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年 这一年,地球被一场不知缘由的异变之灾席卷。 自大灾变以后,气候严重恶化,世界范围内或终年不见天日,或终年烈日炎炎。海水干涸、绿洲沙化,满目疮痍。原本作为星球主宰的人类成了世间最下等的存在,被变异人、变异动物,乃至变异植物残害。幸而幸存者们并不心灰,他们开始建立基地,反抗异种,以及互相倾轧。 最后一点是顾倾岚观察出来的。 他并非什么幸存者,他是前者,那所谓的异种。 当名叫丧尸的活死人异种大行其道的时候,顾倾岚就清楚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只是保留了生前所有的思想,等级稍微高些,做了一个死人王。 活着的人怎样上蹿下跳也好,都不再关顾倾岚什么事。人类已经远避这座城市,无论他脚踏何地目视哪方,都不会再有人前赴后继上来迫害他,而丧尸也都自发让行。 他就这样遗世而独立,没能羽化成仙,却成了潭死水。 他于是问杜云:“我很无聊,该做些什么?” 杜云说:“作为丧尸王,你该去征服地球。”此时天不见月,地上无灯,世界只得一片漆黑。杜云就在这漆黑中,如同开了天眼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倾岚的身后。 顾倾岚脚步顿了顿,绕开脚边一个断腿的丧尸,“不要这么凶残,换一个。” 杜云置若罔闻,“你本就该去征服地球的,为什么不呢。” 顾倾岚无言可对,索性闭了嘴。 这位杜先生,是顾倾岚找到的唯一能发声的丧尸。是发声,不是说话。杜云并没有自主意识,他唯一的念想,也只是让丧尸王去征服地球而已。天晓得他死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残存了这伟大信念在脑中,并且坚定不移。顾倾岚弃之不舍,便只能无奈败退。 可执念者却不会因得不到回应而放弃。 丧尸杜先生一直一直念叨下去,终于烦得顾倾岚选择将逆来要求顺着受。 顾倾岚顺着杜云所言思考一阵,发现那还真有实现的可能。丧尸数目众多,实力强悍,他的确可以去做它们的大脑,谋划征服地球。可他一双眼不会见瑜不见瑕,他同样也看得到丧尸寿命短暂,而且不能繁衍后代的缺点。如此,故事过程再轰烈,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杜云人死心不死,“你应该去征服地球的,为什么不呢。” 顾倾岚说:“杜云,我不耐烦自找无聊。” “而且,”他笑一下,“我记性好,始终记得这人间是生养过我的那个。” 日子然后就如水般淌过去。它带走了很多的青春与生命,却遗留下这长生的两位。 末世纪元过到了第一百年,这年是个极昼年。 如今,全球只剩一个幸存者基地,七十多亿人类幸存不到五万。 顾倾岚站在一个山坡上。 十二月的天,头顶的太阳却烈得像火,空气里没有风。顾倾岚穿着长衣长裤,一身黑衬得他本就白得过分的皮肤越发地苍白。地面升腾而起的热气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他干净清爽的脸上带着抹盎然笑意,悠悠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 杜云很忠于自己的梦想,“作为丧尸王,你的确应该去征服地球。” 顾倾岚听着,笑一敛就翻脸,蓄起风刃朝杜云双腿甩过去,毫不留情地削断了他的腿骨。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幸存者基地的警报声倏然响起——丧尸围城! 基地内将将进入睡眠的异能者与士兵们立即睁眼,转为备战状态。 要说这一百年来,人类还有什么算得上收获,必然就是孱弱的身体得到不断地强化与变异,变得警觉与强悍这一点了。可是这收获的代价实在太大,以至于进化者们不敢欢天喜地。 顾倾岚眺望着基地所在的方向,说:“这样的一潭死水,真是无趣。” “你应该去征服地球的。”杜云在地上蠕动着,“作为丧尸王,你为什么不呢。” 基地内部是一片肃杀。 首领与十大战队的队长匆匆赶往紧急会议室,没有武力的孕妇和孩子则自发迅速地转移到了地下避难所。孩子们不哭,大人们沉默,末世已有一百年,他们谁也没有过过安生的日子,因此反倒不像末日刚来时的那一代人那样生不如死与歇斯底里。 “你还没感觉到吗,这死水已经发了恶臭啊。”顾倾岚眉眼沉寂,“我年轻时候不太懂,现在却真是明白——明白该扔些破铜烂铁下水,让铜绿成翡翠,让铁锈出桃花。” 然而,杜云并不能解顾倾岚的意。 他只是木着脸说:“你太任性了。你应该去征服地球的,你为什么不呢。” 幸存者基地,紧急会议室。 卫星监控员报告说:“仍旧如同前几次一样,丧尸停在一公里外包围了基地,没再前进。” 首领闻言,置于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不过这动作被会议桌挡住,无人窥见。 他看着坐在下首神色大变的一干人等,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看?” 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儿竟也没只鸟来出头。 最终还是一战队队长率先开口:“丧尸是不是已经进化出高级智慧,意图先放松我们的警惕,再在我们不设防之后来个一举全歼?”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然怎么解释这几次的围而不攻。” 另一道女声立即笑道:“啊,一队,你要吓得尿裤子了吗。” 是四队长。她是十大战队唯一的女队长,平日得意惯了,说话向来直而带刺。基地许多人都在私底下称她为带刺玫瑰——当然,以她的长相来说,其实叫行走的炮弹才最合适。 以前大多人都乐意奉承她,但这次事情太过糟糕,谁也没了心思。 气氛正沉闷着,卫星监控员忽然喊道:“大家快看!” 他十指翻飞,迅速地将卫星探测影像投射到会议室正中央的墙上。众人抬眼,只见原本止步不前的丧尸群飞速地从基地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但是有四颗体积甚小的不明飞行物比它们更快,所经之处丧尸们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下,尸堆上还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探测影像左下角显示的丧尸数量飞速下降。 三千万,二千五百万,二千万,一千五百万,一千万……在座众人目瞪口呆。 首领唇舌发干,他端起桌上的特供冰水抿了口,“不管它们是什么,我们只能祈祷它们对基地没有敌意,不然的话——呵,后果不堪设想。” 监控员在电脑上敲击,收到卫星反馈信息后说:“它们是能量球,未知元素。” 首领发问:“蕴含能量多少?” 监控员顿了顿,道:“足够我们的防护网使用超过一百年。” 听者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丧尸的数量仍在不断地减少,最后,跑得最快的一波,也扑倒在防护网前。而此时,卫星统计数也停留在一个数值上,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两个?”首领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哪里还有遗漏吗?” 监控员正要仔细查看,忽然天际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卫星信号开始紊乱,监控员争分夺秒地试图查探与追踪,但是很遗憾他失败了。 “抱歉,卫星信号受到严重雷电干扰,暂时无法接收。” “雷电?别逗我。”有人脱口道。*雷电,百年未见,不都是美丽传说么。 不过,这次传说终于不再是传说。雷电过后,天上竟真积聚了云,下起了雨。 得到卫兵报告后,一群基地高层争先恐后地冲出会议室往防护口跑去,那里是全基地唯一可以直接看到外界的地方。他们已经躲在龟壳里太久,久到不见黑夜和阳光,也不见敌人们。 首领接过守护员手里的望远镜。 他望见一片安宁平和的土地,如同历史记载的那样,没有丧尸与末日。雨淅淅沥沥地下,深埋地底的种子即将就要萌芽。其余人用肉眼看,照样看得到好光景,所以这下皆红了眼眶。 首领问:“丧尸的尸体呢,怎么都没了?” 他虽然也激动万分,可他是个领导人,哪怕山崩于面前,也不能手震于人前。 守护员回答:“首领,我们看到的是丧尸倒下之后被烈火一烧然后消失了。顺便说一下,那个火真他妈的旺,我们隔这么远呆着都觉得自己要被烤成渣了,何况那群丧尸呢。” 高温直接将三千万的丧尸化成了汽。 汽入空,联成云,云摩擦,水汇聚,方才来这一场雷雨。 这样说来,这场生命之雨,竟还是那四颗元素球送来的。 假若新纪元确立之后,生还者们要立一座丰碑记录不朽,元素球的主人当为首。 第2章 其罪 首领却仿佛忘记了那位大英雄,只是安排科研人员取了雨水去检测。 科研部加急出了结果:“雨水没有感染,正常无毒。” 这喜讯通过广播传遍整个基地,换得基地上下一片欢欣。首领趁热打铁道:“勇士们,末日百年今日结束,卫星显示全世界仅剩两只丧尸,让我们一起去宰了它们,为我们的人间作个交代!” 三公里外,顾倾岚仍站在原地,从烈日高悬站到了大雨滂沱。 他的听力出众,就算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还是能听到基地的动静。“你瞧。”他转身抚上杜云的脑袋,“非我族类都是其罪当诛的。”杜云的腿已再生,此时正温顺地立于丧尸王身后。 杜云仍木着张脸,“我说过,你应该去征服地球。” 顾倾岚露出抹诡异的笑容,“哇哦,百年只得一个念想的、可悲的执念者。” 这下子,顾倾岚与杜云是面对面站着的。 雨打下来——这雨来自天,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这下便公平地落到两个等阶不同的丧尸脸上。水聚洼处入了眼,顾倾岚觉得视线很快变得模糊,就眨动眼皮将水分挤出眼眶。杜云却不。他无动于衷地站着,他的眼只剩灰白,他的视线没有焦点。 他只有心意始终如一:“你本来应该去征服地球,为什么不呢。” 顾倾岚微微睁大眼睛,说:“我没告诉过你吗,因为我任性啊。” 他这样说着,手却蓦然加力戳穿了杜云的头部,再搅动几下掏出里面的晶核,狠狠将其捏碎。 晶核离体前杜云还在说:“你太任性了,你应该去征服地球的。” 顾倾岚指尖挑起一簇火焰,弹向倒在地上的杜云。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将他吞噬殆尽。 没了可再生的晶核,这执念者终于消逝于世间,得了安息。 众生必死,死后归土,而非变作行走的死尸,豁出命都换不来身后的安宁。 雨还在下。过了好半晌,顾倾岚才动身,孑然一身。 基地内,众队长意气风发地看着卫星监控员。 “怎么,那破卫星还没恢复信号吗?我们都已经等不及想去捏死那两个杂碎了,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耽搁——今天是这年最后一天,该结束了!” 监控员干巴巴笑道:“实在是刚刚焚烧丧尸时产生的气流太强,现在雷电迅猛啊。” 首领在旁听到这话,心头咯噔一下。 他问:“刚刚那四颗能量球呢,谁看到了?”没人答话。 反倒是会议室门口传来个声音:“在我这里。” 众人朝声源看去,看到一个浑身湿透却清隽非常的男孩子。他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 首领质问他:“你是谁?” 顾倾岚说:“我从外面来,元素球是我的。” 首领闻言脸色剧变,“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怀疑你已被丧尸感染,卫兵,将他抓起来,送去研究室进行血液检测,以及一周的隔离观察。”顾倾岚听闻此言,就懂了眼前这旧日同类的心思。 他一脚踹烂会议室的门,双手一摊,很是无辜的样子,“请便,先生们。” 有士兵来请顾倾岚前往研究室,那士兵因为知道眼前人的丰功伟绩,所以特别地激动,“天哪您是个天才吗,您这么年轻,竟然研究出了净化元素!” 顾倾岚说:“没什么的。万物相生相克,造物者造就一种害,肯定也有与之相克的东西。” 士兵坚持说:“大家想得到也找不到,只有您成功了,您就是救世大英雄……” 首领听着士兵与顾倾岚逐渐远去的声音,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狠戾。呵,救世主救完世,不拂衣而去深藏身名,竟想流芳百世?真是幼稚。狡兔死,走狗烹——这才是结局。 天际忽然闪了道电,像是要劈开整片天才甘心。 滚滚雷声随之轰隆而至。 闪电连绵,雷声不绝,整个基地忽然陷入黑暗,停电了。 不过灯光只是闪了几秒钟就恢复了正常。毕竟,基地的电是自供的,不像历史上那样,由电力公司供应,隔着一根根长线,露在空中或掩埋地下,总要受外界影响。 卫星信号也在这时候恢复,监控员欣喜地说:“信号恢复了,让我看看那两只狗娘养的丧尸究竟躲在哪个旮旯里——咦?”监控员看到卫星显示的画面,愣了一下,随即拍桌一蹦而起,“卫星数据刚刚延迟了,现在显示剩余数是零,大家听到了吗?哈哈哈哈……” 首领听到这大好消息,总算不再绷着脸,面露喜色道:“诸位准备准备,我们迎接新纪元。” 忽然,外面传来叫嚷:“不好了,我们的救世主不见了!” …… 闪电伴着雨水当头劈下来的时候,顾倾岚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许久都没见过光了,更遑论被刺目光线包围。末世悲壮百年,整个世界似乎也没什么东西是见得了光的,所以意识尚在的众位都学了老鼠挖洞,安了黑暗为家,受百年孤寂之害。 顾倾岚虽然是个丧尸王,可是他并没有好过多少。 人要躲避丧尸,他也要躲避人。人们聚在一起躲避丧尸,他孤身一位躲避人。 这下子来了个闪电,打救了他。 等顾倾岚再次恢复知觉,他已经躺在一块如茵的草地上。茸茸的草扎在身上,隔着衣物,他并没感觉到痒。但是他察觉到,有一只手在放肆地猥亵他的身体。 呵,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发现。顾倾岚缓缓地睁开眼,唇角顺便带了丝笑意。 霎时,有三张暗黄且粗糙的脸挤进他的视线里,那缝隙间隐约还透露出蔚蓝明朗的天。身下是真实存在的草地,空中有温和的风——顾倾岚立刻得了认知,知此地已非末世地球。 但心中情感飙到极致,面上反倒表现不出。 顾倾岚此时只想扫除眼前碍眼的东西,可是手抬至半空,忽又顿住,“会说话吗?” 三人似乎被这个问题震住了,无一回话。 顾倾岚再问一遍:“会说话吗?”顿了下,“是说话,不是发声。” 打头那个络腮胡子男人动了动唇,说:“什么意思?” 顾倾岚听到他吐字清晰的话,坐起身说:“噢,没什么,只是很高兴见到你们。” 丧尸王许多年没有要交往的人,所以这声招呼打得有些干涩。 不过回应是热烈的,那男人说:“我叫托尼,我也开心,你的屁股是如此地美妙。” 托尼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络腮胡,扎马尾,穿一身脏兮兮的烂衫,形象倒很生动。他此时嘴上说着话,手却更加肆无忌惮在顾倾岚身体上游移起来——顾倾岚并非感觉不到,却无意做什么。 他喜欢听人说话,此外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无视。 这也就不怪别人看走眼了。 顾倾岚的外表瞧着太年轻也太无害。他就像是一个误闯禁地的孩子,偏偏这孩子的色相与身段又是那么地妙不可言,轻易便能勾起男人们心底的绮念,让他们只想脱掉衣裤,走走下三路。 最好让这孩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流泪,与流汗。 其余二人心尖也发着痒,当中一个光头的胖子问:“你衣服是湿的,怎么了?” 胖子胖得有些过分,才一米六多,体重却少说也有两百斤。不过顾倾岚并不以貌取人,他乐意与会说话的人交流,便回答说:“淋了雨还没干。” 胖子笑笑,“当地太阳还不错,看来你一定是从远方来的。”顾倾岚点头。 这时,另一人也开口:“你需要一张床休息一下吗?”这人跟胖子是个极致的对比,他太瘦,瘦得将身上尚过得去的衣物穿出了麻袋的效果。 顾倾岚说:“不了,谢谢。请你们继续说话吧,我因此会感激你们。” 听闻此言,三人都有些失望。 托尼哼笑一声,转向胖子,说:“贝斯,你来。” 贝斯嘿嘿一笑,对顾倾岚说:“我老大似乎更想听你在床上叫唤呢。” 顾倾岚站起身,伸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懒腰,并不搭腔。 托尼脸一沉就要发作,瘦子却面色微变,“托尼,等等。我们要不要把这人报上阎罗那儿?怎么说阎罗也是乐土的老大,要是被他发现咱们私吞,可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托尼一听便有些犹疑。 但是他再看一眼顾倾岚的面目,心里就有了鬼,小头瞬间接管大头。他咬咬牙说:“不用,d区又没有监控,我们几个不说出去,谁会知道新人的长相是像死鬼还是像天仙。” 这样说着,他目光凶狠地瞪向那个瘦子,手指捏得噼啪响,“乔西,莫非你想告密?” 瘦子腿脚一哆嗦,说:“不,托尼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哪敢啊。” 第3章 乐土 顾倾岚饶有兴致地看着弱者耍横,更弱者卑躬。 偏偏贝斯来插嘴规劝:“唉哟老大,你别吓唬他了,他胆子多小啊。” 托尼这便收起自己侧漏的霸气。乔西松了口气。 顾倾岚颇觉无聊,说:“真可惜,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会一直演下去的。”哪怕是烂戏一场。 但这会儿这场戏毕竟已经停止,顾倾岚也就不再强求,只说自己需要一间浴室洗个澡。三人立马乐颠颠地带起了路,仿佛顾倾岚说的不是洗澡,而是随便嫖。 走在路上,托尼顺着顾倾岚心意问道:“你要我们说什么?” 顾倾岚边走边环顾四周,说:“随便,说说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这个地方虽然比末世要好得多,但明显也上不得档次。 几处矮旧的房子胡乱分散着,一切的设施,以及——顾倾岚眸光又将眼前三人扫了一遍——以及这里的住客,都是这样地杂乱无章,倒像是末世前的贫民窟,顾倾岚从不曾涉足之地。 贝斯像个大型炮弹似的从旁边挤过来,“我来说。” 顾倾岚朝他点头示意。 据贝斯所说,这里是一座名为“乐土”的无国界岛屿监狱,面积不大,大约五十平方公里。岛内分为abcd四个区,此处是d区,目前只住了三个人。岛主代号阎罗,只要给足够的钱,他会收留任何等级任何国籍的罪犯,但是有个规矩:有进无出,生死由命。 截至昨天,岛内共有五千个活人。 说完这些,贝斯故意顿了顿,却没等到臆想中的呼声。他嘴角弧度下弯了些。 顾倾岚听着忽然没了下文,总算有了反应:“嗯?” 贝斯嘴角又上扬回去,“整个岛屿都是封闭的,关于外界的一切,比如天空海水风什么的,皆是模拟现场的真实全息影像。d区顶上有个活动的低空投递口,预约的新人来了就会遥控打开,我们都是从那里被扔进来的,因此乐土也被外界戏称为高级垃圾场——狗屁!” d区的宿舍并不远,贝斯不过说了这么点内容,一行人已远远望见大门。那大门就像是开关,遥控开启了贝斯某个模式,让他激动不已,扔掉解说员的工作甩下众人就飞快往宿舍跑去。 顾倾岚见状,脚步一顿,再迈步跟上去。 几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贝斯正好叼着根长条面包迎上来,“快点,今天有面包吃。” 乔西晃荡着身上的麻袋,第二个冲进去,“这都八点多了晚饭没吃,难怪这么饿。” 晚饭?顾倾岚闻言,回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这三个人是住在一间房里的,单人架子床,分上下铺。床倒是多得很,他们都把两张床合在一起并成大床睡。托尼进了门,朝顾倾岚招呼道:“浴室在里面,你省着点用水,d区限水。” 招呼完,他也拿起一条面包,拆袋开吃。 顾倾岚抿了抿唇,几乎抿没了唇上的血色。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抬脚就往浴室里走。 忽然,托尼呜咽着喊:“当心脚下,别踩到我的宝贝!” 顾倾岚停下脚步,看到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慢吞吞地挪动着。那是一只懒猴,身长棕灰色的毛,体长大约二三十公分。很瘦,但眼睛很大。 顾倾岚并不否认,这是一只很讨人喜欢的萌宠。 但是这只萌宠,似乎被谁欺负了。 它小小的头部几乎都是抓伤,而最严重的,就是它的嘴巴,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 托尼赶紧放下面包,上前抱起懒猴,“嘿,宝贝儿你怎么了?” 小东西哼哼几声,瞪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主人,像是在诉说自己莫大的委屈。托尼果然心疼得不得了,“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乔西向来心细眼尖,他很快就在床底下发现了入侵者,“托尼,这里。” 托尼把懒猴放到一旁然后蹲下身去看。 那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大虫子。那虫子瑟缩着身子,长了八只爪子,还有一条尾巴,看着就像是一只长了尾巴的蜘蛛。当然它比蜘蛛要大得多,它的爪子摊开,甚至能抱住成人的整张脸还有余。 相较于懒猴的小身板,那只虫子简直就是能捏爆它身体的存在。 对于顾倾岚来说,发生了有趣的事情,洗澡就变成了次要的事。但湿衣服贴在身上实在别扭,他便暗自运转体内的能量,瞬间将水分烘干。 好在托尼等人目前都在关注其它,不然他们一定会因少见而多怪异。 托尼决定要把虫子弄出来乱棍打死。 好吧,事实上那玩意儿一动不动地躺着,估计早已经死透了。 边上没有称手的东西,托尼只好趁手将自己穿着的拖鞋脱下来伸进床底去拨。 只是,异变陡生—— 床底暗处忽又蹿出只活虫,猛地撞到托尼的脸上!托尼整个人被撞得重重往后一摔,一声惊叫卡了一半在喉,因为那虫子已紧紧地抱住他的脸,尾巴勒住了他的喉咙。 贝斯和乔西皆是吓了个半死,齐声喊:“老大!” 两人赶紧扑上去拽那只抱脸怪虫,却没注意到,那条勒在托尼喉咙的尾巴收得越发紧了。顾倾岚靠在墙边看他们手忙脚乱,随口说:“你们再拽就要勒死他了,而且头皮也会被扯下来的。” 他们这才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贝斯简直急得着火,“操,这是什么鬼东西?” 乔西稍微沉稳些,他看向镇定的顾倾岚,问:“你知道怎么办吗?” “我还当它是你们这儿的特产呢。”顾倾岚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从来没见过,不知道。” 顾倾岚说的倒是大实话。 他见多了变异的动物,还真就没见过这一种的。 本也没太过指望顾倾岚,听到他的回答后,二人也就不太失望。 他们只是嘘了一声,就扭回头继续研究那只怪异虫子。 顾倾岚走上前,伸脚抵上贝斯的下巴,“这个先等下再研究,你还没有事情没做完。” 贝斯被顾倾岚的脚尖勾得仰起头,“什么事情?” 顾倾岚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贝斯忽就想到,原来是先前答应过给这人介绍一下乐土。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命关天啊。贝斯吼道:“你有病吗,没看到托尼老大现在生死未卜?” 顾倾岚一脚踹倒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以及,我有病,你能治吗?” 贝斯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感觉有一只脚踩住了自己的脸。 顾倾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说你刚刚准备说却没说完的,说完就可以去救你们老大了。” 贝斯看着顾倾岚嘴角的笑意,眼露惊恐。他咽着口水,脸顶着一只脚说了起来。 其实贝斯只是个小人物,知道的也不多。他这会儿期期艾艾说了一大堆,归结起来就是:阎罗是个猥琐男,他要求长相出色的新人前往a区报到,还冠冕堂皇地说他可以提供照顾。 贝斯很努力才装出镇定,流畅结了尾:“隐瞒者,处重罚。” 贝斯苦着脸,伸出一只肥手,艰难地摸到刚刚放在床沿还剩大半的晚餐,递给顾倾岚,“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是我的晚餐,我看你可能也饿了,给你吃。” 顾倾岚想到贝斯先前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再看他现在的作为,愣了愣。 这么一愣,就将踩在贝斯脸上的脚收了回来。贝斯一骨碌坐起身,离顾倾岚远了些。 “不对。”顾倾岚语调一扬,“你说的是晚餐。” 贝斯脸色白了一度,“是、是的,晚餐,没什么不对啊。” 顾倾岚伸手拽住贝斯的衣领,竟是单手将那足有一百公斤的胖子提了起来——呆坐一旁的乔西看得眼睛都直了。顾倾岚问:“你说现在几点?” 贝斯被勒得喘不过气,“八点半的样子吧,快放手放手,我要死了!” 顾倾岚再一字一顿问:“你刚刚说,影像是现场?” 乔西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拉他,“快放开贝斯。这是卫星全息影像,不作假的。” 顾倾岚就像是被生生打了一闷棍。 晚上八点多,头顶上却还有太阳——极昼。所以说,这里还是末世?想不到末世里竟然还有这么处好地方,铜墙铁壁,丧尸果然进不来。那么现在是要他感谢上天,赠他一场空欢喜么? 顾倾岚闭眼,语调诡谲地说:“须得要知道,我对这个人间已没有亏欠。” 贝斯和乔西听了,面面相觑,满头的雾水。 顾倾岚话落,眼就再次睁开。二人看到,那是一片蔓延了血一般的红,不过一眨眼就没了,像是幻觉一般。再揉揉眼,见顾倾岚还是那一双黝黑的眸子。 顾倾岚说:“去吧,去救人,去造八级浮屠。”他的面色和煦,仿佛之前变态的不是他。 第4章 抱脸 可二人有目共睹,这下见着他再次变脸,心头更是慌张。 但他们也没什么应付的法子,便想着先解决托尼的事情,到时还能多一个帮手。贝斯说:“我们把它的八只爪子一根一根折断,然后它自己就会从老大脸上掉下来了。” 乔西顺从惯了,伸手就开始行动。而贝斯的手指既短又粗,不太好使,所以他打算去找个工具。 只是刚转身,贝斯就听到乔西凄厉大喊:“啊,天哪——!” 贝斯惊得心脏猛地一滞,赶紧回过头去看。 只见那只虫子的骨节处被乔西掰出了一丝丝的裂缝,此时正往外冒着黄白色的液体。而乔西抓虫爪的右手掌则被腐蚀得面目全非,并且那液体还一直在渗透,直至他整个巴掌脱离手腕掉落在地。 那是……虫子的血? 虫子的血竟然有这么强的腐蚀性,甚至生生腐断了乔西的手? 贝斯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早已惊得脸色青白。 一股恶臭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更是让他差点把胃都吐出来。偏偏乔西痛得直翻白眼,握着右手腕一直在惨叫:“啊啊啊,贝斯救我,我的手好疼——” 贝斯赶紧扶住乔西给他顺气,“深呼吸。乔西,深呼吸,你要休克了!” 这样一幕倒是出乎了顾倾岚所料。没想到这只从未见过的抱脸虫竟是如此地强悍,竟连血液都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顾倾岚的目光移向被穿了洞的地板,心想这威力可比浓硫酸惊人得多。 他蹲下身子去观察虫子刚刚流血的地方,伤口已经愈合了。 顾倾岚心头难得起了一丝兴味。 他伸手过去捏爆一根虫爪,血液汹涌而出流到他手上。但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酸血并未对他造成半丝的伤害。末世将他改造得太好,使他免疫外界绝大部分伤害,连死都死不起了。 当然他自己是可以伤到自己的。 好一阵子他无聊了就会那样做,靠自我残害去寻找失却的痛感。 可惜他找啊找啊,始终找不回。 现在他看着断了个手掌就鬼喊鬼叫的乔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羡慕。为了报答他们几人刚刚陪他讲了许多话,顾倾岚决定让他们在死之前过得好受一些。 他细细想了一阵,想到一般情况下,人之所以会觉得痛苦,大都是因为没有比照。 很多人因分到的蛋糕少了而哭泣,他们只是没见过连面包屑都没有的人。 这样想着,顾倾岚就有了想法。 他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苍白的手臂,对神情崩溃的二人说:“喂,别哭了。”然后在贝斯疑惑乔西涣散的目光中,他左手一个用力,从手肘那里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右手。 顾倾岚把残肢递到两人面前,说:“你看,我现在比你们还要惨,这下不必呼痛了吧。” 唉,可怜的顾倾岚,为他默哀三分钟。 末世的孤寂与血腥,已经彻底把他变成了一个变态狂。他单知道人类都有一种“凄惨相对论”的想法,却根本忘了常识,任何一个——尤其像d区这几个没什么胆气与能力的人,看到有人当着他们的面单手掰断了自己的手,都只会被吓尿的。 都要吓得魂飞魄散了,还谈个狗屁凄惨相对论啊,活着才有命跟人比对不是。 就像是乔西,顾倾岚本意是想安抚他来着。 可是他看到这一幕愣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而贝斯这个死胖子,则是瞪着他的眯眯眼,惊声大叫起来:“嗷,操蛋啊。”他猛地甩开晕倒在怀里的乔西,屁滚尿流地往门外跑去,“真是活久见啊我,救命有超级大变态啊——” 也为这两个遭了无妄之惊的无辜者默哀三分钟。 顾倾岚目光沉沉地盯着贝斯的背影。 人的潜能还真是大,连贝斯这种走两步就喘的大胖子,在受惊的时候也能健步如飞。只是,为什么要晕、要跑呢?顾倾岚歪了歪头,实在是不解得很。 他看了眼昏迷在地的乔西,决定先去追回那位活蹦乱跳的胖子。 然而就在顾倾岚转身出门的那一刹,乔西的眼皮微微动了。 乔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的视线刚好对着门口,他看到门外的阳光。 阳光下的顾倾岚,身姿俊秀挺拔,侧脸剪影如画,俊美得实非凡人。 忽然,乔西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因他看见顾倾岚断臂处缓缓长出了一条新的手臂,一如之前被折断的那只手臂那般,苍白,且精致。像是与生俱来,从未曾失去。可那只残肢,明明正在他的眼底,地上甚至还沾着—— 沾着一滩凝结的血。乔西的呼吸开始沉重,身子开始颤抖。 只有死人的血,才会刚流出就是凝结状。乔西喘着粗气,心想这他妈果然不是凡人,不是人!而这一切,已经走远的顾倾岚却不会知道。又或者,他一早就是知道的也不一定。 再说大胖子贝斯,他从跑出去之后就直接去了d区总控室,上了通往a区的紧急电轨车。 攸关性命,贝斯早把阎罗的规矩抛去了风里。 阎罗明确说过,电轨车除了拿来送长相出色的新人去a区报到之外,禁止使用。而今天启动车子的贝斯非但没有美人奉上,自身还是个重吨位的矬鬼,不得不说他简直是作死。 电轨车的终点是a区的大门。 乐土岛狱abcd四个区的占地面积分别为五十、三十、十九、一。说到贫富两极化,这就是活生生而又血淋淋的例子——大多人都挤到了b区,再不济也在c区过活,像托尼那三个是特例。 而a区,则是犯人们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的天堂。宫殿之区,精美而奢华,绝对是帝王级别的顶级待遇。想他们这些国际级的重量级罪犯,谁会想到被逮捕之后还能有这样的生活呢。 只不过这真是拿来给他们看的。 a区里住着的是乐土的老大,以及他的私人军队。想要住进来也不是不行,只要打赢了阎罗守门的卫兵,并且愿意加入他的军队,那就可以了。但是,卫兵都是全副武装的。 罪犯们空手进的监狱,连把刀都没有,这要怎么打?噢,还是打飞机吧,赤手闯弹雨简直找死。 果不其然,贝斯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拦截了。 被真枪实弹指着头,他半分硬闯的心思也不敢生出,只在门口大喊:“老大,快出来,岛里出现了一只怪物和一个变态啊。我跟你说,那怪物的血是硫酸,那变态喜欢手撕胳膊啊!” 生死关头的贝斯肺活量简直大得惊人。 被他这么一喊,声音还真的传进了阎罗居住的正殿。 阎罗说:“谁在外面大喊大叫,门口卫兵都死了吗?给我把他嘴给撕了。” 任务很快被下达。守卫拖着贝斯就要去执行,贝斯吓得要死,连忙改口:“老大我错了,我是想说d区有一个大美人来了,跟天仙似的,你出来我带你去看!” “为什么不直接带他过来?”阎罗的声音在门边一个传声器里传出。 贝斯委屈地垂下头,“他太厉害了,我带不动他,他说……” 阎罗说:“他说什么?” 贝斯仿佛有资格与阎罗站同一战线似的,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他说那个什么垃圾阎罗如果要见他的话,直接滚去找他,别指望他会动一步脚。老大,这个人太嚣张了!” 阎罗已经生了怒气,冷笑一声,“是吗?” 贝斯连连辩解:“老大,这是那个变态的原话。”贝斯不知道那个变态已经在他身边来了,他还在继续作死,“真的真的,我用人格保证。” 变态顾倾岚在一旁盯着表情真挚的贝斯。 他看到一颗长了赘肉的光头,和一张大饼似的脸。他笑,“人格?” 贝斯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腿一软,连忙转身讨好顾倾岚,“不是这样的,我……” 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贝斯已经晕了过去。 吓晕的。他看到顾倾岚完好无损的右手,他心想自己果然是撞了鬼。 阎罗本不会出面的。像贝斯这样的货色,再来一万个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这下子是顾倾岚出现了,他当然要来献献殷勤。贝斯的眼光倒是没跟他的长相一起残掉,顾倾岚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货色。阎罗向来热爱美好的东西——美食,美色,美景。 食色,性也。 阎罗出现在顾倾岚面前,问候道:“你好。” 顾倾岚有些诧异,说:“听他们描述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又老又丑的猥琐男呢。” 守门的卫兵闻言都惊出了一把冷汗。 许久没人敢用这种嘲讽调笑的语气跟他们老大说话了,自从这么做的人死绝之后。 第5章 信使 不过阎罗面对顾倾岚却有着出人意料的容忍,甚至还笑问顾倾岚实际见了他后是什么感觉。问完这个之后,他就交代旁人将贝斯处理掉,然后转身叫顾倾岚跟进来。 顾倾岚喊住他,说:“还不错。” 顾倾岚的还不错,其实就真的算是不错了。一眼看到阎罗,首先看到他面相实在年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容貌英俊,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英伦风十足,跟个贵族似的。 人家都说三代出贵族,可阎罗明明是白手起家的第一代。 阎罗未必没有得过比顾倾岚更好的评价,可他偏偏被这位取悦了。同样的评价之所以效果不同,皆是因评价之人自身的资质。顾倾岚资质上佳,自然不同旁人。 阎罗于是又掉转头,邀请顾倾岚同行。 顾倾岚忽然指着贝斯说:“把他留给我。”阎罗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顾倾岚如此重口味。顾倾岚给了解释说:“我饿了,想要喝他的血。” 末世百年,顾倾岚已经习惯了人血的滋味。并非是他乐意,实是无奈。丧尸本性如此,如果他不吃人的血肉,他就会浑身瘫软无力。饥饿的感觉,什么物种受了都不好受。 在外界,人命都不值钱,人血算什么。顾倾岚在黑市,只消得一个面包就能换回来许多。 人们只知有个怪咖收购人血,却不知那血都进了怪咖的肚。 阎罗却有自己的理解。他当顾倾岚是在d区的时候受了欺负,想要报复回来。这么小的要求,他自然会同意:“好,如你所愿。”说完,阎罗上前揽住了顾倾岚的肩膀。 就在顾倾岚跟着阎罗进到a区的时候,托尼醒了过来。 他脸上的抱脸虫已经没有了,它僵死在了一旁的地上。托尼睁开眼睛看天花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再世为人。他哑着声音喊小弟:“贝斯,乔西……” 乔西其实早就醒了,就是还晕乎乎的,“托尼老大,你醒了啊。” 这声音半死不活的。 托尼顺口回道:“是啊,我感觉我刚刚差点闷死了。”反应过来后他忽就火冒三丈,“怎么,你们都不想我醒哪,是不是没了我你们就可以称霸了?” 乔西继续半死不活,“没有,只是没有力气而已。” 托尼翻身起来,有些意动,“原来你们还等着我吃晚饭呢,真是好兄弟。” 乔西扯扯嘴角,“呵呵。” 托尼正想一巴掌拍过去,却看到乔西的伤势,手一抖就拍到了床架上。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发问:“怎么回事?!” “你还说呢,都是因为你脸上那只虫。”乔西有些幽怨,“我为了救你,毁掉了一只手,结果你却什么事情都没有,早知道这样……” 托尼的意动瞬间变作感动,“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四处一打量,没看到贝斯,托尼脸又一黑,“我兄弟都伤成这样了,那个死胖子呢?” “死胖子跑了。”乔西说。 “跑哪里去了?” “谁知道呢。”乔西说,“对了老大,你可不可以帮我弄点药?” “药?药只有a区才有啊。” “看在我为了你毁了一只手的份上,你就去a区讨一些好吗?如果实在讨不到,那我也不怪你,是我命中注定该流血而死,我死而瞑目绝无怨言。” 托尼听了热泪盈眶,“兄弟,我绝对会为你讨来疗伤药的,你等着我。” 托尼答应之后就真的往a区那边去了。 乔西看着托尼的背影冷冷一笑,就这样一个蠢货,他竟被他压迫这么久。 乔西忽然觉得看透了一切。 然而并不是。他很多东西都看不透,搞不懂。 就比如说,那只安静许久的懒猴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乔西搞不懂原因,心想它大约是伤口疼。 但他已经没有上前安慰的心情,它痛苦,难道他就不痛苦吗?畜生就是畜生,同为伤患,他都一直捱着,它却要吵闹。吵得乔西烦了,他就骂一声:“再不闭嘴我待会儿宰了你!” 可是不用等到乔西去宰它了。 在它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它的身体忽然整个地撕裂开来。 血肉喷了乔西满头满脸,血腥味恶心得他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我操,呕——” 在乔西的呕吐声中,懒猴的身体里钻出了一只跟人一般大小的怪物。 或许应该这样说,懒猴的身体里本来住着一只小怪物,但是这只小怪物在破体而出的过程中,不断地长大,等到完全现出身形,就已是成人大小了。 乔西吓得把嘴里的呕吐物又吞了回去,肝胆俱裂地往外爬。 而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又驱使他回头看。 天哪,他看到的是怎样一种怪物?那怪物骨头长在体表,通体漆黑,由上到下泛着一种类似于金属的光泽,脑袋又大又长——这个长不是一直往上的长,而是与地面平行的长。 假如把它的脑壳掰下来的话,估计还可以做一块特别棒的盾牌。 这只怪物张大自己不断流着口水的嘴巴,发出一阵渗人的怪叫。 除去脑袋,它的体型却跟人很像。 修长,充满了美感。它就像是人类的异形态,怪化的人类。 “啊啊啊啊——” 乔西也张着自己的嘴,从喉咙里发出怪叫声。他想喊,他想叫,他想跑。 他跑不了,他的腿已经吓软了。他死定了。 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乔西直接尿湿了裤裆,涕泗横流,“天哪,天哪,有没有谁来救救我!” 然而没有人会来救他。异形走到乔西的面前,嘴巴张开,伸出内巢牙,猛地戳进他的脑袋。尖叫声骤然停止。血肉横飞,死状凄惨。 确认猎物死亡,异形又是一阵怪叫。 仿佛在得意自己的初战告捷,庆祝旗开得胜。叫完了它就隐没到黑暗里,没了踪迹。只在地上留下了被爆头的乔西,被分尸的懒猴,和一块它自己刚刚蜕下的皮。 而一心想要为兄弟讨药的托尼并没想到,他的兄弟已经死了。 他现在正在a区门口,遭遇了贝斯刚刚的遭遇。他可没有贝斯生死关头的勇气,只好在门口拼命哀求守门卫兵大发慈悲。 “砰”的一声,托尼的左腿中了弹。 卫兵警告:“快走,不然下一枪就是你的脑袋!” 托尼疼得连胡子都有些抽搐,骂骂咧咧地就要掉头滚回去对着乔西说对不起他尽力了,然后再安心地看着乔西去死。本来就是嘛,乔西自己说讨不到也不会怪罪的。 托尼怎会真的冒死求药。他求的是安心。 传声器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等等,让他进来。” 得了抬举,托尼于是就一瘸一拐大摇大摆地被卫兵送进了正殿。进去的时候,他看到向来威风凛凛的阎罗正在餐桌前讨好顾倾岚。并不是觍着脸那种,但是就是可以看出讨好来。 大约是荷尔蒙的分泌使他将自己放低。 顾倾岚不给阎罗热脸,却抽空给托尼打招呼:“你没死啊。” 托尼站在这富丽堂皇的正殿里很是拘束,见着了阎罗的真人,就更加束手束脚,哪里还敢对顾倾岚不近人情的话发表意见。他只是讷讷地说:“嘿嘿,算我命大,虫子死了。” 顾倾岚总算有些好奇,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阎罗随口问了声怎么回事,顾倾岚粗略说起抱脸虫的事情,于是阎罗便也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物种,从前可从来没听说过。”顾倾岚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托尼更是一脸呆滞。 顾倾岚朝托尼招手,“你好像还没吃晚饭吧,一起来。” 阎罗脸一黑,“他是什么玩意儿。” 顾倾岚盯着满大桌的精致中式菜肴,道:“反正都吃不完,为什么不能叫他一起。” 阎罗觉得自己竟然无言可对。 顾倾岚又说:“宁可浪费都不肯给人吃,你叫阎罗就真是阎罗?” 阎罗脸更黑了,“我不叫阎罗。” 顾倾岚问:“那你叫什么?” 阎罗正要回复,又看到手足无措站着的托尼,喝道:“长没长眼,滚开点。”托尼赶忙回避,阎罗这才继续说:“我叫做严安城。”顾倾岚“哦”一声。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严安城白花了心思巴巴地等着下文。他摸了摸鼻子,说:“咱们快点吃吧,不然要冷掉了,像你说的,浪费了多可惜啊。” 顾倾岚不得不婉拒主人的好意,“你叫人弄了这么多菜,其实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的。说起来我的主食不是这个,麻烦你弄杯血来好吗,刚刚那个胖子的就可以。” 这边说完,顾倾岚再朝滚得很远的托尼招手,“哎,托尼你过来。” 第6章 难得 托尼于是又苦逼地拖着自己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滚回去。 他本来就长着一副苦逼相,这下子看起来就更加苦逼。 托尼问:“嫂子,您吩咐。” 他叫这一声嫂子,明显就是在讨好严安城。果不其然,严安城听到这一声之后,看托尼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表情也特别温暖,跟颗小太阳似的。 顾倾岚却疑惑,“你叫我嫂子?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跟你们长着一样的生殖器官。”顾倾岚有意透视了一下这两个男人的身体,“不,我收回刚刚的话,明显我的尺寸比你们大。” 顾倾岚是很正直很正经地在说这些话的。 岂料严安城竟然笑起来,“是吗,不如咱们待会儿比比。” 托尼不敢说这样的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同样也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顾倾岚默了默,左右两手忽然就各甩出了一巴掌。 他想话说不清起码可以用武力让这两个蠢货清醒。这两巴掌,左手的甩到了托尼的脸上,扇掉了他的门牙,也让他的脸瞬间肿成了猪头。哪怕他满脸的胡子,都没能遮挡住臃肿。 而右手的……右手的被严安城避过了。 顾倾岚有些意外。这个人竟然躲过了他?虽说他只是随便出的手,特别地漫不经心,但也不是随便谁也躲得过——看来这个人能称号阎罗,并非浪得虚名。 严安城看到托尼的伤势,赞叹道:“暴脾气的少年郎,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他字里行间皆是对顾倾岚的欣赏之意,“你很美丽,并且不弱。”不是够强,只是不弱。 顾倾岚怔忪了一下,“你想做我的情人?” 严安城指尖敲打着桌面,“可以这样说。” 顾倾岚挑眉,“你能做什么,明显你没有这个资格。”他一百年都找不到伴侣,不就是因为普通人根本就不能跟他亲密共处吗。呵,这个弱质人类竟敢大言不惭。 严安城做了一个让顾倾岚惊讶的举动。 他一把抓住顾倾岚的下身,说:“我可以让你这里硬起来。” 顾倾岚完全不能制止心底不断上涌的骚动。 他想试一试,不是试被人用手撸动的快感,也不是被人口腔包围的飘飘欲仙,而是试一试是否真能叫他找着个伴。他因尝过百年孤寂,早知世间难得伴侣。 难说他是否冷血,因为他此时还会感动。感动之余,顾倾岚说:“好,试试。” 严安城然后就带顾倾岚去洗澡。 临走前他交代托尼:“既然他叫你吃,那么你就把这一桌子的菜都吃掉吧。”托尼本来正因脸上遭遇了无妄之灾而龇牙咧嘴,听到这话简直就觉得喜出望外,如果被扇一巴掌掉一颗门牙就能有这样的大餐吃,他求之不得。 可惜阎罗的话还有后半句:“不许剩下半点,不然弄死你。” 托尼脸一垮,忽然觉得没了活路。于是他的猪头脸看起来就更加地苦逼,兴许他得苦逼到死。 难以想象,严安城这儿竟然连浴室地板都镶了金。a区大门富丽堂皇,看着倒是能够理解,因为大多人都很注重门面,可严安城的宫殿竟然整个地都可以充当门面,这就很难得了。 顾倾岚随口问起钱财来源,严安城竟然也解释了:“我在外面有产业,以及乐土收留犯人也能得到一大笔费用——不然难道我是个开善堂的吗?水。” “水”字落下,浴缸里已经哗啦啦自动清洗后放起了水。 顾倾岚应一声:“哦。”心里却在想这声控技术什么时候成熟到这个地步了。 他并不觉得严安城口中的“生意”二字有什么问题。 末世地球混乱得一塌糊涂,可是还是有人类存活着。有人就会有需求,有需求就会有买卖,所谓生意不就是买卖么。严安城必定是个很出色的商人,因为他竟然能在末世下拥有一块乐土。 严安城朝顾倾岚做了个请的手势,“去洗吧,我在外面等你。以及,你的主食到了,请问要给你端进来吗?”后一句是调笑的,哪个正常人真的会喝人血呢。 常听人说恨不得抽人筋饮人血,其实也就说说,真叫他饮血准得吐死不可。 顾倾岚没听出来调笑,“我待会儿出来再喝。” 洗完澡,顾倾岚光脚光身走出去。 严安城为他披上睡袍,让他坐到沙发上然后拿毛巾给他擦脚。顾倾岚不以为意,只说:“你对每个情人都这样舍得放下身段做个仆人吗?” 严安城愣了愣,“只有对你这样。”太奇怪了,奇怪的是严安城直到现在才觉得奇怪。他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低三下四地去服侍一个小情人,并且还丝毫不以为忤。 顾倾岚并不在意,“哇哦。” 他的目光被放在茶几上的那杯红色液体给攫住。 那个是托尼的血。严安城虽然知道顾倾岚并不会真的要喝,但是既然他开了口,他就一定会给他弄来——他愿意满足情人任何一个要求。 岂料顾倾岚竟端起杯子,一口气就把里头的血全干。 严安城看得有些呆。归根究底,少见才多怪异,才觉惊世骇俗。 严安城问:“为什么?” 顾倾岚一脚踩在他的脸上,“没有为什么。” 严安城应:“哦。” 他竟然没有生气顾倾岚蹬鼻子上脸的举动。 他只是开始办起了他要办的正事。他从未做过这样低贱的事情,向来是别人来服侍他,但是这时为顾倾岚而极尽所能似乎又没什么。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他搞不懂。 但是可惜,严安城最后也没能挑逗成功。 顾倾岚状似无奈地说:“真可惜,你失败了。不然这样,你让我抓一下好么?” 严安城有些恹恹的,并不答话。 “别这样。”顾倾岚在严安城的手臂上轻轻一划,划出了一道痕迹,“你假如撑得过去,我也会做你的情人——别说情人,你想怎样都行。” 顾倾岚自顾自说着:“我真的孤独太久,久到没什么原则了。” 严安城扯扯嘴角,仍是不置一词。 正当二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动静。 听起来应该是托尼在喊叫,喊得跟杀猪似的凄厉得不行。 顾倾岚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严安城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刚进来伺候的人回答说:“不太清楚,好像是托尼咬伤了他自己的舌头。” 严安城哭笑不得,“嗤,给他吃还能咬到自己的舌头。” 顾倾岚看向严安城,说:“出去看看吧。” 托尼确实是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他似乎是太痛苦了,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咯”的惨叫。 他捂着胸口整个人滚到了地上不断地抽搐,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的胸腔里钻出来似的,三四个卫兵上去都按他不住。托尼口齿不清地说:“求求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别吵!” 有个眼尖的卫兵看到从内室出来的面色不善的严安城,下意识就甩了托尼一巴掌。可这样的疼痛对比着胸口的痛根本就无关痛痒,托尼仍旧在痛呼在惨叫:“求求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托尼的口鼻不断涌出鲜血。 这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他算是体验到了。 严安城被吵得脑仁疼,抽出自己的配枪,对着托尼的头就是一颗子弹。 吵闹这就停止了。 托尼果然苦逼到了死的那一刻。可也就在这同一刻,托尼的胸口忽然钻出一条身形像蛇一样的长形动物,它张着嘴巴露出自己的银色的牙齿,发出初生儿尖锐的叫声。 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飞快地跑了。它此时很脆弱,它需要成长的空间。 顾倾岚发出一声惊叹:“孩子出生了。” 破胸者的尾巴异常有力,使得它能够行走如风。因此哪怕严安城很快反应过来,开出的枪也没能打中它。严安城听到顾倾岚的话,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顾倾岚说:“托尼的孩子。” 严安城说:“说人话。” 顾倾岚说:“可能你不知道,可我的确已经不是人了。不过人话我是会说的,大约是那只抱脸虫寄生了托尼,然后以他为宿主产下了下一代。真是精彩。” 严安城瞠目,“什么?” 顾倾岚笑笑,“你要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见过许多怪事、怪物、怪人,但他并没有看完整个世界,惊喜还是到处都有到处都在。“它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物种,我对它很好奇。” 严安城问:“你到底是谁?” 在顾倾岚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严安城继续说:“你不是要来这里的犯人,我没有你的资料,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今天才出现在乐土,而乐土今天根本没开投递口。” 严安城这样说着,一旁的卫兵已经纷纷掏出武器,对准了顾倾岚的脑袋。 第7章 瓮中 顾倾岚丝毫不畏惧众人的枪口。他说:“我是个丧尸。”这样说着,顾倾岚体内的异能却已经运转起来。事实上,他现在可没必要再对这个世界慈悲。 岂料严安城却问:“丧尸是什么?” 顾倾岚“啧”了一声,“你们隔绝于末世,就真的与世隔绝吗?” 严安城喝道:“快说,我不想杀你!” 顾倾岚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缓缓吐出一句:“非你族类,其罪当诛的一种怪物。” “噢,那就没事了。” 严安城闻言,抬手示意卫兵收回武器,“我只知道你长得不错,也合我的胃口,至于你的身份是人还是怪物……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你有机会在这里兴风作浪。” 他果然很傲慢。顾倾岚想。 不过,这么傲慢实在愚蠢。顾倾岚又想。 但这并不妨碍顾倾岚说出心里话:“我很欣赏你,严安城。” 不管是不是因为无知者无畏,起码这个时候的严安城的的确确是不惧怕顾倾岚的,他也没有夜郎自大想着要消灭顾倾岚,这很明智。 顾倾岚挑了挑眉,说:“但愿你不会后悔自己今天做出的决定。” “不会。”严安城斩钉截铁地说。 顾倾岚怔了一下,“但愿如此吧。” 在这样平和的境况下提起丧尸与末世,真跟一场梦似的。顾倾岚当自己已被那闪电劈出末世,岂料却还在这个时代苟活着。大约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严安城看到顾倾岚沉默的样子,有些焦躁。 或许是荷尔蒙作的怪,他真的很想讨好顾倾岚——这从未有过。 严安城吩咐手下抓回破胸者。 顾倾岚闻言有些意动,“你也看到这玩意儿特别凶残,你舍得牺牲你的兵?” 严安城讥讽道:“假如这样就会死,他们为什么不去死。” 顾倾岚评价道:“你真是个暴君。” 严安城说:“谢谢你的赞美。我可以当这是赞美吧。噢,肯定是的。” 严安城叫人调出了整个乐土的监控,这其中当然也包括d区。d区那几个蠢货一直以为那儿是没有监控的,他们真是太嫩了,怎么可能。 “所以他们只配住在d区。”严安城暗里戳d区人民的痛脚。 技术员按照士兵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很快就复原了破胸者的模样,然后进行索引。效果很好,结果显示破胸者进入了b区的下水道,然后消失无踪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下水道是没有监控的,严安城若有所思。 “不。”顾倾岚开口说,“它应该不在下水道了。” 严安城疑惑地看他。 抱脸虫寄生托尼的时候,顾倾岚就在边上看着。他发现它在抱脸的时候会有一根类似管道的触手伸进宿主的喉管里给宿主输送空气,这说明它是需要呼吸的。 严安城说:“那就去通风管道。” 顾倾岚说:“两个地方都去。以防万一。” 严安城便安排了十个全副武装的兵分两头去搜查。 众人离开之后,d区的监控忽然闪了一下。 贝斯就在这个当口醒了过来。说来就这一天,d区三个人都是在晕和醒之间挣扎过活。其中贝斯可能是因为胖,所以就更幸运一点,起码到现在都还有醒来的资格。他睁眼的时候很安全,怪物跟变态都不在身边,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觉得自己手腕疼,低头一看,腕上多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刀口。 贝斯恶狠狠啐了一口。 他晕着的时候,恍惚是听到了顾倾岚说要喝他的血的。 贝斯骂骂咧咧道:“他竟然真的敢喝我的血,他死定了。不问自取,真不要脸,我现在有了他的把柄,要是还搞不定他,我就去死——唉哟疼死我了。” 这样骂着,贝斯拍着关押自己的牢中牢的门,“让我出去。外面的都是谁,你们快去跟那个不知道叫什么鬼的贱人说,就说我知道了他致命的把柄,要是不放了我的话,我就弄死他!” 牢房守卫一棍子打过去,让贝斯霎时变得安分。 那个不知道叫什么鬼的贱人告诉严安城:“我叫做顾倾岚。” 严安城愣了愣,接着就笑了,“噢,好。”虽不知顾倾岚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是严安城挺高兴他这样做的。虽然这并没有必要。 顾倾岚哼哼一声,说因为有个傻逼说他是个不知道叫什么鬼的贱人。 严安城连忙举手解释:“我确定这不是我。”他以为顾倾岚是在开玩笑揶揄他,但是他真的不是非要知道顾倾岚的名字不可。有什么必要呢,一个情人而已。 顾倾岚点点头,说:“我知道。” 贝斯当然会被允许放出来。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起了效果,而是因为他跟顾倾岚说了很多话,顾倾岚很感激他,所以可以容忍他的无礼和作死。 “就是这个傻逼?”严安城看到傻乎乎的贝斯,不屑。 贝斯不明就里。 他怎么傻逼了?他才刚从牢里出来呢别惹他! 顾倾岚点头,“就是这个傻逼。” 都说了他刚从牢里出来不要惹他,听不懂吗混蛋!贝斯在心里抓狂歇斯底里。 贝斯必须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他朝顾倾岚勾勾手指,道:“你给我过来。”说着他就往角落方向走,他竟然无视了阎罗的存在,不知道他的脑袋在想什么。 严安城见他这么无礼,眉尖一挑就要拔枪。 顾倾岚微笑制止了他,然后跟在贝斯身后,“有何指教?” 贝斯阴恻恻一笑,“呵呵,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顾倾岚作洗耳恭听状。 贝斯继续阴恻恻地笑,“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可以再生。” 顾倾岚微笑示意他继续说。 贝斯于是继续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可是也没有研究出再生,克.隆也依旧被禁止。你可以试想一下假如外界知道了你的特殊体质,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顾倾岚抓住了字眼:“科技发达?”被丧尸摧残了百年的末世到底是哪里科技发达了? 不过就在一瞬间,他想到了严安城的声控浴室,和天空海水风的全景模拟景象。莫非,这里真的已经不是末世了?那为什么还会有极昼这样的现象出现? 顾倾岚温和地对贝斯说:“来,告诉我,这里是南极还是北极。” 贝斯像看傻逼一样看着顾倾岚,“废话,当然是北极,你以为老子南北不分啊。” 原来如此。顾倾岚哈哈大笑,“谢谢。” 这个笑太真诚了,加之顾倾岚的容貌又太过出色鲜活,导致贝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谢。”这个胖子看起了似乎憨厚了些。 不过也就一下子,贝斯马上脸一板,“别转移话题!” 顾倾岚心情甚好地听着贝斯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 归结起来就是他要进a区享福。顾倾岚应承了他。贝斯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旧在说着:“你别想着拒绝,不然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啥?”反应过来后,他直接就傻了。 顾倾岚说:“我说好啊,随你欢喜。” 没人可以理解顾倾岚现在的好心情,他发觉自己终于滚出了末世,他开心得简直想普天同庆。这么一个小要求,他为什么不能同意贝斯?反正做主的又不是他。丧尸王很不负责任地想。 看到顾倾岚笑容满面地走回来,严安城问他原因。 顾倾岚说:“贝斯向我讨好处。”。 严安城说:“然后呢?” “然后我同意了,他要住进a区来。” “你凭什么同意他进a区?” “我不是同意他进a区,我只是同意帮他美言几句。你别傻好么。”顾倾岚眉眼含讥。 严安城真是无语了。他对着顾倾岚发不出脾气,偏偏顾倾岚又老是口出这种讥讽话语,真是让他这个阎罗很没有面子——真是日了狗了这酸爽。 更酸爽的是顾倾岚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答应吗?” 这速度可真快,快到严安城根本没机会作出反应。而顾倾岚的手劲儿也很大,掐得严安城面色迅速涨红发紫,贝斯在一旁看着简直就想拍掌叫绝:哈哈哈,果然他不是唯一被提的人哪! 就在贝斯幸灾乐祸的时候,顾倾岚又放下严安城,“不答应就算了。” 麻烦走点心好吗?贝斯泪流满面。 严安城狠狠咳嗽几声,然后抽出枪对准了顾倾岚的头,“你真的惹怒我了顾倾岚。” …… 另一头,去抓怪兽的奥特曼们……噢,是士兵们。 他们分两头去了下水道和通风管道。 去下水道的带着满身嗖臭味儿出来了,果然一无所获。他们不需要一个管道一个管道去爬,他们有专门的飞行探测仪,可探测到物体的移动和热量。探测完一个区域就暂时关闭闸,这样逐一排查,就能瓮中捉鳖。一番行动下来,这边也确定了破胸者的确不在下水道里。 第8章 性情 至于通风管道里的士兵们。 他们呼吸到了最新鲜进岛内的空气,他们神清气爽。 “嘿,有发现。”有一人喊道,他指着自己手上的显示器,“你们看,这里显示有物体移动。” 于是几人迅速往那里赶去。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是空无一物。 “在哪里呢?”众人问。 “奇怪,刚刚明明显示它跑到了这里,哪怕它不动,也有热量会被检测出来啊。”先前那个拿着显示器的士兵疑惑不已。 “大家就在这附近找找,肯定还在的。” 众人四处走动检查,那个拿着显示器的士兵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蹲下去捡起来一看,似乎是某种动物蜕的皮。 他嫌弃地扔掉它。在起身的时候,他又看到了皮状物边上的液体,伸手过去摸,黏糊糊的,像是透明的胶水又像是人类吐的透明的痰,特别地恶心。“我呸。”他也往上加了一口痰。 可是他起身后,视线却对上了一张流着口水的嘴巴。 “救命啊——” 一阵惨叫声在通风管道里响起,四散的众人赶忙循声赶过去,却只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 他的脑袋被尖锐物体直接戳穿,流了许多血,根本没有了活路。 