象在报上看到过,适当地补充激素可以延缓女人的衰老。苏新茶想,反正也没人来,干脆去看病。 苏新茶说走就走,提上包关上门,就下楼打的上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苏新茶又想起白云白的电话。王晶带她去相亲?苏新茶现在最听不得相亲这种事。受刺激。记得上个月王晶也给白云白介绍过一个什么人,被白云白拒绝了。苏新茶有些醋意地想,自己和白云白的情况差不多,还比白云白大四岁呢,照说再婚的问题更为迫切,王晶却从不给自己介绍。是不是她觉得自己的层次低?她们两个都是编辑记者,惟有自己是个广告科的业务员。 不,不会的。苏新茶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去自寻烦恼,凡事想得开,这是苏新茶的一大优点。她想,一定是王晶认为自己有个老古董了,所以不需要别的男人了。殊不知老古董在她心里始终没有扎下根来,心里还空着呢。老古董倒是想扎根,可她还没想好。 出租车司机大概是个生性喜欢说话的人,见她不说话就主动开口聊天,说大姐周末还去上班啊?苏新茶含混地应了一声,她不想说去看病。司机说,你是医生吧? 苏新茶又含混地应了一声。司机见她说话兴趣不大,就直捣个女人最敏感问题:我敢肯定你还不到50岁。这下苏新茶果然开口了,她没好气地说,我都60了!司机惊讶地扭头看她一眼,说,真看不出,您真是显得年轻。 马上改成您了,还知道尊老爱幼。 苏新茶心烦,竟然把我想成50岁了,我有那么老吗?我离50岁还有5 年呢。什么眼神儿!司机也不再说话了,大概他不知道和60岁的女人聊什么。苏新茶想,难不成在别人眼里,我也成老古董了? 老古董是苏新茶眼下的男友,一个专科学校的教师,因为姓董,加上年龄比较大,54岁了,再加上比较传统,就被苏新茶及其女友们叫做了老古董。本来苏新茶的父母都是老师,令她对老师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可她本人长期在报社广告科工作,风风火火惯了,不太适应与刻板的人相处,所以对老古董一直处在犹豫之中。此次春节,老古董回江苏老家过春节,去看望两个更老的" 古董" ,邀请她同去。刚开始她真是动心,去年的春节她过得无比凄凉,她怎么不希望到一个热热闹闹的家里去过呢。但细细一想,自己如果去的话,就等于同意和他确定关系了。她还没拿定主意呢,她就找了个理由推掉了。其结果,又过了一个无比凄凉的春节。凄凉的心境直持续到现在。 又走了一程,司机开口问,是前面那个路口拐弯吗?她说是,前面一拐弯儿就看见大门了。心里想,这肯定是个不关心老婆的男人,连妇幼保健院在哪儿都不知道。 下车付钱时,苏新茶破例没说谢谢。 到了医院,挂了号,走进诊断室,意外地发现医生竟是个男人。怎么让一个男人做妇科医生?或者说,这个男人怎么愿意当妇科医生? 苏新茶怀着乱七八糟的疑问坐在了男医生面前。好在男医生已经老大不小了,很瘦,像个退了休的王志文。男医生用医生们统一的句式说:哪儿不舒服啊? 苏新茶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的例假推后了半个月。 男医生眼皮也没抬,扯出化验单就开:做个尿检吧。苏新茶明白他的意思,他一定以为她不小心怀上了。年轻时没离婚时她经历过这些,生了丹丹后她还经历过,看看尿检是否是阳性,判断是否怀孕。苏新茶有些尴尬地说,不用做尿检,不会是那个情况的。 男医生不满地看她一眼:不会是那个情况那会是哪个情况啊? 苏新茶恨恨地瞪他一眼,说,我都45岁了。 这下男医生抬起头来,从镜片上看着她说,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不到40呢。 你说这男人的眼力怎么相差那么远?刚才那个以为她50,现在这个又以为她40. 如果是从前听到这样的话苏新茶会高兴的,现在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看上去年轻有什么用?内心的衰老,肌体的衰老,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都能听见老的脚步鬼鬼祟祟地一步步向她靠近。 男医生说,不过,45岁的女人也一样有可能怀孕啊。 苏新茶没好气地说,我已经离婚5 年了。 这时候她已经有些后悔来看病了,还不如自己买点药来吃呢。如果男医生再说" 离婚的女人也可能怀孕" ,她怎么办?煽他一耳光?还好男医生没那么说,而是让她去检查激素水平。苏新茶说,不用查了,我知道,上个月就不正常了,肯定下降。男医生就给她开了一堆药,补激素的、补钙的、补维生素的,还有一针黄体酮。 苏新茶打了针,拿上药,心里苦苦的。 走出医院,风有些冷。更感到自己的孤单。老古董今天也没来电话,往常周末他可是一大早就问候的。由此她又想到了白云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甚至隐约的嫉妒。说起来白云白和她一样是个离婚女人,但却比她好过很多。直白地说吧,就是喜欢白云白的男人不少,她知道光她们报社就有几个,时不时地给她献点小殷勤。这对女人来说,还是挺受用的。尽管成不了夫妻或情人,也像雨露一样滋润着芳心。何况白云白还有个非常固定的男友,或者说情人,姓叶。白云白总是叫他叶同志。她和叶同志之间,那可是水深火热,白云白几乎就是为他离婚的——尽管她不愿承认。那位叶同志比老古董优秀多了,要地位有地位(是省报刊管理局的副局长),要模样有模样(长得像陈道明),要文化有文化(新闻学硕士)。难怪白云白那么爱他。虽然没有嫁过去的可能,毕竟在精神上有着很大的慰籍。 可自己呢,因为对老古董爱不起来,心里始终孤孤单单的。可怜啊! 当然,这能怪谁?还不是怪自己。苏新茶想,当初刘同学还是一直对她很好的,什么事都想着她。是她自己不愿接受那种关系,总是迟迟疑疑的,让刘同学失去了耐心。 刘是她的中学同学,他们在一次同学会上邂逅。苏新茶惊奇地发现当年那个在班上毫不起眼的男生,如今已成了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并且充满了成功男人的自信;而刘同学则发现,在所有如花似玉的女生都变成了黄连婆的悲惨情形下,只有苏新茶还风韵犹存,并且还在很体面的报社工作。彼此的欣赏让他们坐到了一起,聊到了一起。后来刘同学就时不时地来约她喝茶什么的。她也很乐意地前往。再后来得知她离了婚——当然与他无关,刘同学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每逢过年过节加上过生日,他总是想着给她送点礼物或打个电话,聊天时还添加了当年就曾喜欢她这样的新内容。但苏新茶一直没有回应,把他对她的好当同学情谊看待。一来苏新茶觉得别扭,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学,搞这种名堂干吗?二来她知道他和他老婆是一起做生意发的,他们夫妻不仅有婚姻关系还有经济关系,牢固得很,找她纯属是找点儿感情补充,没有大戏可唱。她不能陷到里面去。但一个男人对自己那么好,总还是受用的。苏新茶在受用的同时感到歉疚——自己无以回报啊。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话,所以当刘同学找她联系广告时,她就以十倍的热情帮助他,价格优惠,还让记者写了篇免费的宣传文章。刘同学很满意,这样他们的关系又维持下来,直到去年中秋。因为一件小事,脆弱的关系一下就中断了。 想想,并不后悔。这样的关系本来就是朝不保夕的。 不知白云白今天要见的男人什么样?估计她不会看上。 苏新茶知道白云白喜欢的什么样的男人,就像白云白知道她一样。自从去年中秋她们5 个单身女人一起大醉了一次之后,她们之间几乎就共享彼此的秘密了。她是她们中间最大的,其次是白云白,小她3 岁,然后是雷丽丽,小她4 岁,然后是王晶,小她7 岁,最后是尹湘兰,小她8 岁。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成为好朋友。也许是共同的命运把她们栓在了一起吧。 苏新茶又回到了家中。 除了家,她现在可去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 家里依然如她走时那样冷冷清清,连家具们都是一付寂寞的表情。她先把药吃了,把心里的苦转移到嘴里,踏实一些,这才端着茶,在电视机前坐下。 女儿不在,遥控板才能掌握在她手中。可连换了几个频道,也没找到一个想看的节目,最后只好选了一个韩国爱情剧来混混时间。女儿是" 哈韩族" ,她想看看女儿" 哈" (喜欢崇尚)的东西是怎么个意思。 往常这个时候,她可没那么清净,她要和女儿战斗。说战斗一点都不夸张,她和女儿丹丹的关系称得上是剑拔弩张。为了这个词苏新茶专门查了成语词典,很是贴切。16岁的女儿正处在可恶的青春期,动辄和她冲突。前段时间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她送到深圳去过春节,让她的父亲管教她。女儿从深圳回来后似乎有些改变,竟然自己报了一个补习班,利用周末上课去了。 老古董怎么还不来电话呢?她看了一眼电话,顺手按了一下免提键——电话是好的,线路畅通无阻。电视里,一对韩国青年男女正客客气气地谈着恋爱,那个小伙子,有钱,有地位,有车,有房子,有气质,有风度,总是有优点没缺点,英俊潇洒又无比痴情,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面前的女人。苏新茶想,生活中哪有这样的男人呢?挨点儿边的都少。可电视上这么造七造八的,却能哄住不少观众。瞧瞧,两个恋人有在那儿互相鞠躬,彼此说着道歉的话。苏新茶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那么客气?他们不是恋人吗?一天到晚对不起对不起的,累不累啊。不过苏新茶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女儿看了那么多讲文明懂礼貌的韩国电视剧,怎么就没学上一点儿呢?哪怕是图虚荣摹仿着说点客气话也好啊,怎么还是那么凶巴巴的? 电视看不进去。 苏新茶站起来在屋子中间发怔。做点什么好呢?不出去的话,在家里可太难熬了。还是得积极主动地给自己安排生活。自从离婚后,苏新茶就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不一个人呆在家里,一定不让坏心情持续下去。但现在5 人集团少了白云白和王晶,就少了半边天。 管它呢,苏新茶想,能把尹湘兰和雷丽丽叫家里来喝喝茶吃个饭也好啊。尤其是雷丽丽,因为经济拮据,很少有外出吃饭的机会。 苏新茶便拿起电话打给尹湘兰。 尹湘兰的电话占线,是不是又上网了?尹湘兰因为是她们5 个里最小的,比较跟得上潮流。有事无事爱上网聊天,还在网上认识了好几个"GG"(哥哥),并且和其中一个险些发生网恋。幸好那人过早地暴露了真相,她才及时中断了来往。现在她已经很少跟她们几个讲上网的事了,她害怕一讲就会招来几个大姐的教育。而私下里,她还是很迷恋那玩意儿。都是单身生活闹的,她连个孩子都没有。 苏新茶又打给雷丽丽。 雷丽丽是白云白的大学同学。追溯起来她们这个女人团儿是这样抱成的,苏新茶和白云白、王晶是同事,又因为都是离婚女人,就凑到了一起,雷丽丽则是白云白的大学同学,离婚后就被白云白带入她们中间了;而尹湘兰则是王晶开什么新闻评奖会时认识的,也是因为单身走近了。聚到一起后她们发现彼此都还能接受,虽然谈不上多么喜欢,但至少互相不讨厌,这对女人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在无法与男人为伍的情况下她们只好互相为伍,黏糊成了一个女人团儿。 嘿,雷丽丽的电话也占线。真是见鬼了,今天居然个个都忙。往常可是个个都百无聊赖,巴不得有人请喝茶。苏新茶想了想,给尹湘兰打了个传呼。 尹湘兰回了电话,她果然是在上网。听到苏新茶邀请喝茶,她竟犹犹豫豫的。 苏新茶说,怎么,你今天也有约会吗?尹湘兰忙说,没有没有。苏新茶说,有就说,跟我就别含蓄了,直说嘛。尹湘兰还是说没有,然后问其他人,她们去吗? 苏新茶说,白云白和王晶有事,雷丽丽电话没打通。尹湘兰说,就我们俩呀?那改天吧。苏新茶说,你是不是掉进网里,迷上哪个GG了?苏新茶也学时髦,把她的男网友叫哥哥。尹湘兰连连否认。 苏新茶虽有些不高兴,还是像大姐似地嘱咐说,我不管你干吗,你可千万别信网上的男人。我们报上都登了好几篇网上谈情说爱上当受骗的事了。昨天还登了一篇呢,要不要我找给你看看? 尹湘兰说,不用了,我知道的。我不会轻信的。我也就是聊聊天而已。 苏新茶不甘心,又给雷丽丽打了个传呼。可是等了10分钟,雷丽丽竟然连传呼都没回。再打她家里的电话,仍然占线。雷丽丽肯定是有情况了,不然不至于把电话打得这么昏天黑地的。可是怎么来得这么快呢?苏新茶想,春节前见面时,她还唉声叹气地说自己嫁不出去了,要她们帮帮她。她们几个当时还拿她开心说,要给她登个征婚启示,找一个男人把她嫁出去。苏新茶反对,她就是这么干的,效果怎么样,老古董就算是里面最好的了。 怎么办?一个也找不到,只好自己在家呆着了。 苏新茶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水咕噜咕噜地灌。怪了,成天给她打电话缠着她的老古董,偏偏今天不打来。今天他要是打来,她肯定会答应和他出去的,干什么都行。她实在是心里空落落的。空得难受,有一种想喊叫的感觉。是不是老古董回江苏老家一趟,遇到别的女人了?想想不太可能。老古董曾说,他和苏新茶在一起心里特别踏实,就像和自己家里人在一起。当时苏新茶觉得他真是背时,说话这么老土,现在想来,这话挺亲切的。 苏新茶放弃了出门的打算,拿出昨天泡的银耳,放到高压锅里,再放上冰糖,炖到炉子上。反正没事,给自己滋补滋补。离婚这些年,她老得有些快,除了事情本身对她的打击,主要是少了一个照顾她的人。她在离婚之前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丈夫不但挣钱多,还很宠她。后来丈夫到南方发展去了,一去三年。当时不少人和她开玩笑,说你不怕他在那边包二奶吗?苏新茶自负地说,我一个他都应付不过来,他还包什么二奶?结果大意失荆州,等丈夫回来和她面对面时,谈的已是离婚问题。丈夫并不打算包二奶,他是要换正房。 苏新茶因为自负,一点也没做挽回的努力,她只是要了女儿。丈夫,现在应该说是前夫,有一点是没说的,就是在经济上丝毫没克扣她们母女,每个月按时寄钱来,遇有重大事情,比如女儿升中学,不用苏新茶开口,他也会拿钱出来。这一点,是在她们5 个人的前夫里做得最好的。故苏新茶在生活上一直无忧。她自己在广告科工作,本身收入也不少。这也是她热心召集吃饭喝茶聚会的经济基础。 但有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啊。比如女儿的教育。这是目前苏新茶生活中最大的苦恼,女儿不知是不是天性像她的爹,才15岁就恋上了,进入初三后学习成绩急剧下降,这个样子怎么考高中?苏新茶从劝说到漫骂,从动口到动手,从暴跳如雷到无计可施,最后和女儿两个基本上处于势不两立。 恐怕自己那么快就到了更年期,与女儿太操心有很大关系。 苏新茶炖上银耳,就拿了本杂志,坐到阳台的摇摇椅上。她对自己说,干脆今天哪儿也不去,看看书。当然也不是看什么大部头,女性杂志而已。在她们5 个人里,她算是文化最低的。她清楚。幸好她有个大咧咧的性格,不然这朋友关系很难处。 可读了不到10分钟,心里慌慌的,她把书一丢,再次拿起电话。 这回是打给老古董。 苏新茶说,喂,是我。你在干吗呢? 老古董居然破天荒地说:我在想你呀。 苏新茶觉得这样的话从老古董嘴里说出来,有点儿那个,但还是得到了一种心理满足。她笑眯眯地说,得了吧。要是没事,就上我这儿来喝银耳羹。 老古董说,太遗憾了,你好不容易邀请我一回,我还来不了。 苏新茶说,怎么啦? 老古董说,感冒了。 苏新茶连忙问,发烧没有? 老古董马上就变得有气无力了,说,我也不大清楚,好象有些热。 苏新茶说,你看看你。算了,我马上过来,给拿点药。 她放下电话,关掉炉子,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第三章 就在王晶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白云白到了。 王晶站在望湖茶楼门口,眯缝着一双眼睛四下张望。她眼睛近视,人不到跟前看不见。白云白走过去拍了她一下,她立即咋呼道,怎么才来,我正想给你打手机呢。白云白说,干吗搞那么紧张,又不是考试。王晶说,我怕你迟到太多人家对你印象不好。白云白笑说,不好就不好呗,反正你已经尽到责任了。王晶说,讨厌,老是这么不求上进。出门前也不化个妆。白云白说,你说我,你呢?我至少还有行动嘛。 王晶一看话题转到了她身上,连忙打住,把白云白推进了茶楼里。 茶楼装修得很漂亮,木地板,木灯,宽大的藤椅,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这些都让白云白喜欢。王晶算是了解她,在这种地方相亲,不成功也成仁。白云白跟在王晶后面,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看到有个男人坐在桌前吸烟,很年轻。男人见她们走近,连忙灭掉烟站起来,面带微笑,显得颇有教养。白云白走近时,感觉他个子很高。 王晶介绍说,这是我同学章赭。这是我的同事白云白。 白云白就和章赭握手。章赭的手很大很热,握得也很有力。这让白云白对他的第二印象也好了——第一印象是他的高个子。白云白不喜欢那种握手只握几个手指的男人,冰冷冰冷的,假情假意的,好象他不近女色似的。要么你就继承祖宗传统行跪拜大礼,要么你就学西方传统亲吻手背或额头,两样都不行你就好好握手,握住。 至于身高,那一直是白云白心里的疙瘩。因为前夫个子矮,当然说矮,也有一米六八,比白云白还是要高上五公分的。但为了维护前夫的自尊心,在他们做夫妻的若干年时间里,白云白就没穿过高跟鞋。前夫虽没有明说,但暗示过几次。白云白只好放弃这个女人的爱好。于是离婚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口气买了5 双高跟鞋。 今天她就是蹬着一双高而秀的皮靴来的,本来个子就不低,靴子一蹬,更挺拔了。 章赭松开她的手说,白云白?好别致的名字。 白云白感觉到章赭在打量她,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他是以媒人的目光还是男人的目光?她故意大咧咧地问,你是哪个张?弓长张吗?章赭说,不,是立早章。 白云白漫不经心的说,应该说音十章更准确。章赭不惊不诧地说,我知道,但一般人都说立早章,我怕说音十章别人糊涂。王晶说,你跟她就尽可以表现你的文化了,她是个作家。白云白说,千万别说我是作家,我是个编辑。章赭说,编辑更厉害呀,要给作家改文章呢。 反应很快嘛。白云白想。 章赭一边说话,一边拿出自己的名片来递给白云白。白云白看了一眼说,哦,是这个赭,赭石色的赭。章赭又有些意外地说,看来你学过绘画?白云白说,我儿子学过。王晶大笑,白云白说,你笑什么,是真的。小时候他经常说一些绘画术语,比如,妈妈你给我买一个赭石色的冰激凌吧。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我懂了,他是要一个巧克力冰激凌。慢慢的我也会说一些他的术语了,比如他的作业本很乱,我就说,你今天这个卷面很饱满。儿子就叫起来,妈你讽刺我! 章赭也笑了,说,你儿子多大了?白云白说,上初二了。章赭说,学习成绩很好吧?白云白说,还行。主要是性格可爱。章赭说,那一定是像他妈妈了?王晶夸张地叫道,章赭,你太过份了吧?坐下才5 分钟哟,就开始献殷勤。章赭说,那应该坐下多少分钟才能献殷勤?有明文规定吗? 白云白和王晶都笑了。 章赭说,请允许我再说一句奉承话,你实在是太年轻了,王晶告诉我你40了,我简直不能相信。白云白小有得意地说,40已是两年的事了,我现在42. 章赭说,你看上去真的就是35岁左右。王晶大笑。白云白微笑。章赭有些不好意思,看看两位女士说,我是不是显得太俗了?王晶说,不俗不俗,很幼稚,很可爱。章赭说,完了,我在两位女士面前露怯了。王晶说没关系,我保证我们不会根据你的表现来判断你们教授的。 此话一说,让白云白和章赭都想起今天见面的目的来,不免有些尴尬。 章赭没话找话地说,你小时候学过画画吗?白云白说,我们小时候哪有条件学什么画画?不过是学校里的图画课罢了。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画画,经常得优。章赭问,怎么没往这方面发展?白云白说,说来好笑,有一次我在家画了一张画,非常可怕,把我自己给吓哭了,从此就不画了。章赭说,太有意思了,是张什么画?白云白说,大概是妖怪吧?我记不得了,还是听我妈说的。王晶说,你还有这种事? 我都不知道。白云白心想,是啊,怎么想起说这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到画画嘛,我就想起来了。章赭说,那张画要是留下来就太有意思了。白云白说,就是那幅画,生生把我的画家前程给断送了。章赭说,这事可以写成文章啊,会很有意思的。白云白点头。章赭又说,听王晶说你已经出了一本散文集,能送我看看吗? 白云白还来不及表态,王晶就抢过话说,你不知道自己去买?章赭老实地说,好的,我去买。白云白说,你别为难他了,我那个书北京哪里会有卖的?只印了那么一点点。章赭说,你看,还是人家善解人意。王晶你也学学人家。王晶说,下辈子再说吧,人过三十不学艺,我都是快40的人了,云姐你说是不是? 白云白笑。她喜欢王晶的厉害,那也是智慧。她喝茶,发觉章赭在看自己,心里有了一种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兴趣。通常她的这种感觉都很准。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尤其这个男人是王晶的同学,还是个媒人,还比她小。似乎不该如此。她忽然想到了叶博文,不知叶博文知道她今天来" 相亲" 会是什么态度?反对,还是赞同?下次见面就告诉他,看看他反应。 从离婚到现在,说得坦率些,从和叶博文相好到现在,她也曾相过几次亲。但每次都没成,甚至见一面就完结,从来没有过第二次。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们,不要说走进她的心,连走进她眼的都没有。王晶说她有障碍,她不否认。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母亲成天唠叨,她不想再结婚。甚至连叶博文她也不想嫁。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白云白觉得婚姻实在太没意思了。丈夫带给她了什么?除了心烦,除了约束,除了更多的家务,几乎没有任何快乐。就连他们的恋爱,也没有像别人那样神魂颠倒。一场糊涂婚姻。她早就下了断论。离婚之初,她自在的不知所措,自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不用再向丈夫请假解释了;丈夫通宵打麻将不归她也无所谓了;周末也不用定期去婆婆家;教育孩子也不用和谁商量了;穿高跟鞋穿短裙穿什么都不用看谁的脸色了。所以头一两年,女友们谁说给她介绍对象她就和谁急,嚷嚷说,我好不容易被释放了,你们还想把我重新投进大牢? 可这一年多,她的心境慢慢改变了。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孤独得太久了? 章赭并没有回避自己的任务,他详细介绍了周德明的情况,其中不乏溢美之词。 同时还拿出了照片。白云白看了一眼,一个没什么特点的中年男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衣服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一辈子在校园里辛勤耕耘的教书匠,让她想起自己的大学老师。白云白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把照片递给王晶。 王晶如同她的代言人一般,仔细看了照片之后说,我看可以见见。 章赭转头问她:你呢?白云白心不在焉,没听见。王晶推推她,说,问你呢。 白云白敷衍说,见就见吧。不过说清楚,我可不去北京,要见他到这儿来。 章赭收起照片说,好的。我把你的话带到。迟疑了一下他又说,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一张你的照片?王晶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媒婆做事很规范嘛。章赭说,那,那我怎么跟他说?王晶说,就照你的感觉说嘛。要是看照片,何必你亲自来? 我寄过去不就得了?章赭说,不知道白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白云白说,能不能别叫小姐?我首先就不喜欢叫我小姐的男人。章赭说,那叫白编辑?王晶说,什么白编辑,还不如叫白同志呢。 章赭就一本正经地说,白同志,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同志?白云白也就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喜欢聪明的有幽默感的男同志。章赭想了想说,聪明周德明同志肯定具备,幽默感可能差一些。白云白说,没有幽默感宽容大度也行。章赭说,那没问题。他就是那种宽厚的长者。 白云白看章赭认真介绍的样子,笑说,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干这个?章赭说:干什么?白云白说:媒婆啊。章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是我顶头上司,而且读硕士时还是我的导师。王晶说,还有个" 而且" 呢。他可能会当院长。章赭说,我也是很偶然说起,我有个女同学在南方工作。周主任就说,我一直想找个南方女人呢,不知有没有合适的?我就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一问王晶,王晶马上就把你给隆重推出了。她把你夸得,简直跟仙女似的。王晶说,仙女也不能和云姐比,仙女会写文章吗?章赭说,不过说心里话,我现在挺高兴,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王晶说,哟哟,听这口气,你不会捷足先登吧? 章赭的脸一下红了。白云白过意不去,解围说,你同学这张嘴啊,快得吓人,多少人在她的刀下鲜血直流。章赭说,我知道,要不为什么我当初没敢娶她?不是怕死吗?白云白说,那你绝对做对了,否则你早成刀下鬼了。王晶叫起来,好啊,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 三个人大笑。 中间上卫生间的时候王晶说,喂,你该不会是对媒人有兴趣吧?白云白答非所问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对谁有兴趣。王晶说,如果你对他有兴趣,我也不反对。反正我没兴趣。我要是有兴趣,大学里就把他搞定了。白云白说,为什么没兴趣?我感觉他还不错嘛,风度谈吐都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王晶说,谁知道。大概我们俩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起不了化学反应吧。不过说老实话,他在大学里可没现在的气质好,那个时候他是个瘦书生,远不如王树林帅。现在好象出落了。白云白说,这么长时间了,你这个没兴趣那个也没兴趣,该不会还是姓陈的那个家伙在作怪吧?王晶说,别提他。 白云白说的那个姓陈的家伙,是王晶原来爱过的一个男人。王晶为他吃尽苦头,甚至可以说,王晶就是为他把婚离掉的,就是为他把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丈夫气得发昏的。但没想到这家伙是个情场老手,在征服了王晶之后,马上就开始寻找新的战场,进攻起别的女人来,尤其让王晶不能容忍的是,他甚至打起了尹湘兰的主意。 不仅王晶气坏了,王晶的几个姐妹也气坏了,姐妹们同仇敌忾,很快就让王晶知道了他的真相。王晶伤心致极,曾发誓不再和他来往,可心里并没有真正忘掉他。因为一年多了,她始终没对别的男人动过心,这说明那个家伙还在她心里占着位置。 照说王晶刚满38岁,那么年轻——当然是相对于她们几个来说的,找个像样点的男人还是应该没问题的。但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替别人介绍,好像自己不着急似的。 白云白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尽管你现在比我们年轻几岁,可一转眼就会上40的。王晶说,怎么说呢,我最爱的人背叛了我,最爱我的人我被我背叛,你说我这个人还有什么资格再结婚呢?白云白说,那就复婚。我一直希望你们复婚。王晶说,你想让我吃回头草?这需要充足的理由。白云白说,理由还不好找,你要的话我能一下说出10条来,其中还包括你张爱玲姐姐的话。张爱玲说,对大多数女人来说,爱的意思就是被爱。你和王树林在一起,就是更多地处于被爱的位置。 王晶笑,不再接这个话题。 两人刚回到座位上,王晶的手机响了,王晶看了一眼号码,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接。 章赭笑眯眯地说,你们点评我的时间是不是长了一些? 白云白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我们俩也不是常有聊天的机会,所以一碰上就老有话说。让你久等了。 章赭说,你们的关系很有意思,你说你们是同盟会的关系呢,还是互助会的关系? 白云白笑了,说,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同时还是病友的关系,同病相怜。 章赭说,我忽然觉得我这事情好象没做对。像你们这样喜欢文学的女人,一定喜欢浪漫的爱情,不喜欢这样刻板的介绍吧。 白云白说,一般来说是这样,但我已经不是一般的时候了,只能实际些。 章赭说,怎么讲? 白云白说,你知道三岛由纪夫吧?那个日本作家,写了那么多浪漫凄婉的爱情故事。可轮到自己找老婆时,还是通过媒人介绍的,并且提的全是些很实际的条件。 章赭好奇地说,什么条件?白云白说,大概就是温柔贤惠,年轻貌美之类。但其中有两点很特别,让我过目不忘。一是她必须是对文学没有丝毫兴趣的,完全不介入他的工作;二是她即使穿上高跟鞋也得比他矮才行。 章赭说,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啊。 白云白说,这我倒没想过,我只是越来越觉得,生活和文学是两回事。 她忽然想到了前夫,离婚前他们曾谈过一次,她劝他振作起来,去竞争党校校长。白云白说,人家邓小平这样的伟人都三起三落,你不该那么悲观。他说,人间能有几个邓小平啊。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我对做官已完全失去了兴趣。其实是因为他已沉迷于麻将中。白云白听人说他赌得厉害,也输得厉害。白云白说,我不是想让你当官,只是为了让你活得像个男人。前夫说,没想到你这个喜欢文学的女人还那么俗。只有做官才能活得像个男人吗?白云白说,我看对你来说就是如此。 前夫说,瞧不起我你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白云白一想到和前夫的争执就觉得人生无趣。在大学里他曾把一个学生干部当得那么有声有色,怎么刚过30就不行了?就萎了?比女人的青春还短暂?而且革命斗志衰退的前夫在性能力上也迅速衰退,白云白有时感到需要不好意思说,就作些暗示,他完全不理会。偶尔做那么一次,也是懒懒的,让她感到形式主义害死人。 后来她和叶博文在一起时,才获得了真正的快乐。 如果前夫在性生活上一直能满足她,她会不会将就下去呢?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章赭见白云白沉默,一时找不到话题,就转头去看窗外。窗外的景色可真是美,让所有无意中与它相见的人都难以忘怀。早春的阳光下,湖水轻漾,一层雾蒙蒙的春色铺开在眼前,让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向往。 白云白也感觉到了这种向往,她努力想在这向往里把沮丧的往事排除掉。她主动向章赭介绍说,等到了3 、4 月份的时候,这堤上的一株柳一株桃都鲜活了,粉红夹着嫩绿,很艳。章赭说,那多美。白云白说,是。不过我更喜欢现在,喜欢二月。章赭说,为什么?二月还看不出多少春色呢?白云白说,二月最让人心动。一切都在朦胧之中,一切都含着希望。我曾经写过一篇《亲亲的二月》。章赭说,你这个说法有趣。不知能不能让我看看那篇文章?白云白说,还没发表呢。 章赭忽然问,你上网吗?白云白说,上。怎么啦?章赭说,你可以把你的文章从网上发给我。一会儿我给你我的电子信箱。白云白说,好吧。章赭又说,你上网聊天吗?白云白说,聊过两次,后来觉得太无聊了,就不去了。章赭说,我也是,很少找到一个好的谈话对手。你在网上叫什么?我下次来找你。白云白说,我叫黄脸婆。章赭笑,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白云白说,免得那些毛头小伙子来纠缠。网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我已经是黄脸婆第1128号了。章赭说是吗?不过我敢肯定,这么取名子的女人一定不是黄脸婆。白云白说,谁知道。你别说,黄脸婆这个词还挺准的,女人年龄大了就是脸黄。章赭说,那你也是例外,你是属于那种对岁月不敏感的女人。白云白说,怎么讲?章赭说,好象不知道日子已过去了那么久,自己始终停留在年轻时代。 白云白笑,尽管他恭维很得法,她还是有些尴尬。她继续发表自己的议论说,你说,为什么女人年龄大了就那么多难听的说法,除了黄脸婆之外,还有人老珠黄,人老色衰,徐娘半老,美人迟暮,女人四十豆腐渣等等,而男人老了就是精神矍铄,鹤发童颜,老当益壮,几乎没什么贬词。 章赭一想,还真那么回事,有些替男人们感到抱歉。 白云白忽然说,哎,我终于想出来一个,糟老头。章赭大笑。白云白也忍不住乐了。 正在这时王晶回到了座位上,神色有些焦急。 白云白说,怎么啦?王晶说,对不起二位,我有事得先走一步。白云白以为她故意的,想让他们单独聊天,就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你可别来这一套。王晶说,我真有事,刚刚接的电话。章赭也笑说,你这样走,我可不承你的情哟。王晶说,你得了吧,你以为我是替你着想啊?我是真有事。 白云白有些遗憾,他们正聊得开心。但她还是跟着站起来,说,我们也差不多了,要不就先这样吧?王晶说,别呀,我看你们说得挺投机的,要不你们再聊会儿? 白云白说,算了,我也得去办点事。章先生已经把我看清楚了吧? 章赭似乎很不情愿,但还是作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你看,本来我还想请你们吃午饭呢。王晶说,是吗?那我们可太亏了。下次吧,下次你来我们好好聚一聚。章赭说,得了吧,从和我认识,你就没打算和我好好聚聚。王晶说,现在不同了,现在我有责任感了。 王晶一边说一边拿包,似乎真有急事。 章赭也就一起站了起来。 白云白忽然有些不忍,想留下来陪陪他,再和他说说话。而且手上的这杯茶,也正喝到惬意的时候。她可以和他一起聊聊二月,聊聊散文,聊聊男人和女人。你快乐我也快乐。回去做什么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但最终她没能说出口,她怕自己显得过于热情。她和他,毕竟是那么远的关系,甚至扯不上关系。尽管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他肯定会非常高兴。 走到门口,章赭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白云白,说,上面有我的电话和电子信箱。 记着把你的文章发给我。白云白接过去点点头。章赭看她没有互换的意思,只好直说,你的呢?白云白说,我没带。你找到王晶就找到我了。王晶说,我看你还是给他留一个电话吧,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 王晶显然没心思管他们了,扬手打了个车就走。留下两个刚刚认识的男女,有些不知所措。白云白拿出张纸,蹲在地下写了电话和电子信箱,递给章赭,说了句套话,有事电话联系吧。章赭说,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希望今后还能有机会。白云白不置可否,说,再见。 白云白没把手伸给章赭握。章赭也就只好朝她点点头,看着她从自己眼前消失,上了一辆出租车。 第四章 王晶坐上车,直奔医院。 刚才她接的那个传呼,正是那个负心的家伙陈挚打来的。陈挚说他出了点车祸在医院,身上没带钱,需要帮助。王晶一听就急了,也顾不上做媒人就往医院跑。 王晶可不敢跟白云白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白云白即使让她来,也会跟着她一起来的,防止她再犯左倾错误。 尽管王晶已经知道陈挚绝对不诚挚,但还是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她对自己一说,他负了伤遭了难,就是本着人道主义她也该去。她在去的路上,先从自动取款机里取了3000元,估计差不多够了,就急匆匆直奔医院。 王晶是在一次采访时认识陈挚的,陈挚是另一家报社的体育记者。当时他们为了等候来本市比赛的中国足球队,共同守侯在机场。本来这样的采访是不会派王晶的,可他们那个体育记者和人打架,一只眼睛乌黑,只好让王晶临时顶替。不想飞机晚点,一晚就是2 小时。王晶等得又饿又累又冷,是11月。别的体育版记者大多是小伙子,买上一碗方便面就在那儿热气腾腾吃起来。她不好意思,只好啃个面包。 这时陈挚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咖啡,谁知道他在哪儿弄到的。在此之前,他们只是点头之交。陈挚说,真难为你了,喝点热咖啡暖和暖和身子吧。王晶捧着咖啡,眼眶发热,无比温柔地说了声谢谢。猛然间她想起了张爱玲那段关于爱的著名论述: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觉得陈挚说," 真难为你了," 就相当于那句" 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就这么被一杯热咖啡打倒了。 采访的第二天,陈挚给她打来电话,夸她那篇特写很有文采。王晶说,我正想表扬你呢,你那篇写得才叫好,可以用精彩二字形容。两个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接着那个周末,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因为都喜欢体育,不用担心没有话题。实际上他们在一起,聊体育的时候反而是少数,多数时候是聊别的。陈挚读书很多,知识面颇广,谈什么都能谈出些不俗的见解来,这让王晶由衷地佩服。王晶自己是个才女,很少有人让她佩服。陈挚成了例外。陈挚每发一篇文章王晶必读。女人动心要么是因为钦佩对方,要么是因为怜悯对方,不太有被相貌打动的。从相貌上说,陈挚肯定不如王晶的丈夫。王晶的丈夫称得上是帅哥了,陈挚只是不丑而已。但陈挚却深深地把王晶给吸引住了。 陈挚对王晶也很钟情,他没说他喜欢王晶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表达喜欢。 反正那时他已经离了婚,有的是时间和条件表达。起初王晶还提醒自己,把握好分寸,别让自己陷得太深。自己毕竟是个结了婚的人,丈夫对她也很好。他们还有一个6 岁的儿子。 可后来王晶终于架不住自己的激情和陈挚的浪漫了。别看陈挚长得挺朴实,恋爱起来很浪漫很现代的,比如他们俩正某一个话题说得起劲儿呢,陈挚会突然扔下话题盯着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说:我爱你。哪个女人闻听此言会无动于衷?再比如大白天他会突然打电话来,说你现在往窗口走。走过去了,说你再往窗下看,一看,一付感天动地的场面:陈挚手捧一束鲜花,站在报社大楼的下面,张开双臂,动着口型,肯定还是那三个字;还比如他会买一样王晶曾无意中提起过的东西,突如其来地让人送到她办公室,像羊绒围巾,以及高级女士皮包等等,让王晶在同事面前都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喜和幸福。 这一套都是从前和丈夫在一起时没见识过的,让王晶毫无抵抗力。 他们这样地大张旗鼓地恋爱,当然被王晶的丈夫王树林知道了。而王晶此时也不能自拔了,自认为天下对她最好的人不是丈夫,而是陈挚,陈挚才是她生命中的另一半。她只有和陈挚在一起才能幸福。 丈夫王树林自然是痛心疾首,但没有暴跳如雷。他了解王晶,而且非常爱她。 他和她作了一次长谈,请求她悬崖勒马。王树林说,你就是不为我,也该为孩子着想。你这样一走儿子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王晶很难过,尤其提到孩子很难过,6 岁的儿子总是用非常困惑的目光看着她。悬崖勒马?她不是不想,是勒不住了,她整个人已经失重,要和马一起掉下悬崖去。她只能对王树林说对不起。王树林说,对不起我都是次要的,是对不起孩子。王晶说,那我带儿子一起走吧。王树林说,我绝不能让孩子跟着你。 那段时间王晶被快乐和痛苦交替折磨着。毕竟她对自己的家也是有一种依恋的,对王树林也是有感情的。看到丈夫如此痛苦她非常内疚。最后她对王树林说,你来决定吧,如果你坚决不同意离,我就和他断,如果你不能容忍,我们还是离。王树林长叹一声说,我就是留下你这个人也留不下你的心。算了,你走吧。 于是他们友好地分手。王晶为了表示歉意,只身离开了家,把儿子、房子和家具都留给了王树林。王树林并没有推辞,这让王晶略感意外。而儿子也没有与她生离死别,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这更让她心寒。理性上她知道自己此举无疑像个疯子,但疯子是无法不让自己发疯的。 原以为离婚后陈挚会马上把她接住,毕竟她是为他从悬崖上跳下来的啊。可是陈挚说,他还没有重新成家的心理准备,再说他也没房子。他的房子在离婚时留给了前妻和孩子。他一直住在报社的单身宿舍。王晶知道这都是事实。只是这样的事实在热恋时她是看不到的。她以为陈挚就是整个世界,有了陈挚就有了整个世界,哪里会没有房子呢? 王晶只好租了个房子,重新回到单身生活。本来她也可以回母亲家去住的。王晶家就姐妹两个,姐姐已远嫁北京,父母的房子也很宽。只是以这样一个原因回去,免不了每日听母亲的唠叨。加上为了方便和陈挚约会,她还是跑到外面租了一间屋子。 离婚后他们继续热恋着,登峰造极。陈挚把王晶的小屋当成了家,每天用甜言蜜语塞满它。王晶就泡在其中,沉迷不醒。" 没有煤气管道算什么?电压不足算什么?老鼠多算什么?只要有爱。" 这时当初王晶写的日记。她很快就把陈挚作为未婚夫介绍给了自己的女友团儿。女友们虽然对他的看法褒贬不一,不过都表示,只要他真的对你好就行。 但时间一长,马脚开始露出来了。最先是苏新茶发现的。她说她看见陈挚和一个年轻女孩子很亲昵地在一起。起初王晶没当回事,还帮他辩解说,他那个工作,就是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直到后来有一天,尹湘兰吞吞吐吐地说,陈挚他好象有点花,你要当心。王晶说,你怎么知道?尹湘兰不愿说。她越不愿意说王晶越觉得不对劲儿,就穷追猛打,一追追到一个她无法相信的事实:陈挚竟然追求起尹湘兰来了,他几次给尹湘兰打电话,约她喝茶,还约她一起去郊游,还款款深情地说,他很喜欢听尹湘兰说话。 一个每天都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会在转身之后马上对别的女人表达好感,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她的好友。王晶简直气晕了。静下来一想,陈挚这段时间的确和她有些疏远了,有时三四天才来一次,而且甜言蜜语的生产量也大大降低。他说是工作太忙的缘故。 王晶马上给他打了个传呼,他还是很快来了。 在陈挚到来之前,王晶还抱着一线希望,她想也许陈挚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是有几分勉强,她也会放过他的,就算敲敲警钟。她实在是离不开他,实在是爱他。 哪知当王晶质问他时,他竟一脸无辜地说,我不想解释,感情的事情我无法解释,你愿意相信我你就信,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反正有一点,我是爱你的。王晶说,你爱我为什么还向别的女人表达感情?王晶实在没有勇气说出尹湘兰的名字。 她只是说,难道你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吗?陈挚说,那是不一样的。你不能说我爱你我就对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没感情了,我还爱我妈呢。 王晶觉得如此荒唐的人和事竟然让她给碰着了,战抖着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能这样?陈挚一看她那么气,连忙站起来说,你先冷静冷静吧,我们下次再谈。说罢就丢下王晶走掉了。他吃得住王晶,知道她还会主动找他的。 果然,两天后王晶又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了。 王晶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们能不能再冷静地谈谈?陈挚说,我没问题,主要是你得冷静。王晶说,你知道我们的今天来之不易。本来她想说,我为了你把婚都离了,可实在是说不出口,那样的话感觉好象是在扼他。她早已想过,绝不让他来承担自己离婚的责任。陈挚说,其实我也没别的想法,我就是不喜欢别人限制我的自由。感情这东西本来就不好控制,这你也知道,你想如果当初你能控制,就不会离婚了,对不对? 听到这样的话,王晶终于死心了。她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挚。陈挚就埋下头去仔细喝水,好象水里有什么他需要防备的东西。王晶终于说,你走吧,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陈挚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站起来拉开门就走。 扬长而去。 接下来一个星期,没有任何消息。王晶揪心揪肺地等着。她总以为陈挚至少会向她表示个歉意,表示个内疚。回想当初他们之间那火热的爱,惊心动魄的爱,神魂颠倒的爱,怎么就一瞬间无影无综了呢?难道那个每天以各种方式向她表达爱情的人不是陈挚?难道那个说爱她一万年也不够的人不是陈挚? 王晶终于忍不住了,给白云白打电话时,竟在电话那头哭出声来。 白云白不忍心看她那么难受,虽然她恨王晶这么没出息,这么丢不下陈挚,但她还是出面去找陈挚了。她以女方家长的身份,和陈挚作了一次长谈。她打算即使不能把他劝回头,也要好好说他几句。 可她也不想想,陈挚既然能把聪明的王晶迷得神魂颠倒,其功力肯定是很深厚的。果然,陈挚三说两说,就把白云白蒙住了,让白云白搞不清他说的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他作出悲痛状说,他也没想到他和王晶的关系会闹成这样,他还是很在乎她的,这些天他也很难受。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在于王晶太小心眼儿了,老是监督他。这不行,他是个生性热爱自由的人,"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尽管白云白渐渐听出了这小子的意思,但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教育他。王晶到底迷上他什么了?她想起那句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到底是男人不可理喻还是女人不可理喻?白云白打断他的慷慨陈述说,我也不想听你们之间那些陈年往事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和王晶的关系到底还有没有可能继续? 陈挚低头不语。 白云白明白了,也只好扬长而去。 白云白不敢把陈挚的话全部转达给王晶,她怕她受不了。她只是笼统地说,这家伙靠不住,我看还是早断为好,你把他当垃圾清除了吧。王晶不甘心地问,他没有让你带话给我?白云白摇摇头。王晶彻底死心了,赌咒发誓说,如果我以后再相信他的话,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大傻瓜。 可现在,她又做了傻瓜。 王晶给自己找理由说,他受了伤,你不能和一个出车祸的人计较。你在灾难面前要有怜悯心。但赶到医院后她才知道,不是陈挚受伤,是他开车把别人撞了,撞到了一个不还算太老的老头。他把老头送到了医院,就给王晶打了电话。 王晶的到来让他无比感动,他连连说,我知道你会来的,还是你对我最好。 王晶心烦地说,别说这些空劳劳的话了,你要多少钱? 陈挚说,5000吧。我给你打借条。 王晶吃了一惊,说怎么要那么多,是哪儿伤了? 陈挚说,好象是小腿髌骨骨折吧,正在检查。王晶说,那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啊? 陈挚把王晶拉到一边,悄声说,我没驾照,我怕他要我去交通大队。那样我就惨了。 王晶这才明白,有些生气。但来都来了,她只好帮到底。她又去取了2000元。 其实她是没多少家底的,这一取,卡上只有几千块钱了。白云白她们知道了,非臭骂她不可。 老头检查完了,打上石膏,看看那叠钱,答应不再追究。 陈挚回过头来谢王晶,说还是打个借条吧。王晶说,感情上我信不过你,钱上我还是相信你的,免了吧。王晶说这个话,是因为在他们热恋的时候,陈挚还是很舍得为她花钱的,曾给她买过手机,还买过一个2000元的名牌手袋,以及化妆品之类。陈挚说,其实咱们之间好多事情是误会。王晶说,你别解释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就算有误会,也很难重新开始了。陈挚说,可我还是常常想起你,忘不了你。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王晶心里有些发酸,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能解释下去,把过去的事情说清楚,然后他们重新开始。她最听不得陈挚那种温存的话语。但她忽然想到,陈挚就在上春节期间还给尹湘兰打了电话的,并没有给她打。而她还犹豫了好几次,差点儿在年三十晚上打给他。她不能再犯傻了。于是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心软。 王晶岔开话题说,你也是,没驾照怎么敢开车? 陈挚说,我学了几次,觉得很简单,没想到今天一上路就出了问题。 两人说着话出了医院。陈挚表示要请她吃饭,王晶看出他完全是顺嘴说说而已,就说自己有事,要去报社。陈挚就很体贴地说,要不要我送你去? 王晶还来不及说不用,斜次里忽然冲出一个女人来,冲着陈挚大喊大叫:你干吗,不让你开你非开,把我车撞坏了你赔啊?! 女人看上去40岁左右,很有钱的样子,脸上放着高级化妆品的光芒。 陈挚忙冲女人陪笑脸说,车没事儿,就是把一个老头撞了。 女人还是凶巴巴地说,你尽给我惹麻烦!老头死了没有?要是残疾了,你就一辈子养他吧,我绝对不管! 陈挚陪着笑,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已经把事情摆平了。你放心。 女人哼了一声,这才注意到王晶,毫不客气地问,她是谁? 陈挚说,我一个朋友。 女人说,她来干吗?陈挚犹豫了一下说,她在这家医院工作,我请她帮个忙。 女人斜乜了一眼王晶,说,上当的人还不少嘛。然后自顾自走了。 陈挚小声对王晶说,你别生气啊,她就这样。 王晶说,她是谁,是你老娘吗? 陈挚说,你别那么刻薄,她是我前妻。再见啊,以后再联系啊。钱我过一段时间还你。说完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王晶那个气啊,气得脑袋直发蒙。她在原地足足站了10分钟,然后大叫一声:王晶你活该!把旁边一个路过的护士吓了一跳。 第五章 雷丽丽简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男人给她打电话,或者说,会有那么多男人来应征。难道在她的周围,在这个熙熙攘攘社会里,真有那么多男人单着吗?她甚至后悔没早些做这件事,说不定她的另一半已经等了很久了呢。 雷丽丽在征婚启示上没留电话,留的是传呼号码。所以从早上8 点起,她的传呼就开始" 滴滴滴" 地响个不停,她一个还没回过去,另一个又响了。一个号码还没抄下来,下一个新的又来了。很快,雷丽丽的手就有些僵了。她房间里没有空调,今天又特别冷,是所谓的倒春寒吧。她只能喝两口热茶暖和暖和。这时候她有些后悔自己保密了,该和几个女友说一声的,也好让她们帮帮忙。 现在只能孤军奋战了。 雷丽丽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话筒夹在脸颊下。每一个电话打来,她都把对方的情况地做个简单的记录,然后就再见,没有心情多说。3 个小时里,她已经记录下30多个了。每一个来电话的人,不管是干什么的,雷丽丽都抱着尊重的态度,将他们记录下来。当然,大部分一看就是要淘汰的,他们距雷丽丽的征婚要求很远。 雷丽丽的征婚启示是这样写的:一位人到中年的女性,大学本科毕业,中专教师,有较强的事业心,系市级优秀教师。性格开朗,热爱生活。离异。有一上六年级的女儿,有一处住房。欲寻一位宽容大度,读过书,有教养,性情随和,职业和收入不限,年龄在45至55之间的男士为伴。 她没有通过白云白和王晶,而是自己找到了报社。那位生活版的女编辑知道她和白云白王晶她们是好朋友,完全是一付对自己人的态度,把她的启事认真看了一遍,说,我给你改改吧。她先删掉了" 有较强的事业心,系市级优秀教师" ,说," 男人怕这个" ,然后又在她的" 性格开朗" 之后加了一句" 风采依旧" ," 身高1 米60" ;在一处住房前面加了" 两室一厅".女编辑这么一改,雷丽丽觉得有点儿那个,媚俗,但想想人家是为她好。女编辑又在对男方的要求里,删掉了" 职业和收入不限".她说,范围别太宽了。雷丽丽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的,只要人好就行了。但女编辑说,一个没有职业和收入的男人,不会宽容大度的,也不会性情随和的。雷丽丽一想,正确。 而且女编辑还看出,雷丽丽并不富裕,只是因为和她不熟,没说出来。雷丽丽那天是因为去报社,还特意换了一下衣服,一件套头黑毛衣,一条小碎花的灯心绒裙子。这样的穿着放在20岁女孩子身上是青春,放在40岁的她身上就是寒碜了。 的确,雷丽丽是她们几个人里最贫困的。用贫困这个词丝毫也不夸张。这次开学,女儿的学费都是用春节亲戚们给的压岁钱交的。她是个中专老师,一个月满打满算1 千元,1 千元母女两个用,可是够戗,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绝不富裕。女儿上六年级了,今年夏天就面临上初中,这是雷丽丽下决心再婚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初离婚时,雷丽丽考虑到自己的经济情况,要求丈夫抚养女儿,丈夫同意了,把女儿划到了他名下。由雷丽丽每月付给女儿200 元抚养费。但很快丈夫,准确地说是前夫就再婚了,对方带来一个更小的女儿。雷丽丽的女儿就时常被前夫打发到她这边来。雷丽丽怕孩子伤心,所以每次来都不敢有任何不欢迎的表示。前夫掌握了她这种心态,就更加频繁地打发女儿过来,有时候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雷丽丽这儿。时间长了,雷丽丽就提出和前夫重新协议,让女儿跟她算了。前夫痛快地说,那就跟你嘛,我没意见,你以后不再给我抚养费就是了。雷丽丽一时没转过弯来,就答应了。后来一想,自己怎么那么笨哪,女儿到她这儿来了,就该他付给自己抚养费了嘛。 雷丽丽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前夫不耐烦地说,你真是斤斤计较,还是个知识女性呢。把雷丽丽气得差点儿在电话里和他吵起来。她忍住火气说,不管你说我什么,斤斤计较就斤斤计较,反正你每月要拿200 元钱拿过来,不然咱们就再上一次法院。前夫这才答应拿,但每个月都拿得不爽快,嘟嘟囔囔的。 雷丽丽简直想不通,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你不爱我可以,自己的女儿总该有点儿感情嘛。 真是生活所迫啊。雷丽丽觉得自己早已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前夫只要拖付抚养费一周,雷丽丽就毫不客气地打电话到他的单位去找他要,而且经常让他的同事带话。前夫很恼火,只好按时给。虽说只是200 元,至少可以交女儿舞蹈班的学费呀。 最初离婚的日子,是雷丽丽最艰难的日子。她把每月的工资分成几个信封装好,不敢乱用。有时候女儿到她这儿来,正赶上过节,她不能不给女儿买身衣服吃一次麦当劳。这一超支,后半个月她的日子就非常难过,连着几天都吃清水挂面。她这个年龄本来是最该保养皮肤的,但她从来不敢用好的化妆品,总是几十块钱一瓶的东西。有一次她看见苏新茶买了一瓶600 多元的护肤霜,吃惊得以为是看错了,在心里硌了好几天。后来她知道,就是白云白和王晶她们,也会一个月去两次美容院的。 但即使如此困难,雷丽丽也不想再婚。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她心寒。她不敢再冒险了。离婚时她才35岁,现在已经41了,眼看着人到中年,她想就坚持到女儿上大学吧。不想仅仅是女儿上中学就把她难住了。白云白告诉她,上中学和小学可是两个概念,重点中学要1 万多,一般中学也得6 、7 千。她没有一点儿存款。当初离婚时,她不知道他们家有多少存款,前夫说只有1 万她就相信了,于是分到5 千。 这5 千也早已在离婚后的5 年中融化的无影无踪了,连个分币也没留下。女儿一旦上中学,她拿什么交学费? 考虑再三,雷丽丽决定再婚,用" 不为爱情为生活""不为自己为女儿" 的想法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但促使她真正下决心的原因,或者说登出征婚启事的原因,却是一件非常具体的事,说出来都辛酸。 那天天气骤然降温,雷丽丽和女儿两个在家里冻得不行,女儿穿上棉袄毛裤还是叫冷,雷丽丽只好给她灌个热水袋。女儿抱着热水袋问她,妈妈我们家为什么不安空调?爸爸家都有,我想去爸爸家。雷丽丽心里一酸,硬着头皮把女儿送到了前夫那儿,谎称自己要加班。送走女儿后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新华书店,那里的空调很暖和。她坐在那儿吃着面包看书,一直捱到晚上睡觉才回家。后来女儿在前夫那儿说漏了嘴,她说妈妈没加班,她过来是因为家里太冷了。前夫得知真相后毫不同情地说,你妈混得那么孬,还瞧不起我。 雷丽丽听到这句话后,马上就坐下来写征婚启事。但真的到了写条件时,她还是把她最看重的那几条放在了前面,即宽容、有教养,性情随和。因为她的第一次婚姻,就是两人脾气不投合而破裂的。 说起来他们谁也没有婚外情,完全是因为吵架吵得太多伤了感情。雷丽丽人很善良,也漂亮,就是有时候脾气急躁,嗓门大,丈夫说跟她在一起过日子总提心吊胆的,就好象和炸药包在一起过日子,不知道哪句话哪件事就成了导火索,说爆就爆。 其实雷丽丽明白,深层次的原因是两人的文化差异。雷丽丽大学毕业,是个老师,而丈夫中专毕业,在学校后勤当膳食科科长。当初雷丽丽也犹豫过,但母亲极力怂恿,母亲说你找对象是一起过日子又不是一起做学问,要那么高文化干什么? 文化高了反而还靠不住。 雷丽丽知道母亲指的是她大学里那个生死恋人,与她相恋三年,却在毕业前挥一挥手走掉了,没带走一片云彩。这事把雷丽丽打击得心灰意懒,一直没再找对象,一晃就靠近了30,母亲很着急,生怕女儿嫁不出去,天天念叨。雷丽丽经不住母亲的念叨和眼泪,见丈夫的气质也还不俗,像个男人的样子,而且好歹是个科长,而且这个科长还表示愿意多承担家务,说自己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这些都让雷丽丽动心,就把自己嫁了。没想到终是不行,生活习惯上,思想观念上,乃至对女儿的教育上,都有很大的差异。更闹心的是,只要她一说丈夫某件事做得不对,丈夫就会说,我知道你嫌我没文化,我本来就是大老粗你又不是不知道?!搞得雷丽丽有文化倒成了罪过。还有婚前说好的他多做家务,也成了争吵的源泉:凭什么我要多做? 我能搭个帮手就不错了。他把买回来的菜往雷丽丽面前一搁就看报去了。雷丽丽想着一大摞作业,想着还要辅导女儿,想着拽不回的青春,心烦至极,拿起一把莴笋狠狠地砸到地上,砸得菜汁四溅,女儿哇哇大哭。 两人的性生活也阴云密布,丈夫要求很多,且每每行事总是简单粗暴,好象是在对付他手下的炊事员。雷丽丽起初忍着,忍无可忍就躲。他一说睡觉她就说还要备课,等他困得睡着了她才上床。但躲过了晚上躲不过早上,有时凌晨她还在梦里,丈夫就醒了,翻身做主人,强暴似地把她压在身下。她无力反抗,只好屈从。而一但有了这样的早上,她一天都无法舒展,脾气也就越来越暴躁了。 这样的日子对雷丽丽来说,不堪回首。 所以雷丽丽想,要再婚的话,无论如何得找个有文化的,不说高过她,也得和她相当。她向往那种宽容的有涵养的男人,向往一个能包容她体谅她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挣钱少,没有地位,长得难看。她在她的想象里期待着。 雷丽丽没想到被女编辑去掉了那句" 收入职业不限" 后,给她打来电话的人仍是五花八门,仍是" 职业和收入不限".许多人你一听他们讲电话,就可以感觉出他们既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什么教养。有个男人一上来就说,我和共和国同龄,在省级机关工作,共产党员。雷丽丽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和共和国同龄?共和国都年过半百了,直接说50不就得了。她就问你读过书吗?那人说,什么样算读过书?小学算不算?雷丽丽说,你说呢,你说算不算?那人说,你那上面又没说要求有学位。雷丽丽只好另外换个话题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那人说,我是人民的勤务员。雷丽丽忍住笑说,我可以问问你是人民哪方面的勤务员吗?他终于说,我在省级机关传达室工作。 还有一个男人更有趣,称自己正当年,59岁。雷丽丽并没有说他59岁太老,他反倒说雷丽丽,你都41了,怎么还敢找45岁的?很不实际。我几次征婚遇到上40岁的女人,人家都找50岁以上的。像我这个年龄是最合适的。雷丽丽不想跟他认真,就说,年龄并不是唯一的标准。男人说,但是很重要,像你这个年龄的女人,总不能找三十岁的男人吧? 气死人。难道你找个三十岁的女人就正确? 到目前为止,雷丽丽觉得尚可接触的不多,大概也就3 、4 个吧。一个医生,一个经理,一个处长,还有一个不愿暴露职业的,神秘地说职业不重要。 传呼又响了,这回是个手机,雷丽丽有些犹豫,手机是要显示号码的。她不想暴露自己家里的电话。她记下了那个手机号,但没有回。此时她正和那个不愿暴露职业,但却有些风趣的男人聊天。那个男人问她是哪年离婚的,她说是93年。男人马上说,雨果的名著嘛。雷丽丽吃惊地想,这家伙还知道《93年》,看来是个读书人,心里就有了一分好感,想和他多聊一会儿。 