众人忽然感觉到一股沁骨凉意徐徐而升。 他们连忙靠成一圈,拉开保险栓,枪口一致朝外举着。 就在他们严阵以待之时,他们的敌人也出现了——仍旧流着口水,仍旧伸展着它的内巢牙。假如乔西还活着的话,他会发现,这一只怪物跟他见到的那只特别相似,无非是他见到的那只用四肢爬行身形小一些,而这一只则直立行走更高大健壮些。 众人的枪口马上对准了它。 齐齐扣下扳机,可它并没有倒下,而是行动迅捷地跑了。 “嘿,我明明打中了它。”一位士兵说道。 “我也是。”另一位也这样说。 “别想了,它估计根本就不怕子弹,这到底是什么鬼?乐土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怪物,先是他们说的抱脸虫,然后又是破胸者,再又是这个……这个操蛋玩意儿!”第三位说。 “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先跟老大报告一下情况。”第四位说。 众人表示同意。 他们没有注意到,被子弹打中的异形其实是流了血的。 它流下了黄白色的血液,那血液甚至还能腐蚀最坚固的合金管道。他们更没有注意到,那只异形跑到另一处与另一只四肢爬行的异形汇合,发出“嘶嘶”的叫声交流着,仿佛在谋划些什么。 …… 殿内的严安城也不想再给顾倾岚活路,他缓缓地扣下了扳机。 可就在此时,那四位奥特曼灰溜溜地回来了。 “抱歉,老大,我们失败了。”为首的那位报告说,“我们又发现了一种新怪物——目测它有两米左右高,通体漆黑,有金属光泽,好流口水,行动迅速,善于隐藏。它性情残暴,在第一个照面就杀死了我们一个同伴。并且我们四人拿枪打它,却没有效果,它不怕子弹。” 严安城垂下执枪的手,“不怕子弹?” 顾倾岚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不怕子弹有什么稀奇,我也不怕。” “你是不是非得要作死?!” 严安城暴跳如雷。不过他这话也说明了他已经不再想着要杀顾倾岚了,这倒是个明智的选择。 顾倾岚摆了摆手,“抱歉,你们继续。” 作报告的那人继续说:“我们四个人的枪都打中了它,可是它并没有倒下,反倒是迅速地隐藏了起来。老大,我建议出动大队伍携上大杀伤武器再去寻找它。” 严安城同意,“准了。” “不过……”那人又说,“这里有点难题。” 严安城挑起眉。 “在寻找怪物的时候,我们发现探测仪探测不出它的热量,所以假如它静止的话,我们很难发现它在哪里。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在通风管道里,我们暂时关闭了所有的闸门,目前只能出动人手去勘察它的所在了。报告完毕。” 严安城活动了几下手腕,说:“那还愣着做什么?” 众人领命而去。 待他们走远,顾倾岚说:“你看,你的兵牺牲了,真可惜。” “但是他并不是死在破胸者的手里不是么。”严安城说,“他为乐土安全而献身。” “可是它跟破胸者是有关联的。” 贝斯听得一头雾水,“老大,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严安城又要拔枪,“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贝斯连连求饶,“我这就滚,这就滚,老大您老人家请息怒,息怒啊。” 顾倾岚问严安城:“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暴躁?你知道吗,凡人之所以易老,都是因为他们易怒易焦躁,你难道想在三十岁的时候体验五十岁的面相?” 严安城瞬间就泄了气。 被顾倾岚这么一说,再大的气也真是漏完了。 看到顾倾岚一句话就搞定活阎罗,贝斯暗暗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膜拜。 顾倾岚对贝斯说:“看在你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的份上,你刚刚问的,我可以告诉你。抱脸虫寄生了托尼,以他为宿主产下了破胸者,破胸者长大了,成了异形。” 严安城不得不出声打断,在顾倾岚看过来后他说:“你说破胸者长大了,成了异形?你说的异形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性情残暴的怪物吗?这才多久时间,它就长大了?” 顾倾岚差点笑出声。 人啊,总是拿自己的标准去看待别人,于是世上才有了异类。 严安城问:“你怎么知道的?” 顾倾岚说:“噢,这个啊。可能是因为我有顺风耳吧。” 贝斯面无血色,问起托尼此时的状况。 严安城收起枪坐到殿中央的复古沙发上,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捻了颗新鲜的提子进嘴,嚼完下肚之后才开口说:“你说那个丑八怪啊,被剁碎之后喂狗了。” “为什么?”贝斯眉头紧皱。 “他死得不能再死了,不喂狗还能干嘛。”严安城觉得好笑。 贝斯震惊道:“他死了?怎么会?” 顾倾岚觉得贝斯可能想知道托尼是怎么死的,所以好意问:“破胸者从他的胸口破胸而出,假如你想感受一下的话,我可以帮你,保证不会很痛的,而且我还会治好你。” 贝斯吓得面色更加白了,连连摇头。 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忘了呢,眼前这位也是个变态啊。 “不,别跟我客气。”顾倾岚最讨厌口是心非的人类。 这话说完,不待贝斯再说什么,顾倾岚已经将贝斯体内的一部分血液凝聚到了他的胸口,然后化成形状类似破胸者那样粗细的冰箭破体而出。 贝斯的眼睛瞬间瞪成了灯泡,他感觉自己要死不瞑目了。 他呜呜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他尿裤子了……严安城忍不住起身踹了他一脚。 严安城的力气可不小,贝斯直接被踹飞了几米远。 好在贝斯胸口的血都被顾倾岚冻住了,不然非得弄得满地板都是。 说来严安城也不是个正常人。 看到这一幕,他竟然不觉得惊骇恶心,反倒热血沸腾。 他看着顾倾岚,觉得自己更加喜爱他了。 顾倾岚接住破体而出的冰箭,满足地笑了笑,“哇哦,不错。”他又礼节性地问严安城:“你想要来一根这样的冰棍吗?很不错哦。”严安城嘴角抽搐了一下,摇头。 顾倾岚用“算你不蠢”的眼神看他。 “幸好你摇头了,不然,敢跟我抢吃的,杀了你。” 严安城闻言,仿佛得了夸赞一般,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拉越大。 而贝斯却是欲哭无泪。 说到残暴,这一位才真的性情残暴吧。贝斯躺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屁股都摔成了两瓣。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被破胸了!活生生地被那个不知道叫什么鬼的贱人破胸了!他要死了啊! 贝斯恨得几乎要流出血泪。他想着,等自己死了一定要化作怨灵缠着顾倾岚,好叫他尝尝他今日所感受到的痛苦与折磨——贝斯在心头下了决定。 可是。可是时间久到顾倾岚吃完整根冰棍,贝斯还是没死。 贝斯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发现已经不疼了。再低头一看,伤口也没了,若非衣服上那个大洞,他还以为先前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呢。 正庆幸着呢,却听到顾倾岚问他:“你觉得你死了会化作怨灵吗?” 贝斯又吓得差点尿出来。 “肯定不会。”他连忙摇头,“我不会。” 顾倾岚笑了笑,直直地望着贝斯,“说得好像我会怕似的。” 严安城也发现了贝斯伤势愈合的情况,眼底神色晦暗不明,面上却嬉笑着问顾倾岚怎么没有看到他治疗伤口时的生长之光。 第9章 物种 顾倾岚平静的脸上就有了裂缝,声音高了一度,“蠢货。” 严安城深吸上几口气,忍住了,“不发光你怎么证明那是你的能力?” 顾倾岚不理他,径自去洗了手。 洗完出来后他才说:“我为什么要证明。”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严安城愣了一下,颇觉好笑,“你表现出来却不能证明的话,八成会被当成实验品解剖掉的。” 顾倾岚打量了他们一下,说:“谁看到了呢?噢,你们看到的不算。” 严安城问:“为什么?你很相信我们吗?” 顾倾岚抿着唇,“这只是个游戏,我难道会怕别人知道一个游戏?” 顾倾岚盯着严安城手臂上的伤口,心里有些慨叹。那伤口已经发黑了,那黑渗透进了血液正流往严安城全身。其实想也知道的,末世环境下都没有多少人撑得过,何况太平时候呢。 顾倾岚在等,等严安城生或死。 他答应了跟严安城试试,那么就会专一。可这个专一并非一生一世只得他一个,而是在他还在的时候只有他。他要是死了,那就一切归零重来。顾倾岚知道严安城不需要捱多久了。 最多明天晚上,是生还是死,自有分晓。生死由命。 严安城却没注意到自己被长袖包裹的手臂。 剿异形的部队败得如同落花流水。 出动五十人,携带大杀伤武器,结果只有一个强撑着被锐物洞穿的伤体回来了,肚子上那么大个洞也不知道治不治得。他打着哆嗦说:“他们都被异形爆了头,然后被拖走了……” 严安城不解,“拖走了是什么意思?它要做什么?” 那伤员回道:“不是它,不止一个……”说到这里,伤员却终于撑不过去晕了。 “操!” 严安城咒骂一声,然后看向顾倾岚,“你不是能治愈吗,救他。” 严安城发号施令惯了,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顾倾岚拒绝了他,“不。我为什么要救他,像你说的,我不能表现出来。” 严安城顿时觉得不能理解,“你早就表现出来了。” 顾倾岚不想继续争辩,就转了话题:“他要说的是不止一个异形。” 严安城闻言又想说什么,顾倾岚下句话堵了他的嘴:“我可以帮你找出那两只异形。” 顾倾岚说的是找出,并非消灭。 严安城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好吧,那就不救。”他放弃了那个卫兵。 贝斯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凉意。 冷血无情,高高在上。这个世界他不懂,他还是滚回d区去吧。 这个胖子走大门出去,竟然也没有人阻止他。一是严安城没有下令不让他走,二是大家现在实在无暇理会这个闲人,人人都有大事要做,不做好都会有大难临头。 顾倾岚出手的话,效率是很高的。 他一个人去了通风管道,然后在隐秘深处找到了异形现筑的巢穴。四十九个士兵都在这里,他们被异形分泌的特殊黏液困住了身体无法动弹。而在他们面前,则摆放着许多的卵状物体。 那卵状物的顶端逐渐张开,像是花朵盛开一般。 盛开之后,一只只抱脸虫从里头爬出,然后扑向它们的宿主。 顾倾岚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感叹生命的奇迹。 他从前见过许多的物种与奇迹,但都不是这样的物种与奇迹。 一个异形卵配一个人,异形卵一个接一个张开,直到第四十九个。 那个一直都没开,大约是还没成熟。不过第四十九个人哪怕不被抱脸也捱不下去了,他的头部受了重创流了许多血,根本没得救。 那人听到动静,抬起血迹斑斑的脸,央求道:“求求你,救我……” 他的眼睛甚至都睁不开了,可是求生的*使他能够一直发出声音:“救我,救我……” 顾倾岚凑近去看,然后退开一步,“抱歉,我并不是一个医生。” 那人的声音便顿然停住,身子开始抽搐起来。顾倾岚不以为意,他的脸上难道写着“好丧尸”这三个大字吗?这个人间对他又没有恩惠,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心力去大发慈悲? 可以说顾倾岚冷血,但是他本来就不是正派,何来热心一说。 他只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异类而已。 近五十只抱脸虫齐齐抱脸。顾倾岚看着这景象,唇角逐渐起了笑意。但他没忘自己的来意,视线一转就锁定了暗处窥视的那两只异形——这两个头脑出色的谋略家。 顾倾岚并没有伤害它们,他诱惑了它们。 两只异形一前一后一走一爬跟着他回到了a区,这看着挺有气势的,却吓坏了a区的士兵们。 他们刚刚已经听闻了五十人的死亡,现在乍一见到元凶,心头自是恐惧居多。异形的长相也的确是怪异不堪:漆黑高大骨骼外长的身体,不断流着口水的嘴巴,液压泵一般的内巢牙,长得像盾的长脑袋,长得像矛的尖锐细长尾巴,还有跟人类相似的身体——这是从未见过的怪物。 这怪物应该去死。 死得越绝越好,最好像恐龙那样。 严安城却不这样想,他甚至觉得顾倾岚的做法甚合心意。 “倾岚,你做得好。”对于严安城来说,这么出色的杀手要是能够驯化,远比士兵好用得多。毕竟人类的身体再强也强不过枪弹,而它们却可以,并且它们的杀伤力也大得惊人。 “但愿你一直还会这样觉得。”顾倾岚说。 严安城笑,“放心,我不蠢。我知道它的厉害,我有关得住它们的地方。” 顾倾岚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 严安城口中的地方是一个特殊的牢中牢。这牢房用料甚好,特别坚固,拿炮弹都轰不开,关这么两只异形绰绰有余。而且里面还装着喷火器,刚好可以拿来驯化异形。 顾倾岚让两只异形进去,它们特别乖巧地配合。 可等门彻底关上,它们却忽然发疯,拼命地嘶叫,撞击牢门。 仿佛刚刚是被催眠了一样。 严安城见状,吹了一声口哨,对顾倾岚说:“哇哦,看来你也还隐藏了不少。” “不过,”他又说,“这没有关系。我说过我喜欢你,所以你多厉害都好,你要是杀得死我我就敢被你杀死,当然如果你不这样做,那就皆大欢喜了。” 顾倾岚抬步回严安城的宫殿,说:“别傻了,我比你更想你活。” “噢,那真是受宠若惊。”严安城惊叹一声。 因为是极昼,所以就感觉日子格外漫长。 严安城回到宫殿,吩咐厨师另外做了几个菜。他其实又想来一大桌的,但是顾倾岚来自末世看到他那铺张浪费的样子就忍不住出言嘲讽他:“哟,你这是断头饭哪。”严安城于是就蔫了。 几个菜将就着填饱了肚子,严安城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一来好像就多了许多事。”严安城说。 顾倾岚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异形可不关我什么事。” 严安城噎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咳了一下,他揽着顾倾岚往浴室走,“我说你来我很开心。走吧,咱们洗澡睡觉去。虽然没有晚上,但是还是该有床。” 顾倾岚挑眉不语,跟随入内。 脱掉上衣的时候,严安城发现了自己手臂的变化。 他神色变了又变,然后转身问顾倾岚:“你的指甲印,能解释一下吗?” “是你自己说的,要跟我一起。”顾倾岚说。 “跟你一起就是被你杀死?”严安城感觉无法理解。 “不是杀死。”顾倾岚说,“不会让你死的。”听着这话,严安城忽然感觉一阵倦意袭来,他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顾倾岚接住他,将他扛回了他的床上。 丧尸王可不懂公主抱这东西。 把严安城扔到床上,被子也没给盖,顾倾岚转身就走。 他出去,对殿内卫兵说:“带路,客房。”那卫兵愣了一下,就带着顾倾岚去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只抱脸虫,悄悄爬进了严安城的卧室。 客房并不能使顾倾岚这个天边客进入睡眠——事实上什么房都不能再使他拥有睡眠,顾倾岚于是就很惆怅。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索性避开卫兵静静地回了d区。 那里还有一只可怜的懒猴,和一个可怜的乔西。 不过回去之后,顾倾岚既没有看到可怜兽,也没看到可怜人。d区的宿舍冷冷清清,仿佛置身于内的丧尸王才更可怜些。顾倾岚正要迈步离开,忽然在浴室里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顾倾岚活了一百多年,可真忘了什么叫做非礼勿视。 他于是相当没有羞耻心地走了进去。 第10章 非礼 d区的浴室建得很像是个公共澡堂,不过是个小型的,统共只有五个隔间,没有门。水声从最里头传出来,顾倾岚就一直往里走,另外几个隔间里有几只活着的抱脸虫,但它们都没有注意到有外来者侵入了这个空间。顾倾岚因此可以知道,那虫子只喜欢有呼吸的人类。 顾倾岚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到达倒数第二个隔间的时候还特意蹲下身用手摁死了一只。 他的动作太快速,所以抱脸虫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死透了。 手上沾到了虫子的血,顾倾岚就直接去了最后一个隔间,将手朝淋浴头伸过去。 他仿佛没有看到那具白花花且有些特别的*似的。 白花花的那人背对着顾倾岚,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去隔壁洗。” 顾倾岚就问:“为什么要我去隔壁?” 那人默了一瞬,“这里有人。” “说得好像我瞎了一样。”顾倾岚不满,“我当然知道这里有人。” 那人把水关了,拿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浴巾围在腰间,然后转身往隔壁走,“这个隔间给你。” 顾倾岚看清了他的脸,就跟过去说:“你长得跟我今天认识的一个人好像。” “谁?” “他的名字叫做乔西。” 那人愣了愣,回过头说:“我就是乔西。” 的确是乔西,连他眉尖那颗痣都还在。脸部皮肤也照样地不太好。 顾倾岚说:“你当然不是。” 乔西笑说:“几个小时前你刚见过我。极昼期间明日高悬,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 顾倾岚看眼前的乔西,看到一个同几个小时前那个乔西长着同一张面孔但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最大的不一样,大概在于手掌和身高——这个人双手健全,而乔西的手掌可是断了的。而且这人身高能有一米八,那个乔西才多高? “乔西不长你这样。你以为一张脸就代表长相吗?” 乔西很无奈,“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顾倾岚说:“你不承认没关系,但是你假如想假扮得像一些,你应该多做一些伪装。”在乔西困惑的目光中,他恶意一笑,“乔西的生殖器已经没有了,你的也应该割掉才对。” 乔西似乎是被这话给震住了。 许久才说:“你是变态吗?刚认识就知道人家小弟弟没了?” 变态之所以是变态,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变态。顾倾岚理直气壮,“不是。” 乔西受不了地摆手,“啧,这里留给你吧。” 顾倾岚随意开了个水龙头洗净手,又跟着出去。这个乔西的手脚特别伶俐,顾倾岚不过慢了几秒钟出去而已,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并且因着身材好,穿着半点都不像麻袋。 乔西扔了几坨绿色的东西在地上,打火机“叮”的一声,就将那几坨点着了。他再从一旁的小箱子里拿出几条长而细的鱼,插上金属细棒,就将鱼伸过去烤了起来。 顾倾岚靠在床架上,问:“你在干什么?” 乔西说:“烤鱼。”他的手一直没闲着,在给鱼翻身。 顾倾岚“哦”一声,过一会儿再问:“那些异形是你制造的吗?” 乔西手轻微一抖,“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说我就去把它们都弄死。”顾倾岚语气平淡。 乔西的反应也很平淡。他什么反应都没了,若非刚刚手上那一抖,顾倾岚差点当他真的无辜。乔西继续烤着鱼,他给鱼撒上调料,熟透了就开吃,似乎也不怎么怕烫。 顾倾岚就这么看着他吃完,看着他擦嘴,看着他凌厉的一腿踢过来。噢,最后一个不止看着,他还伸手挡了一下。虽然是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却仍是挡住了乔西的攻击,并且将之扫得身形踉跄。 乔西无心跟顾倾岚争斗,转身就往外窜了出去。 顾倾岚也不追,只笑看着乔西隐于隐蔽处,那动作利索得仿佛不像个正常人类。 严安城这一觉睡得不错。 醒来的时候,他感觉神清气爽,就是喉咙有些痒。 灌了一大杯水下去,然后洗漱吃早餐,他感觉这是美好的一天。他喜爱美好的东西,但是他很难感觉到美好,反倒顾倾岚一来就叫他感受到了。 “倾岚呢?”想起顾倾岚,严安城问餐桌旁站着的侍者。 侍者回禀:“顾先生在晨练。” 这话说完,二人刚好就见着顾倾岚进来。严安城赞叹:“哟,身材不错。” 这话倒是真的。顾倾岚死的时候才十八岁,身体并没有发育成熟,所以在成为丧尸王后还得了继续生长的空间。就比如说身高吧,他十八岁的时候只有一米七几,现在却已有一米八五上下。他此时穿着贴身运动衣,肌肉结实匀称,确实漂亮。 当然,肌肉是自己练出来的,这没有捷径可走。 顾倾岚在末世翻滚了一百年,脸看着嫩,可他已经很糙了。 被严安城用带着欲色的眼光打量,糙汉子顾倾岚说:“噢,以后脱了给你看。” 只要你没死。丧尸王在心里无情地加了一句。 严安城不怀好意地摸摸下巴,“为什么要以后,别啊,今天晚上行吗?” “好。”顾倾岚应道。 “噗——咳咳咳咳……”严安城被牛奶呛到了。 顾倾岚面无表情地说:“能不能别老是一副吃断头饭的样子,没人抢。” “话说回来。”顺过气之后,严安城开口,“你饿了吗,我叫人去胖子那里放点血。” “好。”顾倾岚连忙点头。 严安城也笑他,“哈哈,能不能别一副吃断头饭的样子。” 丧尸王盯着严安城的样子,发觉严安城这是在嘲笑他。然后他就从空间里拿出了一瓶痒粉撒到严安城身上,“笑吧,我乐意成全。”这是他自己在实验室捣鼓出来的东西,纯度挺大的。 严安城简直就笑成狗,“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鬼我擦哈哈哈——” 这样的笑法,笑岔气是必然的。 严安城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才甘心。偏偏因为痒粉的作用,他边咳还忍不住要继续笑,他的脸很快就涨成了深紫色。顾倾岚看他实在痛苦,想着他也长了教训,所以就给他解了药,然后把他扶进了内室。 那侍者本想跟着,严安城制止了,“我已经没事了,别跟着。” 顾倾岚让严安城躺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倾岚。”严安城忽然抓住他的手,“我觉得胸口疼,我是不是……” “是。”顾倾岚回答他。 严安城面色灰白,“噢,原来真的是。” “对了,你可以救我。”严安城忽然想起来,“你有这个能力的,你帮我把它掏出来,或者你杀死我也可以,这太寒碜我了,我哪怕是死也不甘愿被这样的低等生物破胸而死!” 顾倾岚说:“它可比人类高等得多。” 严安城看着他笑,“我知道你的喜好与常人不同,我欣赏你的眼光,但是不会同化。” “噢,那真可惜。我真的很欣赏它们。”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严安城说,“拜托你,倾岚。” “不。”顾倾岚说,“我会救你,但不是现在。” 严安城马上就翻了脸,他抽出自己的枪对准自己的胸口,“难道我非你不可吗?别太高估自己了顾倾岚,我救人救不了杀人可是擅长得很!”严安城的胸腔里仿佛有刀子在绞在捅,那尖锐的刀子试图捅破他体内的器官与皮肉钻出来,他痛得忍不住闷哼几声。 “我可不怕你们!”严安城扣下扳机,“休想以我做宿主成活,垃圾们!” 顾倾岚并没有出手阻止他。 假如严安城是真的想死,顾倾岚绝不会以任何方式去阻止这个勇士的壮烈。 可惜严安城并没有壮烈成功,他实在太痛了,手抖了一下子弹打得有些偏,并没有打中要破体而出的破胸者,反倒是打在了胸骨上,雪上加霜。 所以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严安城除了在胸前多加个血洞外并没有别的作为。 他仍旧被破胸了,破胸者仍旧出生了。 顾倾岚挽起严安城的袖子,伤口上蔓延的黑退减了不少。他笑了笑,仿佛并不觉得意外。 一切都不在意料之外,顾倾岚终于找回了末世前掌控一切的感觉。 本来一切有理可循的东西,他都尽在掌握的。 偏偏来一个末世,叫他成了一个不合常理的怪物,这让他抓心挠肺了一百年。 第11章 狸狌 严安城对自己没死这件事情却很意外。 他意外的不是自己被顾倾岚治好,而是顾倾岚居然会治好他。在他被破胸之时都没出手的人,为什么反倒在破胸者出生以后救了他?严安城的脸色随着自己的思绪不断变化着。 “醒了,去吃饭吧。”顾倾岚面无表情地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严安城觉得他的语气仿佛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严安城只能用自己头脑还没清醒产生了幻觉这一点去解释。 吃过饭后,顾倾岚带严安城去关押异形的牢中牢。那两只异形正被喷火器伺候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你看。”严安城说,“再强的动物都怕火。以前的狮子老虎,现在的异形。” 顾倾岚示意驯化员,“先暂停,出去。” 严安城在一旁点头,“听从他,不止现在,以后也要。” “救命恩人的优待?”顾倾岚挑挑眉。严安城沉默不答。 顾倾岚也不是喜欢在这方面追根究底的人,所以就不再追问。他敲敲玻璃墙,指着里面关押的两只异形说:“严安城,你看得出它们的区别吗?” “一个直立一个爬行?”严安城仔细打量,“这是最明显的。” “是。”顾倾岚说,“知道原因吗?” “愿闻其详。”严安城说。 “这两只异形,一只寄生了懒猴,一只寄生了人。寄生懒猴的那只,传承了宿主的基因,因此也是爬行为主。而寄生人的,它跟人一样直行走路。当然,懒猴异形也可以,但很少。” “然后呢?”严安城觉得这不是顾倾岚想说的重点。 顾倾岚瞥他一眼,“你怎么总是这么心急?难道你就要死了吗?” 听到这个,严安城忽然低落道:“我是快死了。”他挽起袖子,“凶手不就是你吗?” “你自己看看。”顾倾岚笑意盎然。 严安城低头一看,震惊道:“毒素快消失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顾倾岚接着道,“懒猴异形除了传承了懒猴的形态,它其实还传承了最重要的一个能力——懒猴的毒。在你手下的兵和异形作战的时候,他们之所以败得那么快,是因为它先用毒素麻痹了士兵,然后再由人类异形善后,这是它们的分工与合作。” 严安城苦笑不已,“真变态的生物。” 顾倾岚赞他一句:“噢,你的眼光终于恢复正常了。” “然后呢?”严安城感觉自己只有这句话好说的。 “然后我想这一定是异形的天赋。可异形要传承基因,它们必然要有所倚仗。所以,我姑且猜测它们体内有空白的dna链,可以复制宿主最佳基因。而它们跟宿主的作用,应当是相互的。” “所以你觉得,我如果被寄生,应该也能获取dna链来融合病毒?” 顾倾岚啧了一声,“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对你麻痹!”严安城猛地推顾倾岚一把,“你拿老子的命做研究!” 顾倾岚无法理解他突发的脾气,“我不试一下你就必死无疑了。” 严安城持续暴走,“你麻痹!你麻痹!顾倾岚你也把老子当试验品,你是不是想死?!” 顾倾岚面色一沉。 还未待他说什么,忽然一阵警报声传来。 “不好!”严安城脸色一变,他拉起顾倾岚,“出事了,跟我来。” 他们走一条隐秘的道回到宫殿里,守殿的士兵都已经死了,看死状就知是异形所杀。严安城去看了一下监控室,那里还监控着所有犯人的生命状况。 然而…… “全部都死了?!”严安城深深觉得不可思议。 顾倾岚告诉他:“你那些被抓走的士兵全都孕育了一个异形。近五十只的异形杀两三千只鸡难道需要很久的时间吗?”不怪顾倾岚讽刺乐土手无寸铁的犯人是鸡,这是事实。 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兵也死了不是么。 严安城咬牙,“你为什么不早说?” 顾倾岚嗤笑一声,“我早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 严安城愣住。而顾倾岚不得不打断他的呆愣,“那么,现在你想怎么样?” 严安城回过神来,“启动毁灭程序,炸岛。” …… 严安城带顾倾岚回到他的卧室,“乐土的出口在这里。”他声控道:“开启乐土出口,启动毁灭程序设定十分钟爆炸。”话音刚落,卧室西面的墙忽然开出一个小门来。 严安城往那里走,他示意顾倾岚:“跟上。” 岂料就在要出门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异形从暗处现出了身形。 它恰好就堵在了门口。严安城吓了一跳,此时看着这流着口水的怪物,他总算没了轻视之意。就这怪物,它们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屠了他整个乐土。 这只异形并没有冲上来大开杀戒,它先是面向着严安城,再转向顾倾岚,忽然退开。 然后堵到了寝室的入口,这便是要为他们作掩护了。 “这是你儿子。”顾倾岚说。 严安城被膈应得不行,“你赶紧给我闭嘴,真是恶心!” “可是这真的是你儿子,是你生出来的。” 嘴上说着话并不会影响到他们逃难的速度,严安城带着顾倾岚出了门,门随后关闭,然后他们走过一条隧道,上了一架小型飞机。 “你会开吗?”顾倾岚怀疑地看着严安城。 严安城有些不自在地说:“以前看他们操作过,但是不确定会不会。” “那你是想去死?”顾倾岚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那你能怎样?”严安城说,“留下来必死,走的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你不是不怕死吗?” “不怕死不代表就要找死,这是两码事。” 顾倾岚挑挑眉,不说话了。 严安城努力回想着飞机的操作方法,然后几番试验,总算是开动了。启动之后就好,飞到正常航线后是可以选择自动飞行的,这样会省下好多力气,也安全得多。 就在严安城松了口气的时候,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等你们许久了。” 严安城猛地回头,他见到一个少年。 真是一个少年。顾倾岚死的时候刚满十八所以长着十八岁的脸,可他有着一百一十八的灵魂,看着总不会让人觉得嫩,而这一个少年,长着十七八岁的脸,也实在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韶光正好风华正茂的一位。 这个少年拿枪指着严安城,问候道:“严先生,你好。” 顾倾岚看这架势,说:“噢,严安城,原来这个人不是跟你一伙的啊。” “你知道他在这里?”严安城问。 “其实很多东西我都是知道的,但我觉得无关紧要就没有说。我以为这个人是你情人。”看着几乎要吐血的严安城,顾倾岚很是无辜,“我以为你知道的。” 严安城咬着牙,“就算是我情人,你难道就不会生气赶他下去吗?” “为什么要生气?”顾倾岚问。 听顾倾岚说的话,就知他真没喜欢过人。 喜欢是占有,是自私,是爱人敢迈出轨道就打断他的腿,而不是这样说一句“为什么”。严安城忽然明白,自己并不在顾倾岚心上。可是说真的,他除了有些挫败,并不觉得难受。 莫非时日这么短,会叫人真的动凡心吗?至少他不会这样的。 少年任他们你来我往。他右手执枪,左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拿来擦了擦嘴。 这轻视的态度瞬间激怒了严安城。 “要么开枪,要么来战。”严安城说,“何必拿块手帕跟个娘们儿似的,垃圾!” 一声“娘们儿”激怒了少年,他很爽快地赏了严安城一颗子弹。 然后严安城他、他死了…… ……才怪。顾倾岚在少年目瞪口呆中接住了那颗子弹,然后将它递还给他,“听过狸狌吗?”顾倾岚问他,他呆呆摇头。顾倾岚继续说:“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 少年一脸懵逼,不知顾倾岚说这话的用意为何。 顾倾岚夺下他的枪,接着问他:“它的下场是什么你想知道吗?” 少年继续摇头表示不想。 可是丧尸王显然不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 顾倾岚朝少年甩了一个风刃,告诉他:“它中于机辟,死于网罟。”少年泪流满面。 少年赶紧出声表明自己的来意:“等等,我是来救你们的。”顾倾岚不理会他,少年抱头鼠窜想躲避伤害却都未果,“真的真的,我哥放出低等异形要毁掉乐土,我是来救你们的。” “你哥?”顾倾岚动作一顿,开口问道。 少年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我听到了他的部署,所以来……” “凑热闹。”顾倾岚似笑非笑。 少年有些尴尬,“呵呵,还好啦,我是来打岔的。” 第12章 臣服 严安城在一旁鄙视他,“你来打什么岔?你打个屁,你根本没有什么卵用。” “谁说我没用的?我哥的目标本来就是杀死乐土老大,而我现在却解救了乐土老大,我不就有用了吗?我就是想看看他功败垂成落魄的样子。”少年说。 虽然对方要杀的是他,但严安城还是不得不说一句:“你哥有你这样的弟弟也是倒了血霉。” “我高兴我乐意,你管不着。”少年一副中二病发作的样子。 严安城一巴掌拍到他头上。 见他要炸毛,严安城指了指顾倾岚,“不要妄动。看,我有后台呢。” 少年于是就蔫了。 顾倾岚忽然开口:“安静。” 两人就闭了嘴。顾倾岚微仰着头,指着飞机舱顶说:“上面有动静。” 严安城说:“你听错了,上面没有隔层。” “不是隔层。”顾倾岚继续侧耳倾听,像是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哇哦,机顶上有人。” “什么?”严安城瞠目。 少年则是惊叫一声:“我擦,他在顶上?要不要这么拼?!” 就在少年话音刚落下,有一滴液体也从机顶上落下来,恰恰地落在了顾倾岚唇上。顾倾岚本来是要避开的,可是这液体散发的味道吸引了他,让他没有了动作。 顾倾岚忽然眼睛泛红,疯魔了似的一把抓起少年,“你的血跟你哥哥的是一样的吗?” “不、不一样。”少年白着脸,“我还没成年。” 顾倾岚然后就甩开他,眸光如炬般盯紧舱顶。严安城也紧盯着,只是机内忽然发出警报:“机体受损,紧急迫降!机体受损,紧急迫降!” 严安城瞬间就卧槽脸了,“我擦,下面是海啊!结冰的!” 严安城赶紧去驾驶舱接管了驾驶工作,他得要降速降低高度来减少压强防止机身解体。 所以严安城没有看到,顾倾岚一直紧盯的那个地方逐渐被腐蚀出了一个大洞,然后那洞里跳进来一个人——这才真是脚踏祥云,从天而降。 少年震惊地看着来人,“陆返知,你麻痹我不是把你骗出去了吗?!”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他一身迷彩色的紧身作战服包裹着俊秀挺拔很是雄性的身体,容貌却秀丽得过分,好在看着也很合衬不会别扭。 这样热的天气,他却将上衣的扣子扣到了顶,怪异而又禁欲。 单看相貌和气质的话他看着实在温和,可他的行为不。 只见他轻巧地落在舱内,然后走到少年面前狠狠地将他踹翻在地,“荼蘼,这是骗我的代价。” 一脚过后又是一巴掌,“因为你,我这次的任务差点失手,你找死!” 顾倾岚如同饿狼看到了肉。 他上前拦住了陆返知朝少年踹过去的第二脚,“咱们先来谈谈你的血。” “哦,你是个什么东西?”陆返知这才分了个眼神到顾倾岚身上,不屑地说,“我教育自己的弟弟跟手下,你也敢插手?” 顾倾岚也不怒,只说:“我是个丧尸。” “你可能听不懂我的意思。”陆返知拂开他,“我的意思是,滚开。” “你可能也没听懂我的意思。”顾倾岚面无表情地扭断了陆返知拂过来的手,“我的意思是,首先听从我的话,再去做其它的事情,不然弄死你。就这样。” 陆返知感受到手脱臼的剧痛,他眉也不皱一下,“你是想打架吗?” “不是打架。”顾倾岚说。 陆返知“咔嚓”一下把手接回去,“那么?” “我是想吃掉你。”顾倾岚说。而后感觉表达不精确,又加一句:“你的血。” 陆返知活动了一下右手,确认已经恢复如常。 他漫不经心地说:“要我的血可以,但是要来做个交换,我也要你一点东西。” “可以。”顾倾岚同意,“你要我的什么?”以物易物,很正常。 陆返知的指甲忽然泛出黑色的光,倏然挥向了顾倾岚,“要你的狗命!” 顾倾岚不闪不避任他作为,只是一本正经地纠正说:“说了我是丧尸,请别搞错我的物种。” 说话间,陆返知的手已经接触到了顾倾岚的身体。 陆返知只感觉自己仿佛是挠到了石头……不,比石头还硬的物体上,差点把指甲都绷断。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对于他来说,这可比扭断手臂疼得多。 他的眼睛泛了红,“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怪物?!” 顾倾岚不为所动,只是嘴角一扬轻蔑道:“说得好像你有多正常似的。” 陆返知警惕地望向他。 顾倾岚则问他:“你还有别的手段吗,来吧。” 陆返知比顾倾岚略矮些,只有一米八左右,这下子就是顾倾岚在睥睨他了。陆返知烦躁极了,向来都是他用这种眼神看别人的,怎么自己也沦落到这样。于是他对顾倾岚说:“你站着的话我施展不出手段,坐下。”他指了指一个座位。顾倾岚依言坐下。 顾倾岚此刻根本没了丧尸王的气魄,他就是一个等骨头吃的大狗。 哦不,是等骨头吃的一百一十八岁的老狗,真惆怅。 陆返知意识到了自己鲜血对顾倾岚的诱惑。可是,他的血是那么好吃的吗?陆返知从裤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来,拿到自己手腕上比了比。顾倾岚目光一亮。 陆返知又垂下手,“你似乎不会为外物所伤,可我不喜欢只自己疼。” 顾倾岚意会,“我自己可以。”说着他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道伤口。有少量粘稠得几乎要凝结的血流了出来,陆返知执起他的手看了看。 接着,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凑了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 顾倾岚手一抖。他生理上明明应该没有感觉的,但是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于是手也跟着。 他捏住陆返知的下巴,“你在做什么?” 陆返知甩甩头,“我在吃你。这很公平,你要吃我,我也吃你。” 顾倾岚竟然无言以对。 在旁边沉默好久的陆荼蘼忽然大声喊道:“别让他喝你的血,他在记录你的dna!” 陆返知反手又是一巴掌拍过去,“你他妈给我住嘴!不过是一个还在流口水的废物,你为什么不能少说点废话,安静地待着不惹人讨厌呢陆荼蘼?!” 顾倾岚并不阻止,他反而笑了,“所以,你们两个是……高级异形?”想到陆荼蘼刚刚说的“低级异形”这个词,他用了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这两人,“可是,我丝毫没有看出你们的高级。你们没有了锐利的尾巴,矫健的身体,凶猛的内巢牙,你们也敢算高级?啧,退化者。” 陆返知的面色一变。 却不是因为顾倾岚的话,而是因为顾倾岚的血。 顾倾岚的血似乎有一股很强大的负面力量,此时它正在拼命杀死他的细胞。 陆返知暗道不妙。 而顾倾岚却已经对这个退化者没了耐烦。 他站起身,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陆返知,“不情愿的话,或者你可以选择去死。” 陆返知于是就颇觉无奈。 从前都是他用武力碾压别人,谁知道今天遇到这么一个怪物。拿枪打他,他连子弹都捉得住;用指甲挠他,却又挠不动;至于血……干脆就成了他的盘中餐。绝对武力之下,好汉也得低头。 陆返知咬咬牙,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他默默地躺到地上,扬起头露出脖颈,接着又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肚皮。 然后不发一言地看着顾倾岚。 顾倾岚目露了然。 狼向对手表示臣服,就会这样露出肚皮与脖颈。 想不到这一个种族,也是这样的习惯。 被顾倾岚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返知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还是开口说出最大的目的:“假如你要我的血,就把严安城杀了。” 顾倾岚立马回绝:“不行。” “为什么?你跟他很熟吗?”陆返知问。 “不是很熟。但是他是我的伴侣,我不会伤害他。”顾倾岚说,“并且,我不会让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一个人伤害他。这不能成为你的要求,不要自作主张得过火。” 陆返知别开脸,“那就免谈。” 顾倾岚挑挑眉,“那就去死。” 二人对峙之时,机舱忽然一阵剧烈抖动。“又失控了?”顾倾岚嘀咕着,不再理会陆返知,径自往驾驶室的方向去了。陆返知撇撇嘴,也坐起身来。 陆荼蘼在一旁笑他,“哈哈,陆返知,你也不过如此嘛!” 陆返知一爪子挠过去,“你连如此都不如,何必自讨苦吃。” 陆荼蘼摸摸脸上被挠出的血印,恶狠狠地瞪着陆返知,“迟早有一天我会报复的!” 陆返知无所谓地说:“拭目以待。” 第13章 舍得 顾倾岚大步走到驾驶室,严安城还在那里,只是他没有在操控飞机。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倾岚指尖微动。失败了?呵,早该想到的,在看到那只守门的异形丧尸的时候,就该想到基因融合的失败。其实也并非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一切仍是无理可循。 没去管各个乱转的仪表盘,他转身就走。 他去到陆返知那里,问他:“你是不是要严安城的命?” “是。”陆返知回答,“但是……” “可以。”顾倾岚干脆利落地走回驾驶室。 陆返知想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于是也跟着打算去瞧个究竟。可等他跟到驾驶室门边的时候,正好看到顾倾岚的手捏住了严安城的脑袋。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说。 话落手上一用力,手指直接戳穿了严安城的脑袋。 陆返知瞳孔猛地一缩,“你不是说他是你的伴侣,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吗?怎么你自己?” 顾倾岚扯扯嘴角,说:“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跟过来看好戏的陆荼蘼则直接叫出了声:“我擦,比异形还凶残!” 但是他在看到瞳色变成血红的顾倾岚后噤了声。 顾倾岚在严安城的头部掏出了一个非常璀璨漂亮的蓝色晶体,他将它递给陆返知,“看来你们这个物种也并非我想的那么有用,他没撑住,希望你撑下去。” 陆返知非常懂得顾倾岚说的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解救的方法?”他接过晶体。 “假如你愿意做我的伴侣,”顾倾岚说,“我可以想办法。” 陆返知面色一冷,“抱歉,我不做任何人的禁脔。” 很多人对陆返知提过这样的要求,可是他们最终都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虽然对顾倾岚陆返知的确没辙,可是不代表他就不会拒绝。 顾倾岚闻言,点点头说:“噢,那就算了,强求来的终究留不住。” 陆返知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好说话的人是刚刚那个火爆的顾倾岚,但这样的结果他求之不得,他肯定不会去问“真的吗没骗我吧”这样愚蠢的问题。 陆返知说:“好的,我去搞定这架准备跳海的飞机,你自便。” 顾倾岚然后就很自便地去乘客舱坐着。 他很沉默地,甚至沉寂地坐在那里,一脸的生无可恋。说来他好久没试过这样的挫败了,明明快要成功,却偏偏功败垂成。明明是煮熟的鸭子,却偏偏在嘴边飞走。 想到功败垂成,顾倾岚忽然想到陆荼蘼,举目一打量,这小子就在角落里偷看他。 顾倾岚朝他招手,“过来。” 陆荼蘼身子一抖,他不想过去,但是他不能不。“做什么?” “你刚刚说你喜欢看人功败垂成?”顾倾岚问。 陆荼蘼抖得更加厉害,“我……我只是喜欢看陆返知功败垂成,跟别人没有关系。” “可是,”顾倾岚失落地说,“我也尝到了这样的滋味。” 陆荼蘼惊得后退一步,“这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是我真的很不爽啊,要怎么办才好呢,真是难过。” 顾倾岚嘴上说着难过,可是陆荼蘼实在是没有看出来,可能是顾倾岚隐藏得太好,或者他根本就不懂得真正的难过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你可以转移一下自己,别再想难过的事。”陆荼蘼说。 “比如呢。”顾倾岚很真诚地问。 陆荼蘼绞尽脑汁,咬咬牙说:“比如关于异形的进化?” “别搞笑,明明是退化。”顾倾岚嗤笑。 “你错了,我们舍弃你说的那几样粗暴的东西,是为了得到更多。”陆荼蘼说,“舍得,有舍方有得不是么,人类说了几千年的话了,的确是很有道理的。” “那么,你们得到了什么?”顾倾岚问。 陆荼蘼慢慢蹭得离顾倾岚远一些,“我想,你是不能理解的。” 顾倾岚手一挥,把陆荼蘼扫飞了出去,“你可以怀疑很多东西,但是不要怀疑我的智商。” “唉哟我擦!” 陆荼蘼重重地撞在舱门上,疼得龇牙咧嘴。 顾倾岚收回手,“好了,说吧。” “我腿断了。”陆荼蘼一张白白嫩嫩的脸此刻真是青红交加,“你走过来,我告诉你。” 顾倾岚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好吧,可怜你。” 陆荼蘼扶着顾倾岚的腿坐起来,苦哈哈地吐出一口血,悉数喷到了地板上。 顾倾岚见状,啧了一声,“我说,你们两个是打算在飞机上下各穿一个孔吗?我可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待会儿坠机了你们自己也该死。” “放心。”陆荼蘼咳了一声,“我没成年,血的腐蚀性不怎么强。” 事实也的确如陆荼蘼所说。 他吐了血的地方,只是腐蚀出了一个洼而已。 顾倾岚若有所思。 可就在这有所思的当口,飞机舱门忽然被打开。顾倾岚感觉腿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再加上舱内压强也比外面高得多,顾倾岚竟然就这样被推出了飞机,直直地掉下了去。 虽然严安城降低了高度,可那也还有将近一千米的剩余。 下坠的时候,顾倾岚听到了陆荼蘼说的话:“我们是为了换一个人类的脑袋。” 顾倾岚想,噢,原来是为了变成卑劣的人类。 陆返知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顾倾岚的身影,他问陆荼蘼:“人呢?” “死了。”陆荼蘼冷笑着,“我把他推了下去。” 陆返知心头咯噔一下,面色沉下,“在我没有打赢他赢回尊严之前,你杀了他?” “你还不明白吗?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喉咙里有一只苍蝇?那就对了,我就是要你陆返知一辈子活在这种恶心感中,你不得安生我就很开心呢。”陆荼蘼说。 陆返知伸出手,去抚摸陆荼蘼的脸,“啊,我都忘了,我家荼蘼快要成年了,现在恢复伤口都快了许多呢。可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流口水的废物,挑衅我你有什么好处?” 陆返知是个懂得开飞机的人,他设置了智能降落,飞机缓缓降落在了冰面上。 冰块足够厚,小型飞机完全可以降落。 降落之后,陆返知拽着陆荼蘼下机,“看你这么不知死活的样子,我得让你清醒一下。” 陆返知掏出武器在冰上轰出一个大洞,直接轰穿了冰层,“好好冷静一下,好么?”在陆荼蘼略带惊恐的眼神中,陆返知把他塞了进去,“成年之前就不要想出来了。” 陆荼蘼拼命挣扎,可他跟陆返知的力道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哥,我错了!”陆荼蘼涕泗横流,“放过我!我不敢了,哥,你是我亲哥啊!” 陆返知不为所动,就这样守着,直到洞口处再次凝结出厚冰。 冰块底下,陆荼蘼在歇斯底里,可惜隔层太厚,陆返知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当然陆返知现在也不在意这个,他在想顾倾岚——那个他一见面就行了臣服礼的男人。 顾倾岚以为那只是他的缓兵之计,可是不是的。 这是他这一族最重大的礼节。 在性命濒危的时候行出,意味着朝对手下终身战书,或者俯首称臣。 按陆返知的性格,必然是选择前者。 可是,现在那个受礼者死了。一千米高空,尸骨无存。 陆返知暴躁得很。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冰面,那停放飞机都无碍的冰面竟然起了裂缝。由此可以想象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可就这么大的力量,他竟然输在顾倾岚手上。 毫无还手之力。 是的,顾倾岚。陆返知知道顾倾岚的名字。 可也仅此而已。他查不出顾倾岚的身份,仿佛这个世上本来就不存在顾倾岚这个人。还有他说的所谓丧尸,那是什么东西?顾倾岚从哪里来?本要到哪里去? 这是个谜。 第14章 久别 二十年前,世界最大的精子银行发生失窃事件。 r级精子库被未知人物洗劫一空,库存的优质精子全部被盗。 这些精子的主人各有各的职业与成就——物理学家,音乐家,画家,生物学家,金融家……甚至有的还是学生,但他们全都是公认的全球之最。他们的头脑能力和长相,皆通过了仪器和人类共同的验证。之于精子银行来讲,与其说这些是货物,倒不如说这些是他们的镇行之宝。 因为这货物,几乎无人买得起。 故而一夜间,该银行元气大伤。 精子的主人们纷纷讨伐,责备银行弄丢了他们的后代。银行负责人苦不堪言。 谁知,六个月后,一名婴儿连同育婴箱一起出现在精子银行r级精子库。经过dna对比,证实这婴儿是刺客集团陆氏族长陆弘的后代,银行负责人连忙联系陆族长。 “陆先生,您好,银行这边出现一名婴儿,dna测试下来显示是您的孩子。儿子。” “六个月而已,你们银行那边有了我的儿子,还只有一个?” 陆弘失落在外的,只有六个月前丢失的精子,可是有两枚。 那负责人满头大汗,“是的,只有一个。虽是早产儿的月份,但是孩子生命力……很强。” 接下来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世人只晓得,那一天银行上至负责人,下至扫地工人,几乎全部发生意外,仿佛是因为知道了什么秘密而被灭了口。 然而这用了几十条人命掩藏的秘密,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倏然被揭露人前。 …… 当陆返知神志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扒掉上衣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嘛,别说只是坦露上身,就是全身露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亏。 可陆返知发现自己正身处黑市拍卖会场。 他听到有人发出惊叹:“天哪,那不是陆家的新家主陆返知嘛,他是个怪物!” 然后一堆的附和响起—— “是啊,最闪亮的钻石王老五,他的身体竟然长这样!” “我以前还在想他怎么从没有身边人,没想到是因为是个畸形,太恶心了!” “这种怪物,我竟然还跟他的公司谈了合作,看来还是赶紧放弃的好。” “宁愿赔违约金,也不要跟这种怪物合作。” …… 这些话虽然恶毒,可真不是乱说。 众人只见到陆返知平日被包裹在衣物里的上半身,骨头全部外长。别人的骨头长在血肉里面,而他的骨头长在血肉外面,他是个怪物,一个不容于世的异类。 昔日的陆家少主,如今的陆家新族长,竟是一个骨头外长的畸形怪物! 众人瞠目!举世震惊! 从前旁人有多推崇他,现在就翻上几倍去厌恶他;从前视他为意中人的人给了他多少青眼,现在就有几十倍的白眼给他……人人都是这样,为肉眼所蒙蔽,为色相而着迷。 陆返知靠在笼子上,听着这些话,微微地笑了。 他从前为了让自己像个人,从不敢展露自己的身体。今朝却因为这缺陷的暴露,从高高在上跌落成了最低等那一类族,被人瞧不起。陆返知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罪当诛”。 因为生长在人群中,就厌恶异形的血脉,他实在错了。要是他自小生活在异形群中,大约现在憎恶的就是自己像人的一部分吧。 明明是狼,为什么要因为生活在羊群,而让自己变成羊呢。 陆返知想通了这个困扰自己二十年的关节,只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可虽然不再为自己的身体而自卑,陆返知却也没有被人当成猴子观赏的喜好。他暗暗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臂,将流出的血滴到特殊制作的坚固笼子上。 然而……陆返知眉头狠狠皱起,他的血竟然腐蚀不了笼子。 或者应该这样说,他的血腐蚀了一部分金属,它马上又会长回去。就像是……笼子会自愈。 陆返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没有生命的金属笼,竟然还会自愈,是成精了? 在陆返知纠结不已的时候,拍卖师说:“各位,‘陆氏家族族长的秘密’是今天的拍卖前戏,大家还满意吗?好的,接下来咱们正式开始今天的拍卖会,第一件物品是……” 陆返知听不到拍卖师的话了。 因为他已经被人抬了下去,在他被人观赏完之后。 陆返知心头的怒火简直飙涨。 他扭曲着昳丽的脸,握紧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金属笼子上。然而笼子的材料实在太好,他那么大的拳力砸过去,笼子连形都没变上一丝。他闭上眼,有些挫败。 忽然,他耳边有个声音响起:“想毁了嘲笑你的人吗?” “不,我感谢他们。”陆返知睁眼,顺口答道,“但是安排这场戏的人就该死。” 那人顿了一下,“噢,是么。” 陆返知忽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抬头,“是你?!” 这一声,惊也有,喜也并非无,因为入目的,竟是他以为一早就死去了的顾倾岚。 半年都过去了啊,没想到这人还活着。 “是我。”顾倾岚打量陆返知,“看来你半年来活得不错。” 陆返知点头,“是啊,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不能再好了。一开始他被顾倾岚的dna折腾得死去活来,可是最后到底是熬住了这苦痛,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他发现自己也变得如同顾倾岚那样无坚不摧了。 “你觉得自己无坚不摧?”顾倾岚仿佛听到了陆返知的心声。 陆返知错愕,“好像有点。” 顾倾岚嗤笑说:“我之前也以为是的,但当到我从一千米高空掉下去之后,我就知道不是。我并非无坚不摧,只是摧毁我的东西还没有强到一定的地步。” 那时顾倾岚下坠的时候没有采取保护措施,结果他掉到地上的时候差点没摔成肉酱。 无非是因着可以再生,所以才又是一条好汉罢了。 陆返知说:“假如一千米高空才能使我们受伤,那我们也算得上一定程度的无坚不摧。” “我们?”顾倾岚玩味地说着这个词。 “我变得和你一样了。”陆返知说。 “你并非和我一样。”顾倾岚笑笑,“但还是恭喜你,你继承了我某些东西。” 陆返知抿了抿唇,“也许吧。” 顾倾岚打量关押陆返知的笼子,“需要帮忙吗?” “没用的,它会再生。”陆返知颇为丧气地说。 结果顾倾岚不费吹灰之力就掰开了它,“看,我们并不一样。”他再看看陆返知的上身,“非常地不一样。”种族都不一样。 陆返知误会了顾倾岚的眼神,出口解释:“我以后会长好的。” 陆返知也不知自己怎会想解释,“我知道你们人类都不大能接受这样的怪物,但是我会好的。” “第一,”顾倾岚竖起一根手指,“我不是人。”然后又竖起一根,“第二,我很能接受你这样的人,事实上目前全世界我只认你这一个人。只得你这个。” 说完这话,顾倾岚变戏法似的从空间掏出一件衬衫递给陆返知,“穿上。” 陆返知从笼子里钻出来,接过,“谢谢。” “不用。”顾倾岚挥挥手,“我对你献殷勤,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 陆返知握了握拳,“你非得要这样吗?” 顾倾岚眯了眯眼,“你不知道,我等了一百多年,才等到一个你。” “随便吧。”陆返知于是就泄了气,“目前我杀不死你,所以我任凭你处置。” 顾倾岚看着陆返知那仿佛献祭般的表情,很是不满,“我很差劲吗?”顾倾岚像是一只急于展示自己的公孔雀,“色相方面,我优于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剩余那百分之一大都是手术室出来的面部模特儿;身高的话,我一八五,实在不算矮;智商就不用说了,我十八岁就成了三料博士,专业领域相信没有谁比我更出色;而身体素质,相信你已经有了判断。”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顾倾岚扬起下巴,“纵观世上,你能找到比我更棒的朋友吗?” “朋友?”陆返知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倾岚眉角微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道我还要你跟我结婚啊?” “可是那时我说不做你的禁脔,你为什么不说什么?” “禁脔的意思是禁止染指的肉。你假如做了我的朋友,你的确不可以再和别的蠢货多来往,因为这样的话你也会跟着变蠢,我会很嫌弃你。”顾倾岚说。 陆返知囧着一张脸,那感觉简直了,“那你所谓的伴侣呢?” 顾倾岚说:“同在一起生活、工作或随便什么的人,都可以称之为伴侣不是吗?莫非是汉语的博大精深使你产生了什么猥琐的误解?如果是的话,请忘记它好么,我是一个纯洁的人。” 不纯洁的陆返知于是就更囧了。 第15章 生活 在离开拍卖所之前,陆返知先去了拍卖前台,把拍卖师狠狠地揍了一顿。 保安们又不能对陆家家主用武器,只好肉搏,统统被陆返知打落在地。 陆返知居高临下地看着鼻青脸肿的拍卖师,面无表情,“这次你还有呻.吟的机会,下次未必还会有呢,要惜福知道么。想报复的话也尽管来。我是陆返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一脚踹开喘着粗气的拍卖师,陆返知拿起场中央的麦,开口:“安静。” 混乱不堪的观众席瞬间静下来。 陆返知继续说:“你们似乎对我的上身很感兴趣。”他边说边将扣到顶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他的动作很慢,配合着他那极出色的脸,简直诱惑得让人流鼻血。 众人首先看到陆返知的锁骨。 极精致,极漂亮。 随着陆返知的动作,扣子逐渐开到第二颗,第三颗……陆返知停住了。 陆返知恶意一笑,“还想看吗?” 观众台一片骚动。陆返知扬起眉角,“看吧,我就算是个畸形,照样让你们心里有鬼。” 众人隐隐约约也能望见陆返知胸口处外长的肋骨,可是—— 操,那又怎样,不过就是骨头外长而已嘛!众人心中齐齐闪过这样的念头。 陆返知轻蔑一笑,偕同顾倾岚离开了。 顾倾岚说:“作为伴侣,我们要在一起生活,然后成长。” 陆返知于是就黑着脸把顾倾岚领回了家。 这个时候,陆返知是个畸形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所以回到陆家的时候,陆家上上下下看待陆返知的眼神都有了不同。他们从前用敬畏的眼神看他,现在则用畏惧加嫌恶的眼神。 “怎么?”陆返知挑眉,“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陆返知能成为家主靠的是自身能力,众人对此都有所认知,所以这下皆垂下头不敢搭嘴。 陆返知见此也就不打算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偏偏丧尸王唯恐天下不乱,“哇哦,他们在唾弃你嘲笑你呢,陆返知。” 陆返知脸色一变。 陆家在场的人脸色也是一变,其中一个看起来似乎是雍容其实只是华贵的女人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也敢踏进我陆家的门?” “这是你妈?”小白脸顾倾岚问陆返知。 陆返知顿了一下,说:“不是。是我姐,陆卿。” 顾倾岚“噗嗤”一声就笑了,“啊,那你姐也是长得蛮着急的。” 陆卿被顾倾岚调侃得都要疯了,“管家,把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小子赶出去!” 管家望了一眼陆返知,见他没有表示,便也当作没听到。 “女士。”顾倾岚喊她,“少发火,人老都是因为易焦躁。看你这面相,多半每天都会生上几十趟的大气吧,这样实在得不偿失,陆家再有钱也不够你砸镜子的。” 陆卿简直要飚火,可她也不是只会吵嚷的人,她转向陆返知,“二弟,你看着办吧。” 以前陆返知心头自傲又自卑,为了在人群中生活,对他这大姐也是无视到谦让的地步,可他现在可没有以前那种心思了,何况她确实在心底嘲笑他。 陆返知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从今天起他会跟我一起住。” “你疯了!”陆卿瞪着眼,“爸爸不会同意的!” 陆返知笑,“像你这么老了都嫁不出去还住在家里,他不也没说什么?” “你说什么?”陆卿不敢相信这是陆返知会说的话。 “不过你也提醒了我。”陆返知又说,“暂时我会搬出陆宅,家主之位也先还给爸爸吧,反正他也还年轻着,我这怪物就先退避好了。” 陆卿失措道:“不行!你可以搬出陆家,但是不能不管事!” 说来这陆家也真是和谐到妖。 小辈之中大姐陆卿只管花钱不管别的,老幺陆荼蘼呢,跟个中二少年似的只知道捣乱也不会想要夺什么大权。而家长陆弘,则是个顶通透的人,待老二陆返知一通过家主考验,就悠然退了位。 毫无其它大家族里改朝换代的血腥与紧张。 陆返知甫一接手陆氏,就跟开了挂似的,短短时间内业务量腾飞。 他也是真大方,给姐弟两个的零花直接是以前的几倍,所以这下倒是陆卿不舍得他走。 可陆返知压根不理她,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陆返知。”陆卿幽怨地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冷酷无情的陆返知。” 