雷丽丽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93 年" 反问说,这很重要吗?雷丽丽一时不能反应,只好说,我想看看咱们是不是同行。"93 年" 笑道,我敢肯定咱们不是同行。 雷丽丽又问他多大年龄了,"93 年" 仍说,这也很重要吗?雷丽丽没有了耐心,干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雷丽丽说,那咱们以后再联系吧。"93 年" 倒是很痛快地说,行啊,你先把我写到后选名单里好了。听他那口气,好像他很熟悉这一套,甚至看见了雷丽丽在做什么似的。 接下来的几个,都比较无聊了。有些一上来竟先问她的住房,声称自己没有住房。真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到了中午,雷丽丽的心情和早上已大不同了,兴奋变成了烦躁。60多个电话,或者说60多个男人,就是每人只说两句话也够她累的,更何况大多数的话都很无聊,都属于应付。她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关键是情绪坏了。一直坐着,脚冻得疼。看看名单,有一定质量的男人所占的比例很低,十分之一不到吧。想想也是,好男人会闲着吗?好女人是有可能闲着的,但好男人一定都不空。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为什么总有一大群质量上乘的女人们单着? 雷丽丽决定先中断一下,让自己休息休息,否则的话,她会把下午来电话的所有男人都得罪了。她草草吃了点儿午饭,把传呼调到震动的位置,自己倒头想睡一觉,没想到刚刚迷糊,电话就响了。她心烦地拿起话筒,竟然是那个"93 年".雷丽丽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93 年" 说,你告诉我的呀。雷丽丽努力回想,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他。93年像老熟人似的说,吃过午饭了吧,下午什么安排?雷丽丽虽然有些不快,但因为"93 年" 的原因,不想一下打发掉他,就说,下午我要出去。"93 年" 说,怎么,已经有合适的要见面了吗?雷丽丽说,不,我要去买东西。 雷丽丽说出这句话时,就决定了,下午去书店转转。 93年说,看来你还真的很热爱生活呢。 雷丽丽说,你说错了。一般我去买东西时候,肯定是最厌倦生活的时候。 大概这句话把"93 年" 给镇住了,他放了电话。 老实说,雷丽丽本没有打算去逛什么商店的,实在是冷得不行了,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她的脚竟然冻得有些疼了。谁知道今年这个春天是怎么回事,立春一个月了,还是那么冷。真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春寒料峭。商场里总是有暖气的,而且四楼还有半层是卖书的,雷丽丽打算买完东西后就在那儿看书,捱到晚上再回来。 反正女儿去她爸那儿了,要吃了晚饭回来。 她提起包刚要开门,沙发上传来一阵稀饭开锅的声音:扑、扑、扑、扑、扑、扑……她吓了一跳,冷不丁站住,忽然想起是她的传呼在振动。显然又一个应征男人来敲门了。她顿了一顿,没去管它,把手上征来的一摞男人也压到电话机下,自己出门去了。 第六章 尹湘兰完全是被吓醒的。梦里她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穷追不舍,她不得不逃入一个大楼里,那大楼似乎是她上大学时的教学楼,但楼层怎么那么复杂呢?上去了又要下去,还有很多弯道。但无论她从哪个通道跑出来,都会被男人堵住……男人是谁?好象是她的前夫,但怎么是金发碧眼呢?眼睛里还发出狼一样的光芒。她无处可逃,只好登上一个木梯,眼看要爬到顶时,木梯朝后倒去……她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 天已经大亮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的吊灯,那是当初她自己选中的日式木盒灯,眼下看上去,怎么有点吓人呢?她盯着灯,开始回忆梦境。梦中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罗伯特?如果真是他,预示着什么?还有,那个复杂的大楼,那个倒下的楼梯,是不是对她的警告呢?尹湘兰此刻恨不能有个算命先生,帮她分析分析。 显然,这个梦是被昨天晚上罗伯特的电话催生出来的。 这段时间的尹湘兰一直为此苦恼着,尽管这苦恼中也含着些许甜蜜。 正如姐姐们担心的那样,她真的在网上认识了一个"GG"(哥哥),或者说,恋上了一个GG,而且还是个洋GG. 她和这个洋GG在网上谈情说爱,持续了半年,感觉很好,可现在这个洋GG说要到中国来看她,她又吓着了,跟叶公一样没出息。本来尹湘兰的最初目的,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高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以便将来找个机会出去。谁知人家洋GG并不是为了提高中文水平,人家就是为了找一个温良贤淑的东方女性。所以经过一个时期的网恋后,他已认定尹湘兰就是他要找的女朋友,不,是他想娶的东方妻子。 我们还是从头来说这个事情。首先,洋GG叫罗伯特,是美国一家公司的职员,大学毕业,身高1 、8 米,爱好运动。当初尹湘兰就是看上他这些条件的,尽管尹湘兰是为了学英语,跟一个帅哥学肯定比跟一个老头学有动力。罗伯特还在网上帖了张很酷的照片,他手拿网球拍,穿着白短裤,脸上浮着健康的笑容和红晕。 尹湘兰最初和他聊天,写一封E-mil (电子信件)需要两个小时,后来提高到一小时,再后来提高到半小时。现在经过半年的交往,她只用十多分钟,就能写一封颇像样的英文信了。她的英文水平的确提高很大。难怪有人说学外语有两种最佳方式,一是坐牢,二是恋爱。尹湘兰虽然还不承认自己是在恋爱,但毕竟不能否认他们的关系搀杂着男女之情,假如她是和一个女人或者和一个老人通信,假如罗伯特对她毫不动情,她不可能有那么高的积极性。 没想到烦恼也随之而来。当然是愉快的烦恼。 首先是罗伯特的猛烈进攻。罗伯特从一开始就称她为" 亲爱的兰" ,尹湘兰虽然也知道人家美国就是这样的,见谁都是亲爱的,但每天看到罗伯特这么叫,心里还是挺温馨的。后来罗伯特对她的温度渐渐升高,从亲爱的兰,到我亲爱的,到我的甜心,等等。除了称呼之外,表达也更加明确。尹湘兰在交往中曾应他的要求,发过一张彩色照片给他,她还特意选了张朴实的接近生活的。哪知他看后大呼她就是他梦想中的东方妻子。 尹湘兰最初还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得意,觉得自己竟然征服了一个老外。可后来她发现自己也对这个老外动了真感情,就得意不起来了。她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己也过了玩儿的年龄。尹湘兰开始惦记这个远在异国他乡的罗伯特了。 每天早上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有没有罗伯特的信,如果有,她一天的心情都好,如果没有,一天都无精打采,觉得无比孤单。后来发展到每天临睡前他们也要互相问候一下,互道晚安。罗伯特常常说,让我亲亲你,让我抱着你入睡。 每当看到这样的话时,尹湘兰不但不生气,反而会滚过一阵颤栗,之后便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涌动的渴望。她很羞愧,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怎么也能引发她的性冲动呢?是不是寂寞太久了?她这样正常吗?她很想和谁探讨一下。可这样的事情,在几个姐姐那里是绝对不能提的,她们会大呼小叫地要她停止,然后给她介绍一个咱自己祖国的男人。用王晶的话说,再怎么说,吵架总不用翻字典。 没人给指路,尹湘兰只好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当她意识到罗伯特开始进入她的生活,并继续往心里深入时,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她批评自己说,你并没有打算嫁给老外,干吗陷那么深?而且你怎么能对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而且是外国男人动感情呢,这岂不是太乌托邦了吗?再说本国男人你都觉得沟通困难,外国男人恐怕连家常话都说不清。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为了打消罗伯特的念头,也是为了扭转自己的感情,尹湘兰克制着自己,5 天没给罗伯特写一个字,把早请示晚汇报都取消了。罗伯特急了,先是每天两封三封地给她发" 伊妹儿" ,后来索性发来一张他眼下的照片,照片上的罗伯特愁眉紧锁,嘴角上起了泡,他两手摊开,好象很无奈的样子。照片下写着,亲爱的兰,别再折磨我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会很惦记吗?你不知道我会失眠吗?你不知道我的嘴角会起泡吗? 尹湘兰一见之下有些歉意和感动。原来外国男人和中国男人在很多地方如此相象,他们着急了也会嘴角起泡。 尹湘兰只好换个手法,把每一封信的字数控制在100 以内,并且行文像公司业务一样刻板,对他的" 亲吻" 、" 拥抱" 视而不见,更不回应。罗伯特当然有感觉,他说亲爱的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请不要隐瞒,我要知道真相。尹湘兰想来想去,为了不伤害罗伯特,只好编了个谎话,她说,最近我前夫提出复婚,为了孩子我有些动摇。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就不再和你交往下去了。 这封伊妹儿发出后,罗伯特连续三天没有回音。尹湘兰一方面觉为自己的招数有效了而得意,一方面又挺难过,这进攻怎么这么容易就打退了? 没想到第四天,也就是昨天晚上,罗伯特再次打来了长途电话,说他已办好了签证,将在本周内抵达北京,办完公司业务后马上飞到南方来看她。 这就是尹湘兰又苦恼又快乐的原因。 这就是她从梦中惊醒的原因。 尹湘兰没想到这个罗伯特会这样,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一种什么精神?罗伯特在电话中说,我要面对面地亲口告诉你我爱你,我也要你当面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嫁给我,否则我不会放弃的。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和你的前夫谈谈。尹湘兰手拿话筒脑袋发蒙,一时说不出话来,等放下电话,她又觉得自己有责任再次提醒罗伯特。于是她马上上网给罗伯特发信。她说,如果你仅是为了公司业务来中国我没话说,但如果你是为我来的我恐怕会让你失望,我和你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有前夫,有孩子,总之有很多麻烦,你要慎重,等等。 罗伯特打完电话心安理得地睡觉去了。尹湘兰在这头焦急不安。 其实尹湘兰并没有孩子。她和丈夫离婚的时候,他们还来不及生产爱情的结晶。 尹湘兰在电台做主持人,主持一档深夜谈话节目,其实主要是给那些飘在这个城市的打工一族提供一个说话、诉苦的空间。每天午夜11点至12点,一个小时。那么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呆在家里的。2 年前她还有丈夫时,白天她很充实地做贤惠的妻子:收拾屋子,然后去市场买来好吃的菜,精心烧好,等丈夫下班回来共进晚餐。 不想她贤惠了不到一年,丈夫就跟人跑了,具体说,是跟她女友跑了。 尹湘兰在和王晶她们几个姐妹认识之前,有一个要好的女同事,和她一样在广播电台当主持人,姓黎,叫黎美丽。人也确实比较美丽,而且还有点儿嗲。后来她离了婚,心情不好,总在尹湘兰这儿哭哭啼啼的,弄得尹湘兰觉得自己这么幸福是一种罪过,百般地安慰。 有人说女人结婚后是否贤惠善良,与她婚前的家庭有很大关系。一般来说,能被父母疼爱的女孩子长大了都比较贤惠。尹湘兰就属于这一种,她的父亲虽是普通国家干部,现在叫公务员,但很有文化素养,对母亲很好,对几个孩子也很慈祥,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人好总是没错的。这对尹湘兰影响很大,所以尹湘兰为人是出了名的善良。像黎美丽这样对周遭总是保持着警惕的女人,在单位上谁也不信任,就信任尹湘兰。所以离婚后,尹湘兰成了她的主要哭诉对象。尹湘兰也就尽量地安慰她,帮她。 黎美丽与尹湘兰不同,是真正的苦出身。父亲是个蹬三轮车的工人,回家就喝酒,喝了就打老婆,令她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暴力和母亲的哭泣中。为了少吃亏,她渐渐学会了讨好卖乖,学会了看脸色说话。她努力读书,发愤要跳出母亲那样的生活环境。后来她终于上了大学,并以嫁人的方式留在了省城,而且还嫁了个有家庭背景的。她很满足,就算自己这辈子出息不大,至少官太太是当定了的,原先的斗志也渐渐衰退了。不料剧情突变,前夫是个高干子弟,且长得人模狗样,花心的主客观条件都具备,结婚没三年就甩了她。她没有思想准备,一时间悲痛欲绝,而且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本来已成了她家花园的城市又重新变成了战场,她得重新战斗才能立足。看看尹湘兰,长得并不漂亮,却能有那么个安稳的小家,故每每在尹湘兰这里哭诉时,总忘不了说上一句,你看你运气这么好,你老公对你这么好,只有我这么倒霉。弄得尹湘兰的丈夫有些烦,说你这个女友怎么搞的?恨不能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一样悲伤?一样不幸? 尹湘兰总是替女友辩护,说女人嘛,爱情失败就全盘皆输,别计较她说的话。 黎美丽哭了两天后忽然意识到,其实新的机会也在绝望中诞生了。她的出身和成长经历已经让她养成了抓住一切机会改变自己处境的习惯,离婚也是机会,且是个大机会。她终于振作起来,擦干眼泪,寻找新的战机。但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仍是柔弱无助,可怜巴兮的。 没多久,黎美丽就仗着自己的年轻和漂亮,应聘到省电视台去当节目主持人了。 一来是不甘躲在幕后不为人知,二来也是为了摆脱过去生活的影子。但初入此道的她完全摸不着门路,有些茫然。尹湘兰便成了她最大的支持者,她义不容辞地将自己在电视台工作的丈夫介绍给了她,并殷殷嘱咐丈夫多多关照黎。起初丈夫不乐意,丈夫说,我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了,我哪有时间去哄她?尹湘兰说,没事儿的,她现在已经不哭了,你也不用多管,就是别让你们台里的人欺生就行了。 那时丈夫已是电视台的小头目了,自然有条件关照妻子的女友,至少可以让黎美丽感觉到自己在台里不是举目无亲的,就是尹湘兰说的,不让人欺生。黎美丽在他的关照下,果然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并慢慢出色起来,而且说话也越来越嗲了——那时尹湘兰还不知道对女人来说嗲有多么重要,她可以令女人在对男作战中所向披靡——人也明显地漂亮起来——后来尹湘兰才知道,那是有了爱情滋润的原因。 尹湘兰懵里懵咚的,继续做着她的贤妻和知心女友。 一天尹湘兰正在家里照着菜谱给丈夫烧菜,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个女人,声称是知情人,告诉她此刻她丈夫正和她的女友在一起。尹湘兰觉得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本来就在一个单位嘛,在一起很正常嘛。那女人见她一点不吃惊,也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太好心哦。 尹湘兰放下电话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就给丈夫打电话。当时是午间,按丈夫以往的习惯,他会在办公室打个瞌睡。但办公室没人接。她打他的手机,通了,可是响了很长时间都没人接。尹湘兰正想放的时候,丈夫终于接了,说自己去卫生间了,没听见电话响。尹湘兰一时间又说不出自己是为什么打电话的了。丈夫态度很好地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他说说话。丈夫说现在不行,他正在台长办公室谈事呢,等一会儿他会打给她。 尹湘兰心里的感觉越发不好。她试探着又往黎美丽的办公室打电话,她想,如果是黎美丽接的她就压掉,说明他们没在一起就行了。电话拨通了,依然是长时间没人接。尹湘兰明白了,丈夫在骗自己,他们真的在一起。 尹湘兰的心咚咚地跳着,腿发软,倒好象是她骗了丈夫。 怎么办?赶到电视台去看个究竟? 不行,那只能是自取其辱。 那个下午,尹湘兰度日如年。细细想来,的确有问题。先说丈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和她亲热了,每天晚上都说有事情要处理。等他终于休息下来时,尹湘兰也该离家上班了。再说黎,最近越来越少地和她见面了,以前还隔三差五地来她家和她聊聊天,现在几个月不见一次。尹湘兰以为她太忙,可有时她去电视台办事,想见见她也见不着,她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见她。甚至电话也不打一个,原来她一个星期总要和她褒一次电话粥的。 可是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丈夫总算回来了。尹湘兰迫不及待地也是毫无章法地(这是王晶后来对她的点评)追问起丈夫来。丈夫矢口否认,甚至责备说,是你要我照顾她的,怎么又起这样的疑心?太没意思了。再说电视台那么多漂亮的女主持,我干吗偏偏和你的女友好? 尹湘兰本想说,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了。但又怕丈夫起疑心和台里的同时闹矛盾。 尹湘兰历来善良心软,她只好笨拙地说,那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要我?丈夫说,你干了这么一个昼伏夜出的工作,我没怪你,你倒怪起我来了。尹湘兰说,我和你结婚前就干这个,你并没有不满,怎么现在说这样的话?丈夫说,我害怕你说我不支持你的事业嘛。尹湘兰心软了,说,那我去换个节目,晚上在家陪你?丈夫说,算了,你做这个节目已经很有影响了,换了太可惜。 谈话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的谈话堵在尹湘兰的胸口上。 事后,准确地说是离婚后,王晶听了尹湘兰的前后经过批评说,你简直是大错特错。你怎么能把丈夫介绍给女友呢,已经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就没人告诉过你吗? 有多少善良的女人就是这样拱手把自己的丈夫或男友让出去的。 尹湘兰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这样。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女友,又不是互相不知情。再说我对他那么好,对她也那么好,我简直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以怨报德呢? 王晶说,张爱玲姐姐早就说过,哪个女人是因为灵魂美丽而被爱的? 尹湘兰说,我总觉得一天到晚盯着男人怪没意思的,相爱就应该信任。 苏新茶说,老实说,以前我也看不上那种成天疑心丈夫、暗中监视的女人,现在看来恰好是她们守住了家园,监视到老才能白头偕老。你不盯着,不严防死守,大堤就垮了。挎了有意思吗?更没意思。 苏新茶又说,还有,事情一旦发生你不该那么沉不住气,应该稳住,暗中观察,拿住确凿的证据再和他谈。 尹湘兰说,沉住气又能怎么样?如果他已经决定背叛你了,多一些证据只能多一些难过。我最生气的是他不承认对我变了心,反倒指责我这不对那不对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 苏新茶说,我看未必,他如果一上来就承认你什么都没错,是他变了心,你能不难过吗?一样难过。我那位就是这样的,一回来就认错: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你提什么条件都可以,但我必须和你离婚,必须娶她,我要向她负责。怎么样,很有男子汉气概吧?可我不一样气得半死?他向她负责?谁向我负责?! 尹湘兰想想也是,在这个问题上,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一刀捅死也好,慢慢失血而死也好,都是一个死。前夫在和她谈判离婚时,总算承认是黎先喜欢他的,黎美丽说爱上他令她痛不欲生,因为他是她最好的女友的丈夫,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如果不能与他相爱她不如去死。她说着就哭倒在了他的身上……他说,哪个男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他又说,哪个男人会对一个爱他的女人冷眼相待?这让尹湘兰终于承认,是自己错了,彻底错了。人家又没进家来抢,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 离婚后,尹湘兰不再做贤妻了,日子过就得很凑和。这样白天就有了许多空闲时光。上午她睡睡懒觉,看看书。下午主要是用来上网聊天了。第一次上网她给自己取名叫" 心烦的女人" ,居然有许多网友上前安慰她,问她为何心烦?需要不需要帮助?虽然她知道谁也帮不了她,心里却好受一些,并且对网友有了了好感,大家还是挺真诚的嘛。她和一个叫" 北方阳光" 的网友聊起来,毫无顾忌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对方很同情她,说了些安慰话。尹湘兰觉得心里好受许多。她愿意和他聊,完全是因为他的名字,她喜欢北方的阳光。可后来才知道,对方是个22岁的小伙子。尹湘兰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以后她上网,干脆标明自己的年龄,比如取名叫不惑女人。但依然有许多年龄很小的男人愿意和她聊,并声称自己就是喜欢成熟女性。最终她只好给自己取个中性名字,如ABC 或666.在她叫666 那次,结识了一个网友,是个画家。两人因为都喜欢俄罗斯风景油画,就谈起来。后来又从油画谈到文学,谈到人生,颇为投机。 她就告诉他自己是女性了。有一次他们竟然从中午聊到吃晚饭。为了不被打搅,还自建了一个聊天室,就叫画室。尹湘兰觉得好玩儿,反正见不着真人,一见真人她就会产生排斥。 但连续聊了几天后,对方提出了见面的要求。他说他正好有机会到她的城市来出差。尹湘兰害怕了,她不是怕画家,她是对所有男人,能现身的男人都害怕。隔着网络没事,面对面不行,总觉得个个都可能是背叛者。离婚后曾有不少人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毫无理由地拒绝了。尹湘兰诚恳地告诉那个人,她不想见面,只做网友。画家生气了,从此消失,发给他电子邮件他也不回,搞了一次网上蒸发。 尹湘兰对聊天从此失去了兴趣,不过总算硕果仅存地留下一个" 天外来客".他们若即若离地交往着,隔几天发一封发邮件,互相说说情况,如同淡如水的君子。 后来她在一个朋友介绍的什么交友网上,找到了罗伯特。她想通过互相通信的方式交往也许比网上聊天容易保持距离一些。没想到罗伯特也要求见面。而且先斩后奏。网恋马上要变成真人恋了。怎么办? 现在显然已无法改变罗伯特的行程了。尹湘兰还是不敢告诉她的姐姐们,她们一定会坚决反对的,她们会让她藏起来,代她去见罗伯特,把他请回去。 想来想去,只能和一个信得过的网友聊聊,讨个主意了。 尹湘兰连忙翻身爬起,房间也顾不上整理,就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开始上网。 很幸运,她一下就找到了他,那个叫" 天外来客" 的网友,她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我们单独聊聊好吗?" 天外来客" 马上同意了,丢下正聊天的" 美眉" ,跟她私聊起来,很侠义的样子。 第七章 苏新茶第一个到达望湖茶楼。 既然是自己请客,肯定应该早些来等大家。她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正好可以望见湖水。天气不错,阳春三月的风轻抚着湖水。她坐下后觉得心里很惬意,一时间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什么时候请老古董来这里喝茶吧。 那天她给老古董打电话,老古董竟然病了,怪不得没有约她。苏新茶一时心软,上门去给他熬了稀饭,做两样小菜。病中的老古董看上去蛮可怜。但还是不倒男人的威风,继续向苏新茶求婚。苏新茶说,等你打起精神来再说吧。 苏新茶一边照顾老古董,一边也就把自己的苦恼,来自女儿的苦恼,好好地跟老古董倾诉了一回。老古董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可是爱莫能助,帮不了你,我估计就是她父亲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们这一代比较任性也比较自我中心,你干脆别指望她还好一些。苏新茶说,我不指望她对我孝敬,我只是希望她自己有出息。 老古董说,有没有出息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将来的日子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她自己,你操心也没用。 老古董的劝说真还顶用,苏新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今天是三八节,女儿的学校放半天假,大概是女老师太多了。女儿说要和同学搞什么活动,苏新茶就由她去了,自己也乐得出来轻松一下。本来她还是想如以往一样,请女友们到家里来吃她烧的菜,她的厨艺可没得说。但她楼上那户人家正在装房子,一天到晚敲得乒乒乓乓,她只好把大家叫到外面来了。几个人里她年龄最大,经济也比较宽余。 苏新茶很想知道这些日子她的几个女友春节是怎么过的?白云白相亲相得如何,雷丽丽有没有新动向,尹湘兰是否真的在网恋,王晶摆脱那个男人的阴影没有?你别说,许久不见,还是挺惦记她们的。 没过几分钟,白云白和王晶到了,她们俩是一起从报社过来的。王晶一见苏新茶就大喊:苏姐三八节快乐!苏新茶说,快乐快乐!白云白笑道,又老了一岁了,还那么没正经。王晶说,我们这种女人,全靠不正经才能有点儿快乐啊。苏新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嘛。王晶说,何况是三个弃妇。白云白说,你可不是弃妇,你是弃夫。王晶说,那就是怨妇。 白云白笑,四下看看,说,好,我喜欢这儿。王晶说,不是因为某些人吧?白云白假装没听见,问苏晓晨:雷丽丽和湘兰还没来吗? 苏新茶说,雷丽丽马上就来,湘兰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要晚一些到。 王晶说,她当然忙了,主持人嘛。没准儿今天还不来呢。 自从知道陈挚打尹湘兰的主意后,王晶对尹湘兰就有些不高兴。虽然她也明白问题出在陈挚,但心里还是别扭。陈挚怎么没对别的姐妹动心思啊?还不是怪她对谁说话都那么甜腻腻的,让陈挚着了迷。 白云白有担心地说,这个湘兰,要真网恋了可就麻烦了。 王晶说,你就别瞎操心了。 苏新茶拿起菜单说,我点了一壶菊花茶,一壶龙井,你们看还需要什么?还有果茶和玫瑰花茶要不要? 王晶惊诧地,嗨,苏姐,你怎么把单子拿那么老远看? 王晶这一说,苏新茶才意识到,自己把菜单举在了两尺之外,她明白了,这是眼睛老花的开始,父亲就是这么看报的。她有些苦涩地笑笑,说,你苏姐老啦。王晶说,才不老呢,你看你气色多好,脸蛋比我还红润呢。苏新茶说,那叫毛细血管浅表,到80岁都是红脸蛋。不代表年轻。不信你问云白。 白云白最怕人谈老的话题,打岔道,今天咱们AA制吧,每次都让你付款不合适。 苏新茶说,没关系的,我才拿了外快,意外之财不请客,会触霉头的。 白云白就没再坚持,只是说,下星期上我家吃饭吧。我刚学了一种牛奶鸡蛋饼,很好吃的。王晶说,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吃鸡蛋饼了,我老家是山东。苏新茶说,那下次再上我家,我给你们烙韭菜合子。保证撑得你直不起腰。白云白说,你的烹饪手艺荒废了太可惜,应当经常发挥。苏新茶说,没人需要我发挥啊。这个春节我连根葱都没买,一气吃了10斤冻水饺,外带5 斤冻汤圆。白云白问,干吗老吃冷冻食品?苏新茶说,一个人嘛,懒得弄。白云白说,女儿呢?苏新茶说,嗨,别提了,我女儿青春期,还有早恋倾向。我们两个整天都是剑拔弩张的。春节我让她去她爸那儿了。 白云白挺意外,苏新茶这个" 剑拔弩张" 用得挺准。看来" 近朱者赤" 这话没错,自从与老古董交往后,苏新茶的文化水平有明显提高。她问,那现在呢?苏新茶说,回来了。可还是不太和我说话,学习比原来用功一点,她爹许愿以后让她出国读书。白云白说,老古董没陪你过春节?苏新茶说,人家倒是想着我的,邀请我去他们老家过春节。可我不是没拿定主意吗?不敢去。 王晶插话说,我真是搞不懂你,人家老古董哪儿不好嘛。 苏新茶说,我觉得我和他没有那种感觉,最多就是有点儿……亲情。 白云白说,亲情是什么境界?最高境界。告诉你吧,所有相爱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亲情的。你和老古董已经是一步到位了。 话说出口,白云白觉得很意外,在此之前她可没想过这个问题,心里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自己在寻找什么呢?肯定不是亲情。自己在找还没成为亲情之前的激情。明知不切实际,还是要这么去做。说到底自己也是个傻女人。 王晶说,云姐你今天可是讲了一句绝对真理。苏新茶说,可不是。老古董要是听见你这话,肯定会说英雄所见略同。白云白说,那就让他好好请我吃顿饭。苏新茶说,那他可巴不得。他好几次说,想请我这几个姐妹吃饭。我没松口。一吃饭就成自己人了。王晶说,你别弄得人家最后失去耐心哟。 苏新茶自负地笑笑,说,好好,我认真考虑。但心里面,她还是有些犹豫。前两天老古董生病,她去看他,老古董睡在床上那可怜样,更显得老了。苏新茶既有些怜悯,又有些心烦。她想,自己可别一嫁过去就成个老护士,那还不如自己过呢。 苏新茶不想再说自己了,转而问白云白:你怎么样?听说你前夫上你们家来过年了?你和他……还有亲情吗? 白云白苦笑一下,给自己倒了杯菊花茶,说,我得先去去火。 苏新茶说:怎么回事? 白云白喝着茶。似乎不愿意说。 苏新茶说,说出来听听,奇闻共欣赏嘛。 白云白听她又说这种假装斯文的话,更没情绪说了。可苏新茶执著地望着她,令她无法逃脱。她只好说。还不是怪我妈,背着我请他来过节。他答应了要来她才告诉我。还给我做了半天工作,说你们都离婚好些年了,双方都没有再成家,为了孩子能复婚就复婚吧。我呢,就想既然母亲已经请了,那就见机行事吧,如果彼此还能相处,就试试看。 苏新茶说,是呀,其实你和他也没有太大冲突,又没第三者。 白云白没好气地说,我和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太大冲突。问题在于你要天天和他一起过日子的嘛,总得彼此能看顺眼,或者说彼此尊重吧。 白云白本想简单地说说,可一说忽然来了气,滔滔不绝的话就被气了出来:没想到人家离婚这一年多,长进大了。来了之后,像个皇上似的由着我们家每天好吃好喝地供奉他,好言好语地哄着他。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给我母亲和我们家人一个错觉,好象他愿意与我复婚,连我都以为他有这个念头,要不怎么会跟个乘龙快婿似的在我家吃吃喝喝?到了初七的晚上,我母亲和大姐就和他摊开谈,问他什么时候来办复婚手续?你猜他老先生怎么说?他说目前他还没打算复婚。现在他才知道,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很好找的,找个年轻10岁的女人都没问题,所以他不着急考虑这事。 苏新茶说,怎么那么无耻啊。 王晶说,可不是,比陈挚还无耻。无耻的男人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白云白说,我倒没什么,我反正对他还是没感觉,主要是把我母亲气坏了。他们还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年货,他竟然也都提走了。 苏新茶说:女士们,你们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为什么总是我们被骗?就是因为我们太善良了,太不厉害了。 王晶说,得了吧,我看真碰上善良的老实的,你也看不上。 苏新茶知道她说的是老古董,有些不好意思,瞪了王晶一眼说,我也没说看不上他啊,这不是正找感觉吗。你以为咱们这个年龄找感觉容易吗?可没有感觉就是不甘心。 白云白觉得苏新茶这话还算说到了点子上。 苏新茶忽然又问:上次那个呢?白云白说,上次哪个?苏新茶说,哎呀,就是王晶给你介绍的那个嘛。大学教授。白云白说,没有下文了。王晶说,她你还不了解?哪能对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动心?爱搭理不搭理的,人家当然没有热情了。白云白说,你可不能都怪到我头上,你那个同学说他出国去了。 正说到这儿,有人接话说,谁出国去了呀? 三人转身一看,原来是雷丽丽来了。 雷丽丽一到,就和苏新茶王晶分别来了个西式大拥抱,她喜欢这样。白云白因为不习惯这个,就闪开了,退后一步观看她们的亲热表演。 雷丽丽却不放过她,回过头来死盯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好象有新情况了么? 白云白心虚地说,我能有什么新情况啊。现在看得上的男人和看不上的男人都不追啦。 大家大笑。雷丽丽还是意味深长地说,怕不对吧?白云白有些莫名其妙。雷丽丽从她衣服上拣起一根白头发:瞧瞧,这是什么? 白云白大笑起来,说,可不是,我正和一个白发人同居呢。 她这一说,苏新茶也在白云白身上发现了一根灰白的头发。短而粗。 白云白笑够了才说,我给儿子买了只小狗,正换毛呢。 这下大家全乐了。苏新茶说,你竟然还有心思养小狗?白云白说,没办法,儿子非要养。王晶说,我最喜欢小狗了,你那是什么品种?白云白说,肯定是杂种呗。 现在上哪儿找纯种的。苏新茶说,叫什么名字?白云白说,我儿子给他取名叫贝贝。 王晶说,太平庸了,不如叫克林顿。白云白说,你怎么会想到克林顿?王晶说,克林顿比较关爱女性。雷丽丽说,你也太没档次了,那是个花花公子。要是我,宁可叫普京。普京多帅!王晶说,不行不行,普京太冷漠了,肯定不懂爱情。苏新茶说,要想懂爱情的话就该叫皮尔斯?布鲁斯南,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情脉脉。 苏新茶又说对了一次成语。她说的是默默,没说卖卖。进步不小。王晶说,那还不如叫汤姆?克鲁斯,那家伙才叫帅。雷丽丽说,你们干吗都那么崇洋啊,要我说就跟云白姓,叫个白二娃得了。 大家又乐了。 几个中年妇女坐在一起不停地大笑,自然惹来了旁边的目光。白云白注意到了,但这种时候她是不在乎的。她说,哎你们知道不,刚才咱们这一笑,可是做了减肥运动。 雷丽丽说,真的吗?白云白说,我昨天刚从" 三联" 上看到的,大笑可以令身材苗条,人家西方国家有大笑俱乐部呢。苏新茶说,那咱们也成立一个吧。王晶说,我看咱们已经是现成的了,只要在一起,哪次不大笑?咱们肯定成立在西方国家之前。雷丽丽说,不过成立两年了,我怎么没见瘦啊?昨天在学校称了一下体重,同志们,数字不可告人啊。白云白说,你不算胖的,中年妇女不能太瘦。雷丽丽说,不不,我还是渴望瘦,男人喜欢瘦呀。女要为悦己者瘦呀。我必须在第二次出嫁前把自己搞瘦,嫁出去以后就不管啦! 雷丽丽作出一付怪相,惹得几个女人又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这聚会一推再推,今天总算举行了。 其实平日里,虽然没聚齐,互相之间也是常来往的,苏新茶王晶和白云白在一个单位,雷丽丽和白云白是同学,尹湘兰和王晶又是同学。但她们还是喜欢这样特意聚在一起聊天。用雷丽丽的话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离婚的原因走到一起来了。用白云白的话说,她们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但只要聚在一起马上就甜了。每次聚会,她们总是从头笑到尾,很少有唉声叹气的时候。这样的快乐就使得聚会越发地必要和重要了。 苏新茶说,雷丽丽,你这段时间电话总占线,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雷丽丽说,我正要汇报呢。先让我喝口茶吧。 王晶连忙给她倒上菊花茶,她知道她最喜欢菊花茶,说自己火气大,菊花茶泻火。雷丽丽很惬意地喝了几口之后,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看见没有?我终于把自己推销了一回。 白云白接过来,看到一版征婚启事,就说,哪个是你啊? 雷丽丽指指说,第一个," 中年女" 就是我。 王晶说,哈哈,你也有这种时候。 雷丽丽说,就是你们老动员我,我就下决心试了一下。 苏新茶问,效果如何? 雷丽丽拿出两张纸,说,看看,这是我初选之后留下的5 个人,想请你们参谋参谋。 王晶说,嗬,居然有5 个,好富裕啊。 雷丽丽有些得意又有些心烦地说,5 个是少的呢,我已经淘汰了100 来个。那两天接电话接的我都要累死了。 苏新茶连忙证实说,我那次也是,光打电话来的就有一百来号人,还有写信的。 搞得我应接不暇。可忙到最后,就剩下一个老古董了。苏新茶一边说,一边把雷丽丽的名单拿过去,看了一眼就叫起来,说,这个人不行,这个人你可千万别见他。 雷丽丽一看,她指的竟是"93 年" ,就说,嘿,我还就觉得他还有点意思呢。 苏新茶说,我上次征婚的时候他也出现过的,把我也给蒙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老油条,专门干这个的。 雷丽丽说,怪不得,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家电话,他就打过来了,肯定是装了来电显示。 苏新茶说,那算什么,他有一整套呢。据说他离婚是因为老婆跟人跑了,所以对女人怀恨在心,离婚7 、8 年了也没有再婚,但只要有和他前妻差不多大的女人征婚,他就必打电话去,引人上勾后再把别人甩了,以此寻找快感。而且为了勾引知识女性,他还读了不少书,所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白云白笑道:事业心很强嘛。 王晶说,搞了半天不做大众情人,要做大众仇人哪。 大家笑了,知道王晶的" 大众情人" 指的是她那个陈挚。 雷丽丽说,还好你先帮我看看,我差不多都要答应和他见面了。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在你那次出现过的坏人? 苏新茶仔细看下去,说,这个医生也够戗。雷丽丽说,怎么你摘掉的都是我觉得还可以的?那个医生,年龄,学历,收入都还不错,有住房,没孩子。听上去特别理想。苏新茶说,我当初也是觉得他不错嘛。年龄也不算老。但不能只看外在条件啊,关键是人。你见他一次你就知道了。你会受不了的。雷丽丽说,很丑吗?苏新茶说:不是丑,样子还过得去,反正就是清瘦的知识分子摸样。是性格。雷丽丽说,有怪癖?苏新茶说,对,有洁癖。王晶嚷嚷说,有洁癖多好啊,男人一般都窝囊,好不容易有个爱干净的你们还嫌?苏新茶说,不是爱干净,是有洁癖,这可是两回事。你和他相处一天你就会觉得,还不如找个窝囊的舒服些。雷丽丽说,洁癖有那么可怕吗?苏新茶说,可怕可怕。 雷丽丽心想,苏新茶这么夸张,是不是人家没看上她呀?那个医生对她可是挺满意的,说只要她人好,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经济条件。还主动说,如果他们成了一家人,他不但会负担她女儿所有学费,还可以负担女儿将来出国留学的费用。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人?就因为一个洁癖就把人家否了?雷丽丽在心里来了个否定之否定,决定留下这个医生。 除了"93 年" 和医生,剩下的三个分别是:一个刚刚退居二线的50岁的处长,一个已经退休的55岁的工程师,还有一个刚分到环保局的转业军人,才38岁,比雷丽丽还小4 岁呢。就因为太小,雷丽丽本来准备把他划掉的。可他的一句话又让雷丽丽留下了他。他说他虽然是从这个城市出去当兵的,可一走20年,回来后觉得很陌生,于是很想找一个让自己和这个城市重新亲近起来的契机。 讨论结果,王晶认为转业军人比较好,尽管年轻了些,可人家都没嫌你老你干吗嫌人家年轻?人家在部队当了20年兵,再年轻也不会是奶油小生的,再说还是个营长呢,带过几百号人呢。王晶还顺口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很合适。白云白认为工程师好,都是知识分子,互相能理解。至于年龄,大点儿稳当。苏新茶则认为处长好,有房子,收入稳定;老婆是病故的,孩子也大了,都不会有什么麻烦。比之转业军人和工程师,他有较好的社会关系,不用雷丽丽去打天下。50岁嘛,对男人来说算是中年。可雷丽丽说,人家叶同志30多岁就当处长了,40多岁就当局长了。他50岁才是个处长,可见出息不大。苏新茶说,你不能这么比呀。苏新茶说,男人里能有几个叶同志?再说一辈子连科长都没当过的男人还多着呢,那不结婚啦? 白云白见她们因为叶博文争起来,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不自在,连忙说,可不是,会当官不一定会当好丈夫,还是要看人怎么样。 雷丽丽没再说话,但心里面还是不服气,我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强点儿的男人? 难道我就不如白云白吗?不管她们怎么说,她心里还是把医生排在了第一。在她看来,医生既有文化又有经济实力。至于洁癖嘛,也得亲眼看看再说。她不相信有那么可怕。 王晶吃着爆米花,一付与己无关的样子说,要我看呀,你干脆同时和他们四个相处好了,比较比较,再作决定。 雷丽丽说,那怎么行,我一朵鲜花还插几堆牛粪啊。 话一出口,白云白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王晶也被爆米花呛住了。只有苏新茶莫名其妙,她问雷丽丽,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幽默可没法复述,雷丽丽说,我没说什么,我说我最多也就选一个。 苏新茶说,废话。新婚姻法也是一夫一妻制。我看你自我感觉还挺好,告诉你吧,人家不嫌你就不错了。 王晶说,哎哎,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报上说,现在中国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人多了7000万,他们应该有点儿危机感才对啊。 白云白说,才不会呢,这一代女人没了他们可以找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世世代代的女女人是无穷无尽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我儿子,我怕我儿子他们那一代的女孩子也会被现在的男人抢走呢。 苏新茶说,真的,上次我遇见我一个中学同学,也离了婚,和我一样大,在一个公司当职员,我看他收入不错,人也长得可以,就想介绍给王晶。我想他比王晶大7 岁嘛,挺合适的。起先他听了我说的情况很满意,再怎么王晶也是个记者啊。 可没想到我一说王晶38岁了,他马上就说太老了太老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自己45,说人家38岁的太老了。 白云白说,这很正常,男人命短啊,只好找年龄小的老婆。 雷丽丽说,你可真刻薄。 白云白笑眯眯地说,谢谢夸奖。 大家讨论完了雷丽丽的事,尹湘兰还没到。白云白就给她打电话。 尹湘兰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她可能来不了了,单位上临时有事。白云白说,那你就忙去吧,我们这些人反正随时可以见的。不要着急。 放下电话几个人都问,尹湘兰怎么啦?为什么不来?白云白说,我感觉她有情况,听电话的声音是在车上。好像要上哪儿去。 苏新茶说,这家伙,也不跟姐姐们说一声,自己就有情况了。 王晶说,她要有情况是很容易的,她那个软绵绵的声音,男人听了一般都要陶醉。但愿她别被人骗了。现在的男人可是不老实。 雷丽丽说,你也别因为一个陈挚就看破红尘。好男人还是占多数的。 白云白说,我同意,不过好男人都在别人家里呆着呢。 王晶说,哎,我听到一个顺口溜,说男人最好有4 个女人:家里有个受骗的,身边有个犯贱的,单位有个好看的,远方有个思念的。 大家乐。苏新茶说,不知有没有实现了了这一伟大理想的?雷丽丽说,肯定有的,肯定还不少。王晶说,我估计没多少,一般男人能骗一个回家就不错了,骗人也得有本事啊。雷丽丽说,就是,至少得有本科文凭。 白云白只是笑,没有说话。因为她突然之间对号入座了。她想,自己是不是叶博文身边那个犯贱的?正想着王晶就说话了。王晶说,同志们哪,咱们可以当那个家里受骗的,也可以当那个单位好看的,或者当那个远方思念的,就是别当身边那个犯贱的。白云白知道王晶是有口无心,但还是有些不好受。正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白云白拿出手机看,是个陌生的电话。一接,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标准的普通话:喂,你好,我是那个赭石色的赭。 白云白下意识地看了王晶一眼,站起来走到了一边。 什么事?白云白问。章赭说,没事,就是问候一下,看看你在干吗呢。白云白没好气地说,我和王晶在一起。章赭说,干吗那么紧张?白云白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章赭说,对不起,看来你并不高兴接到我电话。我是想问问你收到我最近发的邮件没有?白云白装糊涂说,什么邮件?章赭说,伊妹儿啊。白云白说,只收到一封。章赭说,这就怪了,我又发了两封呢。白云白说,不清楚。章赭搁了电话。 白云白想,怎么发展到打电话了?原来可只是发个邮件的。 从那次见过一面以后,章赭回去后就给她发了封伊妹儿,先是告诉她罗德明教授出国去了,所以还没有向他汇报;后又发来一封,请求她发几篇散文给他" 学习欣赏".白云白想想没什么道理拒绝,就按他的意思发给他了两篇。他看了之后回复谈感想,说很喜欢,还说她的文章和她的人一样脱俗,等等。白云白就没有回复。 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 白云白拿不准是不是要把这一新动向告诉王晶。 第八章 白云白走进办公室,看到桌上放了一叠信。每天都如此。她随手翻检,大多是来稿。忽然有一封信跳进眼睑,是省作家协会的。她略略有些兴奋,打开一看,果然是个好消息,说她的散文集《一个人的远行》在这次省里的文学评奖中获得了新秀奖。 白云白不禁喜滋滋的。尽管四十多岁的人做新秀有些好笑,却也说明了她在写作上的实力。是一种肯定。信上还说,她申请加入省作协的事也批了,让她抽空去办手续交会费。 白云白很想对谁说说这事,欢乐共享。但办公室这些小姑娘她是不想说的,她们会露出那种似笑非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打电话给叶博文吧,电话被占着。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编辑小甄正黏黏糊糊地和谁在聊天。白云白知道她的对象还没确定,正处于到处害人也害己的阶段。本来她在报社有个挺好的对象,是记者部的一个小伙子,叫于哲,人很本分,文章也写得漂亮。可她就不给人家一个准信儿,若即若离的,弄得小伙子挺苦恼。有一回白云白和她说起这事,她说小甄我真不理解,你和于记者不是挺好吗?干吗那么犹豫不定?小心人家等不急跑了。小甄说,白老师,我知道于哲是个老实人,我那是为他好,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没有定性,架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语。我若是和于哲结了婚,以后碰上个花言巧语的男人,我准跟他跑,那不害了于哲?我就干脆先把花言巧语听够,把花花肠子的男人接触够,等腻歪了,再找个老实人结婚,这样就有免疫力了。 听听,还有这样的婚姻观!仅从这点看,白云白真觉得自己和她们已经是两代人了。白云白当即说,TNND!小甄大笑,说云姐,你思想解放得很快啊,与时俱进啊!白云白常想,小甄她们那代女孩子和自己的最大不同在于,她们更多一些自我,自恋,和自信。而自己这一代,则更多地看重自立和责任。相比之下当然要累得多。 但谁也影响不了谁。 小甄终于和对方黏糊完了,放下电话盯着白云白看了一会儿,然后说,白老师,遇上什么好事儿了呀,笑眯眯的? 白云白想,怎么,自己这么没城府啊?让人一眼就看出喜怒了?她尽量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能有什么好事儿呀,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喽。 白云白这话是故意说给小甄的,因为这个小姑娘总爱有意无意地在白云白面前展示自己的青春。别看她说话声音甜甜的,内里厉害着呢。属于美不死你嗲死你的那种。有时候白云白穿得象样一点,她就会说,我一看见白老师,就知道"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话是怎么来的了,就是为白老师这样的女人造出来的。白云白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徐娘我是白娘。小甄笑说,呀,还是个文凭的白娘子呢。白云白离婚时她又嗲着声音说,哎呀白老师,我要是到了你这个年龄,随便什么男人都守到底了,我可没你这种自信哦。 听听,多刺耳。 本来白云白完全可以在她面前炫耀一下的,她从来不因为自己的年龄自卑,她的身边不光有叶博文,她还有别的许多男人,明恋暗恋都不缺,比如报社的老许,单主任,还有新近冒出来的章赭。但白云白不想这样,何必跟她一般见识?那也太浅薄了。所以每每小姑娘问她有没有情况时,她都作出苦瓜样说,能有什么情况? 我们这样的大妈哪能和你比?真是饿的饿死,饱的饱死。 小甄就咯咯咯地笑,说,你哪里是大妈哦,你是白娘子。 白云白也笑了。自打那次她曾还嘴说自己不是徐娘是白娘,便落下个" 白娘子" 的雅号。白云白知道,在小甄眼里,自己这个年龄的女人应该是没人问津的,男人们应该连看她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她们只能坐以待老。男人应该只喜欢她那个年龄的。美不死你嗲死你。 白云白敷衍了" 美不死你嗲死你" ,打开自己的电脑,习惯性地先看邮箱。邮箱里只有一封新邮件,又是章赭的。章赭已经给他发过好几封邮件了,可她不想和他走得太近,麻烦。她打开章赭的邮件,是张贺卡,祝她三八节快乐。她没有回复。 叶博文为什么那么久没有消息了呢?她给他连发了两封伊妹儿也不见他回,干什么呢? 白云白索性走到洗手间去,给叶博文打电话。他的手机没开,办公室也没人接。 也许是在开会?白云白很失望,就给王晶打了一个。 王晶一听她得了奖,当然高兴,嚷嚷说要她请客。白云白说没问题。王晶说,我看你是双喜临门呢。白云白奇怪,说还有什么事?王晶鬼鬼地一笑,说你还瞒我? 他都告诉我了。白云白越发地奇怪,说他是谁?王晶说,媒人哪。白云白说,章赭? 他说什么了?王晶说,他说他对你印象很好,有相见恨晚之感。白云白想,他倒来得个坦率,就说,这算哪门子喜事?王晶说,世上又多了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呀。白云白说,王晶,你可别和我开这种玩笑。王晶说,这怎么是玩笑呢?云姐,我给你一句忠告:珍惜喜欢你的人。因为并不是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白云白说,得得,这话好象是我当初对你说的嘛。王晶说,那就让我们共勉。张爱玲姐姐说,女人保持青春的秘诀有三:一是好的身体,二是安宁的生活,三是不安宁的心。 你现在就是缺不安宁的心。 白云白说了句死丫头,就收了电话回办公室。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是头一回得奖。再想想章赭,居然对自己一见钟情,也很受用。可惜他是王晶的同学,年龄也太小了。让她有了障碍。否则交往一下也挺好,应该说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进了办公室,见另一个年轻女编辑小丁正和小甄热烈讨论着谈做美容的事。瘦如竹竿的小丁想去割双眼皮,动员小甄也去。小甄照照镜子,说太麻烦了。小丁说,不麻烦的,几天就拆线,一个月就能恢复正常。小甄说,我不是说做手术麻烦,我是说弄漂亮了麻烦。小丁不解,小甄说,你想现在单眼皮都到处惹事儿,双眼皮还不忙死了。多影响男人奔事业啊。 白云白忍不住笑了,现在的小姑娘多自负。 小丁说,看把你美的。小甄说,我哪有你美啊,人家说就是你这样的瘦骨美人才是现今的爱情杀手呢。小丁说,我杀谁呀,我往哪儿杀啊?小甄说,你就一头朝男人堆里撞过去,保准一剑穿起好几个人来,个个都捧着受伤的心。小丁扑过去打她。 一个从郊县到他们部来学习的通讯员,有些讨好地跟两个女孩子说,就像你们两位小姐的这样的条件,不找个" 未本名房车" ,也得找个" 硕离外首代". 通讯员叫闵志强,虽然生在郊县,但很有进取心,嘴里常冒出些最时尚的词汇,并且时不时地展示他的名牌衣裤鞋袜。他一般不和白云白这样的老编辑说话,而是和小丁她们这样的姑娘聊天。虽然二十大几靠近三十了,嘴里还常挂着谢霆锋王菲孙燕姿,并且追韩星看日剧玩儿在线游戏,所有的时尚都没拉下。 小丁说,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是未本名房车啊? 闵志强说,这都不懂?征婚广告嘛," 未本名房车" 就是未婚,本科,名校,有房有车;" 硕离外首代" 就是硕士,离婚,外企,首席代表。 小甄说,太有意思了。那我们白老师要打广告,就可以写" 离本资丰白苗显年轻" ,离婚,本科,有钱,白净,苗条,看着很年轻。保证男人们蜂拥而至。 小丁捂着嘴做羞涩状说,你好好笑噢。 白云白也笑,心里却恶狠狠地想,让男人甩你们两次你们就没那么得意了。 这时主任走进来,说,哎哎,下午3 点开会,传达报社调整的事。 白云白心里咯噔一下,情绪迅速从刚才的女人斗气转入了忧心忡忡。这事已说了好些日子了,听说要成立报业集团,各部门都动得比较厉害,被大家称之为" 大洗牌".不知这一来她的命运会被洗到哪里去?是更好还是更坏? 白云白一直在专刊部做科技版。她在他们专刊部算是比较年长的了,又因为抱着与事无争的态度,也没当个什么主任,所以年轻的编辑虽然也叫她老师,却并不把她当回事。她希望能通过这次调整换到副刊部去,当然不是为了当什么主任,是因为那里离文学近点。她想,也许这次散文集得奖,能有助于她换到副刊部去,她恐怕是他们报社为数不多的得文学奖的编辑吧。但还是有一点顾忌,副刊部的单主任对她一直热情有余,她怕自己调过去后……会自找麻烦。 白云白心事重重地坐下,听见小甄说,哎呀,如果按这个标准的话,那我们部不是要减掉一半的人?好残酷噢! 闵志强又讨好说,小甄老师你根本不用担心啊,我觉得再减也减不到你头上,你这么年轻,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听说主要是减45岁以上的。 这家伙已经在他们这儿" 学习" 三个月了,很油,本来早该回去了,也不知有什么背景,一直没走,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以报社人的口气,小甄虽不喜欢他这个人,但却喜欢他的马屁。她表情夸张地说,哎呀,那她们不就惨了?说老实话,减掉我们都好说,我们好找工作呀,她们怎么找?总不能去做钟点工吧。 另一个男编辑说,不至于那么惨吧,报社会考虑的。 小甄说,现在哪个单位还要40岁以上的女人呀。你没看咱们报社登的招聘启事,一般都是35岁以下,35岁是女人的门槛。 闵志强说,就是,连我们那些小地方都不要35岁以上的。 白云白按奈不住插话说:小甄,没想到你还这么善良,这么替别人考虑。 小甄当然听出了白云白话里有话,笑眯眯地说,白老师,我敢肯定你今天有高兴的事,你什么时候夸我过呀。 白云白说,你看看你,还用夸吗?这么优秀个人。 小甄说,得了吧,白老师。我说句心里话,你才优秀呢。你是我见到过的你这个年龄段里最优秀的女人了。 她在" 你这个年龄段" 几个字上加了重音。白云白被噎住。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她拿起来,刚好是找她的。她只好敷衍地朝小甄笑笑,接听电话。 又是王晶。王晶颇为神秘地说,哎,你恐怕得去活动活动了,听说这次调整,对40岁以上的女编辑不太有利。白云白心里咯噔一下,问,真的吗?王晶说,我刚听说的,实行招聘制。先确定部门主任,然后由部门主任来招聘其他编辑。如果哪个部门主任都不要你的话,你就只有去报社参加再就业学习班了,等于变相下岗了。 白云白压低声音说,真有那么惨吗?我不信那么大一张报纸,就全靠二三十岁的人来办。王晶说,那当然不是,但人家年纪大是领导啊,你我是普通劳动者啊。 领导的寿命以百岁计,50岁还在青春期呢,咱们就只能以50计了,三四十可不都是老年?你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白云白一下心烦起来。刚才的喜悦跑得无影无踪了。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尤其是现在,她得靠自己养活自己和儿子。报社虽然工作繁重,但收入高。当初离婚时前夫曾一针见血地说,你就是仗着你收入高才敢这么做,你要是个下岗工人,我才不信你有勇气和我离婚。白云白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女人独立是需要经济基础的。 白云白想,这事该找谁呢?照说她应该直接去找副刊部的单主任。虽然她从没找他谈过,但直觉告诉她,单主任会帮她的。只要她多给他一点笑脸,说几句好听的。可白云白不想欠他的情,所以才一直回避他的。 不找他又找谁呢?白云白心里没主意。 中午吃饭时,白云白约着王晶一起去了报社餐厅。两人刚进去就看见了苏新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三个女人就坐到了一起。 苏新茶也皱着眉头诉苦,说她们广告科这次也要动。王晶说,你是老人了,而且是你们那儿的有功之臣,不会动你吧?苏新茶说,现在谁还讲人情?我可是45岁了。刚好在线上。王晶说,实在是要你下你也不怕,丹丹她爸可以帮你嘛。我们两个可就惨了。苏新茶说,生活是没问题的,我自己也有些积蓄,而且听说下来了还有一笔工龄工资。但这么早就没工作了,又没感情寄托,成天呆在家里,我想想都害怕。王晶说,这话是真的。我也怕。哪怕留我在报社当打字员也行。苏新茶说,打字员?就你那速度,谁要? 白云白一眼瞥见单主任刚好坐在离她们不远的桌旁吃饭,马上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她听见王晶和苏新茶的话,就开玩笑说,干脆咱们成立个公司算了,自己走再就业的路子。 苏新茶说,我们这样的人能办什么公司? 白云白说,家政公司啊,专门为双职工家庭提供服务,送孩子,洗衣服,做饭什么的。 王晶说,就咱们这么优秀的人,一上人家里去,那还不提供破坏? 三个人嘻哈大笑起来。摄影记者老许挂着相机走过来,见此情景啪地抢拍了一张。 王晶说,三个老女人,有什么可照的啊? 王晶知道老许对白云白一直有那个意思,但白云白看不上人家,嫌人家窝囊。 老许也的确是窝囊,据说他前妻就是嫌他窝囊走的。离婚后没有女人管,他就更窝囊了,一件T 恤可以穿到辩不出颜色来,袜子也常常不成对。有一回大清早出去采访,天色未明,他竟然戴着他女儿的粉红色线帽出现在会场上。如果不是业务上有两下,那可能早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了。偏偏人家就是有两下。摄影作品经常得大奖。 老许笑眯眯地说,我敢说我刚才照的那张肯定能得奖,三朵花盛开怒放,好看着呢。我马上就去洗出来给你们看。 苏新茶说,盛开怒放什么呀,都成干花了。 单主任走过来调侃说,管它啥花,最终也要插到咱牛粪上。 王晶说,我们也想插呀,可惜连堆新鲜点儿的牛粪都找不到。 单主任笑说,王晶你这个丫头,应该到电视台去主持脱口秀。王晶得意地说,那不好吧,那让电视台的同志太为难了吧。单主任看了一眼白云白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云白那么文静?王晶嬉笑说,我和我们云姐怎么是不可以和日本人说话的。 单主任说,什么意思?王晶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啊。单主任笑呵呵的,一付要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样子。 白云白心里跟自己说,赶快跟他打招呼吧,这可是个机会。 她朝单主任笑笑,邀请道:单主任,和我们一起坐会儿吧?单主任受宠若惊地说,能和三个漂亮女士坐在一起,我太荣幸了。 单主任坐下后白云白说,单主任,这次调整,您肯定还是副刊部主任吧。 单主任说,现在还没准呢,我也候着皇上的旨意呢。 王晶马上明白了白云白的意思,迅速接话说,单主任,我觉得你们副刊部应该招聘我云姐这样的优秀人才啊。单主任说,白云白这样的才女,我当然想要,可是人家不愿意上我们那儿去啊。白云白心里十分感激王晶把话递到了她嘴边,她马上说,谁说我不愿意来,没看见有人向我挥手啊。 单主任马上幽默地举起手来,说,我现在就挥,你们三位都看见了吧? 大家都笑。白云白在大家的笑声里松了一口气,她想,管它呢,其他事情过去了再说。 单主任兴致勃勃地说,王晶来我也欢迎啊,苏新茶来我也欢迎啊。我那里一直就为美女敞开大门的,立志要把我们副刊部办成" 五讲四美" 先进单位。王晶说,别假了,我们要是美女,天下美女就笑掉大牙,成丑女了。苏新茶说,我是美女的妈。王晶说,苏姐你也不能妄自菲薄,你至少是个资深美女。苏新茶乐了。 面对女人的调侃单主任并不尴尬,他说,我也不是随便招聘的,我是要考试的。 王晶说,不至于考" 喜欢不喜欢我抱" 吧? 单主任大笑,牙床整个露出来,样子很难看。 白云白克制住自己的感觉,也附和着笑了笑。她知道这个笑话,说一个报社社长问来报考记者的女青年:" 喜欢我抱吗?" 女青年吓得不知所措。社长浑然不觉,接着说" 我抱就是党抱".其实这是没事干的记者编出来的段子,故意把" 报" 和"抱" 混为一谈。后面还有更色情的内容呢。哪会有这样的社长,这样的考题? 王晶说,这种低智商的题就别考我云姐了。单主任说,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们都是阳春白雪。小白,什么时候把你的散文集送我一本?让我也受一下高雅艺术的熏陶。白云白说,我写的不好,如果单主任愿意看的话,我明天就带一本来请单主任指教。王晶说,云姐的散文集刚刚在省里得了奖呢。单主任说,是吗?不简单,真是个才女。 苏新茶看他们聊得热闹,自己插不上话,就先走了。 王晶朝白云白诡笑地一下,说你不是还要一份排骨吗,我去帮你买。遂站起来走开了。剩下白云白一个人面对单主任,一下觉得压力很大。单主任却很有兴致地说,想当年我也是个文学爱好者,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过散文呢。白云白只好做惊讶状,说:真的啊?!单主任满足地笑口大开,白云白连忙低头在菜盘里扒拉着,避开单主任的脸。单主任浑然不觉,说,哪天我把它找出来,请你指教,你现在是散文家了。白云白一边客气着,一边想,以后真在一个办公室,可怎么办? 王晶总算回到座位上了,单主任说,你还没吃饱吗?王晶说,这是为云姐她们家的克鲁斯买的,它最喜欢了。单主任说,你家来了国际友人吗?王晶说,对,国际友人,从爱尔兰来的。单主任说,是爱尔兰牧羊犬吧?王晶夸张地说,云姐,单主任好有智慧噢! 白云白笑,心想,这个主任还算有幽默感。 从餐厅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静悄悄的。小甄他们几个年轻人不知躲到哪里打双扣去了。白云白连忙再给叶博文打电话,叶博文仍然关机。开会开得午饭都不吃吗? 白云白有些生气,心想,还是不能靠他,自己想法努力吧。 白云白闭上眼默想了1 分钟,然后下决心拨通了单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她知道他中午不回家。这是个机会。 喂,单主任,你好,我是白云白。 她尽量让自己发出一种很女性化声调,但决不能嗲。这是原则。单主任果然热情洋溢。白云白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她说单主任,我真的很想到你们副刊部来。 全报社就你们那儿离文学最近了。单主任说,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白云白说,以前和你不熟,今天聊了几句,觉得你这人挺随和的。单主任哈哈大笑,白云白几乎就看见他的牙床了。单主任说,我这人没才,但我爱才。我一直就很欣赏你呢。你不知道?白云白说,知道知道。谢谢单主任。单主任说,我说什么你别生气啊小白,我就是喜欢你的气质。要说年轻漂亮咱们报社也有一些,但论气质她们谁也赶不上你。白云白连连说,哪里呀,我不行。但心里还是蛮受用的。 单主任没有再继续表扬下去,说,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白云白忙说,那就拜托你了。 放下电话,白云白松了口气。看来单主任并不像自己想得那样,人家不过是欣赏你而已。能欣赏一个四十岁女人的男人,总还不太差。 第九章 雷丽丽下班回到家,才进门,电话就响了。 她拿起来,是那个"93 年".因为有了苏新茶的告戒,雷丽丽不愿和他多说。他却象老朋友似的责问,你这两天上哪儿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打传呼你也不回。 雷丽丽有意说,忙得很,白天上班,晚上约会。93年说,不可能。雷丽丽说,为什么不可能?93年说,我在家里,你跟谁约会呀。雷丽丽有些烦他了,真是油嘴滑舌,自作多情。她冷冷地说,对不起,我得做饭了,女儿一会儿放学。93年就说,那你先忙,我一会儿再给你打。 雷丽丽迅速地想,他再打来怎么办?只有让电话占线。她拿出那张单子看了一下,还有两个人要联系,一个是申医生,一个是关处长。她先找到申医生的。也是因为苏新茶的话,她这两天一直没和申医生联系。今天在学校开办公会时,她思想开小差,忽然决定见他一面,她想,无论如何还是等见一次再决定他的去留。免得留下遗憾。 雷丽丽拨通了申医生的电话,对面却响起一个电话录音,一听就是申医生,江南普通话:你好,这里是申医生家,请您在听见嘀声后留言。雷丽丽很不习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对着话筒说了一句:申医生,我是那个师专的老师雷丽丽,如果有时间请来电话。 之后,雷丽丽又给那个50岁的关处长打个电话了。 关处长很有些不快地说,你怎么现在才给我回电话?我前两次应征,人家都争着找我。雷丽丽觉得有趣,说,后来呢?关处长说,后来当然是我不同意了。雷丽丽听了偷偷地乐,有意说,我就是听人家说你条件很高,所以不想自找没趣。关处长语重心长地说,你是第一次征婚吧,看来对这方面还缺乏了解。告诉你吧,像我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是最紧缺的。十比一。而且他们大都找比自己小10岁的。像我这样主动找一个只比自己小8 岁的,太少了,真的,我还没满50呢,我是年底的生日,你应该把握住机会才是。 雷丽丽觉得这话怎么耳熟?忽然想起上次那个59岁的男人也这么教育过她。她想,怎么搞的,是个男人就可以骄傲自满? 关处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又说,咱们都是中年人了,不必像年轻人那样搞名堂,直截了当比较好。我想这样,你的情况我基本知道了,我的情况你还不太清楚,现在我发一份传真给你,你就一目了然了。雷丽丽半天没反应。关处长说,你家有传真机吗?雷丽丽连忙说,没有。关处长说,那只好发到你单位上了。 雷丽丽还来不及说不太好,关处长就作指示一般道:星期一上班你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们学校的传真号,我就给你把简历发过来。 雷丽丽只好说" 好吧".她急于放电话。关处长满怀责任感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明白了吧?人生其实就是个机遇问题。抓住机遇一切都顺,抓不住就倒霉。我这是为你好,知道吗?雷丽丽有些不耐烦了,说,谢谢你了。可我也不能委屈了你呀。 雷丽丽放下电话后冲着电话机忿忿地说,我就是一辈子孤单,穷到沿街乞讨,也不找你这样的男人到我跟前来摆谱。哼! 她没兴趣再打电话了,进厨房做饭。饭也简单,路上买的馒头卤肉,在烧一碗青菜汤就行了。想着关处长的话,心里又气又好笑。 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关处长的" 教育" ,到晚上申医生来电话时,雷丽丽的态度要诚恳多了。她想,人家申医生毕竟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自以为是的德行来。人家不比他们差,是个知识分子,而且还不到50岁。 申医师说,我正在考虑我们的事。我认为我们已经通过两次电话,并且也经过了两天的考虑,可以见面谈一谈了。 雷丽丽正不知怎么开口说呢,见他就主动提出见面,就很爽快地说,好的,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申医师说,明天晚上怎么样? 雷丽丽又爽快地说,好的,就明天晚上。 第二天一早雷丽丽就开始考虑穿什么衣服,毕竟这是她离婚后的第一次相亲。 可一直到黄昏出发前,她也没想好穿什么。实在是没什么象样的衣服可穿。问苏新茶吧,她肯定会反对她去。她不想跟她费口舌谈理由。 她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一张圆圆的脸,因为面部饱满,不太能看清皱纹,但一望而知是上了年纪的。雷丽丽一惯认为,人在世上多活一年和少活一年就是不一样,不管你怎么保养也能看出来。有地球吸引力啊。所以她从来不上美容院,也从来不用高级化妆品。(当然,用不起也是原因之一,但因为有了这样的观念,用不起也不难过。)她们学校有个女老师,丈夫是做生意的,经济条件很好,在保养上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一周去做一次脸部按摩,两周去做一次全身按摩;用的化妆品从来不低于千元;每天早上喝一小勺蜂王浆,晚上吃一把保健药,什么羊胎素,芦荟,维生素,钙片,还随时抱着一杯参茶。结果呢?有一天有个同事问,你们两个谁大?她问的是雷丽丽和这个女老师。雷丽丽高兴得简直就像赢了什么大奖一样,因为她们俩是同年生人。这再一次证明了雷丽丽的观点。 雷丽丽有一头年轻的黑发。这头黑发一直是她的骄傲,到目前为止,还一根白的都没有呢。白云白和苏新茶可都是有了,连王晶都发现了。白云白说过一句她很喜欢的话。白云白说,如果你是一首诗的话,你的黑发就是诗眼。所以雷丽丽对她的头发格外爱护,从来没烫过,没染过,保持着娘胎里带出来的样子。雷丽丽把头发梳直,一如既往地披在肩上。 再看看,眼睛还是很有神采的。皮肤也还不错。就是胖了点儿。可这胖是没办法的。想了想,雷丽丽把头发束起来,这样精神些。 最后她开始穿衣服,上身穿一件暗红色的毛衣,她喜欢红色。下面穿黑呢长裙,长裙也许能把人显得苗条些。然后披上她唯一的一件旧风衣。反正到了吃饭的地方可以脱掉。 晚上6 点,雷丽丽准时来到申医师指定的地点:花园酒店的五星上将牛排馆。 一见面,雷丽丽觉得申医师和自己想象的模样基本符合,甚至与他的江南普通话也很吻合,瘦瘦的,干干净净的,戴个眼睛。在雷丽丽看来,讲那样的话,就该是这样的长相。 申医师打量了雷丽丽一番,说,你比我想得要年轻些,而且不太像老师。 雷丽丽说,那像什么?申医师想了一下,说,像运动员。 雷丽丽想,看来自己白穿裙子了,还是不够斯文,或者,不够苗条。申医师说,不过这样好,我们可以互补,我不太有活力,你有活力。雷丽丽坦率地说,我这个人性子很直,脾气有些急躁。申医师说,这个不怕,我永远都不会发火的。从我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发过脾气。雷丽丽听他这么说很高兴,心想,说不定自己跟他很合适呢——尽管她看见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既不激动,也不羞涩。 服务小姐过来了,申医师说,我要一份五星上将,黑胡椒的。这位女士的她自己点。 雷丽丽有些懵,她从没到这种地方吃过饭。她不知道自己该点什么。她看着菜单,有些不知所措。还好,申医师在一旁为她参谋。 申医生说,如果你不怕辣,可以和我一样,来一份五星上将;如果怕辣的话,就要没有胡椒的;如果你不喜欢吃牛排,也可以要一份海鲜拉面;如果你不喜欢吃面,可以要一份扬州炒饭,如果你对炒饭也不接受,可以要鸡汤混沌。他们这里品种很多。 申医师说完这串" 如果" ,雷丽丽更加地发蒙了,服务小姐抿着嘴忍不住想笑。 雷丽丽说,随便吧。申医师说,怎么能随便呢?说罢用纸巾掩上嘴,扭到一边咳嗽了两声。 服务小姐对雷丽丽说,我看您也来一份五星上将吧,这是我们的特色。雷丽丽说好的,我不怕辣。服务小姐朝雷丽丽笑笑,俨然和她是一拨的,扭身走了。 申医师咳嗽完毕,将用过的纸巾叠好,放进一旁的盘子里。然后说,我喜欢上这里来,这里干净,而且实行分餐制。我想问问,您一般喜欢上什么地方吃饭? 雷丽丽说,我喜欢上我家吃饭。 申医师严肃地说,我是说,除了家里,你平时是去什么样的饭馆吃饭? 雷丽丽原以为她的幽默会博得申医师一笑,但申医师不笑,她也只好严肃地说,我很少在外面吃饭。我的经济不宽余。 申医师说,哦,是这样。当然,在家吃饭是最理想的,我因为一直单身,除了偶尔去我妈妈那里吃饭,主要是在外面了。平时我就在离我们家比较近的一家小店,我在那里有一付专门的碗筷。请朋友才来这里。 雷丽丽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说,您是医生,肯定很注意卫生了。 申医师说,注意有什么用,脏啊,环境脏啊。他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伸出一个手指头四下点了点。 五星上将上来了,原来是一份饭,上面浇了一块大牛排及其汤汁。雷丽丽还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申医师却很熟练,他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雷丽丽后悔了,早知道用刀叉,她就要一碗面条了。她只好不动声色地摹仿着他的样子。但肉很难切,简直就是在锯。她锯了半天,才锯下一小块牛排。申医师看着她,她讪笑说,刀太钝了。 申医师吃得非常仔细,而且每吃一小口,必放下刀叉擦擦嘴。 雷丽丽也学着他,吃一块,擦擦嘴。 申医师咀嚼的时候,嘴包裹得很紧很紧,只看见腮帮在动。 雷丽丽也只好尽可能地把嘴闭上。 累啊。因为累,雷丽丽一句话也顾不上说了。好在申医师也专心地吃,没有说话。雷丽丽似乎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吃西餐就是要这样。可是多滑稽呀。她想,是谁规定的吃饭的模样要以西方人的习惯为准则?真是憋气。如果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雷丽丽肯定要大张旗鼓地嚼,并且不分左右手地干活,以此作对。 大概申医师对雷丽丽的吃饭姿态基本满意,没有说话。但到了喝汤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雷丽丽俯下身舀起一勺汤刚要送进嘴里,就听申医师说,您不能把头低下来喝,而应该直,用勺子送到嘴里。雷丽丽只好照此办理,身子僵硬着,还提着心,总觉得汤会滴到身上。她只好放弃喝汤。也许这就是西方人吃饭必须系个围嘴的原因,他们肯定经常把汤滴到衣襟上。 总算吃完了。 雷丽丽看到,对面的申医生吃得干干净净,连片洋葱都没剩。她想,这一定是吃西餐的要求,遂又低头,把自己盘子里剩的几片洋葱吃掉。 雷丽丽坦率地对申医生说,我很少吃西餐,所以不太习惯。申医师说,没关系的,学起来很快的。雷丽丽拿起桌上一张纸巾正想擦擦嘴,申医生伸出手一把给她扯掉,吓了雷丽丽一跳。申医生严肃地说:餐馆里的纸巾不能用,很不卫生,他们总是在荷花池买批发的便宜货。雷丽丽很想说,我也是从荷花池买批发的便宜货呢。 但终没开口。申医生招呼小姐来收拾桌子,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包湿纸巾,递给雷丽丽一张,自己一张,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 擦干净手的申医生,再从包里取出一小包牙签,撕开,拿出一支,示意雷丽丽,雷丽丽摇头,他将纸袋裹好,放回包里。雷丽丽看得目不转睛。她还没遇见过这样的男人呢。真是开眼界。 申医生一手掩护着一手,认真剃完了牙齿,这才将身子坐直,拿出一个本子来。 他翻开一页,对雷丽丽说,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雷丽丽受了影响,也坐直了身子。 我是这样计划的,征求一下您的意见。申医生说:我今年已经46岁了,实际上是46岁另8 个月,也就是说,再过4 个月我就47岁了。我还工作13年半就要退休了;而您是41岁另9 个月,也是13年半以后退休,女同志是55岁吧?这样我们就是同时退休。在退休前,我们可以有13年的时间来安排晚年生活。很充足。 雷丽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同时觉得背部僵硬。 申医师马上说,当然,我说的这些计划,有个前提,就是如果我们成为一家人的话。 雷丽丽说,我知道,我知道。实际上她糊涂着呢。安排好晚年生活是什么意思? 14年以后是世界末日吗? 申医师说,我们把生活安排好以后,就可以周游世界。经济上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有相当数量的存款。而且足够把您的女儿送到国外去读书。但这涉及到一个问题,您的女儿必须成绩好。 雷丽丽说,她现在才读小学六年级。 申医师沉吟了一下,可能是在心算,说很合适,6 年中学,四年本科,三年硕士,13年以后她刚好读完硕士。我们要从小抓起。我建议从现在开始给她请家教,语文数学都要请,同时学习英语。除了学习之外,要让她学一门特长,外国人也很看重这个,学钢琴怎么样? 雷丽丽说,她喜欢跳舞。正在上舞蹈班。 申医师说,跳舞不好,艺术生命很短暂。弹钢琴可以弹到老。我想她现在六年级,我们用6 年的时间,也就是高中毕业前,让她达到钢琴9 级,没问题吧? 雷丽丽说,学钢琴是不是太晚了? 申医生说,不会的,又不要她做钢琴家,只是一门技艺。当然,不学钢琴也可以让她出去读大学。等她硕士毕业工作的时候,我55,您接近50,那时我们已退休,可以利用假期先把国内的一些值得去的地方都去一下,然后……可惜他的嗓子痒痒了,他不得不中断演说,拿出一张纸巾捂着嘴咳嗽两声,接着说:然后我们就去国外定居。关于定居的国家,我想了一下还是澳大利亚比较好。那里人口不太多,比较辽阔,空气新鲜,牛奶充足。并且没有核实验基地。 不知为何,这样的伟大理想,让雷丽丽听得心里发毛。 申医师说,在出去之前,我想我们不必买太好的房子,我母亲那里有一处房产,她已说好留给我。我知道您的经济不宽余,所以这一切都不用您操心。你只要愿意和我共同度过下半生。 雷丽丽嗫嗫地说,您说的这些我比较突然,还没有心理准备,您让我想想。 申医师说,当然,这是大事,需要好好考虑。三天怎么样? 雷丽丽想,怎么什么都量化呀。 申医师看她没说话,马上又说,那就5 天? 雷丽丽赶紧说,行,3 天就3 天。 申医师说,今天是星期二,三天后正好是周末。如果您考虑好了,基本同意我的想法的话,周末我就上您家去吃饭,正好与您的女儿见见面。怎么样?您放心,我也会烧一两个菜的。如果一切顺利,再下一个周,我就带您去见我的母亲。 雷丽丽说,好的好的,我们星期五再联系吧。 起身的时候,申医生看着她,忽然又说,我还有个建议,你能不能在我们结婚前把体重减掉一些?这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健康。肥胖人将会有许多疾病,比如糖尿病、高血压等等。雷丽丽说,瘦人也会生病的。申医生没听清,问,你说什么?雷丽丽赶忙说,我是说,减肥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申医生难得笑了一下,宽容地说,当然这不是主要问题,可以忽略。我不过是提个建议。 走出五星上将牛排馆,申医师叫住一辆出租车,要送雷丽丽回去,说他们可以同五分之三的路。雷丽丽忙说自己不回家,要去看母亲。申医师很惊讶地说,他不知道她还有母亲,如果知道的话,他会把她考虑到计划里的。雷丽丽连忙说,我还有父亲,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您不用管他们。 雷丽丽边说边上了车,申医生忽然又俯身下来,雷丽丽想,难道分手的时候他会说点儿有情意的话?申医生在她耳边低声说:您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地洗手,洗两遍,出租车很脏很脏的,什么人都坐。雷丽丽失望而又严肃地点点头。 车开了,雷丽丽终于把一口气长长地出了出来,并且忍俊不禁地笑了。 第十章 苏新茶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太平洋百货,才发现这道路不知什么时候改了,路两边全拦死了,要打的得走到前面一个路口。她只好继续累自己的那双脚。这一不顺,她心里又骂起女儿来,也不帮着提个东西,就自己走了。 本来她是和女儿一起来逛街的。这段时间她和女儿处于冷战状态,除了必要的话,一般互相不搭理。有时女儿和她说话,也不叫妈,直接就说,她不回应,女儿就急,女儿急她就说,我哪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女儿说,家里没别的人,你明知我在和你说。你故意的!苏新茶说,故意又怎么样?我有权对不礼貌作出回应。女儿冷冷地说,没劲儿。 苏新茶吵不过女儿,主要是气势上压不过,好象女儿总是有理的样子,反显得她无聊。她心里很憋气。可想想自己是母亲,怎么也不能和女儿一样计较啊。 今天是星期天,女儿白天上午出去上课,下午就在电脑上玩儿,上网聊天。吃过晚饭她就比较友好地,甚至有些讨好地说,我们俩个去逛太平洋百货吧,你不是也想买衣服吗?女儿的脸上立刻现出了笑意,尽管嘴上仍是满不在乎地样子。她说,行啊,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吧。 苏新茶克制着自己,和女儿出了门。要想把女儿从网上拉下来,只有购物。其实这段时间她的手头不算宽余。前夫不知何故没有按时寄钱来。往常她在月初的五、六号就能收到,今天都二十号了也没影儿。她自己是不愿意打电话问的,叫女儿打吧,必须有合适的氛围。这也是她今天提出逛商店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一进百货公司,女儿马上就提出,你把钱给我吧,我们各逛各的。 苏新茶很失望,也没办法,就说,那我给你多少钱啊?女儿说,你看着办吧。 苏新茶心里气啊,怎么说话没一句好听的呢?她本想给她200 元,她知道她想买T 恤和内衣。可想想你对我如此态度,我凭什么还要给你那么多钱啊,就只拿了100元出来。 女儿也没嫌少,拿上就走。她在后面连连追问,什么时候碰头啊?女儿头也不回地说,再联系吧。她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句:该死的青春期! 苏新茶只好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挤在人群中。虽然生气,还是给女儿买了两件衣服。当然,自己也买了。一条裙子和一件毛衣买得很称心,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走到三楼,苏新茶忽然在休息的长椅上看见了刘同学。刘同学似乎很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身旁有好几个购物袋,大概买东西买累了,在歇脚。 苏新茶感到很亲切的,就大声喊他。刘同学抬头看见了她,倒没像她那么高兴,似乎有些拘谨,说,一个人逛店啊。苏新茶说,女儿也来了。又说,很少见你那么清闲的。刘同学说,咳,她们母女两个非要我陪没办法。苏新茶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拘谨,原来不是自由身。苏新茶说了两句话,就知趣地和他告别了。 走了几步,再转过头去看,果然就看见一对母女与刘同学汇合了,正一样一样地给他看她们新买的东西。 苏新茶心里酸不留丢的,竟生出几分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迎着刘同学的热情往前走呢?也是一个挺好的男人啊。自打去年中秋他们闹过那点小别扭后,就一直没联系了。那天刘同学给她打电话,说叫她马上回家,他要开车给她送月饼和水果,让她在楼底下等着。口气很急也很大。她当时正忙着和一个客户签合同,不能马上回家,就叫他晚上下班后再送。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层意思,让他上她家去,她也送他点儿礼物。中秋嘛,是个让人动感情的节日。不想刘同学急了,说我还有好多客户要送呢,现在到你那儿正好顺路。苏新茶一下明白了,他已经把她摆在他们公司客户的位置上了。她当时就那么矫情了一下,说,随你的便吧,反正我没时间回去。等她下班的时候,月饼和水果在门卫那儿放着,刘同学从此不再给她打电话:我给你送东西,你还拿架子?这叫什么事儿? 如今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矫情坏了。 苏新茶满怀失落地一转身,迎头就和贴在柱子上的大镜子打了个照面。她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失意的女人,或者说一个怨妇的摸样。谁知刘同学那时候怎么会对她有兴趣的?简直没什么光彩嘛。也许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啊。也许他们重逢那天她的状态特别好?和中学同学会面嘛,她肯定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并且调动起全身的美丽细胞,来迎接那些怀念青春少女的男同学。苏新茶知道,像她们这个年龄的女人,精神状态太重要了。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可以被人少看10岁,不好的时候有可以被人多看10岁。上下误差二十年。 苏新茶下意识地振作了一下精神,离开了镜子里的怨妇。 走到二楼时,女儿打电话给她。女儿公事公办地说,我已经买好了,先回去了。 苏新茶说,你怎么回去?女儿说,你放心,我留了打的的钱。苏新茶说,那么急着回去干吗?我也马上好了,再买点儿食品就行了。女儿说,我先走了,我约了人聊天。 苏新茶一听她是上网聊天,也没心思逛了,买了些酸奶面包什么的,急匆匆地走出店来。可偏偏又打不到车。不知女儿是怎么打到的。 苏新茶提着东西边走边着急地东张西望,忽然看见刘同学开着他的本田到了路边,他老婆和女儿等在那儿。他下车来,打开车门,把老婆女儿手上的大包小包接过去往车里放,苏新茶心里酸酸的。那辆本田她也坐过好几次呢,刘同学还在车上握过她的手。一只花白的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小女孩儿一把抱住狗,一家人纷纷往车里钻。车门关上了。 原本她苏新茶也是嫁了个可以让她坐本田的男人,只是她没有守住,人家刘同学的老婆守住了。还不是怪自己那时候大意,没有严防死守。出现险情后又死要面子,当时真要赖着坚决不撒手,现在丈夫也许还是她的。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生存应该放在第一,自己当时也是幼稚。 她正胡乱想着,听见有人跟她说话:你要不要坐我的车? 苏新茶转头一看,是个蹬三轮的老人,准确地说是小三轮,车架子和自行车差不多大。 蹬车的老人说,你上哪儿去?苏新茶说了地方,老人很痛快地说,5 元钱。苏新茶心想,怎么那么便宜?一般来说得10元。苏新茶说,你行吗?她说这话是两个意思,一是你的体力行吗?二是你的车有执照吗?老人说,我是蹬着玩儿的,白天我不出来,晚上才出来。苏新茶还在犹豫,老人说,马上要下雨了。苏新茶不相信,刚雨了几天,才晴。但她还是上了车。她不想让刘同学看见她一个人傻站在路边。 苏新茶一上车,整个人就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很累。她回头,看见刘同学的那辆本田也开上大街融入车流了。她努力想丢开刘同学带给她的烦乱,所以当老人一边登车一边和她说话时,她立即态度很好地答话,同时在心里拿了主意,等会儿下车时,还是给老人10元钱。年纪那么大了还出来挣钱,不容易。 老人说,我就是愿意拉你这样的,不嫌我慢。他这么一说,苏新茶才意识到他的确很慢,可她又不好意思催。老人说,你猜我多大年纪了?老人问她时转过脸来,苏新茶看到他的头发不仅花白了,还稀疏了,估计年纪不小,就说60多吧?老人说,60几啊?苏新茶想,不能说大了,就说,不到65吧?老人抬高了声音说,我69了! 苏新茶连忙说,看不出啊,有69了。您身体一定很好。老人说,我51年就参加工作了。我一个月有5 、6 百的退休工资呢,我的女儿要是知道我出来,肯定要骂我。 老人又反问,你多大了,不到四十吧?苏新茶心理得到满足,就说,40多啦。 老人却没有表现出吃惊,看来他是故意说小的。姜还是老的辣。他只是问:那你是个儿子还是女儿?苏新茶说,我是个女儿。老人说,你好福气啊,女儿好啊。 我就是全靠女儿对我好,女儿什么都想着我。我那个儿子才够戗,吃饭不交伙食费,还倒转来找我要钱。 苏新茶想,女儿真的好吗?也许过了该死的青春期,我的女儿也会好起来。 老人又说,我女儿要是知道我出来蹬车,肯定要骂。 这一想,她觉得老人实在是太慢了,像在散步似的。速度这么慢,难怪他只要5 元钱。如果苏新茶会蹬三轮,早就让他坐上来她来蹬了。因为不满,苏新茶心里又改了主意,等会儿还是给他5 元算了。现在是竞争社会,不能靠同情挣钱。自己的工作还不是岌岌可危?谁来同情她?前两天他们科长作闲聊状对她说,真是不好办啊,咱们科负担重啊。苏新茶没说话,她可不能主动去替他减轻负担。但是如果科长真的下狠心不要她,她又能如何? 老人又说起话来,似乎不在乎她是否应话。老人说,我这个三轮买来不是为了挣钱的,是打算以后接送我的孙女的。 苏新茶敷衍说,是吗?心里想,还说女儿好呢,女儿还是把你当劳动力了。 大街上霓虹灯闪闪烁烁,许多商场张灯结彩,装饰得花里胡哨。苏新茶想起来了,快到" 五、一" 节了,又是商家们挣钱的季节。" 五、一"7天大假,老古董提议他们两个一起去桂林,她还没想好。她走了,女儿怎么办?那还不一天25个小时地挂在网上?给你在网上成个家生个孩子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电话响了,她一看,正是老古董。老古董问,你在哪儿呢?苏新茶说,我出来买东西。老古董说,一个人?苏新茶说,不一个人怎么办?我还希望有人陪呢。老古董说,我要陪你又不要。丹丹呢?一提丹丹苏新茶来气了,也顾不得老人听,就把自己怎么和女儿出来,女儿怎么甩了她说了一通。 老古董劝道,算了别气了,回去好好跟她说。 苏新茶说,我好好说对她来讲就跟放屁一样不顶用。 老古董说,你看你,被女儿气的斯文扫地。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现在是青春期,过了就好了。 苏新茶说,我就烦说这个,青春期青春期,我们那时候怎么没有青春期啊?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从来没顶过我妈,从来没有对父母出言不逊过。 老古董说,时代不同了嘛。行了别气了,谁让你生了她? 苏新茶提高声音说,照你这么说我就是自作自受了?她觉得老古董今天说话怎么那么不中听呢,更心烦了,赌气说,算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也没用。 老古董连忙妥协:好好,算我没说对。不过我要是说是丹丹不好,丹丹不懂事,你会消气吗?你还不是更气。 苏新茶想,自己的确无聊,只会冲老古董发火,解释说,主要是我最近特别心烦。单位上动荡,孩子又别扭。活着真是累。 老古董说,怎么,工作的事还悬着? 苏新茶说,真有可能下岗呢。 老古董说,真要下岗也没什么,咱们就出去旅游,踏遍青山。 苏新茶说,你说得轻松。生活怎么办? 老古董说,我还有点存款,虽然不多,但够丹丹上大学的,别愁。 苏新茶不再说什么。其实还有一个让苏新茶心烦的事,她不好说。那就是自己生理上的变化:这几个月她的经期都是紊乱的,有时推后,有时提前,有时扭扭捏捏地出来一点点儿,有时又汹涌澎湃地让她无法招架。这样的不正常预示着更年期的到来。这是件让她很害怕甚至很恐惧的事。一旦绝经,她就真的进入老年了。这让她害怕,太害怕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好生活过,怎么就老了?结婚10年丈夫就去了深圳,然后是离婚,然后就老。也就是说,她这辈子只做了10年的女人。可这样的事她无法对老古董说,更何况还当着三轮车老头的面。 老古董说," 五一" 七天,想不想上哪儿去玩玩儿?免得在家更心烦。 苏新茶哪有心思玩儿呢?她真希望老古董这个时候不要理她,他越耐心地对她她就越烦。她说,再说吧。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苏新茶收了电话,想,的确,女儿是自己生的自己养的,怪谁?命里注定要生个女儿来气自己。苏新茶看着老人的背影,感叹说,你看,养女儿也一样操心啊。 但不知为何,老人轻轻叹口气,再也不说话了。是不是苏新茶的一番牢骚勾起了他的伤心事?苏新茶看着夜色中老人的背影,又想,等会儿还是给老人10元钱吧。 蹬三轮的老人依旧吱吱呀呀地慢行,总算到了家门口。 苏新茶打开钱包,发现自己只有5 元零钱,其余都是整的。她觉得一阵轻松,不必为难了,就给他5 元吧。 老人一点儿没流露出不满,和蔼地说,你慢走啊。 苏新茶可不能慢走,她想着女儿在上网,就脚底生风,蹭蹭地进了院子上了楼。 她开门进家,直奔电脑。 女儿正非常投入地在聊天呢,竟然没察觉她回来。苏新茶悄悄地在她背后一看,屏幕上竟是些胡说八道的话,和女儿聊天的这个家伙居然取名叫" 精子". 苏新茶觉得一股鬼火直冲头顶,不由分说地就伸手把电脑关了。 " 啪" 的一声,屏幕一黑,女儿吓了一跳,叫起来。待发现是母亲干的,就尖着嗓子说,你神经病! 苏新茶不顾一切地说,你才神经病!你小小年纪不学好! 女儿说,那是网上,虚拟世界,你懂不懂? 苏新茶说,我不懂,我老土,我就是不让你和那些小流氓学坏! 女儿说,哪有像你这样当妈的,一点儿也不理解人! 苏新茶说,我不理解你,你理解我吗?我已经够容忍你了,别动不动就拿青春期吓唬我!我又不是没有过青春,可我从来没有这样和我妈说过话,从来没有! 女儿说,那是时代不同了。你没有青春期,外婆还没有更年期呢! 苏新茶气得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女儿站起来走出房间,把门关得山响。 苏新茶呆坐在那儿,忽然感觉身上一下燥热起来,心跳加速。很快,背上就湿透了。她想起那个老医生跟她说的,这就是更年期的表现。她心里发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手机又响了,她一看竟是前夫。苏新茶很是意外。前夫很少打她手机的。 而且,这么长时间不寄钱却打电话来,苏新茶立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苏新茶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想起打我手机了?前夫说,家里电话老占线。苏新茶说,还不是你那宝贝女儿在上网?一天到晚就迷那个东西。前夫说,等有机会我说说她。 苏新茶知道前夫不会说女儿的,跟他告女儿的状一点用也没有,就打住话题,问:找我有事吗?前夫迟疑了一下,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苏新茶立即警觉地说,什么事?前夫说,我破产了。苏新茶心里咯噔一下,问,怎么个破产法?前夫说,就是公司垮了,很惨。详情我也不想说了,说了就难过。总之我不再是大老板了。 苏新茶好一会儿没说话。她有些懵了。她一直以为前夫永远是阔佬,永远是她经济上的靠山。破产?这个春节女儿去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才几个月,就天翻地覆了?就沧海桑田了? 苏新茶终于回过神来,问,那这么多年你们没一点儿存款吗?前夫说,全冻结了。苏新茶说,你没犯事吧?我是说,没惹上经济方面案子吧?前夫说,那到没有,但是生活一落千丈,我们正准备从丽虹花园里搬出来。前夫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还得靠她吃饭。 苏新茶有些明白前夫这个电话的意义了。她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以后不能再给丹丹寄钱了?苏新茶从来不认为那钱是寄给她的。前夫说,是。不光是生活费,恐怕我答应她出国读书的事也不行了。 苏新茶不再说话。她知道前夫还不至于骗她。离婚这7 年,他都按时给她们母女寄钱的,从没有讨价还价过。现在一定是真遇上麻烦了。 前夫见她不说话,就说:对不起。我以后帮不了你了,孩子也得靠你了。 前夫最后这两句话有些哽咽。 苏新茶放下电话,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止不住地流下来。 第十一章 王晶走进双燕咖啡屋,在靠窗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坐下。据说这家咖啡屋是两个女人联手搞的,而两个女人的名字里都有个" 燕" 字,于是就取名为" 双燕".刚才她进来的时候,看见其中一只" 燕子" 坐在吧台上发呆,令她想到了" 手托香腮"这个词。可惜她的打扮俗气了些,妆也过于浓,不然还是挺可爱的。 不知另一只燕子飞哪儿去了? 王晶喜欢来这儿,她虽然生性活泼,却喜欢雅致的地方。当然,这里的雅致不光是名字,还有装修和灯光。尤其桌上那轻飘在一碗水中的矮蜡烛,有说不出的情调。王晶自从来过一次后,就再也忘不了了。 那次是和陈挚一起来的。 一般来说,女人喜欢一个地方多半是因为爱情。尽管王晶不愿意承认她忘不了这儿是因为陈挚。但当她再次坐在这里等陈挚时,心里涌起的伤感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还没能摆脱过去那段感情。今天的约会是她提出来的,虽然是为了一件具体的事,并且带着许多不快。但一想到要见陈挚,不知怎么,心里依然有一种情感上的期待。女人在爱情上的愚蠢随处闪现,人人平等。连王晶这样自认为什么都明白的女人也一样。 陈挚从三个月前借走她的5 千元钱后,就黄鹤一去不复返,泥牛入海无消息。 这让王晶深受伤害。这种伤害显然不是因为损失了钱而造成的,而是让王晶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借钱,陈挚永远不会想到她。不,不,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让王晶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男人?这么一个有些无赖的男人?还爱得如火如荼、倾家荡产? 王晶不止一次地认真评估过自己和陈挚的" 爱情" ,也不止一次地认定陈挚对她的感情含金量很低,可就是不肯全盘否定。也许这样否定对她来说又会是新一轮的伤害。她总是安慰自己说,至少在当时陈挚是真爱她的。爱能装吗?不能。只不过像陈挚那样的男人,他的感情不能持久,他就是个喜欢移情别恋的人。水性扬花又不是女人的专利。 她拿出口红盒子,打开,从里面的小镜子里看着自己。一个没出息的女人。一个貌似开朗的女人。一个看上去没心没肺却活得痛心痛肺的女人。在人前她总是嘻嘻哈哈、伶牙利齿的。可只要是一个人独处,她就无声无息恨不能不存在。 今天是她的生日。去年这一天是她最快乐的一天,陈挚把所有生日里可以搞的名堂都搞完了,不但给她送了花,还在电视台点了歌,还请她和她的所有女友吃了饭。接下来的五一节他们去黄山玩了几天。王晶终于相信,任何事情一旦上了颠峰必然下滑。在黄山的那两天,王晶曾感慨地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像他们这样相爱了。可从黄山一回来,他们的爱情就开始下滑,速度之快令王晶毫无防备。 可以说一瞬间就从珠峰跌入太平洋,垂直高度一万米。致使王晶半天也回不过神来,她扑腾,挣扎,最终也没能挽救回失败的命运。 她的爱情财富转眼成了垃圾。对女人来说,爱情的财富和垃圾原本没有质的区别,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如今的王晶一千个知道一万个知道,不能再对陈挚抱任何幻想了。但一千一万之外,总还有个愚蠢的念头在悄悄地动:也许陈挚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是要给她一个意外呢。是想借生日向她表示歉意呢?为了不错过陈挚的" 意外" ,她婉言谢绝了女友们为她过生日的建议,整整一天都一个人守在家里,守在电话边上,也守在电视机前,只要是点歌节目她都一个不拉,期待出现自己的名字,不,出现陈挚的名字。傻女人啊。 整整一天,陈挚没有来电话。他一定是把她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不要说生日,把她这个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了。王晶越想越气,她气的不是陈挚,而是自己。 她给陈挚打了传呼,说有重要事情,约陈挚见面。陈挚竟然说,我正要找你呢,看来咱们还是有心灵感应的。王晶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不但不生气,还得到了一些安慰。她说你找我干吗?陈挚说,见面再说。王晶心里那点星星之火又被他燃了起来。于是收拾打扮了一番,坐到了这里。 王晶对着镜子骂了一番自己没出息后,还是往嘴上抹了点口红。这么暗淡的灯光,口红就很重要了。 一个男人走过来,看了王晶一眼,说,小姐你是一个人吗?王晶摇摇头说,不,我等人。男人走开了。王晶想,难道我像个小姐吗?很多时候,王晶拿不准被人称做小姐是好还是不好。说不好理由很明确,小姐似乎都是在娱乐业做事的,甚至是干特殊职业的。说好也有理由,说明自己还年轻,至少看上去还年轻。 王晶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把她吓了一个激灵,也把旁人的目光引了过来。 王晶很不好意思。刚才进来时,忘了把铃声调整到震动。公共场合这么闹响真是不好意思。她忙不迭地掏手机。 电话是白云白打来的。因为想入非非,所以王晶在接电话时有些不好意思,轻言细语的,让白云白觉得奇怪。白云白说,你在哪儿呢?王晶撒谎说,我在报社,加班。白云白说,干吗那么小声说话?王晶说,大家都在看稿子。白云白说,今天可是你生日啊,还加班?王晶说,没办法,临时撤换稿子。白云白说,本来想晚上请你喝咖啡的,我还给你买了条丝巾呢,很漂亮。王晶说,谢谢你想着我。 王晶说这话时有些动感情,还是女友好啊。她问,你呢?五一节你打算怎么过的?白云白说,还能怎么过?人家是有家的,肯定要和家人在一起。王晶说,你呀,还说我呢,还不是一样不切实际。白云白笑笑,说,不说这个,希望你能快乐。王晶说,好的,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吧。 白云白犹豫了一下又说,他……没给你打电话? 王晶说,哪个他? 白云白说,我当然不是说陈挚,我是说王树林。 王晶说,我都把他伤透了,他怎么可能还惦记我? 白云白说,难说,我总觉得你们缘分未尽。 王晶说,你又想劝我吃回头草啊。 白云白笑笑,放了电话。 王晶不敢告诉白云白她此刻正在等陈挚,更不敢说陈挚借了她5 千块钱至今不还。那白云白不臭骂她才怪。就是不骂,光是看你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也够她受的了。她只想自己把这份窝囊消化掉,当初白云白是坚决反对她离婚的,她说不会再有人像王树林那样爱她了。尤其是为陈挚而离婚,她对他印象一直不好,更是件离谱的事。但王晶当时已被陈挚的迷魂汤灌得人事不醒,谁的话也听不见。 王晶刚把手机关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到震动,电话又响了。王晶像扑火一样赶紧接听。 是陈挚。 王晶说,你走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 陈挚说,对不起王晶,我今晚上有事不能来了。 王晶一时有些发懵。她想过陈挚可能会来得很晚,想过陈挚可能会空手来,但却没想到陈挚索性不来。王晶镇定了一下说,陈挚,我不是催你还钱的。如果你一时还不了没关系,我们就聊聊天好了。此刻的王晶,真想有个人能和她聊聊天。陈挚曾是一个多么好的聊天朋友啊。她顿了一下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说这句话时王晶显得很可怜,语气里已有了乞求的意思。 陈挚" 哦" 了一声,显然他已忘得一干二净。陈挚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你再稍稍等一下,我赶过来。 王晶多少得到一些心理安慰。实际上他忘得一干二净是正常的,记着才不正常呢,可王晶此刻的思维又乱了,还指望他记着。她想,看来陈挚还不是那么绝情。 一刻钟后,陈挚来了。手上还拿了一把花。这花让王晶的所有等待都有了报帐的地方,她心里好过了许多。陈挚竟然戴了顶鸭舌帽。以前他从来不戴帽子的,因为他的发型很帅,是那种略有些长,微微弯曲的黑发。在他们热恋的时候,王晶最喜欢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 此刻的陈挚,头发已被帽子压得扁扁的。王晶忍不住伸过手去,想帮他把头发弄蓬松,陈挚偏了一下头躲开她的手,自己理了理。 王晶不自然地笑笑,说,喝点儿什么? 陈挚说,随便吧,我不能呆太久。他看看表又补充说,我呆半个小时。 这令王晶意识到,陈挚永远不可能是原来那个陈挚了。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不再说话。 陈挚察觉了,说,我是真的有事,很麻烦的事。 王晶冷笑一声,心想,就你那个德行,没麻烦才怪。 陈挚说,本来我该主动和你联系的,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催我还钱。但是…… 王晶突然打断他的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催你还钱?今天我找你就是为了钱的事,我现在有急用,你最好马上还我。我连过生日请朋友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做个绝情的女人谁不会?! 陈挚一点儿也不生气,说,钱的事,我是这样想的。我现在确实有困难,一时很难还你。等我经济情况好了,明年吧,我会加倍还你的。 一听这话王晶更生气了,她说,陈挚,如果你还是个男人,要么痛痛快快地把钱还了,要么就直说不打算还了。我认了。别这么拖! 陈挚说王晶你别那么凶,当初我和你在一起时,可没少花钱,光是给你买那个真皮手袋就2 千,还有羊绒围巾,还有皮鞋和衣服,化妆品,早不止5 千了。我什么时候计较过? 王晶气得手发抖。陈挚这样算钱让她感到了耻辱,好象当初她和他在一起,是有尝服务似的。她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顿:陈挚,算我瞎了眼,算我那5 千块钱被小偷偷了,算我送给你看病了!我不要了! 陈挚说,别那么刻薄好不好?我又没说不还,我不过是…… 陈挚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陈挚一看,马上站起来就往外走。王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年轻女人一眼看见了桌上的花,拿起来砸在王晶的脸上,之后也转身追出去。王晶傻坐在那儿,片刻后,才拿出纸巾机械地擦着脸。 花是玫瑰花,玫瑰花是有刺的,刺划破了她的脸,她感到脸上有好几处针扎般地痛…… 还好,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还好,咖啡屋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一张温热的湿毛巾递到了她的面前。王晶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女老板,是那只手托香腮的燕子。显然她看见了那一幕。 王晶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说出两个字:买单。 女老板说,你没事吧?王晶摇摇头。女老板说,要不,再坐一会儿?我陪你聊聊。王晶还是摇摇头,然后站起来,要往外走。女老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我觉得你现在最好不走。如果你相信我,就和我聊聊。都是女人,我能体会。 女老板的手好象是个开关似的,一触到她的胳臂,她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 王晶努力挣脱掉女老板的手。她不能留下来,留下来她会把一切都告诉这只陌生的燕子的,那样的话她会在一种倾诉中放松自己宽容自己,让今天的痛变得平庸而没有自尊。她不想这样。她要让自己痛,她要惩罚自己。女老板见拉不住她,就塞给她一把伞。她稀里糊涂地拿着伞出了门。出门后才知道,原来老天也在和她一起落泪。 王晶没有把伞撑开,不管不顾地走在雨地里。她有一种自虐的心情。为什么她竟会被这样的男人迷住?为什么至今还执迷不悟?为什么她今天会来自取其辱?今天的生日过得好啊! 愤怒和寒冷一起压向她,浑身不停地哆嗦。 她真渴望大病一场。 第十二章 白云白一走进剧场,就径走直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东张西望,恨不能碰见什么人,一来显得自己如此优雅,舍得花钱看话剧;二来也展示一下自己精心穿着的衣服。否则好心情减半。 白云白不是清高到没有这些女人本能的欲望,而是因为心虚害怕碰见熟人。今天的话剧是叶博文请她看的。他不敢和她一起来,昨天让人把票送到了她报社,电话约好直接在剧场见面。她穿得很随便,也没什么可展示的。 本来她是想好好打扮一下的,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她不希望叶博文觉得她越来越没有魅力了。可是一直到出门之前,她都拿不定穿什么衣服好,换了一套又一套,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儿子趴在门缝上说,妈,你是不是有约会呀?白云白说,别瞎说。儿子说,这有什么,我又不会反对你约会。只是别忘了要带回来让我见见,我帮你把关。 白云白笑着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一想到叶博文是永远不可能带回来给儿子见的,她就觉得心烦,于是胡乱地穿了条黑裙子就出来了。坐在剧院里,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就给王晶打电话,想和她说说。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王晶的消息了,从那天晚上联系过一次之后,她就好象消失了似的。 白云白打过去,还是没找到王晶,打她家没人接,打手机不开。怎么回事?会不会又上陈挚的贼船了? 白云白心神不宁地独自坐着。手上的报纸已经看完了,还不见叶博文的踪影。 她很无聊,又给苏新茶打了个电话。苏新茶的电话占线。大概她女儿在上网,白云白已经听她发过很多次牢骚了。再打给雷丽丽。雷丽丽倒是很快接了电话。白云白问,你在干吗呢?雷丽丽说,辅导女儿写作业。白云白说,怎么不接着考察干部了? 雷丽丽知道她指的是征婚的事,就说,咳,别提了,以后跟你细说。你在干吗?白云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说,约会。雷丽丽说,和叶同志?白云白说,对。雷丽丽说,我给你泼点儿冷水吧,我觉得你们这样长期下去不是个事儿。你还不如找个有可能性的。白云白说,我知道。可没办法。雷丽丽说,自己的事,哪儿有什么没办法的?关键是决心。 白云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知道雷丽丽说得对。她本来是想让她分享自己今晚的快乐的,却找了个没趣。雷丽丽说话向来直率。她的观念与王晶有很大不同。 王晶总是叫她珍惜每一个喜欢她的男人,雷丽丽却认为既然没可能走到一起就应当果断分开。她在理智上赞成雷丽丽,感情上赞成王晶。眼下还属于感情占上峰的时候。 她收了电话,把铃声调到震动。以前她也和叶博文一起看过电影。只不过这大半年来,叶博文越来越少地约会她了。所以这一次,她总想和人说说。是不是内心深处她还是有一种自卑?总想在大家面前证明叶博文对她是在乎的呢? 白云白意识到这一点,对自己很不满意,可又很无奈。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一点儿主见也没有了。剧场的第三遍铃声响起,还没见叶博文的影子。她有些急了。 忽然手机一阵振动,一条短信息。打开,正是叶博文发来的: 我在剧院门口遇见了熟人,暂时不能过来。 白云白叹了口气。她不敢回头去寻找,就回了一条:散场后直接到蓝宝石咖啡屋碰头吧。叶博文又回了一条:对不起。白云白又回了一条,没关系。 叶博文没有再发了。 刚认识时,他们主要是靠手机联络,或者说靠手机谈情说爱。有时白云白一个月要打掉上千元的手机费。后来有了短信息,他们就改用短信息,他们常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用短信息进行交谈,似乎比直接用电话交谈还有意思。因为它方便,汽车上,会议上,只要有一点空都可以。也因为它便于表达,许多嘴上说不出的话,却写得下手。后来他们又改成在网上互相发信。如今这个时代,表达感情的方式和渠道越来越多了,非常便捷。但感情反而不如过去持久了。是不是因为表达方便了就频频更换表达对象? 白云白握着手机,一个人孤单地坐着。 好在话剧马上开始了。 这一段时间,叶博文明显不如以前热情了。那天为报社调整工作的事,白云白打他的手机几次都打不通,事后问他,他说是没电了。白云白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因为在他们开始之初,他的手机从来没发生过" 没电" 的事。还有那个电子信箱,曾经是他们的情书专用箱,现在也常常空着了。一件事你如果不想做,总会找到许多理由。 其实从一开始和叶博文在一起,白云白就没有踏实过。她常想,这样一个男人不可能属于她。即使属于也是临时的,让人不安的。可自己为什么还不想丢手?宁可做叶博文生命中的过客吗?叶博文的老婆她认识,是出版社校对科的科长,一个能干漂亮的女人,还比她年轻。这让白云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有时叶博文在和她说话,她的思想就开了小差,自己吓唬自己地想象着如果他老婆突然出现了会怎么样?他老婆会冲上来打她?还是打他?他会是什么表现?是护着她还是护着他老婆? 因为这样的胡思乱想,每次约会她都心不在焉,总是想,以后再也别冒这个险了,真要是出什么事,就太丢人了。但叶博文真的不和她约会了,她又会难过,比担惊受怕更难过。 演出总算在她心不在焉胡思乱想中结束了。当他们两人真的在蓝宝石咖啡屋里面对面坐下时,白云白的那种心不在焉又开始了。 叶博文说,咳,你发什么呆? 白云白说,没什么。 她不愿意讲。讲了有什么意义? 叶博文说,今天也真是运气不好,我刚进剧场就有人叫我。我一看,是我们局里报刊处的两个女同志,这两个女人平时嘴就碎,你说我哪敢过来?她们俩一个劲儿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来看戏,我说人家就给了一张票。她们就非要让我和她们坐在一起。我想我要是再过来,肯定满城风雨。我只好坐那边了。 白云白有些醋意地说,原来是两个女人啊。 叶博文说,那两个女人,我平时都敬而远之的。 白云白还是不放过,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很招女人喜欢啊? 叶博文摇头一笑。他今天约白云白出来,也是下了好大决心的。他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月没约她了。以前至少一星期见一次面的。昨天有人给了他两张话剧票,他知道白云白最喜欢看话剧,就打电话给她。但没想到会那么巧,遇到单位上的女同事。尽管他是领导,可他这个领导平时和底下人关系很随便,所以被开玩笑也是常事。 白云白说,我给你发了好几封伊妹儿怎么都不见你回?叶博文说,咳,我信箱出问题了。打不开,所有的地址也都找不到了。白云白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叶博文说,最近太忙,没顾上。白云白闷了一会儿,说:过去你不会这样的。 叶博文岔开话说,你今天这身打扮很漂亮。 白云白低头看看自己,说,漂亮什么,我随便穿的。儿子在家,他问我是不是出来约会,我就不好意思再打扮了。叶博文说,不过还缺样东西。白云白说,缺什么?你是不是说缺项链?我不喜欢在脖子上套东西。 叶博文没答话,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薄薄的羊绒披肩来,递给白云白。 披肩是彩绘的,兰色和粉色交织,图案很现代,十分洋气,让她的黑连衣裙一下子亮起来了。白云白马上将披肩披上。叶博文打量了一下说,非常漂亮,这回像个上剧院的样子了。白云白说,上剧院还要有专门的样子吗?叶博文说,那当然。 比如在俄罗斯,人们认为看戏包含了三个内容,欣赏戏剧只是其中一个。白云白好奇地问,还有两个是什么?叶博文说:第二个是展示自己,第三个是享受生活。所以他们的女人看戏是要带个大包的,进剧院就先到卫生间,把外面厚重的衣服脱掉,换上漂亮的晚礼服才出来。看戏的中间,还要在剧院的餐饮部去吃点心,喝咖啡。 白云白披着叶博文送她的披肩听叶博文聊天,情绪慢慢好转了。披肩说明叶博文还是在乎她的;叶博文的侃侃而谈又一次显示了他丰富的知识面,这是她喜欢叶博文的一个重要原因,什么都懂点儿,正如他的名字。所以他们每次在一起时,总是白云白听,叶博文说。 白云白接着他的话笑道,那我看戏的内容不少于她们,我还要约会呢。 白云白说这话时竟然红了脸,叶博文笑笑,两人有了短暂的沉默。白云白觉得在这样的沉默里他们的心是相通的,甚至比说话时更为默契。白云白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涌动着对叶博文的爱意。 叶博文终于打破沉默,问,怎么样,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白云白说,马马乎乎吧。 白云白不打算跟叶博文说前夫来她家过春节的事。前夫那么丢人了,于她的面子也过不去。有一回她告诉叶博文,前夫听说她出了书,就要她增加抚养费,她说那本书没有稿费,稿费都折成书了,前夫说那你就给我书,我去卖。叶博文听了后嘲笑道,我看即使没有我出现,你们俩也得离,简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嘛。话虽然不错,但白云白听了还是很不舒服,她想我什么时候要你承担过离婚的责任?何必说这种话。 但白云白还是说了王晶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她说,有个北京的教授,52岁,条件听上去还不错。我本来不想见的,王晶非拉我去。 叶博文说,应该见,也许挺合适呢。52岁,也就比我大几7 岁。 白云白觉得叶博文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也就比我大7 岁?" 她想起她的一个高个子朋友,最喜欢这样说话:某某某个子挺高的,只比我矮5 公分。但人家是幽默,叶博文的话听起来就有些酸了。 叶博文大概有感觉,又说,现在的50岁男人还正当年呢。人显得年轻吧? 白云白说,没见到本人,见了媒人。 叶博文说,见见本人可能还要好一些。 白云白说,你干吗那么热心,是不是想把我赶紧推开? 叶博文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又不能应允你什么,就应该替你考虑,不能拖累了你。你也离婚3 年了,对以后的生活还是应该有一种积极的态度。 叶博文说这话时倒很诚恳。 白云白犹豫了一下,没有说章赭的事。其实老教授的事毫无进展,倒是章赭,后来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一次说教授出访了还没回来;一次问她有没有机会去北京? 他们可以好好聊聊。白云白知道他是故意找话,却也没反感,还跟他在电话里聊了好一会儿。说实话,白云白不讨厌他。但也不知拿他怎么办。一般来说,这样的关系不容易理顺。要么放弃,要么发展成情人。而这两个结局都是她不愿意的。 叶博文说,你在想什么呢?又发呆。 白云白笑笑,问,没想什么。对了,我那本散文集得奖了。是什么新秀奖。 叶博文说,是吗?祝贺你。 干巴巴的。白云白没兴趣往下说了。 叶博文也找话说,我刚出了一趟差回来。 白云白心不在焉地问,上哪儿去了? 叶博文说,重庆。搞调研。 白云白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如果是过去,白云白会问他是和谁去的,走之前怎么没和她说?她很在意他和女同事的接触。但现在她不想问了。一来想有意保持一点距离,二来,似乎也不太在乎了。她有一种直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差不多要到头了。这让她难过。真的难过。她不愿这样,宁可苦苦相思,也不愿自己不再爱了。 尽管爱总让她揪心揪肺,可揪心揪肺才有活着的感觉啊。 但这能由她吗? 叶博文见她情绪不高,有意提高声音说,你们那几个姐妹怎么样了? 白云白就说起了上次她们几个女友聚会的事,说起了雷丽丽征婚的事。叶博文也觉得很有意思,说,你有没有想过试试这种方式?白云白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就是一辈子单身,也不征婚。叶博文说,别把征婚想得那么不好。我倒觉得婚姻怎么开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怎么过的。你看我爸我妈,组织介绍的,当时那么不情愿,结果呢,和和气气地过到现在。比那些自由恋爱的还牢固。 白云白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婚姻不是自己想要的,对此就没什么要求,起点低,于是很容易满足。而那些自由恋爱的,对婚姻的期望值很高,总以为有了爱情就应该有一切,既有面包又有玫瑰花,那当然要失望了。期望越多失望越多,破碎的机率也就越大。 叶博文笑道,我发现你快成婚姻问题专家了。 白云白说,是吗?那我以后就在副刊上开个专栏,专门谈离婚问题。 叶博文说,好啊,我一定是你的忠实读者。 白云白说,你不会是带着问题来学习吧?叶博文有些尴尬。白云白马上感到自己的玩笑开过分了。两人又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没有了刚才心跳的感觉。 白云白想,他们再也不会有过去在一起时,那种滔滔不绝的状态了。据说所有的情人都如此,白云白本以为他们会例外,现在看来他们也是凡人。白云白第一次想到了分手。与其这样勉强相处,并且提心吊胆,还不如分手算了。反正叶博文对她已大不如当初了。 白云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电话响了。 白云白接起来,又是那个章赭。白云白顿时有些心虚,就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叶博文的亏心事,可又不便走开,她只好冷淡地说,有什么事吗? 章赭没有察觉,说,你没收到我的邮件吗?白云白说,这两天没上网。章赭很兴奋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猜是什么?白云白哪有心思猜,就说,我猜不到,你直说吧。章赭说,我们周主任找到对象了。白云白莫名其妙,说,这算什么好消息?章赭说,当然是好消息,这样我就不必把你介绍给他了,你不是不愿意吗?白云白觉得很没劲儿,说,我这会儿正和朋友吃饭呢,有空再和你聊。章赭说,是男朋友吗?白云白很想说,你凭什么问这个,我们之间还没那么熟吧?可忍住了,只是冷淡地说,有空了我再和你联系吧。章赭说,你不会和我联系的,我知道。还是我打给你吧,在你方便的时候。 收了电话,叶博文问,是那个老教授吗? 白云白说,不是,是王晶的同学,那个介绍人。 白云白想,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像过去那样跟他无话不说了,她得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不是希望她这样吗? 可看叶博文疑惑的样子,白云白又忍不住解释说,他告诉我,那个教授找到对象了,不需要我了。叶博文似乎挺高兴,开玩笑说,那他可太遗憾了,错过你这样的好女人。白云白笑道,哪个男人没错过呢?哪个男人认为自己找的老婆是最好的呢?你会吗?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老话,老婆是人家的好。叶博文说,你怎么啦?好象有情绪似的。 白云白没再说什么。 叶博文察觉了白云白的心思,有些失落,搅着咖啡沉默不语。 