冷酷无情的陆返知……他还是走了。 顾倾岚做了半天的背景,也跟着一起走,走前还安慰了陆卿一下,“少动气,不会老得太快。” 顾倾岚真觉得自己是在安慰来着,可是陆卿脸都扭曲了,“你麻痹,滚!” 丧尸王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听话地滚了。 陆家在市郊的别墅区,家家户户都是私家车进出,连的士都很难打到。 走出一段路,顾倾岚说:“你要走到哪里去?” “我在市区有一套私人房产,我们暂时住在那里。”陆返知说。 “所以,”顾倾岚说,“我们走路去?” 顾倾岚走路是可以走,并且走多远也不会累,可是这是要走到什么时候。他倒是想用瞬移,可瞬移又不能带人,他一个人又要移到哪里去。 陆返知闻言,忽然惊声道:“糟了。” 顾倾岚问:“怎么了?” 陆返知挺无辜地看着顾倾岚,“我忘记开车了。” 顾倾岚看他一眼,吐出一句:“傻逼。” 陆返知对顾倾岚说:“你去帮我把车开出来吧,我这样回去挺没面子的。” “不行。”顾倾岚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啊?” 顾倾岚继续说:“反正不行。” 顾倾岚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陆返知竟然无言以对。 想了想,他只好学着陆卿的语气说一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冷酷无情的顾倾岚。” 顾倾岚闻言顿了顿,决定坦白:“我不会。” 陆返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顾倾岚,“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开车?” 顾倾岚则用鄙视的眼神回视陆返知,“我学开车做什么,去做出租车司机吗?我并不是觉得这个职业有什么问题,但假如我真的选择这个职业的话,我的导师会哭的。” 顾倾岚说得这么理所当然,陆返知终于真的无言以对。 他默默地回去开车了。 他直接去的车库,因为陆宅是电子防护,所以倒是没人看到他还回去过。 开着车出去,陆返知看到顾倾岚跟个大爷似的站在路边,优哉游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再一想自己以后还要跟这个大爷一起生活,就更不是滋味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脚下油门猛地一踩,竟然就越过了顾倾岚。 顾倾岚看着陆返知开着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面色一沉。 但他也不做什么,就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不远不近的意思就是,陆返知完全不会发现他。 由此可以想象,当到陆返知哼着小调从车上下来,却看到了自以为甩掉的顾倾岚时,心里的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陆返知苦逼着一张脸,颇有种前途未卜的苍凉感。他是把顾倾岚当对手,但是他并不想和他同居,这太危险了。跟一个身手比自己好太多的暴力狂同居,实在太危险了。 偏偏暴力狂张扬地冲他笑,“你太慢了。” 陆返知于是就默默地咽下了一口血。 暴力狂再说:“这么慢,你竟然还试图抛下我,你简直不自量力。” 陆返知于是……于是出了好多血。 顾倾岚第一次喝到陆返知的血,一时没有把持住,有些过量。 陆返知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晕头转向。晚饭的时候,陆返知决定弄点猪肝补补血。他本来是想喊外卖的,后来想想还是决定自己做,所以就上“到家”网站上买原料。 “你吃什么?”陆返知问顾倾岚。 顾倾岚说:“噢,不用,我吃你就饱了。” 这莫名羞耻的感觉……陆返知默默骂自己:弱逼活该被吃。同时支付了订单。 顾倾岚可不知道陆返知的心理,他只是在打量陆返知这间房子。 顾倾岚做了一百年的异类,又赶上末世,早就没有正儿八经地住过这么像样的房子了。这个像样并不是指奢华或者什么,而是指味道。同样是房子,有的只是遮雨遮阳板,有的却是家。 顾倾岚觉得这就像是一个家。 虽然这家是陆返知的,但这不妨碍他喜爱它。 眼能望见灯火,身旁坐着伴侣,只要这样,那么房子面积是大是小,布置是奢是简,都无关什么紧要了。一个人生来是没有家乡的,心安方为归处。 顾倾岚说:“其实你早就打算撂挑子了吧,你这房子弄得像个迟早要搬来常住的家。” “杀死了严安城后,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了。”陆返知说。 “你跟他有仇?”顾倾岚问。 “什么是仇?”陆返知笑了,“他阻了别人的利益,而我家专门解决这种。” 顾倾岚吐槽:“哇哦,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势利无情的陆返知。” 第16章 人间 陆返知一掌拍在顾倾岚头上,“我势利?嘿,我告诉你,你现在住的房子,坐的沙发,可都是我的势利才赚回来的,你赶紧出去,去去去。” 顾倾岚被拍了也不恼,只说:“你势利关我什么事。” “那你还说。” “说说而已,我一百年没说话了,肯定要补回来。” 陆返知嗤笑,“一百年?你干脆说一千年好了一百年,笑死人了。” 顾倾岚思考了一下,说:“会有这么一天的吧。” 陆返知脸一僵,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好在“到家”的派送员已经到了门口,陆返知打开门,接过了一大包的东西,“谢谢。” “不客气。”派送员小伙子有些羞涩地挠头,“再见。” 顾倾岚在旁边观察了一下,然后一针见血地对陆返知说:“他在勾引你。” 陆返知囧,“说什么哪。” “好吧。”顾倾岚换了个说法,“他看到你的样子,发骚了。” 陆返知推开他,说:“滚!” 顾倾岚很不忿,“你们两姐弟都叫我滚,我又不是球,不如滚你们的头好了。” 陆返知立马就想起了顾倾岚的蛇精病属性,改口:“我滚。” 他滚进了厨房里。洗菜,切好,开火。顾倾岚跟过去,倚在厨房门边看陆返知忙碌的身影,暖色的灯光照在陆返知的脸上,将他的面庞晕得很柔和很温暖。 “陆返知。”顾倾岚开口喊。 “干嘛?”里头的人应一声。 顾倾岚抿了抿唇,说:“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妈妈。” 陆返知:“……谢谢了您。” “真的。”顾倾岚说,“除了妈妈,还有谁会在厨房里忙碌呢。” 无论怎样,反正顾倾岚就在陆返知冒着热气的菜锅里,嗅到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至此,他方觉自己尚在人间,而非炼狱。 顾倾岚忽然觉得感动,所以他上前抱住陆返知……又啃了他一口。 这下是真啃,连皮带肉地啃。陆返知的血肉比人类的还要鲜活可口,所以顾倾岚差点没发疯把啃下来的肉吞下去。好在他理智尚存,才强忍着走开了。 “顾倾岚,你个大傻逼,你让我流血了!”陆返知举着锅铲就要拍过来。 顾倾岚灵活地侧身避开。 然后像看盘中餐一样看着陆返知,“不要说话,不要引诱我,我现在很想吃了你。” 陆返知气得脸都红了。可是他又只能泄气。他很清楚,顾倾岚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暴力狂。而他向来识相,在现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他不会明目张胆地与暴力狂作对。 顾倾岚见陆返知不吵不闹,按捺住继续撕咬的冲动,治好了他的伤。 顾倾岚看着陆返知锅里颜色怪异的菜,问:“是什么?” “猪肝。”陆返知说,“你总不至于猪肝都不认识吧。” 顾倾岚有些讪讪。 说起来他还真的不认识,兴许他在是人的时候吃过,但是他那时根本就不会关心吃的东西。不只是食物这一方面,其实衣食住行这些琐碎的东西,他都不放在心上。 他心思都在学术研究上了,对于凡俗一窍不通。 然而经过这一百年孤寂,他反倒开始对这些本不放在心上的东西热烈。 若非出世一回,至死不知人间百味。 陆返知见顾倾岚呆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不是吧,你还真不认识啊。不过也是,你这么厉害的人物,眼里看的不该是这些。我从前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可我也离不开三餐,而你却不食五谷,能乘云气,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征服地球呢?” “什么?”乍一听到熟悉到耳朵都起茧的话,顾倾岚很错愕。 陆返知耸耸肩,“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厉害的人物,不该这么寂寂无名。” “你应该去战。”陆返知自顾自说着,“你该去过惊心动魄的一生,而不是这样平庸。” 你应该滚蛋,你该去祸害别人,而不是这样祸害我。 顾倾岚问:“那么你呢?在人群中你算不错了,为什么要辞去陆家家主的位子?” 陆返知拿锅铲的手顿了顿,然后将菜起锅,叹了口气说:“并不是我甘心的啊,其实我也想站在高处大杀四方,只是你看到了,我是个异类,被人嫌弃了……” “因为你并不向往惊心动魄尔虞我诈的日子,对吧。”顾倾岚打断他。 陆返知仿佛被捏住喉咙,“你——” “我老了。”顾倾岚顶着一张年轻俊美到令人垂涎的脸,说着令人恨不得掐死他的话,“我活了一百多年真是老了,陆返知,所以我比你更不向往那些。” 顾倾岚捻了块猪肝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皱着眉头吐掉,陆返知还以为味道有什么不对,拿筷子夹来尝了却没有什么问题,虽比不上大厨,也算得上家常味道了。 陆返知撇了撇嘴,想骂他又忍住。 顾倾岚吐完继续说道:“莫非你觉得,惊心动魄会使这么老的我感动?” 陆返知看着顾倾岚仿佛看尽世间百态的样子,“呸。” “我早出尽了风头,所以现在只有平平淡淡的家长里短才能使我着迷。”顾倾岚说。他从不曾说过这些,其实这些话是他对杜云的回答,他想说他在末世前就出尽了风头,末世之后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博人眼球,可是他也知道杜云根本听不懂,所以就一直憋着。 他本以为再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偏偏陆返知今天说了一句那么熟悉的话,戳穿了他的心防。 然而丧尸王这么诚挚地说心里话,陆返知的反应却是:“呸。” 丧尸王就像是大冬天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很是焦躁,他板起脸,“你是不是想死?” “又要使用暴力啊?”陆返知作得一手好死。 顾倾岚忍不住就要弄死他,却听陆返知说:“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没有暴力。” 顾倾岚收回手,但实在不忿,又要去破坏厨房的东西,陆返知继续说:“你干脆把房子拆了,然后就不要什么家长里短了,直接睡大街喝西北风啊。”顾倾岚然后就蔫了。 噢噢噢,陆返知捋得一手好毛。 顾倾岚感觉有些委屈,“这又不行,那又不行,那我能做什么?” 陆返知啧了一声,“过来端菜,摆好碗筷吃饭。” 顾倾岚于是就温顺地听从了陆返知的安排,来来回回好几趟不厌其烦地忙活起来。 陆返知见着顾倾岚如同勤劳小蜜蜂一般忙碌的身影,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 顾倾岚这人虽然聪明,情商却低得过分。那时候在飞机上会中陆荼蘼的招,也是这个原因吧。因为同为异类,所以就自以为别人也会慈悲? “啧,不过是一个大龄儿童。”陆返知在心底作了一个评价。 饭桌前,顾倾岚安静地坐在那里。 陆返知心想这人好歹还有点餐桌礼仪,走过去坐下招呼道:“吃吧。” “我不吃这些玩意儿。”顾倾岚说。 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食物不是这个,但是他又说得这么欠扁,陆返知理所当然就误解了,“所以你果然是在嫌弃我做的菜吗?赶紧动手,张嘴,吃!不吃就出去喝西北风。” 顾倾岚眉头颤了一下,拿起筷子……好吧,他发现自己不会用筷子了。 “有勺子吗?”他问陆返知。 “在碗橱里,自己去拿。”陆返知没好气地说。 顾倾岚想起身去拿,可再想了想还是算了,“你说得很对,我不食五谷。” 陆返知一个劲儿地夹着猪肝,没顾得上理他。 “不过也并非什么都不吃。”顾倾岚又说,“你多吃点,养好了才好给我吃。” 陆返知一下子就呛着了。 有一颗饭粒呛进了他的气管,让他咳得差点上西天。 “你当我是猪啊,养肥了就好杀了吃肉?”好一会儿陆返知才缓过来。 顾倾岚说:“我不要你的肉,我只要你的血就好了。虽然连肉带血一起吃会更有营养,但是我觉得很血腥,我是一个很和谐的丧尸。” 陆返知嘴上不说,心里又是一句:“呸。” 顾倾岚跟陆返知同居后的第一顿晚餐,就在顾倾岚看陆返知吃的过程中过去了。 饭后,陆返知想要将对顾倾岚的调.教进行到底,“去洗碗。” “你做了错事。”顾倾岚盯着他,“你把你对我的*表达得太明显了,我看着很蠢吗?” “可是真可惜,平平淡淡就是这样子,要自己做菜煮饭,也要洗碗拖地,不会有多惊心动魄。” “你错了。”顾倾岚说,“不想洗碗的话可以不洗买新的。” 陆返知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你很有钱?” “不,是你有钱。事实上我是个穷光蛋,我没钱。”顾倾岚就是这么坦诚的丧尸王。 陆返知咬了咬牙,“你去洗,以后你假如想要我的血,就做家务来换。” 他仍是不想放弃对顾倾岚的调.教。 第17章 同床 顾倾岚闻言眼睛一亮,“哇哦,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一说,陆返知忽然感觉自己才是被调.教的那位。事实上也是,他对顾倾岚说的话也可以反过来——想让我做家务,就拿你的血来换。 陆返知莫名觉得脸很疼。 过了一会儿,顾倾岚从厨房出来,“有苏打粉吗?” “有,在灶台下面的柜子里。”陆返知看着电视的新闻,随口应付道。 顾倾岚得到回复就转身回去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坐到陆返知旁边,说:“我洗好了。” 陆返知看他满脸的得意,“不就洗个碗嘛,你干嘛一副拯救了地球的样子。” “嗤。”顾倾岚鄙视他,“拯救地球算什么,我早就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陆返知也鄙视他,“嗤。” 顾倾岚并不纠结于拯救地球这件大事,“我洗好碗了。” “所以?”陆返知见他两次提起,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顾倾岚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洗了两个碗两双筷子三个盘子一个汤碗一个汤勺啊。” “所以呢?”陆返知还是没有弄懂顾倾岚的意思。 顾倾岚脸一板,嗤笑一声,“愚蠢的异形,你舍弃自身的优点,就换回了一个猪头吗?” 陆返知深感事情重大,所以亲自进厨房看了一下。 碗洗得很干净,然后灶台、桌面……陆返知一张脸霎时扭曲了,“顾倾岚你他妈就洗了碗?”除了把碗洗得发亮,溅到了油的灶台吃饭的桌子什么的全都没抹,刚刚是什么样现在还是。 “你自己说叫我洗碗的。”顾倾岚理直气壮。 陆返知咬牙切齿道:“是我的错。” 顾倾岚应道:“本来就是你的错,眼睛也不知道长到了哪里,我洗干净的碗筷就看不到。” “哦,我看到了,可是不止这个,我还看到垃圾桶里空的苏打粉袋子,能问一下满满一包苏打粉你是用到哪里去了吗,顾倾岚大神?”大神经病。 “拿来洗碗了啊。” “你拿苏打粉洗碗?” “碗里有油,苏打水可以洗掉,除此之外又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陆返知大步走回厨房,把一瓶洗洁精砸在他面前,“不如你把它吃了。” 顾倾岚拿起来一看,看到成分表,笑了,“哇哦,陆返知,看来你还没完全沦为猪脑啊,虽然根本不需要多少脑子,但是你能弄出这东西来也算不错了。” 顾倾岚根本不知道他口中这不错的东西在超市到处都是,十多块钱就能买到。 陆返知忍住上前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夺过洗洁精就走,“我真是脑残了才带你回来!” “你本来就是脑残。”顾倾岚说。 陆返知一个踉跄。 “噢,对了,准备好放血给我喝了吗,我不用很多,五分饱就行。” 陆返知又是一个踉跄,“滚!” “你大喊大叫,我也是不会滚的。” 丧尸王惬意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到洗澡的时候,顾倾岚遇到了点问题。 他发现陆返知的浴室里既没有浴缸,也没有淋浴设备。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应该也是声控的,无非就是隐藏起来节约空间而已。这样想着,他便喊一声:“水。”然而没反应。 他再喊一声,还是没反应。 顾倾岚板着脸赤身走出去,问陆返知要电脑。 陆返知不想再跟他说话,闻言只是指了指书房示意随意,既没询问也没跟着窥探。 顾倾岚走进去,并不多作打量,直奔电脑。 开机,然后轻松地侵入这间房子的声控主系统,将其恢复了出厂状态。声控主系统控制了整个空间的安全防护与日常设施的声控使用,陆返知本来是录入了自己的声音作为管理员的,这下顾倾岚一个恢复出厂,他这房子就变成了任人使用的公物。 而且重要的是,作为主人的陆返知根本就还不知道这回事。 恢复出厂设置之后,顾倾岚很畅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他其实并没有感觉,但是在他的印象中,洗热水澡是很畅快的一件事情。 雾气氤氲中,浴室里出现了一只抱脸虫。 这只抱脸虫身上还写着一个“顾”字。所以当到这只虫子张着嘴巴舒展着八只爪子扑到顾倾岚身上的时候,他很确定这东西就是拿来对付自己的。顾倾岚很干脆地捏爆了抱脸虫,考虑到它的血液会腐蚀地板,他掌心凝起一团火将之燃成了灰烬。 虽然明知这东西伤不到自己,但是顾倾岚还是很不爽很不爽。 他以善意对待陆返知,陆返知却报以如此巨大的恶意与反感,这真的让他很不爽。 可其实顾倾岚也很无可奈何。 无人知道陆返知于他的意义,他是他的救赎。 在严安城死后,顾倾岚其实是准备了结自己的。所以他任由陆荼蘼迫害,一千米高空坠落他也什么措施都不采取。那时他真的生无可恋。人人渴望长生,可若那代价是终生孤独呢? 一百年足已让顾倾岚看轻并且憎恶长生二字。 顾倾岚湿着头发出去,身上披着陆返知临时买来的浴袍,“你去洗吧。” 陆返知见顾倾岚搞定,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访客模式下也是可以声控淋浴设备的。但是他仍旧不想跟顾倾岚说话,他不想气坏自己。 顾倾岚又说:“噢,对了,我刚刚做了坏事,你想听吗?” 陆返知再看他一眼,还是没搭理他。 顾倾岚于是就不说话了。他虽然喜欢说话,可他并不喜欢自说自话。 陆返知这一闭嘴就闭到了睡觉的时候。直到顾倾岚跟着爬上了他的床,他才终于忍无可忍。 “你的房间在隔壁。”陆返知出声提醒。 “那只是你的安排,并不是我的。”顾倾岚说,“我要跟你一起睡。” 陆返知一拳打过去,“我睡你大爷!” 顾倾岚不闪不避任他打,“别打我大爷的主意,他早死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也早死了,但是我没有腐烂,所以不一样。” 陆返知说:“可是现在我想去死。” 顾倾岚默了一下,“我这么好看的人睡在你边上,让你羞愤得想死?” 鉴于顾倾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要脸,陆返知改了硬碰硬的应对方式,“别多想啊,我只是嫌弃你脏而已……噢,我知道你洗了澡,但是这洗不掉你肮脏的过去啊,那会让我想死。” “什么叫做肮脏的过去?” “睡过别人的床就叫肮脏,有这样的过去就叫肮脏的过去。” “可我又没睡过别人的床。”顾倾岚说。 陆返知冷笑一声,“求别逗好么,我知道你做过阎罗的情人。为了寻找乐土的漏洞,我在那里埋伏了一个多月,所以你一出现就卖身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其实这只是膈应顾倾岚的借口而已,陆返知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 若不是他此时还骨头外长尚未进化完全,指不定有了多少情人呢。 顾倾岚却当了真,很是无辜地说:“抱歉,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跟他睡呢,你放心。” “那以前呢?” “什么以前?” “进入乐土之前。以你的条件,你完全可以左拥右抱。” 顾倾岚笑而不答,只是指着自己的脸,说:“陆返知,你看我长得怎样?” “一般般。”挺帅的。 “你再看我的身材,觉得怎么样?” “一般般。”挺赞的。 “你再看我的皮肤,觉得怎么样?” “一般般。”挺白的。 顾倾岚最后说:“所以你觉得像我这么帅这么赞这么白的男人,会看得上谁?” 噢噢噢,丧尸王大人开得一手好屏! 陆返知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然后顾倾岚如愿上了他的床。 顾倾岚靠在陆返知的枕头上,吁出一口气,“陆返知,你再去拿一个枕头吧。”陆返知于是默默地下床从柜子里拿出另一个配套的枕头,然后默默地回床躺下,默默地闭上眼。 顾倾岚对这些“默默”完全没有感觉。 他只是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睡觉的感受……然而他睡不着。 他一百年没有睡过觉了。自从做了丧尸之后,他就再也不需要睡眠这种东西。所以说死人跟活人还是很有区别的,衣食住行都差了千里远。好在他早已习惯了。 “对了。”顾倾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小时候我妈妈以我会怕为由,强行让我睡过她的床。” 陆返知并不睁眼,“你想表达什么?” “你不是说睡过别人的床就很脏吗,可是我觉得妈妈不会。” “你是不是傻,我说的睡,是跟人有性接触的睡。” 顾倾岚默了一下,“你是第一个有脸说我傻的人。不过算了,看在今晚是我们同床共睡的第一晚的份上我让让你,不跟你计较。至于性接触……严安城摸过小顾,这有问题吗?” 陆返知猛地睁开眼,“什么鬼?” 顾倾岚当是他没懂,抓住陆返知的手就探到了下面,“这里。” 陆返知简直就想当场大笑三声“白痴”了,他说:“当然有问题,脏死了!” 当然有问题,你傻透了!你何必自揭黑历史! 第18章 深夜 顾倾岚问:“那我要怎么做?” 陆返知说:“出门右转,去隔壁的房间睡。” 顾倾岚笑,“这个不行,换一个。” “换一个?”陆返知恶意地嗤笑一声,“这东西能怎么换啊,没得说。” 顾倾岚目光诚恳,“如果我把你憎恶的东西舍弃呢?” 陆返知疑惑地望过去,在见到顾倾岚下一刻动作之后,他瞳孔猛地一缩——只见顾倾岚解开腰带露出尺寸上佳的小顾,手一挥就残忍地割断了它!毫不犹豫! “你有病吗?!”陆返知惊愕地看着他。 顾倾岚点火烧掉小顾,想了一下,“如果聪明是一种病的话,我是有病。” 陆返知脸色发白,“哪个聪明人没事割自己小*啊,你脑子进水了吗?” “没关系,会长出新的。”顾倾岚无所谓地说。 然而陆返知不信,“你说伤口愈合我就信,但是器官重生,我们异形都做不到。”这样说着,他心里却实在对顾倾岚没辙了,“算了,你就睡这里吧怕了你了。” 顾倾岚惊喜道:“所以说,你不会嫌弃我脏了吧,我全身都很干净。” 陆返知有些讪讪,“是,我不嫌弃了。” 顾倾岚得到陆返知的肯定,脸上喜色越发明显。可一转眼他又翻脸,他捏住陆返知的喉管,一本正经地说:“解决了我的问题,那么你呢?礼尚往来,你也要干干净净才行。” 陆返知任他掐,不说话也不反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竟然没有缺氧的征兆。 “你不用呼吸?”顾倾岚手上一松,“dna空白链让你们可以无氧生存吗?你们到底来自哪里?我可不记得地球异形有这种生物,如果有的话,早在太古的时候你们就已经统治地球了。” 以异形的特性,完全可以适应任何一种恶劣的环境。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球尚未探测到的星球。” “所以,什么样的抱脸虫能生出你这样的……像人一样的异形。” 陆返知仿佛被触犯,“你才是那种低等品种生出来的,我是胎生子,胎生子!” 顾倾岚赞道:“你爸爸真是勇士,竟然愿意跟异形交.配。” “并没有好么,他只是提供了精子而已。”陆返知说,“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天晚了赶紧睡觉吧,我待会儿还要出去做任务呢。” 顾倾岚问:“大半夜的,你又要去做什么任务?” 陆返知说:“之前接了个家族任务,总得完成它……” 顾倾岚问:“是什么任务?” 不过他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陆返知已经睡着了。 丧尸王大人顾倾岚见陆返知睡得香甜,瞬间就眼红不已。他面无表情地摇醒陆返知,“别睡,你还没回答我先前那个问题呢。” “别闹。”陆返知甩开顾倾岚的手,“我是个畸形呢。” 都一样,因为是异类,所以不敢与人深交。 到凌晨的时候,陆返知果然醒过来。他动作很轻,不会吵到任何一个睡着的人。 不过他并不知道丧尸王是不需要睡眠的。 顾倾岚在陆返知出去后就睁开眼,眨了两下,又闭上。 陆返知那么大年纪了,总不至于还要他时刻看着。 过了几分钟,顾倾岚听到了外面有动静。顾倾岚觉得奇怪,这么短的时间,陆返知总不是去隔壁杀猪去了吧,哪有这么快的。 再仔细一听,又似乎不是陆返知。 外面有两个声音。 一个说:“确定这家只有一个人住吗?” 一个答:“确定确定。我观察挺久了,这里只有那个男的住,而且他也不常住。妈的,咱兄弟俩苦哈哈地餐风露宿,这些有钱人却还有房产闲置。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也不能否认他是个脑残,出门竟然不锁门,不是等着咱们来偷嘛。” “哦哦,知道了。齐哥,咱们该偷些什么?这电视倒是不错,但是太重了。” “傻逼啊你!做贼你都不会,偷东西肯定偷钱啊,有钱什么买不到!” “嘿嘿,受教了齐哥。” 顾倾岚起身打开门出去,吓了那两个小贼一跳。那个一直说得很头头是道的齐哥一见到顾倾岚就给跪了,“英雄饶命!” 旁边那小弟目瞪口呆,“齐哥?” 顾倾岚觉得挺奇怪的,“你们不是来偷东西的吗,怎么就跪上了?” 那齐哥顶着一头红毛,闻言抬起头猛地摇了摇,“不是的,我们是见到你家门没锁,所以就帮忙锁一下,绝对没有要偷东西的意思,不信我可以发誓,我要是想偷东西就被天打雷——” 顾倾岚指尖一挑,暗中朝齐哥劈下一道雷。 “劈。”齐哥只觉自己浑身一麻,然后一酥,最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那小弟捂住嘴巴,“齐哥你的发型……”烧焦了。 “发你妹的型啊!”齐哥吼他,“还不快过来扶我,我要回家。” 顾倾岚说:“回家?你们要放弃了吗?” 齐哥面如土色,“我都被雷劈了,哪里还敢去偷东西,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明天就回工地上搬砖去。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顾倾岚看他挺有意思的,就说:“你去偷吧,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真的?”齐哥眼睛一亮。 又一黯,“算了吧,我真的要重新做人了。” 顾倾岚面色一冷,“为什么你们人类老是要这么口是心非?” 齐哥和小弟只觉菊花一紧,“好好好,我们偷,这就偷!”两人这样说着,也不敢真的当着顾倾岚的面偷什么东西,就进厨房里拿了一瓶洗洁精,“那就这个吧,做个纪念也行。” “不行。”顾倾岚否决,“换。” 陆返知那个猪头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才弄出这么一瓶清洁剂来,哪能随便叫人拿走了。 在齐哥二人讶异的眼神中,顾倾岚说:“不然就把电视搬走好了。” 齐哥腿一软,“臣做不到啊,好重的。” 顾倾岚就不耐烦了,“随便你们吧。”说完就转身回了卧室。 “他竟然真就放着我们不管了?”小弟说。 齐哥鄙视他,“不要小看有钱人,更不要小看有钱的基佬。他一定是想要录下我们偷珍贵物品的视频,然后送我们进监狱。” 小弟挠挠头,“齐哥,你是不是阴谋论看多了?” 齐哥拍他一掌,“你懂个屁!” 客厅里一目了然,除了电视就是沙发茶几柜子。这沙发倒是名贵,可是他们不敢也不可能扛着人家的沙发走。二人又不敢翻箱倒柜,厨房的东西也不能动,所以就想着进哪个房间拿个闹钟好了。齐哥推开角落的一间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然后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蛋。一屋子的蛋。一屋子硕大的蛋。 齐哥瞳孔猛地一缩,嘴上下意识溜出一句:“我擦。” “咦?这什么东西,怎么长得跟蛋似的?”小弟凑上来。 “抱上一个走吧,他们这儿这么多,肯定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齐哥说。 小弟听话地上前抱起一个,“嘿,还挺沉。” 齐哥去敲顾倾岚的门,赔着笑说:“大哥,我就拿颗蛋意思一下吧。” 顾倾岚的视线落在小弟抱着的蛋上,“这个可以拿,但是我奉劝你们换一个。” “不用了不用了,就这个。” 顾倾岚眉尖一挑,“你确定吗?我劝过你了。” 齐哥猛点头,顾倾岚说:“那就这样吧。” 齐哥就说:“那我们这就走了,谢谢招待啊。” 还没等顾倾岚有所表示,齐哥就拉起小弟夺门而出。二人直跑出一公里远,才敢停下。小弟喘着粗气问齐哥:“齐哥,咱们跑什么啊?” “傻逼。”齐哥骂他,“你没发现那个人会放电吗?” “你是说那雷电是他放的?”小弟眼一瞪。 齐哥嘿嘿一笑,“那是当然,他虽然做得隐秘,但我是谁啊,他那种小伎俩,肯定会被我一眼识穿的。小样儿,偷不到也好,我去‘异种’举报一下他,少说也能得到几万块的奖金。” 异种,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专门研究异种和创造异种的机构。 像顾倾岚这种的,确实算得上是异种。 “几万?这么多?!”小弟不敢置信。 齐哥吐口唾沫在手上,抹了抹自己的头发,“那是,我可不做亏本的生意。” 小弟赶忙恭维道:“我齐哥真是聪明绝顶啊佩服佩服。” 齐哥得意地笑,“一般一般啦。”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顾倾岚就站在那里。“异种?这么喜欢异种的话,那么你们手上的蛋还是留着吧,让你们多赚点钱。哇哦,我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丧尸。” 顾倾岚自言自语说了几句,就转头离开了。 齐哥正沉浸在美好的设想中,小弟突然把蛋塞给他,“齐哥,我去撒泡尿,你先拿着。” 齐哥踹了他一脚,“滚你,懒人屎尿多!”小弟嬉皮笑脸地走开了。 第19章 暴露 齐哥把目光收回来,放到蛋身上。这蛋的颜色类似于泥土的深色,上方有个完全封闭的口子,齐哥自认见多识广——好吧,并没有,但是该见识的东西也总都见过,却实在是没有见过这样的。 “嘿嘿,所以才要拿上你啊,没准我还能多得一笔钱呢。” 齐哥洋洋得意地说着。 忽然,蛋从内部抖了一下。 齐哥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把蛋扔了出去。 扔出去之后,齐哥又是一乍,“啊呀,我的蛋!”他赶紧上前,检查蛋有没有损坏。这蛋也确实是个奇怪的,它被这么一摔,竟然连皮都没破。 那颗蛋还在抖。 借着路灯,齐哥看到蛋内有东西在动。 “不是吧,现在就要出来?” 齐哥觉得有些为难,毕竟这是在马路上,孵出来的小动物可没有地方安置。 不过,里头要出来的东西可不管这是在哪里。它从蛋的底部开始往上钻,扑腾了几下就钻到了封口的地方。齐哥好奇地蹲下来,紧紧地盯着那个即将破壳而出的新生命。 封口倏然开启。 齐哥凑过去看,先看到里头一团肉状物。 他再往前,肉状物底下忽然窜出一只活的东西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东西就猛地扑到了他的脸上,堵住了他的嘴巴,随后还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 齐哥没有看清楚抱住自己脸的活物,那个说去尿尿的小弟可看得很清楚。 小弟躲在墙根后,看到一只虫子从那蛋里钻出来,然后扑倒了齐哥。小弟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其它的怪事发生,才小跑回齐哥身边。 他看到一只虫子,八只爪子抱住齐哥的脸,一条尾巴勒住齐哥的脖子。 他冷笑一声:“齐哥,到底是谁傻逼呢?反正不是我阿飞。” 阿飞刚刚就是因为感觉到了蛋的动静,才借口撒尿走开的。 阿飞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异种研究所吗,这边有一个东西,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挂断电话,阿飞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齐哥,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这还觉得不解恨,又招呼了几口唾沫在他身上。齐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自以为忠诚的小弟,心头竟是这么地厌恶他。 顾倾岚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拐了个弯,去找陆返知了。说来,顾倾岚既然打定了主意认陆返知作伴侣,总会施展些掌握伴侣行踪的手段,不然他还算什么丧尸王。 找到陆返知的时候,他正蹲在一幢大厦的楼顶纳闷,“奇怪,我准备好的虫子呢?” “什么虫子?” 陆返知也没惊讶忽然出现的顾倾岚,只顺口答道:“我做任务一般都是出动抱脸虫的。” “就像那时候在乐土一样吗?” “那肯定的,几千个人,叫我一个一个杀,我干脆自己去死。” “你现在也要杀几千个人?” “那倒不是,只是一个人。”陆返知说。 顾倾岚看着他,说:“既然如此,你不会自己动手吗?” 陆返知说:“这倒是可以,不过我在好奇我家小顾到底去哪里了?” “小顾?” 陆返知说:“那只虫子的名字。” 顾倾岚问:“为什么叫小顾?” 陆返知撇了撇嘴,“因为姓顾的都没有好人。” 顾倾岚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这倒是。姓顾的没有好人,就算有好人也不关你的事,你只要记得姓顾的有一个好丧尸就行了。” 陆返知嗤笑一声,转移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倾岚抬头望天,见着一轮挺好看的圆月,就说:“我来看月亮。” “噢。”陆返知闷闷应一声。 顾倾岚目前很喜欢说话,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很会说话。末世前的他就属于极度沉闷的那种人,所以根本不能指望他能看出陆返知现在的情绪,并且加以慰藉。 当然陆返知也不期望,他说:“我没有亲手杀过人,乐土是我第一个任务。” 顾倾岚很直接,“不,你杀了,你跟别的杀人犯只区别于用的武器不一样。” 陆返知哑口无言,默了半晌才道:“其实我觉得我跟陆荼蘼根本不配是异形。真正的异形没有眼睛没有良知没有悔意没有灵魂,可我们有一半是人,就整个的都弱成了人。” 顾倾岚问:“眼睛暴露了你们的灵魂吗?” 陆返知说:“……是。假如我从小在陆家训练营长大的话,我可能也不会这么纠结。可我父亲他是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养大的,所以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杀手。” “那你大可以不去杀人。” “陆家就是做这个的,放下屠刀,并不能立地成佛,反倒会成为别人刀下亡魂。” 顾倾岚粗神经总算有了反应,“你在纠结?” 陆返知翻了个白眼。 “你纠结什么?”顾倾岚不能理解,“假如不想死,那就让别人去死;假如哪天活得腻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放下屠刀,至于成佛还是成亡魂,那有什么区别?” 陆返知眉头动了动。 顾倾岚毫不留情地说:“你哪一点像人,你整个的就是一头猪,蠢死了。” 陆返知简直想扑过去跟他同归于尽。 陆返知的目标独身居住在这栋楼的第十九层。他既不是高级官员也不是什么名流贵族,身边并没有保镖之类的人物,甚至他的房子也没有装保卫系统。其实大多平常人也不会去装那东西,贵得要死又完全没什么用处,实在没必要花这么一大笔冤枉钱。 一般的杀手出任务,都是各种飞檐走壁高大上,陆返知倒好,直接去敲人家的门。 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来开门。 乍一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你们找谁?” 陆返知问:“是李修竹先生吗?” 李修竹更加疑惑了,“我是,你们是……?” 陆返知答:“是你儿子李维意委托我来的。” 李修竹闻言脸色一变,侧开身子说:“你们进来再说吧。” “先坐,我去倒水。”李修竹说。 陆返知阻止他,“不必了,不要麻烦,我们很快就走。” 李修竹笑笑,径自去了厨房。 过一会儿他端着两杯水出来,坐到两人的对面,红着眼睛说:“我儿子有没有说什么?说起来我都有十年没见过他啦,真是惭愧。我那时候忙着工作,疏忽了他跟他妈妈,后来出了点事情,他妈妈就带着他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一段日子我真是如坠地狱,痛不欲生……” 顾倾岚也觉得痛不欲生,所以闪身上前一拳打晕了他。 陆返知瞪他,“顾倾岚你做什么?” 顾倾岚木着一张脸,“我小时候被我妈妈拉着看过一部很脑残的电视剧,其中有个人他本来很轻易就可以杀死对手的,但是他偏偏要听对手说那所谓的临终善言,然后他就死了。” 陆返知无言以对。 顾倾岚看着陆返知,忍不住吐槽起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看电视剧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编剧一时脑残搞出来的垃圾,没想到现实中还真的有这样的人。” 陆返知面露哀戚,“我只是觉得抱歉。” 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昏迷的李修竹忽然醒过来扑到陆返知身上,“你想杀我?!” 李修竹的苏醒出乎了陆返知的意料,他以为被顾倾岚砸晕的人起码能晕上几个小时。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李修竹扑过来的瞬间竟然摸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袭来。李修竹狰狞地大笑,“哈哈,那个贱人,她以为李维意可以为她报仇吗?!” 陆返知指尖泛起黑色,大力推开李修竹,然后一爪挠了过去。 这凶残无比的一下挠在了李修竹的喉管,划断了他的颈动脉,大量的鲜血汹涌而出。李修竹捂住自己的伤口,喉咙内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片刻后倒地。 陆返知这下不哀戚了。 他目光凶狠地盯着李修竹的身体,眼里再没有悔意。 而插在他胸口的刀子也终于腐蚀殆尽,只剩下个残缺的刀柄掉在了地上。陆返知低头望着同样被腐蚀的衣物,啧了一声,“麻烦。”然后就开始脱衣服,露出光裸的上身。 顾倾岚问他:“你现在还觉得抱歉吗?” 陆返知冷笑,“我现在觉得对自己抱歉,我早该杀了他!” 顾倾岚顿了一下,然后说:“你这下该承认自己是个脑残了吧,啧。” 陆返知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别这样,我知道错了。” “哇哦,难得。”顾倾岚挑眉。 陆返知讪讪地去查看李修竹的状况,见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命不久矣了,也懒得再补刀,只是开口问顾倾岚说:“哎,拿件衣服来穿,我的穿不了了。” 顾倾岚手里凭空出现一件衣服,陆返知惊叹:“你要是去演魔术,保证火爆全球。话说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表现出自己的不同,不怕我起歹意啊。” 第20章 异变 “歹意?”顾倾岚不解,“为什么要起歹意?” 陆返知差点忘了顾倾岚某些方面的白痴属性,提醒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顾倾岚愣了愣,说:“不,我相信你。” 陆返知正有些意动呢,顾倾岚又说:“我相信你打不过我。”而且,空间对于顾倾岚来说,无非就是一个可移动的储物柜而已,他为什么要因一个柜子而遮遮掩掩呢。 当然这些并不足为旁人道,顾倾岚晃晃手,“要不要?” “要要要。”陆返知赶紧夺过来穿上。 顾倾岚扬起下巴,“不用谢。话说,你的伤口要我解决吗?” 陆返知还真就不想给顾倾岚得意的机会,“不用了,这种小伤,半个小时就好了。” 顾倾岚点点头,不再说话。 陆返知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可以验货了。” 马上得了回答:“好,你们先离开,五分钟后结款。” “五分钟?”陆返知嗤笑,“别是住在楼下吧?顾倾岚,走,回去了。” 顾倾岚说:“不是,在对面呢。” 陆返知完全相信顾倾岚的话,说:“好吧,随便。” 别看陆返知这一遭似乎很轻易,其实在他动手前,陆家的技术人员已经黑掉了这房子周边的所有监控探头,保证不被留下影像证据。而陆返知在动手前,也使用了陆家专门改变指纹的药剂,保证不留下真实指纹。因为技术含量太高,所以这年头杀人的不少,能当成事业来做的却实在不多。 至于顾倾岚,却实在不用担心。 因为国家信息库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资料。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 二人入了电梯,下楼离开。 确认李修竹的心跳停止后,顾倾岚也撤回了留在那里的精神力。 陆返知说,要尊重顾客的*。随便他吧。 在他们走后,李修竹对面那户人家的门果然被打开,一个瘦削白净的青年走了出来。假如李修竹还活着的话就会认得,这是他十年未见的儿子李维意。 李维意在十七岁的时候随母离家,现年二十七,相貌几乎没怎么变化。 李维意颤抖着手推开李修竹的门。那门只是虚掩着,并未锁死。 李维意进了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躺在血泊里,他心头积压了十年的恨意瞬间瓦解,然后就忽然想起了前十七年的敬爱。 李维意的眼圈开始泛红,嘴唇抖动发出破碎的音节,“爸……爸……” 他没有注意到,李修竹伤口处血液在逐渐变得粘稠。 李维意跪倒在李修竹尸体旁边。他眼里的水汽终于化作热泪溢了出来,顺着他的脸流下,聚集到他的下巴,然后落到李修竹的身上。青年捂住自己的脸,呜咽着喊:“为什么会这样?” 李修竹的尾指忽然动了动。 很轻微的一下,李维意仍旧没有注意。 李维意压抑的呢喃从指缝里透出来:“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说别的话,只是反反复复地问“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兴许是在问上天,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 李修竹的尾指又动了一下。 五分钟后,李维意抹掉眼泪,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结款。 而血泊之中的李修竹,倏然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异种研究所。 红头发的齐哥躺在透明的封闭实验舱里,有一只蛇形生物从他体内破胸而出。 …… 顾倾岚同陆返知行在路上。 这个时间点,是一个城市最安静的时候。深夜以后黎明之前,夜生活的人们已经进入梦乡,而要早起谋生计的人,也还在酝酿着苏醒。地上有路灯,天上有圆月,亮堂得很。 顾倾岚一百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倒是稀奇得很。 反倒是陆返知,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不过他很快就不无聊了。因为他发现自家保卫系统被关闭,并且失窃了一个异形卵。 顾倾岚很诚实地说:“是我做的,我恢复了出厂设置。” 陆返知只想打爆他的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倾岚说:“我只是想洗个澡而已,它不听我的话。我掌控不了它,很不爽。” 陆返知瞪他,“你切换了访客模式吗?” 顾倾岚挑眉,“怎么切换?” “直接说一声‘访客模式’就行了。”陆返知用看山鸡的眼神看着顾倾岚,“你到底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真怀疑你的智商。” 顾倾岚说:“真是不好意思,被你怀疑智商的这个人,他把检验你智商的那个玩意儿破解了。” 陆返知被噎了一下,“我不管,反正你把我的异形卵还回来。” 顾倾岚想了一下,说:“我估计还不回来了。” 其实陆返知心里也明白。 他放在房间里的那些异形卵都是已经成熟了的,只要感应到了活着的可以作为宿主的生物,里头的抱脸虫就会自发破卵而出,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陆返知叹一口气,“走吧,去收拾残局。没想到我还要为别人擦屁股,啧。” 顾倾岚感受到了陆返知深深的嫌弃,很是不爽。 他拂开陆返知,说:“我去。”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陆返知问。 “异种研究所。” “你知道异种研究所在哪里吗?” “不知道。”顾倾岚默了一下,“不要在意这个小问题。你的手机借我查一下地图。” 顾倾岚接过陆返知递来的手机。陆返知已经把地图已经打开了,顾倾岚输入“异种研究所”,搜索了一下前往的路线,略微扫一眼,再把手机还了回去,“你等着,五分钟。” 下一秒,顾倾岚就消失在了原地。 陆返知看着,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的能力和顾倾岚之间隔着天堑,何日才能打败他? 所谓瞬移,就是空间跳跃。跳跃一次的距离,跟空间异能的等级有关。末世的时候,最高级的空间异能者可以一次瞬移一公里,最高级的空间系丧尸则是五公里。这样的丧尸统共有两个,一个早几十年前就腐烂消亡了,还有一个,就是顾倾岚这个老东西。 异种研究所在二十公里外,顾倾岚只迈四步就到了,耗时五秒钟。 顾倾岚站在大门前,侧耳听了一下里头的响动。 很快就辨出了自己要找的异形在哪里。 都到门口了,顾倾岚就没再动用异能,而是直接迈步往里走。换做白天的话,这个研究所是没有这么轻易进的,不过现在这个点,保安正坐在保安室里打瞌睡,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去了。 研究所内部。 “什么情况?”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推开实验室b2的门。 他正在研究从齐石脸上掉下来的抱脸虫子,中途被打扰,实在很不爽。 助手指着实验舱里乱窜的那条“蛇”,惊喜地说:“叶教授,这是从齐石胸口钻出来的生物,未知的异种。”助手完全无视了死状凄惨的齐石,未知和异种才是重点。 毕竟这跟他们的提成息息相关。 “哦?”叶方一看,也很惊喜,“什么时候的事?” 助手说:“不太清楚,可能有将近一个小时了吧。我都没想到他体内还有东西,抱脸虫脱落之后就没有管他了。”主要是半夜加班,他困得睡着了。当然,这个没必要说。 叶方凑近了去看,助理喊一声:“教授小心,别靠太近!” 叶方摆摆手,“放心,这个实验舱是聚合材料,坚固得很。这么个小东西,还能翻天?” 这条“蛇”体长大约有一米。 它被一层皱皱的皮包裹着,皮上还沾着齐石的血,它的牙齿是银色的,看起来很锋利。 助手也凑过来观察,“教授,它……好像在蜕皮啊?” 叶方亢奋不已,“不只蜕皮,它还在长大。”这个生物有点像蝶类。只要脱掉身上的蛹,就可以破茧成蝶。“看啊,它张开了它的翅膀。” 看到这条“蛇”以肉眼可见速度长大,叶方用了这么一个比喻来形容它。 当然,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将它比作蝴蝶是多么地愚蠢。 因为那只长到跟人一般大小的“蝴蝶”缓缓地张开了自己流着口水的嘴巴,从里头弹出液压泵一样的内巢牙,戳破了那复合材料打造的坚固的实验舱盖。 叶方吓了一跳,心头觉得不安,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助手慢了一步,跟上去的时候叶方已经把门关上了。 助手全身都在发抖,他捶着门,“教授,开门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叶方无动于衷。 “蝴蝶”从实验舱里出来,爆了助手的头。 实验室的门是防弹级别的玻璃,叶方并不担心它能够跑出来。他只是激动地看着它干脆利落地秒杀了助手,用自己的眼神表达了对其的膜拜。 第21章 荒诞 “所以,你很崇拜它?”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叶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个穿得一身黑却白得过分的年轻人。 叶方咽了咽口水,“你是谁?” 顾倾岚不理会他,只说:“它杀了你的同类,而你崇拜它?” 叶方定了定神,脸一板,摆起了异种研究所首席教授的谱,“你算什么东西?赶紧滚出去,不要打扰了我的研究,不然有你好看的!快滚!” 顾倾岚说:“我不算什么,但好歹我不杀人,卑劣的人类。” 他一百年不曾动手伤过人命,却还是人人喊打;而这个人,故意关住自己的同事,冷眼旁观他被异形杀死,却在人群中备受尊崇。这是什么样的道理?什么样的世界? 顾倾岚自认智商够高,却实在想不明白。 顾倾岚不再管叶方,只是一脚踹开了实验室的门,朝异形喝道:“滚出来!” 叶方以为顾倾岚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岂料那通体漆黑的怪物却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样,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仿佛被什么操控了一般。 顾倾岚不再说话,转身就走。而那怪物也跟着。 叶方心头一慌,生怕自己更加美好的前途也跟着走了,竟忘了异形的残忍,抓起门边的扫把就敲到了顾倾岚的头上。顾倾岚避开了,转头望向叶方,异形也将头转向了他。 异形是没有眼睛的,所以不知道有没有看他。 叶方被这样一盯,腿都软了。而异形则缓缓地张开嘴,对准了他的脑袋。 “噗”的一声,血溅当场。 叶方在倒下的那一刻,看到冷眼旁观的顾倾岚唇角带了丝笑意。 这笑跟人类看着一只猪或狗死的时候一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叶方想,这是不对的。 可顾倾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理会重伤的叶方,只是把那只异形塞进空间里,就迈步回去了。 陆返知问他:“异形呢?” 顾倾岚把异形从空间拽出来,“这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返知放出意念指挥它去放异形卵那个房间呆着,却发现它对他的命令无动于衷。 他心头一惊,“怎么回事?”胎生异形是可以控制非胎生异形的,不然早在乐土的时候他也不敢大肆出动抱脸虫孵化异形——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顾倾岚看陆返知脸色有些发白,就放开了对异形的精神控制。 下一秒,异形服从了陆返知的命令,往角落那个房间走去。它无视了非同类顾倾岚。 陆返知说:“我觉得奇怪。” 顾倾岚说:“什么?” “低等异形只有低级智慧,看到像你这样的异族存在,必定会先来消灭你,它为什么不?” “或者……是因为它打不过我?” “异形一族可不怕死。”陆返知倨傲地说。 顾倾岚颇为怀疑,“是么?我怎么觉得你挺怕死的。” 陆返知被噎住,“别转移话题。” 顾倾岚默了下,说:“大概是因为异形只攻击有生命体征的生物吧?” “你没有生命体征吗?” “我没有。”顾倾岚笑了笑,“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衰老。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得清楚,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证明我还活着的人。” 陆返知问:“那你找到了吗?” 顾倾岚想了一下,摇头,“真是可惜,还没有。” 陆返知看顾倾岚挺落寞的,就把手腕伸到他嘴边,“来吧。” “做什么?”顾倾岚问。 “看看我的血能不能证明你还活着。事实上,死了的人是不需要进食的。” 顾倾岚低头看陆返知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青筋突起,给人一种很有力度的感觉。 真是个好孩子,顾倾岚心想。 对于顾倾岚来说,陆返知真的是个小孩儿。虽然在阅历上,顾倾岚未必比陆返知多了多少,可是年龄上,他的确比陆返知大了一大截,这是毋庸置疑的。 顾倾岚摸摸陆返知的头,学着幼时大人们夸赞自己的口吻说:“乖,你很棒。” 陆返知“啪”地拍开他的手,“你摸狗呢!” 这么折腾下来,也才凌晨三点,早不早晚不晚的,肯定还是回床上睡觉。 顾倾岚虽则不需要睡眠,但是入乡随俗,就也闭了眼睛。 听着身旁陆返知轻微的呼吸声,顾倾岚只觉心无挂碍,柔和安定。 但并非所有地方都是安定的。 异种研究所里,叶方和他的助手分别倒在实验室里外,脑血皆流了满地,然而值班的人却坐在研究所的前台看着电视剧,半点都未曾察觉到这个情况。 戏里的旁白说:“知道吗,我们活在一个荒诞的世界里。” 值班的小伙子嗤笑了一声。 忽然,他听到了自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地清晰。 他有些惊疑。但本不该如此的,虽然半夜研究所大都没什么事情,但是偶尔也会有访客。手机里播放着的电视剧还在出声:“这个荒诞在于,活着的未必活着,死了的也未必死了。” 小伙子的心慢慢地悬了起来。 直到,他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嗐,是您啊,李教授。” 原来是研究所的李修竹教授。他在所里的地位仅在叶方之下,值班小伙子连忙给他打招呼。 李修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闻言回道:“是啊,有个研究还没做完,我这左想右想实在是心里头不踏实,干脆就从床上爬起来,想着过来完成它好了,省得挂念。” “废寝忘食,难怪教授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像我这样的简直拍马都追您不上!” 李修竹摆摆手,“哎,没办法,笨鸟只好先飞啊。” 小伙子闻言就想起李修竹一直被叶方压制的事情,脸上的笑微微僵了下,“哪里哪里,教授您实在是太谦虚了,您这样都能说笨,我这样的干脆就是智障了哦。” 李修竹被逗乐了,“年轻人就是贫,好了,我先进去了,你忙吧。” 小伙子连声应好。 李修竹一拐进通往实验室的通道,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 连一个值班的小人物,都知道他被叶方压制得狠了,他混得是多么失败?李修竹咬牙。 不过…… 想了想,李修竹又笑了。 从今日开始,到底是谁压制谁,那就真要另论了。 李修竹继续往里走,他看到了他的死对头叶方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叶方听到了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顺着来人的脚往上看,看到了李修竹的脸。叶方的头部受了重创,但是又没有瞬时毙命,这样熬着,实在是生不如死。 这下他朝着李修竹伸出手,“救我……” 李修竹迟疑了一下,抬眼朝一个角落看了看,然后镇定地说:“不。” “你敢?”叶方瞪大眼睛。 李修竹上前一步,“我为什么不敢?你死了,我能得到天大的好处,我为什么不?” 叶方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头,抹了一把血甩到李修竹身上,“小人!” 李修竹猝不及防被血弄脏了裤腿,暴怒地一脚踢了过去,正中叶方的胸口。李修竹骂:“你他妈都要死了你横什么横?!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知死活的东西!” 叶方被这么一踢,五脏都仿佛移了位,“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叶方放着狠话。 换作以前,李修竹可能会担心叶方给他施压。 现在却真的不会了。 叶方之所以能成为研究所的首席教授,不就是因为他曾经研究出一种很强力的,可以控制研究所里的“异种”的病毒吗?可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他手上现在可是有比那更高端的病毒。他研究了整整十一年,一开始在自己老婆身上做试验,后来老婆带着儿子跑了,他就拿自己做试验。 苦心人,天不负。 他受了十多年的苦楚,今夜不就成功了么? 李修竹老神在在地说:“老叶,我等着你不放过我啊,你千万不要放过我。” 李修竹想到今夜的遭遇,实在忍不住道一声“奇遇”。 起先,他的确是停止了呼吸。 停止呼吸之后,他神志却还是清醒的。他发觉自己往日注射到体内的病毒开始发作——他研发的病毒还处于试验阶段,没有完全成功,每隔一年副作用就会发作一次,需要抑制。而今天,就是异变的日子,他还没来得及注射抑制剂。 李修竹身体不能动弹,可是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细胞分裂的痛楚。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分裂,再装嵌。 他暗想,难道他以往的确是做错了吗?所以上天要惩罚他不得好死? 痛到李修竹决定咬舌的时候,他又猛然发觉,在自己流血的致命伤口上,有另一种类似病毒的东西顺着他的血管往全身蔓延,然后与他体内的原始病毒狠狠地碰撞到了一起! 然后,它们势均力敌,竟然彼此消融了。 消融之后,李修竹醒来。他发现自己不用再变成怪物,可是仍然变得强大了。 第22章 来日 李修竹给自己研发的病毒取名“异种”。 取了跟研究所同样的名字,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这种病毒是一种可以将平常人的体能强化至异种程度的药剂。 之所以一直没成功,是因为它的副作用会让人发生形态变异,变成一个怪物,这是人类所不能接受的。而今晚,李修竹因祸得福,竟然误打误撞获得了突破。所以他兴奋地深夜赶来了研究所,他要用自己的血液,进行该病毒的最后一次提升。 从此以后,扬眉吐气,名动国际!天下谁人不识君! 正在兴奋之中,李修竹鼻尖忽然闻到了叶方鲜血的味道。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去吧,去啃噬活人的血肉,去获得能量! 李修竹感觉被什么控制了心神,于是迈开了腿。 待李修竹清醒过来,他发现叶方已被自己啃食得面目全非。可是奇怪的是,看着叶方的尸体,李修竹竟不觉得恶心。他无视了眼前血肉模糊的玩意儿,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叶方的助手躺在地上,脑下流了一大滩的血,粗重地呼吸着。 李修竹想到这人知道很多叶方的秘密,还有用处,就给他注射了一管病毒。病毒很犀利,甫一入体就起了作用,眼看着助手就要变成一个怪物了,李修竹给他喂了几滴自己的血。 助手就平静下来。 李修竹起身,去洗手间清洗自己,然后走回前台。 李修竹面色苍白地对值班小伙说:“小吴,快打电话通知经理,叶方他……他死了!” 小吴正磕着瓜子呢,猛然就被瓜子壳给呛到了。 …… 李维意在大街上浑浑噩噩地晃荡了一晚上,到家的时候,已是清晨六点多了。 开门进去,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 是很平常的白粥,加上几碟爽口的小菜,很养胃的餐点。 听见动静,李母赶紧迎上去,嗔怪地说:“维意,你又加班熬夜了?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妈妈的话呢,来日方长,年纪轻轻的不需要透支生命,你已经很好了……” 李维意揉揉太阳穴,“妈,我饿了。” 饿了、困了……拿这类的字眼去拦截母亲的喋喋不休,是最有效的。在母亲眼里,孩子吃饱睡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李母果然不再念叨,只说:“快去洗手,吃早餐。” 李维意上前拥抱了她一下,“好的,妈妈。” 李母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了,维意?”李维意十三四岁之前都和她很亲的,不过男孩儿年纪渐渐大了总免不了跟母亲疏远,这会儿骤然来个跨时空的拥抱,她还真是不太习惯。 李维意很快放开了母亲,“没事儿,就是想抱抱你。”说完就进了卫生间。 李维意站在镜子前,他看着自己的脸。 瘦削,但很俊朗。那线条与轮廓,来自他的父与母。 李维意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看到自己的眼睛泛着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他低下头,伸手往水龙头出口去接了水,拍到自己的脸上。这样反复了好几次,直到李母在外面喊他,他才停手。 拿毛巾擦干脸,他沉静地走出去。 “怎么洗个手也这么磨蹭?”李母把筷子塞到李维意手上。 “洗了把脸。”李维意说。 李维意坐到餐桌前,拿勺子舀了口粥进嘴,温度刚好。他面前放着的是一盘榨菜,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自己一直喜欢吃的牌子。李维意唇角勾起个弧度,感觉自己的心跟胃一起暖了起来。 李母见他吃得香,有些感叹,“你许久没跟妈妈一起吃早餐啦。” 李维意说:“以后每天都陪你啊,不忙了。” 李维意这些年一直忙,早先忙着读书,毕业后忙着创业。熬夜是常有的事情,往往凌晨两三点才能上床休息,早上自然赶不上早餐。所以李母一听这话,挺稀奇的,“怎么忽然不忙了?” 李维意说:“因为事情解决了,就不忙着赚钱了,够用就行。” 李母当他说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就没多问。 “妈。”李维意喝着粥,漫不经心地开口,“李修竹死了,以后你不必担惊受怕了。” 李母一听,震惊不已,“他怎么会死了?!” “谁知道呢,多行不义必自毙吧。他那种人,死不足惜。” “噢,这倒是。” 李维意马上就揭过了这个话题,说:“妈,咱们过两天去旅游吧,天高地阔,散散心。” 李母很是欢喜,嘴角抿出一个笑来,“好啊,你安排。” 李母年轻时是个酒窝美人,现在年纪大了,也还是个酒窝美阿姨。 她这么一笑,白皙的脸上两个梨涡就现了出来,李维意从小就喜欢她的梨涡,这下子见了就伸出手指去戳。岂料他就这么轻轻地点一下,李母忽然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李维意面色大变,“老妈!你怎么回事儿!” 李维意赶紧蹲下身把母亲扶起来,他发觉她的身体在颤抖。 他低下头,就见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 他看见母亲那小小的梨涡里头,慢慢长出了一根如同手指般粗细的血色肉刺。不止是梨涡,紧接着还有她的眼、耳、口、鼻……脸上长完了,就轮到身体。那些肉刺越长越长,最后变成了章鱼触手一般的玩意儿。其中一根还出其不意地抽在了李维意的脸上,留下一道深红印记。 李维意吃疼地叫了一声。 越来越多的触手长出来,接二连三地打在李维意身上。 李维意被打得满脸青紫,他整个人都懵了,只是喊:“妈!妈妈!不要这样!” 李母的手指动了动,蓄力推开了李维意。 她嘴巴已经快要被触手挤满了,她口齿不清地说:“去我房间,把斧头拿出来!” 李维意知道她的意思,不住地摇头,“不……我不……我不怕死……” “快去——”李母的嘴巴被那些触手越挤越大,就快发不出音节了,“维意,乖乖,妈妈疼得生不如死,你帮帮妈妈,杀了我……”李母看着李维意被抽打,心疼得甚至顾不上身体变异的痛楚。 但她却拐着弯诉说自己的凄惨,意图救下李维意。 李维意仍旧僵着身子,“不,我不……” 触手不断拍在他身,他嘴角甚至都流了血,“以前只是疼,怎么这次会这样……” “儿子,帮帮妈妈……”母亲这样说。 李维意终于没了章法。 他不惧怕死亡,可是他不舍得妈妈那么苦痛。他艰难地起身,去了母亲的房间。 斧头就在桌面上,很显眼,看来是母亲事先放好的。 难道她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斧头旁边放着一封信,李维意拿起来看,上头是母亲娟秀的笔迹: 【维意,亲爱的孩子,每年的今日我都恐怕跟你分离。幸在上天待我不薄,使我撑过了九年。不过抑制剂用完了,今年未必捱得过啦。若是见我太痛苦,就让我解脱吧。我已经活过大半生,酸甜苦辣皆尝过,不枉此生。至于你,维意,你来日方长,勿要轻生。我爱你,宝贝。】 李维意瞪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的手开始发抖,他的唇也在发抖,他拿起斧头,好想当头劈了自己。 岂料一个失手,斧头砸在了脚上,瞬间一阵钻心的疼。他想,被砸一下都这么疼,那么若把斧刃砍在母亲身上,她该有多么疼啊。这真是天大的难题,太坏了,太坏了! 李维意出去。 那里已经没有母亲了,只有一个怪物。 母亲的五官不见了,梨涡不见了,手不见了,脚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怪物的脸、手、脚。李维意心底涌起一股戾气,这戾气夺了他的理智,他冲上前,斧头对准怪物的脑袋狠狠地砍了下去! “你这该死的!你这该死的!” 李维意一下又一下地砍着,疯魔地笑,“哈哈,哈哈——” 这是个极寻常的清晨,睡着的人们在好梦,在酣眠。 这是个不寻常的清晨,醒着的人们在心碎,在哭喊,在抢地呼天。 异种的经理也很心碎。 因为他的酣眠被打断,并且他接到噩耗说首席印钞机死掉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经理暴跳如雷,“小吴你来说说,你守的什么夜,死了人你都不知道,我们请你来干嘛的!待会儿你就给我滚蛋!” 李修竹劝他:“别这么说啊,老叶死在实验室门口,小吴又不能去那里。” 小吴被喷了满头满脸的口水,总算听到句公道话,委屈地说:“是啊,我又进不去。” “嘿,你个小崽子!”经理又喷起来了,“还敢顶嘴!” 小吴暗暗翻了个白眼,闭上嘴,只在心里默默地刨了这老男人的祖坟。 第23章 偿还 因着是夏天,所以六点多的天色已是大亮了。 不过研究所里倒还是很冷清。这边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虽然有如同叶方李修竹这样的勤奋自主加班的好员工,但这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得过且过能慵懒则慵懒的。 经理心头发着慌。 他要赶在研究所开门之前处理好叶方的事情,不然影响实在太坏。 他去调了实验室的监控。那个实验室统共有两个探头,内部一个,走廊一个,两个探头监管的地方以实验室的门为分界线。所以经理只在内部监控影像里看到叶方打开门走了出去,他赶紧切换了走廊那个,可是刚切换过去,那画面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经理差点掀桌。 李修竹说:“那个探头被人为损坏了,我刚刚看了一下。” 小吴托了死去的叶方的福气,第一次踏进了研究所的核心场所,心头兴奋不已。这下听见李修竹说的话,也跟着说:“是啊是啊,路过实验室门口的时候我也有看到,整个探头都碎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电影里都是用黑客技术黑掉,这个凶手是直接砸掉。” 小吴仿佛很不满。 经理狠狠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我也砸了你!” 小吴被砸懵了,脱口就骂:“你麻痹啊!” 经理没想到这个低级值班员还敢骂他,哆嗦着唇望着小吴,似是下一秒嘴里就要喷出火来。 最后还是李修竹做了和事佬,“行啦,先处理老叶的事情。” 叶方的死其实并没有使经理有什么大的触动,他是研究所请来的职业经理人,平时拿着月薪,叶方牌印钞机印的钱再多也不关他的事,至多年底分红能分到一点稀释得几乎没有肉味的蚊子汤,不提也罢。再者叶方仗着自己贡献大地位高,没少对他这个经理指手画脚,他早不知咒过叶方多少回了。 今天叶方死了,他没拍手叫好算是修养好。 初闻消息他心碎,也只不过是因为想到了自己会被老板骂而已。 可是看了监控,明显能看出叶方是被自己弄出的“异种”反噬的,那就实在不关他的事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 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经理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吴,转身出了监控室。 三人又转回实验室去。 经理蹲在叶方血肉模糊的尸体边,仔细打量着。事实上,单单看脸的话,经理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叶方。叶方的鼻子已经不见了,嘴唇也仿佛被什么给啃了去,脸上坑坑洼洼的皆是血迹。而且,他额上还有个致命伤,被利器入了脑,留下了一个大坑。 经理见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实验场面,所以见着这么恶心的一幕也并无反应。 小吴却是见得少。这个年轻人至多只在电影里看过这么触目惊心的画面,刚刚路过的时候,走得匆忙没看清,这会儿好奇瞥一眼,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又不能离开,只好将视线移往实验室去。 门内几步远的地方也躺着具尸体。 不过那尸体看着比叶方好多了,起码五官还在。有了对比,小吴觉得那具尸体很是可亲。 可是他错了,因为下一秒,那尸体竟然坐了起来! 小吴很没有形象地喊叫起来:“啊啊啊,诈尸了啊啊啊——” 那尸体朝他看过来。因为是坐着,所以它脑上的血流到了脸上,格外骇人。 小吴仿佛被捏住了喉咙。 小吴抖着双腿,听到那尸体说:“诈什么鬼尸,老子没死呢!” 小吴松了口气,然后腿一软就给跪了。 李修竹却并不意外,他走过去扶起“死而复生”的人,说:“韦青,你醒了啊。” 韦青咳嗽了两声,说:“谢谢你了,李教授。” “你也是命不该绝,所以才能等到我来,老叶他就没那么好运啦……” “修竹!” 平地一声喊打断了李修竹。他抬头,就见着了经理灼灼的目光。 经理激动得脸都红了,“你给他注射的是什么?!刚刚在监控里看到的时候我就想问了,这会儿见着韦青伤得这么重都能醒过来,我就更是好奇,那是你的新发明吧,是吧?!” “是啊。”李修竹微微一笑,“它叫‘异种’。” 经理听到李修竹的话,觉得里头大有惊喜,简直抓心挠肺。 他压抑住心底的好奇,转头对被自己挤到一边的小吴说:“低级工作人员出去,带上门。” 小吴撇了撇嘴,服从了高级工作人员的命令。 小吴心里实在好奇,就站在门口,想要偷听一下他们的说话。岂料那玻璃门看着薄,隔音效果却好得不得了,小吴的耳朵竖得老高,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小吴隔着透明的门看着里头哈哈大笑的经理,心想:笑死你好了,狗眼看人低! 小吴光顾着看里面,却没注意一下身后。 他假如回头的话,就能看到,那明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叶方,正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叶方血淋淋的脸上,嘴唇鼻子都被啃没了,唯有一双眼,虽然无神,却实实在在睁着。 与此同时,陆返知家的餐桌前,丧尸王忽然笑了起来。 陆返知翻了个白眼,说:“好好的,笑什么?” 虽然顾倾岚再三说明自己不食五谷,但陆返知还是给他准备了一份早餐。顾倾岚承这份情,所以端起面前的热牛奶饮了一口。忍住皱眉的冲动,他开口说:“你做了一件坏事。” 陆返知正捏着黑麦切片放进牛奶里浸泡,闻言也笑,“事实上谁不干坏事呢。譬如每日浪费地球资源啊,每日产生二氧化碳啊,每日制造生理垃圾啊……再比如我,我就更坏了,我还杀人。” 顾倾岚见他吃法怪异,也有样学样。 对于陆返知的说法,他只是点了点头,“倒也是。” 陆返知咬一口泡软了的面包,又说:“不过,你说的是什么?” 顾倾岚也咬一口泡软了的面包,因为丧尸味蕾的异变,尝到那味道,差点没吐出来。终于他决定不忍了,他把手上的面包扔回盘子里,啧了一声,说:“猪食。” 正吃着猪食的陆返知咀嚼的动作一顿,捏了捏拳……继续吃。 顾倾岚说:“你相信世上有天生善良无私的救世主吗?” “哟,你不就是。”陆返知还记着顾倾岚说过的话,他说他拯救过世界。 “错了,我不是。”顾倾岚一本正经地说。 陆返知在心里猛点头,面上却无表示。 顾倾岚继续说:“我不善良。而且,善良人未必有好报。” “那就好笑了。”陆返知揶揄顾倾岚,“你一边说好人没好报,一边又为什么去救世?”陆返知这是在嘲笑顾倾岚说谎不说全套,只可惜顾倾岚并没有听出来。 顾倾岚很诚实地说:“我救世,并不是在施恩,而是在回报。那个世界养育过我。”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而这一个,与我无关。” 陆返知听着,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他喝下杯中最后一口牛奶,起身,“你待会儿清理一下,我有事出去。” 顾倾岚看陆返知不以为意,他也不以为意,“啧。” 有一句话,因为听众走了,所以没有现世的机会。那句话是:这个世界,又有谁会去救呢。 陆返知出了门。 他没有开车,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并没什么事情,只是不想和顾倾岚待在一起,他觉得压抑。异形天性注定了这个种族不会和行了臣服礼的对手和平共处,陆返知虽然有一半是人,可他每天脑子里的想法,也是打倒顾倾岚——他越来越知道这有多难。 异形的天性在折磨他,让他难受。 他想到临出门时顾倾岚的话:“知道吗,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的灵魂。”他就更难受了。 正纠结不已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返知。”是陆卿的声音,“你得回来,出事了。” 陆返知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边上有辆大红色的跑车经过,车子按了两下喇叭,车主调笑地喊:“嘿,身段不错,要跟哥哥回家睡觉吗?” 陆返知从裤腿上拔出一把小刀,随手挥了出去,扎在了那辆车子的轮胎上。 跑车失控撞上了护栏。 陆返知听到陆卿说:“我的头发被人剪掉了!” 陆返知继续往前走,“你换了发型还要特意告诉我?” 陆卿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不是的!你听我说,是昨天晚上有人进了我的房间,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剪掉的!返知,我的心很慌,我查监控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谁进去过……” 陆返知走到跑车边上,从车窗望进去,车主已经撞傻了。 “事情有鬼。”陆卿在电话那头说,“返知,我真的很慌,你得回来。” 陆返知踹一下车门,眼神示意车主滚下来,嘴上却平静地说:“你嘴巴那么毒辣,没准是谁故意对你恶作剧呢,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这次不一样!”陆卿带上了哭腔,“我床头上被留了两个字,‘偿还’!” 第24章 手腕 偿还,意为归还所欠的债。 陆返知说:“假如割你的头发就能偿还,说明也不是很大的债嘛。” “陆返知。”陆卿喊,“你不要无理取闹!” 跑车内,因事故而面色苍白的车主苏黎见着好色相的陆返知,脸色马上就不白了。他顺从地打开车门下了车,从车前绕到陆返知所在的人行道。 走近之后,他听到陆返知说:“假如真有大仇,被割掉的就是你的头了。” 苏黎一听,下意识捂住了下身。 当然,他很快反应过来,陆返知说的是上面那个头,而非下面那个。苏黎颇有些讪讪。 陆返知挂掉电话,看向苏黎说:“你要我跟你回家睡觉?”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长相过得去,身子有点虚,皮肤尤其白。他应该是整夜没睡,黑眼圈也有些重。好在年纪不算大,暂时还熬得过,不至于二十出头就魂归西天。 苏黎见陆返知面无表情,一时也搞不懂他的想法,便试探着说:“那要不……开房?” 很好,陆返知这下子想让他魂归西天了。 陆返知见多了苏黎这种愚蠢而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之前是老男人居多,这个不太一样,不过那又怎样,皮相年轻漂亮就掩饰得了他骨子里的龌龊与猥琐吗? 陆返知嗤笑一声,径自去拔回了刚刚扔出的那把刀,随口问道:“名字。” 苏黎看到轮胎上的刀时就已瞪大了眼,见了陆返知的动作更是震惊,下意识答:“苏黎。” 陆返知拿刀尖剔了剔指甲,继续问:“性别。” “男。”苏黎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因为下一刻,一阵剧痛自他下面那个头袭来。苏黎的脸色又白了。陆返知收回作案的刀柄,说:“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 苏黎捂着下身,额冒虚汗,“你说了很多话,哪句?” 陆返知将刀子收起来,说:“假如真有大仇,被割掉的就是你的头了。” “我不服,你明明是在打电话。” “是啊,但是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同样适用于你。” 苏黎泪流满面,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陆返知在边上看着他说:“相信我,你并不是第一个有这样感受的人。”他让很多人感受过这个,只有一个人逃过了。 想到这个,陆返知心情又不爽起来。 苏黎举手投降,说:“我知错了,麻烦叫辆救护车谢谢……” 陆返知不理他,转身就走。 苏黎喊他:“喂,有本事留下你的名字!” 陆返知说出他常说的一句话:“陆返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想报复的话尽管来。”这句话他说过不知几多次,又有谁真有本事来寻过仇呢。而他未见到,苏黎在身后目光灼灼。 陆返知还是回了陆家一趟。 他做惯了人,就学不会太过冷血。陆卿好歹是他姐姐,虽然同父异母,但至少有一半血脉是传承自同一个人的——既然这个姐姐都那样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恐慌,他总得去看看。 不是以陆家家主的身份,而是以弟弟的身份。 进门之后,陆返知听到楼上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管家说:“是大小姐。” 陆返知边走边说:“她总是那样。” 管家并不答话。他在陆家工作了十多年,从不道雇主是非。 行至楼梯口,陆返知见着一盆近有半人高的蔷薇盆栽。 “她最近改喜好了?” 管家说:“大小姐说过两天就要换了,但是她还没交代要换什么。” 楼梯入口旁的盆栽位置是专属于陆卿的,那里摆什么花,随陆卿喜好而变。曾有段日子她很喜欢白兰花,便让人买来一盆开得正好的放在那里,看是好看,偏偏白兰的香味太重,弄得家里几个男的每次经过楼梯口都捂着鼻子,痛苦得不得了。 陆返知“嗤”了一声,顺手掐下一朵盛放的蔷薇,独自上了楼。 楼上只有陆卿一人在。 陆卿的房门并没有关,陆返知从门外看进去,看到陆卿正坐在床上盯着床头某个地方。 陆卿穿着吊带裙子,头上却戴着顶可以包住整个头的秋冬帽,在九月份大热天看来,实在像是个神经病。陆返知很不给面子地笑了。陆卿猛地回头,“都说了不许笑!” 见来人是陆返知,陆卿收掉脸上的凶狠,委屈地奔过去,“返知,返知你回来了啊返知……” 陆返知避开她,顺便摘掉了陆卿的帽子。 在见到陆卿那被狗啃一般的发型之后,陆返知说:“你完了。” 陆卿这次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说:“返知,你得帮帮我!” “为什么叫我?你得跟爸爸说,爸爸才是管事人。” “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陆卿愤愤地说,“老爸说你不在的话,他也做不了主。如果我想要动用陆家的资源,只能下调查单,起步价二十万。这简直是抢钱啊,我哪有那么多余钱!” 陆返知走到陆卿的床边,看着床头墙壁上方鲜红的“偿还”二字,略有所思。 陆卿跟过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有。”陆返知很干脆,“你知道这是什么材料写下的字吗?” 陆卿“咦”一声,“不是水彩或者油漆之类的吗?” 陆返知抓起陆卿的左手腕看了下,没什么发现,而后又换右手腕,果然见到了一个小小的仿佛蚊虫叮咬留下的创口。他垂眸笑了笑,并不说话。 陆卿皱起眉,毕竟年纪大了,眉心有着明显的褶子,“什么情况?” “没事的。”陆返知说,“放心好了。” 陆卿闻言便吁了一口气,她一直很信赖陆返知这个能力出众的弟弟。 安抚了陆卿一阵后,陆返知去看了监控。 事实并非如他说的那样轻巧,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除了明处的监控,他还调出了只有他和陆弘知道的暗处针孔监控影像,可是前前后后看遍,也没有看到有谁进过陆卿的房间。而房内属于私人空间,肯定不会安装探头。 陆返知心有疑惑,但他并不打算将这疑惑说出来。 陆卿这人都三十好几了,却还是少女心。告知她真相,她没准得把自己吓死。 还是让父亲去处理吧,估计他现在都已经有眉目了。陆返知想。 因为昨晚上没有睡好,所以陆返知回自己房间补了个眠。 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门外却很热闹,陆返知用掌根压了压眼睛,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再出门。 陆卿正站在他隔壁的那个房间门口,指挥下人们搬东西。 “你在做什么?” 听到陆返知的声音,陆卿赶紧走到他身边来,很是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说:“我要搬到你隔壁来住,这样安全一点。”陆返知正要说什么,陆卿又说:“反正荼蘼也好久不回来住了。” 隔壁那个房间原是陆荼蘼的。那小子现在应该还在北极的冰块下边,虽然夏季冰块薄了些,但是他的力气还是不够,要出来估计还是得再过一个月等他成年。 “说来也奇怪的,他干嘛去了,怎么半年没回家,你跟爸爸也不着急?” “着急什么,反正死不了。” 陆卿翻了个白眼,“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瞒着我。” 陆返知舒展了一下因久睡而倦怠的身体,一拳挥到陆卿的面前,差一点就砸到陆卿的鼻子。陆卿吓得猛然退后几步,撞到了一个抱着枕头的女佣,女佣先行道歉:“对不起,大小姐。” 陆卿没空理会她,摆摆手,“搬你的东西,没事。”然后就瞪向陆返知。 陆返知幽幽地说:“你看,你这么菜,能干什么?” 陆卿瞬间面红耳赤,“那是因为你们不教我!” 她的语气虽然重了些,可准备要爆发的火气却已经消了下去。 陆返知自上而下打量了陆卿一眼,见着一个养尊处优毫无自知之明的……老女人。 他扯扯嘴角“呵”了一声,就转身下楼去了。 留下陆卿原地抓狂,“啊啊啊陆返知,你给我站住,你几个意思?!” 下楼之后,陆返知直奔大门要走。 管家问他:“少爷,你不吃完晚饭再出门吗?” 陆返知走得有些急,“不了。” 他一整天没有回去,顾倾岚那个变态都不知道有没有把他家给拆了。 谁知一打开门,就看见那个变态和自家老爸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其实主要是陆弘在说笑,顾倾岚没什么表情。 陆返知愣住了。 陆弘见到陆返知,脸一板,再就开骂:“嘿,陆返知你个小王八蛋,一有事就跑路,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陆弘一边骂,一边上前拧住了陆返知的耳朵,“你真是越大越出息!” 顾倾岚在一旁看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第25章 璀璨 陆返知脸色涨红,“老王八蛋,你放开我,再拧我就翻脸了!” “就怕你不翻脸,来啊。” 陆返知心头一发狠,掌上蓄了力就要拍到陆弘身上。 陆弘虽然年纪大了,却是宝刀未老。只见他轻巧地避开陆返知的攻击,利索地从门边一个花瓶里抽出了一支枪,快而准地抵住了陆返知的头,“别动,再动一枪打爆你的头!” 陆返知于是就举起手不动了。 陆弘狠狠地在陆返知肩上砸下一枪托,“没用!” “别得寸进尺啊。”陆返知瞪他,“我这不是看你年纪大了,让让你嘛。” “我用得着你让吗?”陆弘也瞪眼。 一大一小两个陆氏家主,竟然就这么站在家门口对峙起来。 顾倾岚朝立侍于旁的管家招招手,说:“能不能给我一张凳子,我腰疼。” 顾倾岚的语气很真诚。 但是陆返知早已看清他,一听就知道他在表达什么意思。而陆弘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老脸跟住一红。在家自在惯了,竟忘了今天有个外人在。 陆返知不再跟陆弘吵了,而是拽着顾倾岚往里走,“腰疼是肾不好。” 顾倾岚拂开陆返知放肆的手,理了理被抓乱的领口。 “所以你要多读书。”顾倾岚用上了教书育人的语气,“寒湿、湿热、先天不足或肾虚都有可能会引起腰疼。再比如说,我现在往你腰上打一拳,你也会疼。不止会疼,可能还会断。” 陆返知转头问管家:“开饭了吗?” 管家正要回答,里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开了开了,快来吃。” 三人进了饭厅,陆卿已经坐在了那里。 见着陆弘回来,索性她今天也不乐意做乖女儿,便只冷淡瞥一眼,就招呼陆返知:“弟弟,来坐我旁边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剁椒鱼头和红烧鸡翅。” “然而他不喜欢吃这个。” 陆卿受到否定,很是不爽地看向开口说话的人,“你个小白脸怎么又来了?” 顾倾岚盯着陆卿头上戴着的蓝白相间的帽子,一本正经地说:“看吧,女士,我说过你不应该太焦躁的。你现在已经老得要在夏季戴冬帽了,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我说的话的正确性吗?” 陆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实在被噎得哑口无言。 陆返知就笑了。只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被嘲笑,那就很爽啊。 陆弘在一旁跟儿子咬耳朵:“你从哪儿找来的一尊大神,略牛逼啊。” “我才要问你从哪儿找来的!”陆返知压着声音回道,“你知道你们两个有说有笑一起回来的场景多么辣我的眼睛的吗,啊?你干嘛去了?!” “我能干嘛,我不就去找你来了嘛,结果他来开的门,这我还不清楚。” “你清楚什么?!” 陆弘冷哼一声,“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陆返知一脸被侮辱的生无可恋。 陆弘也生无可恋了半个下午。他怎么会想到,自己敲开儿子的门,却是一个长相完全不比儿子逊色的陌生的男孩子来开的门,并且开门第一句就是:“对不起,我没喊外卖。” 外什么鬼卖!他长得像送外卖的吗?! 穿西装打领带的外卖员陆家上任家主陆弘一脸血,“我找陆返知。” 顾倾岚闻言就让他进了门,说:“进来等吧,他可能马上就回来了。”顿了一下,“当然,也有可能你要等到这幢楼倒塌他才会回来,更可能他已经死在外面了。” 陆弘一听到这么刻薄的话就不满了,严词厉色地说:“你是返知的朋友?” “我?”顾倾岚挑眉,“我和陆返知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那就是同居咯。按照陆返知的性格,如果愿意跟一个外人同居,那么这个外人八成也已经很内了。陆弘语气一软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半年前。”顾倾岚回答。 半年了,那还好一些,起码有点感情。陆弘松了口气。 想了想,陆弘又斟酌着说:“你们……相处得和谐吗?” “一般般。”顾倾岚一板一眼回答,答完了他再说,“你是查户口的吗?” 陆弘崩溃了,“我是他爸。” 顾倾岚愣了愣,用一种看英雄的目光看着陆弘,招呼他:“叔叔,你坐。”待陆弘坐下后,顾倾岚又去给他倒了水,“叔叔,你喝水。”再给他点烟,“叔叔,随便抽,我不介意。” 当然,那烟是陆弘自带的。 陆弘被这么一伺候,整个人都舒坦了,心想这果然是个好孩子啊。 而顾倾岚则在想,天哪,这可是一个为异种族混血试验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伟大人类啊! 然后…… 舒坦的陆弘在喝了半下午的水后,就不舒坦了。 接到管家电话说陆返知回了家之后,陆弘赶紧起身告辞,临走时客气地问了声:“倾岚,你要一起上家里坐坐吗?” 顾倾岚闻言,眉头就是一拧。 陆弘正要说“没关系,下次来也一样”,就见顾倾岚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 陆弘表情裂成了蛛网。这孩子是听不懂人话吗,他只是客套一下又没逼他,真不用这么勉强啊。 不管勉不勉强,反正顾倾岚现在就坐在了陆家的饭厅里。 在听陆卿絮絮叨叨说个没停。 奇怪的是,无论陆卿怎么说顾倾岚的坏话,顾倾岚都没有什么反应。以陆返知对他的认知,这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趁着陆卿说累了喝水的空当,陆返知说:“你怎么不说话?” 顾倾岚仍旧没反应。 陆返知伸手撞了撞他的胳膊,他这才侧头,“干嘛?” “你听不到人说话吗?” “刚刚是听不到。”顾倾岚说,“不过,你确定那是说的话,而不是消化道产生的气体?” 消化道产生的气体……陆返知默。 直到吃完饭,他才问顾倾岚:“你今天吃炸药了吗?” 顾倾岚在饭桌上被陆弘劝着吃了饭菜,现在又被劝着吃饭后水果,听到“吃”字就要反胃了,这下陆返知无疑撞了枪口,“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吃那玩意儿?” 毫无疑问是你有病啊。陆返知想。 陆弘本来还想再拉着顾倾岚多问问情况的,结果被陆返知赶上了楼。 “下次再给你说吧,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陆弘五十多了也还是个帅大叔,这个帅大叔很不修,“别害羞,你那些花样都是我玩剩下的。” 陆返知踹了脚家里茶几,“再说来战!” 陆弘见陆返知要发火了,就快步拉着陆卿上了二楼,“好吧,你们忙。” 在陆弘的身影消失之后,顾倾岚将手上咬了一口的冰镇西瓜扔到了垃圾桶。 “吃也吃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陆返知很不可思议地盯着顾倾岚,“这就是我家啊。” 顾倾岚抬眼往四周看。看头顶精美大气的吊灯发着璀璨的光,再看大厅布置奢华而空荡荡,他垂下头沉静地说:“可这不是我家。”他曾试过一人住这么大的房,实在很没有意思。 “市区那套房也不是你的。”陆返知觉得好笑。 顾倾岚问:“多少钱?” “什么?”陆返知错愕。 “你要多少钱,市区那套房子卖一半给我。” 陆返知差点笑出声,他一本正经地跟顾倾岚算起了账:“那套房子一百平,每平八万,再加上几十万的装修,你拿什么付一半的房钱给我?别逗了顾倾岚,乖乖吃软饭吧。” 顾倾岚不以为意,“我不吃饭。不过,两天之后我会把钱给你。” “你准备去偷还是去抢?” “长了脑子的人是不需要偷偷抢抢的。” 陆返知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但惨痛事实告诉他,不能细究顾倾岚的话。 陆返知本来是打算睡在家里的,不过顾倾岚没让。 这次顾倾岚没有用暴力解决问题,他只是眼也不眨地盯了陆返知半个小时,然后说:“人类有一句话特别促进世界和谐,那句话是‘关爱弱势群体’,我就是那个弱势群体啊。” 陆返知又想一拳打爆丧尸王的头。 走的时候,陆返知没有机会上楼通知家属,只是告知了一声管家。 陆卿得知消息后是如何地呼天抢地,就不再细说了。 陆返知这边有了麻烦。 他被顾倾岚搞得心绪不是很安宁,所以开车的时候有些暴躁,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人。虽然那人是自己横穿出来的,但他也不能否认有责任。 顾倾岚嘲笑他:“看吧,你以前脑子进的水,都变成了你现在要抗的洪。” 陆返知懒得搭理这顾氏刻薄,赶紧下车去看伤员的伤势。 奇怪的是,那伤员伤是伤了,但不像是被他的车子撞伤的。这个年轻人——是挺年轻的,应该跟陆返知差不多的岁数,他脸上有少量已经凝结的血液,面色青白,眼周黑了一圈,眼里血丝密布,看着像是死了半截似的。他穿着一身上白下黑的制服,上衣领上绣着两个字母“yz”。 yz。异种研究所的缩写。 陆返知问他:“喂,兄弟,你没事吧?” 那伤员拂开陆返知,自己爬起来,无动于衷地走了。 第26章 以怨 顾倾岚也下了车,靠在车头无声地看着这一幕。陆返知错愕地盯着伤员逐渐远去的背影说:“这年头超人很多吗,我感觉刚刚撞的挺重啊,他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没看到他的腿都断了吗?”顾倾岚说。 陆返知仔细一瞧,那人果然断了一条腿。 他现在走路,完全是靠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前行的,一瘸一拐的,非常明显。 “哇哦,他是人吧,他不疼?”陆返知感叹。 顾倾岚冲着那人的背影扬了扬下巴,“不然你去问问他好了。” 陆返知还真的很有责任心地追了上去。 那个小伙子伤了一条腿,竟然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无畏无惧地一直往前走。陆返知快步追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刚好见他扑向了迎面走来的一对小情侣。 他扑到那个跟女友说笑的男青年身上,发了狂似的在青年手臂上咬了一口。 甚至扯下了一块肉。 “啊——我擦,你有病啊!”青年突遭横祸,下意识就是破口大骂。 他推开咬了自己的疯子,再踹出一脚。 “你是被狗咬了吧,有病就去医院啊,干嘛出来乱咬人!”青年用另一只手按住流血的伤口,可惜血还是流个不停,他实在气狠了,加上又是在女朋友面前,肯定要表现出气魄给她安全感,于是又是一脚踹过去,将那个没有彻底倒下的疯子再次踹翻,“我这是正当防卫啊。” 旁边那姑娘本是吓了一跳,这下见着男友这么勇猛,惊吓也消了。 她拉拉男朋友的衣角,“走啦,别跟这种疯子一般见识,咱们上医院看看,别有传染病啊。” 她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给他,“给,你先擦擦血。” 青年把脸凑到女友面前,觍着脸说:“老婆,我手好痛,来亲一下。” “瞧你那德性。”姑娘伸出食指将他的头推开。 青年又笑嘻嘻地将伤口露出来给她看,“你看,是很严重的嘛。”掉了块肉,伤可见骨,的确伤得很重。青年表面上都还忍了许多,他后背其实早已布满冷汗。 姑娘一看忍不住“嘶”了一声,拉上男友就走,“咱们打个车吧,去医院看看。” 却不知身后那个躺在地上的疯子再次爬了起来,龇着牙就朝他们的后背扑过来。 陆返知见了,冲上几步捏住他要伤人的嘴巴,“悠着点啊你!” 青年听到这声音,猛地回头,见到离自己只差一步远的疯子,真诚而又有些后怕地说:“多谢啊哥们儿。”这青年见到疯子那满嘴是血无所畏惧的样子,心里开始发紧。 横的向来害怕不怕死的,并非无理。 姑娘也白着脸道了谢。这两声谢,既谢了陆返知救了他,又谢他拉走了仇恨。 岂料疯子根本就当陆返知不存在,他挣脱了桎梏,再次认准了青年。 那姑娘脑子一蒙,顺手扯住陆返知在男友前面一挡。 她崩溃地大喊:“你干嘛啊,我们又不认识你!你找别人去咬啊为什么非要追着我们!” 而疯子的血盆大口,已经咬在了陆返知的肩上。 那姑娘见着这一幕,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一红就要哭出来,讷讷地说:“对不起啊,我看你比我男友厉害很多的样子,所以才……” 陆返知唇角微勾,“因为能力更出色,所以就活该去挡刀?谁教你的?” 这样说着,陆返知面色一狠,膝盖勾在疯子的腿弯处,用力一旋再一跪,“咔嚓”一下,就把他另一条腿扭断了。没了腿部支撑,疯子倒在了地上。 那姑娘被陆返知的话嘲讽得面红耳赤,却也庆幸地想着,这下该消停了吧。 可是,那疯子还在努力地爬向她和男友。姑娘吓得直往后退,她穿着高跟鞋,若非青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差点就要摔个四仰八叉。不过青年的动作也扯到了手上的伤口,疼得他直抽气。 陆返知这时候已经退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状“嗤”了一声,“垃圾。” 也不知是在骂疯子太菜不经操,还是骂这对情侣以怨报德。青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知是自己这边理亏,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道一声歉就拉上发抖喊叫的女友跑远了。 陆返知看着跑得飞快的那对情侣,再看地下不断蠕动的……怪物,和自己肩上沾到的怪物嘴里的血液和涎水,手捂上额头,无声地笑起来。 顾倾岚这时才悠然走近,说:“你所经历的,都是我曾经历过的。” 陆返知抬眼看他,再看四周。 车辆来来往往不停歇,行人远远见着这里有状况,也都纷纷绕了路。 只有这个人,虽然一直说着风凉话,却是往他行来的。 陆返知接过顾倾岚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肩上的血。可惜他身上的衣服是白色的,再怎么擦,脏污也还是在那里。当然也可以拿去洗,试尽各种方法之后,兴许洗得掉,但陆返知觉得自己始终还是会记得那里有一个血印,怎么都有点膈应。 “你现在可以追上去,告诉那个女孩儿她的男朋友受到了感染,需要隔离。”顾倾岚说,“这样的话你就做了好事,是个好人了。你去吗?” 陆返知静静地听顾倾岚说完。 然后在喧嚣的大街上,他作了回答:“走啦,回家。”顾倾岚闻言弯了弯嘴角。 整整一天了,丧尸王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陆返知这种聪明的反应,总是更让他看得上。至于良好市民陆返知临走前拨了个电话举报说这里有重度流感病毒携带者这件事,就实在是无伤大雅了。没什么所谓的。 接下来的发展就实在有些好笑。 先是第二天一早当地官方发布了新闻,说“流感”一事实属造谣,希望广大市民不要听信谣言陷入恐慌。然而上午十点左右,官方就被十几个因咬伤而感染入院的患者打了脸。 再过了一个小时,市医院当天在院的医生护士病人也全部被感染。 事态严重到了几近失控的地步,政府只好出动武力封锁了医院。 并且呼吁市民,如果家中有人曾被咬伤,一定要送至医院,院方有解毒血清。 而出动的武力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 众目睽睽,武警们到底不能枪杀平民。那么相当于他们的武器都没了作用,平民们拼起命来也真的是蛮拼的,仅仅半个钟头,武警们就全部入了新队伍,成了感染者中的一员。 感染蔓延了市医院所在的一整条街。 整个城市的居民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恐慌,民心惶惶,亟待解救。 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抗毒血清”,成了政府能否稳定这个飘摇城市的最大关键。 “他们真的有那玩意儿吗?”陆返知问。 顾倾岚认真地翻着一本……旅游杂志,随口回道:“兴许很快就有了吧。” 顾倾岚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他把杂志翻到某页,将它递给陆返知,“趁着天气好,明天我们也去玩一下吧。”陆返知低头一看,那是本市新开的一家大型游乐场。 “你确定你脑子没进水?”陆返知被雷得不行。 顾倾岚站起身,伸伸懒腰,“你放心,只有你的脑子才会进那玩意儿。” 陆返知把杂志一扔,说:“我才不去,丢死人了。” 顾倾岚说:“说得好像我是在征询你的意见似的,我只是在告知你一声,别搞错。” 陆返知怔了一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他静静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伸至顾倾岚面前。顾倾岚被气味诱惑得凑近猛啜了几口,然后才抬头,“有些不对。” 顾倾岚抿了抿唇上沾到的血,面无表情,“你不开心,为什么?” 陆返知收回手腕,“我心有不甘。” 顾倾岚并不能理解陆返知的心有不甘,他闻言只是应一句:“噢。” 陆返知活动了一下十指,做了个格斗的起手式,“来吧,顾倾岚,决一死战!” 顾倾岚说:“乖,病了去睡会儿,别闹。” 陆返知就泄了气。他坐回沙发上,沉重地呼吸着。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不痛快,角落里的那个房间门忽然“吧嗒”一声被打开了,那只已成年的异形从里面走了出来。它坐到了陆返知的对面,长而锋利的爪子轻轻罩在陆返知白皙而修长的手背上,竟像是在安慰他。 顾倾岚很惊奇,“它在做什么?” “没有。”陆返知抬起眼,冷冷地说,“它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服从命令。” 顾倾岚说:“你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只异形骤然冲到顾倾岚面前,对着他的头就弹出了内巢牙。顾倾岚随手抓住,拍拍它的头,它不声不响地坐回沙发,端端正正的,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陆返知满脸的“就知道会这样”,也不失望。 “怎么样才可以打败你?”陆返知问。 “你想打败我啊,那要不……我直接向你认输?”顾倾岚说。 “别说这么没意义的话。”陆返知说。 顾倾岚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就没办法了,没人可以打败我。” 说着,他朝陆返知勾勾手,“你站起来。” “干嘛?” “站一下你的腿难道会断掉吗?” 陆返知站起来,再顺着顾倾岚的示意走到了他面着。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没什么温度但在夏季却分外舒适的怀抱里,鼻尖触到一股清冷。陆返知呆住了。 顾倾岚抱着陆返知,有些别扭地拍拍他的背,说:“别不开心了。”他以前在幼稚园的时候,曾见过一个老师这么哄过要哭的小孩儿,“明天买糖给你吃。” 陆返知简直哭笑不得。 他推开顾倾岚,说:“算了吧,你根本不懂。” 第27章 游乐 第二天的时候,顾倾岚真的一大早外出去给陆返知买了糖。 他去的是楼下的便利店。 这家便利店在这个小区里特别出名。它并非连锁,每日在早上六点开门,晚上八点关门,从不熬夜也从不贪睡,作息好得不得了。店主是一对刚退休的老夫妇,他们的儿女都不在身边,第三代也还没影儿,日子过得很是悠闲。许是从前忙惯了,就开了家小店来打发时间。 顾倾岚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店门刚好徐徐升起。 像是得知了他的到来,特意欢迎一般。 当然顾倾岚并不会产生这么无聊的想法,他只是迈着均匀的步子走了进去。 入了门,他听到一声热情的问候:“早上好啊。” 顾倾岚身子僵了一下,抬起头,见着一个面色红润的老太太,她正对着他灿烂地微笑着。顾倾岚呆呆地望了她一会儿,才眼睛一弯,“早上好,这位漂亮的女士。” 丧尸王一百多年没见过这么真诚而灿烂的笑容了,让他差点忘了世上还有这种好。 老太太听到顾倾岚的话,笑得眼都眯成缝,“唉哟,这嘴巴甜的,按年纪你该叫我奶奶呀。” “您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叫奶奶呢。”顾倾岚说。 他心里想的是,我都一百多岁了,要是按年纪,你才该叫我爷爷。 老太太闻言就更开怀。 她继续笑,“怎么样,想要点什么吗?” 顾倾岚说:“这里哪种糖果卖得最好,最受欢迎?” 老太太了然地点点头,“后生仔买给女朋友的是吧,跟我来。”老太太带着顾倾岚往里面走。还别说,这店真的算是别有洞天了,看店门那么小,里头却是五脏俱全,一般超市里有卖的东西,这里差不多都有。老太太走到一个货架前,拿了盒巧克力给他,“喏,示爱法宝。” 说着,老太太还俏皮地噘了噘嘴。 不过就是因为真诚,看着也毫不违和。 “我不是示爱。”顾倾岚说,“他不开心,而糖能使人有幸福感。” 老太太自发把顾倾岚口中的“他”当成了“她”,问:“你做了什么事情让人家不开心吗?” 顾倾岚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唉,后生仔,很多时候,人们做了错事都不自知,可确实是错了。” 顾倾岚说:“好吧,那我可能真的错了。” “再说了。”老太太说,“男人嘛,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对象不开心,那就是自己错了。” 她拍拍巧克力盒子,再说:“就这个吗?” 顾倾岚正垂着头思考,听到后一句点头道:“好,就这个。” 老太太拿到前台扫一下码,说:“九十九块。” 顾倾岚一听,愣了。他发现自己没带钱,确切地说,他根本没有钱。他所拥有的钱币与卡,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因为时空换了,所以他曾经继承的以及自己赚到的所有财产,都化作了废纸。 而且,钱财对于顾倾岚来说,向来只是一个符号。 末世之前,顾倾岚一门心思泡在学术里,衣食住行全靠助手包揽。虽然智商高,但他在生活上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看着洗洁精的成分而知道它的作用,却无法在看到洗洁精三个字的时候就想到这在超市只卖十几块。上天从来公平,给人开了天窗,就必会关上人间大门。 而现在,顾倾岚从天上下来,入了人间,符号就不再只是符号了。 顾倾岚有些窘迫地抿起唇,“对不起,我没有带钱。” 老太太说:“没关系呀,也可以刷卡。”她指指刷卡机。 顾倾岚更窘迫了,“卡也没有。要不这样吧,我晚上的时候再来,到时候买。” “喔。”老太太把巧克力递给顾倾岚,“那你先把东西带回去吧,晚上来给我钱就可以了。” 顾倾岚想了想,说:“那也可以。” 他的态度很自然。并不像从前那些客人那样,问一句:“你不怕我不来了吗?” 老太太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顾倾岚,“去吧,先让不开心的人感到幸福。” 然而不开心的陆返知并没有感到幸福。 其一,他不喜欢吃巧克力;其二,他今天要带着顾倾岚去游乐场。 陆返知烦躁极了,将柔顺的短发挠得一团乱,“有没有搞错,还真的要去啊?” 顾倾岚又捻了一颗巧克力放到陆返知嘴边,“张嘴,吃。” 陆返知身心皆受折磨,实在痛苦不堪。 陆返知感觉自己心头的戾气越来越大,他感觉得很分明,却控制不住。那是属于异形那一半血液的烦郁,他说不准那股气哪天就会控制不住。他被捏住下巴,他张开嘴巴,吃下巧克力。 陆返知眸子阖上,掩住眼底的情绪。 那个游乐场在北郊,顾倾岚和陆返知到达的时候,发现里头格外冷清。那些本来该称霸游乐园的孩子们,几乎不见踪影。大概是因为病毒的缘故吧,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也会受到感染。 孩子们玩最紧要,可理智的大人们都知道命更重要。要玩什么时候都可以玩,但是要有命玩。 “哇哦,亲爱的孩子们都在家里哭泣么。” 顾倾岚心里这么想,就说了出来。 陆返知去窗口买了两张全场通用票回来,“我也想让你在家里哭,熊孩子。” 这个游乐场有两种购票方式,一种是只买入场券入内后想玩什么项目另外花钱买,另一种则是陆返知买的这种,价钱贵,但是全场通用。如果项目玩得多的话,后者还是划算的。 验票入场的时候,验票员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傻逼”两个字。 人人都知现在病毒肆虐,上班的都想旷工了,这两个大男人竟然还跑来游乐场玩。先前几对情侣为爱不顾一切就算了,这两个人是干嘛来了,也是为了爱吗?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等二人走远后,验票员望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叹息。 无论怎样,反正陆返知就在这个游乐场内,陪顾倾岚傻逼了一整天。 当到所有项目玩遍,天色已经擦黑。 陆返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他早上被强制喂了一整盒巧克力,腻得他早餐都吃不下,中午舍命陪顾倾岚,只在游乐场的便利店里买了几根热狗吃,而现在,已是傍晚六点多。 陆返知感觉自己的腿软了,饿软的。 “顾倾岚。”陆返知喊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 顾倾岚睨了他一眼,“不是说异形战斗力很强吗,这样就不行了?” 陆返知指尖猛地戳到顾倾岚的鼻子上,一不小心用的力道强了些,留下一个弯月形的指甲印。他将手指往后移了一点,吼道:“我这只异形被你摧残得已经是只废异形了!” 顾倾岚在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怨念,便说:“刚好,最后一项。” 陆返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看到了位于湖中央的摩天轮。这个摩天轮打的广告是世上最高的水上摩天轮,一百八十多米的直径,当时竣工的时候当地媒体还争相报道过。 “你怎么知道是最后一项?” 顾倾岚仿佛听到了笑话,说:“心里没数,怎么做好一件事情?我在门口看了眼规划图。” 陆返知说:“所以你觉得你现在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体验所谓的游乐场,我觉得很无聊,好在这件无聊的事情就要结束了。” 陆返知摇摇头,“唉,真可悲啊。” 他这么说完转身就往摩天轮方向走,留下顾倾岚原地自语:“他在说他自己吗?” 摩天轮底下也有工作人员在,他的职责就是在外面把座舱的门关好。他看着新来的两位怪异男乘客落了座,伸手就要关门,忽然有道女声自不远处传来:“喂,等一下!” 是对十七八岁的小情侣,手拉着手跑过来。 那工作人员说:“姑娘,今天人不多,你们可以等下一个舱,很快的。” 女孩儿喘着气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赶时间,待会儿要去医院。我们想坐这个很久了,今天来了怎么着也不想错过,我们就坐这里,没事的,我们不怕挤。” 工作人员便侧身让行,“好吧。”他暗自嘀咕着,你们不怕,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啊。 顾倾岚倒是没有意见,陆返知也没什么。 两个人都跟做任务似的坐在巨轮上,又不是要做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这对情侣也没想到同行的竟是两个相貌这么出色的哥哥,一个清隽一个昳丽,完全可以满足女人们对美男子的幻想。果然,情侣中的女孩儿脸色通红地招呼道:“你……你们好。” 只是,两人都只是看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要说的,就没理她了。 女孩儿有些不满,好歹她在学校也是校花级别的人物,这两个人长得帅又怎样,凭什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哼了一声,转身望向男朋友,“阿青,电话里怎么说的?” “说是让我们尽快去医院。”那叫阿青的男孩儿面色不太好,声音却很是温和。 女孩儿撇撇嘴,“真麻烦,怎么忽然被咬?”说着,她伸手在阿青身上乱摸一阵,“喂,你有没有被咬啊,别到时候也像那群疯子一样发疯。” 阿青抓住她作乱的手,“我没有,放……”心字还没出来,他忽然转到另一边吐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儿啊!”女孩儿甩开他,嫌弃地大喊。 她捂着鼻子,蓦地瞪大眼睛嚷起来:“这不是疯病发作的征兆吗?!” 第28章 丧尸 阿青吐完了,用衣袖擦了擦嘴巴,“都说了我没有被咬。我只是被抓了一下,又没事。” 狭小空间内忽然响起一声笑。 一对小情侣双双望向发出声音的顾倾岚,却见他面朝舱外,并不像是在笑他们。 顾倾岚笑完之后,赞叹地说:“你看,外面景色不错。” 陆返知嫌弃不已,说:“有什么好看的,喜欢高处看夜景,我用直升机带你看啊。” “我不是说你。” 顾倾岚转过来,看向阿青,目光幽深,“我说他。” 阿青错愕地睁大眼,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睁眼仔细看看这美景,以后可能都不会有机会再看了。” 阿青脸色灰白,“不是说只有被咬了才会被感染吗?我没有被咬。”他情绪有些崩溃,转身抓住女友的手,嘴唇发着抖,“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被咬啊璐璐。” 那叫璐璐的女孩儿推开他,“你走开,先不要碰我,待会儿去医院检查一下!” “你现在当我是传染病源吗,连碰都不能碰你了?你是我女朋友啊,在这之前我们那么好!” 璐璐靓丽的脸上有一丝痛色,语气放轻,说的话却戳人心窝:“阿青,我见过被感染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甚至已经不是人,没有神志,生吃人肉,我不想也变成那样,对不起……” 阿青听着,眼都红了,垂放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顾倾岚平淡地说:“哇哦,一次又一次。” 陆返知疑惑地冲他挑眉,他却又将目光转向了座舱外面。 按照摩天轮此时的转速,大约半个小时才会转完一圈。现在距四人入舱才过去两分钟不到,离地面还是很近的。阿青几乎以虔诚的心态看着外面的风景。他先是看到湖水,巨轮上的七彩灯光映照在水面上,使它发出璀璨的光。阿青仿佛从也没见过那么美的景色。 但是他想,他从前是见过的,无非因为见过太多,所以当时就都只道是寻常。 巨轮继续上升。 阿青能望见的地方更远了,他看到游乐场那些缠了彩灯的设施,大致能看出它们的轮廓。他刚刚和身边的女孩儿一起在那上头玩过,大方地撒过笑声。 再往上就看得更加远。他看到一个城市,看到街上霓虹,看到万家灯火。 升至最高,巨轮就开始降落。 阿青伸手想抓住眼里的风景,却触碰到了冰凉的舱壁。 他颓败地垂下头,“呵呵”笑了起来。 待到舱门开启的时候,璐璐首先冲了出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这次开门的人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工作人员了,大概是换了班,这下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 大叔被璐璐大力挤了一下差点摔倒,“嘿,这姑娘没事儿吧,着急什么呢?” “急着逃命。”陆返知第二个走出来。 大叔一听就笑了,“怎么回事儿啊?” 陆返知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她心里有鬼。” 顾倾岚在陆返知后面下了摩天轮,而那个男孩儿却还窝在里面,没有动作。 “喂,年轻人。”大叔喊,“你还想再坐一圈吗?” 男孩儿仍是一动不动。大叔诧异地挠挠头,“睡着了呀。” 大叔上前一步,想要喊醒男孩儿。 顾倾岚伸手一挡,漫不经心地说:“你别进去。关门。” 大叔满头雾水。不过他以为这两位是那男孩儿的朋友,就说:“也行。反正还早,他买的又是全场票,坐一晚都可以啊。”他把舱门关上,锁好。 就在此时,里头的男孩儿忽然扑过来,狠狠地撞在了座舱门上。 大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嗐,怎么回事呢?”那男孩儿目光无神,嘴上流着发黄的涎水,喉咙里不断发出哀嚎声,双手狠狠地砸着门。若非边上还有伴儿,那大叔就要吓得坐倒在地了。 陆返知见他实在吓得太狠,就说:“大叔,你去叫救护车吧,这人被感染了。” “啊?那你们刚刚和他坐一块儿,没事儿吧?”大叔说。 陆返知仔细观察大叔的表情,见他的关心不作假,心头郁气散了些,“没事儿,你快走吧。” 大叔连连应声,又说:“你们也快点离开这里,虽然这小伙子被关住了,但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打破舱门出来,安全要紧啊,我先去打电话了。”大叔抖着腿走远了。 顾倾岚说:“我们也走吧。” 他率先抬腿踏上了连接湖心与湖岸的那条唯一小道,加一句:“你不是说要饿死了吗?” 陆返知应:“噢。”顿一下,又说:“你没事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顾倾岚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但陆返知就是觉得他不对劲。 顾倾岚说:“有。” 陆返知说:“不如说给我听听啊。” 顾倾岚并不说,也不停步。陆返知最后看了眼随着摩天轮转动而上升的人,他被关在座舱内,却仍旧做着困兽之斗,不断地拍打着门,不断地嚎叫着。 陆返知扯了扯嘴角,转身去追顾倾岚。在追到顾倾岚身后半步的时候,他听到顾倾岚说:“我的煞气快要控制不住了,陆返知,麻烦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伤到你。” 陆返知囧了一下,搭上顾倾岚的背,“说人话。” 顾倾岚没再说话。而陆返知并了顾倾岚的肩,也并没有真的遭受什么迫害。 “他脸上有水珠。”快到游乐场大门的时候,陆返知忽然说,“被感染了眼睛会流水吗?” 顾倾岚侧头露出一抹笑,“丧尸眼睛不会流水,但是,人会流泪啊。” 阿青脸上的水珠是在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刻落下来的。那会儿,他正望见女友舍他而去。 “这就是你所说的丧尸?”陆返知说。 “是。”顾倾岚回答,“这就是我所说的丧尸。” “那为什么你不会那样?” “因为……你猜……” “顾倾岚你去死,来啊,战斗啊,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你现在已经与我同归了,于尽的话等你老了再说……” 他们的身影逐渐远了。夜风袭来,夜色太好,好到成了亿万人眼中的寻常事。 异种研究所。会议室。 如今,李修竹已经取代了叶方,成为了首席教授。他坐在叶方以前坐着的首位,看异种众人在他下首俯首,他心中得意。当然,他面上是很温和的。 “李教授。”韦青首先发言,“实验证明,您研发的‘异种’的确可以抗丧尸病毒,我们要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吗?现在整个城市都一团糟了,被感染的人以几何速度增多。” 李修竹还没开口,经理就说:“不,还不够多。韦青,别忘了,我们是商业机构。” 既然是商业,肯定是市场需求越大,赚的钱财越多。 “可是,这么拖下去,这座城市就毁了。”中席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白大褂的人说。 看他身前的铭牌,姓林,也是个教授。不过不怎么值钱,一个老学究。当然,后一句是经理对他的评价。经理说:“林教授,你要知道,越混乱,钱才越好赚。” “哼!”林教授猛地拍了下桌子,“荒唐!” 经理沉下脸,“林教授,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异种的员工,而不是志愿者。” 林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愿舍弃工作几十年的岗位,只好缄默下来。 经理看向上首一直没说话的李修竹,讨好道:“修竹,你怎么看的?” 李修竹摆足了谱,终于开了尊口:“我倒觉得,现在的确可以放出消息了。不过加一句,就说我们设备不足暂时无法批量生产‘异种’,一天一百支,先到先得。” “哎呀,好计策!” 经理拍了下掌,赞赏不已,“这样,我们既能得到免费的设备,又能把‘异种’卖出好价钱。感染的人看到有人治好了,肯定砸锅卖铁都会买,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钱!” 李修竹听着,但笑不语。 等经理兴奋地说完,李修竹才又开口:“当然,在座诸位都可以免费分到一支,待会儿就来我实验室吧。体内有了疫苗,就不会被感染了。毕竟,诸位都是研究所重要的人物。” 不得不说,李修竹是很会做人的。一番话既给足了在座人的面子,又送出了天大的人情。 于是接下来,整个会议和乐融融,众星捧着李修竹这弯月。 经理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会议一结束,他就在官网上放出了有关于“抗毒血清”的公告。 一时之间,举“市”震惊。异种研究所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短短不过数日,研究所的进账就达到了以往半年的水准。经理乐得嘴角都开了花。 李修竹的嘴角也开了花,“这座城市很快就尽在我掌控了。” 韦青在一旁恭维道:“教授英明。当初叶方咬了小吴,您故意让小吴回家,结果他在路上发作咬伤了路人,就这样一传二,二传四,织出了弥天大网。现在整个城市,可都要靠教授您去救了。” 李修竹听闻此言,嘴角开的花越发灿烂。 第29章 不告 在异种研究所众人嘴角开花的时候,顾倾岚刚好赶上便利店关门的那一刻。 顾倾岚看着店门缓缓落下,说:“真不守时,说好八点整关门的,现在明明才七点五十九。” 陆返知说:“一分钟而已。你要买什么,这家关门了换别家啊。” 说话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顾倾岚就不见了。 门恰好紧紧阖上,将陆返知一人关在了外面。陆返知盯着门看了会儿,先行上了楼。 而门内的老太太也觉眼前一花,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揉揉眼睛,看清了顾倾岚的面目。 