白云白又不忍了,想,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别弄得不愉快了,于是她主动打破沉默说,这个" 五一" 节准备怎么过?叶博文说,打算去昆明。白云白说,一家三口?叶博文点点头。白云白努力笑笑,作出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说,应该的,你平时忙,应该趁节假日陪她们母女玩玩儿。叶博文说,你呢?白云白说,我也想带儿子上哪儿玩玩儿,但儿子不愿意跟我。叶博文说,男孩子大了,是这样的。 白云白没有再说话。 叶博文说,对不起。白云白说,为什么说对不起?叶博文说,每次过节我都不能陪你。白云白心里一酸,说,没关系,我从来也没这个奢望。叶博文说,我欠你的。白云白说,你不欠,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也是自找的。停了一下又说,我不想你内疚。那样毫无意义。 两个人走出咖啡店,街上已灯火阑珊,还下着蒙蒙细雨。 叶博文拦了辆出租车,照例先送她回家。两人坐上车后,白云白忽然有一种难过的冲动,将叶博文的手握住。叶博文也用力握住她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白云白下车后,叶博文将自己的雨伞递给她——他真是细心,竟然想到要带伞。 白云白接过来,心里涌起那种熟悉的温馨。她一直目送着载着叶博文的出租车走远了,才往家走。 撑开伞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忘了跟他说报社调整的事。 下次再说吧。 第十三章 站在机场出口处,尹湘兰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有一瞬间她甚至想逃走。 从小到大,她还没干过这样心里没底的事。今天早上离家之前,她给那位交往了很久、直觉很可靠的网友" 天外来客" 发了封邮件。信上说,今天她要去做一件有些冒险的事,如果她三天都没回来和他联系,就请他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女友白云白。她把白云白的电话和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之所以告诉网友而不告诉几个好朋友,是害怕她们阻拦,不让她去。而网友找不到她,是无法阻拦的。 机场出口处,大型电子广告屏幕上一次次地翻滚出罗伯特的航班号,后面写着已经到达。尹湘兰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她不好意思跑到最前面,就在接站人群的后面翘首等待。因为五一大假临近,所以客流量很大,每一个航班都是满的,出站口源源不断地往外吐着从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游人。尹湘兰注意到一个接站的男人时不时地瞟着她,难道她脸上写了是来接一个外国男人的吗?她就走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 又一批客人出站了,行李、招呼、问候和疲惫乱成了一片。 尹湘兰最初的犹豫和尴尬在突然之间就被担心取代了。她焦急地拦住一个女人问,请问这是从上海来的航班吗?被问者匆匆点头。尹湘兰立即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罗伯特。她毕竟只看过他的照片。 罗伯特出现时,尹湘兰才知道担心是多余的,他那么大个个子,那么独特的长相,想错过都难。尹湘兰先看见了他,看见罗伯特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并且只顾伸长了脖子往远处望,根本不看跟前。 尹湘兰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跟前,轻轻地" 嘿" 了一声。罗伯特寻声一低头,立即喜出望外,丢掉手上的箱子拉杆,把她拥入怀中。尹湘兰着急地要推开他,却推不开。起先注意她的那个男人,又扫过来几眼,眼神的内容已十分明确,有些鄙夷。 尹湘兰小声说,别这样,别这样。 罗伯特总算松了手,但还是一往情深地看着她,让尹湘兰又满足又不自在。 罗伯特说,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尹湘兰说,你比照片上还要高。两人一起走出机场,坐上出租车。车上,尹湘兰仍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罗伯特却兴奋地说这说那。毕竟是外国人,他说话语速一快,尹湘兰听起来就觉得吃力。所以只要他不要她的态度时,她就懒得去费劲儿听他在说些什么。任他去说。 后来罗伯特察觉了,说,你听明白我讲话了吗? 尹湘兰不好意思地说,听明白一部分。 一进酒店的房间,罗伯特就热切地将尹湘兰拥入怀中。可尹湘兰却回应不出同样的热情来。尽管有了大半年的网上相处,一旦和真人在一起,感觉上还是陌生。 罗伯特在她的耳边一遍遍热切地说,I love you!尹湘兰只是朝他笑,并且努力躲开他的嘴唇。 罗伯特感觉到了她的不适应,没有勉强。他说,不要紧,我有三天时间呢,你会慢慢了解我接受我的。我这次来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做我的课题,了解中国人和国情,另一个就是来看你。你知道吗,我非常想你。希望我们能愉快相处,增进了解。 尹湘兰笑道,你说话就像个外交官。 晚上,尹湘兰按自己的计划,把罗伯特带到了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去坐酒吧。 那里的灯红酒绿让罗伯特有些意外,他说这里比他家乡的那个小镇还要繁华热闹。 尹湘兰有些得意地说,那是,我们这是大城市,是省会。罗伯特坦率地说,我不喜欢。尹湘兰听了一点儿没生气,她想,这说明他不是个喜欢热闹喜欢享受的人。 第二天,罗伯特对尹湘兰说,别再带我到人多的地方去了,我想去僻静的地方。 尹湘兰说,你想了解中国人的生活? 罗伯特说,对,我想了解中国人的真实生活。我想酒吧那种地方,看不到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只有少数中国人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尹湘兰不能不承认罗伯特说得是对的。于是她带他坐上三轮,来到了本市硕果仅存的保持了解放前民居旧貌的一条街。由于这条街是市政府的示范街,所以很干净,人也少。尹湘兰潜意识里想着,不能丢自家的脸。罗伯特果然赞口不绝,不停地拍照。 但这条街毕竟有限,很快就走到头了。尹湘兰要拉他上车,他不肯,一定要顺着路再走。尹湘兰知道出了这条街,其他的小巷小街就难说了。可拗不过他,只好随他走。果然,走出去没多远,就进入了一个以街为市的菜场。热闹非凡。罗伯特无比兴奋。东瞧瞧西看看,还不停地问问题。 亲爱的兰,他们为什么站在街边上卖菜? 亲爱的兰,这是什么东西?它可以吃吗?亲爱的兰,为什么火炉也放在街上? 这样不危险吗? 尹湘兰尽可能地回答他。但有些问题尹湘兰也只能是支支吾吾。一个戴红袖套的老头正声色俱厉地让一个菜农交摊位费。罗伯特看了一会儿问:他是干什么的? 警察吗?尹湘兰说不是警察,但也回答不出" 市场管理员" 这个词,在那里"he is ……" (他是……. )了半天也没" 黑" 出来。罗伯特说,亲爱的兰,你还要继续好好学英语。尹湘兰只好点头。 好在罗伯特对外部的一切并不是很在意,他最在意的还是身边的尹湘兰。在他不断问问题的同时,他也没忘了爱的表达,几乎每走两步他就要俯在尹湘兰的耳边说一句:我爱你。或者,兰,你太美了!尹湘兰有意逗他说,你就是看我新鲜,在中国没人说我美丽的。罗伯特立即瞪大了眼睛,说,他们太没有眼力了,你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而且,你的声音,就像天使。尹湘兰说,声音和漂亮又没关系。 罗伯特认真地说,有关系,怎么没关系?一个美丽的女人的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美的。我不喜欢那种像画片一样的女人。 尹湘兰笑了,心里很满足。 不过罗伯特无所顾忌的示爱还是让她很不习惯,不管在哪儿,他总喜欢揽着她的肩膀走路,并随时俯下身来亲一下。尹湘兰察觉到不少中国人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不以为然,尤其是老人,他们一定把她想成了那样的女孩子。尹湘兰不愿意,就叫罗伯特不要那样。 罗伯特不解,他说我们是相爱的,正大光明的。尹湘兰说,可是我们中国人不习惯在大街上表达感情,你要入乡随俗。罗伯特不懂" 入乡随俗" 是什么意思,他用那双迷惑的蓝眼睛看着尹湘兰,尹湘兰忍不住笑了。罗伯特一见她笑,又俯在她耳边深情地说,我爱你! 每次他听不懂尹湘兰说什么的时候,或者感到尹湘兰有些不高兴的时候,他就说这三个字,好象它们万能。一说出来,他总能看见尹湘兰幸福而又羞怯的笑容。 的确,这三个字和呼在尹湘兰耳边的热气,渐渐把她的心融化了。尹湘兰整个人都像沐浴在三月的春风里,暖暖的,晴朗的,又有些迷乱和骚动。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温暖的感觉了。所以吃过晚饭,尹湘兰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罗伯特听说去她家,高兴得像个孩子,他知道这意味着尹湘兰初步接受了他。 在尹湘兰那个小家里,罗伯特再次热切地拥抱住尹湘兰。这一次,尹湘兰没再把他推开,而是热切地回应着他。两人久久地拥抱着,亲吻着。她忽然在大立柜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亮。她忽然觉得很害羞,埋头钻进了罗伯特的怀里。罗伯特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兴奋无比,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 尹湘兰在他火一般的热吻中想,今天就任他去吧。 没想到就在尹湘兰也渐渐兴奋起来时,罗伯特忽然说,亲爱的,也许你不介意我用工具吧?尹湘兰一下有些尴尬,也有些扫兴,说随你便。罗伯特说,我想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负责。尹湘兰想,你倒是老实。 这一打岔,尹湘兰的情绪又受了影响,无论罗伯特怎么努力,她都有些应付。 罗伯特感到不安,不断地问,你好吗,你快乐吗?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 尹湘兰渐渐有些感动,只好说好。真怪,说完后她真的开始感到" 好" 了,而且越来越好。她想克制自己不要太流露,竟然克制不住。她的快乐表达让罗伯特自信心大增,罗伯特说,噢,太好了,你快乐我就快乐。尹湘兰说,我快乐!我真的快乐……我爱你!尹湘兰在最快乐的时候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她只是觉得那一刻她真是太爱罗伯特了。 事后她靠在罗伯特的身上,心里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难道这幸福的感觉是性生活带来的吗?以前和前夫在一起从未有过,即使是新婚时也没有,那时丈夫从来不问她的感觉如何,他自己似乎挺满足。而罗伯特却很在乎她的感觉。她快乐他才快乐。 尹湘兰望着这个远涉重洋的外国男人,望着这个昨天还有些陌生感的男人,想想爱情这东西真是神奇啊!这事要是让父母知道了,让她的几个女友知道了,让她们单位的人知道了,她敢肯定,所有的人都会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个词叫" 大跌眼镜".虽然现在涉外婚姻已经不稀罕了,可对她尹湘兰来说还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她不是年轻姑娘了,而且也不算漂亮,一个离婚少妇。想到这里,尹湘兰多少有些得意,脸上显出笑意来。 罗伯特拍拍她的脸颊说,你在想什么?尹湘兰调皮地说,我在想很多很多跟你说不明白的事。罗伯特说,我只要明白一点就行,你爱我吗?尹湘兰马上柔情地说,I love you!罗伯特说,兰,你教我用中国话说"I love you " 好不好?尹湘兰说,好的。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罗伯特学道:窝、矮、尼。尹湘兰大笑,纠正道,不是的,是我——爱——你。罗伯特再一次努力地学,但发出来的声音依然是" 窝——矮——尼". 两个人在床上笑成一团,接着又拥吻到了一起。罗伯特一边说着" 窝矮尼" ,一边再一次将尹湘兰带入快乐的天堂…… 第二天,罗伯特索性退了房间,住到了尹湘兰家。整整三天,他们从早到晚地呆在房间里,说啊,笑啊,爱啊,沉浸在无比幸福的海洋里。尹湘兰幸福的脑子发蒙,有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十分陌生,她想这是我吗?这是那个文静内向贤惠忧伤的女人吗?不,这似乎是个没有过去的女人,她只为现在存在,只为身边那个爱她的男人存在。 罗伯特说,兰,我要给你取一个英文名字。尹湘兰说,我有的。我上大学时英语老师给我们每人取了一个,我叫珍妮。罗伯特说,噢,太好了。珍妮,亲爱的珍妮。尹湘兰说,我也给你取个中国名字吧?罗伯特说,好啊。尹湘兰有些调皮地说,我就叫你大大萝卜。罗伯特的大名叫罗伯特?埃尔森特罗,尹湘兰觉得太烦琐了。 可" 亲爱的" 她又叫不出口。罗伯特不解地问,为什么叫我大萝卜?尹湘兰说,因为你的英文名字和中文的萝卜很相象。萝卜,turnip. 罗伯特明白了,说,很好啊,我愿意当个大萝卜。但我要是萝卜的话你要做个小白兔。因为你喜欢吃我。尹湘兰脸一下通红。罗伯特说,我喜欢看你脸红,很美丽。让我亲亲你的红脸蛋。 在一次又一次进入快乐的天堂后,尹湘兰终于明白了,原来她在性生活上从来没有快乐过,从来都只是尽妻子的义务而已。也许很多很多的女人都是这样度过一生的吧。回想起和丈夫最恩爱的时候,她也只是满足于丈夫的快乐,每每看到丈夫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她的身上,她心里会涌起一种母爱般的柔情。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她像个孩子,不,像个……真正的女人。自己如果没遇到罗伯特,也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还有这样的快乐。仅仅这一点,尹湘兰就爱罗伯特,感激罗伯特。 可是,眼看罗伯特离开的日子就临近了。她心里乱了起来。罗伯特倒是明确地跟她说过,他要娶她。可是她真的要嫁给这个外国人吗?她还没拿定主意。她对罗伯特说,她还要考虑一下。罗伯特说,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知道很多中国姑娘都想去美国呢。难道你不想去?这话让尹湘兰微微有些不舒服,当时他们正在亲热,她没反驳。 最后一天晚上,罗伯特再一次郑重地和尹湘兰谈起这个问题,要她嫁给他。他无比虔诚地说,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小白兔。一辈子都对你好,让你高兴,小白兔。 尹湘兰相信。可是,她真的要舍下一切和他走吗?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工作,她的听众。还有,她到了美国能干什么呢?罗伯特说,你什么也不用干,有我。你就为我们生孩子好了,生许多聪明漂亮的小白兔,2 个男的2 个女的,好不好? 尹湘兰觉得这听上去十分美妙的事却让她感到不踏实。她反过来说,你不愿意到我们中国来吗?罗伯特摇头,说,你不要生气,我觉得我不能适应现在中国的环境。中国将来也许会很好,但现在你要承认还是我们美国好。人应该到更好的地方去,不是吗?尹湘兰觉得他说的是大实话,可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她对罗伯特说,这样吧,我先找个机会去美国一次,去你的家看看,再决定好吗?罗伯特说,OK,欢迎!我们家有花园,还有游泳池,你不是很喜欢游泳吗?还有两辆车。你如果学会了开车,我会为你买一辆新的。尽管兔子跑得很快,可还是没有汽车快,对不对?我肯定你一到我家就不愿意再走了。 尹湘兰微笑地看着罗伯特流露出孩子般的炫耀,不知怎么,内心深处,又有一种细微的不快划过。是什么?她一时没捕捉到。 第二天早上尹湘兰天不亮就起来了,他们是10点的航班,去上海。罗伯特在上海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她就和罗伯特一起去,这样他们在上海还可以一起呆几天。 忽然有人敲门。尹湘兰打开门,见白云白站在门口。这些日子她沉浸在爱河里,差不多把她的女友们都忘了。白云白的出现让她发了一会儿呆。白云白说,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她忽然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快进来。白云白说,对不起我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有个人要给你搞疯了。你是不是把我的电话给了你一个网友? 尹湘兰这才想起她托付给网友" 天外来客" 的事情。 白云白说,他找你简直找疯了,从昨天开始,一天10个电话地往我那儿打。我打给你,你的电话老没人接,打到单位上,单位上说你请了半个月的事假。我怕你出什么事,只好跑一趟了。 尹湘兰一面对白云白说对不起,一面迅速上网。一看,信箱里果然堆满了天外来客的信。差不多一天有5 、6 封。她正想打开看,罗伯特穿着浴衣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罗伯特的出现着实把白云白吓了一跳,她还没那么近地看过外国人,第一印象是毛乎乎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而罗伯特也没有思想准备,脱口叫道:"Who is she ?" 尹湘兰连忙站起来插到两个人中间介绍: ——这是罗伯特,我的男友。 ——这是白云白,我的女友。 " 男友""女友" 互相打量着。还是白云白先镇静下来,伸出手说,你好!罗伯特一边和她握手一边用英语问尹湘兰,她来做什么?白云白当然听懂了,而且她还听出这个老外不欢迎自己。她马上对尹湘兰说,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尹湘兰把她送出门,小声说,对不起,我来不及和你说。白云白说,是不是网上认识的?尹湘兰点点头。白云白说,我怎么感觉不太好呢?说实话,尹湘兰也对刚才罗伯特的表现不太满意。但她还是说,他挺好的,你和他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白云白看看尹湘兰一脸幸福的样子,不再多说。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啊。 尹湘兰点点头,说,我一会儿和他一起去上海,过两天就回来。回来再跟你详细说。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白云白走了。尹湘兰回到房间,见罗伯特正在看她的邮箱。还好他看不懂中文。 罗伯特听见她进来,问到,谁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尹湘兰不想告诉他她曾经还提防着他,就解释说是工作上的联系。但罗伯特不信,有些醋意地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追求者? 尹湘兰岔开话说,你刚才干吗对我朋友那样不热情?罗伯特耸耸肩,说我不喜欢被打搅,她事先又没说要来。尹湘兰说,可她是我的好朋友啊。罗伯特便说了句"Sorry".尹湘兰没再纠缠此事。毕竟他们还在热恋中。她草草地给" 天外来客" 回了封信,告诉他自己没事,一切都好,等忙过了这一阵空下来再和他好好聊。 然后她锁了门,和罗伯特一起离开了家。 第十四章 雷丽丽听见电话响的时候,正在给女儿讲作文。女儿最不喜欢写作文,无论雷丽丽怎么启发,她都干巴巴地没话说。当然了,一个12岁的孩子,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有多少心情需要倾诉呢?在雷丽丽看来,写作文就是倾诉。没有倾诉欲自然写不出东西来。雷丽丽听见电话响,还是把最后一点给女儿讲完,才拖拉着鞋进客厅。 雷丽丽想,这么晚了,会是谁的电话呢?肯定不会是前夫,前夫因为孩子学费的事正躲她呢。该不会又是申医生吧?自从上次见面后,雷丽丽就彻底打消了做医生夫人的念头。她这样生性开朗随意的人,要她天天在申医生的规范下生活,不出半年就会窒息而死的。她可不想英年早逝,她还得抚养女儿呢。但申医生不想放弃,又打来过两次电话。第二次来电话时,雷丽丽一听见他的声音,马上灵机一动,学着录音电话的声音说:这里是雷丽丽家,有事请留言。申医生就对着话筒说,雷老师,希望在你方便的时候和我再见一次面,我认为我们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详谈。再见。雷丽丽忍不住想笑,轻轻放了话筒。第二天雷丽丽估计着他上班去了,特意打过电话去,在申医生真正的录音电话里留话说:对不起申医生,我想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祝你幸福。 这是上星期的事了。但愿他不要再找她了。他是个好人,但他肯定也很累人。 至于那个关处长,雷丽丽再也没理他。他不至于还要来电话吧? 雷丽丽拿起话筒,是个陌生的声音。对方说,你是雷丽丽吗?雷丽丽说我是。 对方说,请问你认识一个叫郭亮的人吗?雷丽丽条件反射地说,不认识。对方说,他怎么说认识你?还说你是他表妹?雷丽丽脑子里一闪,脱口说,是不是郭营长呀? 对方顿了一下,说,他真是营长?这样吧,你来一下,我们是中山西路派出所,郭亮他有点麻烦。来的时候带上你的身份证。 雷丽丽还懵着呢,连声" 哎哎哎" 地想再问问明白,对方却啪地一声搁了电话。 这个郭营长,怎么说我是他表妹呢?八竿子打不着的,连面都没见过,只是通过两次电话嘛。再说要是也该是表姐呀,我还比他大四岁呢。在放弃申医生和关处长之后,雷丽丽还没想好下一个是见他呢还是见工程师,没想到他倒好,先把自己当自家人闯进来了。 雷丽丽有点儿生气。莫名其妙的,跑出来这么个麻烦。她这么奉公守法的,可从来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如果真是她弟弟她也认了,根本没关系嘛。她看看墙上的钟,已经10点多了。10点多还呆在外面干什么?莫非他也去了那种不该去的地方? 要知道晚上出麻烦,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不去。雷丽丽想,凭什么要去呀?认都不认识他。再说把女儿一个人丢家里也不行。 雷丽丽这么一想,就决定不去了。她走进卧室,发现女儿竟然睡着了。伟大的作文还是只有一个题目:记一件难忘的事。 雷丽丽不忍喊醒女儿,把女儿抱上床,脱掉衣服,盖好被子。她坐在床边发了一分钟的呆,就猛地站起来,穿上外套,拿上钥匙,匆忙出了门。 雷丽丽到达中山西路派出所时,见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男男女女都有。她不知该找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的" 表弟".幸好一个警官主动过来问她,你找谁?她说我找郭营长。警官说,什么郭营长?我们这儿只有警长。雷丽丽反应过来,连忙说,我找郭亮,是你们打电话叫我来的。那警官打量了她一下说,你是他表妹? 雷丽丽只好说,是。警官说,跟我来吧。雷丽丽跟在警官后面问,他怎么啦?警官说,怎么啦?在那种场合被我们碰上,居然还敢动手。雷丽丽一听,果然是这种事,真烦人! 警官把她带进一间屋子,叫了一声郭亮。一个男人应声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身板笔直。雷丽丽吓了一跳,那警官眼里也流露出一丝佩服。雷丽丽想,原来这个男人就是郭营长啊!你别说,还真像个营长呢。 郭亮一看见雷丽丽,眼里就闪出惊喜来,说,你总算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看他那说话的口气和表情,就好象雷丽丽真是他什么表妹似的。 事到眼前,雷丽丽也只好配合,责备说你干吗,晚上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郭亮说,我心烦,出来喝酒,谁知道那个酒吧是有问题的?就遇到他们来突击检查。 雷丽丽说,那你就跟他们解释清楚嘛,干吗打人?郭亮说,我没有打,我就轻轻推了一下。 年轻警官正在旁边登记雷丽丽的身份证,听见他的话说,你那叫推了一下?人都出去了三仗远。郭亮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这时又进来一个警官,比刚才那个要年长些。他问:听说还抓了个营长? 年轻警官马上直起身子报告说,他自己说他是刚从部队转业的营长。但没带证件。 郭亮说,我当然是,不但是营长,还是侦察营的营长。不信把你的人叫来咱们比试比试。郭亮的言语里充满了自豪。年长的警官笑说,我现在没空,一会儿你把你的联系电话留下来,有空我会通知你。年轻的警官看郭亮还威风不倒,就说,你到酒吧去侦察什么?郭亮一下泄了气,说,心烦,找酒喝。年长的警官笑笑,走掉了。 登记完了,年轻警官让雷丽丽签了个字,然后对郭亮说,你可以走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以后少到那种地方去。我看你呢,的确不像那种男人,但下次再遇上我们,就没那么简单了。郭亮说,谢谢。 但他说谢谢时,眼睛并没有看着警官,而是看着雷丽丽的。 从派出所出来,雷丽丽噔噔噔地往前奔,一付要甩掉郭亮的样子。但郭亮像她的影子一样紧跟着,只差没重叠了。郭亮说,谢谢你了雷老师,真的谢谢你。雷丽丽不说话。郭亮说,我很抱歉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地方。但他们一定要我找个人来证明,他们不相信我是刚从部队回来的。我呢,什么证件都没有,什么人也找不到,这么晚了,我又不想吓着我父母。幸好还记着你的电话…… 说到这儿雷丽丽才接火,雷丽丽说,你怕吓着你父母你就不怕吓着我?郭亮说,我想你是老师,见的世面比较多。那天通电话,你给我的感觉很好,热情开朗。雷丽丽说,你少给我戴高帽子。还表妹,谁是你表妹?我就是冒充,也该冒充你表姐。 郭亮说,我想我在部队晒得黑不溜秋的,一定很显老,所以就把你说成表妹了。幸好是说的表妹,你看着就是比我年轻,还漂亮。雷丽丽说,你倒挺会说话。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已经软下来了。郭亮拦了辆出租车,让雷丽丽上。雷丽丽不想打车,她舍不得。她知道再走两步就到3 路汽车站了。但郭亮已经拉开了车门作出请的样子,雷丽丽只好上了。没想到他跟着上了,说,我先送你回去。 一上车郭亮就摇下窗户说,我抽支烟行吗?刚才在里面他们不让我抽,把我憋得够戗。雷丽丽没好气地说,你爱抽就抽。 雷丽丽马上闻到了烟味儿,还有一股酒气。她有些心烦,就说,我最讨厌酗酒的人了。郭亮说,我没有酗酒,我只喝了5 瓶啤酒。雷丽丽说,5 瓶还少吗?郭亮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确实是心情不好。雷丽丽说,为什么?雷丽丽想,总不至于是因为我没答应和他见面吧?郭亮叹息说,回来两个月了,工作的事还没落实。雷丽丽说,你上次不是说叫你到市府机关报到吗?郭亮说,咳,几个单位推来推去的,都不想要。我怕我父母担心,只好每天都出门。我在街上走啊走啊,想想那么大个城市,生我养我的城市,为什么就不接纳我呢?我离开这儿20年并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去了,我是去为国家效力呀。我从18岁干到38岁,整整20年那。我不要求补偿,只要求和普通人一样有份工作,为什么要对我另眼看待?为什么要轻视我? 为什么要拒绝我? 雷丽丽听出他的话里有些醉意,没有接话。不过,心里面还是生出了几分同情。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和军人打过交道,她不知道原来军人也一样有那么多苦恼。 雷丽丽下车时,有几分不放心地问郭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郭亮摆摆手,说没事。雷丽丽在关上车门的一刻,忽然说了句,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车开走了,也不知郭亮听见没有。 雷丽丽想,自己叫他打电话,不过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全。没别的意思。 进得门,已是深夜12点了。女儿熟睡着,雷丽丽看到桌上摊开的作文题目,心里想," 一件难忘的事" ,这篇作文自己写才合适呢。 郭亮一夜无电话。 第二天一早,雷丽丽像打仗一样,把女儿送到学校,然后再赶到自己的学校去上课。她今天第一节就有课,不能晚到。雷丽丽喜欢教书,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尽管她的学生已是青年,但在她看来还是孩子,比起成人来要单纯得多。学生们也很喜欢她,喜欢她的幽默风趣,喜欢她的利落简洁,喜欢她不摆架子。老实讲,单凭她上课从不拖堂他们就喜欢她。当然,她的教学也很好,所以去年当选了本市的优秀教师,是他们学校唯一的一个。 上完课刚出教室,校长就把她叫去谈话。 原来学校要扩建,增加生源。故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个副校长。校长说,上边已经决定将原来的教务主任将提拔为副校长,现在要在教师中选拔一个新的教务主任。校长问雷丽丽是否愿意参加竞选?因为他觉得雷丽丽不仅是个优秀教师,而且善于和学生沟通,很适合做这项工作,加上她的年龄和资历也都合适。 雷丽丽感到很意外,她可从来没把自己和领导这个词联在一起过。她说,为什么不在教研室主任里选?我只是个普通教师呀。 校长说,他们也是候选人,还有的同志是毛遂自荐,也想上这个岗位。学校觉得最好多几个候选人,通过民主评议来产生。当然还要报上级领导审批。 雷丽丽明白了,觉得挺高兴,这毕竟是一种认可。只是这一竞选,肯定会得罪人的。她知道他们语文教研室主任就一直想往上走。她推辞说,我从没当过领导,可能不行。 校长说,谁也不是天生的领导,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雷丽丽还是犹豫,说,我的家庭负担也重,你知道我是个单亲母亲。 校长说,我当然知道。但困难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对不对?你是个有才干的女同志,应当发挥出你的才干。咱们学校市一级的优秀教师就两个,另外一个张老师已经到退休年龄了。你就多承担一些吧,好好准备一下。 雷丽丽说,怎么准备? 校长说,写一个你对学校现存问题的看法,和对以后教育改革的意见,最好是具体一些。作为你的竞选演说。 雷丽丽只好答应了。回到办公室,同事孙老师意味深长地说,雷老师,你最近好像很火嘛,传呼响个不停,电话也都是找你的,还有一份传真。 雷丽丽很奇怪,什么传真?她忽然想起了关处长,难道他没等到她的电话就自己行动了?她接过来一看:关志刚同志简历。 还真是他。放眼一看,蛮辉煌的,21岁就走上仕途,尽管一直在基层岗位上徘徊。最后一句是"1999 年底至今,为顾全大局退居二线。" 雷丽丽忍不住大笑起来。 孙老师好奇地问,怎么了?雷丽丽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有人把咱们学校当成哪个人才招聘公司了。孙老师说,哪里,人家很明确地说让交给你,交给雷丽丽女士,并且叫你尽快回话。 雷丽丽忍住笑,说,我知道了,谢谢。又拿出传呼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打过去,是个公用电话。正疑惑着,有人在外面喊:雷老师,传达室有人找你。雷丽丽想,难道关处长上门了?真上门了躲也没用。 她到校门口一看,竟是郭亮。 有了昨晚" 一件难忘的事" ,雷丽丽可是不会再忘记他了。 郭亮上来就说,我给你打传呼你怎么不回?雷丽丽说,我今天有课,传呼丢在办公室没听见。郭亮说,可是后来我打电话,你同事说你已经下课了。雷丽丽说,下课就不能有事了,你调查我呀。郭亮不好意思地笑了。雷丽丽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郭亮说,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在这个学校当老师吗?雷丽丽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找到的?郭亮说,这太容易了,我有地图呀。雷丽丽想,到底是当兵的。 她忽然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她的生活中居然出现了一个军人。 郭亮说,我是专门来登门道谢的。雷丽丽说,你昨天晚上已经谢过了。郭亮说,昨天晚上我有些醉意,不太礼貌。今天我完全清醒了,诚恳地表示感谢。请你吃饭。 雷丽丽笑说,我接受你的谢意。吃饭就算了,工作都没落实,省省你的钱吧。郭亮着急道,我有钱,我有一笔转业费。你看。他拍拍裤子口袋:还怕不够你吃? 雷丽丽见他的裤子口袋果然像揣着一块砖头似的,厚厚一叠,忍不住笑了。雷丽丽说,哪有你这么揣钱的?也不怕被人抢了?郭亮自负地一笑,说,要是有人能从我身上把钱抢去,那我就白当20年侦察兵了。 雷丽丽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侦察兵。怪不得一巴掌把人家警察都推出三仗远。雷丽丽看他那自信的样子,孔武有力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有了几分喜欢。 在饭桌上,雷丽丽彻底弄清楚了郭亮同志的根底,侦察营营长,身怀绝技,即使是在眼下的38岁高龄,也还能攀缘走壁,打手枪也是百发百中。遗憾的是当了5年营长,就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位置能继续留他了,成了一个超龄的营职干部,只好转业。雷丽丽第一次知道,部队也不是你想呆就呆的地方,让你走你就得走。至于婚姻,是在婚后第5 年破裂的,用句套话:责任在女方。唯一的儿子,也被带走了。 雷丽丽说,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工作都没落实,怎么想到要来……应征? 郭亮说,坦白说吧,我那天实在无聊,在家等通知老等不来,就翻报纸,就看到了你那个启事,就照着号码打了。但我说的那个话是真的,我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尽管我生在这里,可离开这20年,它让我生分了,我想找一个和它亲近起来的理由。 雷丽丽心里忽悠一下,感到这话直接掉进了心的深处。雷丽丽想,也许自己真该和这个郭营长交往下去,尽管他比自己小4 岁,但却让她有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可是他的文化显然高不到哪儿去,会不会又发生老的冲突?他刚才说,那天打电话是因为无聊…… 雷丽丽有些拿不定主意。 郭亮好象看穿她心思似的说,咱们也别急于作什么决定,先接触接触,增进了解。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再说。雷丽丽说,瞧你那口气,跟我们校长差不多了。郭亮笑,随口问,你们校长找你干吗?雷丽丽就索性把校长的谈话讲给郭亮听了。 郭亮说,好啊,这是个机会啊。应该去竞争。有竞争的生活才有意思,四平八稳有什么劲儿。雷丽丽说,可是我一个人带个孩子,我怕我承受不了。 郭亮说,那能有多难?我告诉你,一个人的潜力是很大的,一但担子压上来,能量也就出来了。真的,这个我有体会。当初上级让我当连长的时候,我才当了一年副连长,25岁,那时候我就和你一样,觉得自己不行。可是一但上任了,干得蛮像那么回事呢,一年就把我们连带成了训练达标先进连。 雷丽丽说,我哪有你那么能干,再说了。我主要是怕孩子受委屈,现在她跟着我。 郭亮说,你还可以再结婚嘛,还可以找个人帮你分担嘛。比如我。 雷丽丽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说,没想到你这人还挺幽默。 郭亮也笑了,说,我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的皱纹排列得很整齐,像小时候老师教我们画的太阳的光芒一样。 雷丽丽惊讶的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哪有他这样夸人的?她最终表现出来的表情是不快。郭亮不觉得,还较真说,是真的。你和别人眼睛不一样,不信你照镜子看看。 雷丽丽不再搭他的话。她一下觉得这个人若作为她的丈夫缺的东西比较多,年龄上缺几岁,学历上缺几年。目前还缺工作。自己这第二次婚姻,无论如何不能太随便了。 吃完饭,雷丽丽看看桌上还剩下不少的菜,就说,扔了太可惜,打包吧。 郭亮看着她,很突兀地说,让我和你一起过吧,我就喜欢节俭的女人。雷丽丽毫无思想准备,脸立刻通红,马上把郭亮的脸也染红了。郭亮红着脸,一付血战到底的样子,继续说,你让我觉得亲切,让我觉得生活美好,让我看到了希望,让我觉得…… 雷丽丽打断他说,好了,别再说排比句了,走吧。 郭亮跟在她身后不解地说,排什么?我没有排什么东西呀。 第十五章 王晶躺在病床上。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 她的" 五一大假" 是从病床上开始的。 那天她从" 双燕咖啡屋"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销毁当初她与陈挚相爱时的种种信物,连那个1 千多的高级手袋也未能幸免。然后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照片,连同黄山云雾黄山松一起撕碎。只有已经用掉的化妆品和陈挚带给她的伤害一样,渗进体内无法祛除。做完这些疯狂的事后,她心里稍稍好受一些,就开始生病了。 刚开始只觉得头痛,到了后半夜就发起烧来,烧得她浑身酸疼,嘴巴发苦。她支撑着爬起来倒水喝,听见" 嘀" 的一声响,好象是自己传呼机的声音。她从桌上拿起传呼机,果然有一条未读信息,打开,是王树林的。 祝你生日快乐。 只有这一句话,时间是晚上8 点,也就是她坐在咖啡屋里等陈挚的时候。 也许是病痛,也许是委屈,也许是失望,也许是歉意,总之王晶的泪水开始止不住的流淌。在那一刻,她脆弱到了极点。她拿起电话,想打给王树林,告诉他自己很后悔,对不起他,请他原谅。但刚一拨通,她就把电话压了。 她没有勇气。 离婚时王树林曾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来的。 咱们不是夫妻还可以做兄妹嘛,谁让咱们都姓王呢。 王晶当时回答说,你别那么高尚,让我无地自容。 她心里还说,我决不会来找你的,不管过得好坏。你要是太难过了,倒可以来找我。 后来他们一直没联系。王晶有一回遇见王树林的一个哥们儿,那哥们儿说,王树林还是一个人,也曾有人给他介绍,但都没成。王晶本想问,没成是他看不上别人还是别人看不上他?但出口的一瞬间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笑。何必问这样无趣的话?倘若是前者,他看不上别人,难道自己就能高兴吗?说明王树林心里只有她? 倘若是后者,别人看不上他,自己又有什么意思?王晶只是拜托那朋友多关照王树林,她说王树林是个不太会玩儿的人,不会玩儿就容易把自己憋在家里胡思乱想。 王晶强撑着,打开抽屉去找药。想当初她和王树林在一起时,生病时哪用她自己起来找药啊,那都是王树林送到她床边的,不,送到嘴边的。是自己把这样的宠爱抛弃了。王树林对她的那种百依百顺体贴周到世上难找。那让她不满的是什么? 也许是那摸不找边际的魅力?也许是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的甜言蜜语?也许什么都不是,就是发昏。 王晶好不容易翻出一小袋VC银翘片,有一点儿潮了。她忽然想起这还是上次生病时,陈挚给她买的。那次陈挚在郊县采访,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咳嗽了两声。 陈挚立即关切地说,你病了?王晶说,有点感冒,问题不大。陈挚马上说,不行,你得吃药。王晶说,好,我一会儿就吃。陈挚说,不,你现在就吃。听话,放下电话去拿药。吃了再来说,我拿着电话等你。王晶心里暖暖的,就顺从地放了电话,走过去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她知道家里没有感冒药,想应付一下算了。可陈挚察觉了,说,是不是没有药?王晶说,我明天去报社拿。陈挚没再说什么,叫她早些睡。 夜里11点,陈挚敲开了王晶的门,手上拿着一大包各种各样的感冒药。他竟然从郊县赶了回来,并带来了药。王晶当时就感动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并且留下他过了夜。 王晶想起这段往事,心里发酸。到底哪个陈挚是真实的?是那个对她百般体贴的陈挚是真实的?还是现在这个冷漠无情的陈挚是真实的?就像罗大佑在歌里唱的: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王晶吞下一把陈挚给她的苦药,躺回到床上,浑身酸痛不已,太难受了。估计已经烧到40度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烧过了。她觉得自己又可怜又活该。 忽然,电话响了。她抱着一线希望拿起话筒,她希望陈挚因为内疚因为歉意因为不放心更因为爱,给她打来这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王树林的声音。 王晶很吃惊。但同时又觉得,她更高兴是王树林打来的。难道他们之间仍有心灵感应吗?她刚刚给他打过,他就打来了。 王树林迟迟疑疑地说,王晶,你,你没事吧? 王晶还是强撑着说,我没事。怎么啦? 王树林说,刚才我的电话响了一下就不响了。我有一种感觉,是你打的。 王晶的眼泪又涌出来,说,为什么。 王树林说,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一种感觉。王晶,你真的没事?王晶已经很久没听见王树林的声音了,而且是这样的温柔,她有些撑不住了,说,我病了。刚才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可是我…… 王晶竟然控制不住地哭泣起来。王树林说,我马上过来。这下王晶的坚强见底,索性呜呜呜地大哭,哭得泪水滂沱。 当天夜里,王树林就把王晶送到医院去输液了。医生说再不控制就是肺炎了。 以后的三天,王树林一直陪着她,白天送她去输液,晚上回家照顾她。给她熬稀饭,削水果。他们像从来没分开过那样,默契地呆在一起。王晶在身体和心灵都无比软弱的时刻,终于萌生了与王树林复婚的念头,她想问王树林现在是不是还一个人,几次没问出口。 王晶彻底退烧后,王树林主动和她谈了一次,问她和陈挚怎么样了。王晶就一股脑地将他们之间的种种事情告诉了王树林。当然,在声讨陈挚的同时,也把自己好一顿数落。王树林默默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后来,他站起来离开了,说是给去王晶买水果。 一直到深夜王树林都没回来。 第二天,王树林还是没有来。王晶绝望了。她想,肯定是自己的遭遇,或者说自己对陈挚的痴情犯傻让王树林太失望太伤心了——你绝情抛弃我,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无耻的男人。王晶想,王树林不肯回头的话也是正常的,她不怪他。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这中间白云白曾给她打过电话,她没好意思说这事。尽管她知道白云白肯定是赞成他们和好的,她跟她提过多次。但现在她一点把握也没有,说出去了若又不能和好,不是更丢人?即使是在要好的女友面前,她也需要留面子。 第二天的晚上,王树林终于来了。王晶竟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王树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王晶说:你的5 千块钱,数数。王晶很吃惊,望着他。王树林平静地说,我去找他了。王晶说,他怎么肯给你的?王树林说,我跟他说,流氓谁不会做?要做大家做。王晶说,这么简单?王树林说,对。这么简单。过了一会儿王树林又说,我还说了一句,我说我们已经和好了。王晶低了头没有说话。王树林说,你不会生气吧?我是怕他说我多管闲事。王晶说,不,我应该谢谢你,我还以为这钱永远都要不回来了。王树林说,我知道你并不富裕,这钱对你来说不是小数目。而且,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不能让他为所欲为,觉得你好欺负,骗了感情还骗钱。 王晶点点头,她觉得王树林变成熟了。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里生出对他的几分爱意。她想,也许自己命中注定要和这个同姓男子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有一种如白云白所说的亲情。如果爱情迟早要成为亲情,那还不如就直接接受王树林。 王树林在王晶身边坐下,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说,你看你,离开我这两年,瘦多了。王晶笑笑说,那不是很好,你们男人不是喜欢瘦女人吗?她说出这句话时,就意识到自己在康复。王树林说,谁说的,我就喜欢胖乎乎的你。他如过去那样,亲昵地在她脸颊上拍了拍。 王晶又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是自己十分熟悉的那种。她很想像从前那样靠进他怀里,却有些别扭。她下决心开口说,树林,能原谅我吗?王树林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也有错的。王树林一边说,一边开始亲吻王晶,从头发开始,到脖后根…… 王晶说,如果你愿意,我们,我们就……重新开始。王晶怎么也说不出复婚两个字。 出乎王晶意料的是,王树林并没有马上跟上来。他说,王晶,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急于做决定得好。王晶心里一凉。王树林说,我想,我们趁这个假期一起出去走一趟,找找感觉再说,怎么样?王晶想,看来这两年多的离婚生活真的让这个男人变得成熟了。她说好啊,上哪儿去? 王树林已经堵住她的嘴了,并顺势将她按倒在沙发上。王晶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被男人这样爱过了,体内渐渐烧起来。但不知为何,内心始终有一道铁丝网似的,羁绊着她。是王树林让她感到陌生,还是王树林让她熟悉得没了激情?还是因为陈挚?王树林一边吻一边说,就去我们俩第一次去的地方,好不好?去看看我们刻了字的那块大石头还在不在……王晶没有说话。她可不想去两个人初次谈恋爱的地方,太别扭了。即使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能恢复,也不会是初恋那种了。是谁说的?不要重温旧梦,重温就是破坏。更何况他们之间。 王树林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了,开始解王晶的衣服。但在解开上衣最后一颗扣子后,他有些迟疑了,眼里出现征询的神色。王晶就主动替他脱下外套。王树林这才一把抱起她,走进卧室的床上…… 事毕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比谈恋爱时的第一次还要不好意思。5 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王树林满头是汗,可王晶这里没有冲淋浴的条件,她只能给他打盆热水洗洗。王树林脱了衣服抹汗,王晶走过去替他擦背。即使从后背看,王树林也依然年轻强壮。王晶忽然想,在和自己分开的两年里,王树林就一直一个人吗?他就没有自己之外的第二个女人?他毕竟正是年轻的时候。 王树林说,你看你,居然住在这么个地方。连个洗澡的条件都没有。 王晶不想让他评价自己的行为,打岔说,你刚才不是说出去玩儿吗?我看咱们还是去个没去过的地方吧。王树林迁就说,行啊,那就去黄山?王晶摇头,说,我不想爬山。我现在没力气。王树林说,上面有缆车的,再说我还可以背你。王晶还是不愿意。她怎么能和王树林去她和陈挚去过的地方?尽管王树林不知道,她也很难面对自己,很难面对新的感情。 王晶建议说,我们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吧,去三亚? 王树林再次迁就说,行啊。我也想看看大海。我明天就去买机票。 王晶把刚刚拿到的5 千块钱递给他说,把这个拿去用好了,就好比没要回来。 王树林说,不,我有钱,我请你去玩儿。 王晶笑笑,依了他。 王晶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你这匹孬马,终于要吃回头草了。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没有多少喜悦。尽管王树林对她仍和过去一样迁就顺从。她对他还是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那种神魂颠倒的爱。有的只是感激和依恋。老实说,她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才是真正的爱。是后者这样平静的依恋,还是前者那样的心神不宁以至于生活不宁? 她只知道就目前而言,她需要王树林,需要安定的生活。 那就顺其自然吧。王晶对自己说。 走出来,王树林正在收拾东西。王晶说,你干吗?王树林说,跟我回去住吧,你住这儿太艰苦了。王晶楞了一下,说,不行。马上又说,就算回去,也不能那么仓促啊。王树林说,你当初走的时候,我就作好了你要回来的准备,所以我才留下了房子。现在家里基本上没什么改变,只差女主人。王晶有些感动,但还是说,可咱们现在不是夫妻啊。王树林说,咳,谁还不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啊。 王晶对他的固执感到有些不快,说,你怎么啦,刚才你还说不急于做决定,等度假回来再说。现在怎么? 王树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知怎么,我忽然想马上和你在一起。 王晶上前拍拍他的脸颊,说,不差这几天,等从三亚回来,咱们把手续办了,然后请几个朋友到家来坐坐。好不好?这样郑重一些。而且,也应该和儿子谈谈。 王树林终于同意了,出门去买机票。 王晶想,自己为什么要执意坚持?是真的想郑重些吗? 似乎不是。 第十六章 白云白接到王晶的电话,忍不住叫起来:这么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王晶说,生病了,住在我妈那儿。白云白责备说,那你也该说一声啊。王晶搪塞说,我想你们都忙,又在放假……怎么,想我啦?白云白说,想,怎么不想,连我们家白二娃都想你。王晶大笑起来。有多少天没这么大笑了?王晶忽然很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白云白。她说,你现在有空没有?我想跟你聊聊。白云白想了想,说,行。王晶就说了" 双燕咖啡屋" 的地址。她想,正好可以把咖啡屋女主人的伞还了。王晶已经知道她叫林飞燕了。 王晶走出门。她有多少天没出门了?没见天日了?整个人走在路上都是轻飘飘的。不过,抬起头来看看五月里郁郁葱葱的树,看看淡蓝色的天空,薄薄的云层,她还是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所有的树都是绿的,只是深浅不同,就如同所有的女人都渴望爱情,只是遭遇不同。她想自己还年轻,还有机会把日子过好。这样一想,心里就舒畅多了。她要和王树林一起去三亚,她一定要珍惜失而复得的爱情。 王晶边走边把手机打开。她已经好些天没开手机了。 不料手机一开铃就响了,好象那铃声早就等在里面了。王晶一看,是苏新茶。 苏新茶也和白云白一样,上来就说,你怎么了,那么多天没音信?王晶照旧说,我病了,回我妈那儿去住了几天。苏新茶似乎有些不信说,王晶怕她追问下去,连忙说,你怎么样?苏新茶似乎就等着她问这话呢,说,我糟糕透了。王晶说,怎么啦?苏新茶说,丹丹她爸破产了,以后不能再给我们钱了。 是吗?王晶想,这事对苏新茶来说的确是个打击,她已经依赖惯了,不像她们几个一直就靠不上前夫,也就不靠了。 苏新茶叹气说,我心里烦得很,丹丹马上要中考了,一旦考得不好,就得交钱。 王晶说,还有老古董呢? 苏新茶说,人家这段时间也不理我了。 王晶说,那你出来聊聊天吧,我和白云白刚好约了喝茶。 苏新茶停顿了一会儿说,算了,我不想去。 王晶说,你不是说你的原则是心情不好绝不呆在家里吗? 苏新茶还是说,那是过去,现在我要改变生活方式,过穷人的日子了。 王晶不再勉强她,关了电话。老实说,如果苏新茶来,她就不打算说她和王树林的事了。尽管她迟早要告诉她,但不能那么早。她怕苏新茶又说出些让她泄气的话来。 到了" 双燕咖啡屋" ,林飞燕却不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前和几个人在打牌,听见王晶问话转过头来说,你找她有事吗?王晶说,我还她伞。男人说,伞就放那儿吧。她今天不舒服,在家歇着呢。王晶说,我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吗?男人看了王晶一眼,说了号码。 王晶就打了过去。林飞燕在电话那头声音很低沉。王晶说,你怎么啦?病了? 林飞燕说,她走了。王晶说,谁?林飞燕说,赵燕,她出国了,她终于嫁给她爱的男人了。 王晶一下感觉出林飞燕的心情很不好,就说,能出来坐坐吗?我现在就在你咖啡屋呢。林飞燕沉默着。王晶动员说,来吧来吧,别闷在家里,就算为我。 林飞燕终于答应出来了。 王晶放下电话,想找个僻静的座位。四下一看,到处都僻静,就没什么客人。 也许是白天的原因?上两次王晶来,可是座无虚席。看来林飞燕找的这个管家不行。 王晶在最里面找了张桌子坐下。一眼看见白云白过来了。白云白见到她就说,看来你真是生病了,脸色苍白。王晶说,这样是不是显得温柔一些了?白云白说,我还是宁可看你红光满面吵吵闹闹的。充满活力。 王晶喊服务生倒茶,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那个男人仍在专心打牌。王晶只好走过去叫。男人叼着烟抬起头说,你们是燕子的朋友,随便喝点什么吧,我请客。 王晶想,燕子怎么找这么个人替她打理生意?非赔不可。 回到座位上,王晶见白云白正独自发呆,说,你怎么啦?又为叶同志心烦? 白云白说,不是,为生存。我白给那个单主任献殷勤了,有人告诉我,他自己都没着落,这次副刊部主任不是他。王晶说,那怎么办,你还是找找叶同志吧。白云白说,找他合适吗?王晶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即使是普通朋友,也可以帮忙啊。 白云白说,我从来没求过他什么事,开不了口。王晶说,你开不了口,我帮你说。 白云白连忙说,不,还是我自己跟他说吧,他会生气的王晶说,看来大家最近都不顺心。刚才苏新茶打电话,也说心烦,我叫她一起出来喝茶,她不来。白云白说,她有什么心烦的?即使没工作,也不愁吃不愁穿。王晶说,你不知道吗?她前夫破产了,以后不再给她钱了。而且,老古董这段时间也开始冷淡她了。大概受不了她的长期犹豫。 白云白一听,连连说糟糕。王晶问怎么啦。白云白说,上午她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想约我喝茶,我正心烦呢,就拒绝了。王晶道,怪不得她听说你和我一起,就不来了。白云白说,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主动给她打一个。 白云白打过去,家里没人接。再打手机,苏新茶说她正在美容院洗脸呢。白云白松口气。苏新茶到底还是想得开的人。白云白抱歉地说,晓晨,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事,要是知道的话,我今天说什么也陪你喝茶了。苏新茶说,没关系的。反正知道不知道最终都得自己承受。白云白想,话虽不中听,倒是很正确。她还是诚恳地说,咱们哪天好好约一下,我来做东。苏新茶见她如此诚恳,说,好啊。我经济再萧条,AA制还是能承受的。白云白又问,老古董怎么啦?他不是对你一直很忠心的吗?苏新茶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态度总是暧昧,他失去耐心了。他昨天告诉我,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丈夫去世的女人,比我还年轻呢。白云白说,他告诉你这事说明他还没放弃你,他是想将你的军。苏新茶说,随他去吧,我现在也是懒心无肠的。 白云白说,我觉得你和老古董很合适,千万别一时赌气放弃了。老古董可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苏新茶说,难道还要我向他求婚?白云白说,我有个主意,你好好烧一桌菜,把我们请去,顺便请上老古董,他一吃你的菜,保证非你不娶。苏新茶笑了,说,你要我巴结他啊。白云白说,这不是巴结。努力对一个人好,自己也会快乐的。 苏新茶没再说什么,忽然问,哎,你知不知道湘兰上哪儿去了?她妈打电话上我这儿来找她,火急火撩的。白云白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到上海去了吧。 白云白关了电话对王晶说,看来古人说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真是那么回事。你看苏新茶现在说话越来越着调了,连" 暧昧" 这样的词都用得挺准确。这都是跟老古董交朋友以后发生的变化。王晶说,就是,我觉得老古董跟她真是挺合适的。年龄不应该成为障碍。 白云白忽然说,什么能成为障碍?告诉你吧,湘兰还真的和一个网上认识的老外好上了,叫什么罗伯特。那个罗伯特还上这儿来了。王晶瞪大了眼睛,说,真的?! 咱们姐妹里也有跨国之恋了?白云白说,我亲眼所见。不过我对那家伙印象不好,担心得很。湘兰已经完全陷进去了,两眼放光,跟那家伙去上海了。也不跟她妈说一声,你看把她妈急得。王晶说,恋爱总是让女人昏头。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湘兰终于又有爱情了。 两人正说着开心,林飞燕来了。 王晶连忙招呼她坐,同时把她介绍给白云白,白云白并知道王晶还安排了这一出,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以为只是她们两个聊天,聊得正起劲儿呢,怎么出来个陌生女人来?她死盯着林飞燕看,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睛那么冷,就像死鱼的眼睛一样。她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说实话,王晶看到林飞燕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只燕子那么老?原来几次见都是在晚上。咖啡屋的灯光又暗,所以王晶一直把她当成那种比较年轻的女人了,甚至以为比自己还年轻。今天大白天一见,才发现她满脸的憔悴和沧桑,显然比自己要大得多。 林飞燕感觉到了王晶和白云白的目光,说,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王晶连忙安慰道,等你心情好了就会恢复的。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都这样,好一阵坏一阵。我这些天生病,也老了一大截。 林飞燕笑笑,说,我和你可不是一个年龄段,我49了。 这话把王晶吓了一跳,白云白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49的话那可真不像。王晶以为她最多和白云白一般大。王晶连连说,那你可真看不出,我以为你最多40出头。你是不是经常去做美容啊?林飞燕说,现在不做了。 林飞燕讲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的,与她们几个都大不一样。说温柔也不是,说妩媚也不是。白云白还真形容不出来。 王晶见白云白始终是疑惑的表情,就跟她解释说,我那天晚上心情不好,一个人在这儿喝咖啡,后来下雨了。是林姐借我伞我才回去的。王晶没提陈挚的事,即便是对最好的女友,她也不想说令她丢脸和伤心的事。 林飞燕似乎明白王晶,没有替她补充,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男人都没有靠得住的,还是女人好。女人靠得住。 这时那个男人走过来殷勤地说,燕子,身体好点儿没有? 林飞燕没有回答,而是说,阿金,你给我们来一壶白菊花和一壶龙井吧。 男人说,好的。要不要再上点心? 林飞燕说,你看着办。 王晶想,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叫她老板而叫她燕子?而且,他的手还那么随便地往燕子肩膀上放?她看看白云白,白云白看上去也也很疑惑。林飞燕挥挥手,男人走开了。如果他们之间不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她为什么不作介绍? 林飞燕看出了她们两人疑惑,笑笑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对,我和阿金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靠着我不愁吃不愁穿,我呢,生活里总算有个男人,不至于守活寡。我们互相需要吧。 林飞燕的坦率反而让她们两个有些不好意思了。王晶说,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林飞燕说,婚姻比死亡更让我害怕。和我一起开咖啡屋的赵燕,也是个离婚女子。本来我们俩约好了都不再结婚的。可她经不住她男友的劝说,又结婚了。你们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又是一出悲剧。 茶上来了。林飞燕打住话头,熟练地给她们两个把茶倒上。五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再透过白色镂花窗帘,覆盖在她苍白的脸上。白云白想,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但这个美女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所有的美丽——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都已随风而去。