她眉心的褶子顷刻间舒缓下来,笑着跟顾倾岚打了个招呼:“来了啊。”然后就仰着脖子冲里面大声喊起来:“老头子,你给我滚出来,今天是你输了!” 里间很快走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他面色不善地看着顾倾岚,“你来干什么?” “嘿,你个死老头!”老太太不满了,“你还输不起啊。” 老先生绕着顾倾岚转了个圈,眼里打量的意味格外明显,若非感觉到他没有恶意,顾倾岚险些就要出手伤人了。不过,顾倾岚也确实没有被观赏的爱好,他退开几步,出了老先生绕的圈子。 老先生又要瞪眼,顾倾岚静静地说:“别晃了,头晕。” 他将一张卡递给在旁偷笑的老太太,说:“我来付早上的钱,九十九。” 老太太接过,说:“你等等啊,我开一下刷卡机。” 顾倾岚点头,“我不着急,卡没有密码。” 老先生则很不解地问:“小子,我门都关掉了,你怎么进来的?” 顾倾岚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说:“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说着,他似乎还担心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又说:“噢,你的门差点夹爆了我的脑袋。” 老先生嘿嘿一笑,收起了脸上的不善。这下再看,他还是很温和的。 他拍拍顾倾岚的肩,说:“小伙子有前途。” “我知道。”顾倾岚眨眨眼,毫不谦虚,“虽然这是事实,但是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先生被他一噎,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回什么。 这时,老太太刷完了卡,解释道:“老头子跟我打赌,说你今晚上不会来给钱。因为从前很多个年轻人在我这里拿了东西,总会在约定时间之后才来付钱,甚至有的干脆就不来了。” 她把卡和小票还给顾倾岚,“收好。”她也夸了顾倾岚一句,“你是真的不错。” 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免费赠送了一盒巧克力给顾倾岚,说是奖品。 顾倾岚就这么揣着一盒奖品出了便利店。 门在他身后关上,依稀还能听见老太太朝他道了声“再见”。 陆返知的房子在二十一楼。 顾倾岚乘电梯上去之后,轻易就推开了大门。陆返知给他留了门。 没见到陆返知,顾倾岚顺手将巧克力放在茶几上,就去了厨房。他以为陆返知是在做晚餐,岂料厨房也是一片冷清。顾倾岚闭眼感受了一下,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 顾倾岚挑挑眉,安静地坐到了沙发上。 他把大圣喊了出来,陪他一起坐。噢,大圣就是陆返知家里那只成年异形。 说到它的全名,那就威风了,叫做齐天大圣。 之所以会叫这名,完全是因为它的宿主姓齐,它肯定是要跟他姓的。前两天陆返知说要给它取名的时候,很是纠结到底该叫它齐什么好,顾倾岚听了,顺口就是一句“要不叫它齐天大圣吧”。 于是,事儿就这么成了。 顾倾岚让大圣坐他旁边,幽幽地对它说:“大圣,我们做个伴。” 也亏得异形是没有眼睛的,不然大圣看到此时的顾倾岚,肯定惊恐得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挖了。 因为,顾倾岚现在在自我残害。 所谓自残,一般是指生物对自身肢体的伤害。 此时的顾倾岚,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瞳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作了血红色,眼内一丝情感都没有。他盯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像是在观察什么,右手伸过去摸一阵,摸到食指的第二个指节,“咔嚓”一声,就扭断了它。 他把断指放到桌上,先用风刃将它绞碎,再弹一簇火苗过去,看着碎肉一点一点化作灰烬。 食指烧完了,再换其它的手指,直到十根手指轮完,顾倾岚才停下动作,呆呆地坐着。 他的手指又一根根如同雨后春笋般长出来,很快就长成了原样。 顾倾岚去拿了抹布擦净桌上沾着的肉屑,一切恢复了风平浪静。 这么一坐,就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当陆返知拎着早餐粥回来,看到顾倾岚和大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差点把粥给扔了。 偏偏顾倾岚特别温和地问候一声:“回来了啊。” 陆返知讪讪地应道:“是啊,回来了。你今天这么早就起床?” 顾倾岚坦白道:“我没睡。” 陆返知一愣。顾倾岚又将昨晚那张卡奉上,“里面有五百万,够买这房子的一半了。” 陆返知问:“哪里来的?”他知道顾倾岚身无分文——起码说起买一半房子的时候是这样。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才多久,他怎么就有了五百万? 顾倾岚说:“我自己赚的。” “自己赚的?”陆返知提高了音量,“不过几天你从哪里赚出来的五百万?” 顾倾岚纠正他:“不是五百万,是五百万零九十九元。我昨天早上给你买的那盒巧克力,钱也是从里头付的。噢,说起巧克力——”顾倾岚顿了一下,拿起茶几上未拆封的盒子,挥了挥,“这里还有一盒,楼下的店主是个好人,她送给我的,我决定给你吃。” 陆返知一听到“巧克力”三个字就要反胃了,“……先放着吧,我过一段时间再吃。” 顾倾岚说:“不行。我得先让不开心的人幸福。” 陆返知简直要哭了。他双手接过他的“幸福”,说:“我现在很幸福。” 顾倾岚说:“噢,那就好。” “但是,”顾倾岚脸一板,又说,“现在我不开心。” 来了。陆返知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竟松了口气。 事实上,陆返知想得到很多事情。 比如说,那天他因为陆卿一通电话回了陆家,无意把顾倾岚晾了一整天,后面顾倾岚说话就阴阳怪气仿佛吃了炸药。再比如说,昨晚上他又因为一通电话不告而辞,今天顾倾岚定会发脾气。 并且这脾气未必是平常人那样大吵大闹,而是有无限可能。 顾倾岚暂时没有展示那无限可能,只是说了一段直戳陆返知心窝的话:“我知你在烦恼什么。我认识一个人——噢,他已经死了。他曾经说过一段话,他说假如他要报复一个人,他会分很多个步骤行动:首先他会悄悄剪掉他的头发,然后拔掉他的指甲,再然后是脚趾甲——这些是前奏。高.潮呢他会弄断他的腿,再弄断他的手,最后弄断他的头。” 陆返知听着这些话从顾倾岚嘴里一字一句蹦出来,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昨晚上之所以会到了家还离开,就是因为又接到了陆卿的电话,她说她的手指甲被人剪掉了,在下午午休的时候。 陆返知目光灼灼地等着顾倾岚继续说。 顾倾岚却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向陆返知展示了他发脾气的无限可能。 陆返知万万没想到,顾倾岚竟然会按住他把他的脚趾一根根折断,并且将其烧毁,让他连恢复的可能都没有。陆返知一巴掌扫过去,“顾倾岚,你混蛋!” 顾倾岚无动于衷,抓住他的手就开始折他的手指。 顾倾岚凑到陆返知耳边说:“记住这种痛,以后不要再犯错了。” 顿一下,他脸上再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不然的话,杀了你哦。” 饶是陆返知心无畏惧,看到顾倾岚这副变态的样子,后背也出了虚汗。与之同时,他面上的怒意却愈发明显。顾倾岚见了,就说:“你为什么要露出这副表情,这很没有道理。” 陆返知手脚痛得几乎没了知觉,再没力气出言讥讽。 而事实上,顾倾岚也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 曾经在末世的时候,顾倾岚只得杜云一个伴儿。虽然杜云那么蠢笨,但顾倾岚还是需要他在边上说说蠢话,证明自己这不死怪物还存在着,没被百年的光阴吞噬。后来有一回,杜云跟着丧尸群去了人类基地觅食,不见了整整一天,等他回去之后,顾倾岚直接将他撕成了碎片。 顾倾岚做法那么残忍,杜云却毫无怨言。 再生之后,他只是爬起来说一句“作为丧尸王,你应该去征服地球”,就没事了。 陆返知跟杜云,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陆返知痛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顾倾岚出手治好了他。顾倾岚的治愈异能等级够高,完全可以做到将人的断肢重生。至于手指脚趾这样的局部肢体,则更是不在话下。 陆返知发现自己痊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感激顾倾岚,或与顾倾岚决一死战。 他只是眉头紧锁,说:“王八蛋,你窥探我?” 第30章 窥探 因为异形的体质特殊,愈合能力很好,所以它们并不会一直感受到疼痛。 换种说法,就是异形并不会很畏惧疼痛。 故而陆返知虽然初时受了巨大的痛楚,却也实在没有很将它放在心上——尤其是后面顾倾岚还将他的伤口治好了,让他免于成为一个残疾异形,那就更加不必计较。再说了,计较也没用。 技不如人,除了憋口气等哪天撂倒对手,别无他法。 疼痛让陆返知的头脑变得清醒,他抓到了先前被自己忽略的重点。 他想着,顾倾岚怎会无端端说出那么一段话? 先不论顾倾岚有没有那么一个奇葩朋友,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陆卿身上发生的事情? 会有这么大的巧合吗?陆返知怀疑。这么一琢磨,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顾倾岚拥有窥探人心思的能力,而那时候,他窥探了他。对于陆返知来说,这比折断他手脚还更难以让他接受。 而顾倾岚使了坏竟也不掩饰。 他间接承认道:“我要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而辞。” 陆返知坐在沙发上,看顾倾岚一本正经很是严肃的样子,忽觉好笑。 他想起陆荼蘼说的话:“我们舍弃那些粗暴的东西,是为了换一个聪明的脑袋。”他再想起自己之前面对顾倾岚时发的怒,发的笑,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好笑。 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暴露自己的灵魂。这是舍弃良多的进化者,绝对不该做的事。 这样想着,陆返知就有了对策。 他温和地,甚至温柔地对顾倾岚说:“以后不会了。” 顾倾岚对人的意念很敏感,他感受到了来自陆返知的善意。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很满意。 他拆开“陆返知很喜欢吃”的巧克力,又开始投喂工作,“张嘴,赏你的。” 陆返知挡住他,说:“其实我不喜欢吃这个。”他抓着顾倾岚冰冷而苍白的手,仰起脸,颇有些讨饶的意味,“所以,不吃了,好么?”他的尾音拉得有些长,且轻,像羽毛。 顾倾岚不自觉垂下眼帘,就看到陆返知可怜兮兮的样子。 陆返知额前的头发细碎,略微越过眉毛,却没遮住他细长而漂亮的眼睛。他每眨一下眼,睫毛就会撩动一下那发尖。顾倾岚望着这幕,感觉自己与陆返知相触的手掌心也有了被撩的感觉。 在顾倾岚视线转过来之前,陆返知停止了他尾指细微的动作。 顾倾岚抽回手,把巧克力扔回盒子里。 他很轻易就接受了陆返知的说法,“你昨天就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难道我会逼你吃?” 陆返知闻言,一副“我果然是傻逼”的样子,没有回话。 顾倾岚把盒子盖好,就将巧克力收进了空间。陆返知看它凭空消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很是好奇,“你收起来是打算自己吃吗?”之前也没见他喜欢吃那玩意儿啊。 “不是。”顾倾岚说,“这是楼下两个年轻人送的。” 陆返知说:“你说那家便利店?那不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吗,他们请店员了?” 顾倾岚默了一下,想到昨晚上陆返知也没有看清里面的人,难得昧了回良心说:“嗯。” 安抚好顾倾岚之后,陆返知才开始吃早餐。 顺便,他也把自己当早餐喂饱了顾倾岚,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贫血而死。 陆返知白着脸对顾倾岚说:“你去睡会儿吧。” 顾倾岚吃饱喝足心情好,听陆返知的话颇有深意,就问:“你又要去哪里。” 陆返知三两口将粥吃完,把一次性餐盒扔到垃圾桶上,再抽了张纸擦净嘴,“我有得忙了,假如真有人的癖好如你所说的那样,陆卿很快就会有危险的,这段时间我都得住在家里。” 顾倾岚能接受陆返知所有的摊开不隐瞒,闻言便说:“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陆返知一想到昨晚挤眉弄眼的陆弘,简直心塞,“你不熟悉我家,去了也没用。” 顾倾岚“嗤”了一声,眉角一扬,“我不熟悉?我未必比你熟悉得少。别忘了,我去过你家。我知道那是幢双层别墅,一楼住着管家和两三位佣人,还有两间客房,楼上住着你和你家另外三个。其中你隔壁的房间本来是陆荼蘼的,但是我去你家那天好像被陆卿换了。别墅内外除了十二个明面上的监控探头之外,还有二十二个针孔摄像头,分别位于……” 陆返知黑着脸打断了顾倾岚的滔滔不绝,“行了,走吧。” 在前往陆家的路上,顾倾岚好意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陆返知握着方向盘,说:“谢谢,你只要不捣乱就可以了,其余的我家保安会搞定。” 刚好是红灯,车子停下来。顾倾岚盯着那抹红,面无表情地说:“哇哦,好。” 于是这天晚上,当顾倾岚半夜听到隔壁有动静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第二天事儿就大了。陆卿一大早光脚冲进陆返知的房间,神情崩溃,“返知,我真的要死了,我昨天刚做好的脚趾甲,也没有了!”陆卿的一头短发乱七八糟,脸上被岁月与化妆品摧残出的皱纹与斑点都清晰可见,可以想到她根本没有来得及打理,就跑来诉苦了。 顾倾岚在她开门的时候就坐起了身,他静静地看着满脚是血的陆卿,像看一个可怜虫。 陆卿确实也挺可怜的。 先是一头保养得当的秀发被绞成稻草,后面是大价钱做的美甲整个地被暗中拔掉。是的,虽然陆返知心里用的动词是剪,可事实却并非那样。陆卿指甲被拔的那天下午,她醒过来看到满手的血,直接就吓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她没来得及尖叫,所以无人知道她不幸的遭遇。 她再次醒过来,是佣人来敲门叫她吃晚饭。 她颤抖着进卫生间冲净手,看到自己指尖的指甲悉数消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粉色嫩肉。 都说十指连心,偏偏她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痛意,仿佛被拔了指甲的手不是她的一般。 她震惊,她骇怕,她哆嗦着给陆返知打了电话。 而昨晚,她因为知道房间被暗中装了监控,并且陆返知就在隔壁,所以她很安心,睡得很香。 她慵懒一觉醒来,再打量了一下手,果然什么事情都没有。 她翻身下床,想要将这喜讯告知家人,可还没等嘴角的笑成型,她就又变得崩溃。 因为,她看到自己十个脚趾头满是鲜血。而且,也同样不会疼痛。 陆返知第一时间去查了陆卿房间的那个监控影像,然而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 陆卿牙齿打着颤,“这个影像是不是被黑掉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人出现啊。” 陆返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他指着昨天特意挂在陆卿房间的挂钟,说:“没有,这个钟一直在转。” 陆返知话音刚落,就看到监控里陆卿露在毛毯外的脚趾无故流起了血。 他望一眼时间,是在半夜两点二十分的时候。 正悠闲地靠在墙上的顾倾岚见此,挑了挑眉,眼底起了一些兴致。 陆返知紧紧地打量着陆卿,像是打算用自己的眼睛给她由内到外做个检测一般。许久,直到陆卿被盯着汗毛都竖起,陆返知才说:“来个人,把大小姐送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她是不是有病。” 陆卿轻轻推了陆返知一把,“你才有病!” 陆返知抓住她的手,难得温和地说:“姐,去吧,手脚无端流血可不是小事。” 陆卿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回房换了衣服化好妆后连早餐都没吃就去了医院。 下了楼,陆返知从饭桌上捏了根油条,走到大厅里看新闻的陆弘身边,坐下说:“老爸,我估计这根本就是陆卿得了被害妄想症,她似乎身体不太对,我让她去医院了。” “我知道。”陆弘说,“她出去的时候给我打了招呼。唉,难道我陆弘的子女注定有病?” 陆返知被呛了一下,“你几个意思?” 陆弘这才分了个眼神给陆返知,看到他嘴上叼着根油条,满脸痞气,拳头就扫了过去。 “你个逆子!”陆弘喝道,“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吃要有吃相!你是人,不是动物!” 陆返知嬉皮笑脸地避开,说:“读过书没有啊,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好吗?” 陆弘见他躲开,又是一拳打出去,“太放肆了你!” 陆弘这拳是朝着陆返知胸口打过去的,没想到落到了实处。陆弘诧异,却见陆返知正盯着电视。 陆弘就好奇了,“你在看什么?” 陆返知这下油条也不吃了,剩下半截随手扔到了果盘上。 “没理由啊。”陆返知擦着手,喃喃道,“他怎么没死,还活得这么灿烂?” 陆弘也看向电视,看到一张中年人清瘦斯文的脸。 新闻里旁白道:“近日,异种研究所的新任首席教授李修竹,研发出了可抵抗本市流行丧尸病毒的疫苗。目前该疫苗已经全面上市,并且因为感染势头严重,市政已经着手大规模购入疫苗,相信广大市民很快就可以摆脱病毒的困扰,重新开始正常有序的生活……” 第31章 悲悯 新闻里的画面一转,转到了一间病房里。 那间房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病人,他的双手被铐在床架上。 他的腿倒是没有束缚,但是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摆放着,一看就知道是被外力给扭断。陆返知惊得笑出了声,因为这人的腿就是被他弄断的。这个病人被感染许多天了,脸部皮肤已经红肿腐烂,眼里皆是血丝,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本能地张大嘴巴挣扎嘶吼着。 他的嘴里充满了黄中泛红的涎液,这么一龇牙咧嘴,分外恶心与骇人。 而此时,却有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面不改色地聚在他边上。 镜头给了其中一人一个脸部特写,是李修竹。李修竹手上拿着一个针管,对准病人的血管将药水打进了他的体内。大约十来秒的功夫,那病人就停止了挣扎。只见他的烂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嘴上的涎液也变回了正常人类的透明色。 一分钟后,病人迷糊地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象,说:“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李修竹笑了笑,上前解开他,“小吴,这是研究所的调养室,你没事了。”在镜头之外,有一群人欢欣地鼓起了掌。小吴下了床,朝李修竹鞠了一躬,“谢谢您,教授,您是个好人。” 画面又是一转,转到李修竹被采访的画面。 李修竹说:“《礼记》有云: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可是大家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城市许多人依稀生了死相,却还如活死人一般生啖人肉——这并不是鬼,我们称之为丧尸。研究表明,这些人并非真的死了,他们只是受到了病毒的感染,失去了神志……” 这个男人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最后表情悲悯地说了结束语:“但愿世界平和,人人静好。” 这次就真是举世哗然,因为这座城市的大规模感染,早已让全国人心惶惶。 自病毒爆发以来,各大城市的国际航班流量锐减,那些说热爱这个国家的外国人,已经变了心。 因此这新闻一出,人人都在赞美救世主李修竹。他们追他、捧他、说爱他。 陆返知见此,猛地将视线转向顾倾岚。 顾倾岚此时正站在楼梯口。陆卿差人将先前的蔷薇换成了一盆圣女果,也不知它是怎么长的,这个季节竟然能长成那般大而鲜红的样儿,看着就非常地好吃。陆返知走过去,看到顾倾岚正伸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着那颗最大的果子,像个找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 陆返知拍他的肩,“你在干嘛?” 顾倾岚难得神采飞扬一回,“嘿,它看起来很好吃。” 陆返知将它摘下来,再挑了几个熟透了的拿去洗了,然后将那颗最大的递给顾倾岚,“给。” 顾倾岚接过,却只是盯着它,并无其他动作。 陆返知扔一颗进嘴,再朝着陆弘的方向扔了几颗,正正落在陆弘面前的果盘上。陆弘一副“司空见惯怪异事”的样子,眉头都不动一下,捻了一颗送到嘴里。哟,还挺甜的。 陆返知再转问顾倾岚:“你怎么不吃啊,不喜欢?” 顾倾岚有些纠结地说:“其实很多东西,不是喜欢就得得到。” “哇哦。”陆返知失笑道,“你最近参佛?” 顾倾岚摇摇头,“并没有。”说着,他把那颗果子放进嘴里,僵着脸把它吃完了。 陆返知疑惑不已,很难吃吗?他再扔一颗进嘴,嚼两下——不会啊。 再转眼,顾倾岚已经坐到陆弘对面去了。陆返知走过去的时候,听到陆弘说:“奇怪,昨天看着那果子也还青青小小的,怎么今天长这么大了?” 陆返知搭嘴:“青少年长得快嘛,这你又不知道啊真没读过书?” 陆弘眉毛一竖就要发怒,顾倾岚忽然笑着说:“你们感情真好。” 陆弘抬起的拳头就垂了下去。 他嘿嘿一笑,“是嘛,还好啦。对了,倾岚,什么时候叫你的父母来家里坐坐。” 顾倾岚愣了愣,说:“噢,他们死了好久了,估计你不会想看到他们。” 陆弘“啊”了一声,讪讪道:“对不起。” 顾倾岚说:“没事的,时间过去太久,我早就不记得了。” 陆家两父子看看顾倾岚的脸,确实没看到伤感或者哀戚的神色,便都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早间新闻结束,陆弘才踢踢陆返知的脚,“哎,你快点上班去。” “开什么玩笑。”陆返知翻个白眼,“我离职了,你不知道?” 陆弘掀了掀眼皮,说:“不知道。” 陆返知吸一口气,睃了陆弘一眼,“不要脸。”不过他到底还是起身准备去趟陆氏。李修竹还活着这件事,十分地可疑,他得去处理一下。任务失败什么的,真伤人自尊。 陆返知回房换了身正装——不过也不是很正就是了。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内搭一件白色衬衫,领带系得松松垮垮,露出半截的锁骨。这人本就高挑修长,这下更是显得长身玉立。加上他色相实在太好,这么一打扮,活是个蓝颜祸水。 偏偏他的唇紧紧抿着,眉形锋利,一脸“挡路者死”的表情。 顾倾岚却没有被他的样子祸害到,他只是跟着陆返知去了车库,说:“我知道。” 陆返知刚要拉车门,闻言就说:“你怎么不震惊?” “震惊什么?我一早就知道。”顾倾岚倚在车前,好整以暇地说。 陆返知“哦”了声,“我怎么也不震惊呢。”他低着声说,然后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倾岚轻笑一声,帮陆返知拉开车门,将他塞进去,贴着他耳朵说:“一直。” 陆返知感觉不到顾倾岚在他耳边的呼吸喷吐,却还是很不自在。 他应一声,再道声“再见”,就关掉车门启动车子离开了,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 顾倾岚盯着车屁股,回忆着陆返知温和的笑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返知一路温和到了公司,在前台打了秘书的内线,说:“安排二十个能打的下来。” 陆氏的业务特殊,旗下的高手自然很多。 陆返知因为身手够好,有空的时候也会亲自去教导一下员工,这就导致秘书听到命令后完全没有迟疑地执行了下去。过了十分钟,陆氏的地下训练场聚集了陆氏排名前二十的武者。 陆返知双手抱胸慵懒地站在他们面前。 这些汉子除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很冷酷之外,平常时候还是跟普通男人差不多的。 见到撩人的陆返知,该硬的会硬,该面红的也会面红。 陆返知自然发现了这种情况,不过他这两天温和出了惯性,脸上竟然没有怒意,他看着眼前一群荷尔蒙过剩的男人,说:“一起上。” 不得不说,这就很侮辱人了。这群人皆是陆氏的佼佼者,哪能这样给践踏。 打头的一位硬朗坚毅的帅哥朝陆返知行了个格斗礼,“头儿,我的兄弟让我先会会你。” 他下面的兄弟鼓着,后面的兄弟也热切着,就不知他口中的兄弟是哪位。 陆返知歪着头,嘴角扯出个弧度,朝他勾勾手指,“好啊,不过探路石可不太好做哦。” 那个帅哥凌厉的掌风朝着陆返知劈了过去。 陆返知站着没有动,直到掌风逼至身前,才有了动作。可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战斗就结束了。先前那位探路石帅哥瘫在地上,满脸皆是挫败,嘴里吐出一口血,骂道:“变态。” 他清楚地感觉到,陆返知的身手比之上一回他们交手时翻了数倍。 以前好歹还可以在陆返知手上过个几十招,他以为经过这么几个月的强化训练,起码能上升到百招以上,谁知今天竟然一招就被撂倒。而且陆返知下手也狠了好多,竟毫不留情地卸了他的四肢。 虽说陆氏的医师治疗骨折简直轻而易举,但是……真他妈的痛啊! 其余人面面相觑,终于不再客气了,蜂拥而上。陆返知脸上的笑意越发畅快,他用着同样的手段对付着其他人,不到五分钟,二十人都躺在了地上。 这些陆氏佼佼者们脸上发烫,闭着眼咬着牙,根本没脸发出呻.吟。 陆返知却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结散尽,自言自语道:“哇哦,发泄一下果然很爽。” 地上一群汉子闻言,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事实也是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几乎日日都要接受陆返知的操练。而陆返知每次操练完他们之后,心情都会变得特别地好,如同春风般和煦。这样一来,陆氏上上下下,尤其是医疗部每天为武者接骨的医生们,都知道家主喜欢上了虐待。一时间人人夹着尾巴做人,兢兢业业做事。 当然,唯一享受到陆返知和煦的人,就只有顾倾岚。 这段时间,陆返知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与顾倾岚针锋相对,反倒是事事都同他有商有量,每日也自觉献上自己的血液给顾倾岚食用。有空的时候,陆返知真心地带着顾倾岚出游,让顾倾岚见到青的山绿的水,不会吃人的树,相貌正常的动物。顾倾岚感觉自己的心渐渐地升了温。 有一天,陆返知忽然诧异,“咦,你的手怎么不冷了?” 第32章 人之 顾倾岚沉默地抿起嘴唇。 朝夕相处让他已经习惯了陆返知,所以每次陆返知触碰他身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用异能温热一下自己的身体,使陆返知不至于在深秋受到冻——是的,秋天来了。 顾倾岚已经一百年没有见过秋。 末世的气候怪异得很,不是炎夏全年就是寒冬整岁,早没了所谓春秋。 陆返知没有得到回答,也并不生气,只说:“从九月玩到十一月,快活不知时日过啊,再过一两天我就要开始忙活了。今天再逛逛,不出市,随便一点。”顾倾岚没有异议,任凭他安排。 本市有一条街道很出名,叫做枫林大道。 这街道的两旁栽满枫树,每年秋天都是一片火红,漂亮得很。 陆返知特意绕了半个城市驶到这里,进入枫林大道后他放缓了车速,说:“我曾经尝试过下车去观赏,却看到枝头新死和地上腐烂的落叶,我感觉到凋零与死亡。所以,这条路其实更适合路过。惊鸿一瞥,反会记住震撼的生机与绚烂,让人感觉到生。” 他说这话,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远道而来,却不落车观赏。 顾倾岚说:“你很有想法。” 陆返知搞不懂他这话是夸赞还是贬低,笑道:“你不觉得消极吗?” 顾倾岚转头朝外看去。 此时路旁有很多游人在,自然也有很多欢笑生。少年不识人间,出世百年,方知人间。顾倾岚心里想着,所谓的人间,应该就是眼前这一个“枫红好个秋”吧。 这条路不长,行驶得再慢,十分钟也够穿越它。 直到车速加快,挤进拥挤的车流,顾倾岚才说:“不会。” “什么?”陆返知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倾岚直直地看向陆返知,目光里竟然有着赞同的意味,“你说的是现实,很合理。” 陆返知难得听到顾倾岚的好话,心头竟然有些发酸。 这一酸就让陆返知亢奋了,他猛地加大油门,竟在车水马龙中飙起了车。 紧接着丧尸王大人就听到许多的鸣笛与谩骂——很新奇的样子。 陆返知又带顾倾岚去了一趟先前那个游乐场。因为同伴有心,所以这趟竟不再觉得无味。这段时间因为疫苗面世,游乐场那些孩子们又开始欢快起来,因此顾倾岚与陆返知这一对游客反倒有些怪异和格格不入。不过他们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竟也面不改色地玩遍全场。 玩的顺序跟上次一个样,但心情不一样。 在离开的时候,顾倾岚说:“陆返知,我以后都不会再窥探你。” 他们回的是陆家。 因着陆卿的事情,陆返知一直没回市区住,顾倾岚自然也是。 晚上八点多,陆返知衣衫不整地从卫生间出来,对顾倾岚说:“我要出去,明天回来。” 顾倾岚靠在床头看书,闻言随口问了句:“做什么?” 陆返知说:“我去夜店耍耍。”他神色很自然,“年纪大了,破个处。” 顾倾岚正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陆返知。 他隐约在陆返知的胸口看到了正常的皮肤,而非以前外长的骨头。 顾倾岚于是了然地应一声:“哦,去吧,祝你愉快。”说完,又低下头,将书翻了一页。 只是陆返知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就有人来敲了门。 顾倾岚被打扰,脸上闪过一抹烦躁。可他抓抓头发,还是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陆卿,她说:“我找返知。” “他出去了。”顾倾岚说,“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陆卿问:“他去了哪里?” 顾倾岚转身坐回床上,说:“你真奇怪,你要陆返知的行踪,却来问我,我又不是他。” “可你是他男朋友啊。”陆卿嗤一声,“我问你不是很正常。” 顾倾岚皱着眉,“是吗?” 陆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正想坐到床上,被顾倾岚幽深的眼神盯着,撇撇嘴又将屁股挪向了另一侧的沙发。她一副恋爱专家的样子,说:“那当然。” “噢。”顾倾岚呆呆的,“好吧,他去了夜店,不过我不知道是哪家。” 陆卿愣了愣,“他去夜店干嘛?”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弟弟的德性,从来都是一副禁欲样。 顾倾岚说:“他说是破处。” “破处?”陆卿一下就笑了,“你们同床这么久了,谁还有处可破?” 可是当她看到顾倾岚的表情时,笑就凝固了,“不会吧?”陆卿从沙发上一蹦而起,“那你怎么不阻止他?要是他被外面的小妖精勾走了怎么办?!” 顾倾岚不是很能理解她的狂暴,“我为什么要阻止?” 陆卿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凶狠地瞪着他,“大家有目共睹,我弟弟这些日子对你那么好,就差捧你上天了,你竟然一点都不把他放在心上?哇哦,顾倾岚你真是冷血无情!” 顾倾岚起身,单手提起陆卿往外走,“我要是冷血无情,我根本不会同意他跑出去胡搞乱搞。但是我一想他对我很好,所以不能阻止他。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我为什么阻止?” 顾倾岚将陆卿扔出去,关上门,“他当然在我心上。” “……个屁!”陆卿在门外喊,“你要是在乎,就不会这么不在乎!你冷血,你无情!” 无端被骂一通的丧尸王一脸懵逼。 他回房打开电脑,提问:【因为喜爱一个人,所以给他外出发泄*的自由,这很无情吗?】 然后,顾倾岚得到一大堆的回复,总结起来就是:哦,亲,这不无情,只是傻逼。 顾倾岚看着,脸色刷的就黑了——真是一群无理取闹的人类! 顾倾岚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合群。 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还是决定去找陆返知,“啧,真麻烦。” 陆返知在陆氏旗下的一家会所里。 顾倾岚去到陆返知所在房间时,正好看到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跪倒在陆返知双腿之间。陆返知冷着一张脸,身体也有些僵硬——这也难怪,毕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那女人也看出了这个情况。 毕竟是风月老手,所以她并没有伸手触碰陆返知,反倒又坐起来,想先跟陆返知聊聊天。 “我叫如意,陆总你……” 陆返知看出她的意欲,打断道:“别整那么多,直接脱衣服。” 这话说得,跟野兽.交.配一样。如意轻轻一笑,“人类可不兴直接开干那套,先来点前戏吧。” 如意靠近陆返知,有些痴迷地盯住他的脸——太昳丽了,甚至超脱了性别。 陆返知抓住她的手,甩开,“别乱摸。” “噢,亲爱的,你别紧张,我们之间不是你情我愿么。”如意不以为意,“没有猥琐与龌龊,为什么要排斥呢?话说陆总,你的第一发想射在哪里?”她的语气甜得有些发腻。 不过男人们向来吃这一套。 果然,她听到陆返知问:“你想让我射到哪里?” 如意得意地勾起嘴角。 不过她没有看到陆返知隐藏在黑暗里的冷酷眼神。 仿佛她再敢轻举妄动一下,就会一枪打爆她的头。 如意嘟起嘴,面色如常地说着饱含情.色的话:“虽然我想要你弄到我的脸上滋润一下皮肤,但是我想先尝一尝它的滋味。要知道,它可是个很有营养的东西,可以让我整晚充满能量。” “被他射到脸上的话,”房间里忽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你就毁容了。” 如意心头一惊,“是谁?!” 只是她还没有机会看清,就脑袋一疼晕了过去。 陆返知看清来人的面目,忽然很想拔出后腰的枪赏一颗子弹过去。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而逝。 他翘起腿,问道:“顾倾岚,你来做什么?” 顾倾岚说:“在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陆返知示意他继续讲,他于是继续说道:“你的血液腐蚀性那么强,那么精.液肯定也会。” 在陆返知面色微变的时候,顾倾岚挑眉问:“你不怕把人家下身腐蚀了吗?” 陆返知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抽痛着。 在他之前,从来没有过发育正常的活着的胎生混血异形,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精.液到底会不会像血液那样变态。只是听顾倾岚这么一说,他却觉得很有可能。 顾倾岚说:“我很想验证自己的想法。” 陆返知皱起好看的眉头,问道:“你想怎样?” 顾倾岚侃侃而谈:“这很简单。人类有一个词语叫做自.慰,你现在就这样做一次,射出来让我研究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像你的血液一样。” 陆返知简直气笑了,“哇哦,所以现在是你的学者魂发作了吗?” 顾倾岚目光灼灼。 陆返知微笑,温和地吐出一个字:“不。” 顾倾岚很不解,“为什么不?你今晚上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个,我的研究只是顺便而已。” “自己撸手会疼。”陆返知说。 “那要不——”顾倾岚想了一下,目光真诚地说,“我帮你?” 第33章 节日 陆返知看着顾倾岚公事公办的表情,很是不爽。 他歪着头,舔一下唇说:“怪事,你为什么不直接上呢?” 不得不说,这副模样真是勾人得很。但是正直的丧尸王半分也没有感觉到旖旎,他只是以为陆返知同意了,手掌一伸就想把陆返知的裤子扯掉。幸好在离陆返知尚有一公分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停住了动作,“算了,不能撕,你还是自己脱吧。” 顿了顿,他加上一句:“我没有可以跟你上衣配搭的裤子。” 顾倾岚说的是实话。 陆返知今晚上穿一身红色的丝质薄衫,松松垮垮跟睡衣似的,骚气得很。顾倾岚的确没有这么骚气的裤子来给他换。不过骚气归骚气,陆返知这么穿也确实好看。 本来男人穿这种颜色风格的衣服难免会显得女气,加上陆返知容貌偏向于俊美,就更应该会。可陆返知偏偏不。只要看清他冷厉的表情与眼神,谁也不敢将“娘”字加诸他身。 说娘不对,说美也不太符合,真的只能庸俗地说一句“好看”。 陆返知“呵”了一声,甩掉脚下的短靴,起身就走。他没着袜,这下便是赤脚踩在深色的冰冷地板上,虽然这房间光线黯淡,可顾倾岚还是能望见他莹白的脚。 顾倾岚看到那双脚走到了一个秋千吊椅面前,再看到它的主人坐了上去。 说是吊椅,倒不如说是吊篮。 它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大篮子,哪怕是成年男人坐上去,也可以整个人窝在上头,而不用担心空间不足。这是这会所包间的特色,没有规规矩矩的床,反倒是这种小情调遍地都是。 陆返知坐上去,吊篮轻轻地晃荡起来。 顾倾岚眯起眼睛,跟过去,却不知道陆返知有什么打算。 陆返知的下巴朝吊篮前面的一张矮小沙发扬了扬,说:“你坐那里。” 顾倾岚对陆返知有需求,所以就很听话地坐上去。 陆返知垂下眼帘,打量坐在脚边的顾倾岚。顾倾岚此时正仰脸看着他,眼神晶亮,像一只等着骨头吃的帅气大狗。这种眼神他从前见过一次,就是头次见面,顾倾岚觊觎他血液的时候。 后来,顾倾岚得到了他的血液。 而现在,顾倾岚再次用上这种眼神,觊觎的东西换作了他的精.液。 陆返知真是很想骂一声操蛋。 但实际上他还没来得及骂,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裤裆,不断刺激撸动着里头的住客。他一想就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更是恨不得将顾倾岚按倒操上一万遍。但是他说不出话,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的动作。 时间渐渐过去,明明陆返知并没感觉到快感,但是下身受着刺激,还是不可避免地挺立起来。 顾倾岚坐在陆返知跟前,眼睛正好就对着陆返知的胯部。 他看到陆返知的硬挺,满意地笑了。 陆返知心头各种火气越发地多,终于嘴巴挣脱了桎梏,“老子手疼,你来!” 并不能指望一个有着野兽血统的人会有多少羞耻心。陆返知愤懑,并不是因为*兴起,他只是天生讨厌被强迫而已,哪怕是性,他也要争到上峰才甘心。 顾倾岚先前就说过可以帮忙,刚刚之所以让陆返知自己动手,只是因为陆返知一直没表示而已。 现在正主发话了,他当然乐意操劳。 毕竟,他还等着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呢,科学是严谨的。 顾倾岚本想要将手加热一下,但是他又想到,冷热交替所带来的刺激应该会更大,能让陆返知更快地交出他需求的东西。这么一想,顾倾岚就直接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陆返知的下面。 “操!”突如其来的冰冷让陆返知哀嚎一声,“你要干嘛?!” 顾倾岚抬头对上陆返知的眼睛,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要你快点射。” 陆返知闻言,呼吸更加地重了,肌肉也开始僵硬。 顾倾岚虽然自己没有过这种经历,但好歹拿过生物学的博士学位,怎能不知道陆返知的反应代表着什么。他伸出一只手开始扒陆返知的裤子,“麻烦,刚刚就叫你脱裤子又不听。” 陆返知喘着粗气,根本没心思去在意顾倾岚的碎碎念。 顾倾岚单手抱起陆返知,信步往浴室走去。陆返知已经开始哼哼起来。 浴室就在几步远的地方,顾倾岚推开门进去,没一会儿,浴室的瓷砖就传来“呲呲”的声音。陆返知射了,当然,他还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是他的精.液在腐蚀地板。 陆返知正快活得不得了,听闻此声简直要骂娘,哭丧着脸,“这不是坑异形吗?!” 顾倾岚恶意地笑一声,“哇哦,看来以后你只能去操那些寄生异形了。” 陆返知嘴一撇,“我才没那么重口味。” 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毫无节操地加一句:“不算太坏,不是还有陆荼蘼嘛。” 顾倾岚愣了一下,说:“他不是你弟弟吗?” 陆返知说:“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男性,又不会怀孕,我才不在乎呢。” 顾倾岚无言以对。陆返知尝到了高.潮的滋味,有些上瘾,所以又对顾倾岚说:“喂,要不咱们试试啊,反正你也不怕我的血。虽然你现在是个太监,但是我可以做上面那个。” 顾倾岚不理他,只是鼻子动了动,说:“什么味道?” 陆返知“哈”了一声,说:“能有什么味道,精.液的腥味吧。” “我闻到的是香味。”顾倾岚说,他再嗅一下,“很像你血液的味道,但又有点不同。” 陆返知指着地板上的残留,调笑地说:“不然你沾一点尝一下好了啊。” 顾倾岚皱起眉,“不要,脏。” 说着,他看向陆返知光着的两条大白腿……的中间,说:“不是还有吗?” 陆返知下意识捂住,“你想干嘛?” 顾倾岚单膝跪在陆返知面前,拨开陆返知碍眼的手,看到了陆返知漂亮而有料的性.器。当然,丧尸王并不把它当成陆返知的性.器官来看,他只把它当成了食物供应商。 他凑近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陆返知身子一抖,差点脚软滑到在地。 顾倾岚托住陆返知的屁股,“啧,站稳。不然把你的腿打断,反正留着也没有用。” 陆返知脸一黑。 不过很快又红了,因为顾倾岚含住了他。 陆返知咬咬唇,隐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很湿润的所在,那里头本来是冷的,但是它很快就升了温变热。它包裹着自己,很温和,很熨帖。 过了好一阵子,顾倾岚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哇哦,果然很不错。” 陆返知满脸通红地靠在墙上,见顾倾岚的样子也很是好奇,“比我血液还好的味道吗?” 顾倾岚斟酌了一下,说:“各有千秋吧。”顿一下,“你想要尝尝吗?” 陆返知并不觉得羞耻,只是说:“你愿意?”顾倾岚不是一直很护食? 顾倾岚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反正还有。” “哪里还有?”陆返知的问题在顾倾岚的下一步动作上得到了解答。 陆返知看着伏在自己身下的顾倾岚,心头一阵无力上涌。 他想夹爆顾倾岚的头,结果发现原来真是无力了。 唉,邪淫纵欲过度,容易导致肾虚腿软,竟是真的。陆返知一边享受,一边暗骂自己堕落。 后面的陆返知就一直在飘啊飘。直到他感觉到嘴唇触碰到柔软,然后有股温热的液体涌进来,他才回过神,然后怒喝:“顾倾岚,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的味蕾果然有问题!” 什么味道不错,明明又腥又咸好吗?! 陆返知张嘴就想吐掉,顾倾岚捏住他的下巴,说:“吃掉。” 陆返知苦着一张脸,龇牙咧嘴地将“顾倾岚的美食”吞了下去,生无可恋状。 这么折腾下来,竟也快到十二点了。 顾倾岚餍足地走出浴室,将空间留给陆返知让他冲个澡。 出去之后顾倾岚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坐到沙发上准备看会儿电视打发一下等待的时间。是一个夜间娱乐节目,主持人说:“今天双11,单身贵族节呢,我们还有十分钟来庆祝一下……” 顾倾岚想了一下从前那个世界国内外所有的节日,还真就没有单身贵族节。 “竟然是这个世界独有的吗?”顾倾岚轻笑一声。 不过……好歹自己也身处这个世界了,跟旁人庆祝一下应该很正常吧。 丧尸王大人并不知道,这个节日在他那个世界,有着另一个通俗的名字——光棍节。 几分钟后,陆返知衣冠楚楚地从浴室出来,得了很好的待遇。 顾倾岚拿了吹风机给陆返知吹干头发,再抽纸巾给陆返知擦干脚,为他穿上鞋子,最后轻轻地抱住陆返知,轻声说道:“节日快乐,陆返知。” 陆返知僵着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讷讷地说:“节日快乐。” 第34章 浑噩 接下来,陆返知果然有了要忙起来的架势。 第二天一早,他在早餐结束的时候说陆家太偏自己没空每天回来,然后就把市区那套房子的备用钥匙交给顾倾岚,让他先回去。顾倾岚近来宽容许多,看出陆返知的严肃,也就没多问什么。 还是陆返知自己给了解释:“李修竹没死,我要去挽回自己的失误。” 在顾倾岚疑惑的眼神中,陆返知再说一句:“李维意要求在病毒稳定后再动手,雇主为大。” 自从母亲死后,李维意在家过了很长一段生不如死的浑噩日子。 他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但是他下不去手,他怕死。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余生都要这样过去的时候,他看到新闻,他又活了半截。 李维意看到那个明明已经死掉的李修竹,又生龙活虎地站到人前,还得了万人的膜拜。陆氏的负责人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说这是陆氏那边的失误,他们会派人重新出手,并且可以免费赠送一个单子。因为母亲的惨死,李维意早已恨李修竹入骨,但是,他同样也知道李修竹在做一件好事。 所以当时李维意咬着牙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并且下一次我要求陪同。” 后一个要求其实很不合规矩,但陆氏那边竟也都同意。 陆返知这一天就先去找上了李维意。 到达李维意家的时候,陆返知敲了两下门,没人应。他本是想直接将门踹开的,但是他又想,李维意好歹是客户,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陆返知就敲开了隔壁的门,将其主人打晕,从人家阳台爬了过去。他在楼下观察过这层楼的构造,知道这两户阳台互通。 进去之后,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很奇葩的味道,像是烈酒夹杂尸臭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让陆返知很闷,他索性闭了自己的呼吸道。 尸臭是从客厅的冰箱冷冻室传出来的。冰箱的密封性很好,奈何陆返知嗅觉太灵敏。陆返知走到冰箱面前,打开一看,看到几大块触手系动物的肉。冰箱制冷效果很好,但肉还是有些腐烂了。 陆返知望了一眼就关上冰箱门,并不多做观察。 陆返知很快就在洗手间的马桶旁找到了李维意。 李维意醉得很厉害,抱着马桶睡着了。他的醉态还算好,起码没有满地的呕吐物迎接陆返知,不然陆返知一定会一脚踢过去。陆返知盯紧打着呼噜的颓废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约了日子,自己却一醉解千愁吗?呵。 陆返知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 要说陆返知的作战服也的确很强大,明明瞧着很修身很正常,可是上上下下放刀放枪放糖都行。 一双如此之薄的手套当然更是不在话下。 陆返知戴好手套,先是活动了一下手指,确定灵活之后才一把抓住李维意那油腻无比的头发,将他的头塞进了马桶,按下冲水。 李维意只是醉,又没死,这么被水一呛自然会醒。 他感觉有谁在按着自己的头,于是拼命地挣扎,并且发出呜咽声。 连续冲了四五次水后,陆返知才放过李维意。 陆返知收回手,脱下手套扔进马桶,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那手套就溶于清水消失不见。 李维意狠狠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哑着嗓子说:“你是谁?” “陆。”陆返知转身往外走,“给你五分钟洗干净自己,我可不希望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乞丐。” 李维意微微睁大眼,迷蒙了好一会儿才抓到些目前状况的头绪。 他猛地站起身,岂料双腿不听使唤,“扑通”一声又摔回了地板。这一下摔得可是实在,李维意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他也不叫嚷,只脱了衣服动作迅速地洗了个战斗澡,顺便还把头洗了。 李维意围着条浴巾出去,身子还是东倒西歪的,不过好在没再摔一次。 陆返知望见他这副样子,就问:“要来一粒陆氏万能内服解药吗?” 李维意微微张开嘴,傻傻的,“有的话也可以来一粒。” 陆返知左右手同时一动,李维意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出现了两只手掌,一只放着粒黑色药丸,另一只放着一个手机。接着他听到陆返知的话:“一粒一万,可解酒,也可解毒,谢谢惠顾。” 第35章 饕餮 李维意笑,“小事。手机是什么意思?” 陆返知避开李维意伸过来拿药的手,“先付钱。你可以选择现金、刷卡,以及网银。” 李维意转身往卧室走,“我去拿手机。”他那被热水冲淡了些的酒意又上了头,于是乎,他出来的时候蠢破天际自己撞上门框这件事,也不算太出乎陆返知的意料。 陆返知又问:“要来一粒陆氏万能外敷伤药吗?” 李维意额上磕出了血,捂着额头道:“那必须来一粒。” 陆返知手再一动,手上药丸多了粒白色的,他的笑容也真诚了些,“总共三万,谢谢。” 李维意晕晕乎乎拿手机付了账,陆返知将黑色的给他,白色的直接捏碎敷到了他的伤口上。 药粉沾了血液马上溶解,只见李维意额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痂。 李维意吃了解酒药也很快清醒了过来。一抬眼就撞见一张俊俏的脸,李维意的内心是羞涩的。他再看看只系了一条浴巾的自己,老脸一红,“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陆返知退开一步,嫌弃地说:“你在说什么?” 李维意再定睛一看,看清陆返知身上穿的不是s&m服装,而是作战服,咳了声,“没什么。” 陆返知懒得追究,“没什么那就走吧。” 出门之前,李维意无意扫到了银行发来的扣费短信,挠着头呢喃:“什么情况……” 陆返知面无表情,心底暗爽。 在陆返知暗爽的时候,丧尸王陛下却无聊得要死。 要说顾倾岚更无聊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过,但是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在独处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实在抓心挠肺,就想着要找到什么事情去虚度一下光阴。很快地,他有了想法。 顾倾岚决定去找李修竹玩玩,那个老男人很有趣。 异种研究所大门。 顾倾岚和一辆大红色跑车同时抵达这里。白天的研究所看守得还算严格,门卫第一时间拦下了这一看就不好惹的两位——不得不说,这个门卫很会看人,连顾倾岚这么清隽无害的样子,也能看出他很不好惹。至于跑车里那位,看他的车就知道他人不好惹了。 跑车的车窗降下来,里头传出一个声音:“我是苏黎,你们老板没打招呼么。” 门卫一听就笑道:“是苏公子啊,对不住,是我没看清。” 大门徐徐往两侧打开。苏黎正要踩油门进去,一粒石子自窗外飞进来打在了中控锁按键上,紧接着他听到副驾车门打开的声音,一个高挑的男人坐了进来。 不请自入已算不要脸了,偏偏那人还说:“我跟他一起的。”这话自然是对门卫说的。 苏黎正要发火赶他下去,就听到那人说:“闭嘴,开车。” 他下意识就照做了。反应过来后,苏黎瞬间火冒三丈,怎么着,这傻逼还拿他当司机使唤? 顾倾岚转过头看他,温和一笑,“怎么会呢,我只是想搭一下土豪的顺风车。” 苏黎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太好美色。 所以他一望见顾倾岚的脸,气倏地就消了,“哦,没事儿,随便搭。” 顾倾岚视线挪到苏黎颈侧——那里有一个尚算新鲜的伤口,咬伤。苏黎注意到顾倾岚的关注点后并不隐瞒,坦诚地说:“几个小时前被咬的。新交了个朋友,谁知是个饕餮,吃完自己再吃别人。” “吃自己?”顾倾岚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黎已将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 也不知什么情况,整个停车场一片漆黑,竟然连一盏灯都不见。苏黎低斥一声,才回答道:“被感染了呗,一个劲儿地说手痒,挠得不过瘾,结果用嘴把自己整只巴掌都啃了。” 车内一片黑暗,苏黎颤抖着声音。 但是顾倾岚却看得很清楚,苏黎说这话时表情很正常。 连一丝惧怕都无。按正常人来说,甭管胆子多大,见着那么一个血腥恶心恐怖的场面,起码也会有些反应吧,后面再回忆起来,心里总还会有余悸吧——可是苏黎没有,顾倾岚看得很清楚。 并且他更清楚的是,苏黎之所以表情不同步语气,是因为这里一片漆黑。 黑暗遮住了人的眼,所以苏黎觉得自己不需要表露惧怕惊恐,因为他的乘客看不见。 顾倾岚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第36章 似是 等苏黎动作利落地停好车,二人就乘电梯上了二楼,直奔李修竹的办公室。入得内后,苏黎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跟大爷似的直接用上了吩咐的语气道:“李修竹,给我注射一下血清。” 而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并不以为忤,反倒温和地说:“苏公子,你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苏黎道:“一大早的时候。刚准备回家睡觉,朋友就发病了。”苏黎脸色发白,仿佛遭遇了很恐怖的事情,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说了,恶心。快点,我今天要搭飞机回家。” 在苏黎说话的时候,李修竹已经将血清和注射器准备好。 李修竹走到苏黎身边,边抽取血清边和苏黎交谈道:“你今天要回京城吗?” 苏黎哼哼两声,没有给他回答。 不过李修竹已从苏黎的表情中得了答案,所以并不追问。 几秒钟后,血清已被李修竹轻柔而精准地注入了苏黎的身体,李修竹嘱咐道:“好了,近两天不要吸烟喝酒吃辣,也不要碰毒。”顿了顿,“噢,如果你没有这个习惯的话,当我没有说。” 苏黎凶恶的表情这才收起来,“说话注意点。” 李修竹歉意地笑笑,随后吩咐站在一旁的韦青带苏黎去包扎一下伤口。 毕竟,血清只能恢复被丧尸病毒残害的肌肤,而不能恢复这种被外力啃咬的外伤。 待二人走后,李修竹才看向沙发另侧静坐的顾倾岚。 李修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明明面对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都不到的青年,可他却心生惶恐。或者该换一个词——畏敬。人之其所畏敬而辟焉,这并非没有道理。李修竹此刻只感觉自己好想跪倒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然后把手中的基业悉数奉上。李修竹脚尖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顾倾岚并不知道李修竹心头闪过的千般想法,他虽然可以窥人心思,但并未无聊到逢人便窥。顾倾岚捧起韦青刚刚送上的茶水呷了一小口,道:“我只是想来拜访一下客户。” 茶水入口再入喉,顾倾岚眉头皱起,嫌弃不已。 “客户?”李修竹指了指自己,“我吗?” 见着顾倾岚点头,李修竹冷淡道:“抱歉,我并不认识你。” 顾倾岚不以为意,“顾客至上,随便你怎么说。噢,这是我在一位朋友那里学到的。” 李修竹这下子就真的有些懵了。 他确认自己是真的跟眼前这人没有交情,唯一有过的一次来往,也不太愉快,差点要了命。虽然当时下手杀自己的人不是顾倾岚,但这并不会影响李修竹将顾倾岚当成凶手来看待。 然而这个凶手现在说什么,他竟然说自己是他的客户? 李修竹说:“近段时间,一直都只有别人上门做我的客户,却没有我买他卖的场面。” 这样说着,李修竹忽然愣住。 他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他确实向别人买过一样东西。 而且,那东西还是“异种”病毒的重要成分。是了,虽然外界都当它是疫苗,是解毒血清,但对于李修竹来说,它仍旧是他手上的病毒,他的宝贝。这个病毒需要他的血液才能抵消副作用,但是如果需要大量生产的话,他的鲜血并不够用。而就在他心中急迫的时候,有人送上了枕头。 那是一个多月前了。 有一天晚上,李修竹正待在家里愁眉不展地抽着烟,私人信箱忽然收到一封未知的邮件,内容很简单,加上标点也才只有九个字:【我能解决,五百万。】 李修竹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回复了对方:【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那人再说一遍:【你的困境我能解决,五百万。】 指缝夹着的烟灼了手,李修竹回过神,一字一顿打上:【我凭什么相信你?】 然后……然后就没有回复了。 李修竹慌了神,拼命地给对方发送消息,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谁知峰回路转,半个小时后,他竟然收到一个同城快递。里头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家伙,就是一小瓶浅蓝色的液体。而几乎在拆开快递的同时,他再次收到信息:【好用记得付钱。】 这液体自然是好用的,它大大降低了成品“异种”病毒对李修竹血液的需求量,使得李修竹走出了命和钱财不可兼得的困难境地。李修竹很财大气粗地回了消息:【怎么付钱?】 然而他又没有得到回复。李修竹对着电脑,又抽了大半宿的烟。 第二天一大早,李修竹被消息提示音叫醒。 他头脑昏沉地从电脑面前抬起来,看到信息:【涨价。】李修竹想,妈的坐地起价。 接着第二条来了:【五百万零九十九块,附上干净的卡。】李修竹又想,妈的智障。 此刻,李修竹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智障,瞪大眼睛,“是你?”他冲到顾倾岚跟前,腿一软差点给跪了,好在及时压抑住。他只是红着眼睛,“竟然是你?!” 顾倾岚瞧着李修竹半屈不屈的膝盖,感觉甚是有趣,“扎马步啊,挺好的。” 李修竹四十多岁的人了,被这么一调笑简直丢尽老脸。 但是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现在的样子简直……简直就是…… 李修竹憋红了脸,却找不到形容词。恰在此时,韦青回来了,很愤懑的样子,“教授,那个男人到底谁啊,鼻孔朝天阴阳怪气的,合着全世界都该跪舔他吗,真是有病!” 李修竹如遭雷击。跪舔。他现在可不就是想跪舔顾倾岚。 李修竹别开头不再看顾倾岚的脸,转向韦青,正色道:“慎言。苏二可不是小人物。” 韦青听闻此言,便收起脸上的不满,赔笑道:“是我不对。” 顾倾岚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李修竹喊他:“等等。”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顾倾岚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近日来韦青见多了捧着李修竹的人,这么不给脸面的还是头一个。“教授,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李修竹叹一口气,“似是故人来啊,我感觉很熟悉。” 韦青敏感地察觉李修竹并不乐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移道:“苏公子的血清……” 旁人不知道,韦青却是知道的。 刚刚李修竹给苏黎注射的药剂,根本就是消炎药水,而非血清。 或者说,一开始李修竹拿的是血清,可是在听到苏黎说今天要回家之后,就换成了消炎药。这换药的举动隐藏在他的办公桌前,两位访客看不见,但是韦青却看得分明。 韦青坦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修竹眼底闪过一丝狂热,“韦青,你知道京城代表什么吗?”