有一束光打在林飞燕的手上,所有的沧桑顿时暴露无疑。白云白忽然很同情她,她下意识地安慰说,咱们都一样,都是婚姻失败的女人。 林飞燕轻呷一口茶说,不一样。你们最多失败一次。我失败了三次。 王晶和白云白都吓了一跳。白云白凭直觉,猜想这里面一定有非常曲折的故事。 面前这个女人一定是个苦命的女人。职业的敏感让她期待着林飞燕开口。她忽然明白林飞燕的轻言细语里含着什么了——不是温柔,温柔是有爱的女人的语气——而是苦涩,甚至有一点虚无缥缈的鬼气。 林飞燕说,如果你们愿意听,我可以把我的一生告诉你们。 白云白心里一怔:把我的一生告诉你,这是一篇文章的好题目啊。 在林飞燕娓娓的叙说中,白云白和王晶度过了一个心潮起伏的下午。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苦瓜之外有黄连啊。 把我的一生告诉你 燕子口述,白云白整理 我的第一次婚姻是被迫的,那时侯我才20岁。 20岁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如花的季节,而我因为长得漂亮,更是受人瞩目,在我们那条街都出了名,有人甚至慕名专程来看我一眼。自然也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父母亲不放心我,把我管得很严,天一黑就不让我出门。我们那条小街上有个流氓,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练过武功,身边有一群跟班。他听人说起我之后,就假装修下水道的工人跑到我家来看,一看就迷上了,跟他的小喽罗们说,以后你们谁也不许碰她,她是我的人了。打那以后他就三天两头上我家来,在门前转悠。我们家住的是院子,院子里总有人走动,我母亲也总是在家,他还不敢怎么样,就是吹吹口哨什么的。但有一天,我母亲去我姨妈家了,我在院子里洗头,他悄悄溜进了屋子,等我一进屋他就关上了门,把我推到门后墙角强行亲吻,我吓得要命,喊也喊不出,就这么着,被他强奸了。强奸之后他竟冠冕堂皇地告诉我,他会来娶我的,叫我等着。第二天,我父母亲正拿不定主意去不去告他,他就上门来向我父母求婚了。他说我反正已经是他的人了,还不如就嫁给他。如果我不嫁给他,他就让我们一家人不得安宁,并且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失了身。在那个年月,女孩子失身是天大的事。我的父母为了保全面子,就哭着做我的工作,让我嫁给他,于是我就像个扫帚星一样,被家里人推给了这个流氓。那时候我不到结婚年龄,还是开了假证明才办到的结婚证。 婚后不到两年,这个流氓就因为打架斗殴入狱了,给我留下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儿。这个女儿就是第一次他作孽时留下的。我当时一点儿都不难过,我想我终于摆脱他了,获得自由了,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我带着女儿搬回了娘家。 我父亲有个徒弟,看起来老实忠厚,如果不是出了那流氓,我父亲原先就想招他为婿的。现在看我回来了,又提起这事。我那时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太苦了,很想找个人靠靠,见他那么老实勤快,就动了心。 哪知第二次婚姻又落入了虎口。这个看上去好端端的老实巴交的男人,却是个虐待狂。我就像一个他练拳击的沙袋,每天每天都鼻青脸肿的。一点点不满他挥拳就打,而且满口污言秽语,说我是流氓糟蹋过的脏女人,说我女儿是小杂种;每次性生活对我来说都如同走一遭地狱,他的种种虐待行为我都难以启齿,总之我浑身上下都是伤,阴道感染,月经不正常,一个20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就像个小老太婆。 可我一直忍着,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是父亲的车间主任了,我怕父亲吃亏。 但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爆发了。那天他仅仅因为嫌稀饭太稠,又挥拳打我,我的4 岁的小女儿摇摇摆摆地扑过来用小拳头去打他,他回头就是一巴掌,那么小的孩子啊,他竟然往死里打。我女儿顿时倒在地上,嘴角鲜血直流。我一看,像头母老虎一样冲进厨房,提着菜刀就逼到了他面前,我疯一样地喊着:要么我们离婚,要么我和你同归于尽! 他吓住了。也许他知道,绵羊一但发起疯来,野狼也难以招架。我还威胁他说,我不敢保证我哪天夜里会爬起来发疯,我把刀在他面前舞来舞去。 他选择了离婚。 在离婚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每天都是把菜刀放在枕边睡觉的,我害怕他再来闹事,伤害我的女儿。我发誓不再结婚了,自己带着女儿过。当然过得很苦。我的父母觉得两次婚姻都对不起我,让我和他们一起住,但我不愿意。我有一种被深深伤害的感觉。他们就常常把女儿接过去养。好在女儿争气,成绩一直很好,高中毕业后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那时我已单身过了14年。在这14年里,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来找我,毕竟我还年轻,美丽也没有完全消失。但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害怕婚姻,像害怕死亡一样害怕婚姻。我宁可孤单,宁可寂寞。但命运没有让我自己做主。 就在我40岁那年,我遇到了他,我的第三个丈夫。他是个公司老板。他就像是替前两个男人来赔罪的一样,对我好得无法形容。我第一次知道了女人被男人疼爱的滋味儿,第一次知道了在丈夫面前撒娇的滋味儿。我们是在一个朋友家里偶然认识的。我的一个女友要款待客人,请我帮忙烧菜。我就去了。她请了很多朋友,屋子里热闹极了,对此我已经很不适应了,就一直呆在厨房做事。不想他进来了,他说他也不习惯热闹,不如到厨房来躲躲清净。他一边帮我摘菜一边和我聊天。忽然他说,你一定是个吃过很多苦的女人,我很惊诧,他说,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了。我当时正低头在切洋葱,我记得很清楚,洋葱刺得我直流泪,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泪里有一多半是因为他的话而流。这么多年了,有谁关注过我的手? 我就一边做菜,一边简单地给他讲了我的过去。我也不知我怎么了,我还从没跟任何一个人讲过我的过去,我却把一切告诉了他,这个刚刚认识的男人。他听了一言不发。等晚宴结束告别的时候他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会去看你的。 那以后他真的来看我了,请我吃饭。我也渐渐知道了他的情况,他比我大18岁,妻子病故了,孩子早已成家。他自己经营着一个公司,生意还不错。在交往两个月后,他向我求婚。起初我还是坚持不嫁,我害怕婚后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在坚持了半年之后我坚持不住了,我觉得不嫁给他我的心灵不得安宁。我想哪怕有短暂的幸福,我也要争取。就在我41岁生日那天,我们结婚了。 婚后我们无比恩爱,我敢说世界上再找不出比我们更恩爱的夫妻了。每天早上他出门时我们都像电影里那样吻别,每天晚上他不回家我就站在窗口张望。他给我买最好的化妆品,最好的衣服;我天天给他煲汤,给他烫脚按摩。就这样我们还老觉得自己对对方还不够好,还想着法子想更好。每当我依偎在他怀里时,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样的幸福是我的吗? 可以说那短短的一年另十个月,让我把一生的遗憾都弥补上了,让我觉得来世上走这一遭很值很值。 但上帝总是那么吝啬。仅仅一年,他就收回了我幸福的权利:他被查出得了直肠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成了他的专职护士,我们一起住进了医院。特别是到最后那两个月,我从来没有脱衣服睡过觉。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就立下遗嘱,除给我留下一笔存款外,还让人帮我开了这家咖啡屋,以作为我今后生活的依靠。 他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便在我的怀里安然去世了。 我们只做了一年另十个月的夫妻。连两年都不到啊,而我却活得那么长,那一年另十个月以外的日子,我不能叫活着。 如果我不是答应了他,每年的清明节和我们相识的日子都要去公墓看他,那我也就跟着他去了。你们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人生中最苦和最甜的我都经历过了。剩下的日子寡淡如水。 第十七章 天气一下热了。刚进6 月就好象三伏天似的。学校里的知了大张旗鼓地叫着,生怕人们不知道它们已经金蝉脱壳了。 办公室没有空调,一个老式吊扇在屋顶上卖力地转着。雷丽丽一边擦汗一边伏案改着卷子,因为胖,她比别人更爱出汗。她心里时不时地开小差,寻思着,倘若以后自己当了教务主任,一定要想办法改善一下老师们的教学条件。 校长不知何时走进来,走到她的桌边,轻轻拍了一下她,示意她出去。 雷丽丽就跟校长来到校办公室。校长的办公室也没空调,只有一把台式电扇。 校长请她坐下,给她倒水。一个月前雷丽丽参加竞选教务主任后,学校进行了民意测验,她的票数竟比他们教研室主任略高一些。后来学校把两个人都报到了市教育局,之后就没有消息了。现在见校长找她,雷丽丽心里有些不自在。她寒暄道:这天真是热得难受。 校长说,可不是,不光热还闷,出不出汗来。 雷丽丽接过校长递给她的纸杯,烫手,连忙放下,这时候有杯凉凉的矿泉水多好。她又有些想入非非了:等以后自己当了教务主任,起码要让大家夏天能喝上矿泉水。 校长笑眯眯地开口说,雷老师,照说我是个校长,应当关心你这个教师的生活。 但因为我是一个男同志,有点顾忌,所以,你离婚好些年了,我也没有在这方面关心过你。真是很抱歉。 校长是个温和的文化人,在雷丽丽眼里还像个大叔,尽管他比她也就是大了那么六、七岁。她不明白他怎么会一下讲到这个问题上?就体谅地说,这种事别人的确不好关心,我知道的。说实话,我还害怕你们过问呢。你们不问我很感谢。 校长说,我也是觉得私生活最好不过问,应该尊重隐私。可是……现在不是牵扯到一个竞争上岗的问题吗?上次把你的材料报上去后,我一直觉得希望很大。不想今天教育局打电话来,要我特意了解一下你的婚姻状况。 雷丽丽一听很不高兴,说,我的婚姻状况大家都知道的嘛,我又没隐瞒什么。 我在会上向大家阐述自己的利弊时,不是专门讲了这个问题吗?我是个单身母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校长说,是这样的。我们都清楚。但是有人可能挺在意这些,教育局说他们收到一封匿名信,反映你的情况……校长停下来劝了句,你可别急啊,我跟你谈,并不是说我同意这个说法。雷丽丽说,我不急,你说吧,反映我什么? 校长说,反映你在生活上,这个,这个……我干脆直说吧,说你和一个男人同居。 雷丽丽的脸刷一下红了,一股血直冲脑门,她差点想说,什么人那么缺德?! 但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忍住了。她想起郭亮曾跟她说,发火的时候先数到10,如果数到10还克制不住,再发。她倒是没数10,她只是忽然想,自己一定得学会忍耐。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第二次婚姻。她把脸转向一边,长出一口气。然后回过头来,她冷静地跟校长说,我最近的确交往了一位男友。我是单身,他也是单身,我想我们的交往不妨碍谁,也不违反法律吧?如果相处得好,我们会考虑再婚的。至于是否同居,领导上可以去调查。我这样答复可以吗? 校长说,好的好的。我就这样给上面汇报。我就说嘛,你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同志。这么多年了,我多少还是了解的。 雷丽丽说,老实说,我并不在乎是否当这个教务主任,但我讨厌这样不择手段地竞争。 校长笑笑说,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哪儿没小人呢。以后真的走到领导岗位上,你恐怕更得有思想准备。 雷丽丽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加上天热,整个脑袋发涨。真想一头扎到游泳池里去。 电话响了。雷丽丽抓起来,没好气地" 喂" 了一声,竟是郭亮。一听见郭亮的声音,雷丽丽更觉得委屈了,嗓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郭亮却没有察觉,兴奋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工作安排好了。 雷丽丽一听,还是为他感到高兴,就说,终于当上处长了?郭亮说,不是处长,是公安局刑警大副队长。雷丽丽说,咦,你上次不是说,安排你去机关事务管理局当副处长吗?郭亮说,一个机关的处长有什么意思?尽干些婆婆妈妈的事。他们让我选,我就选了公安局刑警队。不然我这一身的功夫不是白练了?雷丽丽说,副队长是个什么职?郭亮说,大概是个科级,我不太清楚。 雷丽丽心里略有些不快,放着副处级不要要个科级,而且也不和她商量一下。 但她说不出口,她说过她不在乎当不当官,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呀。雷丽丽就说,你不是说不喜欢当副职吗?郭亮说,这不一样。这个工作太合我意了。不过这可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这是我的实力所致。你还记得上次我出麻烦时遇见的那个老警官吗?就是他推荐的,他是公安局副局长,看中了我那两下子,调了我的档案去看。 我一直怕没把握,没告诉你。今天算是正式通知了,要我明天就去报到。 雷丽丽说,原来是这样。那祝贺你了。 郭亮终于听出来点儿问题了,说你怎么啦?好象情绪不高嘛? 雷丽丽坦言道:你遇上贵人相助,我遇上小人破坏了。 郭亮说,怎么回事?告诉我。 雷丽丽不想说,电话里怎么说啊。她说,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为你庆祝一下,就在我们上次那家小饭店好不好? 郭亮响亮地说,是,雷老师!我准时在那儿等你。 雷丽丽放下电话,心里好过一点。现在终于有人可说了。不像以前,遇到生气的事总是自己闷着。不管说了顶不顶用,总比没人诉苦好。这就叫分担。 雷丽丽和郭亮自那次派出所事件后,又见过几次。都是郭亮积极主动来约的。 雷丽丽的感觉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想马上嫁给他,坏的时候,恨不能从来就不认识。倒是郭亮很稳定,始终表现出对雷丽丽的喜欢和追求,甚至还情意绵绵的,时不时地买把花,或者下雨天送个伞。雷丽丽笑他,说,你哪像个营长?哪像个38岁的人?简直就像18岁。郭亮振振有辞地说,我18岁的时候没机会追女孩子,人家一介绍就结婚了,现在正好补上这一课。婚姻法也没规定中年人谈恋爱就不可以浪漫。 郭亮还说,我喜欢积极主动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不喜欢接到天上掉下的馅饼。雷丽丽说,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也很好啊。郭亮说,那肯定是老天爷觉得不好吃才扔下来的。 雷丽丽觉得和郭亮在一起的最大好处就是充满活力。他老让你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还可以干很多事。就是在他的鼓动下,雷丽丽写出了学校教改的方案,参加了竞争演说。他甚至帮她设计了那天穿的衣服和发型。雷丽丽说,没想到你一个兵营出来的,还蛮懂生活。郭亮说,咳,离婚后一个人很孤单,尤其是到了周末,没事干就想孩子,心烦。我就去买一堆杂志来看。雷丽丽关心地说,那现在你还能见到孩子吗?郭亮说,寒暑假可以见。 第十八章 上个星期天,郭亮带着雷丽丽和女儿去游乐场玩儿,他几乎是强迫地要雷丽丽和他一起坐了一次翻滚列车。尽管雷丽丽下来后脸色苍白,但还是承认很刺激很痛快,她还是生平第一次玩儿得那么开心呢。让她高兴的是,女儿茵茵也很喜欢他,一见到他就扑上去,郭叔叔郭叔叔地叫个不停。还说,郭叔叔身上有个烟花爆竹的味道。 其实是烟味儿。郭亮的烟瘾挺大。他跟雷丽丽解释说,到部队后工作太累,就学会了抽烟,后来因为离婚,心里苦闷,烟瘾越来越大。等以后生活安定了,他会慢慢戒的。还说,我知道你们知识妇女都不喜欢抽烟。雷丽丽说,我倒没那么在乎,主要是怕对茵茵不好。郭亮一听连连点头。 郭亮对茵茵表现出一种由衷的父爱,甚至比雷丽丽还宠茵茵。一会儿冰激凌,一会可乐,一会儿芭比娃娃。雷丽丽嘴上说,你别把她宠坏了。心里却很感激他,女儿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父爱了?看到女儿心满意足地坐在郭亮腿上,雷丽丽就想,嫁给他吧,他是一棵树。是自己和女儿都需要的树。 现在听到郭亮的工作终于定了,尽管不那么如意,但雷丽丽觉得心里更踏实了。 有一瞬间甚至想,自己当不当教务主任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就行。 雷丽丽到达餐厅时,郭亮已经在那儿了。放眼一看,整个餐厅里的男人就属他显得精神,腰板笔直,神采奕奕,眼睛发亮。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唯一的遗憾是,他又在那儿吞云吐雾。不过看见雷丽丽走过来,他迅速把烟灭了。 雷丽丽心里有几分满足,走过去由衷地夸道:你今天很帅哟! 郭亮像个孩子似的咧嘴一笑,真的吗?我今天心情大好,不是小好。不过你也很漂亮。 雷丽丽说,你这话就有点儿牵强了。刚才我们有个同事还说我脸色不好呢。 郭亮说,怎么是牵强呢?不是说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吗?就不兴有一千个雷丽丽?我眼里的雷丽丽就是漂亮的,永远漂亮。 雷丽丽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他有他的一套表达方式。而且很固执。这就是雷丽丽和他在一起感觉不好的一面。有时候无论雷丽丽怎么说,他都要按他的方式来,他要决定一切主宰一切。可雷丽丽也是个独立惯了的女人哪。他们之间发生矛盾,多半是因为这个。郭亮有句口头禅,听我的,没错。很像某个影星为洗发水打的广告:相信我,没错的。 郭亮说,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已经把菜点好了,节省时间。雷丽丽说,好,我最讨厌点菜了。不过先生,你多少应该征求一下女士的意见。这是礼貌。郭亮说,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蔬菜,对不对?你怕长胖。我呢,最喜欢吃肉,我简直不能没有肉。所以我给你点了酸辣白菜,我点了一份回锅肉。咱们各吃各。雷丽丽说,哪有你那么绝对的?郭亮笑了,说,逗你呢。我看你皱个眉头走进来,就想让你笑。 说吧,遇到什么心烦事了。 雷丽丽就把校长找她谈话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末了生气地说,我还没上任呢,就来坏我。以后还不知怎么来和我作对。所以我想,我退出算了。只要以后…… 雷丽丽看了郭亮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能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不在乎那些。 郭亮说,后面这句话我爱听,但前面的话我坚决反对。仗还没开始打呢,就宣布投降,这叫什么?我可不收留逃兵。 雷丽丽说,我本来就无意做官儿,当个老师多单纯。要不是校长动员我,我哪会去竞争那个教务主任?校长我都不爱当。一天听那些流言蜚语,霉得很。 郭亮说,不,绝不能退。你说过不让我干涉你的生活小事,我答应了。但现在这件事不是生活小事,是原则问题。面对歪风邪气你要作斗争,不能妥协。 雷丽丽说,怎么做斗争?我根本不知道对手在哪儿。就算心里明白是谁,人家又没跳出来,我跑到学校操场上去发表演讲啊。 郭亮说,那就不理睬他们。听喇喇蛄叫还不种地了?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生气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雷丽丽没有说话,还是情绪不高。 郭亮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有一天馒头和面条打架,馒头打输了,就跑去搬救兵,找来了包子和饺子,路上碰到方便面,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方便面大叫,说干什么呀,我又没惹你们!馒头说,别以为你烫了头我就不认识你了! 雷丽丽扑哧一声,笑得差点儿呛住,说,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笑话? 郭亮得意地说,杂志上看的。怎么样,消气没有? 雷丽丽笑而未答,心里还是很感激。过去自己心烦,哪有人关心呢。 郭亮说,其实,你这事有一个解决办法,很简单。 雷丽丽说,什么办法? 郭亮说,咱们马上结婚。 雷丽丽一愣。虽说她心里已经接受了郭亮,可结婚这回事她还没想过。而且,马上?怎么个马上法?她迟疑道,可我们才认识两个月。 郭亮说,你觉得时间是问题吗? 雷丽丽说,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双方的家人。 郭亮说,这容易。明天我先带你去见我父母,他们肯定喜欢你,我敢保证。我已经跟他们提起过你了,他们一听说是老师就很高兴,还指望跟你多认识两个字呢。 后天你再带我去见你父母。我想他们也会接受我的。我是最可爱的人啊,虽然转业了,但本质上没变。对不对。见完之后,咱们就去登记结婚,也别操办什么仪式了,等暑假的时候,我再带你和茵茵出去玩儿。 雷丽丽说,什么事到了你嘴里就那么简单。 郭亮说,本来就简单嘛,你们女人有时候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雷丽丽说,你们男人才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呢,本来竞争上岗凭本事嘛,写什么匿名信嘛,我最讨厌写匿名信的人了。 郭亮说,好好。咱们别扩展到所有男人女人那儿,太复杂。怎么就谈咱们两个人。 雷丽丽说,我总觉得太仓促了。就为了堵别人的嘴? 郭亮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利用一下战机。你和我都是40的人了,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了。再说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也想尽快把这个事情了结了,好踏踏实实上班。 雷丽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其实还在她和郭亮有了第一次之后,她就在心里明白她离不开他了,她需要他。他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做一个女人的幸福。她没好意思告诉他她有多快乐,但她知道只要郭亮开口,她就会跟他走的。但冷静下来想,一个人单身女人要再婚,哪儿会那么简单呢?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了啊。对了,还有她的一帮女友呢?她们还没见过他。她们要是知道她现在正在和一个她们从未见过面的男人讨论婚姻大事,肯定会张大嘴巴合不拢的。她们中只有白云白知道郭亮的存在。 郭亮见她还不点头,又说,我认为认准的事情就要马上去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雷丽丽笑,王顾左右而言他:我的那帮女友要知道我打算结婚,肯定会大呼小叫的。 郭亮知道她有一帮子女友,很要好,甚至比父母还能左右她。但他不想让她们品头论足,别三说两说把他们说散了。他说,我就喜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希望见到她们的时候,我已经是你丈夫了。那多好! 雷丽丽没再说话,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郭亮的固执她早已领教过。有一次她曾在电话里跟白云白聊起。白云白说,男人有主见好啊。雷丽丽说,可事事作主,就让人有点受不了了。什么都要听他的。白云白笑,说,是不是他在部队指挥人指挥惯了?雷丽丽说,可不是吗?他还很自豪呢,说自己从来没当过副职,排长,连长,营长,官不大,但都是说话算数的。白云白说,听上去挺有意思的嘛,像个孩子。雷丽丽说,不发生矛盾的时候,觉得他这样挺好,自信总比自卑好啊。但发生矛盾的时候就有点儿烦了。 郭亮见她一直不说话,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嫁给我吧。 雷丽丽的脸刹时通红,把手抽出来说,让人看见了笑话。郭亮说,笑话什么,正大光明的事。雷丽丽说,我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再婚家庭只有百分之五是幸福的。我有点儿害怕。郭亮说,我保证,一定让你呆在那百分之五里面,撵都撵不走。 雷丽丽笑了,说,我喜欢你这句话。 郭亮说,应该先喜欢说这话的人。雷丽丽终于说,好,我答应。不过,真要结婚的话,我们先约法三章,免得婚后老吵架。 郭亮说,真是个当老师的,什么都是三点。你说吧,哪三章? 雷丽丽说,比如,不能所有事情都你说了算。我会觉得压抑。 郭亮说,好,谁对就听谁的。 雷丽丽说,不,不能这样说。那你会认为都是你对。像穿衣服这样的事,梳短发还是长发的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啊。 郭亮说,当然,这些问题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的。不过我也是为你好啊。 雷丽丽说,是否为我好要看我自己的感觉。我需要自主,像需要空气一样需要自主。 郭亮笑了,说,到底是老师啊,一套一套的。好吧,生活小事我不干涉,但发表意见总可以吧。还有呢? 雷丽丽说,我脾气有些急噪,发生争执的时候你得让着我。如果的确是我错了,冷静下来以后我可以检讨。但冲突的时候你不能迎着炮火冲上来,那肯定两败俱伤。 郭亮说,好,我迂回到出去,等你冷静了再回来。还有没有? 雷丽丽其实也没有很好的想过,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只好说,我没了,该你说了。 郭亮说,我没什么条件,我补充你刚才说的,如果发生冲突,我们两个谁都不许说离婚二字,要说也冷静下来时再说。 雷丽丽说,我完全同意。 郭亮说,没了。反正我会对你和茵茵好的,除了烟钱,所有工资上交。 一说到工资,雷丽丽想起来了,说,你的那笔转业费你最好另外存起来,或者孝敬你父母。咱们在一起过日子你只要每月给我生活费就行了。郭亮说,那怎么行? 只要结婚,那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了。雷丽丽说,可是数目太大了,我会有心理负担的。郭亮说,真是书读多了穷讲究。你就这样想嘛,房子和家都是你的,我要拿那笔钱来买房子还不够呢。雷丽丽这么一想,觉得能接受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郭亮说,还有吗,雷老师? 雷丽丽说,最后一条,茵茵在家时你尽量少抽烟。 郭亮一口答应,说没问题,我能做到,只要别让我戒就行。 雷丽丽再也没话说了,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两个月前他们还很陌生,现在却已经谈婚论嫁了。原来一见钟情的不仅是年轻人的专利。她笑说,你让我完全放弃了原来制定的再婚原则。郭亮说,你的原则是什么?雷丽丽说,找一个年龄大的、文凭高的、脾气好的。郭亮说,我会让你觉得值得放弃。 雷丽丽笑,他倒是不乏自信。 走出饭店时,雷丽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想,我竟然就在这样一个地方,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决定了。再抬头看走在前面的郭亮,年轻,充满朝气,对她和女儿那么好,就像是上天派来关心她们母女的。她心里终于生出一种快乐的感觉。 好吧,那就把自己嫁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照郭亮计划的那样进行的。先是郭亮率雷丽丽母女去了他家。 郭家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善良朴实热情,对雷丽丽母女很好,让雷丽丽有一种温暖和踏实的感觉。雷丽丽甚至觉得,以后他们真要是吵了嘴,两位老人都会护着她的。 然后雷丽丽再带郭亮去了自己父母的家。雷丽丽没想到,郭亮一个军礼,就让她父母笑得合不拢嘴了。他们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言行中甚至有些讨好郭亮的意味。 这让雷丽丽有些不快。郭亮不在跟前的时候,雷丽丽对母亲说,妈,你们干吗好像我高攀了他似的?他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就一个转业军人,文凭还不如我高呢。 雷丽丽母亲说,不许你那么骄傲,茵茵她爸就是因为觉得压抑才走的,你要接受教训。雷丽丽说,茵茵她爸和他是两回事,他才不会压抑呢,他不骄傲自大就不错了。 雷丽丽母亲也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满足,还是说,反正你要改改你的脾气,学会做个温顺的女人。雷丽丽知道母亲一直在担心她的再婚问题,现在终于解决了,对方还是个她十分信任的解放军,自然又高兴又担心。她只好安慰母亲说,好好,我改。 我做个温顺的绵羊。 两边的父母一认可,他们就去街道办理结婚登记。登记的日子是雷丽丽选的,6 月16日,她希望他们的日子能过得顺顺利利。 走在路上郭亮对雷丽丽说,知道吗,我现在有点儿激动,不,有点儿幸福。 雷丽丽说,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反正咱们的情况一样。 郭亮说,不一样。我这是第一次和一个女人一起办理结婚登记。 雷丽丽打趣说,那上次是和一个男人? 郭亮认真地说,上次结婚时我人在部队,她来信说单位上要分房子,单身职工不能排名,让我赶紧开张介绍信寄给她。我就让文书办了。后来她来队探亲,人家说连长你家属来了,我才知道我已经是个结了婚的人了。整个儿糊里糊涂的。也难怪人家要跟我离婚。 雷丽丽听了有些同情他,说,那这次要不要举行个仪式?郭亮说,我跟你一起去办理登记,这就已经是个郑重的仪式了。我已经很满意了。雷丽丽说,那完了咱们好好照几张照片,挂在家里吧。郭亮大惊,说,你要让我到照相馆去摆那种姿势? 雷丽丽乐了,说不会的,我也怕那个。我是说找个朋友,上郊外拍几张自然的。郭亮一把握住她的手说,我越来越觉得咱俩合适了。我不喜欢的你也不喜欢。 雷丽丽脸一红,放开他的手,身子却靠近他,悄声说,今晚就住我那儿吧。 第二天早上,雷丽丽给白云白打了个电话,故意用非常平和的语气说,我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 白云白愣了一秒钟,说,太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第十九章 尹湘兰从上海一回来,就有无数的电话找她。 第一个就是母亲。母亲在电话里说,死丫头你干什么去了?那么多天没有音信。 尹湘兰一听母亲的口气,知道她急坏了,就撒谎说出差去了。母亲说,出差你也要告诉妈一声啊。我都准备上你那儿去了,我想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家煤气中毒了。后来我打电话给苏新茶,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又打电话给白云白,她才告诉我你到上海出差去了。 尹湘兰心里很感谢白云白,没有戳穿她。她敷衍母亲说,出差是临时决定的,走得很急,忘了告诉你。尹湘兰不是本地人,她是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的。她的父母还在老家那个小城,他们对这个离异的女儿很惦记,又够不着,所以要求她每周打一个电话。尹湘兰一直坚持得挺好,可罗伯特来的那个周,她的生活完全乱了套,电话也就忘打了。 尹湘兰在电话里好一阵认错,母亲还是不放电话,最后终于说到了她最想说,而尹湘兰最不想听的话题上: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尹湘兰心知肚明,但还是装傻:什么新情况?母亲说,对象啊,有没有人介绍? 尹湘兰说,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再结婚,你就别为难我了。母亲说,不行。你不想结婚,我还想要外孙呢。湘兰,你才30多岁,一辈子长着呢,没个人陪你妈不放心。尹湘兰试探地说,如果你非要我嫁,我就嫁到外国去。不料母亲说,外国也行啊,只要他对你好。尹湘兰没治了,只好说,好好,我一定努力找一个,行了吧?母亲这才没话说了,放了电话。 其实尹湘兰根本没有勇气嫁到国外。尽管她十分想念罗伯特,特别是一回到家,回到这个房间里,就能感觉到罗伯特留下的痕迹,被单上也散发着罗伯特身上特殊体味。但一想到要只身一人到国外去生活,她就有些胆怯。她毕竟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了。 这次与罗伯特的上海之行,让尹湘兰陷入了重重矛盾之中。虽然罗伯特还是对她一如既往地好,她也很爱罗伯特,但两人的文化差异随着接触的广泛和深入开始渐渐显现出来。罗伯特的那种优越感、那种对中国人的轻视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了,让尹湘兰感到了压抑和不快。比如尹湘兰在公共场合里,把手中的废弃包装物丢进垃圾箱,他就会大张旗鼓地赞扬,好象见到了什么稀罕事,那赞扬显然是话里有话的。尹湘兰就说,这不值得你大惊小怪,现在许多中国人都这么做。罗伯特说,不,你很有教养,你不像一个中国人。尹湘兰说,我觉得" 你不像个中国人"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不是夸奖,而是轻蔑。罗伯特连忙说,亲爱的兰,你很好,你很完美。我爱你。但你不能要求我爱所有的中国人。尹湘兰说,我当然不会要求你爱所有的中国人,但你至少应该尊重。你看你那天,对我的女友都不够尊重。 罗伯特耸耸肩,不再说话。 这样的事情起初发生时,尹湘兰虽然不快,还是笑笑作罢了。毕竟在恋爱中。 但次数多了,尹湘兰的自尊心开始受不了。她说,罗伯特,我觉得你对我们中国人有偏见。罗伯特说,不,不,我很客观。尹湘兰说,就算是有些中国人缺少修养,不够文明,你也不用这样随时随地地拿话来说。你要接受我,就应该接受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祖国。罗伯特又那样耸耸肩,显然是不以为然。 当罗伯特不以为然时,尹湘兰就会觉得他的个子特别高,特别壮,让她感到特别压抑。他俯身看她,蓝眼睛里满是居高临下的神色,没有了爱。这让尹湘兰感到不踏实。 两人分手前的那个晚上,罗伯特又一次郑重地提出,要尹湘兰跟他走,他说,亲爱的珍妮,你还是跟我去美国吧,我敢肯定你会喜欢我们那里的,我们那里天很蓝,空气很好,也没有那么多人…… 尹湘兰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知道" 他们那里" 肯定比" 自己这里" 好,比这里舒服享受。但她就是不爱听。她受不了他的优越感。她打断他的话说,我还需要考虑。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分歧,需要进一步了解。 罗伯特有些急躁了,说,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喜欢把事情复杂化。本来两个人的事情,还非要把国家、民族、文化背景全都装进去,谁受得了?我受不了。 尹湘兰不由地被他那无奈的神情逗笑了,但她还是说,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好吗?你也冷静一下,咱们都好好考虑考虑再说。这是大事。 罗伯特只好答应,但像个孩子似地抱怨说,我来中国前都跟家里人说了,我要娶一个中国女人回去。这下他们会笑我吹牛的。尹湘兰觉得他真是很可爱,把他的大脑袋揽进自己的怀里,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就告诉他们,那个中国女人真的很爱你。你还可以给他们看咱们两个人的照片,对不对?罗伯特说,可我舍不得丢下你。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躺在罗伯特怀里尹湘兰忽然有个感觉,他们这样相隔万里,偶尔见一次肯定很好。但真的过起平常日子来,恐怕维持不了几天的。罗伯特是个一点家务也不会做的男人,而且也不打算做。他曾经流露过这个意思:中国女人贤惠,找个中国女人可以为他操持家务。而尹湘兰自己,也不是个热爱家务的女人。以后免不了为此伤神。 但这尚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什么?尹湘兰还没想清楚。 罗伯特是晚上的飞机,尹湘兰是下午的,所以两人一起到了机场。罗伯特从坐上出租车起就神情黯然,弄得尹湘兰也很难过,想到这一别不知何时还能见,再见还不知是何种心情,她鼻子就发酸。走进安检门,尹湘兰回头,看见罗伯特站在那儿,那么高大个人却像个孩子似的孤立无助,眼里满是不舍。有一瞬间她想,跺跺脚嫁给他算了。 可是一回到这个她熟悉的城市,一回到她熟悉的生活圈,她的勇气又小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没那个勇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天地里去生活,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一生都挂在罗伯特这棵树上,何况树下是一片陌生的土地。 因为拿不定主意,她才故意在母亲面前这么说的,想从母亲那儿听到反对意见,好让她彻底死了那份心。哪知母亲是这种态度。" 外国也行啊,只要他对你好。"好象只要她肯嫁,上月球都行。尹湘兰隐隐有些悲哀,这社会就那么容不得单身女人吗? 刚放下母亲的电话,铃声又响了,好象这些电话这些日子都在门口排着队呢,现在一个个走进来找她。这回进来的是台长。 台长很不高兴,说,尹湘兰你可是超假了,说好一周,结果是10天。尹湘兰说,我不是打电话续假了吗?台长说,你人已在外面来续假,我不批也没用啊。可你是知道的,那挡节目一直是你在做,你离开那么长时间,我们为了不垮掉只好找人替你,结果收听率大大下降。听众不断打电话来质问你上哪儿去了,影响很不好。 尹湘兰说,对不起。这是她的心里话,她觉得对不起听众。 台长说,咱们广播电台的效率本来就不太好,如果大家再这么漫不经心地对待,就没法办了。尹湘兰再次说,对不起。台长说,光说对不起没用,大家的意见都很大,恐怕得从经济上表示处分了。尹湘兰说,行。台长说,这个月的奖金……得扣。 尹湘兰无话可说,心想,这一趟跑得可真是劳命伤财,飞机票也没处报呢。台长又说,如果你休息过来了,晚上就来上班吧。尹湘兰只得答应。 放下台长电话没两分钟,就接起了白云白的。 白云白说,你总算回来了。尹湘兰说,我当然要回来,不回来我上哪儿去。白云白说,可以直接从上海飞美国啊。尹湘兰说,他倒是巴不得。白云白说,那样的话我们损失可就大了,一定要让外交部照会他们外交部,他们一个罗伯特怎么能换我们一个尹湘兰? 尹湘兰笑了,她总算是听到一个还能让她笑的电话。她说,我就是走,不经外交部也得经你们批准啊,你们不同意我怎么敢走?白云白说,清醒的时候你可能想得起来,昏头的时候就说难说了,你不是连你娘都忘说了? 尹湘兰不好意思了。 白云白问,感觉怎么样?尹湘兰说,很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我把手头的事忙完了,我约你们喝茶,详细汇报。白云白说,好,复杂就好,我就怕你奋不顾身。坦率地说,我对那个家伙印象不太好。尹湘兰说,可能是你对他缺乏了解。 白云白说,不,直觉很重要,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尹湘兰不愿再听她说罗伯特,就转了话头说,你呢,最近怎么样?我也好久没见你了。白云白没精打彩地说,不太好。尹湘兰说,我听苏新茶说你的工作调整了,好象还升了一官半职?白云白说,是,当了个版面主编,工作我挺喜欢的。尹湘兰说,那是什么不好?叶同志变心了?白云白说,比这还不好。尹湘兰糊涂了:比这还不好的能是什么?白云白说,是我变心了,我现在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尹湘兰心里忽悠一下,好象什么东西砸进去了。 白云白说,我忽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靠得住的感情。除了血缘,我对我儿子、对我父母的感情不会变。尹湘兰说,没那么糟吧?白云白苦笑一下,说,原来我以为,当我发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我会痛不欲生,结果事到临头却不是那样。 痛还是痛,但比痛更多的却是轻松,真的,好象解脱了似的,有一种快感。 尹湘兰说不出话来。她无法体会白云白的心情。当初自己发现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可不是轻松,更没有快感了。那真的是痛不欲生。她只好泛泛地对白云白说,顺其自然吧。也许是一时的心境。白云白说,有道理。也许我常把一时的心境看作永久的心境。 放下白云白的电话,尹湘兰心里有些乱,如果真像白云白说的,感情那么靠不住,那她和罗伯特,岂不是更玄?所以电话铃再次响起时,她懒在沙发上没有接。 她怕又是什么不开心的事,她太累了。电话响了几声就断了。窗外是明晃晃的阳光,今天的气温可不低,预报的是36度,实际温度可能接近40度了。但她感觉不到热,是空调的原因还是心情所致?屋子里阴凉阴凉的。她真想好好跟谁说说。 她在屋里走了个来回,突然想起个可说的人来:网友" 天外来客". 尹湘兰打开电脑,上网。十来天不在家,信箱里塞了无数新邮件,除了广告外,多数是" 天外来客" 的信。她一一打开看,发现不管自己是否回复," 天外来客"每天必发一信,问问她怎么样了?没有冲动到美国去吧?他说他十分担心她。尹湘兰很感动,谁说网上无真情呢?她开始给他回信,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告诉了他,也坦率地谈了自己的矛盾和苦恼。她说自己决不会冲动结婚的,因为还没想清楚,所以请他尽管放心。 给" 天外来客" 写完信,尹湘兰又给罗伯特写了封信。 分手时罗伯特说他希望他一到家就能看见她的信,这样他会好受一些。尹湘兰答应了。给罗伯特写信,尹湘兰的语气顿时温柔了许多,她还是很想念他的,一想到他就有些牵肠挂肚。毕竟他带给了她那么多幸福和快乐。但她没跟罗伯特说她此刻烦乱的心境,说了他也不会理解。她只是简单地说,自己已经到家了,很忙。也很想念他。 尹湘兰想,自己要是也像罗伯特那么单纯就好了。她还想,如果她不是35岁,而是25岁的话,也许她就会痛痛快快地嫁给罗伯特,那样他们之间更容易磨合些。 可一个35岁的女人,已经有了太多的生活阅历,即使和同一个环境成长起来的中国男人,都不一定能达成谅解,就更不要说文化差异那么大的老外了。假装单纯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写完两封信,尹湘兰心里平静一些了。看看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她打起精神,洗漱了一下,换了条干净裙子,打算出门吃点东西。家里可是什么都没有。今夜她得去电台上班,得恢复正常工作。 忽然有人敲门。 尹湘兰想,会是谁呢?竟直接找上门来了?她真不想开门,真不想再有人来打搅。她好不容易清净下来。 但敲门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她只好去开门。 打开门,尹湘兰大吃一惊。门外站着的,竟是前夫的情人、她曾经的好友黎美丽!更让尹湘兰吃惊的是,黎的面色苍白而又憔悴,像生了场大病。 尹湘兰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来干吗? 自从黎美丽跟自己的丈夫好上之后,尹湘兰想过一万种见到黎之后痛骂她甚至痛打她的场面,但现在真的见了,她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恨不起来,更动不了手了。 她只是不愿看她。 黎美丽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能不来。说完就放声大哭。 尹湘兰心里一惊:出什么事啦吗?她把黎让进房间,黎只是哭。尹湘兰急了,你倒是说呀,出什么事啦?是不是他病了?出车祸了? 黎美丽抽噎着说,他要真是病了倒好了,我可以照顾他守着他,哪怕是绝症,我也不会抛弃他的。可是不是这样,是他背叛了我。他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尹湘兰再次震惊。她默默地望着黎,傻了一样。 黎美丽说,我知道我来找你是自取其辱,可我没人能说这事。我太难受了!我觉得不把它说出来我会死的……你骂我吧,你骂我活该倒霉,骂我罪有应得吧,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尹湘兰还是发傻。这世界怎么啦?刚才白云白说她变了心,现在又冒出个变心的,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变。难怪崔健要唱,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太快。 尹湘兰呆呆地看着黎美丽,好一会儿,才机械地给她倒了杯水,递上纸巾盒子。 黎美丽抽噎着,一张一张地擦着她那流不尽的泪水,身体抽蓄着,小脸儿惨白,可怜无比的样子。尹湘兰忽然有些明白当初丈夫是怎么被她打动的了,黎美丽哭起来还真有一种让人无法不同情的魅力。 纸盒里的纸巾快要穷尽时,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和尹湘兰的前夫、她情人之间的故事。她说其实他们只好了很短一段时间,他就开始疏远她了。她发现她和台里另一个女编辑关系也很暧昧。上次打电话给尹湘兰捅穿他们关系的就是这个女编辑。她很怕失去他,几次提出结婚,他都找各种借口推脱。她知道自己把他从女友那儿抢过来,已经是身败名裂的事,所以凡事都迁就他,只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能和他结婚。 " 我真的很爱他,我想我比你更爱他,要不当初我也不会那么不顾一切的……" 黎美丽毫无顾忌地在尹湘兰面前这样说," 可没想到他对我并不是真心。只要一吵架,他就说他后悔和我在一起,后悔和你离婚……我以为他是忘不掉你,没想到昨天我看见他和我们台里新招来的一个女主持人一起,开车兜风……" 尹湘兰听着听着,忽然感到十分厌倦,头脑发胀得厉害。她打断黎美丽的话,大声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们伤害我一次还不够吗?还要再伤害一次吗?我不想再知道你们的一切,你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 黎美丽怔怔地望着她,说,我以为你会高兴,毕竟我伤害了你,现在遭报应了。 尹湘兰说,不,这不是我报应你,我没那功夫,是老天爷在报应你。可报应了你并不能给我带来快乐,你对我的伤害是永远的,任什么也无法消除。 黎美丽说,我是想,与其他和别的女人好,还不如你跟他复婚,那样我心里还好受一些……所以我来找你,你去找他吧…… 尹湘兰说,真是滑稽!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他的玩具吗?你走吧,回去吧,别指望我安慰你,就是上帝也帮不了你。上帝只救自救者。 黎美丽还是傻傻地看着她。 尹湘兰又说,回去自己舔自己的伤口吧,也体会一下我当初的感觉。不过我告诉你,这痛苦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医生,这话绝对是真理。 黎美丽站起来,可怜巴巴地说,你不原谅我吗? 尹湘兰说,不。不原谅。但我也不会仇恨。我们最好形同路人。你再也别来找我了,我不想伤害你,可你要是再来,我不能保证我不说伤你的话。 黎美丽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走了。 黎美丽走了许久,尹湘兰都还在生气。事情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也不是孩子了,怎么像做游戏一样?她生黎的气,生前夫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她心烦到了极点,在屋子里来回地转。最后无计可施,又只好上网。她必须找个人说说。她再次打开信箱,给" 天外来客" 写信。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让恼怒让悲伤让茫然全都变成字,流淌出去。 ……我太难过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是这个世界乱了,还是我落伍了?为什么真情如此短命?为什么爱情如此脆弱?为什么你看重的别人不看重?我都不知道以后还靠什么支撑来生活,因为我一直是个爱情至上的女人。可是,我和我周围的人似乎都找不到真正的爱情了。你还相信爱情吗?你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吗?你被爱情伤害过吗?回答我…… 一直到晚上10点,尹湘兰才丢下一个乱糟糟的家,揣着一颗乱糟糟的心,和空空的胃,去电台做节目。今晚她必须出现了,不管心情怎样,她都得面对听众,不然这个本来很受欢迎的深夜谈话节目会垮掉的,她也会把自己饭碗砸掉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愿意。 尹湘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进直播间。 许多老听众不知道她今晚要来,所以没有太多的热线打进。尹湘兰索性自说自话,在很轻缓的背景音乐中,娓娓地讲述着自己的心境。当然,她没有直接说自己,她说的是" 我的一个朋友今天告诉我一件事" ,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痛痛快快地将自己的悲伤倾诉出来。 在她专注地讲述时,偶然发现隔着直播间的玻璃窗,她的助手编辑似乎在向她示意什么事。传呼?一定是有传呼。可她不想中断。让它响吧,无非是她这些日子不在,一些朋友急着找她罢了。 12点正,尹湘兰终于完成了节目,感到身心疲惫。刚一走出直播间,等在外面的编辑就说,嗨呀,你赶快看传呼,响个不停,也不知是不是有急事。尹湘兰连忙打开看,传呼机上三个未读信息,全是一个电话号码," 黎小姐请你回电话。" 黎美丽?她找我干吗?她要干吗?还没完了? 尹湘兰生气归生气,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打过去了。可铃响了10多声也没人接,直到中断。尹湘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又拨,还是没人接。看看时间,已经是12点半了,难道她还会深夜跑出去不成?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尹湘兰忽然有了种不好的感觉。今天她神情恍惚,极度难过,自己又没给她什么安慰。她的父母和自己一样在外地。怎么办?给……给前夫打个电话?不。实在不想。随她去吧,想来也不至于怎么样,也许是出去坐酒吧去了。 尹湘兰走出电台,想拦出租车回家。半天也没见一辆。以往她做节目回家晚了,常有出租车司机主动等到门口来等她,送她回家。可这段时间她总不在,大概冷了司机们的心。大街上行人还不少,可能是天热的原因,一些居民还坐在街边打麻将。 终于过来一辆,司机还是个熟悉的。司机说,嗨,好些日子没听见你声音了,今晚上我很偶然听见了。所以赶过来,想着你也许需要车。尹湘兰心里热热的,说,谢谢,谢谢你了。她再次想,自己不能轻易离开这里,离开她的热心听众。人活着到图什么?不就是图一个愉快和温暖吗?尹湘兰想着,又拿出手机给黎美丽家拨电话,依然没人接。 尹湘兰忽然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拐一个弯,我先去东大街看个人,她病了。 司机痛快地说,好嘞。 尹湘兰赶到黎美丽家楼下,看见她窗户里还有灯光。她让司机师傅等她一下,自己噔噔噔地爬上6 楼,敲门。敲得隔壁邻居都出来了,才把黎美丽的门敲开。黎美丽披头散发的,门一打开就滑到在地上。 尹湘兰吓了一跳,把她扶进屋,身子死沉死沉的,一身的酒气。进屋一看,茶几上一个空酒瓶,还好是干红。地上全是吐出来的污物,一塌糊涂。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又难过,又内疚,又烦躁,又愤怒! 她把她往沙发上一撂,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你凭什么这样啊?寻死寻活的! 我都挺过来了!你凭什么想不开啊!真太没用了!不是告诉过你一切都会过去的吗? 你以为喝醉了就解脱吗?笨蛋!傻瓜!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你就是死了,他也不会难过的!愚蠢! 黎美丽披头散发地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眼睛像伤口一样朝她张开着。 尹湘兰骂不下去了,下楼去把司机师傅叫上来,背她下楼,用车把她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里。 司机师傅感叹说,幸好你来看她,她也是你的听众吗? 尹湘兰摇摇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医生检查后说问题不大,就是醉酒。或者叫酒精中毒。给她输上液体,观察一夜,明天可以回家。司机师傅十分仗义,说,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们回去吧。 尹湘兰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熟睡中的黎美丽,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流泪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原谅了她。 第二十章 苏新茶躺在美容院的床上,正享受生活。 美容小姐那双柔软滑嫩的手,正在她的脸上轻轻运作。按摩油的芬芳弥漫在四周。她在这芬芳中似睡非睡,很是惬意。不过,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不免有些心酸。 一年前苏新茶花2000元办了一张美容年卡,每半个月来享受一次。到今天剩下最后一次了。本想这次做完了再续的,这个地方的价格和质量比价匹配。但现在看来不行了。她必须调整原有的生活方式了。所以进门的时候,苏新茶就开始铺垫。 她说哎呀人老了真是什么也挡不住。经常来做美容也没用,我觉得我这段时间好憔悴。 给她做美容的金小姐已经和她非常熟悉了,说,哪个说的没有,有用的。你看看你的皮肤,谁都不会相信你的真实年龄,肯定以为你30多。 苏新茶笑笑没说话。 金小姐说,再说也是个享受啊,躺在这儿,心理感觉也很好啊。心理感觉好的女人就年轻。对不对苏姐? 金小姐知道她的卡到期了,不想失去她这个老顾客,所以一再做工作。 苏新茶还是没说话。她何尝不想来享受?可享受是需要资本的。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本了。其实她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报社广告科表示,即使让她内退,也会给她每月1 千元的基本工资,而她自己原本还有一点存款。但一想到女儿今后上高中和大学都得靠她,她就愁得要命。那点积蓄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每月一千元她们母女俩也是不够生活的,也得靠存款补贴。原来有前夫撑着,她养成了随心所欲花钱的习惯,几年下来了存款不见长。现在身后的靠山突然倒了,她整个人都飘起来,走路时经常觉得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梦游。 所以苏新茶第一个想砍掉的项目就是美容,虽说一个月100 ,积累起来就多了。 反正又没人嫌她老,或者说,没有人需要她" 容".不管金小姐怎么劝,她心里都打定了主意,不再来做了。 又来了个女人。苏新茶听见金小姐在招呼她,显然也是个常客。女人嗓音有些粗,大声武气地说,我昨天晚上输惨了,两方。今天好好洗一下晦气。金小姐讨好地说,你怕什么哟,反正老公有的是钱。女人说,说老实话,我不输掉他一点钱心里不平衡。还不知道他要把那些钱花到哪儿去呢。金小姐附和说,就是。女人又说,你说买衣服能用多少,而且现在那些时装,尽是给年轻女孩子设计的,我们这样的身材根本不能穿。我全身上下就只有脚是秀气的,昨天买了这双" 其乐" 皮鞋,一千多。金小姐说,噢,好高级哟,皮子好好噢。女人说,一般化。穿着舒服就是了。 我这人就是喜欢舒服。 喜欢舒服的女人也躺到床上开始洗脸了,总算闭了嘴。苏新茶觉得烦。她忽然想到自己搁在床边那双鞋,很旧了,也没擦油,肯定要让这个富婆笑话了。过去她虽然不会买上千元的鞋,但至少也是四五百的,而且最多穿两季就换。现在也不得不克制一下了。至少要等到女儿的中考结果出来。 这两天苏新茶忐忑不安,女儿的中考成绩还没公布。如果考得好,尚可以省下一些钱,如果考得不好,那,仅有的一点存款就得见底。想想就烦。 金小姐给她按摩完毕了,敷上面膜。她打算睡上一会儿。忽听外间一阵热闹,又来客人了。金小姐就走出去招呼。 外间是美发室。她慢慢听出来了,进来的是一家三口。男人要理发,让女人和孩子等他。孩子说,我不想在这儿等,我想和妈妈去逛家乐福。男人说,等我理了发,我带你去。孩子说,我要和妈妈去。男人说,你是不是想让你妈买东西怕我不让?孩子嘻嘻笑了。女人说,我先带他去吧,你理完发就去买菜。孩子说,就是嘛,你买了菜回家做饭去。男人说,不许让你妈买玩具。孩子说,我不买,我想去肯德鸡店,看看还有没有那种赠送的鸡块。男人说,你想得美,赠送?告诉你,天下没有无缘无辜的爱,也没有无缘无辜的午餐。孩子说,就有!我那次吃饭就得到赠送的饮料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苏新茶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一家三口。不过即使不睁眼,她也能估计个大概,男人一定是属于话多的活跃的那种,女人一定是不爱说话脾气蔫的那种,孩子随了父亲,所以话也多。还有重要的一点,这是个和睦的家庭。 男人终于松口了,说好吧你们去吧。要不要钱?女人不吭声。孩子嚷嚷说,要的要的。男人大概拿了一张百元的,又说,那你得给我点零钱,我等会儿买菜用。 女人说,买菜你就用100 元的嘛,人家找得起。男人说,你就给我点零钱嘛,你那儿不是有张20的嘛。女人说,你看你,给一张还要拿回一张。男人说,我用一百换你二十,还是你合算哟。晚上你们想吃什么?孩子说,盐水鸡。女人说,买点青菜吧,我就想吃青菜。 女人和孩子终于走了。苏新茶心里酸酸的。她已经有多少年没体会过这种幸福了——这种琐碎的平庸的但让人踏实的幸福?是从丈夫去深圳开始的,已经十几年了。此刻的她是多么渴望得到这样的生活啊。她自问这个要求不高。男人理完了头,一边付钱一边很幸福地叹气说,麻烦麻烦,还要回去给他们做饭。金小姐说,麻烦什么,你这种叫新好男人,又挣钱又做饭。男人谦虚地说,好什么哟。声音已到了门外。 金小姐走进来给苏新茶洗脸,忽然惊异地说,苏姐你怎么啦?流眼泪了?苏新茶不好意思地说,是吗,可能是面膜进眼睛里了。金小姐信以为真,连忙道歉,又拿来面巾纸为她仔细地揩拭。旁边那个女人倒是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真是心宽。 苏新茶在一瞬间忽然下了决心,明天好好做一顿饭给老古董吃,营造点家庭温暖。 老实说她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白云白上次建议她给老古董做一顿饭,她一直没实践。主要是没有合适的契机。她怕老古董觉得她一听说他要相亲就着急了。她想,让他去相好了,如果他相上了,也算他们无缘。可说是说,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相亲之后,老古董的电话真的比过去少了,难道他还真的移情别恋了?苏新茶不好主动去问,只好被动等待。 手机铃响起来。苏新茶听出是她的手机。金小姐帮她把包递过来,她摸索着拿出手机来接听。手机的费用也是她目前考虑要节省掉的项目之一。过去手机费广告科可以每月报销300 元。现在完全要靠她自己了,她有些舍不得。 电话接起来,是老古董。真是有心灵感应呢。老古董说,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给我打电话?苏新茶借机吃醋说,你不是去相亲了吗?我想不用我再打了。老古董说,你看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还说这种话。苏新茶这才说,开玩笑的。我正想给你打呢,真的。我想请你明天上我家吃饭。立即传来老古董喜出望外的声音:是吗?那看来我这个电话还打对了。我还犹豫半天,怕你烦我。苏新茶说,除了你我也没人可烦了。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老古董说,我是想叫你和丹丹晚上过来吃饭。苏新茶心里一酸:现在真正想到她的只有老古董了。老古董说,我烧了你喜欢吃的木耳排骨。苏新茶以难得的温柔回答说,好的。 做完面膜,苏新茶想着要去老古董家,索性又吹了个头。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一点,心情也会好一些。走时金小姐又说,苏姐你还接着办卡吗,我们对老顾客有优惠呢。苏新茶只好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来办吧。