韦青愣住。 李修竹自顾自说道:“它代表华夏的命脉。”成熟男人的脸上忽然透露出了野心,“如果,这一国命脉被掌控在我手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天哪,我真是期待那一天。” 韦青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修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李修竹抚上韦青的头,“傻孩子。”忽然他面色一厉,用上了命令的语气:“韦青。” 韦青眼神变得迷蒙,然后应:“教授,您吩咐。” 李修竹打量着此刻的韦青,眼神柔和,仿佛在打量自己最忠诚的臣子。“待到苏二回到京城,病毒差不多就要发作了,到时候他圈子里的大人物皆要来向我求药,那一刻才真是令人兴奋。” 李修竹笑,“我真善良,竟叫垃圾永垂不朽。” 有些人就是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明明是酒囊饭袋,却仍旧在人上做人。好比如苏黎,京城苏家的苏二少——对于李修竹来说,这种货色也只配拿来做病毒传播者。 笑着他再转向韦青,说:“韦青,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征服这个国家?” 韦青听了李修竹的话,双膝跪地虔诚地说:“我愿意。” 李修竹勾起嘴角。死而复生的人儿啊,我予你我的鲜血,你必奉上一切,为我呐喊厮杀。 不过李修竹得意地转身,就撞见一只怪物。 他认识那只怪物,他在监控里见过它——杀死叶方的小可爱,它正流着口水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竟然避开了他和韦青两个人的耳目。这太有趣了。 李修竹并不觉得骇怕。 好歹他也是个被“异种”改造过的人类,才不会像叶方那么丢人。 异形凑到李修竹的面前,并不发作,反倒在几秒后退开,像是嫌弃李修竹的样子。 天知道,明明它没有眼睛没有表情,李修竹就是有这种认知。 这可真让人不爽。李修竹转回去对韦青说:“你去。看看我的异种和这异形,到底谁厉害些。” 第37章 日光 李修竹的话于韦青来说,不啻于圣旨。 所以得到命令后,瘦弱斯文的韦青竟然真就捋起袖子走上前来准备跟异形大干一场。而异形感觉到身前忽然多了个不相干的人类,尾巴一挥,就将其扫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按理来说,砸得这么狠,韦青肯定要晕了,偏偏他又站起来。 异形被吸引了注意,便不再关注李修竹。 李修竹静静退开几步,将战场留给这凶猛怪兽与他创造的异种。 韦青再次冲到异形面前,眼疾手快地避开它再次横扫而来的尾巴。他一拳砸上异形的头部,甚至打偏了它的头。不过因为这怪兽太得造物主厚待,脑袋如同盔甲,所以它并不畏惧这恐怖的力量。它转回头,一爪子挠出去,就挠破了韦青脸部的皮肤——这还是因为韦青闪避得快。 说到底,再怎么被改造,也还是个人,也还会受伤。 李修竹见此,不满地皱起眉。 值得欣喜的是,韦青脸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韦青仿佛成了一个不畏死的勇士,他一直与对手厮杀,战斗。哪怕被对手锋利的尾巴穿身,在腰部戳出一个豁口,鲜血汩汩流出;或被有力的爪部撕扯,骨节交错,疼痛难当。 直到李修竹说一声:“够了。” 韦青就停下来。只是不知为何,那只异形竟然也停了手。 不过李修竹不必不解多久。他很快就发现,异形之所以停手,是因为它要分出手来对付他。 他才是它此刻的对手,以及最终目的。 李修竹漫不经心地取下鼻梁上的眼镜,脱下白大褂,活动了几下腕部关节。 异形偏了偏头,并不能理解眼前这人类的想法。 它往后退开几步。李修竹总感觉它对自己不屑一顾,但是明明那么不屑,却还是要与他斗,因为得了主人的命令。李修竹一想到竟然有人那么能耐驯服得了这种天生的杀手,心里就很嫉恨。 他也有些不安。因为,在体能和成长方面,异形明显比他的异种要强得多。 万一有人驯养了大批的异形,他的计划还怎么实行? 这样想着,李修竹就没有留手。他挥出的每个拳头,都用上十分的力度,打得异形昏头转向。它并非没有出手,但是李修竹的身形快到只剩残影,它的爪部攻击和尾部攻击都落了空。 它并不使用内巢牙,因为眼前人的基因有缺陷,血液携带了病毒。 异形天生有这种本领,它们会自主进行dna优化选择,很显然李修竹是被嫌弃的那个。 战斗陷入了僵局。 异形很强,但是当到它锋利的爪子尾巴和内巢牙都派不上用场,它也横不到哪里去。而李修竹经过改造确实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异种,但是异形的身体防御性太强,哪怕它不还手光挨打,也能把打它的人折腾得够呛。李修竹越打越泄气,挥下最后一拳就停了手。 谁知异形忽然服了输。 它认输的方式很怪异,它像人类那样躺倒在地,偏着头,露出腹部和脖颈。但李修竹很清楚,这怪物的腹部和脖颈跟它身体任何一个部位一样,都是非常坚硬的,并不是它的弱点。但是这分明是臣服的架势,就像是高傲的狼族一样。李修竹蹲下身子,去打量异形。 但是它没有眼睛,他看不到它的灵魂。他看不出它的情绪,不知它是否是假装。 真是可怕的生物,仿佛无坚不摧,没有弱点。 李修竹不知道的是,异形露出的弱点,并非他以为的那两样,而是它头部一小块脆弱的部位。 那里被李修竹的最后一拳砸中,使得异形的性命受到威胁。 李修竹故意以毫无防备的姿态靠近地上的异形,但是许久也未等到它的动作。 他这才可以肯定,原来它真是一个真诚的动物,并不像人类一样狡猾与奸诈。 李修竹说:“噢,你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儿。”可不是,李修竹曾亲眼在监控里见识它的出生。 谁知,可爱的男孩儿在下一刻猛然动身从窗户窜了出去。 李修竹怔忪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自语道:“也是,真诚归真诚,并不代表不要命。” 说着,李修竹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往办公室的监控探头看了眼。 韦青踉跄地走过来,说:“不用再看了,已经被损坏,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修竹笑道:“没事儿,我的办公室可不止这一个监控。” 韦青奉承道:“教授果真有先见之明。” 其实是李修竹性格多疑,在接手这间办公室之时,就悄悄安装了好几个针孔摄像头,生怕遇到之前叶方那种情况,公共监控被破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是当到李修竹笑着打开电脑调出私人影像之后,这位大先知的脸黑了——因为,电脑影像也是一片漆黑。 当然并非哪里都漆黑。今天太阳很好,外界就很是光明。 都说日光底下无新事,其实不是的,太阳虽则见过很多,但总也有没见识过的。 比如说,见到一个俊美的丧尸王在轧马路。 并且他还在自言自语:“可怜的大圣,见到你不开心我就明白了。” 迎面而来的女孩儿被他的颜色所吸引,难免失神,身旁的男友就泛起酸悄声说:“回神,没听到他一个人在嘟嘟囔囔么,我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个智障,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哼。” 顾倾岚并不是没有听到,但是他无暇理会。 那女孩儿嗤笑说:“一个智障都长得比你好看,你还好意思说?” 智障顾倾岚与他们擦肩而过。 脚下有风吹过来,卷起一张废弃的纸屑。顾倾岚蹲下身,纠结地盯着它。 这时,有人在旁边说:“你捡它做什么,到时候自然会有环卫工人处理。你要知道,那张纸可能被人擤过鼻涕,拭过口水,也有可能擦过屁股,你这么不讲究?” 顾倾岚抬起头,见着一张熟悉的面孔,苏黎。他脖子上还贴着一小块造型怪异的绷带。 他应该刚从路旁的甜品店出来,手上还捧着一杯热奶茶。 顾倾岚站起来,对他说:“噢,那你捡。” 苏黎愣了一下,奶茶也不喝了,“你不懂我的意思吗,我说这垃圾不归咱管,少操点心。” 顾倾岚摁住苏黎的后颈,将他按下去,面无表情道:“快捡,不然别想起来。” 苏黎正要发火,却觉得压在身上的力道大得不行,他根本就翻不了身。 无奈他只好认命地拾起地上那坨纸,同时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什么,它看起来也挺干净的,起码没有变色不是么。岂料一起身就撞见顾倾岚那张嘲讽脸,“你手上这张纸可能被人擤过鼻涕,拭过口水,噢,也可能是擦过屁股的。”苏黎脸色霎时变得青白交加,顾倾岚补上一刀,“你真伟大。” 苏黎捏着那张纸,飞快地冲向垃圾桶。 扔完纸张和奶茶后折回来,却发现顾倾岚已经径自走了。 不过没走多远就是,苏黎喊道:“喂,你等等我,我去洗个手。” 喊完后苏黎就跑回了刚刚那家甜品店,想要借用一下人家的卫生间。偏偏进门的时候,听到门边那桌那个抹了满头发蜡的男人问女伴有没有读过《时间简史》,瞬间又是膈应了他一把。 苏黎铁青着脸洗完手出来,路过发蜡男的时候,忽然发难。这京城出名的二世祖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发蜡男一顿:“简你大爷的史,半葫芦水瞎晃荡什么,就你读过书啊,麻烦敬业点先弄好发型再装逼好么。”苏黎说完就走了,根本没给人还嘴的机会。 发蜡男被讥讽得面红耳赤。女伴尴尬地说:“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黎到底还是追上了顾倾岚。 顾倾岚并未在原地等,但他走得很悠哉,步子迈得不大,是以这一小会儿也没有走出多远。苏黎微喘着气抱怨说:“我让你等我,你没听见吗?” 顾倾岚瞥他一眼,说:“听见了。但是,等不等是我的事。” 苏黎噎住,遇上这种明知他身份还不买他帐的人,他也很是无可奈何。 毕竟,他最大的倚仗也只是身份而已。 但苏黎在万花丛中行过,并非没有遇过顾倾岚这样冷脸的人。说起来,曾经那个扎了他轮胎的美人比顾倾岚冷酷多了,起码顾倾岚是个乖乖仔啊,走在路上还知道捡垃圾。 顾倾岚是个好人。苏黎想。 好人都是温柔和谐的存在,值得出手。苏黎又想。 苏黎于是问好人顾倾岚:“你刚刚……为什么会想要捡起那张纸屑?” 顾倾岚眼神放空了一下,然后转向苏黎说:“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幼稚园老师说要爱护环境。” 苏黎得到这个答案,嘴角抽搐不已。 他干笑道:“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老师一定很喜欢你。” “那肯定的。”顾倾岚眉角一扬,再一沉,“不过他们都死了,真可惜。” 苏黎不能跟上好孩子的变脸节奏,只好转移话题道:“快十二点了,我请你吃午饭怎么样?” 第38章 荼蘼 顾倾岚并不需求五谷,便摆手拒绝。 苏黎问:“你很忙?” 顾倾岚眼神又放空一下,“嗯,忙着百无聊赖和无所事事。” 苏黎笑说:“真巧,我也这样。” 论起自来熟,苏黎才是宗师级人物。可惜顾倾岚始终缺根弦,完全没悟到苏黎的心机与讨好,使得苏黎的媚眼悉数转弯抛向了一旁的垃圾桶。 这天是周一,不过行人并不见少。有人上工有人罢工,总有闲人。 苏黎就这么跟着顾倾岚走,走了几里路。 直到十二点半,顾倾岚忽然“啊”了一声,说:“怎么你还在啊。” 苏黎默默咽下一口血,说:“我一直都在你边上,你不是还跟我聊天吗。”虽然一直是他说,顾倾岚偶尔应上一两句,但好歹也算是一种聊天方式。 岂料顾倾岚停下步子,侧头望着他,说:“别乱讲,我才没有。” 苏黎:“……”操,有种来决战啊。 “忘记你那可笑的想法。”顾倾岚说,声音忽地一沉,“别再跟着我,不然弄死你。” 苏黎铁青着一张脸,果然没再往前动一步脚。 顾倾岚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在街角隐没不见。真是个美好的背影。苏黎转身往回走,拿脚尖跟花圃边沿比了下硬度。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苏黎哀嚎:“嗷,妈的痛死了!” 在苏黎哀嚎的时候,顾倾岚已经三两步到了家。 他踉跄着走进家里一直空着的次卧,反锁上门,不知在里头干些什么事情。 而陆返知却直到明月高悬才拎着几条烤鱼回去。 本来他不需要折腾这么久的,但是雇主李维意是个事儿精,最喜欢没事找事。原先他们只消得去李修竹家里一趟就行,偏偏李维意执意要去研究所见他老子最后一面。 于是,陆返知就被逼无奈观看了一出苦情戏。 这戏的名字叫做父与子。当然苦情人只得李维意一个,他爸李修竹全程面无表情。 陆返知二十一年家庭还算和睦,没遇过杀妻的丈夫,害子的父亲,所以无观点可发表。 最后陆返知心情复杂地将肿着眼泡的李维意塞进出租车,才得以解脱。 出电梯的时候,陆返知发觉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就是。 他呼出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进屋,顺便喊了声顾倾岚。无人回应。陆返知换了鞋进去,先进卧室换衣服,身上的衣服可不适合做家居服。卧室也无人,说明顾倾岚并不是在睡觉。 陆返知给本家那边打了个电话,得到回答说顾倾岚早已离开。 这就奇怪了,早已离开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好奇归好奇,陆返知却并不担心。毕竟顾倾岚那么强大,要说会出什么意外绝不可能。 这样想着,陆返知就安心洗完手吃起了烤鱼。 鱼是秋刀鱼,烤得很有味道,也够辣,很合陆返知的口味。 天知道陆返知一个异形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乱七八糟的人类喜欢的食物。 得承认陆荼蘼有句话说得好,他曾经说过陆返知其实就是个拥有异形血脉的人,而非拥有人类血脉的异形。这两者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但是区别大了。后者是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是成功品;而前者,却是个被人类同化的失败品,在羊群中长大的狮子。 好比如初识顾倾岚那天,陆荼蘼可以毫不犹豫地推顾倾岚下机,而陆返知却做不到。 陆返知知道自己的缺点,但是他不会特意去改。 假如不会威胁到自己,他为什么要去冷酷。冷酷不会累,不无聊么。 事实上,这未必不是另一种冷酷。 陆返知是在解决第二条鱼的时候听到动静的。 在另一间空置的卧房里。一声闷哼。那声音是顾倾岚的,这么熟了,陆返知必然可以听出。他放下鱼,抽了纸巾擦净嘴,才走到那间房门口。门从室内被反锁,看样子是里头的人不乐意有人进去,陆返知敲敲门,喊:“顾倾岚,你在里面做什么?” 仍旧没有得到回应——噢,那仿佛痛苦的哼哼声当然不算回应。 陆返知找到钥匙将门打开,入目一幕让他有些吃惊。看了将近一分钟,他想了想,又静静地把门关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派安宁。 他回到餐桌前坐下。鱼有些冷了,吃起来没有刚刚那么香。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陆返知完全想不到这个点会有谁来,干脆不理睬。 可是敲门的那人像是不会累一般,一直一直地敲,吵得陆返知心烦意乱。他烦躁地踢踏着脚步去开门,脸色很不友善,大声呵斥:“最好你真的有事,不然你就完蛋了。” 门外是一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哥,好久不见。” “陆荼蘼?”陆返知愣了下,“你怎么回来的?” 陆荼蘼自己从门缝里挤进来,熟门熟路地找到冰箱,从里头拿了瓶纯净水。 一口气闷了大半瓶,才舒畅地叹息一声,“真他妈爽。” 陆返知跟着过来,冷脸道:“说话。” 陆荼蘼撇了撇嘴,“八个月没有见我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多伤感情啊。”少年面带委屈,可惜陆返知并不买账,所以他只好继续说:“好吧,我交待。其实我今天才成年,但是近些年不是全球变暖吗,冰块薄了许多,我找了许久找到了突破点,就出来了。” 陆返知听到陆荼蘼说自己成年了,这才面色好了点,“这么远你怎么回来的。” 陆荼蘼闻着香味直奔餐桌,抓起一条鱼就啃,亏得他吃着东西还能口齿清楚:“放心,是爸爸安排人来接我的,我没有干什么劫机害命的事情。” 陆返知翻了个白眼,“谁管你干了什么,快点吃,吃完滚。” 陆荼蘼听了,把手上的鱼骨架一扔,“你让我滚去哪里,我才不滚,我今儿住这里。” “没房间给你住。”陆返知不耐道。 “怎么会没房间,你当我不知道啊,你这儿次卧一直都是空的。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能让自己亲弟弟住一晚?”说着,陆荼蘼眼珠子忽又一转,“莫非你金屋藏娇?” 陆返知并不答话,就静静地看着陆荼蘼。 陆荼蘼一把抓住陆返知的胳膊,震惊道:“不是吧?!” 抓了鱼的爪子在陆返知衣服上留下两道脏污的油印,陆返知一巴掌扫过去,“你想死啊。” 陆荼蘼闪身躲过,扬眉一笑,“我可不是从前那个无力还手的小屁孩儿了。” 异形胎生子在成年之后,反应和力量都会大幅度增强,陆荼蘼在今天成了年,就代表着他也成了一个强者。但是……“有能力还手又怎样,照样完虐你。”一分钟后,陆返知踩住陆荼蘼,嗤笑。 有能力但不能灵活运用,又有什么用呢。 陆荼蘼哭丧着脸举起一只手,“投降。我今天没睡好。” 陆返知放开他,淡淡道:“那就回家去睡,我车钥匙给你,还认得路吧。” 陆荼蘼起身,拍拍衣衫上沾的灰,说:“就收留我一晚吧,哥。”这小子,还懂得撒娇,尾音喊得既绵长又温软,陆返知要是个怪阿姨,准得把他往怀里搂不可。 可惜陆返知并不是,他不为所动,铁石心肠似的,“车钥匙在玄关的柜子里。” 陆荼蘼表情一收,“真无趣啊你。”这小子自小就有这个本领,表情收放自如,从也没人知道他做出的表情是否出自真心。陆荼蘼身形一动,就跑向了次卧,“我去睡觉了拜拜。” 陆返知嘴唇动了动,没有阻止。 很快的,陆荼蘼的惊叫声传出来,“我擦,这什么玩意儿?!” 陆荼蘼飞快地跑出来,面带兴奋,“哥,那是一条狗吗?噢噢噢,还是红眼睛的狗,你说我要是给它扔一根骨头,它会不会蹭过来讨好地舔我的鞋子?” 陆返知听着陆荼蘼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他是人。” “哪里像人啊。”陆荼蘼眉飞色舞,“四肢尽断,像快断气的狗一样呜咽叫唤,哪里像了。” 陆返知猛地瞪向陆荼蘼,咬牙道:“你没听到我说话吗,他是人!” 陆荼蘼缩了缩脖子,“哥,你怎么了?” 陆返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揉了揉太阳穴,“没事儿。” “噢,对了。”陆荼蘼识相转移了话题,“刚刚发现一个可疑的人物。”他边说边往门外走,不一会儿就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一个人进来,“来的时候,发现这人在你门口鬼鬼祟祟的。” 陆荼蘼将那人翻个身,露出一张年轻而白得过分的脸。 陆返知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便转向陆荼蘼说:“你把他怎么了?” 第39章 喉咙 陆荼蘼说:“放心,只是打晕了他,没弄死。”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拆了包装伸出舌头试探舔了舔,脸顿时皱得像个包子。他呸呸吐两下,瞄一眼垃圾篓,漫不经心地把糖扔了进去。扔完了,他又拿了另一根出来重复刚刚做的事。 陆返知不以为意,摆摆手说:“无所谓,把他扔出去。” 第二根是陆荼蘼满意的口味,他笑着说:“我才不,我要拿他喂里头那只狗。” 地上躺着的人眼睫毛动了几下。 陆返知一脚踹过去,“都说了那是个人,你聋啊。” 陆荼蘼被踹了个正着,恼羞成怒道:“那个人是你谁,你干嘛要一直维护他?!” 这话跟个炮仗似的在陆返知耳旁炸开,将他惊得愣了一下。 “我没有。”陆返知说,“他是我的房客。” 也不能说是房客吧,顾倾岚付了房子一半的钱,称他为半个主人才更合适一些。不过陆返知并没有再改口。陆荼蘼挑挑眉头,“噢,是房客啊,我知道了。” 陆返知脸一黑。瞧着陆荼蘼再次走向次卧,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想了想,他也跟了过去。 地上的苏黎听到动静,心中一喜。他偷偷将眼皮掀开一丝缝隙,发现眼下状况对他很有利。他暗暗拟定了逃跑路线。谁知,他都还没来得及动身,一句话已经砸下来:“躺着。” 苏黎身子一僵,考虑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决定不再挣扎。 苏黎也学过些拳脚功夫,因此他仍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轻而易举被一个小屁孩打倒。 房间里,陆荼蘼这下终于有闲情仔细打量瘫倒在床边的人。其实他还是想用狗来形容的,但是陆返知貌似很在意,那么就算了。因为口头上的爽快反让自己皮肉受苦,那就真的得不偿失。 陆荼蘼用他那胎生异形才有的眼睛去看。 他看到一个眼睛血红的残废正垂着头靠在床沿上。说残废并非取笑,那人的四肢都断了,虽然他的骨节并没有扭曲,但陆荼蘼一眼就看得出他手脚的无力,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的那种。 陆荼蘼“哟”了一声说:“你怎么不叫了?” 残废低着头,头顶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陆荼蘼之所以知道那底下眼睛的颜色,是因为刚刚进来那会儿这人朝着他嘶吼了一阵,像是一只随时要扑上来咬掉来人血肉的狗。 陆荼蘼可不怕这个,他反倒觉得亢奋。 “别惹他。”随后进来的陆返知说,“你不会想尝试他清醒时的手段的。” 甚至现在顾倾岚不清醒了,也并非是个软柿子。他的手脚断了没错,但他还有其它能力不是么。 但顾倾岚这么狼狈的样子,也真是难得一见。陆返知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生了诧异。 不过陆荼蘼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嗷嗷”叫着说:“哥,亲哥,这个人想吃人肉吗?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是不是也像野兽一样爱好吃人的肉?” 陆返知说:“不吃,他自己说的。” 陆荼蘼很失落的样子。忽然他灵机一动,去客厅把苏黎拖了进来。 “操,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苏黎挣扎大叫,“我哥不会放过你的,我说真的!” 陆荼蘼将他甩在地上,嬉皮笑脸说:“我哥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说真的。” 苏黎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念念不忘许久的脸。 苏黎简直要给跪了,“男神,不必每次见面都这么血腥凶残吧。” 不必等陆返知先凶残,顾倾岚先凶残了。清醒的三人只见原本沉寂的人忽然抬起头,张着嘴巴嘶吼起来。陆返知是记得顾倾岚原本模样的,他记得那是个清隽帅气的男人,这下却变成了这样。 是什么样呢……陆返知想起一些东西,想着:噢,是丧尸。 没有神志,臣服于本能,爱好吃人肉。 陆返知记起这些,却并无大感觉,因为顾倾岚早说过自己的身份。 陆返知很有技巧地一脚踢在苏黎后颈,让其再次昏迷。然后他将苏黎提到顾倾岚身边,将苏黎那保养得比女人还好的修长右手伸到顾倾岚嘴边,意思很明确。 顾倾岚停止了发疯的行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食物,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明明这时的顾倾岚比正常时候还更面无表情,但陆返知却感觉出了顾倾岚的挣扎:一方面,他内心过不去;另一方面,他仿佛要屈服于本性。终于,顾倾岚张开了嘴巴…… “陆返知,你竟然豢养丧尸!” 陆荼蘼忽然大喊一声,陆返知手一抖,使得顾倾岚到嘴边的鸭子落到了地上。 陆返知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中二少年陆荼蘼仿佛抓住了自己哥哥的小辫子,狂笑着扬了扬手上的手机,说:“我刚刚看了一下最近的新闻,看到了丧尸、病毒之类的东西,按照描述,这个人就是所谓的丧尸吧?” “你说,”陆荼蘼洋洋得意,“我要不要去举报一下你呢?” 陆返知身形一动,快若闪电般一拳打晕了陆荼蘼——他的笑还凝固在脸上。陆返知一手一个,将两个昏迷人士扔出了大门。关门、上锁,拍拍手,搞定。 “举报我?”陆返知自言自语,“我拿我自己养丧尸,谁敢说我有错。” 再回去的时候,陆返知拿出手机开启相机,冲着又垂下头的顾倾岚吹了声口哨。 顾倾岚抬头,陆返知“咔嚓”一下。一连拍了好多张,陆返知才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手机屏幕里眼睛通红表情木讷的顾倾岚,陆返知扯了扯嘴角,“一脸傻样。” 一脸傻样的顾倾岚仍旧一脸傻样,并不会因为拍了几张照就变回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丧尸王。他现在是一只低等的丧尸,一只动物,没有神志,管不住自己的本性,只想啃噬生灵的血肉。 “所以,你要我怎样做呢?”陆返知摸着下巴说。 他之前是想着等顾倾岚自己好了再说的,但是这么一折腾,感觉不做些什么好像对不住自己的室友一样。“啊,没办法,我总是这么善良。”陆返知亮出指甲划破左手腕。 鲜血涌出,陆返知控制着没让它流到地上。 不管顾倾岚清不清醒,成年异形人的血液仿佛都更吸引他这只丧尸。所以这下子一闻到味道,顾倾岚就再次发狂了。他的四肢都是瘫痪的,除了脑袋,什么都动不了,所以发狂也只是又开始面目狰狞嘶吼狂叫——跟野兽完全没有两样。 陆返知嫌弃不已,“一点都不华丽,浪费了你的脸。” 他故意逗顾倾岚,手腕割开了,却不伸到顾倾岚嘴边。 顾倾岚发怒了。噢,他发怒也没什么用。陆返知想到这一点,简直想要做点什么来庆祝一下。 发怒的丧尸王忽然趴倒在地,陆返知脸色一变,用右手捏住他的下巴。 ——地上有一滴陆返知不小心滴落的血液。 这一刻,仿佛从前的冲突恩怨都消了。 能见到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卑微如斯的样子,什么都不再算什么。 陆返知将顾倾岚拽起来,左手递过去,“啧,有点节操好吗,要是等你清醒了知道自己舔了地上的血,你还不得恶心死自己啊。喏,可怜你了,不许咬。” 顾倾岚应该是还有一点潜意识的,因为他果然没有用牙咬,只是吮吸得用力了些。 陆返知感觉很不对劲,他感觉到一种痒,并非蚊虫叮咬的痒,也并非其它,而是一种让人抓心挠肺的瘙痒,让陆返知很不舒服。而原因,竟然就是被顾倾岚舔舐的手腕。 从陆返知的角度看下去,能看到一颗黑不溜秋的头凑在自己的手腕上,在舔,在细密地啃,在发出一种从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却很觉得如何的声音——陆返知想起来,自己已经成年了。 成年的胎生异形,到底没有以前那么纯洁。陆返知一把推开顾倾岚的脑袋,说:“等着,我用容器装给你。”之前特意用防腐蚀材料定做了一些容器,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陆返知装了满满一大杯,悉数喂进了顾倾岚的嘴。 这也亏得他体质特殊,不然现在估计得要晕过去。 偏偏顾倾岚那牲口还意犹未尽,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陆返知冷漠脸,“别想了。” 可他的心头却并不冷漠,被挑逗了的异形啊他现在浑身都是火。 他打开这个房间的音响设备,放了一首曲子,脚下拖鞋一甩,就动了起来。 噢,是恰恰。陆返知跳得很真,也很正。 加上他身形和脸孔都过分美丽,竟有了颠倒众生的感觉,而且还不费吹灰之力。只可惜,世间美的好的,一般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发生。因为那些美好知道自己的美好,并不需要哗众而取宠。 陆返知赤脚踩在地板上。每一下踮脚,每一次扭胯,每一次摆手,都是那么地合拍且性感——不是纯粹的柔软,也不是纯粹的坚硬,二者掺杂,力与美交融。 跳到后面,每隔几个节拍就打一个响指。这响指很有力,并未被舞曲的声音掩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空气都活跃起来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陆返知,我喉咙很干。” 陆返知身形并不停顿,只说:“所以?”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陆返知又问一遍,这才听到顾倾岚幽幽地说:“所以,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吻呢。” 陆返知舞步一乱,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四脚朝天。 第40章 侮辱 陆返知稳住身形,走回顾倾岚那里,问:“能动吗?” 顾倾岚说:“暂时还不能。” 话音刚落,陆返知就朝顾倾岚的脸踩了一脚,力道不重,但这足够让陆返知心头畅快。 他笑着说:“啊,那就好。”顾倾岚平静地望着他。 顾倾岚眼睛已经恢复正常,所以可以明确表达主人的情绪。陆返知看了惊异不已,莫非这么犯一次病,竟把这人神经病攻好了?要知道,换作从前谁要是敢踹他的脸,他能把人整得生不如死。 顾倾岚说:“知道吗,你现在的嘴脸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陆返知顺口问道:“什么词?” “小人得志。”顾倾岚说。未待陆返知变脸,他又说:“踹好了吗?如果好了的话,就来吧。” 陆返知盘腿坐下来,与顾倾岚面对面,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倾岚眨眨眼,说:“生理需求。” 陆返知用一根手指把顾倾岚的脑袋戳得撞床,冷脸道:“说实话。” “你竟然不相信我?”顾倾岚仿佛很惊讶,“我其实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这次当然也是。你跳舞的样子骚气很重,假如我现在还是人的话,我家小顾一定会给你行礼的。” 见陆返知仿佛不信的样子,顾倾岚正直地加一句:“真的,我不耐骚,尤其是你的骚。” 陆返知打断他,“那不是骚,那叫性感。” 顾倾岚不理会,“噢,我口中的骚并不是贬义,我在夸你。” 陆返知从来只有被顾倾岚欺压的份,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听到他直言不讳的赞美,一时便呆了。 顾倾岚见陆返知没有动作,便想着要自己行动。 手脚动不了,他索性用上身的力量往陆返知身上扑,在陆返知下意识扶住他的时候,他对准陆返知的嘴唇啃上去。是真的啃,丧尸王没什么经验,理论方面也匮乏得不行,所以表现得不尽人意。 陆返知“嗷”了一声,猛地推开顾倾岚,“技术差劲得要命,走开。” 顾倾岚脑袋又撞回了床沿,动静挺大的。 可惜他感觉不到痛,所以发不出常人磕了脑袋后的惨叫。他只是板着脸说:“凭我的智商,你怎么可以把‘差劲’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不服。” “人格?”陆返知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舔到一口血腥味,“接吻都不会,谈什么人格。” 顾倾岚哼哼几声,不爽地说:“我要洗澡。” 陆返知习惯了顾倾岚的反复无常,并不惊讶他忽然转了话题,只说:“你这样?”顾倾岚那样当然不可能自己洗澡,所以最后他是被陆返知用公主抱弄到浴室里去的。 陆返知取笑顾倾岚说:“一个被人公主抱的男人,以后好意思娶老婆吗?” 顾倾岚说:“没有那一天的。” 浴缸里正在放水,陆返知在哗啦水声中说:“为什么?” 顾倾岚盯着浴缸的注水口说:“你知道的,我有毒。反正不得善终,不如从初不作双。” 陆返知一想也是,毕竟世上像他这样拥有空白dna链的生物实在少见。 陆返知也不戳顾倾岚的伤口了,见水快要放好,就伸手过去给他脱衣服。顾倾岚今天仍旧穿着一身黑——黑衬衫,黑裤子,这好像都成了他的标志了。不过虽然简单,却也实在好看。顾倾岚肤色本来就很白,被黑色一衬,更是白得过分。陆返知中意白色的东西,所以便也喜爱顾倾岚的肤色。 陆返知给顾倾岚解扣子,从上往下。 他从前解自己扣的时候,并不理解旁观者的感受,但是今天好像懂了些。 顾倾岚的身体长得很好。 这下子一点一点露出来,从锁骨到胸膛再到腹部,陆返知看着,心头有点发热。 他再一想,这是他在脱顾倾岚的衣服,心头就更热了。 上衣完了,再到裤子。陆返知忽然低声惊叫一声:“操,顾倾岚,你怎么又长了一个?” 顾倾岚说:“长了一个什么?”说完他顺着陆返知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性物,便又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它会长回来的吗,你大惊小怪什么。” 陆返知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它,“这能力也太变态了吧。” 顾倾岚木着脸,“好玩吗?” 陆返知尴尬地收回手,“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 将顾倾岚全身扒光之后,陆返知再一个公主抱把他抱进浴缸,然后就要走。 顾倾岚喊住他:“你还得帮我洗啊。”陆返知脸又黑了。 考虑着要照顾伤残人士,陆返知忍住心头不知类型的火气,认命地为顾倾岚清洗起来。顾倾岚眯起眼睛靠在浴缸的防水靠枕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洗到一半的时候,陆返知忍不住说:“顾倾岚,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顾倾岚眼也不睁地说:“你手上抓着的东西,不能证明我的性别吗?” 陆返知用力捏了几下手上软绵绵的家伙,说:“不能,我都硬了,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倾岚睁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望见一只抱脸虫从浴室的窗口跳下,往他的方向扑过来。可是他此时避无可避,眼前一黑,就被抱脸虫扑了一脸。 顾倾岚晃了下脑袋,没能晃落它,只好对陆返知说:“快把它拿开。” 陆返知此时心里不爽快,巴不得看他吃瘪,便说:“有什么关系,反正它也不会寄生你。”抱脸虫不会去寄生丧尸,因为丧尸既没有生命特征,还是个病毒携带者。异形只会优化,不会自找病毒。 顾倾岚沉声说:“快点,不然等我恢复了我会弄死它。” 陆返知握拳在顾倾岚头顶上虚虚比了几下,才把那只抱脸虫从顾倾岚脸上提下来。 顾倾岚把脸凑到陆返知手边,说:“给我洗一下,脏死了。” 这个澡洗了足足半个小时,期间陆返知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是被顾倾岚折腾得完全没空细想,身上也溅了许多水,衣服湿透了。所以把顾倾岚弄出去之后,陆返知也拿了衣物准备洗澡。 不过他没泡浴缸,而选择了淋浴。 冲水的时候,陆返知脑子里忽然一片清明:这抱脸虫,貌似就是今天拿去对付李修竹那只? 他洗完澡出去,找到窝在角落的抱脸虫,“哇哦,你跟其它的抱脸虫不一样啊。” 与这只抱脸虫的遭遇相反,昏迷在陆返知门外的苏黎却因为没回家而被来电铃声吵醒。 苏黎摸摸疼痛的后颈,接通了电话:“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冷得苏黎差点打颤,“给你订的航班已经回京了,你人呢?” 苏黎讷讷道:“我,我睡过头了,明天再回吧。” 那头的声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苏黎,明天要是没有看到你,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出不了门,知道吗?”苏黎在听到对方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浑身绷紧,听到后续更是脸色发白。 苏黎应:“嗯,我知道了,哥。”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苏黎扶着墙爬起来,私下也不敢抱怨半句。 陆返知抓着抱脸虫,告诉顾倾岚他要出去一趟。 顾倾岚说:“别去了,那虫子没有用的。” 陆返知手上的虫子一扔,“你什么意思?” 顾倾岚用眼神示意陆返知上床,陆返知没动,他竟也就不说。陆返知无奈地从门边走进去,顺便听从顾大爷的安排把卧室门关上了。钻进被窝后,陆返知才没好气说:“这下行了吧。” 顾倾岚冷不丁又凑到陆返知唇边亲了口。 这次是一触即离的,但是那柔软的冰冷却很管用地消除了陆返知心里的火气。 看到陆返知柔和下来,顾倾岚才说:“李修竹是丧尸。” 陆返知本来还在发愣的,听到这话立马回过神说:“他不是研究出了血清吗?” 顾倾岚笑了一声,“那样的血清不行。” 顾倾岚作为丧尸王,当然能看出来所遇到的到底是丧尸还是人。李修竹的病毒是有用,但只能起到暂时性的作用,等到丧尸病毒彻底吞噬完“异种”病毒,那些被咬过的人,就会变回丧尸。 甚至,因为那些疫苗里掺了李修竹的血,接种过疫苗的人,也会变成丧尸。 陆返知瞠目结舌,“那不是大半个城市的人都会变丧尸?” “理论上是这样。” “多久会变?” “疫苗里头的血被无数倍稀释,可能会潜伏很多年,也可能很快会爆发。” 陆返知扬眉,“你也说不准?” 顾倾岚抿了抿唇说:“我又不是神,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陆返知失笑,“我从前还真就把你当神了。”顾倾岚总是全知全能,总是无坚不摧,他真的以为他是个神——神经病的神也是神。但是今天,仿佛这个神忽然就下凡间来了。或者说,跌落凡间。 陆返知戳戳顾倾岚的胸口,说:“哎,你今天……怎么回事儿?” 第41章 为你 陆返知在等回答,顾倾岚却久久不吭声。 他于是再问:“你这么凄惨,是因为遇到天敌了吗?”他向来只见过顾倾岚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下是真的震惊了,“而且,你恢复了神志,怎么手脚却没好?” 顾倾岚仍是不直面问题,反倒侧头看向陆返知说:“我的吻会使你愉悦吗?” 陆返知思考了一下,说:“貌似有点。” 顾倾岚说:“那就好,我以后会更加努力让你心情愉悦的。” 陆返知挑眉,满眼都是疑惑——也难怪会疑惑,经过这么几个月的相处,陆返知自认比绝大部分人都更懂得顾倾岚的不解风情属性,要说他无缘无故就能突然开窍什么的,陆返知半点也不会信。但是陆返知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更努力更特意地去刷他的好感,那么只能说明今天这事有怪。 顾倾岚说:“你拯救了我,所以从今往后,我甘心讨好你。” 陆返知觉得顾倾岚用的词也有怪,正要再问什么,忽然接到陆荼蘼的电话。 那个中二少年头一次用了沉痛的语气说话:“哥,你快来,大姐她出事了。” 陆荼蘼毕竟体质特殊,所以虽身受强力攻击以致昏迷,却也比苏黎那个身子被掏空一半的虚弱人类醒得更早。他知道陆返知肯定不会再给他开门,便识相拿着地上被一同扔出来的车钥匙离开了。 谁知刚出小区,就接到陆弘的电话,让他去哪里接一下陆卿。 车内音乐被放得震天响,他自然听不太清陆弘的话,就吼一声:“发信息给我!” 电话挂了不到五秒钟,一串地名就发了过来。 陆荼蘼随便瞄一眼,城心广场西入口,刚好离他目前所在的位置不远。 方向盘一打,车子拐了个弯,一分钟就从东入口进了广场。陆荼蘼晚饭没吃,广场美食多,香味瞬间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这时刚好路过一家蛋糕店,陆荼蘼也不管广场区域不准停车的规定,靠边就熄火下了车,连双闪都没开。 这就算了,他还完全忘了陆弘让他尽快的话。 陆荼蘼在蛋糕店里点了一堆甜食,吃饱肚子才离开。 他运气也不太好,赶上了整治期,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交警贴完条离开。 这个点也不早了,广场却还是人挤人,虽然是车行道,却也人潮汹涌。陆荼蘼虽然有一颗时速两百的心,但是他其实只能用十几二十来行进,中途还不断地走走停停。加上这广场面积也不小,所以等到陆荼蘼穿到西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从口子出去,噪音就几乎没有了。陆荼蘼下车四处打量,却没有看到陆卿。 他给陆卿打电话,没人接,但是他仿佛听到铃声响。循着声音走过去,陆荼蘼就着昏暗灯光,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的陆卿。 陆荼蘼霎时就红了眼,两行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听着陆荼靡的话,陆返知脸色一变再变。 顾倾岚见状,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返知翻身下床,拿到衣架上的衣物动作迅速地穿上,“陆卿的腿被撞断了。” 顾倾岚闻言也不惊讶,只说:“这不是意外,你先别行动,等我明天身体恢复了我会帮你。” “不用,时机已经成熟,我会处理。” 陆返知字里行间的戾气几乎控制不住,嘴角却泛起笑意,“我要让幕后之人生不如死。”他在衣柜里拿出一件风衣外套披上,整个人顿时显得俊逸非常,长身鹤立。 顾倾岚脸色沉静,说:“我以前问你需不需要帮忙,你拒绝,后果就这样了。” 陆返知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 顾倾岚又说:“我不把你放在心上的时候,问过就算,但很显然,现在你在我心上。” 换作从前,被拒绝了的话,顾倾岚是绝对不会再帮手的。因为他从也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人,询问一声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了。而且,得过他一声主动询问的人,一百多年也只得陆返知一个而已。 顾倾岚说:“以前我冷眼旁观,是因为我不在乎。” 陆返知听了,便忍不住问:“现在你又在乎了吗?” 顾倾岚语气肯定:“当然。我本来身处局外,但今天为你入局,就不是旁观者了。” 丧尸王一本正经地说着毫不自知的情话,却不想会不会撩到别人。陆返知的呼吸有些微变化,但是顾倾岚只能看到其后背,所以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而且,因着能力被暂时抑制,顾倾岚的耳朵也听不到什么细微响动。 不过就算变成了战斗力为负的渣,顾倾岚的傲慢也不会变,“我想插手的话,你也阻止不了。” 陆返知忍住心头的热,笑了笑说:“好。我先出去了。” 顾倾岚被一扇门隔在卧室内,嘴唇抿得发白。所以,这声“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返知抵达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陆弘扇了陆荼蘼一巴掌。 陆弘在家人面前多数都是面目和善的,哪怕发怒也是笑着,这次却实打实地动了手翻了脸。 走近去,听到陆弘说:“你平时怎么样都好,但是攸关家人的安危,你也不能听话点?” “对不起,是我错了。”陆荼蘼红着眼睛,“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陆返知走过去,说:“没事的,断腿而已,还能接上。” 别说陆家的医疗团队本身就技术高超,哪怕他们实在无能为力,也还有顾倾岚啊。陆返知知道顾倾岚的能力诡谲,甚至能够断肢重生,治好陆卿两条腿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时候的陆返知,根本没有想顾倾岚愿不愿意的问题,他仿佛认定了顾倾岚的善意。 陆弘叹了口气,面色灰白,“没用,凶手把卿卿的腿碾碎了,这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她两条腿。” 陆返知听了,脸色也没有变一下,只将眸底的黑沉淀。 他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陆荼蘼,说:“擦擦,好不容易不用再流口水,又要流鼻涕吗?” 陆荼蘼接过来,擦净脸,仍是郁郁不乐的样子。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 主治医师走出来,看了眼门口等着的三个人,最后对着陆返知说:“家主,大小姐的腿坏死部分已经切除了,伤口也已经没有大碍,需要安排时间装假肢吗?” 陆家的下属只认家主,所以这医师选择跟陆返知报告是没有问题的。 甚至因见识过太多惨烈,他的语气也不沉重。毕竟断一双腿对于医疗部的人来说,并非大事。 “这个不急。”陆返知说,“她什么时候会醒?” 医师恭敬地回答道:“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望她了。” 三人进去的时候,陆卿正闭着眼无声淌泪。 陆家的药剂效果奇好,所以虽然麻醉过了,陆卿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听到动静,无力地掀开眼皮对着陆弘说:“爸爸,我躺着摸了一下没摸到自己的腿,能帮个忙让我坐起来吗?” 陆弘多坚毅一个男人啊,听到这么一句话,竟也落了泪。 陆返知瞧着也有点心酸,但到底知道这虽是后果,却非结果,心态便也乐观。 他对陆卿说:“我有办法让你的腿回来,别那副样子。” 陆卿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只说:“陆家的医术虽然世界顶尖,却也无法使得断肢重生。” 陆返知再说:“我有办法,你放心。” 陆卿对这个弟弟的信赖由来已久,竟然也乐观起来,“要多久?” “明天。”陆返知说,“最迟明天,我就会治好你。现在我先去联系一下。”本来陆返知是可以打电话询问一下的,但是顾倾岚现在完全接不了电话,所以他只能亲自回去一趟。 陆荼蘼跟着陆返知出了病房,目露希冀地说:“哥,你刚刚说的,不是在安慰陆卿吧?” 陆返知踢他一脚,“当然不是,你现在滚回去给陆卿道歉。” 陆荼蘼一阵傻乐,完全没在意陆返知的动作,更遑论像往常一样与他斗嘴了。 然而计划往往是赶不上变化的。 虽然陆返知回到家里得了顾倾岚的准话,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半夜的时候,他竟然会接到医院的通知说陆卿的手臂也被弄断了。顾倾岚知道后,便要求一起去医院。 陆返知有些迟疑。 顾倾岚说:“说不准我在路上就会好,你必须带上我。” 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已有人准备好了轮椅候在那里。 陆返知把顾倾岚打横抱起来,放在了轮椅上。一行人匆忙赶往了陆卿所在的病房,她正睡着。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征得陆返知同意后,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看着地上的一堆碎肉,陆返知的面色很不善。 顾倾岚安慰说:“没关系的,我能搞定。” 陆返知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两次的行动间隔得这么短。” 第42章 祸福 顾倾岚听了,转头去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陆卿,忽然发笑。 陆返知问他怎么了,顾倾岚靠在轮椅上——事实上他也只能靠着,不过他虽手脚尽断,姿势却并不会扭曲,起码比陆卿好得多——他就这么靠着,懒洋洋地说:“你说我跟她算不算同病相怜。” 陆返知扯扯嘴角,没说话。 顾倾岚又问:“那时候,你让人送她去医院,医生是怎么说的?” “得了一种医学史上没有记录的病。”回答的是陆卿。她似乎是想要咬着牙说话,但是因为浑身的气都泄完了,就没能成功。“我手脚流血指甲脱落是病,兴许今天四肢尽断也是病吧。” 陆返知坐到陆卿边上,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放心,头发会长回来,手脚也会的。”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陆卿的头发长长了些,她现在是齐耳短发。 陆卿嘴唇发白,还有些起皮,正想笑一下,却使得干涩下唇破了口子。 她舔掉唇上的血,说:“返知,把我唇膏拿过来。” “在哪里?”陆返知站起身,问一声。 “噢,你去找吧。”陆卿说,“我没有手可以给你指路。” 陆卿似乎真的很少歇斯底里,她并不擅长、而且并无立场那样做。她心里未必没有怨气,但是她只能泄气。陆返知承受了她似是而非的脾气,他将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个医院人员挥退,只留下一个小护士给他带路去找陆卿的东西。因人多而显得压抑的病房霎时间便空了。 趁着陆返知离开病房的当口,陆卿问顾倾岚说:“小白脸,你也被他弄得残废了吗?” 顾倾岚闻言有些呆,“你说陆返知吗?” 陆卿当他说的是陈述句,便继续说:“我是他血脉至亲,而你只是个外人。我都能被他坑害得这么凄惨,你以后必定会更加惨的。至少也要惨烈过我才行。” 顾倾岚很有耐性地等她说完,然后说:“我说过让你不要那么焦躁的,你为什么不呢。”接下来顾倾岚给陆卿细数了一下她脸上的各种岁月痕迹,最后总结道:“三十几岁的女人不该这样。” 陆卿额上青筋现形,“我该怎样?一晚上就遭受这么多,我能怎样?!” 顾倾岚见她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索性别开眼,不理她了。 陆卿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哭起来,“你为什么不安慰我?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顾倾岚无动于衷。 他非但不安慰,他还嘲讽说:“你很可怜?还会哭尚能睡,你比谁可怜?” 陆卿一直盯着顾倾岚的眉目,这下便看到无尽的清冷。她仿佛终于看清顾倾岚了——不是皮,不是肉,是骨。没有热,没有心,麻木不仁。她忽然想,果然日久叫人见人心。 但是很快地,她又觉得自己错了。 因为她看到顾倾岚忽然抬眼,眉间泛起一丝鲜活。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好看到推门进来的陆返知。陆返知手拿一支唇膏,说:“你的包跟大衣都收在院长办公室了,东西都还好好的,到时候出院了记得去拿。” 没得到回应,陆返知就加重语气说一声:“听到了吗?” 陆卿眼底泛着凄楚,点点头。 陆返知夸她:“这就对了。”他往陆卿的唇上抹唇膏,他手很稳,并不笨拙。 陆卿受了这温情,委屈就止也止不住。 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她想要啜泣。陆返知拿拇指擦擦她眼角的湿润,说:“别哭了。” 陆卿愣了愣,继续哭。陆返知把手上的唇膏往白花花的墙上一砸,再发个鼻音:“嗯?” 陆卿又愣一下,这下是被吓的。陆返知这么一说,她忽然就止了呜咽。顾倾岚看了心头发热,眼睛就发了亮。他对陆返知说:“哈,陆返知,你现在很像我。” 陆返知听到了,却没有理会。 这个青年只是继续对自己姐姐说:“等这事过了,院长办公室给你。你看呢?” 陆卿双眼忽然睁大,仿佛不敢置信。她三十好几了,从没能涉足过家族产业。她未必心甘,却也只能日日做个闲人。那么现在,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祸福相依,竟是真的。 哄好陆卿之后,陆返知才推着顾倾岚往外走。 高级病房这边很安静,并不吵闹。倘若这两人不说话的话,他们能听到的最大的噪音,也只是轮椅在地毯上滚动的细微声响而已。行至走廊尽头的时候,陆返知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那会儿正想着怎样制服少女心陆卿,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 顾倾岚仰起头,因着角度问题,他看到陆返知精致的下巴,他说:“俯身。” “干嘛?” “吻我。” “要不要脸?” “那是什么。” 陆返知哑然,忍不住就笑了,“那样不方便。” 顾倾岚目露困惑。陆返知绕到他身侧,这才抱着他的头,俯身。接下来本该是美事一桩,谁知顾倾岚竟然在两唇相贴时狠狠地咬了下去,咬得特别凶残,疼得陆返知惊呼一声。 “你有病!”陆返知推开他。 顾倾岚云淡风轻状,“是啊,我有病。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顿一下,他又继续说:“你不像我,你像人。”夜色太浓,连顾倾岚说话都因此而沉重。 对峙许久后,顾倾岚又朝陆返知招手,“过来。” “干嘛?” “吻你。” “要不要脸?” “那是什么。” …… 不知为何,怨怒就此消了。 但这个夜晚实际并不安生。此时,独自在家的苏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先是觉得饿——特别地饿,饿到差点啃了自己的手。他消灭了冰箱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可仍是饿。他的口中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甚至从嘴角溢了些许出来。 接着他又开始头昏,耳鸣,眼花,喘不过气。 他觉得不对劲儿,所以他赶紧拨了个电话。那边的人应是说了什么,但是苏黎什么都听不到。他带着哭腔说:“我听不到。我感觉很不好,来救我。”慌乱中,他按到了免提。 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很冷,“苏黎,你在找理由?” 苏黎耳朵里只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于是那声音便成了折磨,使得他痛苦不堪,“你他妈的别说话,我真的听不到!苏络,我可能要变丧尸了,李修竹的疫苗有问题,他害我。” 苏黎话音刚落下,就发现电话也被挂断。 他忽觉心灰意冷,如坠冰窖。 只是一条短信随后而来:“马上来。”苏黎仔细辨认许久,又笑了。 十年了。从他十岁以后,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哥哥苏洛的好意。 但他没机会欣喜多久,因为,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是睡过去了。事实上苏黎睁着眼,无意识,但行走。 苏黎本能地想往外走,不过门锁住了,他因此出不去。 在外面腻歪一阵后,顾倾岚和陆返知还是回了陆卿的病房。他们今晚上是没有睡眠的,因为得要提防着陆卿人头落地。毕竟,按着顾倾岚先前说过的那个顺序,断完手脚,就该断头了。 顾倾岚能让人断肢重生,可不能使人死而复生。 陆返知问:“能告诉我那个你认识但已经死了的人是谁吗?” “本来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顾倾岚说,“不过你愿意问就更好。是严安城。” 陆返知恍然道:“啊,原来如此。我一直在想是谁来寻仇,原来是‘乐土’。” 顾倾岚思考了一瞬,说:“严安城在外面的产业也叫乐土吗?” 陆返知有些诧异地看了顾倾岚一眼,点头。过了阵,他又说:“如果困了,你就休息一下。” 顾倾岚的声音有点古怪,“你觉得我需要那玩意儿?” 说来,因为顾倾岚没有呼吸,所以当他闭着眼,陆返知竟是从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入眠。 顾倾岚不多加解释,就说:“还是你睡吧,我不需要,有事我会叫你。” 最后索性谁也没睡。反正两个非人类,熬个夜无压力。 然而没事干也实在无聊。尤其顾倾岚仍旧对“说话”有执念,所以就让陆返知说些话给他听。顾倾岚的理由是这样的:“这个城市很快就要毁灭了,在城破之前,留点纪念怎么样?” 陆返知正在网上搜索睡前故事,意图用在线阅读打发顾倾岚。 骤然听到他这话,手就顿住了,“什么情况,你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顾倾岚漫不经心地说:“丧尸之城,没资格存活。” 陆返知就想起来,原来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人体内都有着丧尸病毒。 但是…… “没那么容易破的。”陆返知笑说,“好歹是个大国,哪那么轻易跌倒。” 第43章 苏络 一个大国当然不会轻易跌倒,但是一个城市却未必。 当然,顾倾岚并没有再去说什么。 这个夜晚磨磨蹭蹭地就也这么过去了,直到天亮,也没再发生什么坏事。不过,顾倾岚仍是没有恢复,陆返知是真的很好奇——他明明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是这次却真的想知道顾倾岚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顾倾岚自从清醒过来之后,看起来仿佛情商高了些,其实也不尽然。 至少他就没有察觉陆返知脸上几乎掩也掩不住的情绪。 陆返知不是会再三追问的人,于是也只能因为好奇而把自己憋死在智障——好吧,是情障的顾倾岚身上。所以说,好奇心不止会害死猫,也会憋死异形。陆返知涨红着一张脸,暗想。 而外面刚刚升起的太阳,也跟陆返知的脸一个颜色。 此时,异种研究所门口候着一大群人。 韦青也站在里头。有同事问他知不知道是谁要来,他摇头说不知。是真的不知,他虽然跟了所里的红人李修竹,却仍是无法得知很多大事。不过虽然不晓得来人是谁,却也可以断定,即将到来的人物很不简单。因为,这次就连全年难得露面一次的老板都被惊动了,并且一齐候在了门口。 韦青以为,值得研究所高层这么重视的人,排场一定会特别大。 可是七点整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众人的面前,让他大跌眼镜。 不过老油条们可不会因此有什么怠慢。 老板第一个迎了上去,觍着脸对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说:“苏……苏先生,您好您好。”他似乎是想要跟来人握手的,但是伸到一半,被那人的视线一扫,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那男人年纪并不算大,看样子也刚过而立而已,但是他的气势却肃杀到让人胆颤心惊。 他单手从出租车后座拖出一个人来,也不能说是人,是丧尸。韦青打量着那个丧尸的脸,忽然认出了他是谁——苏黎,昨天被教授坑了的那个年轻人。 他的脸现在溃烂了将近三分之一,若非才刚见过不久,韦青根本认不出来。 韦青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了李修竹。李修竹面色如常,并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 甚至在察觉到韦青的视线之后,还冲他微笑示意。 男人将苏黎扔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掏出钱夹先去付了车费。 异种老板抢着付钱,“我来,我来。”男人拿钱夹甩他的手,将他保养得当的手都拍红了,可向来脾气大的老总却不发怒,仍是笑呵呵的,看得异种一众员工目瞪口呆。 出租车司机虽然好奇,但是收了钱,也不好留下来,于是踩油门离开了。 男人冷着脸,终于出了声:“谁是李修竹?”他的语气也很冷,冷到格外地不近人情。 李修竹静静地走上前,应声说:“苏先生,我就是李修竹。” 男人静静地看了李修竹一眼,就一脚踹了过去。李修竹腿一软,跪倒在地。男人脚上穿的是硬质军靴,若非没用大力,这么一踹非得把李修竹的腿骨踹断不可。 李修竹垂着眼,隐藏住眸底真实的情绪。 男人说:“我知道你不服,但是我把事情交代给你们,你们却没做好,总得受点罚。” 李修竹心里暗潮汹涌,面上却很平静,他低头,“是,苏络将军。” 李修竹口中的称呼,像是一道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苏络将军!是他们知道的那个苏络将军?!国家军事最高领导者,职位仅次于总统。事实上总统之位本来是他的,但是他厌恶像个戏子一般在民众面前做戏,索性随手一点,将一块默默无闻的石头点成了金——那块金就是现任总统。因而,苏络虽职为将军,地位却高于总统。 苏络扯扯嘴角,踢了踢地上的苏黎,说:“把他弄进去,再注射一遍疫苗。”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入了内。 给苏黎注射完疫苗之后,李修竹询问苏洛:“您需要吗?” 虽然是询问,但是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疫苗,仿佛断定了苏络会同意似的。因为在李修竹的印象之中,越是处于上位的人,就越是惜命。丧尸病毒传染性那么强,他们肯定也会怕。 可是这次他却估错了。苏络向来都不像是寻常高位者。 就好比如他现在,坐在李修竹的办公室里,收了身上的气势,就跟一个平常男人一般。 若非面容英俊,他仿佛也没什么是值得人侧目的了。 他这会儿听到李修竹的话,便抬起头,似笑非笑,“你真是不遗余力地推销你的疫苗,我该不该质疑一下你的用意呢?”李修竹心头发紧。他到底只是个平民,再有野心,心性也还不够强大。 好在苏络仿佛只是开玩笑,马上又接一句:“不用,我不喜欢用药。” 李修竹动了动唇,很想继续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异种老板一直陪在边上,也不敢多说话,生怕引起苏络的不耐,这下终于有机会了,就委婉地教育了李修竹一顿:“李教授,谨言慎行。” 