金小姐无比热情的说,没关系的,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走出美容中心时苏新茶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甘的情绪,她想,不能就这样认了,不能让自己再回到穷日子,这省那省的。人家都是越来越好,她怎么能越来越差呢?她还要挣钱,还要工作,还要成为一个社会需要的人。这样一想,她就想到了刘同学。对。找刘同学帮忙。他们公司里不是有个广告部门吗?回去就给他打电话,他总会给点面子的。 晚上,苏新茶就带着丹丹到老古董家做客了。苏新茶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老古董家,但带着丹丹是第一次,算是比较正式的拜访。她买了些食品,还买了把康乃馨。 老古董满面笑容地把她们迎进门。看人家老古董一个男人,也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像个过日子的样子。苏新茶细细一想,觉得他还真是不错。 不过老古董的菜烧得可真是够戗,酱油当家,什么菜都是黑乎乎的。这下苏新茶对自己用烹饪手艺打倒老古董的计划更加充满了信心。所以当老古董问她吃好没有时,她不客气地说,你这菜,也就是在饥饿状态下能吃进去。老古董不好意思了,说,我平时主要吃方便食品,今天还是看了菜谱才做出来的。苏新茶说,明天上我家吧,我给你做,让你知道什么是厨艺。老古董开心地笑了,说,我相信。你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女人。 女儿丹丹到底是个孩子,虽然也在为中考成绩不安,但饭量不减,吃了饭就守着电视看,似乎对和老古董一起过日子很适应。苏新茶曾问过她,你觉得董伯伯怎么样,女儿说,我觉得他就像我们家亲戚。苏新茶问为什么,女儿想想说,他不让人兴奋也不让人害怕。苏新茶想,真是母女,怎么和我的感觉那么像? 老古董收拾了碗筷进厨房去洗,苏新茶跟在后面要帮忙。怎么也不好意思让老古董从头忙到尾吧?老古董拗不过她,就让她帮着清,两个人便肩并肩,一个洗一个清,十分和谐温馨。这个时候,苏新茶突然有了和老古董过日子的愿望。她想过日子不就是这样的吗?吃喝拉撒睡。老古董一定会对她好的,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虽不会太富裕,也不会太穷困的。 老古董说,丹丹的成绩出来了吗?苏新茶说,快了,后天张榜。我这两天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孩子不会让我省心的。老古董说,万一没考好你也别急,还是要想办法给她送给个好学校。我虽然不富裕,但还是有一点能力的。苏新茶说,我知道。 可我真是不忍心用你的钱。你辛苦一辈子,又不是暴发户。老古董说,别那么见外。 反正我也没处花。小刚已经完全不用我管了,他反倒要孝敬我呢。 苏新茶觉得很欣慰,但还是说,我主要是不甘心就此做家庭妇女了,还想找点事干干。你说呢?老古董一听,这完全是找自家人商量的口气,很高兴,就说,照说呢,我的退休金加上你的,生活上是基本够用的。但是我也知道,你们这样的职业妇女,回到家天天闲着肯定不习惯,挣不挣钱还不是主要问题,主要是不开心,对不对? 苏新茶打心眼里感激他的理解和宽容,其实她明白自己想工作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不是为了钱。她就是为了钱,能多挣钱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已经过惯那种舒适的不节省的日子,让她省省得过,清淡得过,她觉得太没意思了。但她顺着老古董说,可不是,我热闹惯了,害怕天天在家太冷清。当然,下了班我是肯定马上回家的。老古董说,我知道。这样最好。白天呢我们都自己忙自己的,晚上大家回来互相做个伴。至于家务事嘛,大家分担,我有空我多做些好了。 苏新茶想,真是个老古董,马上就考虑得这么具体。但她还是笑笑表示了认可。 老古董又说,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现在工作也不好找啊。 苏新茶见他这么通情达理,就把刘同学的情况告诉了他。当然她没说他曾经对她有意思,他们之间曾经暧昧——反正也是未遂,她只说他们是中学同学。老古董马上说,好啊,好啊,同学是最靠得住的。你问问他看。 苏新茶想,那就趁热打铁,免得自己又退缩了。就擦了手,进客厅来给刘同学打电话。她有点儿没有把握,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不知他电话变了没有? 更重要的是,人变了没有?会不会因为以前她不接他的招,他现在也不接她的招? 还好,电话打过去就找到他,态度也还热情,说自己太忙,所以没和她联系。 苏新茶说,什么时候我请你喝茶吧?刘同学为难地说,最近太忙了。停了一下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苏新茶很不好意思,连连说没事,只是很久没联系了,问候一下。刘同学说,那等我空一点儿时我再打给你吧,一起吃个饭。 放下电话,老古董正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些不解。苏新茶连忙说,我很长时间没和他联络了,一上来就求他办事不太合适,先联络一下,过些天我再打给他好了。 老古董释然,说,你们女人就是面皮薄,要我就直说了。 苏新茶因为心情好,就说,我们两个去湖边转转吧。 老古董喜出望外。 但是三天后,苏新茶的好心情就被破坏了。 女儿的中考成绩出来了,没能上重点分数线,如果硬要上重点的话,交2 万不说,还得托人。苏新茶那个气呀,可以说是七窍生烟。她冲着女儿大喊:你一天到晚和我顶嘴,你要不完了,不得了了!现在可好,你让我怎么办?你看看你那个分数?丢死人了! 女儿小声说,我问过了,我可以读职高,听说有个动画设计专业挺好的。 苏新茶说,职高?你读职高?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 女儿又小心翼翼地说,那,如果你实在要我读重点,就找董伯伯吧。董伯伯那天不是说可以帮我交学费吗? 此话一出,苏新茶更气了,眼睛一瞪说: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难不成为了你读书你妈就得嫁人?你干脆把我卖了得了!看我这条老命能值多少钱!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把我气死算了! 女儿不再说话,低头垂泪。 苏新茶还是不依不饶地发火:你那个爹倒好,推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管了。 当初还说送你出国,现在就好象你是我一个人生的,与他无关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为了让你来折磨我,让你来收我的命…… 苏新茶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一个人跑进卧室关上了门。 苏新茶哭得昏天黑地,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倒霉的女人。一个丈夫,先是背叛,后是破产;一个女儿,先是作对,后是败家;至于父母,因为家里孩子多,早已顾不上她了。弟弟妹妹们不给她找麻烦就不错了。她在这世上没一个靠得住的人。只有老古董,可她对老古董没有那样的感情啊,难道真的为了女儿嫁给他吗?她这辈子还没好好地爱过就要了结了…… 所有的伤心事顺着泪水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里流淌出来,把她淹没了。 等她哭够了,累了,走出卧室时,发现丹丹不见了。她想她会不会又在上网? 向网友们控诉她的母亲?她推门走进女儿的房间,没人。苏新茶心里有一点慌了,四下一看,桌上留了张纸条: 妈妈: 我走了,免得你看见我就生气伤心。过去是我不好,不懂事,现在我要打工挣钱来养活你。另外我想劝你,还是应该和董伯伯一起过。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女儿丹丹即日 苏新茶的脑袋" 哄" 地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儿倒地。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儿,哆哆嗦嗦拿起电话打给老古董。电话通了,她只说出一句" 丹丹出走了" ,就号啕大哭起来。老古董在电话里朝她大喊:不许哭,冷静些。天还没塌呢。 苏新茶勉强收了声。老古董问,你怎么知道她出走了?苏新茶说,她中考没考好,我骂了她,她就留了张条子,说去打工了,要挣钱养我。还说她走是为了不让我生气……苏新茶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老古董说,嗨,我说过万一没考好你也不要骂嘛,骂能顶什么用?她身上有多少钱? 苏新茶说,不清楚。我平日里很少给她。 老古董又问,离开多长时间了? 苏新茶说,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样子。 老古董想了想,说,这样,我现在去长途车站,你再找个朋友去火车站,最好是有车的朋友,快一些;你自己留在家里,给她所有的同学和老师打电话。特别是要好的同学。看她去找过他们没有。 听老古董这么安排,苏新茶连连点头,心想,幸好有个老古董。 既有车又肯帮忙的朋友,就只有刘同学了。苏新茶顾不得其他了,打过去,一说,刘同学很够意思,马上表示开车去火车站,安慰她不要急,一有消息就通知她。 苏新茶心里好受一些,突然又想到南门还有个长途汽车站。再没人了,只好让女友出动了。她先给白云白打了个电话,白云白一听,马上说她去南门车站看看。 但她又提醒说,我看还应该找一找网吧,你不是说她很喜欢聊天吗?苏新茶说,可她纸条上写的是要外出打工。白云白说,她毕竟是孩子,很难讲的。苏新茶说,对,那我去网吧。白云白说,不,你还是呆在家里,让王晶和雷丽丽去,还有尹湘兰,她们几个可以分片去找。我来通知。 苏新茶依了她。所有的朋友都出动了,满世界都知道丹丹出走了。尽管她依然很急,心里已好受了许多。毕竟不是她一个人在承担这重压了。 苏新茶开始打电话寻找。她首先打给班主任,这是老古董交代的。班主任不但提供了所有的号码,还主动表示和她分头打。可打他们遍了班上所有同学的电话,都说不知道。她又打了几个她小学的好朋友,也没有一点消息。看来她没去投奔同学。 个把小时后,去火车站的刘同学已经回话了,他转了两大圈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他已经告诉了车站警察,如果有丹丹那么大的女孩子独自上火车,就把她拦下来。白云白也回话了,说南门车站没有影子。王晶和雷丽丽他们还在找,网吧太多了。但她平日里爱去的几家都没有。老古董也从长途车站回来了,说没找到。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苏新茶心急如焚。 她想了想,再次打给那个常跟丹丹煲电话粥的男生。男生很紧张,一叠声地说阿姨我真的不知道,丹丹没来找我。苏新茶耐下心来,态度无比和蔼地问:她平时有没有跟你说过想去哪儿?男生小心翼翼地说,她说你老是烦她,还不如早点离开家。苏新茶说,她说的是去外地吗?男生说,不知道。但是她说她有钱,她爸给她的。苏新茶想,再也有钱也不够坐飞机啊。她又说,你告诉阿姨,你们一起去过什么地方没有?男生犹豫了一下说,有一次我们好几个同学一起去过海龙湾,是搭车去的。苏新茶说,怎么搭的车?男生说,就是在路边招手。苏新茶想,路边招手? 去海龙湾的路应该是…… 老古董已经找出了本市的地图,两人一分析,丹丹很可能在三环路的西段,那条路可以直插去海龙湾的高速路。他们立即冲下楼,打了个" 的士" 朝那个方向奔去。 坐在车上,苏新茶控制不住地发抖,一个劲儿地对司机说,师傅,快一点儿,快一点儿。司机是个女的,一听说是找出走的孩子,很理解,把车开得飞快,老古董握住她的手安慰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苏新茶说,她去海龙湾干什么? 那里也没亲戚朋友。老古董说,大概是散心吧。她不是喜欢游泳吗?苏新茶说,万一她碰到坏人怎么办?万一她上当受骗怎么办?人家研究生都有被人贩子骗去卖了的,她才初中毕业,又缺心眼儿……老古董说,丹丹聪明着呢,不会那么倒霉的。 你要相信她。苏新茶仍旧唠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那样骂她…… 老古董忍不住说,你也是,我还提前跟你说了的,万一没考好你也不要骂她,骂顶什么用呢?就像现在出了事,我说你顶什么用? 苏新茶说,你骂,你骂,顶用的。骂得越厉害我心里反而好受一些。我该挨骂。 老古董就大起胆子说:我认为丹丹想读职高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这不是钱的问题,对孩子来说,她喜欢的事她才会努力。是家长的面子重要还是孩子的心灵健康重要?你不要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不尊重孩子的自主权。 苏新茶连连点头,嘴里继续唠叨着:都怪我,都怪我。丹丹,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依你,读职高,学服装设计,怎么都行,我再也不骂你了……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流淌眼泪。 女司机也参与议论说,可不是,我那个孩子说不想上学了,想学开车,我就依着他了。不然你就是把他钉到凳子上,他也是睡大觉。我想通了,咱那孩子就不是读书的命。苏新茶想,可她们家应该出个读书人的,自己就算了,她爸爸可是大学毕业。她外公也是个老大学生。算了,认命吧。只要她平平安安。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女儿对于她是多么的重要。哪怕天天在一吵架,她也不能失去她。血缘就是血缘。 到了三环路的交叉路口,女司机放慢了速度。苏新茶和老古董睁大了眼睛张望,不见丹丹的身影,苏新茶又哭出了声:这里也没有,怎么办?怎么办?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女司机说,别急,我再调头绕一圈儿你们仔细看。只要确定她是往这边来了,咱们就沿着路往前开,一直开到海龙湾去。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苏新茶几乎是哆嗦着打开了手机,一看,是刘同学。 刘同学说,他找到丹丹了。他突然决定还是到机场看看,刚到机场大门口,就遇见丹丹正和一个司机吵架,那司机把她送到机场没有打表,要一百元,她不给。 司机就不让她走。刘同学立即给了那个司机100 元,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了车。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苏新茶一下瘫软在了车上。 第二十一章 为了答谢大家帮助寻找丹丹,苏新茶通知她所有的朋友,包括刘同学,星期天到她家吃饭。其实她还有一层意思,想借这个机会,把老古董正式地介绍给大家。 至于刘同学,她也想就此理顺关系,工作的事问问他,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苏新茶理了个菜单,八荤八素。鸭子火腿炖冬笋,东坡肘子,红烧狮子头,蛋黄蟹,酱爆蟮丝,清蒸桂鱼,香酥排骨,还有个贵州菜辣子鸡。她从头一天就开始准备了,该炖的先炖上,该备料的先备好料。女儿丹丹给她做助手。 丹丹经历了这件事后,懂事了许多。苏新茶也想开了,同意她读商业学校的影视动画设计专业,带她去报了名。报名时苏新茶才知道,这个班俏得很,还不好报呢。幸好丹丹的文化课成绩和画画两样都不错,才报上。丹丹心愿实现,一高兴,就把上次去深圳时父亲给她的钱交全部给了苏新茶。原来那次去深圳时,她就跟父亲说了自己和母亲的矛盾,她父亲当时手头还比较宽余,就给了她办了一张卡,打进5 千元,说万一哪天和妈妈闹翻了,不许往别处跑,只准跑爸爸这儿来。苏新茶听了,心里还是很感激前夫,他似乎预见到了这一天,并采取了措施。否则不堪设想。丹丹说当那个司机敲诈她时,她就后悔害怕了,想给妈妈打电话。可又有些下不来台,还好碰见了刘叔叔。 苏新茶把银行卡还给了丹丹,说由她自己掌握,那是爸爸的一片心意。 母女俩的矛盾得到缓解,令苏新茶的心情大为好转。所以做起菜来也是心情愉快。昨天她还特意去染了头发,并且在理发师的劝说下加了一点颜色,一点棕红。 头发花白是最显老态的,她劝老古董也染染,老古董说他就算了,他还觉得那样有风度呢。 老古董一早就赶过来帮忙,还带了葡萄酒和鲜花。对于这次宴请,老古董比苏新茶还重视,还兴奋。他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甚至还想好了要以什么样的态度与大家相处,那就是少言寡语、成熟稳重。他知道苏新茶很在意女友们的看法。 老古董戴着老花镜,一边拔鸭毛,一边说些让苏新茶和丹丹开心的话。家里出现了很久都不曾有的快乐和温馨。苏新茶再次有了认命的感觉。 第一个达到苏家的,是雷丽丽和郭亮,还有女儿茵茵。 看见跟在雷丽丽身后的郭亮,苏新茶吃惊不小,虽然雷丽丽已在电话里跟她说了,她现在有了个" 跟班" ,就是上次从征婚里" 淘" 出来的那个转业军人。但一见之下,苏新茶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羡慕:你看看人家找的,那么年轻,那么精神。 和老古董一比,简直就像两代人。看来雷丽丽这家伙还心存浪漫,没有老老实实地找个老伴儿。 苏新茶心里想着,嘴上还是热情洋溢地握着郭亮的手说,解放军叔叔好!丽丽能和解放军叔叔成为一家人,我们全体同志都感到很放心。 雷丽丽笑说,人家现在是警察叔叔了。 苏新茶说,警察叔叔就更好了,日夜守卫在身边,我们就更放心了。 郭亮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回应不出什么话来。这是他第一次以家属的身份参加雷丽丽的活动,浑身不自在。他把手上的一袋东西交还给雷丽丽,雷丽丽一点也不体谅他的尴尬,说,你自己给人家嘛。又对苏新茶说,这是他特意给你们买的,电饭锅,看用得着不。苏新茶夸张地说,哎呀,正需要呢。今天就用它做饭。 雷丽丽拉过女儿:茵茵,快叫苏阿姨。 苏新茶亲过茵茵,就朝屋里喊自己的女儿:丹丹,快出来带妹妹玩儿。 丹丹走出来,牵过茵茵的手,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叔叔阿姨。 郭亮一看,原来那天找的是这么大个女儿,他还以为是和茵茵差不多的小姑娘呢。那天他陪着雷丽丽一起找,雷丽丽急得要哭了,他大为不解,说,第一那孩子只是离家出走而已,又没说已经出了意外,第二还是人家家的孩子。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当领导噢?雷丽丽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跟你说不清。找到丹丹后,雷丽丽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茵茵谈话,她认真地说,以后无论妈妈有什么错,你也不能离家出走。妈妈绝不打骂你,咱们凡事都好好商量。茵茵不明白妈妈何以跟她说怎么严肃的话题。她只是缠着郭亮,要在郭亮的胳膊上荡秋千。郭亮就横起胳臂当大梁,让小丫头吊着玩儿。在一旁看着他们玩闹的雷丽丽想,看来嫁给他是对的。单是为女儿,自己也需要一个依靠。万一哪天女儿也和自己闹翻,她怎么受得了?别看现在那个小乖样,一到讨厌的年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苏新茶这么跟她说。 雷丽丽对苏新茶说,那天真吓死我了。我想要是这事摊到我头上,我肯定当场晕倒。 苏新茶说,可不是嘛。我吓得腿发软,幸好有老董在我身边。说完很柔情的看了老古董一眼,老古董十分受用地笑笑。 雷丽丽进厨房去帮忙,郭亮就和老古董坐到了一起。来之前雷丽丽已经把苏新茶和老古董的关系告诉了郭亮,郭亮一眼看去,觉得老古董很稳重,很有文化的样子,印象颇好。甚至比对苏新茶的印象好。可惜老古董不抽烟,他因此又受了雷丽丽一个白眼。不过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段时间与雷丽丽相处,还是甜蜜的成分多,毕竟他已多年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现在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好好的妻子,还有个乖乖的女儿,他很满足。这种天伦之乐让他在心里暗暗感激着上天。当然,矛盾也是有的,他干的毕竟是刑警,有两次他们一家三口刚坐下准备吃饭,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大半夜才回来。眼下雷丽丽倒是没说什么,估计时间长了会有牢骚。她自己也马上要上任当教务主任,一忙起来,那个脾气,可是够他们磨合的。郭亮已经想好了,根据毛泽东的游击战术,打不赢就走。等她气消了再回家。敌退我进,敌疲我打。 老古董也不知该和郭亮说点啥,他没和军人警察打过交道。忽然灵机一动,问郭亮下不下棋?郭亮说他只会象棋,围棋什么的都不会。老古董说,象棋好啊,我也喜欢。遂拿出象棋,和郭亮杀开了,两人都有了着落。 又一会儿,王晶、王树林及其儿子王大鹏到了。苏新茶兴奋地把他们迎进门。 这一对重新和好的事,也是在电话里报告的,没见过真人。她上去就和王晶来了个大拥抱,接着是雷丽丽,也来了个大拥抱。两人都在王晶耳边小声说,这就对了。 王晶只是笑。她还是一贯的休闲打扮,白色体恤,兰色牛仔裤,看上去神清气爽。王树林也很潇洒地穿了件黑色体恤,头发依然浓黑发亮,十分帅气。 雷丽丽说,王帅哥,欢迎你回到我们姐妹中间。 王树林笑说,也欢迎姐妹们回到我身边。 王晶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王树林与姐妹重新见面的尴尬,就这么自然地过去了。上次她和王树林从海南岛回来后,就住到一起了。也谈不上她对他重新燃起热情,只是觉得疲惫,无心再折腾了,想靠着谁歇歇。而王树林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她和他在一起不动脑子也能过,而且谁也不会发恋人之间的小脾气。即使偶尔对王树林不满,也懒得说了。张开嘴又把它闭上,心想,你还好意思说三道四吗?就这么地吧。王树林对她,倒还是与过去一样关心,早上起床时,王树林已经给她煮好牛奶鸡蛋了。她坐在那儿吃现成饭时心想,你开小差溜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放着这么舒服的日子不过瞎折腾?再往深说,你的生活理想到底是什么?追求爱情吗? 它有吗?就算有,它也是世上变数最大的东西。 王晶走进厨房,东闻闻西嗅嗅,捻起一片切好的卤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好,这下你闲置已久的手艺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苏新茶说,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闲置过,你们这些嘴我也没少喂啊。王晶说,那不一样,做个家庭主妇是快乐的。 很多名人都说,厨房是女人通向幸福的桥梁。苏新茶说,你自己呢?王晶说,我只好摆渡了,我不喜欢过桥。 她忽然发现了苏新茶新染的头,故做大惊小怪地说,啊,好好漂亮噢! 苏新茶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那天因为丹丹的事,头发一下白了不少,像打了霜一样,我就去染了一下,也不能让我们老古董觉得娶了个老太婆呀。花了我一百多块呢。 雷丽丽在一旁吃惊道:那么贵? 苏新茶说,这不算贵,是中档的。 雷丽丽瞪大了眼睛。王晶说,嗨,苏姐这不算什么,够节省的了。人家那些富婆,每周飞到香港去美容,飞到巴黎去购物,还飞到英国去打羊胎素呢。 雷丽丽说,羊胎素是什么? 苏新茶说,一种保持青春的高级针剂。当然,你不需要,你现在有人哪。 王晶也调侃说,就是,那可比什么都针剂管用。那是保持青春的最好良药。 雷丽丽脸通红,打了王晶一拳,说,别拿我开心,你们俩还不是一样的。 苏新茶说,那还是不一样的噢。 雷丽丽没再说什么,心里有几分甜蜜。 乐了一阵,门铃又响了。王晶自告奋勇地去开,是尹湘兰到了。 尹湘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带进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尹湘兰带进来给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原来一个单位的同事,黎美丽。 几个女人一听很吃惊,黎美丽,虽然不认识但名字可是太熟悉了,这不是湘兰曾经痛恨万分的那个女人吗?这不是抢走了她丈夫的那个女妖精吗?怎么会把她带来?湘兰是怎么啦?王晶瞪着她,但湘兰把头转开不看她。她也只好作罢。 大家只好一阵瞎寒暄,夸夸衣服,夸夸气色。尹湘兰的打扮历来入时,今天是米色衬衣,咖啡色一步裙,像根双色冰激凌。黎美丽就更时髦了,葱绿色的无袖连衣裙,胸口开得很低。脖子上还勒了根鹅黄色丝巾,到底是年轻几岁。 苏新茶打量了一下,在行地说,你这衣服什么牌子?宝姿吗?黎美丽很高兴这里有人识货,惬意地说,不是宝姿。是艾奈尔,法国的,这么件小衣服就花了我1千多呢。 王晶撇嘴说,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就几十块呢。 尹湘兰知道她是故意的,王晶自己也曾买过昂贵的宝姿职业套装,她像是解释又像是闲聊地说,美丽病了好些天,我拉她出来散散心。 这么一说,大家发现黎美丽的脸色真的憔悴,黑眼圈十分明显。雷丽丽对黎美丽说,和我们这些人在一起,保证你嘻哈大笑,笑到病除。 尹湘兰对黎美丽说,我这几个姐姐特别好,我跟她们在一起就开心。她们都对我特别好。 王晶说,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欺负?湘兰是我们中最善良最老实的。 黎美丽听了有些难堪,说要去一下洗手间。尹湘兰连忙带她过去,很熟悉地给她拉亮灯,并带上门。回过头来她对王晶说,你别再说那些了。她现在也不好过。 王晶说怎么啦?也被抛弃了?尹湘兰点点头,说,那天我去她那儿时,她大醉,吐得一塌糊涂。我想都是女人,算了,既往不咎吧。王晶说,就你心软。尹湘兰说,你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黎美丽从洗手间出来,脸上很滋润,显然是补了妆。之后又拿出手机,轻言细语地躲到了阳台上。尹湘兰想,看来她已经活过来了。 她转头对王晶说,我听说你终于资本主义复辟了? 王晶说,是啊,我又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了。 王树林听见了,凑过来说,你这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王晶把他推开,说,去去,不许参加我们妇女研讨会。找你们爷们聊天去。她把尹湘兰拉到一边,说,哎,你个小丫头,最近是不是私自行动没跟姐姐们汇报啊? 尹湘兰不好意思笑笑,说,今天就是来汇报的。 两个女人悄声密谈起来。 又有人敲门。苏新茶估计着应该是刘同学,打开一看,果然是。刘同学穿了件蓝格子衬衣,西裤,很整洁。手上还拿了一大把黄月季花。看来对此次聚会蛮重视的。苏新茶接过花,朝他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径直把他带进客厅。 苏新茶走到下棋的老古董面前说,老董,我同学来了。那天就是他最后把丹丹给找着的。然后又给刘同学介绍:这是老董。不知为何,原先想好的那句话没说。 原先她想说,这是老董,也算是我先生吧。 刘同学彬彬有礼地和老古董握手。老古董倒没在意苏新茶的小心思,他完全是以自家人的热情口吻说,谢谢你谢谢你!那天找丹丹,可是把你麻烦得够戗。刘同学说,哪里,帮这点小忙,不足挂齿。我们是老同学了。 苏新茶笑笑,又把他带去见几个女人,王晶和雷丽丽都是知道他的,不由地打量他一番。王晶说,原来是个老帅哥啊。刘同学倒很坦然,说,我老听晓晨说她有几个姐妹,个个都很出色,果然如此。尹湘兰说,哎呀,嘴真甜。王晶说,我们女人就是喜欢嘴甜的男人,有时明知是花言巧语,还百听不厌。 刘同学一眼看见黎美丽,说,这位年轻小姐是谁呀? 尹湘兰说,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同事黎美丽。 黎美丽腰枝一扭,伸出手来说,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天,语气嗲得吓人,一句普通的寒暄让她说得跟床上情话一样。两眼还扑闪扑闪的,伤口早以合拢,重新开出花来。 刘同学顿时来了情绪,说,我知道不能问小姐的年龄,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你大概还不到30岁吧? 黎美丽咯咯一笑,说,现在有一个新的理论,说人类可以活一千年。那样的话,我还处在婴儿时期。王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雷丽丽愕然地张了张嘴,看看尹湘兰。 尹湘兰也缺乏思想准备,只好陪着傻笑。只有刘同学一付久经沙场的样子,沉着地说,怪不得康熙皇帝还想再活500 年,原来是为了等你啊。他500 岁应该进入青春期了吧? 几个女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王晶回头朝郭亮喊,哎,郭亮,快来学着点儿。 郭亮回头嘻嘻一笑,说,我们雷老师不爱听这些。雷丽丽说,谁说的?我爱听。 好听话哪个女人不爱听?只怕你不说。郭亮拿一个卒子往前走了一步,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看啊,我就是你的马前卒,为了你宁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 雷丽丽连连摆手,说,打住打住,别让我当场晕倒。王晶大笑说,丽丽,没想到你也有怕的时候。尹湘兰回头看,发现刘同学和黎美丽竟然聊起来。她想,看来她是真的活过来了。不用再担心了。 见人越来越多了,老古董和郭亮就收了棋盘。 老古董对雷丽丽说,你们小郭下棋很厉害。不愧是警察。 雷丽丽听了笑眯眯的。不过心里对这个" 小郭" 的叫法有些敏感。郭亮本来就小自己4 岁,人又长得精神,雷丽丽当初犹豫时这是一个重要原因。为了让自己与郭亮看上去相当,她现在已经很注意形象了,甚至开始悄悄节食,不想让自己太胖。 在穿着上也比原来讲究些。尽管郭亮本人一再说,他不觉得雷丽丽年龄大,他觉得雷丽丽就像他妹妹。可别人就不一定这么看了。雷丽丽希望别人觉得他们很般配,尤其希望姐妹觉得他们很般配。 苏新茶指挥着老古董把家里所有的凳子都调动出来了,还是不够。只好让几个孩子跟着丹丹,在另一间屋子里摆了个小桌子。 最后进门的是白云白。苏新茶说,你怎么才来呀?就差你了。 白云白抱怨说,塞车塞得一塌糊涂。我4 点多就出门了。 王晶说,4 点还早啊。我们可是3 点就来了。 雷丽丽说,我最早,被这个当兵的催的,没办法。你儿子呢? 白云白说,人家不跟我了,宁可在家吃方便面。她一边说,一边被苏新茶拉上了饭桌,还完全来不及打量各位来宾。等她坐下,定了神,四下一扫,才发现她们这个团伙竟多了那么多人。再仔细一看,竟然有了三对!她顿时有种眼晕的感觉,好象原先的五朵金花忽然开成一片花海了,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白云白忽然之间涌出眼泪来。 王晶紧张地说,云姐你怎么啦? 白云白说,我高兴。 王晶说,是不是看到这世界又少了3 个怨妇? 白云白说,应该说少了6 颗寂寞的心。 苏新茶说,高兴就好。来,举杯,这第一杯酒,是我和老董谢大家的!谢谢大家帮我找丹丹,也谢谢大家光临我们家! 王晶有意逗她说,你们家是谁家呀?你和哪个们啊? 苏新茶说,肯定是我和老古董呗,这么说吧,我已经决定入老古董的虎穴了。 大家笑,纷纷举杯。老古董不善开玩笑,老实巴交地说,危难之时见真情啊。 我跟晓晨说,你真是幸运,有这样一帮好朋友。 雷丽丽调侃说,晓晨这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平时老请我们吃吃喝喝的。 我们也不能白吃。 大家又乐了。 白云白看着苏新茶笑眯眯的样子,再看看雷丽丽脸上的红润,还有王晶那付无所用心的表情,就知道她们的感情都靠岸了。即使是尹湘兰,脸庞上的光泽也明显是爱情滋润的结果。只有自己还在这儿飘着,找不到港湾。尽管有个章赭…… 苏新茶在一旁碰碰她,说,你发什么楞呢? 白云白赶紧回过神来,说,我在想,你以后有了老古董,不会忘了我们吧? 一句话说的苏新茶心里发酸,她说,怎么会呢?我还害怕姐妹忘了我呢。 老古董说,你放心,她就是忘了我也不会忘了你们。 尹湘兰说,看来红花还是要有绿叶配啊,你看你们三个今天气色多好。 白云白说,我提议,这第二杯,就由我和湘兰这两个苦瓜,敬你们三对相亲相爱的甜瓜。尹湘兰立即举杯响应,说,好,我赞成。 黎美丽在一边嗲声嗲气地说,还有我呢。 白云白有些意外地看看她,但还是接过话说,那就三个苦瓜,三对三,正好。 坐在黎美丽旁边的刘同学说,既然黎小姐都算一个,那我也算一个。 苏新茶看了他一眼说,你瞎凑什么呀,你不止是甜瓜,你都快成糖精了。她转而对众人说:那天我看见他带着老婆孩子购物,开着宝马,抱着北京犬,买了七七八八个袋子,像那个歌里唱的,我们的生活比呀比蜜甜。 苏新茶说这话时,是下了决心把他推开了。 刘同学说,那说明她们娘俩是糖精,我不是。 黎美丽身子一扭,送出去一个媚眼儿,说,刘经理这样的男人是现在最吃香的男人,又有钱又顾家,还风度翩翩。让我们好受伤害噢。 刘同学满脸是笑地说,黎小姐过奖了。其实我们这种人最苦,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 黎美丽说,得了吧,一看你身上这件华伦天奴,就知道你的吃的不是草了。 刘同学说,我这算什么,也就是你那根丝巾的价吧。别欺负我们不认识名牌噢。 苏新茶吃惊道,至于吗? 黎美丽说,哪里,他夸张了,我这丝巾虽然是爱马仕的,可也赶不上他那件衬衣贵啊。不过刘经理,那么好的衬衣怎么不配双好鞋啊?我看你的鞋很一般噢。 刘同学说,黎小姐可真是好眼力。 白云白听着心烦,赶紧打断他们的肉麻比赛,说,看来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幸福。那就我们五个敬五个吧。平均主义。 王树林说,白姐说得对,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幸福。刚才王晶还说,资本主义终于复辟了,她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了。 尹湘兰说,她那是反话。她心里是想说,白雪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大家乐了。白云白问,哎,你们三家一起操办婚礼怎么样? 雷丽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郭亮,说,我们已经办了。哇。大家发出一片惊诧声。雷丽丽越发不好意思了。还是老古董解围说,人家郭亮是解放军,不能像我们这样拖拖拉拉的。郭亮笑眯眯地说,我是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要赶紧把这些年造成的损失补回来。白云白没想到这郭亮还挺幽默的,调侃说,那已经补上多少日子了?雷丽丽说,6 月16日办的。一个月多点儿吧。白云白说,我说呢,你气色那么好,爱情真是滋润人。雷丽丽脸大红,说,别拿我开心了。 她低下头,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原来的雷丽丽可是伶牙利齿的。而现在,白云白觉得她就像爆米花,因为爆开而变轻了,美丽而轻盈。也许女人就该如此? 美丽而轻盈,而不是尖锐而厚重?白云白一时又走神了。 郭亮大声武气地说,这杯酒,我代表雷丽丽敬大家,在我没出现之前,一直是大家在关照雷丽丽。谢谢了!苏新茶说,别雷丽丽雷丽丽的,要叫丽丽,或者丽。 郭亮有点儿不好意思,看了雷丽丽一眼。雷丽丽解围说,人家解放军不兴那么黏糊,没加同志就不错了。王晶说,哎,解放军叔叔,既然你把她收编了,就要负责到底啊。不许半途而废。郭亮说,是!一饮而尽,喝掉了那杯酒。大家也跟着喝了。 忽然传来手机的铃声,白云白敏感地听出是自己的,并敏感地意识到是章赭。 那天他们喝到尽兴处就去了章赭的房间。白云白已经打算豁出去了,酒在身体里作怪,燃烧,令她非常渴望得到异性的爱抚,渴望疯狂一回。而章赭更是醉得厉害,进房间就把她抱了起来,一张满是酒气的嘴在她脸上乱吻,身体也歪歪倒倒的,可以确定他都不知道自己抱的是谁。于是在最后的时刻白云白推开了他。她想她不能这样,章赭是喝醉了,自己并没有醉,如果这个时候两人发生关系,她便是故意杀人,章赭最多是过失杀人。她可不想趁人之醉,让人负疚。她承担不起这个心理责任。 但即使如此,毕竟已有了肌肤之亲。对白云白来说,和过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章赭走后,她心里的那种不舍超出了她的想象,思念的野草疯长。好在章赭每天都给她发一封邮件,从信息高速公路上源源不断地为她送来爱意,让她感到温暖和欣慰。她越来越希望听到他表白了,也愿意和他谈自己的心事。可以说,章赭眼下与她的密切程度已超过了叶博文。是不是因为感情危机,她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还是她把和她叶博文之间的感情危机转嫁到了他身上?她知道无论是哪种,对章赭都是不公平的,可她没办法。 章赭要她暑假到北京去玩儿几天,意思是明显的,她有点儿动心。可是儿子这次期末考得不好,从班上的十多名降到了三十多名,20个同学插了他的队。儿子的成绩总是这样不稳定,白云白说他是波澜壮阔,一会儿飞上浪尖,在前5 名之内,一会跌入低谷,在30多名之外,让白云白的心跟着他上下忽悠。所以这个假期白云白打算哪儿也不去,在家里抓儿子的学习,给他报上5 个补习班,不然初三怎么办? 白云白走到阳台上去接,果然是章赭。章赭说,想好没有?白云白知道他是问她去北京的事,回答说,不行,儿子丢不下。章赭说,他爸呢?白云白说,我不能指望他的。章赭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地说,好吧再说吧。今天是周末,你什么安排?白云白说,我正在苏新茶家,今天我们几个女友大聚会。章赭说,那就好。我怕你一个人又寂寞。白云白心里很感动,嘴上却说,来了还不是寂寞,人家都有伴,就我是孤家寡人。章赭说,你就好比我和你在一起陪你呢。白云白说,谁要你陪呀。 章赭没有说话。白云白说,我得进去了,他们在等我。章赭忽然说,我想你。白云白心里忽悠一下,一朵花慢慢绽开。章赭说,好好去玩儿吧,开心一点儿。 白云白心花微放地回到桌边,发现王晶在看她。她笑笑,若无其事地说: 哎,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王晶说,我们老夫老妻的,就不办了。王树林说,对。我们不用办,就好比丹丹出走一样,新鲜一阵又回来了。王晶闻听此言不高兴地瞪了王树林一眼。王树林说,我说的不对吗?你就跟个任性的孩子。想走就走,幸好没走远。 王晶的脸真的垮下来了。大家一时有些紧张。 苏新茶忙抢过话头说,我们可是要办的,不办我怎么收彩礼呀。 大家笑笑,暗地里依然关注着王晶。王晶虽然也跟着笑,但脸色还是难看。白云白说,晓晨你想要什么彩礼就直说吧,免得我们买的不合适,或者买重。我们办公室的小金结婚,一家伙收了5 个榨汁机6 套酒具,还有十几床被单。雷丽丽说,那可太浪费了。苏新茶说,这样吧,我先看看家里缺什么,再开个单子分配给你们。 老古董说,你还真不客气啊。苏新茶说,我跟她们客气什么?我也送她们啊,图个开心呗。 白云白说,对,不管办还是不办,三家的彩礼都送,图个喜气。她发现自己这会儿的情绪好多了,是因为章赭的电话吗? 尹湘兰说,我同意。黎美丽附和说,也算我一个吧。刘同学说,如果你们不嫌我自做多情,那我也算一个。雷丽丽说,送就送,但有个规定,每份礼物不许超过一百元。苏新茶说,几十块钱能送什么?现在的钱。你今天送我的这个电饭锅就一百多吧。郭亮说,这另当别论,雷丽丽说她过去常上你这儿吃饭,我估计磨损了不少装备,先赔偿。王树林也说,是,苏姐这儿经常像个饭堂似的。王晶这才开口说,以后我们该怀念大锅饭了。苏新茶心满意足地说,既然这样,我会时不时地把大家叫回来,忆苦思甜的。 大家笑,气氛总算缓和了。 白云白看看雷丽丽和郭亮,又看看王晶和王树林,再看看苏新茶和老古董,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就现在的情形看,最幸福的是雷丽丽他们这一对。也许他们之间最有激情吧。这个郭亮还真不错,挺幽默;王晶和王树林虽然最年轻,但已然老夫老妻的样子,而且多少有些过去的疙瘩;至于苏新茶和老古董,俨然是" 老伴老伴老来伴" 的姿态了。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呈现出一种安详和满足。不像自己,须靠理性克制才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 那天遇见叶博文后,白云白一直没和叶博文联系,后来还是叶博文有事找他,她态度非常冷淡。叶博文感觉到了,问她怎么啦。她说没什么,怎么也没怎么。 的确,她能抱怨什么?自己不也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再说了,他们是什么关系?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恋人,他凭什么要对她忠诚呢? 正想着,忽听苏新茶把矛头对准了她。苏新茶说,哎,同志们,今年我们的工作重点是把白云白嫁出去。雷丽丽马上说,白云白可不好嫁。她满意的男人还没生出来呢。王晶说,可不是,她满意的男人目前还只是个蓝图,等着上帝施工呢。白云白说,别这么打击我,我也向往幸福——白云白举起酒杯,说:拜托各位已经获得幸福的女士们先生们,跟缪斯打个招呼,关照关照我。 黎美丽说,缪斯是谁啊? 王晶坏笑说,你不认识的,我们报社领导。 几个女人一起坏笑。尹湘兰不忍心,说,缪斯是爱神。 黎美丽说,是吗?那也让她关照一下我吧,帮我也找个男人嫁出去。 王晶说,你这种高危工程我们可不敢接。 雷丽丽说,可不是,那么漂亮,还那么妩媚,嫁给谁都很危险。 郭亮冒出一句:嫁给谁都是个事故苗子。 女人们又笑了,这说法新鲜,让她们很开心。黎美丽娇嗔道,丽丽姐你老公好坏噢。 老古董不十分明白她们在乐什么,但他有些不能接受黎美丽,不想搭理她。于是拣着刚才的话题劝说白云白,小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找个差不多的作伴儿吧。 苏新茶说,喂,你说话怎么跟白云白的老妈一样,语重心长的? 老古董说,这一帮人里就我年最长,就不兴我说得语重心长一点。 郭亮也正经说,真的,你们这样简直是浪费生命。 白云白说,可是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日子,更是浪费生命。还不如自己过,体味一下孤独不也是挺好的。 郭亮摇摇头说,搞不懂。 雷丽丽说,你当然搞不懂,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郭亮说,哎,你们谁跟我说说,这个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到底是什么?雷丽丽动不动就拿这个来说我,你不懂,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白云白说,这可是个大题目,够写论文的。 王晶说,简单说吧,男人理性,女人感性。 白云白说,昨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一对新婚夫妇准备驾机参加特种飞行,有比较大的风险。临飞前记者采访他们。先问新郎,你想过没有,万一她出现意外怎么办?新郎说,想过。所以我压力很大,不但要面对她的家人,我的家人,还要面对社会的方方面面。记者又以同样的问题问新娘,你想过没有,万一他出现意外怎么办?新娘说,不会出的。记者坚持说,万一呢?新娘说,那我也不活了。 我无法想象失去他的生活。你们发现没有,这事就很能说明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郭亮说,这么听上去还是女人可爱。雷丽丽说,正确,加十分。郭亮说,你怎么拾人牙慧?雷丽丽说,拾人牙慧也是爱学习的表现哪。白云白说,郭亮,你就别指望说过雷丽丽了,人家可是老师。郭亮说,她马上要成老师的领导了。 趁机把雷丽丽当教务主任的事说了。 大家都高兴地举起杯来向雷丽丽祝贺。黎美丽却不和大家保持一致,跳出来说,我觉得女人当领导没意思,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又不是女人的。女人就该恋爱。不断地恋爱,那样才能年轻美丽。 尹湘兰忍不住了,说,美丽,你少说两句吧。 黎美丽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刘经理? 刘同学和稀泥说,当然有一定道理,只是场合不太对。 郭亮不满地说,我还以为你们都是现代女性呢,没想到观念那么陈腐。 王晶说,你们对漂亮的女人不要要求那么高嘛。来,我们再为雷丽丽举杯一次! 大家重新举杯,乒乒乓乓地刚一碰完,郭亮的传呼响了。郭亮低头看了一眼,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得打个电话。雷丽丽还没站起来让,他就一纵身,从凳子上越了过去。 白云白说,到底是解放军啊。雷丽丽说,人家侦察兵出身,现在还能翻墙上树呢。尹湘兰坏笑道,那个功夫也很过硬吧?雷丽丽一瞪眼:你竟敢跟姐姐说这样的话?尹湘兰说,我这不是希望你幸福吗? 几个女人放肆大笑起来,反倒搞得老古董和王树林有些尴尬了。 苏新茶见状赶紧说,吃饭吃饭,吃完了咱们打牌。 郭亮打完电话回到桌边说,各位女士先生,对不起,我得先走一步了。 雷丽丽问,上哪儿去?郭亮说,出差,10点的飞机。雷丽丽说,今晚10点?郭亮点点头。苏新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这都快8 点了,怎么才说?雷丽丽说,他的事情,要么不来,一来都是十万火急的。我早领教过了。 雷丽丽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说,我和你一起走吧,帮你收拾收拾。郭亮说,不用,有什么可收拾的?你接着吃,别因为我一个人扫了大家的兴。雷丽丽说,没关系的,我和她们随时都可以聚。见雷丽丽坚持要走,大家也不好再拦。刘同学站起来说,我送送吧。我有车,郭亮同志也是为了保卫我们老百姓的安宁生活。苏新茶说,好啊,那你就替我送送他们。 他们四个人一走,好象气球扎了个眼儿,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外泄。 过了一会儿,尹湘兰和黎美丽也告辞了,接着是王晶夫妇,最后是白云白。 白云白本想和王晶一起告辞的,又觉得不妥,跟着人家夫妻干吗。她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想到儿子一个人在家,她又心急起来。 分手时苏新茶跟大家说,国庆节再上他们家来聚一次,就算办喜事了。 一出苏新茶家的门,王晶的脸就拉下来。 其实她一直都不高兴的,只是忍到现在。 王树林看出来了,说,还生气呢?王晶说,你怎么能那样说呢?王树林说,开个玩笑嘛。王晶说,怎么能当着大家开这种玩笑呢?王树林说,好好,我以后不这样说就是了。 但说完这话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天很热,街上不止是热,还乱哄哄的,弄得王晶心里更烦了。儿子在身边,她不想再和他冲突。她说,打个的赶紧回去吧,太热了。儿子说,我想坐三轮。王树林虎着脸说,别闹!儿子不敢吭气了。王晶知道王树林舍不得坐出租,总爱坐公共汽车。她趁着没走到车站,看见出租就招了一辆。王树林没办法,只好跟上来。 王晶想坐到前面,免得付钱时王树林又拉个脸。可儿子非要坐,她没办法,只好和王树林坐后面了。坐进去时她觉得很不情愿,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坐前面不仅仅是为了付钱,就是想离王树林远点儿。咳,这才开始啊。她心里有些烦躁。 车开了一会儿,车内响起嘀嘀两声。王晶没在意。王树林说,是你的手机吧,是不是有短消息?王晶说,不会吧?没有动。她想即使是,她也不想现在看。她怕陈挚突发其想地给她发什么短消息过来,惹麻烦。但王树林老盯着她,她只好拿出来看。 一个陌生号码,王晶松了口气。可内容很奇怪: 如果你觉得委屈,如果你觉得没人理解,如果你渴望倾诉,别忘了我,我随时为你敞开着大门。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忘了你,我也不会忘,会永远等待你。 王晶觉得很奇怪,也没敢多看,就把手机关了。 但王树林已经注意到了,说,写的什么呀? 王晶只好给他看。 王树林看了说,这是谁啊?这么情深意长的。王晶说,不知道,可能是发错的。 王树林说,怎么会发错呢?王晶说,常有的事。我春节还收到一个呢,祝我新年这个那个的一大堆。我也不认识,还落了个全名,叫张什么国。我只好给他回了一个,同喜同福。王树林说,可这种话不像是发错的呀。王晶有些不快了,说,那你打一个过去问问他是谁好了。王树林说,你的朋友,我干吗打过去?王晶说,跟你说不认识,怎么又成我的朋友了? 坐在前面的儿子转过头来,担忧地看着火药味儿渐浓的父母。王树林不说话了。 回到家,两个人都不说话。王晶照料儿子睡觉后,看王树林仍是一付吃了什么亏的不高兴样子,心里也很别扭。要说现在的王树林和过去有多大的变化,那就是爱生气了。不是一般的爱,而是很爱。动不动就拉个脸,有话又不说出来,好象很委屈的样子。 王晶想,过去他不这样。是自己出错,才造成他这个样子的,只有忍让了。她打开手机,把那个号码抄下来,再把自己的通讯录翻开,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对照,确定这个号码的确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的。她就当着王树林的面,照着号码打过去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置身于一个很嘈杂的环境里。王晶迅速把手机递给王树林,说,你问他是谁吧。王树林接过去" 喂" 了一声,刚说" 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就说,打错了。然后把电话关了。王树林手一摊,说,他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关机了。 那表情,就好象他已经把委屈吃进肚子里了。 王晶说,你别那样好不好?我跟你说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他。 王树林说,我又没怎么样,我说什么了吗? 王晶没好气地,又把电话打过去,可对方不接了,任铃声一直响断都不接。王晶心里窝的火没处发,看看王树林那个冷眼旁观的样子,恨不能把电话扔了。她想了想,打开手机的信箱,给对方写了一条短消息:你是谁?为什么给我发那条短消息?是弄错了还是我的朋友?请回复我。 短消息发出后,许久都没有回音。王晶折腾累了,只好关机。可她又不想看王树林那张脸,就声称还有篇稿子要写,让他先睡,自己进了书房。 王晶打开电脑,什么也写不出来。怎么可能写嘛,忧伤可以写,心烦只能心烦。 她喝了口茶,发现上午泡的茶已经寡淡得不行了,就索性倒掉,喝杯白开水。她想,她和王树林的感情大概就像这泡淡的茶吧,寡淡得让人难受。人喝白开水时因为没有任何期待,反倒能喝出点甜味来,可喝再淡的茶也因为是茶而有所期待,对其寡淡就特别不能容忍。 越想越心烦,她索性上网玩儿起扑克来。没想到游戏室里依然拥挤,可见夜里睡不着的大有人在。他们都是为了什么? 她给自己取的网名是男性化的,叫" 黑马王子636",加上她的胜率颇高,所以每次一上去,总有些女网友愿意和她搭档。她也就充当起英雄好汉来。 今天这个与她搭档的叫" 粉嘟嘟80512". 王晶趁发牌的功夫对她说,对家,你怎么取这么个名字?有点儿恶心。" 粉嘟嘟80512"一点儿不生气,说,那是因为你黑啊!我们互补。王晶一下对她改变印象了。女人幽默是很难得的。王晶拿到一手好牌,心情愉快起来,她朝" 粉嘟嘟80512"眨眨眼。两人配合默契,上来就把对方打了个光头。对方十分小气,输了就跑。王晶继续和" 粉嘟嘟80512"一家,与另两个家伙战斗,仍是赢少输多。不一会儿就挣了7 分。 王晶忍不住跟" 粉嘟嘟80512"聊天道:那句老话说的真对,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今天跟我们那位吵了架所以老赢牌。" 粉嘟嘟80512"说,我们这不算赌,又没赢钱。王晶说,你是80年生的吗?" 粉嘟嘟80512"说,问这干吗?想和我谈朋友? 王晶说,不是,我在猜想80512 是你的生日。" 粉嘟嘟80512"说,那636 是你的生日吗?王晶说,算是吧。" 粉嘟嘟80512"说,那我也算是吧。看来你是老大哥了。 王晶说,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粉嘟嘟80512"说,和你一样,失恋了。王晶吃了一惊,在她的感觉里,80年代生的人还是孩子,怎么也失恋了?再一想,哦,80年生的人也有20出头了。 王晶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竟然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在这儿玩牌。80年生,80年自己已经上高三了。几乎是两代人了。又赢了一把后,她退出了。 回到卧室,王树林已经睡着了。王晶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似乎还没消气,大概带进梦里去了。王晶叹口气,也关灯躺下。 其实他们的矛盾是从去海南岛开始的。在从海口到三亚的长途汽车上,王晶因为晕车,就一个人坐到了前面靠窗的座位。中途停车方便时,她发现王树林已经和他同座的女孩儿聊得很熟了。王树林跟她解释说,那女孩子失恋了,所以一个人出来玩儿。他正在开导她呢。王晶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余下的路程虽然晕得厉害,还是忍不住回头观察,发现那女孩儿竟把头靠在王树林的肩上睡着了。 王树林一付小心呵护的样子。王晶心里别扭得厉害了。到达目的地后,王树林还邀她和他们一起玩儿,女孩子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看到了王晶的脸色,总算知趣,和他们分手了。分手后王树林一如既往地照顾着王晶,很体贴的样子。王晶不想因为这事别扭下去,但不说心里又堵得慌,就开玩笑说,行啊你,有点儿绅士风度嘛。王树林说,当然。我们这些人光明正大,要照顾女士也当着老婆照顾。王晶听出了他话里的话,有点儿生气,可回不出合适的话里,想来想去,忍了。 但王晶明显感觉到,王树林心里有疙瘩,有阴影。两个人不闹矛盾时则罢,一但发生矛盾,那段往事就成了一把双刃剑,把两个人都刺得鲜血淋淋。这让王晶对复婚感到有些害怕。她真的要回到王树林身边去吗?从海南回来后,她很郑重地对王树林说,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事吧,不要轻易决定。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可能会有较多的磨擦。但王树林说,磨擦是难免的,热恋的人都还有磨擦呢。慢慢会好的。 王树林还是坚持复婚。 王晶内心总觉得有愧于王树林,所以看到他坚持复婚,也就同意了。在王树林心情好的时候,王晶跟他说,你能不能别那么小气?你不知道,男人小气起来,一点魅力都没有了,一付小媳妇受气的样子,可招人嫌呢。王树林说,好,我尽量注意。不过你也得注意,不能太计较。王晶说,我能计较什么呀。你还不了解我。 但没想到住到一起的第一天,就冲突了。 王树林洗澡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王晶觉得不便接。就走到卫生间门口喊了一声,说,你的电话——倘若是过去,她会毫不犹豫地接了。王树林开了个门缝,把电话拿了进去——倘若是过去,他会说,你帮我接一下。 想到与过去的不同,王晶心里还是黯然神伤。她听见王树林说,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洗完澡出来,他催王晶去洗,自己就拿着手机去了阳台。王晶不想自寻烦恼,就进去去洗。可等她洗完出来,见王树林还站在阳台上打电话。她心里不对劲儿,又无计可施,以前她什么时候在意过王树林的电话啊。 王树林终于讲完电话,进了卧室,也没作任何解释。王晶就忍着不问。但脸上的不快是明显的。王树林上来一下子抱住她,想和她亲热。她起先别扭着,身体有些僵硬。但经不住王树林的反复搓揉,终于也热起来。两个人做爱之后,王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她直截了当地问,刚才你跟谁讲电话呢,那么长时间?王树林含糊说,单位上的人。王晶半开玩笑地说,不是女的吧?王树林说,哪有什么女人啊。 哪个女人会喜欢我啊?王晶说,我看海南岛那个女孩子就挺喜欢你。 王晶这句话本想开个玩笑,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她丝毫没想到王树林会发火。王树林突然就发火了,说你什么意思?还怀疑我?王晶连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开个玩笑。王树林说,开玩笑?说老实话,我要也像你这样,那早就再婚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和好的。 这下王晶也来气了。王晶说,如果你觉得很委屈,我们就分开。我可不想让别人那么委屈地接受我。王树林缓和了一些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那种人。王晶说,我已经说过了,过去的事是我错,如果你愿意原谅我,那我们就一起过,如果觉得无法原谅,那就索性分开。我可不想老听你话里有话地说这些。王树林说,这么说还是我错了?还是你委屈了? 王树林说完,气呼呼地穿上衣服去了客厅,把电视打开,王晶忽然觉得无望,这是个永远都吵不清楚的事情。她觉得委屈,王树林也觉得委屈,她想与其这样总被往事的阴影纠缠,那还不如彻底分开。可王树林又想和好,她若坚持分开必会再次伤害他。她又不忍。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止不住地流。 好一会儿,王晶走出去,站在王树林的面前说,树林,咱们两个都冷静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里还是别扭,还是压抑,那咱们还是分开过吧,现在刚开始就吵吵吵,以后会更糟的。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我要求你忍受我,不朝我发气,对你也不公平。可你一发气,我又无法忍受,所以你下个决心吧,我听你的。要过就好好过,要不过就心平气和地彻底分开,不要再彼此伤害了。 王树林没说话,手拿遥控板继续在那儿瞎换频道。后来斜了王晶一眼,终于把电视一关,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烦。以后我尽量注意行不行? 王晶听他这么讲,没话可说了,只好不了了之。 以后他们又冲突过几次。都是因为些小事。比如电话响了,王树林拿起来时断了,等王晶回来,他就会话里有话地说,今天有个电话,我一拿起来就断了。王晶说,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也遇到过拿起电话不说话的,我都没吭声。再比如,王晶的传呼响了,王晶没回,他就会说,你怎么不回啊?是不是我在家不方便啊?王晶解释,不用回,是天气预报。 但反过来,王树林的手机响了,他总是回避王晶,到阳台上,或者到饭厅,总之是王晶听不见的地方去接。王晶若是有些疑问,他马上会很不耐烦地说,我都是工作,我只是不习惯当着人接电话。还说,夫妻间若是这么不信任就没意思了,王晶觉得不是自己多心,王树林的确与过去不同了,除了对自己多疑外,也的确有点儿问题,好象生活中比过去多了些内容,多了些不想让她知道的内容。过去的王树林绝对是以她为中心的。虽然眼下她什么也没发现。可女人的直是很准的。王晶在心里劝自己说,睁只眼闭只眼吧,全当上帝对自己的惩罚。 没想到今天又发生了这挡事儿,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息,让王树林起了疑心。 是哪个讨厌鬼干的?这下好,让王树林有话说了。真是冤枉。王晶还是心烦,睡不着,拉亮灯,随手抓起一本读者,翻开,第一篇文章叫《突如其来的浪漫》,王晶苦笑一下,自己可是突如其来的冤枉。过去她一看到这种煽情的文章马上就读,现在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她吃了一粒安定,重新睡下。 早上王晶醒来时,王树林已经走了,儿子也去上学了。王晶见桌上摆着鸡蛋牛奶,知道是王树林给她准备的,便送进微波炉里热。 她坐在那儿,看着新家也是旧家,想着王树林,有点儿无奈。忽然记起昨晚的事,又把那个号码找出来,用家里的座机打过去。一个男人接了电话,问:是哪位? 王晶说,你是哪位?对方说,你打我的手机,怎么问我是哪位?王晶说,昨天我手机上收到你这个手机发的短消息,所以我想知道你是谁。对方很警惕地说,你的号码多少?王晶就报了自己的号码。对方过了一会忽然说,哎呀对不起,我打错了,我本来是想打137 的,打成138 了,你手机后面的数字都和我那个朋友的一样。对不起对不起,我按错了。王晶说,原来如此。心里想,你倒是简单,按错了,我可就倒霉了。对方说,哦,昨天你是不是给我回了一个短信息,问我是谁?王晶说,是啊,你也没给我回。对方说,哦,我关机了。王晶调侃道,我就估计是打错了。 我说谁那么关心我呢。对方有些不好意思,说,看来我白抒情了。王晶说,哎拜托你,给我回一条,就说你昨天那条发错了。对方有些不解,说,为什么?王晶说,你就回吧,对我很重要。对方说,我明白了,有人吃醋了。好吧。 王晶笑笑,正准备关机,对方忽然又说,哎,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也算我们有缘,互相认识一下好吗?王晶觉得他挺客气,也懂礼貌,而且发的那条短消息也感人,就说,好吧,认识一下。对方说,我叫聂北方。聂耳的聂,北方么,就是南方对面的那一方。王晶说,我叫王晶,三横王,三个日垒起来那个晶。聂北方说,哪天我请你喝茶吧。王晶说,好啊。 把电话放了,王晶觉得心情好多了。事情弄明白了,还认识个朋友。她找出手机,打开等着。十分钟后,果然收到一条:王晶女士,对不起,我昨天那条信息发错了。聂北方。王晶哭笑不得,她原本想让他发过来,说自己发错了,好给王树林一个交代,可这个笨蛋还抬头落款一样不拉,这不更说不清了?王晶只好把它删掉。 中午在报社食堂遇到白云白,王晶打好饭和她坐到一起,就把自己头天遇到的事情告诉了白云白。王晶说,我现在觉得很累,还不如一个人过呢。 白云白笑笑,情绪似乎也不高。 王晶说,你怎么啦? 白云白说,没怎么,心情不太好。 王晶问,是不是看见大家都有伴了,有些伤感? 白云白说,可能吧。 王晶说,你觉得章赭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如果你们真的相爱,那我去动员他离婚。反正他们也分开两年了。 白云白说,千万别。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王晶说,可是章赭给我打电话,说他真的爱上你了,无法自拔。我听他口气,不像开玩笑,挺伤感的。是不是你已经拒绝他了? 白云白明白这话。但她还是不愿说那天和章赭单独在一起发生的事,不愿说她和章赭现在的关系。即便是最好的朋友,这样的事也说不出口,何况章赭还是王晶的同学。 王晶又说,那叶博文呢? 白云白说,他?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即便彼此相爱也不可能,何况现在相爱已成往事。那次我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第二天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 他说,你怎么还会对我有这种误会?那是从北京来我们出版局公干的一个女同志。 我说,既是工作,干嘛周末和她单独在一起吃饭?叶博文说,她提出要去湖滨公园玩儿,让我陪,我总不好意思说不陪,到了吃饭的时间,我总不能不请人家吃饭。 王晶说,那是女同志对他有意思了?白云白说,是啊,我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什么有没有意思,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聊聊天而已。王晶说,看来他对你是不如以前了。白云白说,是。我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对我越来越淡漠了,他竟然没否认。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其实我也没有移情别恋,我也没爱上谁,说得坦率些,我是爱不动了,没那个干劲儿了。 王晶很意外:是吗?你别说,他说的可能是实话。 白云白说,正因为是实话,我才觉得难过,你说我们这是怎么啦?当初我曾觉得我们是世上最相爱的一对,最完美的一对,我们的感情会海枯石烂永不改变。 王晶说,都一样,我当初还不是觉得我和姓陈的是最相爱的一对。 白云白说,所以我害怕再和章赭发生什么感情,会不会到头来又是一种重复啊。 王晶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现在觉得单身有单身的好处,我不是为了劝你才这样说的。真的,你看我和王树林虽然重新走到一起了,感觉不太好,老是有磨擦。 白云白说,有磨擦总比淡漠好。磨擦也是一种感情交流啊。 王晶摇头叹息,说,他总是疑神疑鬼的,烦人。我现在已经很能忍了,放在过去我哪会这样忍气吞声? 白云白说,也许为自己爱的人改变不是坏事。 王晶说,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有没有个头?不瞒你说,我心里有点儿灰。 白云白说,我也是。只有工作还能让我感到一点乐趣。 两个聊了了半天,只觉得更加沮丧,就分手了。 晚上回到家,王树林不在。儿子自己在写作业。儿子说,妈妈,爸爸刚才打电话说他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了。王晶没有思想准备,打开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就跟儿子说,妈妈带你去吃豪客来怎么样?儿子立即欢呼雀跃。王晶知道,儿子和王树林在一起,是不可能上饭店吃饭的。王树林是个极为节约的人。 吃饭的时候,王晶看儿子那么开心,心想,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自己还是再忍忍吧。也许过一段时间会好的。 到深夜11点多,王树林才回来。王晶已经上床看书了。 王晶看他沉着脸,想,他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啊,就主动汇报说,我已经找到发短信息那个家伙了,他的确是发错了,他想发137 ,发到我的138 上了,后面那8 位数我和他朋友的一样。王树林漫不经心地说,哦,这事啊,我都忘了。 王晶说,嗨,你昨天生那么大气,害得我失眠。现在居然说忘了。 王树林洗漱了进来,似乎有些忍不住了,问:你晚上出去了?王晶说,没有啊。 王树林说,那我7 点多打电话家里怎么没人接?王晶说,7 点多?噢,我带儿子出去吃饭了。王树林没再说话。王晶说,你该打我的手机嘛,那不是就找到我了。王树林说,我又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打手机会不会方便。 王晶一听,这叫什么话?遂有些不快地说,我和儿子在一起,你说能干什么? 王树林哼了一声。 王晶越想越觉得别扭,说,嗨,你11点回来我一句没问,你倒反查起我来了。 王树林眼睛一瞪,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王晶说,你这个疑神疑鬼的样子,还叫随便问问?王树林说,我疑神疑鬼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还不是要发生。王晶说,你怎么又扯这些?不是说好就事论事的吗?王树林说,是你先扯的,你说我疑神疑鬼。王晶气得坐起来,说,你简直不讲道理。 王树林不再接话了,倒头便睡。 王晶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良久,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她有些绝望。分又分不开,过又过不好。生活怎么会搞成这样?有一瞬间,她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她忽然想起赫拉克里特那句著名的话: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她为什么不早些想起这句话?她为什么要复婚呢?蠢哪! 看看已是凌晨一点了,她强迫自己躺下。明天还得上班。这次报社调整把她调到了经济生活部,负责一个时尚生活版。她没什么兴趣,整天就是春天穿什么秋天搭配什么,夏天怎么防晒冬天怎么防干燥,反正一切为了臭美。可这样的版面谁看? 男人不看,老人不看,孩子不看,就剩女人了。女人里,真正的美女不看,非美女也不看,富婆不看,劳动妇女更不看,剩下些二不挂五的,会瞟上两眼。但他们主任说,这个版是他们报纸上开的一朵花,色彩鲜艳,招人惹眼,能起这个作用就行。 王晶不敢掉以轻心。在时尚方面,她自然不如办公室那些丫头,那些跟" 粉嘟嘟"差不多年龄的丫头,她得努力才能跟上。 她发现自己毫无睡意,满脑门子官司。与陈挚在一起时,她深刻地痛苦着,现在与王树林在一起,她又平庸地苦恼着。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永远生活在她想改变的生活里,永远生活在悖论里。她只好又拿出安定来吃。不能失眠,一失眠,她会把这辈子遇见的倒霉事全想起来,真正的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要免去这种自虐式的苦难,还是把自己弄昏,昏过一天算一天。 第二十三章 入秋,天气凉爽了许多。 秋天本是尹湘兰最喜欢的季节,无论是秋高气爽,还是秋雨绵绵,都能让她获得宁静的心境。而宁静的心境在尹湘兰看来是最佳心境,也是最能体现人本真的心境。一个无喜无悲的人,或者说,一个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人,才可能宁静。 整个夏天,她和罗伯特依然是每天发一封信,讲讲我在干什么,问问你在干什么,你有什么开心事告诉我,我有什么麻烦事也告诉你,互相慰籍,互相关爱,就好象他们在网上建了一个家。虽然不如以前那么热烈了,但还是温情脉脉,爱意绵绵。尹湘兰觉得有那么一个远在大洋彼岸的恋人挺好,罗伯特对她的痴情让她满足,并且有一种精神上的依靠。有时候她心情不好,或者和领导发生了矛盾,她就会自负地想:实在不行我就嫁到美国去。 她把罗伯特当成了最后底线。 这个期间罗伯特也的确一直在动员她去美国,他说她就是不愿意和他结婚也该过去看看,他即使作为一般朋友也会好好接待她的。尹湘兰经不住他一再劝说,已考虑趁国庆大假时跑一趟,去他们那里看看,然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没想到就在昨天,风云突变,罗伯特重开战。 昨天早上她照例打开电脑,打开罗伯特的新邮件,却愕然得知罗伯特有了新的女朋友。罗伯特在信上说,他去某大学讲座时,结识了一个去美国读书的China gril (中国女孩儿),很谈得来,他们整整聊了一晚上,他已决定和她交往了;他还说那个China gril到美国已经三年了,所以很接受美国文化;还说那个China gril和湘兰有很多相似之处,当然也有很多不同之处;最后又说她原先说地域的阻隔会对感情有影响是对的……等等,等等。 从他那么多废话的情况看,他很兴奋,显然已经爱上了。 尹湘兰算了算时间,悲剧是在昨天夜里她睡觉时发生的,信息时代,噩耗也比原来传递得快了许多。此刻罗伯特一定已在甜美的梦乡里了,和那个China gril一起进入梦乡的也不是不可能。但她还是很冷静地给他回了封邮件,表示祝贺,然后才开始发呆。 照说这应该在她的预料之中,和罗伯特分手时她已有了分手的表示,但现在真被罗伯特说出来时,她还是感到了难过。虽然在两人的交往中她的热情一直不及罗伯特高,但她却是认真的,以至于前些日子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没去,她觉得她和罗伯特还应该属于恋人关系,在和罗伯特没有结束之前,她不该再和别的男人交往。 现在倒好,自己又成了被抛弃者。 不过,毕竟整个过程是循序渐退的,不像当初和丈夫的决裂来得那么突然,所以还不算难过。只是有一点失落,有一点遗憾,还有一点解脱。 她拉开窗帘,打开音响,放上一盘她最喜欢的《神秘园》,然后重新躺回到床上去,发呆。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凭添一种忧伤。一种神秘,也不失为一种人生好境界。 就在她自哀自怜的时候,苏新茶来电话了。 苏新茶这个电话如果是昨天打来,或者说如果是今天早上她看邮件之前来,肯定是另一个结局:即被她一口回绝。但现在来,就叫正好。 苏新茶叫她去相亲。 尹湘兰趴在床上,拿着话筒,眼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有点儿玩世不恭地说,好啊,我正寂寞呢。你从哪儿给我扒拉出来一个男人啊?苏新茶说,这可不是扒拉出来的,是紧缺商品。公司经理,成功人士。尹湘兰说,商人啊,我不喜欢。 苏新茶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商人怎么啦?咱们国家现在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商人是经济建设的主力军。尹湘兰笑说,苏姐,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简直快赶上董老师了。 苏新茶乐了,说,必须去啊。是我那个刘同学介绍的。他上次见了你印象挺好的,就想到给你介绍了。是他的一个合作伙伴,离婚两年了,孩子跟女方。大学毕业,事业成功。38岁,无不良嗜好。 尹湘兰翘着两个白脚丫子说,那就见,不见白不见。 苏新茶有些疑惑地说,湘兰你没事吧,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失恋了? 尹湘兰说,苏姐,我们这个年龄还失什么恋啊,也就是失意吧。苏新茶说,你和罗伯特分手了? 尹湘兰不愿提,打岔说,他条件那么好干吗找我啊,他可以找个二十来岁未婚青年嘛。 苏新茶说,人家就是要找个善解人意的,能说话的。不要花瓶。刘同学把你的情况跟他一说,他就想见见。 尹湘兰满不在乎地说,见就见吧,用影视界的行话说,我现在处于空挡,可以上戏。 苏新茶说,你可别轻敌啊,人家是见过世面的。明天来的时候穿漂亮点儿,我看,就穿你那套米色宝姿套装,你特别适合米色,脖子上配条鲜艳点儿的纱巾。再配上棕色皮鞋。别背你那个高美高牌子的软包,软包不适合套装,背个有棱有角的。 尹湘兰笑说,他到底是见我啊还是见衣服啊? 苏新茶说,你想让他光见你不见衣服吗?我倒没意见。 尹湘兰叫起来,好啊苏姐,你也学坏了。 尹湘兰放下电话,继续躺在床上,继续听她的《神秘园》。老实说,她并没打算再找什么对象,答应苏新茶完全是因为此时的失落。离婚让她对婚姻感到恐惧,罗伯特的变化又让她对男人感到失望。她有点迷失了。迷失的时候,谁来拉她她就会跟谁走。 中午刚吃过饭,苏新茶的电话就来了,说,你没忘吧? 尹湘兰说,我哪敢忘。苏新茶说,那就好,来的时候别忘了化妆。尹湘兰说,是吃晚饭嗳,你催得这么急。苏新茶说,我这不是对你负责吗。你4 点就来,我们先喝茶,后吃饭。 尹湘兰还是照常睡了个午觉,她要是不睡午觉,整个下午就会像鸦片瘾犯了似的哈欠不断眼泪长流。都是长期上夜班上的。然后她照苏新茶说的,穿着打扮一番。 刚要出门,苏新茶的电话又来了:我想起一件事,你今天自己来啊,可别再带着你那个黎美丽,等会儿她又该把人抢走了。尹湘兰哭笑不得,说,我若这么没有吸引力,就让她抢走好了。苏新茶说,不行,不给她。她又不是我妹妹。那口气,就好象今天要见的人是她生产出来的。尹湘兰既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说,放心吧,黎美丽早张开翅膀飞走了。影子都没了,我想找还找不到她呢。 苏新茶说,我就想不通你干吗对她那么好。 这话王晶也问过她,说她那么对不起你,你还这样?你不报复她就不错了。尹湘兰总是轻言慢语地说,我爸说,对人好总是没错的。 听了这话苏新茶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道,别迟到太多,不好。现代女性不兴这个。尹湘兰说,我又没说我要迟到。苏新茶说,那就好,到了酒店就上楼。 我们在二楼雅间,名字是" 春风来". 尹湘兰想,这个苏新茶,真是上年纪了,这么罗嗦。她笑说,你再讲下去我真要迟到了。苏新茶放了电话。 尹湘兰坐出租车到了酒店。付钱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苏新茶。 苏新茶说,我刚才忘说一件事了,你进门时千万别驼背,你平时有这个问题。 一定要挺胸昂头,你的脖子很长,扬起来才优雅。知道吗? 尹湘兰已经被她搞得很不自在了,连连答应说,知道啦知道啦。 她慢吞吞地上楼,想让自己无所谓一些。但毕竟已经到跟前了,再慢也就是两分钟的事,她站在了" 春风来" 的门口。她在门口停住,真的扬了一下脖子,才推门进去。 苏新茶一见,马上热情洋溢地说,哎,湘兰来啦?快进来坐。湘兰今天可真漂亮。 尹湘兰被她搞了个大红脸,很不自在地坐下来,也没好意思抬头看其他人。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不认识我了?尹湘兰这才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天在苏新茶家见过的刘同学。尹湘兰不好意思地和他握握手,说,谢谢你关心。 刘同学说,还不知我的关心能否出成果呢。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李商。 尹湘兰站起来,刘同学身边的一个男人也站起来,个子不太高,脑额发亮,显然是缺少遮盖的缘故。两人握手。尹湘兰发现他的无名指和中指都戴着大金戒子,其中一个中间还镶着绿宝石,感觉他把所有财产都戴在了手上,或者说把所有财产的标志都戴在了手指上,顿时觉得扫兴,苏新茶介绍的什么人啊。 男人握了手,拿出名片给尹湘兰,说,我叫李商,李莲英的李,奸商的商。 尹湘兰忍俊不禁,没想到这个俗男人还挺风趣。她也礼貌地把自己的名片给了李商。李商看着名片说,你是湖南人?尹湘兰说,不是。李商说,那干吗用这个湘? 尹湘兰笑笑说,不干吗,爹妈取的。 其实爹妈当初给她取的是" 香兰" ,她上中学时嫌" 香" 字俗气。当时正在学毛泽东的诗《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她很喜欢,就取了中间那个" 湘" 字。但刚认识就说这些,她觉得不合适,所以就敷衍过去了。 四个人落座。服务小姐过来上茶,刘同学电话响了,起身去接,小姐让他,不料往后一退,踩到了李商的脚。小姐很不好意思,李商却抢先说,对不起,耽误你脚落地了。小姐扑哧一声,差点儿把茶洒了。苏新茶咯咯咯地笑,尹湘兰也乐了,她还没遇见过这么能逗乐的男人呢,以至于对刚才的不好印象也有所改变了。 苏新茶笑够了,就说,哎李总,你爹妈还真有远见啊,早早地就给你取了个奸商的名字。 李商面无表情地说,哪里,恰恰相反,我爹妈根本没打算让我经商,他们是想让我当诗人来着,或者当皇帝也行。我爹是个乡村秀才,崇拜诗人。他听说唐代有个姓李的,又做皇帝又写诗,就跟我妈说,咱儿哪怕有他一半也好啊。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位本家的全名了,只记得叫李商什么。我妈说,你不是说赶上他一半就行了吗,咱们就少叫一个字儿好了。我爹一听有理,就为我取名叫李商了。 李商还没讲完,尹湘兰和苏新茶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李商为自己造成的喜剧效果感到满意,接着说,现在想来还好他忘了,不然我真叫李商隐,脸可就丢大了。 无颜见江东父老。 刘同学回到座位上,对李商说,我这么一会儿不在,你就把两位女士逗得开心了? 李商说,没有啊,我不过和她们随便聊聊。然后他笑眯眯地举起杯子说,尹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尹湘兰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很风趣。不过,能不能别叫我小姐? 李商说,那叫什么,尹女士? 苏新茶说,就叫湘兰吧,我们都这么叫她。 刘同学说,湘兰,我这个朋友的最大优点就是幽默,你要和他在一起,保证天天都开心,想吵架都吵不起来。只想笑。 苏新茶说,湘兰是个不会吵架的女人,心地最善良了。有的人那么不够意思…… 尹湘兰立即打断苏新茶的话说,苏姐,咱们不说那个。 苏新茶说,好好,不说。总之我告诉你李总,湘兰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又温柔又善良。 刘同学说,那就好,我们李总最怜香惜玉了,保证会爱护湘兰的。 苏新茶说,看得出来,李总是个有教养的人。 尹湘兰觉得挺有意思,苏新茶把她夸成一枝花,刘同学把李商夸成一朵花。两个媒人都很尽职尽责。李商一本正经地对服务小姐说,哎小姐,能不能给我上一把菜刀?我已经羞得无地自容,自尽算了。 大家又是一阵爆笑。 只有苏新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说,夸你还不好啊!我还希望有人夸呢。不过我刚才说湘兰那些话可都是真的,一点没夸张。 尹湘兰想,苏姐就是缺乏幽默感。她们几个女友里,王晶,雷丽丽,白云白都很幽默,跟她们在一起才开心呢,比跟这些男人在一起开心。 喝了酒之后李商说,听说你主持的那个夜间谈话节目收视率很高? 尹湘兰笑道,收听率还可以吧。她有意在收听率上加了重音。李商倒不计较,说,对,应该是收听率,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容易说错话。尹湘兰说,那倒不是,是因为你们很少听广播。现在大城市里听广播的本来就少,你们这个层次的就更少了。 刘同学较真说,我们这个层次是什么层次? 尹湘兰说,现今社会里的强势群体吧,收入高,文化高,紧张,忙碌,昼伏夜出,踌躇满志。哪有时间和兴趣听广播。喜欢听的基本上是弱势群体,哦,现在叫困难群体。比如打工仔打工妹,下岗工人,待业青年,家庭妇女,等等。刘同学说,是几点的节目啊?以后我也听听。尹湘兰说,很晚了,11点到12点。正是你们在娱乐场所的时候。刘同学说,我觉得你对我们生意人有误解,其实我很少去那些场所,偶尔去也是不得已。苏新茶说,老婆管得紧吧?刘同学说,不,是没意思。 李商说,遇上你自己心情不好怎么办? 尹湘兰说,我会在做节目的过程中化解。有时候我会忘了自己是在对麦克风说话,夜深人静,你能感觉到到处都是寂寞的心。你是在和这些心说话,和这些心交流。他们不寂寞了,温暖了,你也就温暖了。所谓给人快乐自己快乐,真是这么个道理。所以往往我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想做节目。 刘同学说,哎,我现在发现,听湘兰讲话还真是享受呢。叫什么?娓娓动听。 我估计那些打热线的人,主要是为了听你说话吧。 李商说,你这个人说话就是不实事求是。我听湘兰讲话就不觉得享受,而是难过。 几个人都挺意外。李商接着说,像湘兰小姐这样的声音,只能出现在广播里电视里,出现在饭店就是资源浪费,让人痛心。 又是一场大笑。尹湘兰想,这个人还真的挺幽默呢,不知他和他老婆离婚是为了什么? 这时苏新茶站起来,说要上卫生间,她走到门口回头问道:湘兰,你不去? 尹湘兰想,这个苏姐,也太性急了吧,未必现在就想知道我的态度? 但看苏新茶的眼神,是明摆着要她去。她只好说去。 一走出雅间,尹湘兰还没开口呢,苏新茶就急巴巴地说,湘兰你身上有卫生巾没有?我倒霉了。尹湘兰这才明白她把她叫出来的原因,说我没有。我刚完。苏新茶说,那可怎么办啊?我有点儿多。尹湘兰说,你别急,我马上出去买。 尹湘兰匆匆跑出酒店。还好,不远处一家小杂货店里就有。 她买了回来,上楼,忽然看见李商站在楼梯那儿打电话。因为是背对着楼梯,他没看见尹湘兰。尹湘兰从他身旁走过时听见他说,你说什么呀,哪儿有那么多美女噢……对,三十好几了,做起个淑女的样子……长相?长相太一般了……是刘经理非要我来的嘛……管他呢,吃个饭又不会怎么样……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获得自由…… 尹湘兰非常意外,刚才看他谈笑风生的,还以为是他看重自己呢,却原来……嫌我不漂亮?我还嫌你秃头呢。尹湘兰疾步走进卫生间,苏新茶在等她。 苏新茶感激不尽地说,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不然今天要出洋相。 尹湘兰说,你看你,嘱咐我这个那个的,自己的事倒忘了。 苏新茶说,不是我忘了,是没有防备。告诉你湘兰,我不行了,完了。尹湘兰不解地说,什么完了?苏新茶说,我快要停经了,荷尔蒙不分泌了。一会儿两个月不来,一会儿半个月来一次,一会儿一点点,一会儿又汹涌澎湃。完了,真的完了,女人一停经就真的老了。尹湘兰说,你不是才45吗?怎么就停经了?苏新茶说,我来得早啊,13岁就来了。一般来说就30年的时间。尹湘兰感慨说,真不可想象,你就到更年期了。苏新茶说,告诉你,女人长期没有性生活更容易老。你想我单身多久了?10年了。 尹湘兰没再说话。性生活?她的性生活已经被罗伯特带走了。她总不能为了生理需要随便找什么男人吧。苏新茶又说,所以你要抓紧时间再婚,不要像我这样,浪费光阴,蹉跎岁月。苏新茶把" 蹉跎" 说成了" 差" 驼,更让尹湘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个女人,连错别字还没说完,就老了。 苏新茶终于处理完了,边洗手边问尹湘兰:怎么样,你觉得这个奸商怎么样? 挺幽默吧。尹湘兰淡漠地说,光靠幽默也不能过日子。苏新茶说,那当然,人家不是有事业吗?我听刘同学说,他这两年很红火,他们公司还准备上市呢。 尹湘兰想说,可人家嫌我不漂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怕苏新茶回去后做脸色给他看,就说,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呢。苏新茶说,我保证他愿意。尹湘兰说,你怎么知道?苏新茶说,你想想,他平时接触那些人多俗气啊。你肯定能吸引他的。 关键是你也不能总不说话,活泼一点儿,发挥你的优势。 尹湘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灰仆仆的,还是提不起精神来。苏新茶凑过来说,你今天状态不好,赶快拍拍脸。尹湘兰说,干吗?苏新茶说,这样可以红润一些。 尹湘兰说,打自己啊,我才不干呢。苏新茶却不由不分说地在她脸上拍打了几下。 尹湘兰笑着逃了出去。 回到雅间,刘同学说,你们怎么出去那么长时间啊? 李商说,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经常要上洗手间去补妆。是不是这样?苏新茶笑说,看来你个奸商什么都懂啊。李商说,过奖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聪明,没看已经聪明绝顶了吗?前两天我那个司机也去剃了个光头,我跟他说,你这就没必要了,自己剃的光头只能算自作聪明。 这话让苏新茶和刘同学都乐坏了。 尹湘兰因为想着刚才他说的话,心里别扭,所以笑得比较矜持。她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小口。她知道自己只要喝上一点酒,脸色就会好的。她想调整一下自己,就是输,也不能输得太难堪。 忽然门一开,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出现了:不好意思,我来凑热闹了! ——黎美丽! ——花枝招展的黎美丽! 尹湘兰吃了一惊,去看苏新茶,苏新茶更是大吃一惊,再去看刘同学。刘同学却不看她们两个,而是站起来和黎美丽握手,并把她介绍给李商。 黎美丽的头发烫成了爆炸式,用一根玫瑰红的丝带束着,嘴唇也涂成了玫瑰红,与之相配的是宝蓝色的无袖低领连衣裙,一朵玫瑰花开在呼之欲出的胸前,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滴在花瓣儿上的露珠。她的肤色微黑,这样的装扮便令显得妖冶而性感,似乎是拿出了身家性命来赴这个约的。 苏新茶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些生气,站起来想走,被尹湘兰一把拉住。 尹湘兰低声说,别这样。但苏新茶已经把不快明显地挂在了脸上。 李商对她们的反应毫无察觉,目光已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定在了黎美丽的身上。 刘同学像是对苏新茶解释,又像是给尹湘兰解释,说,刚才小黎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公司广告的事,我说我正和你们一起吃饭呢,小黎一听说你们俩都在,就想来见见你们。我当然就盛情邀请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黎美丽甜腻腻地说,可不是吗湘兰,我一听说你在这儿马上就想来看看你。咱们好久没见了,好想你噢。 尹湘兰只是微笑着,无话。 苏新茶却按奈不住,对刘同学说,你看你,早就该邀请嘛,现在让人家黎小姐过来吃我们的剩饭,多不好啊。 黎美丽说,没关系的,我吃过了,我就是和你们说说话。刘经理,上次见面我对的印象好好哦,虽然比我们年长一些,但一看就是跟得上时尚的,不落伍。 刘同学笑眯眯地听着,让小姐赶紧添一副碗筷,然后说,我是不能和你们比了,年纪大了,老朽了。但李总可是年轻有为的。 李商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说,来,让我们欢迎黎小姐的加入,干一杯。 苏新茶不肯端杯子,尹湘兰碰碰她,希望她不要表现得那么在乎。其实她心里何尝不难过?最初听到李商那个电话时她还觉得没什么,可以承受。现在出现了黎美丽,感觉自己就像被淘汰了似的,关键还是被一个自己并没有看上的男人淘汰,冤不冤?苏新茶更傻,还要她发挥什么优势。对男人而言她哪有什么优势?她心里的那小点不痛快开始迅速发酵。 苏新茶勉强端起杯子,但她不看黎美丽也不看刘同学,只和湘兰碰了一下。老实说,她烦的的不是李商,而是刘同学。这算什么?就是拉皮条也不是这么个拉法啊,太不尊重人了。 李商目不转睛地看着黎美丽,一付谗像,苏新茶看在眼里,故意说,哎,李总,是不是你们所有男人都特别喜欢黎小姐这样的女人啊? 李商说,我可不敢代表所有男人,代表百分之90吧,起码百分之九十的男人是喜欢的。 黎美丽说,噢,才百分之九十啊,还有百分之十怎么啦? 苏新茶说,还有百分之十肯定有病呗。 刘同学大概感觉到气氛不妥了,丢开黎美丽,没话找话地和尹湘兰说,哎,你接着说你刚才主持节目的事,我和李总都挺有兴趣的,说不定我们会成为你的热心听众。 尹湘兰说,黎小姐在电视台主持" 商海风景线" ,可能更适合你们。 黎美丽说,哎呀,我那个栏目尽是些有尝广告,没什么意思的。还是湘兰姐的节目受欢迎。她是十佳主持人呢。 尹湘兰想,我什么时候又成她姐了?总共才大她两个月,不就是想显她年轻吗? 心里的不痛快越来越重。 苏新茶说,湘兰是典型的糯米脾气菩萨心,我就烦她太心软。刘同学说,那好啊,那肯定是个贤妻喽。尹湘兰说,贤妻说不上,我是属于那种要把买菜的钱省下来买花的人,不会过日子。李商看着黎美丽笑说,那很有情调喔。黎美丽咯咯咯地笑。尹湘兰说,情调什么的,也都是做出来的。 反正我也没看上你。你不是说我做淑女吗?那我就不做,厉害谁不会? 刘同学继续打哈哈说,我看尹小姐和黎小姐都属于小鸟依人的女人。黎美丽又咯咯咯地笑。尹湘兰说,不,我可不承认。我从来不想做小鸟。李商眼睛看着黎美丽,调侃说,可我们男人就喜欢小鸟类型的女人噢。尹湘兰说,女人做小鸟,男人有几个能成为大树呢?刘同学嬉笑着说,至少我和李总还算是吧,对不对李总?我们两个都愿意做大树。李商笑说,惭愧,我的树叶比较少,但搭几个鸟窝还是够的。 黎美丽笑着飞了个眉眼,说,李总我发现你这个人好好玩儿噢。李商说,他们玩儿过我的人都说我好玩儿。 黎美丽嘎嘎大笑,还用拳头捣了李商一下。 尹湘兰一点儿没笑,这话让她烦,谁稀罕上你那儿去搭窝?还搭几个!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刻薄地说,是啊,女人都希望男人成为大树,一但找到一棵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惜把自己化作肥料化作泉水给他浇灌,可到头来怎么样?等大树根深叶茂时,飞到树上的都是别人家的小鸟。 苏新茶立即击掌道:说得太好了! 黎美丽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说要去一下卫生间。 李商看了看尹湘兰,竟没回出任何话来,自顾自地点了一支烟。 刘同学好一会儿才说,湘兰小姐不愧是谈话节目的主持人,出语惊人。 尹湘兰笑笑,收起锋芒说,谢谢两位先生请我吃饭,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我把这杯酒喝了以表心意。说罢她一仰脖,将一满杯白酒喝了下去,然后转身出了门。 苏新茶连忙跟着追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两个人走在路上,一直没说话。大街上凉风习习,灯火明亮,本来应该是个让人舒畅愉快的秋天夜晚。可两个女人却心生懊恼,堵得慌。 苏新茶打破沉默,说,对不起湘兰,我没想到这个臭男人会这么做。 尹湘兰说,没什么,你别当回事。 苏新茶忿忿地说,这些有眼无珠的男人,那个妖精怎么能和你比嘛。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没瞧上他,那个家伙还那么自得,真是缺乏自知之明。 尹湘兰说,告诉你吧,我早知道他没看上我,我听见他跟他朋友打电话,说我长相很一般,三十多岁了,还做起一付淑女的样子。 苏新茶说,简直是放狗屁! 尹湘兰笑,说,你终于骂人啦? 苏新茶也笑,说我骂的是狗。该死的刘建明,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尹湘兰说,他叫什么,刘建明?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听你叫他刘同学。苏新茶说,他懂什么美?他就知道挣钱,他就知道美。连我们老古董都说你好看,有一种古典美,而且还那么善良,他哪有这个福气娶你? 尹湘兰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知道自己不漂亮,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我也知道自己不难看。说气质也好,韵味也好,反正有一种后天的美吧。有句名言说,女人18岁以前不美怪上帝,18岁以后不美怪自己。肯定就是说的气质。 苏新茶说,气质才重要呢,而且越老越好。你看看那个姓黎的,多俗啊。他李商自己就更难看了。 尹湘兰说,你不知道男人有难看的权利吗?女人可没有。男人肥胖起来心安理得,女人就紧张得要命。 苏新茶说,可不是,还说不想找花瓶,一看见姓黎的我看见他眼睛发直。 尹湘兰说,很多有文化的男人都标榜自己不看重女人外表,其实没有一个不看重的。实在娶了难看老婆的,那也决不是因为老婆心灵美,肯定有其他原因。 苏新茶说,肯定是因为他自己更难看。 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象努力想把刚才的气笑掉。 苏新茶说,湘兰,别跟这些臭男人一般见识。真的。我觉得你很好。刚才听你说主持节目的事,我特别感动,以前我不知道。我觉得你的生活才有意思,你在挣工资的同时,还给很多人带来快乐,自己也很有成就感。像我,只是工作而已,糊里糊涂就把大半生打发了。 苏新茶的感慨让尹湘兰意外,说,你这么说我该不好意思了。在我看来,所有善良的人都没什么可内疚的。你要是内疚,那些坏人怎么办?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坑蒙拐骗,那些假冒伪劣怎么办?全砍头啊!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人了,人人都像你这样社会就安宁了。 苏新茶一下乐起来,说,对啊,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我这辈子没做过任何亏心事,没整过人没害过人,没犯过法没违过规,偶尔闯一下红灯还怪不好意思的。 尹湘兰说,就是嘛。连感情上的事都是男人负咱们不是咱们负男人,像咱们这样的女人要是内疚,上帝就该内疚了。以后你开开心心地过,和老古董两个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就是上帝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了。 苏新茶说,嗳,你这么一讲,我真觉得自己挺好。那我现在几回去给老古董烧饭,好好做个贤妻良母。 尹湘兰说,对呀,不是人人都有条件做贤妻良母的,像我就只能做单身贵族了。 苏新茶说,走吧,上我家去,你不是喜欢吃我烧的菜吗? 尹湘兰说,算了,我得回去睡一觉,我好累。今天夜里还有一档节目呢。 尹湘兰真的觉得很累,心累,她一直强撑着呢。一天之内被两个男人" 抛弃" ,有几个女人能遇见?和苏新茶一分手,她再也撑不住了,心顿时暗淡下来,好象刚才那些热爱生活的话、那些自强自尊的话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讲出的,与她无关,她心里一点儿快乐也没有,全是沮丧和心烦。她一直在善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没有善待她。 她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在夜色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忽然理解了黎美丽那次为什么会醉酒,人在陷入无法摆脱的痛苦时,醉酒已经是最简单最温柔的途径了。她为什么不试试? 这么想着她就进了一家酒吧。以前她很少到这种地方来,进去后一下就被那种特有的氛围笼罩了,有些不知所措。还好马上就有服务生上前来询问: 小姐你一个人吗,想喝点儿什么? 尹湘兰看看酒单,说,先要一杯冰红茶吧。 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她还是有些顾忌。真的醉了,没人会把她扶回家的,她享受不到黎美丽的待遇。服务生刚转身,她又说,还要一包女士烟。 服务生问,什么牌子? 她说,随便。 她打量四周,客人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如果是单个,也是男人。她心里略有些不安,但心情糟透了,不安一滑而过。管它呢,就放松一回。不然以这样的心情,今晚的节目怎么做?她还有2 、3 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消耗。饮料上来了,她觉得心里难受,很快喝掉了柠檬红茶,冰凉的,挺舒服,她觉得不过瘾,又要了一杯。 忽然,一支咖啡色的烟递到她面前。她抬头,一个男人正朝她微笑。她看看烟,是她曾抽过的绿More,就接了过来。男人替她点上,说,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说,我不是小姐。男人说,对不起,女士。 男人说着就坐下来了,并且叫服务生把他的酒移过来。 男人说,我看你一直一个人坐在这儿,我呢,也是一个人。我就想试试,看两颗寂寞的心能否互相慰籍。 尹湘兰不置可否地笑笑。 男人给她倒了一杯干红,说,还是来点儿酒吧,这里是酒吧啊。 尹湘兰没反对,她想起李商说她" 做起个淑女的样子" ,那就做一回不淑女的样子。老实说,不淑女谁不会?风骚谁不会?恐怕哪个女人都有点儿风骚的潜质,只是没开掘出来而已。尹湘兰这么想着,一杯干红就喝下去了,她觉得微微有些晕旋,很舒服。 男人很自己人地说,你一个单身女人坐这儿,容易让人误解。 尹湘兰说,误解什么? 男人说,你看我身后那个男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尹湘兰从他的肩膀望过去,一个挺帅气的男人独自坐在那儿,手上也拿了杯柠檬茶。尹湘兰看不出什么,摇摇头。男人说,你仔细看他的杯子?尹湘兰再看,杯子上面飘着一片柠檬,柠檬中间是空的,插着吸管。有些怪。 男人轻声说,他是干那个的……懂吗?所以我说你一个女人容易被误解。 尹湘兰隐隐约约明白了,感激地说,谢谢你,我是第一次上这种地方来,不懂。 男人说,我们坐一起就没事了。 男人的风度气质都不错,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许他是外地来出差的? 尹湘兰就这么问他了,说,你是来出差的吗? 男人说,你真有眼力。我从北京过来,晚上没工作,一个人在酒店呆着无聊,就走出来了,我住的酒店离这里很近。我想说不定我会遇见一个有品位的女人,一个好的谈话对手呢。 尹湘兰自负地笑笑,说,那咱们就聊聊看。 男人也自负地拿出名片递给她,尹湘兰一看,原来是某个电视台的导演。姓李,名字很怪,一个" 去" 字。虽然她从没和导演打过交道,但见还是常见的,连黎美丽这样的人,有几回还在栏目上打出编导的旗号呢,所以她并没被这个头衔唬住,把名片搁在了一边。 男人自己讲解说,我们来这里拍一个人文环保方面的电视专题片,已经马不停蹄地干了两天了,今天好告一个段落,其他人在房间里打麻将,我不喜欢,就出来走走。 尹湘兰说,有收获吗? 男人说,当然,所见所闻都是收获。我喜欢晚上在街上走,我认为对一个城市的了解晚上比白天好,晚上没有面纱没有掩饰,比较真实。 尹湘兰说,那我们这儿怎么样? 男人说,你们这个城市还不错。 尹湘兰说,不错是什么意思?李导说,不错就是大城市该有的你们都有,还具有地方特色。 这番话谈下来,让尹湘兰觉得这个男人还可以聊。当男人问她是做什么的,她就把自己的职业告诉了他,说在电台主持节目。男人高兴地说原来咱们还是大同行呢。" 大同行" 这个说法尹湘兰头一次听说。男人说,就是说咱们都是做文化的。 男人喜欢说做。做电视,做文化。也许这是和国际接轨?英语里许多事也都爱用那个"do". 男人的拿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对她说,你也再来点儿? 尹湘兰摇摇头,说,算了,我不能再喝了,我晚上还要工作。 男人说,红酒问题不大的,还是给她倒了半杯。然后和她聊起来。 男人很善谈,滔滔不绝,谈他的经历,谈他片子得奖的经过。她也就他的话题提问,并发表自己的看法。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好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哪个男人这么愉快的聊天了。或者干脆说,几乎就没有和男人聊天了。以前他们单位上还有几个对她有想法的男同事,愿意请她喝喝茶聊聊天,现在他们可是除了工作什么也懒得跟她谈了。男人们是有道理的,既然没有结婚的可能,谁还跟你调情? 那不是瞎耽误工夫?正如王晶说的,现在是她看上的和她看不上的都不再追她了。 不过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她还可以再认识嘛。今晚不就有新的开始了吗? 内心深处开始蠢蠢欲动。 酒劲儿还在后面极力怂恿着。 反正她现在挂单,就是发生了一夜情也没人会在乎。 她没话找话地说,你平时除了工作爱好什么呀? 男人说,看武侠小说。我喜欢那种天上人间黑白两道快意恩仇的生活。痛快。 将来我还打算自己拍一部武侠片呢。 这话像个男人说的。她调侃说,你不拍部爱情片? 男人说,爱情片反而没意思了,现在已经没有古典式的爱情了,男人不豪爽女人不温柔,大丈夫气短红袖添乱。 尹湘兰乐了。 男人反过来问她,你的工作也很有意思吧? 尹湘兰一下没了情绪,说,还行吧。今晚在饭桌上她曾聊过这个话题,那时她的确觉得她的工作十分美好,也以为那两个家伙会欣赏这种美好,没想到……她不想再说了,她觉得没意思透了,有几个男人是真的爱女人的灵魂的?当然,反过来说,又有几个女人是爱男人的灵魂的?她爱罗伯特的灵魂吗?她爱,但她也爱他的强壮,他的温存,他的孩子气。 尹湘兰忽然不可抑制地想念起罗伯特来,想马上靠进他的怀里,想……要。 男人看着她,把杯中的酒喝了,建议说,干脆我带你上我们酒店去看看我的片子吧,我那儿有放像机,剧组的人也都在。 尹湘兰从男人的眼睛看到了话语以外的内容,但她假装没看到,问,几点了? 男人说,9 点多一点。 尹湘兰说,那就去看看吧,不过我10点半一定要走。11点做节目。 男人说,没问题,我剧组有车,可以送你去的。 一出门,尹湘兰就觉得头晕得厉害。难道自己这么不胜酒力吗?男人先是扶助她,后来就几乎是架着她了。好在男人住的酒店果然就在旁边,尹湘兰被扶进大厅后,被安置在沙发上,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云里雾里,似梦似醒,两个尹湘兰交错着指挥她,一个要她回去,一个要她留下。还没等她做出决断呢,男人就走过来了,扶她进了电梯,一上上到12层,够高的。男人又扶她进了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 剧组" 的人,也没什么片子。男人不再提看片子的事,尹湘兰也不再问,问也是明知故问,矫情。她只觉得口渴,热,烦躁。失去理智的那个尹湘兰对她说,今晚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听凭命运安排吧。也许你真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呢。他很欣赏你呢。去他的罗伯特,去他的李商……但那个存有一丝理智的尹湘兰又站出来说,你应该马上离开这里,这儿绝非久留之地。 她对自己说,我喝点儿水,坐一会儿就走。我不久留。我最多给他留给电话…… 男人倒了杯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了,还是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怎么那么渴啊,还想喝。男人又倒了一杯,她又喝了,她说,我头昏的厉害,想去洗洗,可能会好一些。男人眼里露出喜悦,说,对对,洗洗会好一些。 尹湘兰就进了卫生间。头真是晕得厉害,好象塞满了棉花,还是劣等的。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通红的脸,她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她到底喝了多少?难道是酒不对?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泼脸,又拍了拍脖子,好象清醒一些了。她努力定了定神,忽然感觉不对劲儿,是什么不对劲儿? 尹湘兰站在那儿,片刻后,终于发现了问题:这显然是个刚开的房间,卫生间里一切东西都还没动过。杯子封着,牙具没有打开,毛巾挂也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马桶上的纸条都还没拿掉。 他为什么要新开一个房间?他不是住在这儿的?他不是导演?那他是干什么的? 不管是干什么的,尹湘兰意识到了危险,自己必须脱身了。她想了想,拿起卫生间的电话,打到总台:总台吗,我是1201房间的客人,我的心脏病犯了,请赶快叫医生来。 她镇静了一下,走出卫生间。男人迎上来,尹湘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人说,我是干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不是吗?男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揽住她,尹湘兰挣扎着,想往门口走。 男人说,何必那么矜持嘛?既然跟我来了,就说明你愿意。咱们今天晚上高高兴兴地玩儿一回。我敢肯定我你这样的知识女性,从来就放不开,一定没有开心过,今天我一定让你满足。你要相信我……男人一边说一边开始解她的衣服。 尹湘兰强迫自己笑了笑,说,你别急啊,让我再喝点儿水嘛。 男人只好松开她,去倒水。尹湘兰拿起自己的包就往门口走,男人回过身来一把抱住她,说,干吗走?走了你会后悔的。她用力挣扎,但身体被牢牢钳住,双腿发软。 门铃声忽然响起。男人怔了一下,尹湘兰在他怔的那一瞬,冲过去把门打开,对来人说,快送我上医院去,我难受。 男人在她身后发呆。 …… 第二天早上尹湘兰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家里,首先映入眼睑的天花板上,没有她买的日式吊灯,接着她看见了陌生的窗帘,再接着她闻到了医院里特有的气息。 她坐起来,一瞬间就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的头嗡嗡作响,天哪,太危险了,她遇上个骗子!或许比骗子更糟! 一个护士走进来。尹湘兰说,这是哪儿?护士说,三医院的急诊观察室。又说,你没事了吧?要是没事了,就去把费缴了。昨天送你来的人说你自己缴费。 尹湘兰点点头,站起来,头剧烈地疼。她拿起自己的包,慢慢走到缴费处,一摸,发现钱包没了。再一摸,手机也没了,传呼也没了。包里只剩下几样化妆品。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这些东西还在,那才不正常呢。 还好,插在提包夹层里的工作证还在。 但100 块钱她都不交不出来。 她回到急诊室,对护士小姐说,我的钱包丢了,现在我只能回去拿钱,我把我的工作押在这里,行吗?护士小姐看看她,又看看证件,说,你不能打个电话叫朋友送来吗?尹湘兰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说完眼泪就下来了。护士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那好吧。你下午能送来吗?尹湘兰说,一定。 尹湘兰一到电台,还没来得及借钱,台长就气急败坏地把她找去了。 台长冲着她大喊道:尹湘兰,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是要辞职也提前打个招呼! 你这个样子不是成心要搞垮电台吗! 尹湘兰顿了一下,忽然拿出比台长高10倍的嗓门说:我要死了!我到世界末日了!管你垮不垮,我今天就走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他妈的不干了!不干了! 说罢摔门而去。 台长目瞪口呆。他从认识尹湘兰到现在,把她讲的所有话加在一起,音量也没有刚才的大,而且她还说了" 他妈的" ,以前她连个" 滚" 字都没说过。哪怕是被丈夫抛弃了,她也没朝任何人发过怒,她一定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了。喔,千万别出意外。 台长顿时后悔,拉开门高喊:尹湘兰,小尹,你回来,你冷静点儿! 尹湘兰已经冲到楼下去了。 台长想了想,也追下楼去。 第二十五章 苏新茶一直不知道尹湘兰后来发生的事。那天晚上回到家,她本来是想给尹湘兰打个电话的,她看她情绪不好,有些担心。可一回家,就被自己家这本难念的经给缠住了。 女儿独自在房间里抹泪。老古董不知去哪儿了,她一下有些担心,就把尹湘兰丢在了一边。她小心翼翼地问女儿,你怎么啦? 女儿不说话,只是抹泪。 苏新茶想,难道失恋了?还是比这更糟? 她在女儿身边坐下,万分和蔼地说,丹丹,到底有什么事,你跟妈妈说,没关系。天大的事还有妈妈呢。 丹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你现在光对董伯伯好,不对我好。 苏新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啊。 苏新茶搂着女儿说,妈妈怎么能不对你好呢,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妈妈最亲的亲人。丹丹说,那董伯伯呢?苏新茶想了想,说,董伯伯是妈妈的伴儿。当然也是亲人,但不是最亲的,最亲的只有你一个。 丹丹满足地笑了,撒娇说,妈,我有个想法。要你帮我。 苏新茶想,这个小人精,原来是有求于我。她还是和蔼地说,说吧,什么事? 只要妈妈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丹丹说,你知道我们那个专业,作业主要要靠电脑来制作。我们班的同学大多数都有自己的电脑的,就我们几个没有。我每次去抢学校的电脑又抢不着,老有人占着,我老做不成作业,老没机会练习,这样怎么可能学好嘛。 苏新茶明白了,说,买台电脑要多少钱? 丹丹说,其实不贵,组装的就几千块。苏新茶想,这丫头肯定想着她爸给她钠千呢,其实早交学费了。但她还是下决心说:好,妈给你买。到底是几钱?5 钱以上还是以下? 丹丹说,反正不到一万。接着又得寸进尺地说,如果能买齐一套就好了。光一个电脑还是不能独立制作。 苏新茶警惕地说,还要什么? 丹丹说,也就是一台打印机和一台扫描仪,这三样东西加起来,最多二万。 苏新茶愕然:要二万?你这学也上得太贵了,进校的时候就交过仪器磨损费,现在还得自己置办仪器,还那么老贵,我上哪儿去给你找那么多钱啊,你妈现在是下岗啊。 丹丹不说话了。 苏新茶看她那样,又心软,说,你让我想想。 丹丹去睡了,苏新茶坐在那儿等老古董。老古董11点才回来,说是下棋去了。 苏新茶没去追究,和颜悦色地给他找出换洗衣服,让他去洗澡,又把他要吃的洋参丸青春宝连同开水一起摆到床头,然后换了睡衣坐在那儿等老古董。 老古董洗了进来,看苏新茶什么都为他做好了,很高兴,吃了那把补药,上床就搂住了苏新茶。苏新茶自然努力配合着,让老古董成功地做了一回爱。完事后老古董心满意足地拥着她说,我现在很满意,咱们俩总算走到一起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也都不错。 苏新茶看他说到孩子,赶紧接过话题,说,丹丹还是不能和小刚比,小刚毕竟已经上大学了,丹丹还只是高中,以后的情况难说呢。 老古董说,丹丹读的是职高,人家说了,他们那个专业很俏的,一毕业就有人要。 苏新茶说,那也得成绩好才行啊。 老古董说,丹丹是个聪明孩子,没问题的。 苏新茶只好直说了,丹丹今天跟我说,她那个专业每天的作业都需要电脑,学校里电脑少,她想自己有一台。 老古董说,那就给她买一台嘛,多少钱? 苏新茶一听很高兴,赶紧说,一共需要2 万。 老古董惊讶地说:2 万?不是说现在电脑降价了吗? 苏晓晨说,电脑倒是不贵,但加上打印机和扫描仪得这么多。 老古董说,为什么非得配置那么全? 苏新茶说,丹丹说光在电脑上做起来不行,还得打印出来,有些资料还要扫进去。我听她说起来挺麻烦的。我也不懂。 老古董说不说话了。 苏新茶说,我想,反正买了以后,她将来工作了也可以用。不会浪费的。 老古董还是不说话。 苏新茶又说,要不咱们也学人家美国家庭,让孩子打个借条,工作了以后还? 老古董沉默着。 苏新茶生气了,说,你倒是表个态呀,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了! 老古董这才说,你别生气呀,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我得想想。 苏新茶在那一刻无比心酸,没钱气短啊,什么夫妻不夫妻的,钱才不认呢,还是用自己的好。可自己的确拿不出来啊,自己的私房也就卡上那几千块了,现在每月才1 千,她和老古董每个月每人拿出500 过日子,余下的她也存不下,都花了。 但老古董是有的,她知道他至少有7 、8 万呢,这是他当初追她时流露过的。难道拿2 万出来都不行? 老古董终于说,本来呢,这两万我是应该拿的,丹丹也是我的孩子。可是最近小刚那里有个新情况,我还没跟你说。小刚他想去美国读MBI ,这得花不少钱呢,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已经表示要支持,所以…… 苏新茶说不出话了,过了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 老古董一看有些紧张,连忙给她拿纸巾,说你别这样嘛,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苏新茶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已经迅速地从丹丹那儿流到了自己这儿。她想着自己这辈子,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么不幸,那么没福气……她竟然还指望老古董给她带来新的幸福生活,指望老古董疼爱她,这怎么可能呢?就像她对丹丹说的,老古董只是她找的一个伴儿,而对老古董而言,她也只是他找的一个伴儿,他们都不可能把对方当成最亲的亲人。 老古董好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拿一万,让丹丹先把电脑买了,另外两样缓一缓?或者借同学的用用? 苏新茶想,也只能如此了。她既不能逼他拿钱,也不能就因为这事就和他闹翻。 但心里依然万分委屈,也万分窝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身边的老古董倒是很快入睡了,苏新茶爬起来,一个人来到客厅,她想此时尹湘兰正在做节目呢,王晶和雷丽丽都各自有了丈夫,只有白云白可以说说话了。她就拿起电话打给了白云白。她一上来就说,我很难过,能不能跟你聊聊? 白云白说,你千万别跟我说你和老古董分手了。苏新茶说,怎么啦?白云白说,我受不了。苏新茶说,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和过去一样跟你做伴呢。白云白说,不,我希望你们都过的好好的。这样我才有希望。苏新茶说,那我就不说了。白云白说,怎么了,你们还真的分手了?苏新茶说,那倒没有,就是闹了点儿矛盾。白云白说,闹矛盾难免,是什么事? 苏新茶就诉说起来。 白云白听完后说,我觉得你应该体谅他。苏新茶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贪婪的人,我和他结婚肯定不是为了他的钱。我不高兴主要是觉得他结婚前说的和现在说的不一样。没结婚时他经常说,我可以帮你们娘俩,我家小刚不用我管。他还要孝敬我呢。他从来没说他儿子要出国,可现在一结婚就这样,让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白云白说,你觉得受骗了?苏新茶说,是。白云白说,你就把他往好处想想吧,也许人家真的是刚做出的决定。苏新茶说,我当然不能说他不对,那毕竟是人家的钱,人家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是心里不对劲儿,没钱受气啊,别人的钱不好用啊。 白云白说,他不是帮你交了丹丹的学费吗?苏新茶说,哪里,是我自己交的。我想反正都是一家人了,谁交都一样,我就取了钱交。交了我真没什么积蓄了。上个星期天他说陪我上街,可我看上什么衣服他都说不好看,转了半天一件也没买。 白云白当然明白苏新茶的心思,这样的事是让人觉得有点儿别扭。但她不能再给她火上添油了,她只能做和事佬。白云白只好劝说,算了,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哪能完全一致呢?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孤单,就只好让步了。苏新茶说,道理上我都明白,就是难受。我那么信任他,已经把他当成丈夫看待了,他还跟我两条心。 苏新茶翻来覆去地说着那些心烦的话,白云白没有再劝,只是听着。过了一会儿白云白忽然打断她的话说,喂,你开着电视吗? 苏新茶说,怎么啦? 白云白说,你摁到中央一台,正点新闻。看到没有?阿富汗的难民,你好好看看,你看看那些妇女和孩子,那才叫悲惨,相比之下你这点儿苦恼算什么呀?想开点儿吧。 苏新茶不说话了,她知道白云白不耐烦了。她说,好吧,再见。 第二天早上起来,苏新茶想想昨晚的苦恼,确实算不了什么。她就告诉丹丹,她和董伯伯商量好了,先给她买电脑,其他两样缓缓再说。 丹丹竟然有些嘲讽地笑笑说,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苏新茶说,你什么意思? 丹丹说,没什么意思,你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苏新茶说,你自己想什么办法? 丹丹说,那你别管。 苏新茶冒火说,你就别逼你妈了,你妈够难的了! 丹丹见她发火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很乖地靠过去问:是董伯伯不乐意? 苏新茶叹口气,没有回答。这事怎么和女儿说呢? 丹丹似乎明白了什么,拍拍她的肩,很大人气地说,妈,你放心,等我工作了,一定让你会直起腰来。苏新茶不解地说,直什么腰?丹丹说,当然是挣大钱了。有了钱,我保证他会对你好!苏新茶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董伯伯对我们还是好的,这个钱就是他拿的。丹丹说,他肯定是不乐意,要不你怎么那么不高兴? 正说着老古董走进来了,苏新茶连忙推推她,说,丹丹,快谢谢董伯伯吧。 丹丹说,谢谢了董伯伯。等我以后工作了挣钱还你。 老古董一下子很尴尬,苏新茶也很尴尬,她没想到丹丹会说这后一句,这孩子真是添乱。 老古董说,你看你这孩子,还什么还,咱们是一家人嘛。 丹丹做了个鬼脸走了。 老古董看着苏新茶说,你没跟孩子说什么吧? 苏新茶心烦无比,说,我会说什么?说我是怎么求你的?你怎么拒绝我的?我可没那么大勇气。老古董说,你看你,我也没说不愿意,我就是讲了讲我的难处,这都不行了? 苏新茶一言不发,走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老古董叹口气,在她身后说,我去老张家打牌了。 苏新茶听见关门声。她呆坐了一会儿,想,当初老古董多次表示,以后他们结婚了,他就带她出去旅游。现在倒好,自己每天优哉游哉地打牌喝茶聊天,把她撂在家里做家务。他还说他们在一起,她就不用再为丹丹读书发愁了。现在呢?她照样要发愁,而且更愁。总之婚前老古董把他那点儿羽毛在她眼前晃晃晃,1 根晃成10根,让她发晕,现在却全部收拢了,像个秃子。为什么婚前婚后的差异会那么大? 谁来保证婚前诺言的兑现?该有个婚姻公证处才是。 接着又想到丹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丹丹" 自己想办法".她知道丹丹的所谓办法是什么。丹丹曾流露过,班上有个男生家里很有钱,每个周末老爸都开着奥迪来接他。那个男生很喜欢丹丹,曾表示如果丹丹跟他谈朋友,他可以送她一台电脑。苏新茶当时瞪大了眼睛,说你什么意思?谈起朋友来了?丹丹说,别紧张,我们没那么复杂,很单纯的,不像你们大人。要不我带回来让你看看?苏新茶当即棒喝说:你敢! 苏新茶想,不管这男孩子人怎样,不管他们是单纯还是复杂,也不能让丹丹因为这个跟他走到一起。那不把等于把她卖了?这一点苏新茶还是明白的。 那么该找谁借钱呢?她想来想去,想到了弟弟。她拿起电话,打给在上海工作的大弟。 苏新茶的大弟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上海,在一家外企工作。没结婚时大弟还常回家看看,结婚后一年都回不了一次了。弟媳妇也不是上海人,到了春节放假,两个人总要为到谁家过年而争执,通常都是弟弟妥协,回了媳妇的老家无锡。苏新茶知道大弟收入颇丰,找他借个一万总该没问题的,何况是为了他的外甥女。 苏新茶平时很少跟弟弟联系,现在实在是被逼无奈了。弟弟听见她的声音很意外,说大姐家里有什么事吗?苏新茶说,没事。弟弟听她的声音无精打采,问,你没生病吧?苏新茶说没有。大弟说,那是出什么事了?苏新茶说,我还真不知怎么开口。大弟说,咱们姐弟之间你就直说吧。 苏新茶就把丹丹考学的情况以及现在的情况,自己婚姻的情况,罗里罗嗦地说了好半天,最后说,总之一句话,姐姐想找你借一万块钱。 大弟沉吟片刻,说,好的,我明天就给你寄。 大弟又说,照说这钱我应该赞助丹丹。 这话正是苏新茶想听到的。她也觉得弟弟应该不说" 还" 这个字。她是第一次向弟弟开口,而弟弟上大学时,她对他的帮助是很大的。但弟弟说,可是我现在也不行了,我从上个月起变得一穷二白了。 苏新茶吃了一惊:怎么啦?弟弟说,我离婚了。苏晓晨大吃一惊: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弟弟说,上个月。苏新茶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弟弟说,怕你劝。苏新茶仍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能离婚呢?你怎么能离婚呢?弟弟说,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先离的吗?苏新茶说,我那是没办法呀,人家有了外心。弟弟说,我也没办法啊,但凡能维持就维持了。 苏新茶长叹一声,说,妈要知道了,可怎么好?弟弟说,我又不是第一个,妈不会怎么样的。苏新茶说,你错了。咱家四个孩子,我离是一个,你一离就占一半了。弟弟笑,说这个问题我倒没想过。那就瞒着妈吧。反正我们也不住一起,好瞒。 苏新茶说,孩子呢?弟弟说,她带走了。孩子跟她,所以我把家里的存款都给她了。 苏新茶幽幽地说,你不是为了别的女人吧?弟弟说,不完全是。算了我不想说,你最好别问。苏新茶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还是别找你借钱了。弟弟说,不,不。这一万我还是拿得出的,你要相信我。你第一次找我帮忙,我无论如何也要帮的。 