李修竹脸一黑,差点没发火。他沉声喊:“林总。” 林总的眼神迷蒙片刻,再恢复清明,赔笑道:“哎呀修竹,我也不是要说你什么,但是将军在这里你是要注意一些。”说着,他又转向苏络,“不过,苏将军,您确定不接种一下疫苗吗?” 苏络将林总前后的态度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 苏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正要痛快大喊,忽然瞥见苏络,就蔫了。 他走过去,一脸畏敬,唤道:“哥。” 苏洛站起身,说:“去付钱。”说完率先往外面走。李修竹跟着出去,苏络目不斜视,说:“虽然我没有用很大力气,但是被我踹了还能走这么稳当的人,你确是第一个。” 李修竹忽然感觉一阵惶惑。这惶惑,让他脸色发了青。 吃过早饭之后,有护士去给陆卿拆绷带。陆氏医疗水平是真的高,伤药效果惊人,昨天还鲜血淋漓的切口,现在已经愈合了——当然,它只是让伤口愈合,并不能使肢体重生。 陆卿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原来是顾倾岚砸烂了自己坐着的轮椅。噢,应该说坐过。因为他现在是站着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火,把轮椅的残骸给点着了,边烧还边摇头,“这玩意儿坐着真是不爽啊。” 给陆卿拆绷带的护士连忙说:“病房里不能玩火。”因着顾倾岚的脸,她说话并没有很严厉。 顾倾岚不想听她说教,就让她先出去。 那护士竟也听了话,任凭陆卿怎么叫都叫不住。 护士顺手把病房门关上,就隔绝出了一个小世界。陆卿指着顾倾岚说:“你发神经啊。” 顾倾岚走到陆卿床前,说:“你真是个古怪的女人,你的关注点很奇怪。” 陆卿对着顾倾岚就一直都是喋喋不休的中年阿姨形象,“奇怪什么?我绷带都还没有拆完,你为什么让她走?别以为我弟弟不在你就可以不尊重我,我可是这里的院长……很快就是了,你凭什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等陆返知过来,我一定要……” 顾倾岚伸掌一把拍开了陆卿指指点点的手,有些压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很喜欢听人说话的,但是每次你一口若悬河,啊,应该是絮絮叨叨,我就会很暴躁。” 顿一下,他困惑地皱眉,“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长得显老?但是更老更丑的我也见过。” 陆卿瞪圆了眼,连手都开始发抖……咦? 手在发抖? 陆卿身子僵住,她的手长回来了? 她当自己在做梦,抬手冲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顾倾岚见了,忽然觉得惊讶,“嘿,你也喜欢自虐吗?”陆卿这时才不会理会顾倾岚,她只是掀开身上的被子,去摸自己的腿。 这里捏捏,那里掐掐,仿佛在用痛感寻找手脚的存在感。 顾倾岚指点她:“对于寻找痛感我很有经验的,你应该用这个。”他给她扔过去一把匕首,“用这个去割,这样才有感觉。”虽然他从来没有成功感觉过,但是人类是可以的。 陆卿拿起匕首看了看,发现上头刻着字母l。 “这是我弟弟的吧,怎么跑你这里来了?”陆卿问道。 顾倾岚说:“这个问题先等下再说,我们来交流一下心得。” 陆卿愣道:“什么心得?” 这时,陆返知正好推门进来,斥她一声:“你搞什么?” 陆卿低头,看到自己的右手已经拿着匕首正要往左手上扎了。她猛地回神,把匕首一扔,“真是见鬼了啊,我没打算这样做的!”她惊叫着大声喊道。 第44章 醍醐 陆返知手上正端着个杯子,闻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说:“能不能消停点?”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顾倾岚当然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 顾倾岚不由地抿起唇,“她是你姐,我帮她有什么不对?” 陆返知晓得顾倾岚的思维方式有点扭曲,所以见了他那副固执模样,也实在无奈,软声说:“她毕竟是个平常人,受不了你那套。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对我做好了,其他人那么弱,不值得。” 这话果然哄住了顾倾岚,让他软化了一点。 陆返知再把手上的杯子递给他,“喏,给你的食物。”里头的是陆返知的血。 “我发现异形的适应性真的很强。”顾倾岚接过来,说,“你对谁都有一套。” 陆返知脸一僵,“你想说什么。” 顾倾岚喝完了把杯子一扔,发脾气说:“我从前不觉得怎样,经过昨天才发现,你原来对谁都是那个样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才不是那么好哄骗的人。” 陆返知把床帘一拉,挡住陆卿的视线,然后亲了口顾倾岚,压低声音说:“如果别人敢亲我,我早就把他揍得生不如死了,你怎么会觉得我对谁都一样?” 顾倾岚木着脸,不说一句话。 陆返知没辙了。恰在此时,有敲门声响起。病房门是单向透明的材料,房内人一眼便能看清外边人的模样——是个将至不惑的儒雅男人。应声进来后,男人笑说:“我来探望家主以及新院长。” 陆返知忽然有了想法。 “噢,曲殷副院,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 曲殷点头示意,“家主请说。” “调戏我。”陆返知说。 “什么?”顾倾岚与曲殷异口同声。 陆返知再说:“调戏我。” 曲殷说:“抱歉,我心里有人了。” 陆返知挥挥手,“这是命令。噢,你可以选择不遵守家主的命令。” 曲殷于是就叹一口气,“陆返知,我想操.你。” 陆返知抄起方才从陆卿手上拿回来的匕首,在手上灵活转上几圈,一刀柄打在曲殷某个不可说的地方。曲殷也是真汉子,额头冒汗了也没皱一下眉,只说:“满意了吗?” 陆返知不回话,只看着顾倾岚。 顾倾岚哪能不知陆返知的用意,当即评价道:“无聊。” “无聊也没关系。”陆返知说,“重要的是让你感到满意,并且相信我的真诚。” 顾倾岚搞不懂自己心里头此时的感受,只觉得有些发热,熨帖舒适。 曲殷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开口赶人。 当然并非真的赶,他说的话还是很冠冕堂皇的,他说他要给病人做检查,顺便跟新院长沟通一下增长感情。陆返知了然地笑,叫上原地发呆的顾倾岚一齐出去,顺便说了声“恭喜”。 曲殷想到陆返知恭喜什么,就愣住了。 当到病房门关上,房内除却病人只剩他一人,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曲哥,是你啊。”陆卿打破沉默,“这么些年怎么都不见你?” 曲殷走前几步,站在床边,说:“没有吧,我一直都在这里工作,也快十年了。” “是么?”陆卿的声音隔着帘布,听着有些闷,“从没见过你。” 曲殷手指动了动,“可能你没有注意吧,你来得少,不过我一直都有见到你。” 他的手抬起来想要拉开帘子,陆卿忽然急道:“别拉。我没化妆,头发也没弄,而且这段日子藏在家里身上长了些肥肉……形象差劲得很,这样见面怪不好意思。” 曲殷索性掀开帘钻进去,说:“有什么关系。我花十年打造金城汤池,等你走马来上任呢。” 这天日子不错,适合得到亲爱,适合苦情人开怀。 顾倾岚听陆返知给他讲故事。 这故事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事实上讲一个故事,就这么简单了,这两人相遇,首先他们的名字前面是不必要加前缀的,直到互生情愫,才终于牵扯到身份。男人是个落魄子,而女人却是个富家女,他们之间因此便生了波折。很显然,男人是刚刚那个曲殷,而女人是陆卿。 顾倾岚心想,原来这世上人,皆有人爱。 陆返知继续说。两人感情曝光之后,并未遭遇棒打鸳鸯之事。 只是陆弘找到曲殷,说他必须得要做一个护得住妻子的男人,所以将医学院毕业的曲殷扔进了陆氏的医疗部,让他从底层一步一步爬,爬到他坐稳副院长的位置并且能够捧得住一个没什么能力的空降院长为止。然后十年,他终于成功了。 顾倾岚问:“你爸爸十年前就已经打算让陆卿接手医院了?” “对啊。陆卿这个人很搞笑,她生在陆家,却厌恶陆家沾的血。可其实我爸他很疼她的,既然她讨厌害命,就想着让她接管救命的地方。不过她不学无术,陆家医院人才辈出,哪个不心高气傲,凭什么接受她这样一个没有能力的管事人?说到底,曲殷才是我爸给陆卿铺的康庄大道。” 顾倾岚就这么听完了一个故事,说:“噢。”再说:“我走了。” 陆返知把玩着匕首的手一顿,问道:“你要走去哪里?” 顾倾岚思考片刻,抬头,眼里似有笑意,“大概是,去给你铺康庄大道。” 这话并没有使陆返知感情流露。当然他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别人就无从知晓了。反倒是顾倾岚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破了面上平静。顾倾岚说:“你解决不了李修竹。” 陆返知嘴角一抽,“放屁。”让陆返知亲口承认自己不行,那是绝对不行的。 但其实陆返知心里头有数。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这就是陆返知心里的数。 但陆返知还是要顶个嘴:“他也能再生,兴许你也不是他对手呢。” 陆返知先前不在病房,就是去找李修竹了。他本意很简单,就想要会一会半晚上折了陆氏几个武者的人——或者说丧尸,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然后他很无奈,因为他的确不能拿李修竹怎样。他能够把李修竹打趴下,断其手脚甚至断头,但是李修竹缺了什么就能再生什么,反正就是死不了。 顾倾岚不与他争,只是动身去了李修竹那里。 这天其实是周六,研究所一群人在苏络走后就各回各家了,难得有人会留下来加班。李修竹就是这难得的一个。顾倾岚找到李修竹的时候,他正窝在实验室里给自己注射“异种”。 一旁的垃圾桶里,已经躺了十多支用过的注射器。 李修竹仿佛有些不对劲,他脸跟唇都发着白,眼窝深陷。 顾倾岚这次什么都没说,直接粗暴地先上了一场火。这种异能火本身就是末世造物,专门造来与末世变异了的人或者丧尸相克的,自然能够伤到李修竹。 顾倾岚这是存心折磨李修竹。他现在还未完全丧尸化,还有痛感,冷不丁被这么一烧,直接痛苦地嚎了起来。可惜此处无人,没有谁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李修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边滚边说:“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作对?” 顾倾岚仔细地盯着火中人,仿佛在辨别什么——但是很显然李修竹的表现并未让他满意,因为他甚至已经皱起眉,眉间泛着焦躁与不耐。 被烧焦,再生,再被烧焦……李修竹就这样重复着这般体验。 直到某一刻,李修竹忽然醍醐灌顶般哭喊:“顾倾岚,顾倾岚,你烧了我一次,你又要烧我第二次吗?”李修竹只感觉仿佛大梦一场,“作为丧尸王,你为什么不去征服地球呢?你让我失望!” 顾倾岚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火人,忽然叹了口气。 过了好久,他才走到跪在地上痛哭的李修竹身边,说:“果然是你。” 李修竹猛地抬起头,“你知道?!” 顾倾岚说:“我只是猜测——还不许人心存侥幸么。毕竟,一个执意要灭绝人类征服地球的正常人可不多见。”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白大褂递过去,“穿上吧,恭喜你现在能感觉到温度。” 李修竹的身体可以再生,衣服却不能,所以他现在是光裸着的。 听闻此言,李修竹就尴尬了。到底是个人,有神志,接受不了自己赤身*毫无尊严的模样。 白大褂长至小腿,穿在身上完全足够蔽体。 系好扣子后,李修竹颤颤巍巍地起身,先招呼顾倾岚坐了,才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顾倾岚看着李修竹这样,忍不住笑了,“你还是没变,总是以这样的姿态面对我。” 李修竹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是本能,控制不住。” “真好,你也会说话了。”顾倾岚说,“不过你有了神志,为什么还想着征服地球?” “一百年你都不去征服地球,我只好自己去了。”李修竹说,“我这个也是本能。” 顾倾岚纠正他:“不,你这个是执念,该忘。” 在李修竹陷入沉思的时候,顾倾岚又说:“不过忘不忘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会杀死你。死人是不需要更改意愿和想法的。抱歉,本来不该对你这么坏的,但是我答应了陆返知。” 李修竹说:“我陪伴你一百年,比不上他陪你几个月?” 顾倾岚仍是说:“对不起,我答应了他。” 李修竹笑起来,双膝跪地,“您都开口了,我还能不答应么。”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李修竹抬起头,发现顾倾岚已经不在了,只是在他坐过的椅子上,放着一瓶浅蓝色的液体。李修竹拿起它,并不多加理会。反倒是坐上顾倾岚坐过的椅,深深吸了口气。 至到时钟时针转过好几圈,他才仿佛回了神,将液体一饮而尽。 顾倾岚很烦躁。 陆返知察觉到顾倾岚很烦躁。事实上顾倾岚的情绪是很难被看穿的,因为他通常都没有情绪。但是这一次他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陆返知想看不出都不行。 终于,陆返知开口问:“你怎么了?”顾倾岚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觉难以启齿。 “你到底怎么了?”陆返知又问。 顾倾岚挠了挠头,说:“能不能不杀李修竹?” 陆返知这会儿正在吃饭呢,听到这话,筷子都给放下了。“什么情况?” 顾倾岚说:“他是我的……”斟酌一阵,再说:“朋友。” 陆返知就真的奇了,“我向来只听你用‘认识的人’形容别人,原来你也有朋友?” 不知出于何意,陆返知又加一句:“像我这样的朋友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顾倾岚有些困扰,“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陆返知冷笑一声,“哪里不一样。”顾倾岚绕过餐桌,坐到他边上,亲他一口。意思很明显。 陆返知仍旧绷着脸。 顾倾岚再亲一口,亲完再看陆返知的脸,仍旧绷着。 顾倾岚挫败不已,唇角下弯,“我不能使你愉悦了吗?” 陆返知就泄了气。他狠狠地瞪着满脸委屈的顾倾岚,真想将眼光化作利刃削过去。但是他又转念一想,顾倾岚根本不会为外物所伤,就更加泄气了。 陆返知看顾倾岚的脸,一直看一直看,忽然说:“顾倾岚,你有句话说得对。” 顾倾岚愕然,“什么?” 可是陆返知已经推开他,愤然离席。 陆返知此时进了卧室,一边让自己别犯傻,一边犯傻拨通了李维意的电话。 李维意得知陆返知的意思后很愤怒,“你这是违约!” 陆返知说:“我知道,所以我愿意赔付一百倍的违约金,一共五千万,马上转到你的户头。得了这么大笔钱,也别想着弑父了,好好过日子吧。” 因为一个吻而丢掉五千万,脑子八成有坑。陆返知心想。 噢,不对,是两个吻。妈的都这样了还能想着两个吻,脑子果然有坑!陆返知抓狂。 第45章 以权 第二天的时候,陆返知脑子的坑补回来一点,就问顾倾岚要钱。 像昨天那种因私而毁约的单子,陆氏是不会报销违约金的,因此那五千万需要陆返知从自己私库里掏出来。昨天因为中了顾倾岚的毒,他就乐意千金博他一笑,现在可不了。 顾倾岚听了也觉得正常,便应一声好,转而就将手伸向了李修竹。 说到底,五千万买的是李修竹的命,跟顾倾岚没多大关系。 而李修竹见着顾倾岚伸过来的手,竟什么都不问,立马转了钱去曾经给顾倾岚的那张卡里。 当然,那张卡此时在陆返知那里。 所以可以想象,当到陆返知得知卡里多了五千万的时候,心里是什么酸爽感觉。他其实很想直接问顾倾岚是不是出去卖了,但是一直没能问出口。仿佛不乐意这么说似的。 坏事过去之后,陆家就开始办好事。 像陆卿想的那样,祸福相依,灾祸过了,总得来些喜庆。陆卿和家人的嫌隙已经在曲殷的诉说里瓦解,她这会儿真的算得上是前所未有地尊老爱幼,尤其是尊老。 陆弘近些年热衷养生,她便陪着。譬如大早起来陪他跑步,打拳——虽然很不像样,但好歹也是出自真心;晨练完,再陪陆弘喝养生粥,给他读报;晚饭后散步,谈心……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陆弘忽然记起,原来自己一生也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子女承欢膝下的日子。 陆弘一生没有娶妻,陆卿这个长女是代孕来的,而后面两个儿子,老实说,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来的。早些年陆弘掌管着一个家族,闲暇时日太少,也实在不善于同亲人亲近,一家人就也那么不冷不热地相处着,关系许多年不得寸进。 谁知临到老了,竟忽然来这么一出。柳暗花明。 曲殷说:“先生,那是您曾经种的善因,这下子就结善果了。” 大概这么过了十来天,有一日陆卿忽然组织了一个家庭聚会,特意叫上了住在市区的陆返知和被扔到训练营操练的陆荼蘼——当然还有个不请自来的小白脸顾倾岚。 顾倾岚表示他一直都知道陆卿心里对他的评价,他只是不跟她多计较而已。 陆卿在饭桌上说:“我要结婚了。”她脸泛着红光,“曲大哥昨天给我求婚,我同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特意亮出了手上戴着的戒指。这跟她自己从前戴着玩的不一样。这是颗白金钻戒,她将它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陆弘板起脸,“卿卿,你私自跟曲殷一言为定,将我置于何地。” 陆卿睁大眼睛,仿佛被惊到了,“爸,你不是十年前就同意了吗?” 陆弘“哼”一声,很是严肃的样子。 陆卿一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时陆荼蘼给她解了围:“爸,陆卿都老成这样了,莫非你还想留着她?留来留去留成仇啊,你年纪一大把,这还不懂吗?” 陆弘被气笑了,一掌拍到陆荼蘼头上,“吃你的饭,你才几岁,装什么看破世事的样儿。” 陆荼蘼被拍得差点整张脸磕进饭碗里,鼻子里哼出声怪音,就不出声了。 同样不出声的还有顾倾岚和陆返知。 陆返知倒还好,自家人,爱说不说,但是顾倾岚好歹也算是客,作为一家之主,陆弘怎么着也是要招呼招呼他的,便开口说:“倾岚,你怎么不吃?” “不用这么客气。别人说‘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我现在既不情愿做梦,也不情愿做客。” 顾倾岚说着,头都没抬一下。 陆弘想问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没能问出来。 好半晌,顾倾岚才挪开盯着桌上菜肴的目光,说:“我觉得要加菜。” “加几道富含锌、硒和蛋白质的菜类。”顾倾岚补充,“给陆返知吃。” “返知?”陆弘原先还以为是顾倾岚想吃,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便目光如炬般看向闷头吃饭的陆返知,问:“陆返知,你干了什么,还得这么补?” 陆返知实话道:“噢,可能是刚刚纵欲过度吧,是该补补。”刚刚在楼上等开饭的时候,他跟顾倾岚找了些乐子——好吧,只得他乐了,但是顾倾岚满足了口舌之欲,未必不惬意。 顾倾岚在一旁说:“抱歉,我一时没控制住,下次会注意的。” 一家之主的脸已经黑了。他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陆荼蘼安静了一分钟又怪叫起来:“啊,陆返知,你竟然决定俯首称臣了?!” 上次在陆返知家里的时候,顾倾岚的状态很不对,所以陆荼蘼那时并没有认出他来。因此今天在陆宅的聚首才算真的会面。陆荼蘼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顾倾岚是谁,毕竟,他会被困在冰底八个月,很大部分都是因为顾倾岚的缘故。 那时候他推顾倾岚坠机,陆返知对他发怒。 而现在,陆返知竟然压抑住异形的本性,去向曾下过战书的对手俯首? 陆荼蘼觉得不敢相信,“太可笑了。” 陆返知呵斥道:“闭嘴!” 陆荼蘼说:“我在训练营听人说,你前些时候每天都会与武者们交手,并且下手很重,为什么这段时间你却不去了呢?是你心里的气已经消解了吗?” 这话让陆返知的呼吸有些紊乱。当然这声音只有顾倾岚听得出来。 顾倾岚目光沉静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顿饭的主题忽然就变了,陆卿的订婚消息仿佛不再是什么大事,反而陆荼蘼口中说的事情重要到相关性命——陆卿这时并不执拗,便也不会钻牛角尖觉得人忽略了她。 一顿饭结束,陆返知接过管家拿过来的车钥匙和外套,站起身说:“我走了,订婚日期定下来了就通知我,我会准时到的。以及,陆荼蘼,你这么八卦,去情报组报到。” 陆荼蘼哭丧着脸,“你这是恼羞成怒,以权谋私。” “啊,你说对了。”陆返知冲他一笑,惊他艳他再气死他,“我就是以权谋私。” 陆荼蘼争论是乐意跟人争论的,但是对上现时的陆返知,心里头总是有些发憷。 陆荼蘼再移个视线,转到了顾倾岚身上。顾倾岚嘴角也勾出一个笑,给众人道别,再跟上已经走出餐厅的陆返知。桌上剩余两人盯着陆荼蘼,盯得他也恼羞成怒,“干嘛?” 没人理会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就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但是陆荼蘼转念一想,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巴掌,一头雾水。 坐在车上,顾倾岚斟酌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问陆返知:“你不开心吗?” 陆返知开着车没往市区方向走,反倒朝更郊更野的地方去了。很快地,路上就没了街灯。陆返知也没有开车顶灯,这下听到顾倾岚的话就笑,“你双眼也练就了金睛火眼?” “不是练就。”顾倾岚纠正,“是造就。” 陆返知吹两声口哨,“那不是更好,独得天厚待。” 顾倾岚自身就是个信奉事实的人,哪怕得了铁打的理论,也愿意费劲心思证明一回,所以这会儿也不争辩。等到陆返知的车开到一个转角的时候,他忽然喊停车。 陆返知踩下刹车,不解地望着顾倾岚。 顾倾岚下了车,说:“你先去这家的屋顶,我待会儿就来。” 顾倾岚说的是转角的一幢三层小洋楼,他也不担心陆返知上不上得去,直接就吩咐了。事实上陆返知也不会让人失望,只见他下了车,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外部,很快就找到一条好走的路,不费半点工具就轻巧快速地上去了。等陆返知站到屋顶回头看,顾倾岚已不见身影。 不一会儿,顾倾岚也上来屋顶。 与陆返知两手空空不同,他是带着东西的——他手上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 陆返知彻底不懂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倾岚把小男孩放下来,再蹲下身与他平视,说:“你会哭吗?” 小男孩眼睛眨巴眨巴,“有时候会。” “噢,那就是会了。”顾倾岚说,“那你现在快点哭。” 小男孩瘪了瘪嘴,再说:“哭不出来。” 顾倾岚被难住了,沉着脸,“你为什么这么愚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很多东西了。” 小男孩再眨巴眨巴眼睛,“你在说什么?” 顾倾岚嫌弃地啧了一声,“走开,智障。” 小男孩嘴一瘪,这下就真哭了,“我听懂了,你在骂我。” 陆返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顾倾岚,你多大了啊,大晚上的就来欺负小朋友?” 小男孩见顾倾岚不来哄他,哭得更加大声。 顾倾岚嘴角便抿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很好,就这样,继续。”小男孩并不配合,又停了,顾倾岚伸出手指戳戳小孩子的脸蛋,“快点哭,你哭了的话我可以带你飞。” 小男孩打了个嗝,一脸惊疑。顾倾岚再戳一下,“不骗你。” 终于,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在静谧的郊野响了起来。一楼马上冲出来两个人,应该是小孩儿的父母之类的人物,他们在楼下喊:“宝宝,你怎么跑到楼顶上去了,咋哭了?” 他们喊完了正要上楼去呢,忽然一个小身影从楼顶跌了下来。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宝宝——!” 可惜是两个凡人,再怎么在危机时刻爆发,也不可能在夜里捉住一个从三楼掉下来的小孩子,他们只听到“砰”的一声,孩子就重重砸在了地上。 “啊——”大人们撕心裂肺。 他们涕泗横流地冲上前,生怕自家孩子已经没了。 谁知那小孩儿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拍手大喊:“哦哦哦,飞啊飞……” 两个大人霎时间就被震住了。 他们先松一口气,随后就把胆都吊了起来。 一个小孩儿,从三层楼摔下来,怎么会连点血都不流?小孩子开心完了就想扑到妈妈怀里去,岂料这次竟然被妈妈推开了,“啊,你走开,你怎么回事儿?!” “妈妈……?”小孩儿面露不解。 此时,顾倾岚站在楼顶上看着这一幕,眉眼含讥,“看到了么。” 陆返知若有所思,“看到了。” 顾倾岚说:“所谓得天独厚,无非是天在作怪在造怪。” 陆返知于是就懂得了。所谓造就,原来是制造的造。顾倾岚继续说:“我信奉实验,所以,等到我下一个实验成功,使我的想法和你们的说法皆得到验证之后,我就会给出解决的方案。” “什么说法?” “没什么,泛泛而谈不叫说法。” 说完这话,顾倾岚就跳了下去,避开人的耳目,往暗路走了。 陆返知随即跟上,“你不解决一下小孩子的问题吗?兴许他会被父母当成怪物。” “放心好了,世间蠢货,随便拿片叶子,都能障了他们的目。” 不知为何,陆返知总有种被打了脸的感觉。这所谓的“蠢货”,都指的谁呢。 第46章 光学 回去之后,顾倾岚感觉陆返知有些怪怪的。 先是主动给他加了餐——要知道,往常一天他最多只能从陆返知那里得到一次食物,而今天的已经在上午进了肚——顾倾岚因这多得的一次而讶异,于是靠在床头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时陆返知更加怪异地问了句:“你吃饱了吗?” 顾倾岚感受了一下仿佛无底洞的丧尸胃,昧着良心说:“饱了。” 陆返知听了似乎很高兴,又来握他的手,“那么,你感觉到我手的温度吗?” 顾倾岚感受了一下完全无知觉的手,继续昧着良心说:“暖的。” 陆返知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好看,“你知道人饱暖之后会干什么吗?” 顾倾岚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身边的陆返知,说:“当然是睡觉。不过其实这样很不好,刚吃饱就睡的话很容易引起消化功能紊乱,而且还有可能患胃食管返流症……”声音消在了陆返知的怒视中。 “怎么了?”顾倾岚格外无辜。 陆返知伸手朝顾倾岚脑门推了一把,“你是不是脑残?” 顾倾岚歪下去再坐直,一本正经脸,“很明显我不是。” 陆返知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问题,身子一溜就滑到了床尾,然后钻进被窝里不知要干些什么。他进去的时候脸色很荡漾,过了十多分钟后出来,就荡漾不起了。 他愤愤地关了灯,决心好好睡觉。顾倾岚见他不开心的样子,就问:“你怎么了?” 顾倾岚当然得不到回答。 那就算了。他穿好被陆返知扒掉的裤子,也躺了下去。 顾倾岚再次见到李修竹,是在当地新闻里。 说来,李修竹统共上过两次新闻。第一次是好的,疫苗研发成功之后,人们追他捧他说爱他。这次可不是了,这次坏透了,因为他的疫苗失去了效用,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救不回。人们看着镜头,里面是流着涎液脸部溃烂的李修竹,医疗人员给他连续注射了好几支疫苗,都无法解决他体内的病毒。 人心又开始慌乱,生怕自己体内的疫苗也在哪天失去效用,变回丧尸。 新闻底部是网友留言栏,上头多数都是谩骂的话语。 李修竹假如尚有神志,可会觉得可笑? 笑这些人儿啊,从前追他捧他说爱他,现在踩他踏他轻贱他。 这个新闻出来的日子,正好是陆卿跟曲殷的订婚日。别人的坏是无法影响到他们的,他们仍旧笑容灿烂,欢天喜地。按照这个城市的习俗,订婚也有伴郎跟伴娘,陆家两兄弟都去做了伴郎,顾倾岚于是就落了单。他本来不想参加的,但是耐不住陆返知威胁。 “好歹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好吧,只连了一半,但那也是亲的,你敢不来?” 顾倾岚今天穿着白衬衫配搭黑西裤,身材修长好看,再加上身子上方长了一张相得益彰的脸,整个人看起来跟朵高岭之花似的,难免要招些蜂蝶来采蜜。 其实顾倾岚原本不是这样穿的,他原本穿的是一身黑,不过被陆返知扒了。 陆返知原话是:“脱掉脱掉,你以为这是去送葬吗,没品位。” 不得不说,白色是很适合顾倾岚的颜色。 衬衫的款式都差不多,偏偏换了个色彩,就把整个人都换了。 顾倾岚穿黑的时候,很有种禁欲感,换了白色……好吧,还是有些禁欲,但是温和多了,让人敢于接近。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画面:顾倾岚坐在角落里,随着一波又一波的骚扰,脸色越来越不耐。 偏偏他还不能发怒,因为陆返知告诫了他不能砸场。 陆返知在热闹之中抽空看了一眼顾倾岚,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越凑越前,瞬间就沉了脸。 他将自己随身的匕首掷了过去,刚好钉在了那女人手边的桌子上。女人惊叫一声,看到了似笑非笑的陆返知,他说:“不好意思,我朋友不太喜欢受打扰。” 那女人当然认识陆家的年轻家主,只好讪讪地笑了笑,灰溜溜地走了。 “你不喜欢不会让她走开吗?”陆返知走过去说,“平时也不见你脾气有多好。” 顾倾岚微微睁大眼,说:“倒打一耙,不要脸。” 陆返知哈哈笑了一阵,再说:“你不乐意坐在这里的话,可以上楼,找个房间休息一下。”订婚宴是在陆氏旗下的六星酒店里举行的,因着是陆氏大小姐的大喜日,所以除了长住客人,酒店今日并不对外营业,很多房间都是空的,宾客可以随意去前台领取房卡,免费住宿。 顾倾岚求之不得,略带感激地看了陆返知一眼,就走了。 陆返知看清顾倾岚的意思,简直无奈。 顾倾岚并没有去拿房卡,他只是静静地去了最近的客房楼层,自行进了一间角落里的房间。于是在十多分钟后,有对男女拿着房卡卿卿我我地开门进来,仿佛也实属正常。 他们的动静并不大,比楼下安静多了,顾倾岚也就无所谓。 但是后面似乎有些情难自禁了,逐渐激烈起来,顾倾岚觉得吵,就出声说:“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你们眼瞎吗?”女人惊呼一声,男人也惊讶不已。 仔细一看,这对竟然还是今天的主角。顾倾岚颇觉无语,“你们两个……?” 曲殷先理了理陆卿的衣服,确保不会失礼后才顾上自己。好在两人并未脱衣,就也没什么要紧。 “顾先生,你怎么会在卿卿的房间里?”曲殷问。 “什么叫做她的房间?” “这间房是她今天的更衣房,这会儿我就是陪她来换衣服的。” 顾倾岚左右打量一下,还真的在衣柜里看到好几套女式礼服,“噢,我不知道。” 曲殷愣了一下,“所以你现在……” 陆卿可没有曲殷那么温和,直接说:“小白脸,快点出去。” 顾倾岚脸一冷,站起身往陆卿的方向走过去。 陆卿吓得瑟缩了一下。不过顾倾岚的目标并不是她,他越过她,往他们身后一个角落里去。他走得慢悠悠的,停在那个角落面前,笑了一声,一脚踢出去。陆卿和曲殷只听到“扑通”一声,仿佛是人体撞击在墙上的声音。然后地上忽然多了一滩鲜红色的液体。二人惊讶不已。 顾倾岚问陆卿拿了手机给陆返知拨了个电话。 不到两分钟,陆返知就上来了。 顾倾岚在空荡荡的角落里摸索一阵,摸到一小块黑色的东西。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在顾倾岚拿掉这块黑色东西的时候,角落里忽然现出了一个晕倒在地的人。 顾倾岚打量了一下手上的东西,说:“真不错,这是光学隐形装置,难怪神出鬼没。” 陆卿怪叫几声,“原来是这样,我之前受伤,肯定也是因为他用了这玩意儿。” “这倒没错。”陆返知点头,“难怪监控看不到人。” 曲殷面色发白,“这样的话,他们只消得再来几个人,卿卿不就很危险么。” 顾倾岚避开陆返知伸过来讨要装置的手,说:“不会。不管这是谁派来的人,他们都不会有很多这种工具。关于光学隐形规律,的确是有一便有万,但是要隐藏呼吸跟热量,所需东西绝对罕见。” 曲殷闻言,松了口气,然后又疑惑,“视觉嗅觉听觉都被蒙蔽,你怎么还能感觉到那里有人?” 顾倾岚笑了笑,“你不会想知道为什么的。”无非因为丧尸对人血肉的渴求。 曲殷说:“我是个医生,对这方面很好奇。” 顾倾岚眉头一挑,嗤笑说:“你好奇关我什么事儿。” 只是顾倾岚这话刚说完,周身气场就变了。 气场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可以感受得到。另外三个——尤其是两个人,他们非常确切地感觉到了顾倾岚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顾倾岚冷笑一声,“呵,你们人啊。” 他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要往外走。 陆返知拉住他,有些别扭地问:“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帮你。” 顾倾岚垂着眼,“不必,我自己会解决。” 陆返知松开他,有些不满,“随便你吧。” 顾倾岚之所以忽然变脸,是因为李修竹此时的遭遇。 到达疾病控制中心的时候,顾倾岚听到了李修竹的哀嚎声。李修竹此时是感觉不到痛的,除非是开颅。事实也的确如此,官方那些说得冠冕堂皇的人啊,现在将李修竹送上了手术台。 “一个丧尸有什么好研究的,之前不是研究过吗?” “这个不一样,他的脑子里有东西,像是能量石一样的玩意儿。” “噢,那是该解剖一下,没准咱们就因为这能量石而名垂千古了哈哈……” 顾倾岚踹开手术室大门,“你们能不能名垂千古我不知道,但是绝不是今天,绝不是因为他。” 第47章 筵席 手术室统共有五个人在,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说话人的面目,就晕了过去。 李修竹的脑袋伤口正在愈合,但是里头还插着一把手术刀,阻止了血肉最后的契合。顾倾岚拔出刀子扔到地上,“叮”的一声,李修竹的伤也好了。 顾倾岚在手术床上摸索一阵,找到一个按钮,解了李修竹手脚上的禁锢。 李修竹挣扎着掉下了床,头件事情就是爬起来冲着不远处一张空着的椅子冲过去。 按理来说,手术室里不该有这么一张突兀的椅子,但是刚刚五个医生都默认了这张椅,仿佛在等着谁来旁观似的。顾倾岚冷眼看着李修竹发狂,也冷眼看着他下一刻被拍飞回来。 李修竹砸在手术床上,骨头没能硬气过金属,于是折了条腿。 顾倾岚见他还想要爬起来,索性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技不如人还逞什么强,安静点。” 整个空间静默了一瞬,忽然有人说:“你好像不意外。” 声音是从那张椅子的位置传过来的,是个男人。 顾倾岚不知道那是谁,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开口说:“停止你无聊的游戏。” 男人“呵呵”笑了几声,然后轻声吐出一个字:“不。” “我知道你要什么。你一直没能找到严安城的尸体,不是么。”顾倾岚迈步走过去,停在离椅子几步远的地方,“我恩怨分明。你让陆返知的姐姐受了什么,我也会让你在乎的人受回去。” 男人仍是笑,“近些年我总能听到人说‘爱’这个字,你爱陆返知?” 顾倾岚有些怔忪,难得露出一副呆相。 男人就问:“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顾倾岚说:“说不清楚。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门忽然被打开,又被阖上。有人离开。 顾倾岚静静地看着那扇门,仿佛在思考什么大事一般。 直到李修竹蠕动着爬过来抓住他的腿,他才回神,给李修竹灌了一小瓶蓝色液体。李修竹清醒过来后刚好看到顾倾岚手上的玻璃瓶,就问:“这个才是丧尸病毒疫苗?” “半成品而已。”顾倾岚站起身,“效用时间短。” 这个李修竹倒是知道的,因为他上次喝完这个东西,不过十多天而已,就变了丧尸。 两丧尸随后就离开了。 到门口的时候,李修竹回头看了一眼疾病控制中心六个大字,冷笑一声。顾倾岚说:“呐,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如果你不想征服地球了,就跟我说。” “不了。”李修竹颇有些看破世事的沧桑感,“我原先也不是反社会人士,不知道末世怎么会有那么个念头,可是想了一百年,实在放不下了。” “兴许到后面,你会发现,你在自寻死路。” “那又怎样,我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而且,不是我自寻死路,是造化弄我。” 顾倾岚听了,就没再说话。 他想起自己的曾经。很久远的时候了,那时顾倾岚刚变成丧尸,处在人群之中,每天都想生吃了身边的人们。但其实他什么都没做,他压抑着自己。只是,时日渐去,人们发现,丧尸似乎不会伤害顾倾岚这个年轻人,就觉得事情有妖,蜂拥着说要除妖。 关键是,他们从前都说很爱他。 直至走到车来车往的大道,李修竹才又开口:“到此我们就分别了。倾岚,你别插手。” 顾倾岚挑起眉,应道:“好,我不拦你的路。” 回去后,宴会已经散了。 陆返知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等他。顾倾岚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么个认知,但是他想着,就侥幸这么想吧,又没有罪过。事实上陆返知还真是在等他,见到他出现后,陆返知奔过来——有些急,但是又遭了主人的掩饰,就没让人发现。奔至他跟前,陆返知说:“解决了?” 仿佛顺口一问似的。 顾倾岚也就顺口一答:“嗯。” 陆返知一口气堵着没上来,脸部肌肉绷得紧了些。 顾倾岚拉他的手,“走吧,回家。”陆返知一下没绷紧,破了功。 这天的天气不够好,虽然时间是下午两三点,但是天色跟五六点也没差了,估计天将降雨。陆返知开车载着顾倾岚离开了酒店,但是却没往家走,反倒拐到相反的方向去了。陆返知说他没吃饱,要去加餐,顾倾岚就疑惑,陆返知也疑惑,“你不知道筵席是吃不饱的吗?” 顾倾岚诚实地摇头,“没参加过。” 陆返知“哦”一声。顾倾岚又说:“兴许你吃过很多筵席,在席上跟很多人相聚。”他一双眼真诚地看着陆返知,“但是你要知道,最后只得我陪你一起回家。” 陆返知不自觉地松了些油门。 车后有人鸣笛,陆返知只觉得自己心头长了只敏锐耳朵,让他得以观到世音。 陆返知将车换到慢速道上,有些动容地说:“我本来不该存于这世上,可是事实上我来了,并且与几千万的人相遇。但你说得对,他们都不能陪我回家。你才是那几千万分之一的一。” 顾倾岚就得意了,一副“你简直三生有幸”的表情。 陆返知空出只手推一下顾倾岚的脑门,顾倾岚歪到一旁再坐直,眼睛直冒火。 陆返知绕路去买了烤鱼,准备打包回去吃。 回家的路上他还好心问顾倾岚有没有找到契合味蕾的食物,顾倾岚就一本正经地回答:“很显然是你的血液和精.液。”这语气真的很正经,但是陆返知就是差点被口水呛到。 下车的时候顾倾岚顺手抱上了车里的一个只有盆没有栽的小盆栽,两人从停车场直接上了电梯。 这个点并非电梯高峰,因此只得这两位。 陆返知见到顾倾岚抱着的东西,诧异道:“你怎么抱上了它?” 顾倾岚抿着嘴,“我要把它挖出来。” 陆返知颇为担忧地说:“它还是个孩子,你悠着点。” 其实这个盆并不真的没有栽。顾倾岚早就发现了,这盆里栽了一棵造型怪异的草,只是每当顾倾岚打开车门上车,它就会整个的缩进土里面,只留一盆泥给顾倾岚看。 顾倾岚对这植物很感兴趣,终于决定对它下手了。 于是这是一个植物大战丧尸的夜晚。顾倾岚找到个小铲子动土,然后他被咬了。 这株怪异植物的叶子合起来,还真的挺像一张嘴。它咬着顾倾岚,顾倾岚并不会痛,但是他无法将手指拔出,因为它用的力度太大了,如果非要拔,总感觉会让它身首分离似的。 顾倾岚就这么用手指提着一个盆栽出去,问陆返知为什么。 陆返知当场就笑出了眼泪,实在是这场面配上顾倾岚无表情的脸,太有反差感。 顾倾岚再问:“为什么?” 陆返知抹着眼角的泪,“你要对人家用强,还不准它反抗?” “就像我曾经对你那样吗?” “对我怎样?” “对你用强。” “……” “你还反抗。” “……” 顾倾岚补一句:“不自量力地反抗。” 陆返知手上一颗葡萄扔过去,“如果你没有被咬,可能会说得更有气势些。” 顾倾岚捉住那颗葡萄,塞回陆返知嘴里,“不要乱扔垃圾。” 过了一会儿,顾倾岚没有妄动,那植物就又缩回了土里。盆栽因为重力往下掉,幸好顾倾岚反应过来抓住了它,才没让它支离破碎。 顾倾岚把盆栽放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就观察到了半夜。陆返知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催顾倾岚,就这么让他盯。直到夜晚十二点,陆返知才走过去,坐在顾倾岚旁边。 “我觉得奇怪。”顾倾岚说,“它叫什么名字。” 陆返知回答说:“我不知道。” 顾倾岚说:“它好像不是地球植物啊,从哪里来的。” “我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陆返知笑一声,“我有一盆草,我不知道它的来历和名字,它有些古怪,没有人乐意接近它,它也不愿意接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所以它一直很孤独。” 顾倾岚看他,问:“所以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盆栽里的植物忽然从土里冒出了头。顾倾岚伸手过去,它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挠起了他的手心。顾倾岚的手指动了动,“这玩意儿它还认声音?” 陆返知摇头,“又不是成精了,它为你来的。” 顾倾岚撇撇嘴,完全不信任的样子。 陆返知解释说:“这就是它奇怪的地方了。八小时才能换得它信任。” “所以你在心里暗戳戳叫它八小时?” “你个变态又窥探我?” “我才没有。”顾倾岚委屈,“你的想法都摆在脸上了。” 陆返知冷哼一声,“有本事你给它取个高大上的名字啊。” 第48章 执念 顾倾岚当然不会取什么高大上的名字,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取名字。 于是他就闭上了嘴。 那株植物继续挠他的手心以及手背,挠着挠着,顾倾岚明明没什么大感觉,却觉得整只手都发热了似的,他就对陆返知说:“它跟你很像,骚气很重。” 陆返知脸一僵,“什么气?” “骚气。”顾倾岚正直脸,“你看,它竟然还搔首弄姿。” 陆返知表示不想再跟顾倾岚交流,便催促他赶紧去洗澡准备睡觉。 顾倾岚挪开手,依言往浴室里走。 陆返知看到那一个背影,再看手边桌上第一次在除他之外的人前冒头的植物,轻声说:“你也喜欢他的对吧。”他摇着头,“你真傻,他那么傻懂什么喜欢。” 临睡前,顾倾岚又问起那句“所以”。 在黑暗之中陆返知眉间泛起一抹暖意,“所以假如你肯赏脸的话,也不算埋没它。” 顾倾岚“哦”一声,说他已经很赏脸了,不用担心它被埋没。 陆返知默默缩进被窝,入了睡眠。 近些时候,李修竹一直谋划着怎样征服地球,可是他低估了人类。在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大事的时候,苏络已经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因着丧尸病毒的不稳定性,苏络这段日子竟然一直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仿佛给自己放了长假一样。 上次李修竹丧尸化也是苏络发现的,那次他将李修竹扔到了疾病控制中心。 这次可不了。这次苏络直接往李修竹身上泼了桶汽油,点着了他。 事情发生在异种研究所。 众员工一脸震惊地看着苏络将军提着桶汽油,脸色肃杀地踹开李修竹的办公室,将汽油泼了里头昏迷在地被触手包裹的李修竹满头满脸。苏络摸摸口袋,没摸到打火机,就说:“拿个打火机来。” 身后一个会抽烟的男性研究人员赶紧双手奉上。 苏络打着火机,就朝地上的一坨肉扔过去,火苗腾地就上来了。 有人惊疑地问:“那是谁?” “李修竹。”苏络说,“他已经不是人了,你们也未必。” 大家吓得要死,“苏将军,怎么这样说?” 苏络并不解释,转身就走了。 一群人看着地上被烧得漆黑的李修竹,心头凉意渐升,也各自散去。至于报警,大家不敢,也觉得没有必要,人人有目共睹,李修竹已经不是人了。 因此谁也没有看到,有一只异形从窗口进来,将爪子伸进火里把李修竹提进了卫生间,用水浇熄他身上的火焰。那只异形绕着焦黑的炭状物走了一圈,似乎很困惑。 最后它扬起尾巴,重重地朝李修竹的肚子戳了下去。一下,再一下……这下被李修竹接住了。 李修竹身上的黑在褪去。 他抓着异形尖锐坚硬的尾巴,笑,“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生物救下他,竟是为了要亲手杀死他。 晚饭的时候,顾倾岚听到了放置异形卵的那个房间传来动静。陆返知自然也听到了。 顾倾岚站起身,“我去看看。” 顾倾岚进去,捏住大圣的内巢牙看了眼,看到了上头沾着的凝固了的少量血液。他放开它,走出去问陆返知:“大圣可以喝下别的物种的血液而记录dna吗?” 陆返知摇头,“不可以。” 见顾倾岚脸色沉重,陆返知又补充说:“整个异形种族,目前只有我和陆荼蘼可以。这是成年胎生异形的能力。大圣是个流口水的废物,我没成年时也是,然后我进化成了现在这样,而它一生都只能是那样了。这就是胎生子和寄生子的区别。” 顿一下,陆返知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顾倾岚说:“大圣戳了丧尸的脑袋,喝了丧尸血进肚。” 陆返知惊讶不已。因为异形向来只会攻击有生命特征的物种,丧尸只是具行尸,一般情况下异形看都不会多看它一眼,更别说主动攻击了。退一步讲,哪怕被冒犯,因为知道丧尸有毒,异形最多也只会用爪子或者尾巴攻击它,大圣怎么会这么死蠢用内巢牙?除非…… 顾倾岚说:“实验成功一半了。” 陆返知依稀知道了顾倾岚口中的实验是什么。 过了段日子,顾倾岚再次去找李修竹。 他问他如果将来有机会变回人,会不会放弃心中执念。 李修竹此时已经隔绝于世躲藏了起来,若非顾倾岚是丧尸王,与李修竹能有感应,也是绝对寻不到他的。李修竹是这样回答的,他说:“如果这是您的要求,我可以尝试。”言外之意即是假如顾倾岚没有这样的要求,他就不会放弃。 顾倾岚说:“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并不强求。” 顾倾岚从不会阻止一个勇士的壮烈。 李修竹于是就拒绝了。 顾倾岚说:“你可能会死。” 李修竹说:“那又怎样呢,我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顾倾岚说恭喜。 李修竹不知这是恭喜什么,但是他欢喜来自丧尸王的善意。 只是这欢喜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电视里出了一个新闻,警方抓起李维意,说他是丧尸病毒传播者李修竹的儿子兼同谋。先不管李修竹是否传播了病毒,民众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甚至还承了李修竹的恩惠,得了疫苗。但因为李修竹丧尸化了一次,证明了疫苗的失效,他仿佛就成了罪人。 李维意一脸懵懂,“我谋了什么?我爸谋了什么?” 顾倾岚看,看到许多人心,那心里有毒。 他就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只是在走一条自以为正确的道路。” 李修竹脸色平静,“那也没办法了,真的是造化弄我。” 顾倾岚说:“我不如你。”再说:“祝你好运,杜云。” 顾倾岚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李修竹。李修竹看着顾倾岚挺拔的身影离开,面上露出真诚的微笑,轻声说了一句话,太小声了,因此只得他自己听得到。 李修竹又去坐顾倾岚坐过的椅。 他坐下,深深吸一口气——噢,他不必再呼吸,因此再也嗅不到什么味道。 陆返知后来也对顾倾岚说,我不如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诡异,像想笑却没能笑出来的样子。 这天陆卿跟曲殷举办了婚礼,还是上次那家酒店,因着婚礼更隆重些,所以作为家主的陆返知这天也折腾到了半夜,索性住在了酒店里。他在这里有专属房间,里头的用品都是专门采购的,并不是普通的酒店用品。顾倾岚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家里。因为这里的摆设根本就和家里主卧一个样。 进去之后顾倾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陆返知按在了床上。 陆返知心头一阵激荡,却听到顾倾岚委屈地说:“陆返知,我要吃饭。” 陆返知心想难道我是你的奶妈吗,嘴里却问:“想吃什么?” “血。”顾倾岚说,“因为我太饿了,你的精.液每次都要好久才能出来,我等不及。” 陆返知默了半晌,“我不早泄真是有罪。” 顾倾岚埋头舔着陆返知的手腕,闻言还呜咽着说:“是啊是啊。” 陆返知手一抖,腕上的血就掉了几滴在被子上,蚀出了几个洞,甚至还穿透了被芯。 顾倾岚忽然愣住,停了嘴上的动作,“我记得这个。” 顾倾岚记得自己前些时候变成了失去理智的丧尸,差点趴到地上舔舐陆返知滴在地上的血。他第一次清楚自己成了一个怪物,跟那个情景很像。他一个同伴——杜云伴他一百年,算是同伴吧,杜云当着他的面舔舐地上的人血,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 因此陆返知阻止了他,他就心生好意。 顾倾岚不吃人肉,并非他不敢杀人,可那是他的底线。一旦打破让他尝到人肉的味道,他不知道世界会发生什么事情。陆返知听了这些,就问:“你很在乎人类?” 顾倾岚摇头,“我在乎自己。”尚有意识,却以人肉为食,他自己会过不去。 陆返知说:“可你咬过我的肉。” 顾倾岚治愈了陆返知的手腕,说:“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不是我的食物,是我的伴侣。” 陆返知听了,下巴一扬,“也是,尝到了异形肉的味道,你也只能吃我的。” “不。”顾倾岚说,“理论上,陆荼蘼的也可以。” 陆返知脸一黑,“你可以试试。” 今天顾倾岚自己忽然提起那次的事情,陆返知难免要问一下那天发生了什么。谁知顾倾岚竟然一副诧异的模样,说:“啊,我之前没有跟你说吗?” 陆返知真想敲他,木着脸说:“如果我脑子没坏的话,那就没有。” 第49章 赤忱 顾倾岚差点就想说那肯定是你脑子坏了,但后面一想,貌似自己真的没有说过——这样的小事他向来都不放在心里的,不知道为什么陆返知念念不忘。 顾倾岚满足陆返知,说:“那天天气很好,我在大街上走路,苏黎跟着我,我……” “苏黎?”陆返知打断道。 顾倾岚说:“就是那个你塞到我嘴边差点被我吃了的人。” 陆返知问:“你们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的?” “你关注点很奇怪啊。”顾倾岚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一直问他?” 陆返知心说我枕边人在外头勾三搭四我吃醋啊,但是他想到,假如他说了这话,顾倾岚一定会跟他说醋喝多了容易胃胀,胃发炎、破皮甚至胃溃疡,他就决定闭上嘴。 顾倾岚继续说:“我觉得不对劲,忽然好想吃人肉,杀人的*也暴涨……” 所以那时候他才对苏黎说,别再跟着不然杀了他。顾倾岚那会儿真的特别想吃人,不挑。 回去之后,他喝下空间里用末世净化元素球制成的抑制剂,抑制了自己所有的异能,然后亲手打断了自己的手脚——这是他头一次因为寻找痛感之外的原因自我残害。 顾倾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是不适合丧尸存在的。 或者说,不适合他这种有神志的丧尸存在,因为在那之后,他时常会发作,变作低等动物。 陆返知这就明白,为什么顾倾岚时不时就将自己关屋了。 但与此同时,陆返知还得了一个荒谬的结论。 他抓着顾倾岚的肩膀,问:“清醒之后,你忽然甘于讨好我,是为什么?” 顾倾岚很诚实地说,因为你没有让我吃人肉,也没有让我舔地板,这让我心生好意。 陆返知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只说:“我不如你。”陆返知的眼睛有些发热,“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干净,顾倾岚。”赤子之心,赤忱干净。谁待他好,他就回报。他不如他。 “我做不到你这样的。”陆返知说,“真的。” 但你这么干净,恩怨分明,让我心很慌张。你把来往都明码标价,实际就太冷血了。 陆返知捂着额头叹一口气,起身去浴室洗澡。 陆返知想,做个低等异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没有良知,不必感受,不生情绪,不惹尘埃。何必遇到这么个干净的对象,账目清楚,连半点的亏欠都不留。旁人举手之劳,他能放低姿态讨好。 可是讨到别人的好,却根本不在乎。 热水当头淋下来,却助长了陆返知心头的气焰。 顾倾岚推开卫生间的门,看着淋浴间的玻璃门附上水汽,喊:“陆返知。” 陆返知不搭腔,兴许水声太大他没有听到。顾倾岚再喊一声:“陆返知。” 仍旧未得回应,顾倾岚就转身准备走了。陆返知忽然走出来,拽着他进了淋浴间,甚至将他一把甩在了瓷砖壁上——陆返知本来是做不到这样的,但是自从顾倾岚说过甘心讨好之后,他就对陆返知没了防备。陆返知说:“顾倾岚,我心里不痛快。” 陆返知没有关掉淋浴头,因此水依旧在淋下,很快淋湿了顾倾岚身上的衣物。 陆返知再说:“我们来做吧。” 水迷蒙了顾倾岚的眼,他嘴唇动了动,“我做不到。” 陆返知的气就泄净了,指着门说:“出去。” 顾倾岚依言将脚尖朝了外,脚下却仿佛生了根须,难以挪动。他凑到陆返知跟前亲他一口,顿了下又亲一口,说:“你现在的情绪很不合理。”想了下,再困扰地说:“我因此也有些不合理了。” 陆返知真想一拳砸过去,可惜再也没以前那么洒脱和舍得。 不过伤春悲秋到底不适合陆家主,所以天就造了些事情来打断这情绪。 只是这事情造得有些大——陆卿死了。 在她新婚之夜,死在了自己的婚床上,丈夫的枕头边。 人生有三悲,一为幼年丧父,二为中年丧妻,三为老年丧子。曲殷竟是得了当中两项的眷顾,他心中凄苦旁人是很难感受得到的。尤其这妻子还是自己花了十多年苦心才娶来的宝贝——虽然陆卿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个无所作为不甚讨喜的人物,可再庸俗的人,亦有人爱。 陆卿毕生大半好运道,大约都用在了得曲殷爱戴这件事上。 电话是陆返知安排在陆卿婚房周围的保镖打来的。陆返知其实一直没有放松对陆卿的保护,甚至在她新婚夜都安排了许多的守卫,确保流通的空气都能受到查探。 “家主。”保镖的声音有些沉重,“凶手抓到了,但是他起码在大小姐婚房里潜伏了半个月。” 因为婚房是新房,陆卿之前并不住那里,所以房子空着的时候是没有护卫的。 谁也不会想到,这次的对手竟然这么有决心。 陆返知说:“不怪你们。” 作为家主来说,陆返知此时的表现很合格,但是作为陆卿的弟弟,他就太冷酷了。他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凭谁也会觉得他心头平静,“姑爷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把我们赶出来了,似乎不太好。”何止不太好,应该说再也没有半点好。这些保镖都是陆家的杀手,手里不知沾过几多血,眼睛也不知看过多少别离,偏能被曲殷触动。可想而知。 顾倾岚说:“他想自杀,需要我先去阻止他吗?” 陆返知面色沉静,“带上我。” 顾倾岚的空间里没有氧气,所以不能携带活物。而异形是可以适应任何大气环境的,高几倍的压强也没有影响,自然就没什么阻碍了。然而陆返知没想到,他会在空间里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或者说丧尸。严安城。 只是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解惑释疑。 陆返知只觉得不过几秒钟,自己就出现在了陆卿喜庆的婚房里。他瞬间就适应了新环境,并且掷出自己的匕首打掉了曲殷对准了头部的枪。曲殷抬起头,眼里一片死灰,连诧异都没有。 “啊,是你们。”他说,“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呢。” 陆返知上前,唤他:“曲哥。” 曲殷并不回应。 陆返知便移了视线去看那床大红色的婚被。被窝拱起了一个人形,那里头就是陆卿了。陆返知冷静地掀开被子,他看见陆卿安详带着笑意的脸,和绕颈一圈的细微痕迹。 血从她的颈上溢出来,红撞上红,便发了黑。 就像是一场早已知情节的戏,终于演到了头。 陆返知扯扯嘴角,竟然笑了。 曲殷忽然回神,说:“你笑什么呢,我才该笑,但不知为何笑不出来。”这会儿尚未天亮,曲殷的新婚夜还没到尽头呢,他是该笑的。洞房花烛夜,为什么不笑呢。 曲殷的眼开始发亮,那是水折射出来的光。 事实上,当一个男人大到一定年纪,是很难哭的。因为泪腺多年不用,得了退化。 曲殷仰着头,不让泪滚下来,手却摸索着又要去找枪。 顾倾岚卷起一道风,将它扫到了床底下。 顾倾岚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感觉。他在末世生存了百年,每天都能看到活人死去,每天都能看到情人翻脸,心里头能有多少信任和慈悲呢。但是他看着陆返知,觉得无法理解。 死去的是陆返知姐姐,亲的。 但陆返知丝毫不感伤、难受,以及苦痛。 甚至在陆弘和陆荼蘼痛骂曲殷的时候,他还冷静地制止说:“该有这么一下,别怪曲哥——事实上他一个医生,又能做什么呢。”陆家诸位守卫都没能发现古怪,实在怪不得曲殷。 陆荼蘼红着眼说:“连枕边人被杀了都不知道,他活着有什么用!”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活着有什么用! 连一丝半点的好都留不住,为什么不去死! 曲殷忽然就耳聪目明,能听见陆家人痛骂,能看到陆家人悲怆。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说:“是我没用,我没能保护好卿卿。” 曲殷这副模样,其实就是一心求死了。 陆弘揩揩眼角,递枪给曲殷,说:“来,对准你的头。”曲殷伸手接过。 陆返知见这情形,说:“你省省吧,曲哥。万一你现在只是一时冲动,直到死后才发觉自己其实不想殉情,然后才去怨怪陆卿,那不是阻碍了她轮回的路吗。要不这样,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冷静,假如一个月后,你仍旧愿意追随她而去,我就成全并且让你和陆卿共墓穴,怎样?” 曲殷仿佛得了恩惠,放下枪,说:“好。” 生同衾,死同穴,这真是天大的恩惠了。总算不辜负他的苦心,不枉费他的美意。 第50章 自欺 陆弘与陆荼蘼偕同陆卿的尸体一起离开这里。 走之前,陆弘感叹说他早知陆返知冷情,却没想能到这个程度——陆卿再不好,陆返知跟她再不亲近好歹也是亲姐,可她走了竟然都不能使他伤片刻心。陆弘嘘一声,“唉,假以时日。” 陆荼蘼问假以时日什么。 陆弘沉默着,第一次现了符合自己年岁的老态。 陆返知听到后面色并无变化,甚至还冷静地坐着将后续事情安排了下去。 曲殷没有得到跟陆卿一起走的权利,只能去阳台目送陆弘一行人上了车,走远去。顾倾岚心头滋味难言,索性尾随曲殷去阳台,看天边朝阳初升。 风吹过来,光照下来,顾倾岚说:“看,天色不错。” 日光底下,新事到底不多。 那些悲欢离合,人间惨剧,太阳见过太多,所以不因人的苦楚而拨云掩面。 曲殷说:“是啊,天色不错,适合生离死别。” 直到日头褪去鲜红,顾倾岚才走回大厅。厅内除了陆返知已经没有别人了,应该是所有事情都已交待妥当。陆返知坐在那里,翘着腿,在看一部……动画片? 听到动静后,他仰起头,抬眼望顾倾岚。 顾倾岚面目上有着冬天早晨露水的寒意,也沾了天上朝阳的光。 陆返知说:“该吃早餐了。” 顾倾岚说:“你……” 陆返知说:“我已经差人买好了早餐,只是你一直不进来,我在等你。” 顾倾岚说:“你……” 陆返知叫人买了一大堆的食物,中式西式的都有。他起身拉着顾倾岚往餐厅走,然后将东西拆出来装盘,边装边笑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惯常会买的,滋味不错。” 顾倾岚说:“你……” 陆返知笑着笑着,却忽然呕出一口血,喷了顾倾岚满脸。 这突发事件并不能使一个丧尸产生生理反应,但顾倾岚却觉得那口血仿佛化作了无数的尖针,悉数刺入他那颗早已经死在末世硬透凉透的心脏,密密麻麻的一阵疼。 不是痛,没那么惨烈,单单是疼。疼。 陆返知腿脚无力,扶着餐椅瘫软下去。 顾倾岚正要去扶,偏陆返知自己又稳稳当当地站起来。 陆返知看着顾倾岚被血染红的脸,伸手过去帮他擦拭,有些尴尬,“抱歉,我一时没忍住。不过手擦不净,要用水。”纸张是没用的,毕竟是异形的血液。 走去卫生间的时候,外面忽响起曲殷的声音:“卿卿,你怎么又在看那部动画……” 顾倾岚往里走的脚步一顿。 他去看陆返知,看到他神色如常,便没有说什么。 陆返知用水洗了手,再去帮顾倾岚擦脸。