放了电话,苏新茶心里堵得厉害。 瞧这钱借的,瞧这婚结的,瞧自己这日子过的。 整个儿一个烦! 第二十六章 雷丽丽摆好饭菜,看看墙上的钟,已经6 点半了。郭亮还没回来。 郭亮两天前就去文江出差了,说好今天回来。下午她打电话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时他还肯定地说要回来。从文江县到家也就2 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吃过午饭往回走,这会儿怎么也该到了啊。可雷丽丽再打郭亮的手机,他却关了,打传呼他也不回。 雷丽丽叹息一声。从郭亮到刑警队上任后,就没按时回过家。现在通讯联络方便,一般来说他会提前告诉雷丽丽,不要等他了,先吃。但雷丽丽总想等他回来一起吃,特别是今天,他已经出差好几天了,她真是很想他,还专门为他炖了鸡汤,买了些下酒的卤菜。 雷丽丽只好先备课。但等到7 点,女儿茵茵等不住了。茵茵直叫,妈妈我饿,郭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呀?她只好让女儿先吃。茵茵总改不了口,还是叫郭亮郭叔叔。 雷丽丽暗地里教她几次,让她叫爸爸,她也开不了口。雷丽丽怕郭亮会不高兴,郭亮倒不在意,说叫什么都行,感情的事咱们不着急,直接叫名字都可以。在这些方面,郭亮可是比前夫大量多了。许是自信吧。自信的男人就大量。 9 点了,雷丽丽再给郭亮打电话,还是不通。雷丽丽有些担心了,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那段高速路可是常出事的。她也没处可问,作为一个新刑警的新老婆,她在警察队伍里还没有朋友。她胡乱扒了几口饭,打开电视看新闻。从新闻联播一直看到本省本市的新闻,也没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心里踏实一点儿,也许是领受了新任务? 雷丽丽心神不宁地开始备课。从当了这个教务主任后,她的白天几乎全被教学以外的工作占满了,备课改作业以及家务等等,都全部移到了晚上。每天下班回来跟打仗一样,买菜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照顾女儿。原以为郭亮多少可以帮帮她,结婚后才知道恰恰相反,不但一点儿不能帮,还要反过来操他的心。瞧这婚结的!有时雷丽丽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但只要郭亮一回来,人往她面前一站,她就不那么想了,就只想靠进他的怀里。 10点一过,雷丽丽开始坐不住了。她站在阳台上去望,大街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了。秋风拂过,本来是个很惬意的适宜看书备课的夜晚,可雷丽丽却焦躁不安。 这个人他现在在哪个角落呆着呢?她当然不会怀疑他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根本没那个心思,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全。想当初郭亮找她,是为了找一个与这个城市重新亲近起来的理由。现在他倒是亲近起来了,不但亲近,还深入骨髓,反弄得自己不得安宁。 回到屋里再打手机,还是那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又担心又生气。怎么搞的嘛?等这次回来,一定要给他定个规矩,不回家或者回家晚,必须打电话说一声,这不是急死人吗。 入夜,雷丽丽无可奈何地上床看书。疲倦一阵阵袭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迷迷糊糊中她突然醒来,床头灯还亮着,一看枕边,还是没人。她睡不着了,爬起来,又站到了阳台上。她明白了" 望眼欲穿" 这个成语是怎么来的。早上6 点,忽然听见开门声,郭亮终于回来了。他进门把衣服一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看上去疲惫已极。 雷丽丽一叠声地埋怨说,你怎么搞的嘛,急死人了。郭亮说,对不起,临时有个急事。雷丽丽说,那你该告诉我一声啊。郭亮说,一急就忘了。雷丽丽说,你怎么把手机关了?郭亮说必须关,工作需要。她说那你关之前你打个电话给我嘛。郭亮又说,对不起。 雷丽丽看他疲惫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去给他热汤。 郭亮说声谢谢啦,就闭了眼。 等雷丽丽热了汤端进来时,郭亮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雷丽丽想起曾在电视上见过类似的情节,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她推了推他,他已经睡得很沉了。她只好抱了床毯子给他盖上,自己开始弄早饭,喊女儿起床。 上午第二节课下来,雷丽丽估计着郭亮睡得差不多了,就往家打了个电话,已经没人接了。打手机,郭亮说他在车上了,去办个案。雷丽丽忍不住说,你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郭亮安慰她说,马上就好。可能就这两天就能把这个案子结了,结了我就在家好好陪你两天,啊?雷丽丽无奈,放下电话。怪谁呢?一切都是自己决定的。 不想下午学校出事了,两个学生打架,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的头打破了,送到医院去抢救。雷丽丽作为教务主任,当然得赶往医院。直到晚上10点才回到家,筋疲力尽,心情坏透了。可进门一看郭亮竟然不在家,女儿一个人已经睡着了,脸也没洗衣服也没脱。 雷丽丽很生气。这个人怎么能一点都指望不上呢?那和自己以前单身生活有什么两样呢?所以郭亮一进门她就抱怨说,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说好先回来照顾女儿的嘛。郭亮说,我怎么不算话,我晚上回来过,带茵茵吃了饭的。可是事情没办完,我只能再出去啊。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晚。 雷丽丽没话可说了,但还是气,饭也不吃,一个人坐那儿发呆。郭亮走过来给她赔不是。雷丽丽说,老实说,我根本没想到和你结婚是这样的。郭亮说,后悔了? 雷丽丽摇头。 雷丽丽不是后悔。毕竟郭亮是在忙正事。她只是觉得有点累。从嫁给他到现在,除了假期他们出去玩了半个月,剩下的所有日子都是在这样忙碌加操心中过来的。 今天早上她一眼看见了自己头上的白发,很刺目。她的年轻的黑发终于老了,她生活中的诗意正在消解。是谁说的,男人女人一结婚,就从抒情转向了叙事。可他们抒情的时间太短了。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妻子是不都这样?或者警察家的老婆都这样? 雷丽丽气归气,还是站起来给他热鸡汤。郭亮喝得头上冒汗,笑眯眯地说,有个老婆就是不一样。雷丽丽看着他,想,自己爱这个男人,他勇敢,正直,有力量。 是个像摸像样的男人。既然爱,就得付出啊。她拿过毛巾,给他擦汗。 茵茵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郭叔叔,你为什么不叫我妈妈亲爱的?电视上都这样叫的。 这下把夫妻俩弄了个大红脸。雷丽丽唬道:小孩子不许乱说。 郭亮把茵茵拉到身边,说,这样,你叫我爸爸,我马上就叫你妈妈" 亲爱的". 茵茵不好意思地跑掉了。 晚上等茵茵睡下了,两个人才放心大胆地亲热。好些天没在一起了,雷丽丽觉得自己的体内燃烧着渴望,她悄声在郭亮耳边说,哎,我每天晚上睡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你。郭亮说我也是,在外面招待所住着,还幻想你突然出现呢。两个人急切地寻找着对方,急切地渴望融合,快乐和幸福很快将他们淹没,他们深深地沉下去,又高高地飞起来……雷丽丽觉得自己在郭亮的怀抱里变得十分娇小无力,温柔得一塌糊涂,恨不能整个人融化掉。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性生活就是为了让男人发泄的,女人只是受罪。尽管她也在一些杂志上看到,女人一样能从性生活里获得快乐,但她以为那是哄骗女人的,因为前夫在性生活留给她的所有记忆就是厌恶,而她的女友也无人说自己快乐。现在她终于得到了补偿,是身边这个男人让她没有白做一回女人。她由衷地快乐地娇喘地说,亲爱的,我爱你……郭亮努力用他的身体语言来回应她…… 快乐时刻雷丽丽想,我要爱他一辈子,无论怎么困难怎么累,我也不离开他。 也许婚姻就上这样的,妻子挂念着丈夫照顾着丈夫又依恋着丈夫。丈夫在外奔忙,回家后有个贤惠的妻子等着他。 雷丽丽不由地觉得自己好笑。从前她哪会这么想?她一直认为现代夫妻应该是各忙各的,回家后共同分担家务。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得这么顺从,这么委曲求全。 她小声跟郭亮说,我发现自己简直变了,和从前就像两个人。郭亮伏在她耳边悄声说,我也是。离婚那两年,我都以为我不行了,一点欲望都没有。现在跟你在一起,感觉特别好。雷丽丽明白他说的什么,幸福地笑了。能让自己爱的人感觉特别好,就是幸福。 事后雷丽丽靠在郭亮的怀里,心满意足地闭着眼,似睡非睡,很惬意。 郭亮却坐直了,抽起烟来。雷丽丽睁开眼,发现他好象有心事,就满怀柔情地说,嗳,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都在忙些什么呢?郭亮说,你就别问了,那都是些烦人的事,你不会爱听的。雷丽丽求说,说嘛,我想知道,我老觉得你有心事,让我替你分担一下嘛。郭亮说,真的?你真想替我分担?雷丽丽笑说,当然了,你不知道我很贤惠呀? 郭亮说,那好。我还真有难处,得和你商量。 雷丽丽一听郭亮要跟她商量,一下觉得自己挺重要,马上坐起来认真听。 郭亮就跟她说起了最近办的这个案子,也就是那天下午他从文江县回来的路上接到的那个案子。因为是凶杀,凶手又在逃,所以他没顾上回家就去了。案子发生在临河街的一个建筑工地,案情很简单,一个民工杀死了工头之后跑了。凶手叫王建国,是个退伍兵。郭亮听说是个退伍兵,很生气,当过兵的人怎么能那么无法无天?可他们去调查时,所有的民工都替王建国说情。原来死者是个恶霸,老是欺负其他民工,向他们强索钱财等。那些民工因为是跟他出来的,都敢怒不敢言。案发的那天,王建国的对象来了,工头趁其他人上工地去时企图强奸他的对象,正好被他撞上了,他怒火中烧,扑上去就打,也不知这小子哪那么大劲儿,三拳两脚,就把那个工头的脑袋撞在墙上血浆四溅,打死了。等公安人员赶到现场时他已经逃走了。 雷丽丽说,嗨,他不该跑啊,他这算是防卫过当吧。主动投案的话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啊。郭亮看她一眼说,行啊,还懂点儿法嘛。雷丽丽得意地说,我一个大学生,人民教师,至于是法盲吗?那后来呢?郭亮说,我也是这么跟其他民工说,叫他赶紧回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也跟王建国的对象交代了政策。可是两天了,也没消息。到今天我总算接到一个电话,说他知道王建国在哪里。雷丽丽说,那太好了,他告诉你了吗?郭亮说,没有,他要我付他2000元" 人生安全冒险基金".雷丽丽说,你们公安局有这种基金吗?郭亮说,哪有啊,他还不是想趁机捞点钱。雷丽丽说,那怎么办?郭亮说,这不找你商量来了吗? 雷丽丽忽然明白郭亮给她讲这个案子的意思了,说,好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郭亮笑起来,说,你说要替我分担的啊。我想为了早日破案,咱们先给他。 雷丽丽想,自己没理由不给。郭亮把转业费都交给她了,他的工资除了烟钱也全部上交了。可是,这一开了头,以后会不会经常如此?郭亮见她不吭声,连忙说,咱们先垫着,等案子破了说不定可以报销的。 雷丽丽说,得了吧。不过咱们说好了,就这一次,以后不许这样。 郭亮高兴地搂住雷丽丽,一阵乱吻,又想亲热。雷丽丽挡开他说,快睡了快睡了,你累了一天,我也缺觉。反正咱们还要过一辈子呢。 第二天郭亮拿到钱人就没影了,到晚上下班时他打电话回来说,他人已经在出差的路上了。因为举报人说王建国跑回了老家,他们得立即去捉拿。一直到第三天下午,雷丽丽下班回家时,郭亮才在家。雷丽丽一见忙问:案子破了?郭亮说,破了。雷丽丽很高兴,毕竟这是郭亮上任后破的第一个案子。再说,里面还有自己一份功劳呢。 可看看郭亮,好象并没有太多喜悦,始终眉头紧锁着。 吃过饭,雷丽丽收拾了碗筷进屋,见郭亮坐在书桌前吞云吐雾,面前摆着的稿纸写了个题目:结案报告。下面一个字没写。雷丽丽关切地问:怎么啦,不是挺顺的吗? 郭亮吐出一口烟说,嗨,挺好的一个小伙子,遇上这么个事。雷丽丽说,会判得很重吗?郭亮说,毕竟是人命案哪。你不知道,我去他们村的时候,村里人全都跑出来求情。他母亲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不放。我当时真想把他给放了……当然我知道不能那样做,后来还是在当地派出所的协助下,我们才把他带回来的。 雷丽丽看着郭亮,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心软。 郭亮把烟灭了,看着雷丽丽,说,我想在结案报告里,把他写成投案自首。雷丽丽吃惊地说,行吗?你不是说你们在他家抓到他的吗?郭亮说,是在他家,他正帮他母亲上房顶拣瓦。他说他早知道他会被抓的,所以先跑回家安排母亲的生活。 见我们去了,他没跑也没反抗,直直地就把两只手伸出来。雷丽丽说,是个好小伙子。可他毕竟没有自首啊。你如果那样写的话,不就违背原则了? 郭亮不说话,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雷丽丽说,少抽一支吧。郭亮没听,把烟衔到嘴里。雷丽丽从他手上把烟抢下来,说,你听见没有,别抽了。郭亮不理她,又取出一支。雷丽丽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郭亮说,我不抽,做个样子还不行吗? 他把烟衔进嘴里,没有点火。又嘀咕说,还叫我给你自由,你倒干涉起我来了。 雷丽丽说,我这也是为你好。 郭亮说,我真是矛盾。雷丽丽说,我看不合适。你辛辛苦苦破的案,弄成他自首,你就什么功劳都没有了。你那个什么" 人生风险基金" 的2 千元钱也报不了了。 郭亮说,这些我都不在乎。雷丽丽想了想,坚持说,那也不能那样写。你现在是个警察,最应该实事求是,尊纪守法。郭亮不高兴了,说,我怎么不遵纪守法了?有些事情可以灵活处理。雷丽丽说,不,我觉得你那样做是错误的。有些事情不能灵活。郭亮说,那你就忍心看那么好个小伙子被抓起来判个死刑或者无期?雷丽丽说,那也不能用感情替代法律。这是作为一个警察起码的准则,不能枉法。 郭亮一下站起来,发火说,我枉法?你少拿那些大帽子吓我!说白了你就是心疼那个钱!哪有你心肠这么硬的女人。 雷丽丽毫无思想准备,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郭亮还从没这样跟她说过话。她一下气懵了,我心疼钱?我心肠硬?她一时气得心跳加速,半天说不出话来。 郭亮又加上一句:那钱我就算我借你的好了!我还! 这下真把雷丽丽激怒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郭亮,你还讲不讲理!?我什么时候说过那钱是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说那些钱还不都是你的?我早知道你把那几万块钱交给我没好事,所以我根本没用,一分都没用,谁稀罕!没你的时候我们娘俩也没饿死!明天我就把钱取出来给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咱们各用各!如果你要继续在这个家里过的话,你就交你自己的生活费好了,不必再把工资给我,免得你以为你在养我们母女!不得了了!颐指气使的! 如果不是结婚前曾约法三章,吵架时不许说" 离婚" 二字,那雷丽丽早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了。 郭亮没想到雷丽丽会说出这么一大堆话,他也不知这些话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好象和他刚才说的无关嘛。他没说什么存款的事啊,也没说要分家啊,还有颐指气使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是好词儿。看着雷丽丽气哼哼的样子,他小声说了句,神经病! 然后把含了半天的那支烟点着。 雷丽丽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他说她神经病?曾经那么亲的人,怎么转眼就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他说她神经病的时候,一脸的轻蔑,他怎么能这样? 女儿被他们的吵架声惊动,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见妈妈哭了,连忙跑到妈妈跟前,也不敢说话,只是紧紧偎在妈妈身边。雷丽丽的眼泪更加汹涌,索性哭出声来。 这下茵茵也哭起来。 郭亮见状,觉得有些收不了场。他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打不赢就走。遂灭了烟,进屋拿起自己的外套打算出门。雷丽丽见他要走,心里更难受了。她想,以后得告诉他,她伤心的时候他不能走,他应该哄哄她才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郭亮刚走到门边,听见茵茵哭着叫了一声,爸爸! 郭亮一下站住了。茵茵又叫了一声,爸爸! 郭亮只好转回身来,走到茵茵身边,蹲下,给茵茵抹眼泪。 茵茵立即扑进他怀里哭兮兮地说,郭叔叔,你说过的,只要我叫你爸爸,你就叫妈妈" 亲爱的" ,你就爱妈妈。 此话一出,郭亮和雷丽丽都忍俊不禁了。雷丽丽埋下头,怕郭亮看见她笑。郭亮已经笑起来,说,好好,我错了。他转身拍拍雷丽丽的肩膀,说,别哭了别哭了。 雷丽丽有些下不来台,还哼哼着。郭亮只好下决心说了声:亲爱的,别哭了。 这下雷丽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雷丽丽打心眼里感激女儿。这个女儿可是没白养。 她洗了把脸,平静下来,让女儿回去写作业,自己想和郭亮谈谈。 郭亮见她仍面带愠色,说,还气啊?雷丽丽说,你怎么那么凶?还骂我神经病。 郭亮说,那还不是你先凶的?跟我算起来帐来了,我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雷丽丽说,谁让你说要还我钱的?郭亮说,好好,我认错,行了吧?雷丽丽说,以后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郭亮说,是你叫我不要迎着你的火气往上冲的。雷丽丽说,可是你已经冲上来了,已经把我击伤了,然后你就撤,那怎么行? 郭亮说,好,以后我不走,战斗到底。不打垮雷丽丽绝不罢休,行吗? 雷丽丽笑了。她本想说你应该哄哄我。可又说不出口。只好不说话了。 郭亮见雷丽丽消气了,又心平气和地说,你也要理解我,其实这样做我心里也不好受的,可不这样做我心里更不好受。你想他遇上那样的事,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糟蹋,如果是我,我可能比他还过分,还冲动。何况那个工头本身就是个人渣。 一个好端端的青年因为打死一个人渣也赔了命,你说我能忍心吗?比起来他的生命来,钱,功劳,辛苦,都算不了什么。我都可以放弃。 雷丽丽不再说什么。老实说,她只能在心里更敬重他。她只说了句,你写吧,只是别睡太晚了。 第二天早上雷丽丽起来的时候,发现郭亮已经走掉了。也不知他昨晚几点睡的,今早几点起的。饭桌上摆着他买回来的豆浆油条,还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雷老师早上好!我去单位了,今天得结案。晚上我一定争取早点回来和你们吃饭。代我亲亲女儿。 雷丽丽心里甜甜的。这样的温情,对她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她心情很好地把女儿叫起来,母女俩吃了早饭,各行其道,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 快到学校时,雷丽丽忽然被一个躲在树后的戴红袖章的老太太拦住,说她进了快车道,要罚款。雷丽丽解释说自己要左转,所以上了快车道。老太太说她转得太早了,拉住她的车不放,要罚2 元钱。雷丽丽怕迟到,只好把钱包掏出来,发现只有一元零钱。老太太不通融,坚持要到附近的商店把" 大钱" 换开。雷丽丽的火气顿时生到了头顶的树梢上,但千钧一发之际想起了郭亮,她深吸一口气,跟着老太太走进街边一家小店,看着老太太把一百元大钞换成一把零碎,拿走2 元还她给98元。出门的一瞬间她听见小店的老板问老太太,今天如何?老太太说,简直不行,刚开个张。 雷丽丽一下乐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 整个上午雷丽丽都心情大好,不是小好。上课时妙语连珠,精彩叠出。因为自己幸福,她就想到了白云白。目前她是最需要关心的。尹湘兰虽然也是单身,但毕竟年轻,而且千里之外还有个蓝眼睛追求者。只有白云白还行只影单。她就忙里偷闲地给白云白打了个电话。 白云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雷丽丽问她怎么啦,她说,林飞燕死了。雷丽丽一时反应不过来:哪个林飞燕?白云白说,就是我采访过的那个,我曾经写过她的经历,发在我们报纸上,叫《把我的一生告诉你》。 这一说雷丽丽想起来了,当时白云白曾把报纸拿给她们几个看,让她们比比旧社会的苦,想想新社会的甜。雷丽丽说,怎么死的?白云白长叹一声,说,那个和她同居帮她打理生意的男人阿金,卷了她的钱和一个年轻女人跑了,她在家里服毒自杀。 雷丽丽心里咯噔一下。 白云白说,我原以为她把什么都看淡了,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其实没有,她还是期待着爱的。她以为这个男人多多少少会爱她,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我想假如这个男人只是挥霍她的钱,全部挥霍光,而不是带着情妇逃走,那她不会寻死的。 女人哪,永远摆脱不了对爱的幻想。 雷丽丽说,你去过她那里了? 白云白说,是。今天一大早有人通知我,她是昨天夜里走的。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只有一句话: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除了伤害别无其它,我只有逃离。 雷丽丽在一瞬间落入悲伤的深渊。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给郭亮打了个电话。悲伤的时候,总想对最亲近的人诉说。可郭亮那边声音很嘈杂。郭亮大声说,有什么事吗?雷丽丽又说不出来,就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郭亮说,现在不行,等空了我给你打过来。 还没等雷丽丽说什么,他就关了电话。 郭亮什么时候会空下来呢?雷丽丽知道他永远不会空的。幸好事情多,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来难过,那个打架负伤的学生还躺在医院里。下午她约了双方当事人的家长,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开协调会,商量解决问题的方案。中间双方几次起冲突。 要是过去雷丽丽早发火了,你们早不好好教育,现在来争对错,有什么意思?!但今天她发不起来,她只是好言相劝,使尽浑身解数让双方达成共识。但一直到下班,也没有协调好,双方都不愿意让步。 雷丽丽很着急,女儿早该放学了,郭亮肯定不能按时回家,谁给她做饭?可作为校方领导她又不能先走。眼看快7 点多了,派出所领导才开口说,实在不行咱们明天再接着谈吧。雷丽丽这才得以脱身,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回到家,女儿趴在桌子上已经乖乖地在写作业了,一问,饭还没吃。家里什么都没有。雷丽丽只好烧水泡方便面。茵茵倒是高兴,可她心里太歉疚了。她这个母亲竟然只能让女儿吃方便面。 直到深夜郭亮才回到家。一进门,见雷丽丽坐在沙发上发呆。既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备课。他就知道她又生气了。老实说,他真是很累,一脑门的官司,看她那样,他还是打起精神来询问:怎么啦,生气啦? 雷丽丽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原来一个人的时候,饿得吃方便面,冻得跑商店去取暖,她都没掉过眼泪。现在是怎么啦?难道她找郭亮,就是为了找一个哭的理由吗? 郭亮耐着性子说,你也不能因为我回来晚就哭啊,我又不是去玩儿,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准备哭多少回啊? 雷丽丽不说话,只是流泪。郭亮走过去,忽然看见了雷丽丽头顶上的几根白发,很白很白。他想起雷丽丽曾跟他说,她最自豪的就是她的一头黑发,年轻亮丽。可跟了他才几个月,她就白头发了。他心软了,在她身边坐下,说,对不起,我也想早点赶回来,可实在是没办法。雷丽丽也知道她不能责怪郭亮,于是说,又不是因为你回来晚。郭亮说,那是为啥?工作不顺心?上次打架的那个学生死了?雷丽丽说,没有,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郭亮不解道,那还有什么?茵茵考试没考好? 雷丽丽好一会儿才说,林飞燕死了。 郭亮说,林飞燕是谁?你朋友?你同事? 雷丽丽说,我不认识,是白云白原来采访过的一个女人。 郭亮眼睛瞪得老大。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死了,她也能伤心成这样?原来觉得她挺开朗嘛,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雷丽丽说,她是自杀的,跟她一起生活的那个男人背叛了她。她对爱情绝望了……雷丽丽说着,忽然扑进他怀里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郭亮尽管云里雾里,但见她那么伤心还是很心疼的。他轻轻抚摩着她安慰说,你放心。我可能在生活上照顾你们娘俩不够,但感情上一定不会背叛你们的。我会好好地陪你一辈子。 雷丽丽在伤心落泪的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辞去教务主任一职。 第二十七章 白云白听到雷丽丽辞职的消息时,一点儿也不吃惊,她甚至难得地笑起来。 雷丽丽一头短发,让白云白很不适应,她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是一头长发,要么扎着,要么散着,就是没有短过。猛看很精神,细看却发现比原来憔悴多了,主要是眼里有了忧虑。白云白想,雷丽丽终于告别她年轻的黑发,心甘情愿地步入中年了,终于把自己的锋芒收敛,心甘情愿地做起贤妻了。 雷丽丽说,你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投降了? 白云白说,连头发都剪了,像是要重新做人的样子。 雷丽丽笑说,算是削发立志吧。因为对我来说,下这个决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我这一回的放弃,就是这辈子的放弃了。我不可能再有新的机会。 白云白说,我原先就有预感,你们几个找到另一半的人里,爱情成分最多的是你和郭亮。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但爱情也不是让你白得的,你得付出的代价。从优秀教师到贤妻良母,从教务主任到平头百姓。 雷丽丽说,是,我承认受不了了。累,比原来累上十倍都不止。每天都很晚才能回家,女儿上中学以后学习压力比原来大,可我这个当老师的也不能辅导她,甚至给她作顿饭都难。郭亮每天都回家很晚,有时几天都回不了家,你不但不能指望他帮忙,还得时时担心他,怕他有什么事儿。你看——雷丽丽撩起额际的头发,白云白一眼看见了藏在深处的几根白发。 雷丽丽说,我自己都很吃惊,怎么一下子就老了这么多。看来我原来操心太少了。所以,我想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做老师吧,单纯一点,可以多一些精力照顾家。 白云白说,郭亮怎么说? 雷丽丽说,他没反对。他可能也意识到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忙人。他只是说很抱歉拖累了我。我说我愿意。 白云白说,那我也支持。老实说,如果我现在也有那么一个爱我的、事业忙碌的男人,我也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 雷丽丽说,未见得吧,你还是和我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无法证明,没人给她证明的机会。白云白没有说话。 此刻她和雷丽丽正坐在望湖茶楼里喝茶。她们边喝茶边说话,边等另外三位。 今天又是她们聚会的日子。这望湖茶楼几乎成了她们固定的聚会地点。 雷丽丽感慨说,老实讲,林飞燕的死对我刺激很大,或者说提醒了我,我突然意识到,我遇到郭亮已经很幸运了,我得珍惜。对我这样一个中年妇女来说,最重要的是家庭,是感情,是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了。 如果放在一年前,白云白会觉得雷丽丽太没追求了,一个职业女性,一个知识女性,竟然以当好家庭主妇为生活目标。可现在,她却有些羡慕雷丽丽。时过境迁,这个境,是心境。她不再是一年前的她了。 王晶来了。她很淑女地微笑着走过来,朝两个姐姐" 嗨" 了一声,没像从前那样大呼小叫,反让白云白不习惯了。白云白说,主宾怎么到那么晚? 王晶说,陪儿子吃了肯德鸡,又去游乐园玩了一会儿。嗨,我儿子今天说了句名言,我骑车带着他,告诉他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说妈妈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说谁不累?只有死人才不累。把我惊得差点儿从车上掉下来。 王晶咯咯咯地笑起来,白云白却觉得她的笑声没从前的爽了,有些潮湿。 今天的聚会主要是为了她,她真的要走了。 自打和王树林复婚后,他们一直小磕小碰的。但无论王树林怎么吃醋猜疑找茬,王晶都心字头上一把刀,忍着。谁让自己有前科呢。不料前不久她发现,身边真正有第三者存在的是王树林。她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一问,王树林也供认不讳,并且说,你离开我两年,我不可能完全不接触异性,现在你回来了,我也不可能马上和人家断,总得有个解决问题的时间吧。王晶一听,心字头上的那把刀刷地一下就落下来,齐展展地切断了几根藕丝,说,好,我给你时间,我给你足够的时间。于是向报社申请了一个进修指标,到上海进修去了,要去一年。 白云白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太大的吃惊。她虽然一直希望他们能和好,但他们和好之后一起复出的那次,却让白云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反用那句著名的诗,是" 人面" 依旧在这里,桃花不再笑春风。 雷丽丽说,东西都收拾好啦? 王晶点点头,自嘲说,第二次出走了,有经验啦。苏新茶她们两个怎么还没来? 白云白说,我让苏新茶通知湘兰的,最近她们在一起多一些,好象苏新茶那位刘同学还给湘兰介绍了个对象,也不知结果如何。 雷丽丽说,她的跨国之恋呢? 白云白说,了结了,我早说那个老外不可靠。我的直觉很准。哎,苏新茶介绍的那个如何?王晶说,不好,我听说那个商人没看上尹湘兰,看上黎美丽了,把苏新茶气得够戗。雷丽丽说,她们干吗让她去?王晶说,不是她们,是他们,那个刘同学把黎美丽叫去的。 王晶又说,怎么搞的?我们老是失败? 白云白说,因为我们太想成功。 雷丽丽见两人有些伤感,有意调侃说,哎,我建议把这个望湖茶楼改为望夫茶楼怎么样?我们总是在这里谈婚论嫁,向往男人。 王晶一下乐起来,说,我赞成,非常恰当。 白云白说,可你们都望到夫了,我还没有望到。 王晶说,多少夫从你眼前过,你不望人家嘛。人家不指望了,只好去美国。 白云白知道王晶说的是章赭。章赭马上要出国探亲去了。他说妻子希望他去那里读博士学位,让他先过去看看。他说他很矛盾,矛盾的原因除了对自己出去以后的事业没有信心外,最最主要的是舍不下对白云白的感情。他很想知道她对此事的态度。 白云白当时很冲动,这个让她已经有了很深牵挂的男人,这个让她已经打算"豁出去" 的男人,忽然要离去,让她的感情一脚踏空,整个人都失重了。她马上就拿起了电话,想对他说,你别走,别离我那么远。我需要你。她相信她这个电话会留下章赭的。但转瞬她就冷静下来,放了话筒。冷静的原因不是对章赭没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对章赭的感情是彻底的吗?是持久的吗?和叶博文的终结让她不敢相信自己了。她想了一夜,给章赭回了一封E-mai.心平气和地说,你应该去,既然你妻子已为你办好了一切手续,说明她很需要你。你们是一个完整的家。而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很难确定的,我不敢向你保证我们在一起能够幸福,我不敢保证你将来不会后悔。 章赭回复说,也许他们都需要冷静。那就等他从美国回来再说。 白云白心里明白,他不可能回来了。 本来章赭的事,白云白一直没和雷丽丽她们说,现在见王晶提起,她也就没再回避。笑笑说,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王晶说,你可以挽留啊,他说不定就是试试你的态度。茫茫人海,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和你心心相印的人,你就这么放弃了,将来会后悔的。 白云白说,我宁可将来后悔,也不想看着自己再一次把美好的爱情给弄得没了。 再说以我现在的年龄和状况,最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找个伴儿。章赭他是为爱情而来的,不是为了给我做伴儿的。 雷丽丽说,做伴儿也需要爱啊。 白云白说,很难两全。 王晶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实际了?你不是声称女人是为爱情而存活的吗? 白云白说,现在我要坚决屏弃这一观念了。最近我编了一期专谈爱情的稿子,跟几个作家约了稿,稿子来了我一看,妈呀,所有人都对爱情很悲观,一方面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爱情,另一方面认为最靠不住的东西也是爱情。其中有篇文章说,爱情就像不明飞行物,你还没弄明白它就突然来了,你正想弄明白它又突然走了。还有一篇说,爱情的保质期短之又短,比香蕉还短。既然知道迟早要坏掉,何必让它发生呢? 王晶说,我不能同意他们的观点。照他们这么说,人活一辈子都是死,何必活呢?爱情和生命一样,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不在寂寞中恋爱,就在寂寞中老去。你选哪一种? 白云白说,哟,早知道跟你约一篇,免得观点一边倒。 王晶说,老实说,真碰上一个找你作伴的,你肯定又不愿意。 白云白说,谁找我做伴了?现在的形势是,咱看得上看不上的都不追咱了。 王晶说,得了吧别说那么可怜,我还不知道你?远的不说,咱报社就有好几个暗恋的。 雷丽丽说,搞了半天你还有那么多预备队啊。老实说云白,咱俩是同学,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你说你怎么那么招男人们喜欢啊。天下男人好象有一半儿都喜欢你呢。 白云白说,那才糟糕呢,说明我是大路货,没个性,你看有时候有一种衣服款式就会被所有女人接受,满大街都穿,多没劲啊,你们肯定不会买吧,肯定愿意买独一份儿的吧? 雷丽丽和王晶都笑起来。王晶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啊。哎,你说人家摄影记者老许没品味吗?人家的审美水平是有高级职称的,人家就一直对很欣赏你,可你老不理人家。 白云白说,他呀,实在是太窝囊了,昨天我还碰见他了呢,身上那个脏,那个邋遢,比我儿子还过分。穿了件多少年前的化纤T 恤,多少年前的塑料凉鞋,像出土文物似的。 王晶说,那是因为没有女人关心。其实他挺有才华的,最近又有两幅作品得了摄影大奖,其中一幅就是那天抢拍咱们的,叫" 女人四十一朵花". 白云白说,我知道。我看见消息了,那是因为咱们上像。他还得谢咱们呢。 王晶说,人家不来拍你能上什么像?说明你们两个有缘。 雷丽丽也凑上来说,既然这样,你是不是偶尔给人家摇一摇橄榄枝,别让人家彻底失望了,走别人家去了。 白云白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怎么说风就是雨? 王晶说,实话告诉你吧,他拜托过我的,他知道我们是好朋友。可那时候你又有叶博文又有章赭,我知道说了也没用,就没吭声。现在也许可以试试。 白云白说,你可怜我啊。那我也不能放下苹果就拿梨啊。没那个心情。 王晶说,你怎么会那么消极悲观呢?我都这样了,还没死心呢。借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恋爱,失败,再恋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王晶以及一切爱情坚定主义者的逻辑。 白云白和雷丽丽都被她逗笑了。白云白感叹说,王晶,我真不希望你走。我现在发现,还是女人和女人最能相通。 雷丽丽说,就是,有些话怎么说男人也不明白,好象不和咱们生活在一个世界似的。 王晶说,但是,我张爱玲姐姐说了,女朋友只能听懂,男朋友才能安慰,你还是得找个男人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白云白乐,说,去你的张爱玲姐姐吧,如今世道已经变了,哪个男人来安慰你哦。 王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对,现在男人也够没劲儿的,你听说没有,你们原来办公室的小甄被套牢了。 白云白说,什么套牢了,股票? 王晶说,不是,是被那个假结婚的男人套牢了。叫什么,闵志强?小甄不是想和他假结婚分到房子再离吗,嗨,人家不离了,跟男主人一样天天住那儿,把小甄气的,跳起双脚叫,那也没用,人家受法律保护。现在小甄反倒不敢回家了,借住在单身宿舍里。 白云白惊讶万分,说,真的?她也有上当的时候? 王晶说,这才叫活该!她还以为她能玩儿转一切啊,真是太天真了! 白云白说,可不是,我一看那个姓闵的家伙就不是省油的灯,真是飞蛾扑火,,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云白想起她平日里对自己的种种嘲讽,心里生出一种快感。但也就一会儿工夫,她还是感到了难过。又一个倒霉的女人。 苏新茶终于来了,但是是一个人。三个人一起问她:湘兰呢? 苏新茶说,她回老家去了,来不了。 白云白担心地说,她是不是情绪很糟啊,我给她打电话,她也懒懒的。 苏新茶说,等我喝口茶,慢慢说给你们听。 白云白赶紧给她倒上茶,同时说,今天我买单啊,大家都别和我争。一来呢,只有我还单身,经济自主;二来呢,我的散文集得奖后还没请过大家。 雷丽丽笑说,做好事还要找那么多理由。 苏新茶喝了一会儿茶,便把那天她带湘兰相亲的事一一讲出来,她最初是怎么想的,怎么计划的,怎么帮湘兰打扮的,开始那男人是怎么调侃的,中间黎美丽是怎么杀出来的,杀出来以后那两个男人是怎么表现的,一一道来,跟说评书似的,说了足有半小时。 但她和尹湘兰分手后发生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她是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想起给她打电话的。尹湘兰心平气和也是有气无力也地说,她在家看书呢,没事。苏新茶感觉到她心情不好,但因为自己正心烦,没有多问。 今天她打电话给她,通知她聚会的事,她人已经在老家了。她说母亲身体不好,她要陪她住些日子。来不了了。 真实的情况,她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其实知道了也无用,最深的痛苦是无法分担的。 尽管他们不知道湘兰后来遇到的事,但就是前面的相亲失败,听着也够难受的了。雷丽丽说,这个黎美丽,她怎么总和湘兰作对?湘兰对她够好的了。王晶说,大概湘兰前世欠了她,这辈子来还债。雷丽丽说,我看是一种本能,看见男人就想诱惑。 白云白没有说话,心里很难过很难过。对她来说这真是个多事之秋。先是发生了林飞燕自杀的事。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超过了与叶博文的分手。有那么几天她简直心灰意冷,打不起一点精神来。林飞燕留下的那封信,或者说那句话,像锥子一样反反复复地锥着她,让她走哪儿痛哪儿,也像一种咒语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她感到无比压抑和烦躁。 但她却无处可说。最能和她说话的章赭离开了她,叶博文虽然人在身边,感觉却已是天涯海角。章赭的离去,应该算是她多事之秋的第二件大事;而王晶的愤而出走,是她多事之秋的第三件事。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把白云白搞得心力憔悴,不说万念俱灰,也是百废待兴。现在又听说了湘兰的事,实在是让人沮丧,让人压抑,让人绝望。 雷丽丽又说,这个黎美丽,怎么老是以德报怨?真不是个东西! 白云白幽幽地说,其实细想一下,黎美丽也是受害者,两次都是男人甩了她,她没有能力控制男人,又不甘心失败,在那儿瞎扑腾,只有伤及同类。 苏新茶说,我真是不能理解男人,在我看来,湘兰怎么也比黎美丽好啊,性格温柔,心地善良。黎美丽无非就是长得艳一些,可气质太差了,尽说傻话。 王晶说,黎美丽那样的人有她自己的生存法则。张爱玲早说过,有美的思想就以思想悦人,有美的身体就以身体悦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雷丽丽笑说,去你的张爱玲,我还是喜欢美的思想。美的身体连动物都有。 苏新茶说,遗憾的是,无论是有美的身体,还是和美的思想,这样的女人都是少数,像我们这样的平庸之辈,只有老老实实过日子了。受点儿小气,享点儿小福,打发余生。 王晶笑,说,你能受什么小气?你们老古董对你那么好。 苏新茶叹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想说了。 白云白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关心道:丹丹的电脑买了吗? 苏新茶说,买了,我又找我弟弟借钱了一万。 雷丽丽说,干吗找你弟弟借,一万老古董还拿不出吗? 苏新茶心里酸酸的,不想说,说了显得自己无能,连一个老古董都搞不定。她答非所问道:不借还好,一借才知道,他老先生也离婚了。我们家四个孩子离两个,占了二分之一,弄得我这段时间总觉得对不起我妈似的,有事无事都打电话给她。 我妈倒挺高兴,说,看来你再婚是对的,有了新家还比单身的时候关心我们。她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王晶说,我现在可是躲着我妈呢,我妈要是知道我又和王树林闹翻了,先就得和我闹翻。 雷丽丽心里暗暗感叹,相比之下,自己真还挺幸运的。郭亮对自己是真心的,而且也从没在经济上摆过谱,上个星期已经把空调装上了,今年冬天终于可以不挨冻了,女儿茵茵上中学的钱也顺利交了。最重要的是,他爱自己,自己也爱他。雷丽丽这么想的时候,就有点儿坐不住了,今天郭亮好不容易在家休息,自己却跑出来和女友聚会,自己该在家贤惠才是。但想到王晶要走了,以后她们想聚也不容易了,又觉得不能走。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白云白看出了雷丽丽的走神。以往她们在一起时,雷丽丽总是谈笑风生,笑声爽朗。幸福的女人不再有锐气,满足而平庸。再看王晶,虽然还是伶牙利齿,眼里却掩不住无奈和忧伤。苏新茶则变得老气横秋。她知道她不会和老古董闹僵的,毕竟老古董对她来说,已是最后的港湾,除非她想孤单到底。 只有自己还贼心不死。 白云白忽然说,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个坏消息。 几个人都瞪大了眼,还嫌我们不够倒霉啊。白云白说,不过我妈说,当你要告诉别人一个坏消息时,你首先要告诉别人一个好消息。那我就先说好消息,我儿子现在懂事多了,每天能自觉看书写作业了。初三上了5 个补习班也没叫苦。 大家笑,以为她是故意调侃,但接下来她说:我已经决定了,就在刚才,决定这辈子独身到底,不再结婚了。 楞了一会儿,王晶先笑,说你得了吧,你这话相当于一个穷人说,我从现在开始要过简朴的日子了。整个儿一个矫情。 苏新茶说,独身干吗,出家当尼姑啊? 雷丽丽说,她要是当尼姑,和尚就会骤然增加。 几个女人都笑。白云白也笑,笑完后说,严肃点儿,我说的是真的。 王晶说,先这么说着吧,反正目前也没你看得上的人。 气氛反而轻松了一些。眼见着中午了,大家就商量着是吃快餐还是吃火锅,白云白主张吃火锅,她说她突然想喝啤酒了。吃快餐总不能喝酒。 正在这时郭亮来电话了,说他接到任务马上要走,问雷丽丽什么时候能回去。 雷丽丽一叠声地说,我马上就回来。放下电话她抱歉地朝王晶笑笑,说,对不起啊,我先走了。等你学习完了我请你们全体上我家去,好好地给你们烧几个菜。 王晶说,没关系的,快走吧。 雷丽丽走出门,忽然又倒回来,和王晶拥抱了一下,说,但愿那个时候,你能带个你爱的人一起来,不管是谁,我都欢迎。 王晶被她说得有些伤感,但她不想伤感。她努力高兴地说,好,我这次一定打着灯笼去上海,把所有的上海男人照一遍,看看哪个合适,带回来让你们审查。白云白凑趣说,有富裕的给我也捎一个回来。王晶说,你不是要单身吗?白云白说,贼心不死啊。王晶说,只要你肯,有半个我也先给你,有了姐夫再找妹夫。雷丽丽笑了,说,那我就放心了。 雷丽丽一走,苏新茶也想走了,一时散了气。什么快餐火锅都没吃成,聚会草草收场。 白云白想,她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第二十八章 阅读。 阅读是白云白宣布独身后,最正当的打发多余时间的事情了。 古人认为读书是万能的,"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白云白觉得这后两句更为准确。也许是因为她不缺肉不缺裘,就是缺友朋吧。自打她向几个女友宣布要独身后,心境还真的平静下来。 她给自己造了计划,读一批书,写一批散文——实际上是为了解决一大批空闲。 此刻她正在读章赭寄给她的《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当然,读这本书,潜意识里是因为无法摆脱对章赭的思念,只是没人问她,她自己就装作不知道,是典型的" 孤寂读之以当友朋". 不过白云白一边读一边有些心不在焉,那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因为生日,白云白心里多少有些期盼,有些奢望。也许会有人记得,会有人表示,或者会有人给她一个意外。她从早上醒来时就想到了这个。不说爱情,也应该是个有些温情的日子啊。为此她把手机也打开了。 但一直没有。什么也没有。无论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新同志还是老同志,都像约好了似的沉默着。她只好读书,只好假装自己也忘了。 读着读着,她心里发紧起来: ……王子在舞厅外面铺下一层沥青,灰姑娘的一只鞋刚好就沾上了。王子就拿着这只鞋在全国寻找灰姑娘,让每个女人试这只鞋,到最后找到了灰姑娘她们家。 灰姑娘的继母先让大女儿悄悄进卧室去试鞋,可怎么也穿不上。她母亲就找来一把刀,说你把脚指头砍下来穿,如果成了王后,你也不用再在地下走路了。大女儿照办了,把脚挤了进去。 王子幸福地带将她扛上了马背。这对新人就骑马远走,准备去结婚。可是当他们经过灰姑娘亲生母亲的坟头时,突然有两只鸟儿唱起歌来: 回头看,回头看,鞋子在滴血,鞋子太小了,身后的新娘可不是你要找的。 王子回头一看,果真鞋子在滴血。王子又回到灰姑娘家,让继母带另外一个姐姐来试,可还是穿不进去。继母又建议她削掉后脚跟,二女儿忍痛削掉穿了进去,又跟着王子骑上了马。走到那里,鸟又唱起了" 回头歌" ,王子回头一看,血都从鞋里渗出来了,袜子都染红了。王子又回头去找,终于找到了亲爱的灰姑娘,并娶了她。而她的两个姐姐,却因为嫉妒而双目失明…… 白云白不寒而栗。 从小她看到的关于灰姑娘的童话,都不过是鞋小了挤脚而已,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痛苦。没想到在最早的原版格林童话中,却是血淋淋的,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苦难。 还有别的那些童话,像白雪公主,小红帽,睡美人,最早的版本都是残忍恐怖的。 睡美人是在睡着的时候被国王强奸的,生下一对双胞,被王后知道后把双胞胎烤来吃了……太可怕了。难道我们从小喜欢的向往的童话世界,真实面目是这样的吗? 白云白丢开书,站到阳台上去透气。 从她家阳台望出去,是一片香樟树的树云,这片树云一年四季都让她着迷。眼下是秋天,树冠没有春夏那么年轻茂盛,却有着一种斑斓多姿的美,亦或叫沧桑美。 沧桑美正吻合了白云白眼下的心境。她想起了章赭的话。章赭说,我发现你这个人追求完美,恨不能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其实童话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最早的童话都是血淋淋的。不信我寄本书给你看看。她当时还不相信,说,好啊,那你就让我看看。反正我也过了多愁善感的年龄。 没想到她还是多愁善感了。不是其中的恐怖情节让她受不了,而是女人的命运让她受不了。几乎所有童话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都是为了嫁一个好男人而幸福着或痛苦着,为嫁一个好男人而不惜一切。上下五千年都如此。女人似乎从开天辟地起就软弱依赖,什么时候才能了呢?难不成这是无法逆转的? 眼前的香樟树无法回答她。 儿子的房间传来流行音乐的声音,让她还了些阳。儿子的确比原来懂事了,周末早上起来也知道先学习后玩儿,尽管学习的时候,他总是捎带着听流行歌曲。白云白想,还好家里有这么个生机勃勃的小伙子,不然她可能会整日活在阴惨惨的心境里。好好抚养儿子,好好工作,就这样吧。白云白再次想,自己决定不再结婚是明智的,不然永远都逃不脱被动的、不知所终的命运。 忽然出来嘀嘀两声响,白云白敏感地听出,是手机短信息。她满怀希望地进屋去看,猜测,是章赭?叶博文?还是哪个女友? 拿起手机,果然有一条新信息。打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处有一批走私汽车和手机,价格合理,如需要请与张先生联系,号码是1390×××××××。 白云白又失望又生气,真恨不能上哪儿去举报他们。 心烦。不看书了,做家务吧。她打开电视,让歌舞升平的氛围充斥在房间里,然后开始干活。洗床单被单,拖地抹桌子,整理报纸杂志,整理衣柜。换季了,她得把夏天的衣服收起来,秋冬的衣服拿出来。在所有的家务里,白云白最喜欢的就是收拾屋子。一个清爽的家总能让她有个好心情。 临近中午时,儿子从房间出来了,一付劳苦功高的样子,说,所有作业都做完了,还预习了数学和语文,听了半小时英语。 白云白连忙说,好,乖。 儿子说,你给我点儿钱嘛,我中午和同学出去玩儿,在外面吃饭,下午就直接上补习班。晚上再回来。 白云白想说不同意,但知道说了也没用,忍下,老老实实地给了儿子20元钱,嘱咐说,别太晚,啊,别让妈担心。 儿子接过钱,有些诡秘地笑笑说,我敢肯定有件事你忘了。等会儿我走了你看看你邮箱。 白云白心里嘀咕,这小子又搞什么鬼?有一次他拿什么病毒去炸他同学的邮箱,结果把白云白给炸了,整个儿程序乱套,所有文件丢失,气得白云白像泼妇一样跳起脚来和他发火。白云白见儿子走了,连忙进屋开电脑,上网,进邮箱。 有一封新邮件。打开,上面写着:肥大侠给您发来生日贺卡。 肥大侠是儿子的网名,因为胖。哦,还是儿子记住了她的生日。儿子以为她忘了。她打开贺卡,原来是儿子自己设计的卡,儿子设计时她见到过。先是一个红点儿,随着音乐红点儿渐渐开放成一朵花。下面是儿子那手臭字:祝老妈生日快乐! 儿臣敬上。 还儿臣呢。白云白乐了,心里一下好过了许多。看来自己宣称独身是不准确的,有儿子的女人不能算独身,儿子会给你爱,给你温暖,给你作伴儿。白云白给儿子回了封邮件:谢谢你儿子,你是妈妈最大的安慰。 白云白心情好转,决定自己给自己过生日,干吗在家里作苦命状?下去就去逛街,买几件新衣服,买几盒新CD,再去美容院洗个脸。 她打开冰箱,拿出剩饭剩菜烩到一起,对付午饭。儿子走了倒是有一点好处,吃饭可以对付。她打开炉子刚把饭放上,电话就响了。屋里很安静,令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刺耳。白云白连忙冲进屋去接,心里又升起了希望:会不会是章赭?他决定不去美国了?或者是叶博文,他想起自己生日了?管他呢,是谁都行。她冲到电话前,又停下了,看着电话,一直等到它响第7 声,才拿起话筒来。 喂。 一个陌生女人。 白云白想,是不是给他们赞助的老板?最近她在版面上搞了一次征文,因为设了奖,所以得拉赞助做奖金,她已经和好几个老板做了意向性的谈判,其中就有两个女老板。 女人一开口就说,你是白云白吗? 白云白说,我是。 她想她怎么不叫她白主编?或者白老师? 女人顿了一下,以很快的语速说:我知道你离了婚,但别以为离了婚就可以破坏别人的家庭。希望你自重,以后少找我们家叶博文,不然我就闹到你们报社去,叫你无脸见人! 啪地一下,电话放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白云白毫无思想准备,有些发懵。听这口气,显然是叶博文的老婆。可叶博文的老婆怎么会突然给她打这个电话?而且口气这么凶?她和叶博文认识相交了三年,一直没事,最近已基本不来往了,反而" 东窗事发" ? 老实说,她和叶博文之间的感情终结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契约,连口头契约都没有,终结是迟早的事,所以她并不十分难过。 但怎么会在收官之后还有这么一手棋? 这个生日可真够意思,她盼望有意外,意外真来了。 白云白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心慌腿软,感觉很不好,决定给叶博文打个电话。 拿起电话她又犹豫了,会不会此刻他们夫妻俩正在一起吵架?她打过去不是添乱吗? 可是不打她怎么办?她怎么了结? 她感觉心动过速,有点儿出不上气来。 她还是决定打,打他的手机。很幸运,通了,而且他在外面。 叶博文语气平常,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云白说,我有急事想和你谈,你现在能来我家吗?叶博文为难地说,我正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呢,不好走。 白云白知道现在她已经叫不动他了,就说,那你拿着电话走到外面去。叶博文不情愿地说,你说嘛,没关系。白云白说,你老婆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叶博文一怔,说,你等一下。他终于走到了外面,然后说,她给你打电话干什么?白云白说,我还想问你呢。叶博文说,她跟你说什么了?白云白说,你说她能跟我说什么?叶博文似乎明白了,说嗨,我跟她说不要闹她还是闹了,真是!白云白说,到底怎么回事? 叶博文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女人,回北京后老给我打电话,有两次是我老婆接的,她不说话就放了,这下就引起了我老婆的怀疑。 加上最近这段时间我特别忙,经常回家很晚,她就认定我在外面有女人,又哭又闹的。 白云白满怀醋意地说,那个女人为什么老给你打电话?总不会是因为工作吧? 叶博文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些好感吧。白云白说,那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叶博文说,我怕把事情弄大,那个女人毕竟是我们上级机关的,所以……她后来怀疑是你,我就没否认。白云白说,她怎么会怀疑是我?叶博文说,她曾经看到过我们的合影。白云白生气地说,那你就说那些电话是我打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是我干的?叶博文不说话。白云白一连说了两遍: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叶博文还是不说话。 白云白砰地一下放了电话,眼泪哗啦拉地流出来。 当爱已成往事,伤害就破门而入。 记得有一次她和叶博文在一起时,正是她的生日。叶博文抱歉说没有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她说你就是上帝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生日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想要。可现在,上帝忽然把礼物收回去了,不,上帝把礼物砸碎在她的怀里,让尖利的碎片刺得她满怀流血。就在一分钟前她还想,只要有儿子她就不孤单,就有温暖有爱,现在她却觉得她无比孤单孤单无比,没有任何人爱她心疼她。她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她哭得心口发痛,有些气短,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么些眼泪,哗啦啦地流淌,泪水流尽,天就会晴吗? 贝贝听到哭声,摇摇摆摆地走到女主人面前,忧郁地望着她。如果它能开口说话的话,就会告诉她,以后你谁也别信,信我就行了。可它说不出来,只能怜悯地望着它的女主人。白云白把它抱起来,搂进怀里,继续淌着眼泪。贝贝伸出舌头来为她添掉。白云白感觉整个身心都沉入了深渊…… 忽然,一股焦糊之气迷漫开来,白云白冷不丁想起了炉子上的烩饭,她腾地跳起来跑进厨房。黑烟滚滚,呲呲做响,她冲上去关掉炉子,打开抽油烟机。掀开郭盖一看,饭已成了焦碳,她把锅放进水池,淬火一样冒起一股青烟。 这么一折腾,把她的眼泪给弄没了。 饭是吃不成了。就是没糊,她也吃不下。 白云白呆坐了一会儿,头晕得厉害。贝贝依然卧在一边,无比同情地望着她。 眼下最关心她的,大概只有贝贝了。也许她该和贝贝相依为命才对? 她抬起头,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脸色蜡黄,头发枯干,双眼浮肿。 那是她吗?是那个意气风发想干一番事业的女大学生吗?是那个才华横溢令同行羡慕喜欢的女记者吗?是那个总让别人为她痛苦的妩媚少妇吗?是那个这也不屑那也不屑的高傲女人吗?她真的被世界抛弃了吗? 她想站起来走过去,一起身,关节发出咔嚓一声响,身体也有些僵硬。衰老真的来了,迈着小碎步,悉悉唆唆地走过来。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倏忽之间,感觉到了光阴的流逝,唰地一下,或者轰地一声,时间老人把她甩进了中老年的队伍里,甩进了危机四伏的状态里。她恍恍忽忽的,有些失衡。今天是她43的生日。43岁就老了吗?就完了吗?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吗?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实现啊,还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弥补啊。 不。不能。白云白对自己说,我不能承认,我还要挣扎。 她突然抓起电话就打,生怕稍一迟疑自己又变卦。当电话那头传来老许的声音时,白云白心里甚至有一种幸运的感觉:看来自己还没有倒霉透顶,还没有四处碰壁。她假装很随意地说,老许,是我啊。我是白云白。 老许比她还要觉得自己幸运,啊了一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云白装作很随意地说,你上次给我们三个人拍的那张相片,是不是得奖了? 老许说,对对,我还说请你们三位主人公吃饭呢。 白云白说,吃饭就算了。底片还在吧? 老许说,在,当然在。 白云白说,我想请你帮我放大一张,在家里挂着,增强自信心。 老许说,没问题,我马上就给你放一张,很方便的。16寸还是24寸? 白云白说,16寸就行了,钱你先帮我垫着。 老许说,那点儿钱没关系的。 她笑笑,下决心说,你有空吗?恩,这个,能不能给我照几张照片?我出书要用。 老许一叠声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关键是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其实今天天气就很好。 白云白作犹豫状,两秒钟后回答说,好吧,那就今天。不过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老许说,没关系,我会找最佳角度的。下午的光线很合适。 白云白想,合适什么,合适我这个年龄?管它呢。去! 她说,那好,我们半小时后在宿舍门口见。 她可以和老许共度后半个生日,然后一起吃晚饭。吃晚饭时把儿子也叫上,制造点家庭气氛。为什么不呢,谁会反对?除了她自己。如果老许能让她快乐,不,老许能让她觉得自己有人爱,不,老许能让她不再孤单,能让她觉得没被这个世界抛弃,她为什么不可以给他洗衣服?为什么不可以给他把袜子配齐全?为什么不可以给他买几件纯棉T 恤?为什么不可以让他吃可口的饭菜?可以的,都可以的。 她愿意,不,她请求和一个真正爱惜她的男人互相帮助,白头偕老。 放下电话,白云白迅速行动。先填肚子,她找出一袋冻水饺,煮了一碗,吃掉。 然后洗头,吹头,洗脸,化妆,换衣服。把所有的衣服都找出来,堆了一床,最后搭配了一身最满意的。再照镜子,已经和刚才那个中年妇女大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有强弩之末的痕迹,但至少有外面有了一层光鲜。 她拿起包,登上高跟鞋,看见贝贝又可怜巴巴地蹲在门边。她把它抱到沙发上,给了它一根它最喜欢的火腿肠,拍拍它的头说:乖贝,我必须出去,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老,我不想当孤老太婆。你明白吗?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在家陪你。现在不行。 贝贝不表态,只是目送她出了门。 门外风和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