他的血受到很多物事排斥,因此这会儿竟然也只能靠双手去处理,而不能用其它什么东西。 顾倾岚感受到陆返知略重的手劲儿,便说:“返知,你别哭。” 陆返知笑说:“我没哭啊。” 顾倾岚默一下,说:“噢,那你哭吧。” 反复几次,总算把血擦净。 陆返知拿来毛巾吸干顾倾岚脸上的水,说:“你说什么傻话呢。” 顾倾岚将肩膀靠过去,意思很明显。 陆返知愣了愣,“听不懂我说话吗,我才不会哭。” “我肩膀借给你。”顾倾岚说,“你可以哭,或者笑;你可以拿我衣服擦眼泪,擤鼻涕——当然我希望你不会做出后一件事,但如果你确实需要的话,也行。仅此一次。” 陆返知迷蒙着眼看顾倾岚。 不过只迷蒙了一会儿就清明了,到底年纪大哭不来。 顾倾岚笑笑说那也没什么。他少失怙恃,可当时也一滴泪都没有掉。事情发生得太过久远,顾倾岚其实早已忘了父母的面目,却还记得那时的伤心,是真的伤心。 一个人心里的苦楚,并不是非得流出几滴咸涩液体才叫苦楚。 陆返知就觉得自己得了慰藉。 太阳再往上爬,陆返知就该要去公司了——说来陆氏是有着职业经理人的,陆弘也还照看着,所以陆返知并不需要时时待在公司处理事务,不然按他那种闲散的状态,实在想不破产都不行。 顾倾岚问陆返知去做什么,陆返知说去做个了结。 “是上面的人。”陆返知说,“对方是块硬骨头,以前无伤大雅也就算了,但是今天陆卿的事情一出,我还真要去啃一啃。不能将他打成齑粉,好歹让他流些骨髓。” 古话有云,祸不及家人。 整个陆家犯了什么罪孽也好,都跟陆卿没有关系,做什么迫害她? 顾倾岚懂了陆返知的打算,却不敢苟同。 在末世的时候,一个基地的首领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而现在,能让一个能在平和国家长存的杀手家族家主用“上面”二字形容的人,想也知道权利究竟有多大。 顾倾岚说:“我可以为你毁掉这个国家,但是——” 但是,如果要在安宁状况下保全陆返知整个家族,顾倾岚可能做不到。 哪怕有千虑,也恐有一失。 就好比如陆卿这件事情,陆返知考虑得未必不周,可也被人钻了空子。 顾倾岚心有计算知道自己并非万能。杜云曾让他去征服地球,陆返知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要毁灭比较容易,征服却难。因为人心叵测,笑里藏毒,比天边风云更幻变。 陆返知摆手拒绝顾倾岚的好意,实在是没到那种地步。 顾倾岚听他说,陆家不无辜。 顾倾岚万万没有想到陆返知竟然会说这样一句话。他仿佛很适合参禅,知道万事先有原因,后有果报。陆家犯了许多杀孽,所谓杀人者亦要有被杀的准备,所以他从不因己方有杀手死去而报复或者怨恨,他能保证的就是善待他们的家人,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陆返知唯一无法体谅的,是祸及无辜。假如这次死的是他自己,或者陆荼蘼,甚至陆弘,他都不会有这么大戾气。因为他们手上皆有业障,得什么下场,都在意料之中。 顾倾岚默了半晌,说:“你不是人,却比我见过的大多人都更像人。” 陆返知听了总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你在骂我似的。” 顾倾岚当然会跟陆返知一起走,他知道陆返知现在的情绪很不好——说来顾倾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有了感觉,但是他乐得将挂碍当享受,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想要出门,是要路过餐厅的。 顾倾岚走进去提了一袋小笼包,打算给陆返知路上吃。 这会儿曲殷也进来,见了桌面就说:“咦,这些都是卿卿喜爱的食物。” 顾倾岚摇头,“呵,难怪。” 曲殷才不会搭顾倾岚的话,他只是朝卧室方向喊陆卿吃早餐。这话说得,仿佛逝者未逝一般。顾倾岚想,人啊,总是乐意自欺欺人,自找趣味。 门外已经有下属为陆返知备好了车。 顾倾岚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陆返知原地消失,就只好一同上了车,由司机掌控方向盘带他们离开这里。司机先前得了命令,自然往陆氏开。顾倾岚就说:“错了。” 司机并不觉得顾倾岚是在跟自己说话,便直接无视。 顾倾岚转头看陆返知,抿着嘴说:“我想打他。” 陆返知以拳抵唇,竟然有些想笑,“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别这样吧。” 司机这下就知道顾倾岚说的是自己了。他望了眼后视镜,看到了丧尸王大人的弱鸡脸,板着脸心想来啊捋袖子上啊老子一根手指头撂倒你——能做陆返知的司机,身手能差到哪里去。 岂料车内忽然响起声嗤笑,司机一惊。 只见顾倾岚木着脸,说:“问问你老板,我跟他谁上谁下。” 司机又是一惊,再去看陆返知,看到陆返知脸上僵住的笑。 司机心头掠过两个字——日啊。 陆返知拧顾倾岚的耳朵,说我跟你什么时候分了上下,你个阳痿怎么有脸说。顾倾岚就说这跟我阳痿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是每次都被我压制吗。完了顾倾岚还讥讽:“啊哈,你被阳痿压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倾岚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功能被嘲笑。 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那个是嘲笑。陆返知于是也有了跟司机一样的想法。 陆返知索性别开眼,对司机说:“先去医院。”顿一下,“然后再回长安。”长安是陆返知市区那套房子所在的小区名,寓意很不错。之所以要先去医院,实在是两位管理出事,医院没了管事人。 司机听了,就想,大白天还要回去,这是回去讨论体位? 他顺从地将车拐了方向,却觉得自己的心深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当然,世间不止他一位心陷困境。 同处这个城市的苏黎,也觉得自己过得苦不堪言。 苏黎一直以为他哥只会在这里待上一两天,谁知却待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苏黎每天早上要跟着苏络起床晨跑,吃早餐。然后苏络处理公事,开视频会议,而他则只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因为没有苏络陪同,他连大门都不能出。噢,中途他还跟着苏络吃了两场宴席。 陆家长女的订婚宴和婚宴。 很少有人会将这两宴弄到这么接近,所以很多人暗里都说陆小姐是恨嫁。 苏黎这天终于受不住,他决定争取一下自己的人权。他敲了书房的门,进去喊:“哥。” 苏络坐在电脑面前头也不抬,“说。” 苏黎哭丧着脸进去,说:“我已经五十多天没有性生活了。” 第51章 于心 苏络敲打键盘的手指一顿,终于肯正视苏黎。他将苏黎上下打量一遍,从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了这段时间修身养性的效果——脸终于没有以前那么苍白,黑眼圈也散了,仿佛精气都回来大半。 苏络“嗯”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情。 苏黎咬咬牙说:“我要出去。” 苏络随口应道:“去啊,如果想试试我靴子硬度的话。” 苏黎瘪嘴,“这不合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实在不该压制。 几分钟后,苏络公事忙完,“吧嗒”一声将电脑合上。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走过去拎着苏黎的衣领,轻松地将这个小青年拎了起来——苏黎好歹也有一米七几。苏络扯了扯嘴角,说:“你在我这里,讲理是讲不通的。” 苏黎的脚尖都快要离地,脚上根本受不着力,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开始发软。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几天怎会老想挑衅苏络,这下子就知道错了,连忙求饶。 苏络将他扔出去,让他去榨果汁。说来这两个月苏黎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做,偶尔榨果汁、洗水果什么的他还是可以做的。一开始他根本不会,但是人嘛,有脑子总能学。这不就会了。 苏黎去翻冰箱,没有翻到什么适合榨汁的水果,倒是看到几个鲜艳的番茄。于是他就大展了一下身手榨了杯……平常的番茄汁。可惜这杯番茄汁没有得到赏识,反而被苏络倒进了厕所。 出来后,苏络杯子都不洗了,直接扔了垃圾桶。 苏黎正要嚷嚷,苏络却先质问说:“你在里头放了什么?” 苏黎一愣,“不就是番茄跟水?” 苏络盯着苏黎,盯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松懈下来,语气意味不明:“番茄坏了。” 苏黎纠结不已,实在没想起哪里坏了。 不过他也不必纠结太久,因为很快就有外来客打断了他的思绪。苏黎去开门,没一会儿就拿了一个快递进来,收件人那里明明白白写着苏络的大名,他也不敢拆,直接递给苏络,“哥,是你的。” 苏络有些急切地走过去——只是些微的,这表现在他迈的步子大了三分之一。 仅此而已。 苏络接过包裹,扯开外面的包装,露出里头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有一撮头发,和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字:我喜爱言出必行。后面还跟着个微笑的表情。 字写得很好看,笔触下还能看出主人的不羁和些许傲慢。反倒是那个表情,虽然只消得两点和一条弧线,却看着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因为字的主人少有这种趣味。 苏络捏着卡片,指尖都有些发白。可他的眼睛,却仿佛得了指尖挤压掉的血色,泛起了红。 苏黎看着,忍不住往旁边挪远了些。 这样的苏络,他曾经见过的。在十个月前,一场爆炸。 接下来,苏黎就得以出了门。 他开着车去兜风,去唱诗,去对酒当歌——才怪。他开着车,载着苏络去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得了一叠dna鉴别报告,又回来了。 苏黎颇觉生无可恋,索性脱掉衣裤去睡觉。这才下午三点,日光正好。 而他的哥哥,却将自己关回书房,静静呆了许久。 四点的时候,苏黎在睡梦中又听到了门铃响。有苏络在,他是不敢发火的,便只好将脾气压抑着意图送给门外客。可惜门外无人,只静静躺着一个快递,上书:苏络收。 苏黎搞不懂为什么苏络今天会有这么多快递,挠着头送进书房。 仿佛是因为苏络的胆气向来大,所以他也不惊惧会收到别人寄来的炸弹或者类似物品,次次拆包裹都是快而精准。不过苏黎却想着,大概是苏络根本就知道里头是什么。噢,这是苏黎观察出来的。 苏络今天的情绪外露得厉害。 苏黎能很明确地在他脸上看到四个字:果然如此。仿佛他心里本就有数。 这天统共收到五个包裹。前三个都是小样的,后两个就大了些,或者说长了些。苏络一直都很安稳地静坐家中,直到第五个到来,才终于坐不住了。 苏络开了苏黎的跑车独自出了门——是独自,意思即是苏黎被留守家内。 噢,他当然可以溜出去,只要他皮肉够实骨头够硬。苏黎差点哭晕在家。 苏络出门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冬天的这个点,天色必然已经黑透。当然,城市是不夜的。他就这么开着一辆与他外表完全不符的大红色跑车,穿了半座城。 然后他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被门卫拦下来。 这小区的入口整个地看起来跟旧皇朝城门似的,颇有气势,墙头刻着两个大字:长安。 苏络放下车窗玻璃,说:“开门。” 门卫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很有操守地说:“先生,你得先做个登记。” 这里头住着的都是权贵人物,因此他见了苏络的豪车心也不憷。 苏络按捺下心头急躁,依言办了事。门卫核对了苏络填下的拜访信息无误,这才放行。到底不是真的城门,这小区的门是庄园式铁栅门,这会儿正徐徐打开。 苏络脚下油门一踩,就冲了进去。车子几乎是挤进去的,但是半点剐蹭也无。 门卫用瞻仰的目光盯着苏络的车屁股,盯了半晌。 顾倾岚放下电话,陆返知的声音从厨房出来,问他是谁来的电话。 顾倾岚说:“门卫,说是有访客。” 陆返知完全不能想到这时候会有谁来,顾倾岚就说:“万一不是找你,而是找我的呢。” 陆返知拿脚踹他,让他下楼买瓶醋回来,顾倾岚于是就下楼去。 楼下的苏络乍一见到顾倾岚,还以为他是特意来见自己的,谁知顾倾岚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去了边上一家便利店。店主是个老太太,很熟稔地笑着同顾倾岚打招呼。 顾倾岚买了东西出来,径自往单元入口去。 苏络按了几下喇叭叫住他,他还似乎很惊讶,“啊,居民区吵什么,你是谁?” 苏络下了车,走过去说:“我是你大爷。” 嗯,完全想不到苏络会说这样的话,他还说得像真的一样。 等顾倾岚拎着醋回去,陆返知惊奇地问他:“你的访客呢?” “谁知道呢。”顾倾岚把醋递过去,说,“可能修车去了吧,我说不准。” 事实上苏络才不会去修车,他只是沉着脸打电话叫人另开了车来接,然后将车子丢在原地,交给苏黎去处理了。苏黎在得知自己爱车的胎又报废之后,再次哭唧唧晕了过去。 ……才怪。 他其实颠颠地去修车了。 睡前,顾倾岚问陆返知,如果事主找到,他希望怎么处理。 陆返知说:“异形本来应该与敌人不死不休,可我有一半是人,知道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我要求不高,让他在陆卿尸体前磕几个头认个错就行。”其实陆返知的要求未必不狠,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是放不下身段,让人磕头,还不如不死不休。 顾倾岚应说,好。陆返知还以为顾倾岚是赞同,便笑着睡了。 半夜的时候,顾倾岚睁开眼。 仍旧看到枕边人嘴角的笑意,可不单单是这个,他还看到他眼角的泪。 陆返知说,他已经成熟到不会在家人面前痛哭。 顾倾岚倾身上前,去舔陆返知眼角的泪。明明是尝不出味道的,但是顾倾岚却觉得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他想,陆返知不是像人,而根本就是个人。情深义重。 顾倾岚再去瞧陆返知的脸。 陆返知这会儿正睡着,睡在黑暗里,就忘了掩饰,就终于显出自己的年轻。他真的不大,才二十一岁,虽长一张蒙蔽人的无害脸,却自造了双蒙蔽人的眼,让人觉得,他仿佛真的薄情寡意。 可顾倾岚分明看到,看到一个孩子,陷入梦魇,心神不宁。 顾倾岚双唇微动,无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不起。第二句是,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陆返知做了一个梦——他一直以为异形是不会做梦的,可其实不是。哪怕是低等的异形,它们生性残暴冷酷,却也会做梦。好比如前些时候,大圣就做了梦,它梦到自己杀死了李修竹。 陆返知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大圣跟他沟通过,他就知道了。 其实想也是。子非飞禽走兽,又怎知禽兽不会发梦呢。 陆返知梦到自己小时候。那时候真的很小,小到还会追在少年陆卿身后喊姐姐,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血脉的特别,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畸形,只是年岁渐长,两人之间就生了罅隙。 他逐渐得到异形的传承,而她则越来越平庸。 可他们的曾经啊,跟世间寻常兄弟姐妹一样。吵着嘴,同床睡;打着架,共追一部动画。 现世里的陆返知想,那些我都忘了; 睡梦中的陆返知说,那些我都记得。 现世里的陆返知想,你只是个异形,你要藏住自己的灵魂; 睡梦中的陆返知说,你还是个人类,你此生肯定要去爱人。 陆返知的躯体于是就流出眼泪,于心有愧。 第52章 所谓 先生,顾倾岚先生,你想听听一些往事么。 我的名字叫做返知,陆返知。我一半是人,一半来自未知。 …… 胎生异形有两个很典型的异形特征:流口水,和骨头外长。因此,陆返知和陆荼蘼其实都要经历两次成年。第一次在十八岁,第二次在二十一岁。 十八岁之前的胎生异形,其实是很弱小的,相当于低等异形的破胸者。 在陆返知初次成年之前,他身上常备着手帕。嗯,拿来擦口水。因为在人群中长大,知道随意流口水是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晓得要避免。他就这么用手帕用到了十八岁,那年他正好修完大学课程。 并准备着成年后接受陆氏的家主考验。 谁知,有一天忽然被陆氏的仇家偷袭,差点死于非命。 许多人都知道陆返知,知道这多才俊美的一位。他有洁癖,很禁欲。前者表现在他的手帕,后者则是他的衣扣从来到顶。对了,他还很火爆,因为他揍过很多调戏他美貌的人。 但是,他的火爆只能针对常人。 面对那次偷袭,他就弱得完全无法反抗。 陆氏的医疗水平特别高,但是陆返知的血液有腐蚀性,再好的药也用不上,起不了作用,因此只能靠自愈。他昏迷了足足两年,才侥幸醒来。真的是侥幸,好多次他都差点死了。 之前没有过胎生异形,陆返知就不知道这些事。 可因为自己经历过,晓得其中凶险,所以就在陆荼蘼成年之际长了心眼。 在北极那会儿,干脆将陆荼蘼塞进了冰层。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万无一失。陆卿第一次遭遇不妙的时候,陆返知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并且那必定是人为。但是他需要她引住注意力,让陆荼蘼顺利地成年。 实在是因为那段时间的陆荼蘼比人类更脆弱,随便发生什么,都能死掉。 陆返知就这么放任了那些不妙的发展。 他总是想着,没关系,反正也只是小小的恐吓,按照之前的周期,还有大把时间去对付凶手。 终于,陆荼蘼回来了,而陆卿也还活着。 虽然就在那晚上她的手脚断了,但是也被顾倾岚治好。一切很好。 陆返知于是对顾倾岚说,时机已经成熟,他会处理好,会让幕后人生不如死。可是事情哪有那么好的,陆家虽家大业大,但毕竟天外有天,而那天外天让人身不由己。 尽管万般防范,可陆卿到底是死了。 陆返知说:“我愧对陆卿。” 这会儿正是凌晨四点,陆返知暗自去了医院——事实上,他本来是想要暗自去的,但是顾倾岚并不需要睡眠,跟着一起睁开了眼,他无奈就只能让顾倾岚一起来。 医院单独腾了一间冰房停放陆卿的尸体。 这里也有太平间,但是陆家大小姐怎么可能跟其他死人一起挤太平间呢。 冰房里的温度比太平间还要低,能有零下十度。陆返知就这么在里头待到了六点钟,天快亮,他才准备走。顾倾岚也一直陪着。幸在两位都不是普通体质,耐得住冰冻。 临要走了,顾倾岚问陆返知为什么不将真相说出来。 他说:“你爸爸可以怪责你,那么被你护着的陆荼蘼有什么资格呢,无知就可以洒脱?” 陆返知说:“都过去了不是么。” 心存愧疚的滋味不好受,何必人人不好受。 携着一身寒意出去的时候,刚好迎面走来一个干练的中年女人,她瞪着陆返知。 “家主。”女人说,“你扔给我一个烂摊子。” 陆返知给顾倾岚介绍说:“这是新院长魏蓝,原先的办公室主任。她的能力并不输于曲哥,不过她不乐意管太多事,所以才只做了一个主任。现在这种情况,就由不得她了。” 魏蓝被忽略了很是不忿,“喂,难道我不存在吗?” 陆返知戳戳顾倾岚的脸,对魏蓝说:“看看他的脸,你觉得自己的存在感高得过他?” 魏蓝眨眨眼,垂下眼撇开了头。 陆返知再说:“加油,不要放弃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魏蓝再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陆返知他们走远之后,脸色却忽然爆红。 “她喜欢我爸。”陆返知说,“很多年了。不过我爸跟你一样纯,不太懂这种事。” 顾倾岚默默地跟着陆返知,有些委屈,总觉得自己挨了骂似的。 顾倾岚就这么形影不离地跟着陆返知跟了好多天。 最后实在是跟不了了。因为陆返知得要去公司。陆弘说,他再这么悠哉下去估计连公司大门往哪个方向开都忘了。也确实有道理,从来没有哪个家主有陆返知这么闲过。 陆返知出门前问顾倾岚想不想去散散心。 顾倾岚本来是没什么想法的,就随口问起陆荼蘼在哪里。 真的是很随意的那种,因此陆返知并没有听出什么来,只说:“他还在读书。” 陆荼蘼没什么压力,读书也不太行,所以同样十八岁,他这年却还在念高三。本来该大一了,但是在北极冰封了那么长时间,错过了升学考,就重读一年。 陆荼蘼就读的高中在本市,顾倾岚说:“那我去找他。” 陆返知点点头,让顾倾岚不要每天神出鬼没,当心被解剖,然后给他安排了司机。按着从前,顾倾岚肯定要嘲讽说一声“好像谁有那个本事一样”,现在却由着陆返知,没有驳嘴。 当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陆返知就不知道了。 车子一路畅通,直接开进了学校,并且停在了陆荼蘼所在的教学楼前。 当听到老师说他哥哥来找的时候,陆荼蘼有些忐忑。 实在是从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是当到他看到顾倾岚的时候,他就不忐忑了。他嗤一声,说:“噢,你啊,来做什么?” 顾倾岚走下车,虚揽着陆荼蘼的肩膀,说:“来教你做人。” 顾倾岚细数了陆荼蘼的三宗罪。 第一他曾经推他坠机;第二他曾经骂他是狗;第三…… 陆荼蘼问:“第三?” 到底哪里还有第三啊混蛋,他要疼死了啊混蛋。 不过陆荼蘼转念一想,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摔死,简直不可思议。 陆荼蘼这会儿刚被顾倾岚从六层的教学楼顶楼扔下去,摔得像条死狗一样,动弹不得——顾倾岚心里有计算,将他往偏僻角落扔,所以也没人知道刚刚有人坠楼了。 顾倾岚顿了顿,说:“第三,你长得没我好看。” 陆荼蘼默默咽下一口血。 顾倾岚冰凉的手下一刻就朝陆荼蘼的嘴巴捂过去。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你,好想亲身上阵揍你一顿,什么能力都不想用。”陆荼蘼眼睛猛地睁大,“呜呜”叫了起来。 到底最后陆荼蘼有没有被教会做人,顾倾岚是不清楚的。但是从此以后,陆荼蘼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叽叽歪歪,随意发疯,顾倾岚就可以肯定。 陆返知也惊奇地说起来,说最近陆荼蘼安分了好多。 顾倾岚说:“这有什么,长大了就安分了。”丧尸王睁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他们去探望曲殷。 曲殷仍旧独自居住在他的婚房里。顾倾岚和陆返知到的时候,他正在吃晚饭。这时离陆卿过世也有半个月了,这个男人的颓废仿佛也跟着时间一起逝去。 失落了不过旬半,就开始日常吃喝,面色红润,甚至还有了心渐宽体渐胖的架势。 虽不明显,但陆返知的眼睛可锐利得很。 他们是去邀请曲殷来陆家过年的。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也是顾倾岚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曲殷拒绝了,说自己不过一个外人,实在没有理由参与这么亲近的家宴。 陆返知并不强求,诚意送到后就走了。 但不得不说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看吧,世上哪有那么多生死相许。” 所谓殉情,大多是头脑发一阵热,而非情深不寿。 回去的时候,遇到苏络断着一只手来拦路,想要顾倾岚给他治疗。 陆返知踩下刹车,诧异地看着距离车头只得半寸的人。他先是没认出来,后来定睛一看,发现是苏络将军,就问顾倾岚:“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他?” 在陆返知看来,苏络这人也是怪异得很,好比如前些时候他还来参加陆家大宴。 知道苏络身份的人都说陆家很有面子,竟然能请到将军,可是陆返知却知他根本是不请自来。 顾倾岚下车,去站苏络的对面。 得知苏络来意后,顾倾岚差点笑出来。他说:“你为什么不掏一下自己的裤裆呢。我猜想你除了能在里头掏出一泡尿和一线精,还能掏出无尽的金河来。不然你怎么会自我感觉这么好。” 苏络沉着脸,“你不要总是挑衅我,这对你没有好处。” 这话音刚落,他就“噗”的一声喷了一口血。顾倾岚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顾倾岚再回到车上,说:“撞过去。” 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陆返知并不能听闻顾倾岚和苏络之间的交锋,这下听到顾倾岚的话就说了:“这人不好撞。”不过虽然这样说,他却还是踩了油门。 苏络狼狈地躲开,看着远去的车子,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一只衣袖,眼底意味不明。 第53章 新年 回去的时候,苏络的嘴角是携着笑的。他携着笑进屋,再携着笑进苏黎的房间。 当然,金睛火眼可以发觉苏络眼里是一片沉寂。 苏络推开房门,看到苏黎正缩在床脚下哭——这个年轻人,到底没有受过苦楚,此时不过是拔了一下嘴里的牙和手上的指甲,就轻易展示出自己的脆弱,没了半点男儿气概。 听到新生的动静,苏黎肿着两个眼泡抬起头。 他伸出自己光秃秃的十根手指头,说:“哥,我手好疼。”他嘴里的牙齿悉数进了垃圾桶,所以这会儿说话也漏风漏得厉害,谈吐不清。 苏络倒是听清了,他靠着门说:“你自己选的。” 苏黎心想,如果不这样,你就要杀死我了,我还能怎么选呢。 苏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昨天晚上,因为饱暖之后无淫可思,他睡得很早,也很好。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中途被苏络一脚踢醒,并且醒在苏络的房间。 苏黎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 瞌睡虫伴着糊涂虫,给了苏黎无尽的力量和勇气,使得他敢同苏络呛声。 但苏络并不理会。 这死怪物——真是怪物,这怪物在苏黎惊骇的目光中砍了自己的手臂。 苏黎看到了苏络手臂上泛黑的抓痕,但是他完全不能理解苏络的作为。苏络是一个体质强悍的军人没错,但是他的的确确是人。一个人,会疼痛,怎么舍得那样对待自己。 苏络处理好流血的伤口,然后走到苏黎面前,说:“要么牙齿跟指甲留下,要么去死。” 说这话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仿佛苏黎只是一只鸡或者鸭,而不是他的亲弟弟。 多么冷酷的心和性,他有一天会对谁心生恻隐么。 苏黎想。可他想了整整一天仍是无果。但在得到答案之前,他还要继续想下去。 苏络说:“今年在这里过年了。” 苏黎应:“嗯。” 苏络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他再看一眼自己的断臂,“呵。” 苏黎应:“嗯。” 苏络说:“我今天去找了一个人。”一个不识好歹的人。 苏黎身子一震,就识了好歹。 可能因为新年即将来临,诸多事情忽然就变得过得去了。 苏络虽然断了一只手,但起码不必感染丧尸毒;苏黎伤口上了药,疼痛也都消去,只是说话吃食不太方便;李维意得了五千万,忽然没了报复的心思,将浑噩转成了享乐;而李修竹,他这个苦心的丧尸,虽然造化弄他,但他心中的信念没有一刻停止…… 说得离顾倾岚近一些—— 痛失所爱的曲殷日渐平复,意志逐日高涨;失了一位至亲的陆家人,尚有其他至亲共聚家宅。 再说起这座城市,它的住民大多体内潜藏危机,但危机未现。 再说起他方,说起人间,可能也有天灾和*即将发生,但是新年快乐。 顾倾岚跟着陆返知一起守岁。他从前从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陆返知告诉他,守岁也叫熬年,年长的人意欲珍爱光阴,年少的人则愿父母福寿延年。一切都很好。 顾倾岚想,真的很好。 当然,如果陆返知不诗兴大发就更好了。 陆返知说:“晨鸡旦勿鸣,更鼓畏添过。” 顾倾岚说:“哪里有鸡?哪有人敲更鼓?” 陆返知瘪了瘪嘴,换一句:“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 顾倾岚说:“当我不知道吗,酒精根本不能使异形沉醉。” 陆返知瞪眼,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他是带着“再扫兴打死你”的口气念这句诗的,可惜顾倾岚没有感觉出来。 顾倾岚专业扫兴,“这座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陆返知咬着牙,说:“傻逼住嘴!” 顾倾岚愣了愣,住不了嘴,“大过年的,为什么要骂我?” 这两个非人类目前正在屋顶上等霜打,可惜霜还未下,陆返知就爆了。他将顾倾岚扑倒在瓦,问他是不是想打架。顾倾岚性子是那样,能不谦虚就不谦虚,“我不让你的话,你是打不过我的。” 顾倾岚在逗弄陆返知那盆独一无二的草。 噢,现在也有一半算是他的了。它主人亲口说的。 顾倾岚单知道这个,却不知道它主人现在在生气。 直到陆返知将盆栽夺走,他才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了啊?” 陆返知说:“你猜。” 顾倾岚说:“我猜不出来。” 陆返知说:“傻逼。” 顾倾岚说……顾倾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要他在除夕夜跟陆返知对骂吗,他仿佛也不是很喜欢动口,有什么事情,直接都是动手的。但这么熟了,对陆返知动手也不太好。 顾倾岚想了想,说:“要不,我说一句应景的?” 陆返知心想你个理工狗能说什么应景的,别来句“清明时节雨纷纷”就搞笑了。顾倾岚当然不会那样,他说:“百旬岁月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 陆返知眨了眨眼,再眨眨眼,忽然觉得,异形未必不会醉酒。 再说,酒不醉异形,还不许异形自醉么。 顾倾岚说完话后,又将注意力转回了那盆草身上。他从陆返知手上拿回来——是拿,不是夺。陆返知的力气不知什么时候放松了,他很轻易就能从他那里拿东西。 顾倾岚问:“这个草会结果吗?” 陆返知说:“从没见过。” 顾倾岚说:“我试试看。” 陆返知正想问他怎么试,忽然就怔住了。 只见那盆栽里已经结了颗晶莹剔透的果子,形状跟胶囊药丸有些相似。顾倾岚将那颗果子摘下来递给陆返知,说:“送你的,新年快乐。” 这会儿,正正就是夜晚十二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顾倾岚特意。 陆返知的脑子倾向于前,心脏却偏向于后。 结了果子之后,那株草就缩回了土里。 应该是去补充元气了。好比如人类孕妇生了孩子,也是要坐月子的嘛。 陆返知接过那颗果,一时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于是就询问顾倾岚。顾倾岚随口说吃了它,陆返知就应下来,真的将它吃进了肚子里。 “哎,还别说,”陆返知笑,“味道不错。” 顾倾岚就说:“那下次再给你弄。” 陆返知调侃顾倾岚:“你整个的就是一个催生小能手嘛。” 顾倾岚说:“嗯,不过我只能催生植物。”顿一下,“所以,别想让我去妇科。” 陆返知呆着一张脸。顾倾岚强调,“我不是学医的。” 陆返知连忙喊住思绪飘飞的顾倾岚,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顾倾岚就说起那位被赶鸭子上架的魏蓝。 陆返知更是哭笑不得,他指着顾倾岚说:“你傻啊,她喜欢我爸,你也喜欢我爸吗?” 顾倾岚说:“我不喜欢你爸,但是我喜欢你啊。” 顾倾岚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可惜可能连喜欢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陆返知伸手过去推他一把,顾倾岚身子歪下去,又像个不倒翁似的坐回来。他继续说:“对于我来说,你独一无二。” 陆返知坐着的是屋顶青瓦的冻,听了话却觉得暖。 顾倾岚再说:“要知道,世上只有你受了我的毒,只有你是我的伴侣。” 陆返知又觉得酸。看着顾倾岚真诚的眼睛,他心软地说:“我知道了。” 顾倾岚就笑起来。 据说,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意,就叫做表白。 他想,他这就是在跟陆返知表白了吧。 十二点过去,也就该睡了。这两位也干脆得很,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不过并不引人注目就是。 真正的别墅都不过两层,加一个地下室。楼层再多些,那就是洋楼了。两层的高度,陆宅周围的守卫们都可以轻易做到,所以他们并不惊讶。 一丧尸一异形穿过别墅旁的泳池,走进大门。上楼,洗漱,睡觉。 本来该一觉到天亮的,谁知中途陆返知忽然蹭过来。 顾倾岚睁开眼,觉得很困惑。 因为此时的陆返知太奇怪了,他浑身滚烫——要知道,陆返知拥有一半异形的血脉,身上虽然有温度,却从不会到发烫的地步。此时的温度实在有些反常。 顾倾岚伸手拍拍陆返知的脸。 陆返知迷迷糊糊睁开眼,“干什么,别闹。” 顾倾岚木着脸说:“是你顶到我了。” 陆返知感觉了一下,索性将四肢一摊,对顾倾岚说:“噢,那便宜你了。” 顾倾岚想了想,说:“我吃饱了。” 陆返知一脚踹过去。 顾倾岚说:“真的。昨天不是你说的嘛,过年要吃好,所以我吃得很好,也很饱。” 陆返知心想我他妈真是自掘坟墓。 陆返知嗤一声,朝顾倾岚的裤裆摸了一把,毫无意外没摸到动静。 “顾阳痿。”陆返知又一脚踹过去,“你再没反应我就要出去招妓了,我现在很冲动。” 第54章 同冢 似乎是那颗果子有问题,它让陆返知过了一个欲仙.欲死的除夕夜。 后面顾阳痿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去帮他纾解。 手口并用,至少让陆返知爽快了那么一会儿。但是陆返知还是觉得不够。他一直在顾倾岚身上蹭来蹭去,顾倾岚就沉下脸说:“现在已经第四次了,明天起来别跟我说你腰疼。” 陆返知全身发烫,无动于衷继续蹭。 顾倾岚只好继续埋头苦干,心想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节制。 有一下——在顾倾岚摸到陆返知某一处的那一下,陆返知忽然加大了喘息的声音。 顾倾岚歉意道:“啊,抱歉,原来我一直误会了你的体位。” 陆返知于是就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下身某处仿佛被什么入侵了。那东西是冰凉而纤长的……刚好缓解了体内的燥热。陆返知顷刻间便忘了那糟糕,只记得快感了。 拥有野兽血统就是这点好,不扭捏,一切随心。 顾倾岚让陆返知舒服了,陆返知就再也没有什么不满——噢,事实上也是有的,比如说到后面陆返知嫌弃体内的东西太短又太细,发起了牢骚。顾倾岚明明能理解自己手指对于陆返知那里来说的确不够长也不够粗,但是他听着“短”、“细”这两个字,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这就有了其它的动作。 这动作使得陆返知蓦地大喊:“那是什么,你把什么弄到我体内了?” 顾倾岚木着脸,“没什么,不过就是藤蔓而已。”不是嫌短嫌细么,总有东西可以满足你。 陆返知继续喊:“擦,太长了,它怎么还会变大……” 顾倾岚凑过去吻他的嘴,将回答融进了唇齿间:“因为要让你痛快。” 这一痛快,就痛快到了天亮。 直到日出东方,陆返知才沉沉睡去,而顾倾岚则下楼去吃早餐。没办法,在陆家,顾倾岚并不好直言自己是个丧尸,便只好入乡随俗一日三餐。 陆弘见顾倾岚一个人下楼,便说:“早,倾岚。返知呢?” 陆弘其实从一开始就很能接受顾倾岚。初次见面那天下午,他们聊了许多,他发现顾倾岚的综合能力特别好,智商奇高,最多就是人际交往方面有些差——不过这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顾倾岚的心性是真的不错,陆弘因此就承认了顾倾岚的地位。 至于顾倾岚的性别,那是没有要紧的。 陆弘本来都打好主意看陆返知孤独终老了,谁知还能叫他找着这么个伴侣,已算是福气。 毕竟,异类是不容于世的。 陆弘可以容一个儿子,却不能使世人容一个旁边非人。 顾倾岚实话实说:“他太累了,刚睡着。” 陆弘干咳一声,“年轻人,不要太纵欲,要节制一些。细水长流嘛。” “是吧。”顾倾岚一脸赞同,“我也这样跟陆返知说的。” 陆弘无言以对。顾倾岚再说:“但是他不听。”他还摊了摊手,仿佛很无奈。 陆弘更加无言以对。 但陆弘对着顾倾岚没有话说,对着陆返知可不会。 等到中午陆返知打着呵欠下楼吃午餐的时候,陆弘很是严肃地训了纵欲者一顿。 “先让我坐下。”陆返知说,“站着说话腰很酸。” 陆弘差点吹胡子瞪眼——假如他有胡子的话。偏偏这时顾倾岚还要来说风凉话:“看吧,我就说了你会腰疼的。”陆弘就更苦闷了。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长出胡子,并且被自己吹飞。 陆返知说:“那有什么关系,爽到了就行,总得有些副作用。”顿一下,他继续说:“反正异形的恢复能力也很好,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陆弘的胡子已经被自己吹上天。 可惜的是,似乎并没有谁注意。以前活跃的陆荼蘼,现在也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陆弘深深地叹一口气,想到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颇为无奈。但是他再望一眼顾倾岚,看到顾倾岚那张脸,又想,原来是自家养的猪被白菜拱了,真是无奈。 沦落成猪的陆返知对此一无所知。 倒是顾倾岚,似有所觉般抬头看了一眼陆弘,完了还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因着春节,似乎整个城市都懈怠下来。当然,交通并不。人们从前来往是为生活奔波,而现在则是出街游玩,但仍旧很忙。人是这样,有事无事日夜忙。 当到这熙攘拦住陆返知的车,使他半天只得寸进,他就决定落车了。 顾倾岚跟着一起下来。 两位先生下车的地方略冷门——这冷门的意思是,陆返知似乎并不熟悉。左绕右绕之后,顾倾岚看着陆返知略显怔忪的双眼,问:“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 挤拥车流,还是萧瑟寒风? 这得亏丧尸王不怕冻,不然在风里几十分钟,估计得要火葬场的火才可使他融化。 陆返知挠着头,“不是的,我好像记错了。” 顾倾岚就说你不认识路为什么不开导航,陆返知抿嘴说:“为了显示诚意。” 顾倾岚感叹,“哇哦,天才。” 陆返知这就恼了。他近些时候恼怒并不会大动肝火去怒吼,或者打架,他中意上了冷战。因为冷战高于前两种对峙方式,并且最重要的是,冷战的时候顾倾岚会主动搭话。 当然,那是因为顾倾岚根本没意识到那是冷战。 陆返知心想,来,快来抬高我的姿态。顾倾岚问:“你又怎么了?” 陆返知心想,来,快来放低你的姿态。顾倾岚说:“嗯,我错了。” 顾倾岚总都记得楼下便利店店主说的话,她说无论真相如何,伴侣不开心,那就是自己错。 陆返知得意地扬了扬眉角。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小家。陆氏年轻国王试探出来的这法子,多么适合齐家。 这天是大年十二,可惜并没有得知陆返知口中的惊喜。 因为美事尚未发生,现实就突生变故。来自曲殷。他死了。死之前,他还打了电话给陆返知,电话里他的语气非常轻快,仿佛已经走出心中困局,将要奔向美满的未来。 曲殷在电话里说他的平生。 比如说他的年少无知,和他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再比如说他的情窦初开,和他的“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曲殷感叹说,深爱的都会走。陆返知说,曲哥你还有明天。 曲殷说,明天会有什么呢?有弱水三千,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陆返知沉默下来。因为他也说不准。 曲殷笑了笑,说:“返知,你说的话并不骗人吧。”陆返知应是。曲殷又说:“那就好。” 一月之期已到,恩惠也已得到。 噢,原来前些时候曲殷开心,是因为他要过一段自己的余生,然后将身后赠与爱人。 陆返知挂掉电话,说:“情痴。” 顾倾岚站远了些没去听陆返知的电话,这下就问:“什么?” 陆返知盯紧顾倾岚的白面,和墨眼,再在心里勾勒他没有形状的性格和心思,忽然发了问:“顾倾岚,有一天你愿意为我殉情吗?” 顾倾岚说:“能活为什么要死。”他根本不会让他死。 陆返知应一声。 顾倾岚问:“说起来,你刚刚说什么痴?” 陆返知说:“白痴。” 这是陆氏医院的员工第二次去那幢房里收拾尸体。 这次这个男人是他们曾经的院长,他自己拿工具割下了自己的头,死状跟大小姐一模一样。有人说这是他情深所以不敢长寿,也有人说这根本就是陆家那几位要他陪葬…… 但不管怎么说,逝者已矣,百了百去。 将陆卿和曲殷一同火葬的时候,陆返知全程旁观。 陆家也只有他一个人来了。陆弘年轻时冷眼生离死别,临到老了反倒多愁善感,绝不敢亲眼目睹自己女儿化作灰烬,干脆眼不见为净。当然他心是否够净和静,只得他自己知道。 而陆荼蘼……要他来做什么呢? 一个尚未成熟的少年郎,他可能可以贡献他的泪,他的悲。 陆返知说:“看,从此她的骨是他的骨,他的肉是她的肉。” 顾倾岚点头,心头却仍旧懵懂。 就像他从前读梁祝,知道这故事起先不过一句“同冢”,后来才被人们口口相传,日益神圣化变作了殉情,成就了化蝶故事。他以为殉情,至多埋葬感情,却没想真有人舍得共死。 顾倾岚想,真伟大。后面又加一句,真愚蠢。 火化之后,陆返知却不安排下葬。 顾倾岚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便告诉他事情已经成了,让他们先入土。 陆返知什么都没有见到,竟然也相信顾倾岚,迅速将陆卿两夫妇葬到了陆氏的家族墓地。这是一块单独开辟出来的墓园,已经在这座城市存在了百年。世事变迁,里头的墓却都完好无缺。 顾倾岚日日见着陆返知,却并不曾真正见过陆家主。 因此,他也低估了陆家的传承。 百年大族的继承人,难道方方面面都似顾倾岚见识的那样吗?这却未必。 第55章 软肋 因为不是善终,所以陆卿两夫妇的葬礼并没有风光大办。 前来参加祭葬的只有陆家几个更亲近的旁系代表,他们拥有着对陆家绝对的忠诚,因此有资格知道陆家的恶事。仅仅是知道,而非了解。 其实也没有谁真正了解,陆返知也都一样。他们的对手大隐隐于市,竟没透露出半点的踪迹。先前陆返知以为是乐土的人为严安城复仇,可后来却发现,原来不是的。 乐土远没有那样只手遮天的能力——若有的话,严安城怎么会死。 但还是有人知道真相的,比如说顾倾岚。 苏络说:“你可别告诉陆返知,不然他一时冲动,可要小心陆家的百年大业了。” 顾倾岚“呵”一声,转头就叫了陆返知来观戏。 顾倾岚对苏络说:“不好意思,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恭喜你失算。” 见着顾倾岚似是而非的言笑晏晏,苏络也笑。他抬手,给来的两位先生打了个招呼。 陆返知看到陆卿墓前站着那个男人时,头脑当机了一刹那。 他倒没多想。实在是这段日子见过苏络太多,知道这位将军尽喜欢干些不请自来的事情。但陆返知难免暗忖:莫非苏络之怪僻,悉数怪到了这方面么。 陆返知上前去打招呼:“苏将军。” 苏络理也不理,只是盯着顾倾岚,嘴角微微扯起,“年轻人何必这样。” “年轻人?”顾倾岚挑眉,“叫爷爷。” 苏络脸上的笑意就跌下来。倒是陆返知差点喷笑出声,但他好歹忍住冲动,并还一本正经。 这个时候,陆返知是不适合插嘴的。 或者说,陆家主不适合。陆返知因此就合拢自己的嘴巴,半天不说话。 直到顾倾岚说一句话—— 他说,陆返知,你不是一直在找这个人么,我为你找来了。 陆返知倏尔就变了脸色。 可能是先前嘴合得太久,以至于陆返知的唇忽然张不开了。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一些大话,不然小话也行,但他说不出来。他想到眼前男人是国家第一人,而自己的家族,正在这人手眼下过活。 这真是太坏了,坏到连当面为家姐讨说法的机会都不会有。 顾倾岚说:“苏络,跪下去。” 苏络不动,只将单手插袋,说:“哪有这么好的。” 顾倾岚听了,便把眼神投向陆返知,让陆返知定夺。陆返知呼吸一口气,再呼吸一口,完了他就闭合了自己的呼吸道,说:“跪吧。” 苏络嗤笑了一声,应是笑陆返知将意气风发变作了意气用事。 陆返知再说:“跪下去。” 再没得到回应,陆返知脚尖就朝苏络踢了过去。但不知苏络怎么回事,竟然避开了陆返知快如闪电的一击——这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陆返知可是得了丧尸王的部分传承。 避开之后,苏络说:“陆家主,失落一个家人,你还有两个,再失落两个,你可就没了。” 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 陆返知因此握自己的拳,上自己的火——这影响不到旁人。 顾倾岚这会儿也不插手,只在一旁看陆返知怎样处理。 陆返知忽然放松自己,笑了笑,“苏将军,不知你知不知道,你的子民……噢,就是这座城市的人们,他们即将都要变作丧尸了。不如咱们来猜测一下,你还能享受多久不胜寒的滋味吧。” 苏络嘴角再抿出一个笑说:“啊,真可怕。” 陆返知顿一下,“苏将军,你有答案了吗?” 苏络说:“我猜想是能永生享受的。去吧,让他们丧尸化,我起码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们带着病毒灰飞烟灭。陆家主,你年岁也不算太小,可怎么这么天真无邪呢。” 陆返知从也没想过,苏络这个大将军,竟对自己的国民没有恻隐。 啊,对的。如顾倾岚曾经说过的那样——丧尸之城,凭什么存活?人总要见识过人心的残酷和上位者的冷血之后,才会知道,弃卒保车,实在常见。 一个城市和一个国家,两者轻重一目了然,上位者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陆返知竟仿佛早被打过预防针似的,面不改色。 他再更改话题,开启了闲聊的模式说:“苏将军,你知道之前乐土的那场爆炸吗?” 陆返知说话的时候,一直很仔细地观察着苏络的反应,他发觉苏络听到这话,手指动了两下。他于是有了想法,继续说:“那次的爆炸,好像把乐土的老大严安城都炸死了,真惨烈。” 感叹完后陆返知又加一句:“不过严安城也是活该。” “行了。”苏络服了软,“你可以提条件。” 苏络的一个条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苏将军的可不。陆返知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也能为家族谋到惊天的大利。但是陆返知说:“我现在只要你跪下去,道歉。” 苏络的手指抓得狠了些,青筋凸起。 顾倾岚却仿佛放松下来。他喊一声,将一样小东西扔给了苏络。 苏络虽然只剩了一只手,身手却还是很伶俐,他抓住飞来的东西,然后在下一刻变了脸。苏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喊顾倾岚的名字,再说:“何必这么得意。” 顾倾岚脸上哪有什么得意,他本无意,“跪啊。” 苏络于是就屈服了。一座城上千万人命不能使苏将军屈服,反倒叫一个小东西成功。先不论那东西是什么,都让人觉得讽刺。苏络的屈服并不流于表面,不会使他利落跪地,陆返知就再朝苏络的腿弯处踹上一脚,“砰”的一声响,苏络的膝盖撞上了地。 听声音就知这一下会很痛,可苏络却未表露含有痛楚的神色。 他只是继续笑,说:“小孩子不要太轻狂,这样迟早会吃亏。”用着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 苏络也确实有三十多岁了,还真能长上陆返知一辈。 陆返知听了,转头去问顾倾岚:“你会让我吃亏吗?” 顾倾岚总不会想到陆返知还有这一问,但是他很快回答道:“不会。”苏络就有些泄气,凭谁也奈何不了别人捏着自己命门的手。再者,顾倾岚这个人,他身上有鬼。 陆返知扬着下巴去看苏络,“听到吧。” 苏络的视线却转移了,他在看眼前的墓碑——上刻两个名字:陆卿、曲殷。 苏络说:“两个人?” 没得到回应,他垂着头,仿佛自语一般地说:“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让我跪?”苏络身上肌肉一动就要起身,但是他没能成功。他仿佛在霎时间负了千斤重,连动弹都不得。 认清事情真相,苏络就不挣扎了。 他只是将手上握着的东西放进了外套的内袋,妥善保存。 陆返知蹭到顾倾岚边上站着,见状就问:“你扔了什么给他?” 顾倾岚仿佛遇到同类,兴奋地捏捏手指,“耳朵。严安城的。”陆返知只想翻个白眼。 这天,苏络统共在陆卿夫妇的墓前跪了两个小时。其间,道歉和上香是必不会少的。临到一切结束转身走的时候,苏络竟然没有大发雷霆。 他只是笑,一直笑,从头笑至尾,笑得陆返知心头不宁。 陆返知说:“他怎么了?” 顾倾岚说:“因为不知道真相,所以犯了点傻。” 犯傻的苏将军第二天与顾倾岚单独见了面,问他索要报酬。 顾倾岚承诺了的东西自然都会做到,他将一个完整的严安城送还给了苏络。所谓完整,即是四肢健全五官尚在。苏络想上前拉严安城的手,却没料到严安城忽然发疯差点给了他一口。 苏络脸色发白,“他变成丧尸了?” 顾倾岚揭穿道:“说得你好像不知道一样。” 严安城当然是变作了丧尸的。 他应该算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变成丧尸的人类,并且还是直接由丧尸王顾倾岚感染的。只是严安城这只丧尸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的身上没有溃烂,皮肤只是青白色,任谁也能看清他的面目。 苏络说:“你做了什么才让他保持这样?” 顾倾岚不回答。苏络又说:“你还能让他更好甚至完全好起来吗?” 顾倾岚点头,“当然能。但我需要时间。” 末世的时候,仪器匮乏成那样,他都能提取出从未出现过的救世元素,何况这个更先进一些的平和时代呢。顾倾岚口中的当然,并非自大,而是强而烈的自信。 “好。”苏络说,“那先让他待在你这里吧。” 顾倾岚愣了愣,“你确定?这个人可是你的软肋和命门,你确定还将他放在我手?” 苏络说:“我要他好。” 顾倾岚说:“我以后肯定还会拿他威胁你的。” 苏络说:“不要脸。” 顾倾岚说:“嗯,那你将他带回去吧。” 苏络默了一瞬,再开口:“我要他好。” 顾倾岚从也没见过苏络这样的人。一方面,这人对人类完全没有恻隐;另一方面,他却仿佛跟曲殷一样,做了多情痴。顾倾岚将苏络曾经的问题还回去:“你爱他?” 苏络摇头,“我不知道。” 顾倾岚说:“你们原本认识吗?” 苏络笑笑,“认识的。”苏络仍旧是那个刚毅的男人,这位将军自战场一路拼杀出来,浑身上下都是肃杀的意味。他穿着军大衣,踩着军靴,整个人都是硬的,偏偏说一句认识,就软下来。 第56章 顺藤 这会儿正是晚上,顾倾岚和苏络约在郊外见面。 月黑风高,本是多么好的氛围,偏偏两个男人画风突变,开始谈起了一桩生意——难得是顾倾岚起的头,他问苏络需不需要治手,苏络问要付出什么代价,顾倾岚说他要挣钱养家,所以一千万。 说完了顾倾岚加一句:“可以还价,但不接受。” 苏络其实关注了顾倾岚挺久,但他从也没见过顾倾岚这副样子。事实上也是的,一个从不在乎身外物的人忽然爱起了财,难免要让人惊讶。 惊讶完了,苏络就说:“我完全可以花一百万安装仿生手臂,干嘛非要跳你的坑。” 顾倾岚“啧”一声,说:“我所能给的肢体,没有排异反应,跟原生的一模一样。” 这么一句话就堵了苏络的嘴巴。 苏络默了半晌,终于吐出几个字:“陆返知养不起你?” 顾倾岚微微睁大眼,“怎么可以吃软饭呢?” 苏络递过去一个眼神,大概意思是你难道不是一直在吃么。 “我起初误会了陆返知的体位。”顾倾岚毫不避讳地说,“前些时候意外知道了,就想着要开始挣钱养家。你知道的,向来都是男人挣钱给妻子花。” 苏络想想陆返知的身份,再想想顾倾岚口中的“妻子”,总觉得怪异。 但是苏络也不多加置喙,只是点了点头。 顾倾岚曾经说过的,如果能叫他找着伴侣,要他做什么都行。结果前段日子出那么一桩情.事,让他发现了陆返知更能得到快感的地方,以后当然要一直那样下去。 并且他认为,陆返知之前之所以不说,大概是因为难以启齿。 作为一个机智而体贴的丧尸王,他当然要找到并满足伴侣的一切要求。 说过甘于让陆返知欢喜,就要做到。这是处世的原则。 交易完成后,两人就各自归了家。 回去的时候,陆返知还没有回来,除他之外,大圣也不在。顾倾岚发现,其实大圣已经不在家好几天了,它仿佛有什么使命在身,一直在外边伺机完成。 事实也确是那样,陆返知回来的第一句话是:“大圣失踪了,我感知不到他。” 顾倾岚反问一句:“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陆返知正要问是什么话,忽然就记起来了——他记起顾倾岚说大圣喝了丧尸的血液。时日过去这么久长,大圣肯定已经变作了一只丧尸。陆返知颇有些伤神,蔫蔫地说:“它怎么那么死蠢?” 顾倾岚说,你该换个词。 他随口说,陆返知也就随口应,换什么词啊。 顾倾岚正想说“执着”这个词,门铃就响了。是外卖。顾倾岚见陆返知还没回来,就为他点了一些外卖。这会儿刚好就到了,都是陆返知喜欢的食物。所以说,无谁未有心,只谁未用心。顾倾岚倘若真花一些心思,难道会记不住一个日夜相对之人的喜好?从没有这样的。 陆返知吃着顾倾岚买来的东西,竟然有些心酸。 好在这不是第一次了,因此总不至于失态。陆返知说:“你饿了吗?” 顾倾岚撑着下巴看他吃饭,说:“不是太饿,你先吃。”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人生四大喜,并不见得谁都可以得到。至少李修竹就得不到。在躲藏了几个月后,他被发现了。李修竹算是服了苏络,明明苏络曾亲手杀死他,结果还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否认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个人的未死。 李修竹问为什么。因为他实在是不清楚,怎么会暴露。 大约是根本没打算给李修竹生路,苏络竟然给了解释。 其实苏络在很早时候就有怀疑了。 有段日子苏黎很乐意同他作对——作对是不稀奇的,但这人是苏黎就稀奇了。让他真正确定的是苏黎那杯番茄汁,那里头掺了苏黎的丧尸血。虽然同样是红的,量也少,但苏络的鼻子很灵。当时苏黎并没有流露什么破绽,大概本就没有破绽,因为苏黎并不知情。 后面,苏黎在半夜来他的房间,意图偷袭,却在被揍醒之后一脸懵懂。 这当然能证明苏黎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顺着藤摸瓜,对于苏络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难事儿。 李修竹这下子被抓到了熔炼厂,他的身后就是熔炉,熔炉张着嘴巴,在等猎物下来。李修竹的手脚已经被卸掉了,因此他看着苏络健全的双臂,发问:“你的手臂?” 苏络笑了笑,“你会不知道吗?”李修竹当然知道,他只是不明白顾倾岚怎会给苏络治手。 不过片刻后,李修竹也笑了。治好了手又怎么样呢,反正都感染了丧尸病毒,多一只手助的也是丧尸一族的力吧。而这一点,顾倾岚肯定是知道的。 李修竹因此就懂了顾倾岚的意思。 苏络却不懂李修竹的笑,不过他也不想懂,他只是交代旁人将李修竹扔下去。 丧失了行动力的李修竹实在不足为虑,两名随从随意地就将苏将军的命令执行了下去。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李修竹往下坠的时候,一旁忽然窜出一只浑身漆黑同人一般高的东西,跟着跳下去并且抓住了李修竹,在到达熔炼炉之前,一直拿尾巴戳着李修竹的身体。 一下又一下,特别地凶残。 两个汉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难免目瞪口呆。 苏络其实也有点惊讶,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喜怒不形于色,是他惯常做的事。虽然这两天做得有些不佳,但到底不是谁都捏着他的命门,也不是谁都叫做顾倾岚。 事情发展到最后,是李修竹和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一齐掉下了上千度的熔炉中,消失不见。 苏络转身走了,两位随从便也跟着。 但在走了几步之后,苏络忽又想到什么,赶忙跑回去看。 “天哪!”两个男人惊声喊。 因为他们发现,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竟然没有再高温中化气,反倒浮上了液体表面,一副畅泳的姿态。苏络抿着嘴,仔细打量一阵,直到确认没有李修竹的踪迹,才踢踏着脚步离开。 “阖上熔炉的盖子。”苏络吩咐道。 十分钟过去,那只漆黑的动物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大喊,身体开始熔化。 而有一颗璀璨的宝石,却随着铁汁的沸腾而翻滚浮沉,并不随之消解。 顾倾岚说:“大圣死了。” 陆返知刚收拾好桌面,闻言就郁闷了,“你怎么知道。” 顾倾岚走过去抱住他,说:“对不起。”陆返知更加郁闷了,他郁闷地问顾倾岚原因,顾倾岚却不说,只是手上抱紧了些,随后就亲了过去,吞掉了陆返知的呜咽。 几个小时后,顾倾岚有些歉疚地看着床上咬被单的陆返知,承认了错误。说好再也不让陆返知流眼泪的,怎么又让他流了呢。顾倾岚摇摇头,心想下次要改。 陆返知却不知道顾倾岚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有种沉甸甸的爽快。 爽当然是因为刚才的情.事,可心头的沉重,却是因为顾倾岚的话。 抵达高峰的时候,顾倾岚问:“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能等我几个年头吗?” 陆返知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会……不见?” 顾倾岚笑笑,摇头,“随便问问。” 顾倾岚的动作不见停,陆返知于是就再也没有思考的能力。 日子继续过下去,好好地过下去。 第57章 身在 但也有些不够好的—— 比如说有个街口发生车祸,本来被撞的人不会死,但是肇事者看他情况严重,索性碾死了他;再比如说,这个肇事者回去之后,觉得自己眼睛昏花,顺便带些耳鸣。 他于是去了陆家的医院,并且在还没来得及检测的时候,就开始大吐特吐。 这人吐起来,甚至吓到了前来了解情况的警察。 因为他不仅吐食物和水,也吐血和内脏的碎渣。 情况忽然间就变坏了。但是苏黎想,再怎么坏,也坏不过他。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座城市跨年期间最倒霉的一位,他的牙齿没有长回来,指甲也一直保持着光秃。 他喝了格外漫长一段时间的粥。 当然,他现在仍旧是要喝粥的。很多次他想要吃肉,想把冰箱里的肉吃完,然后再去吃人肉,但事实是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几瓶水,什么都没有。而人……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生人了。 他每天都能见到苏络,也只能见到苏络。 苏络仿佛有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家也不打算回,事业也不打算管了。 苏黎忍不住瑟缩着问了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苏络说:“等你们的病毒清完之后。” 苏黎细味了一下,“你们?”怎么会有们呢,谁们? 苏黎缺了牙齿,面部肌肉有些塌陷,俊俏俏不过楼下阿牛,起码歇了出门的心思,使得苏络的日子少了许多动乱。苏络动作熟悉地择菜、清洗,准备煮粥。这个男人好就好在,苏黎喝粥,他也跟着一起喝,连半碟小菜都不会多,自然能叫苏黎服气。 苏络打开水龙头淘米,说:“你严哥。” 苏黎本来还想问他怎么做饭变得这么厉害,忽然就被严哥二字呛到了,“啥?” 这天是休息日——嘿,这跟丧尸王先生是没有关系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都在休息,他的周一跟周末几乎没有区别。后来有了些不一样,因为休息日陆返知会陪着他出街逛。 今天却不了,今天陆返知竟然一大早就出了门。 此出门跟平日上班出门是不一样的,非要讲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陆返知今天打扮得格外骚气。 跟曾经那个破处夜一样骚。 陆返知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打招呼说:“我出去了,你要一起吗?” 顾倾岚木着脸,说:“你去吧,我不去。” 陆返知也不强求,得到回答后就径自走了,留下顾倾岚用死鱼一般的眼神盯着陆返知走远。然后秒针转了十圈,顾倾岚想起来一件事情——想起他曾经上网发过的问题。 【因为喜爱一个人,所以给他外出发泄*的自由,这很无情吗?】 【噢,亲爱的,这不无情,这是傻逼。】 时至今日,丧尸王还要做个情感上的傻逼么。顾倾岚“嗤”一声,偷偷地就跟了出去。 外间华灯初上,适合多情。 陆返知走进一家清吧,找到了与自己有约的人。 顾倾岚后脚到的时候,刚好看到陆返知与他对面那人谈笑风生的场景。而那人刚好说:“出轨又怎么样,他自己性无能,还不许我出去觅食啊?从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返知搅咖啡的手一顿,点点头,“这倒也是。” 顾倾岚偷偷躲在他们边上。他手段颇多,想要蒙蔽人的双眼却十分简单。所以说,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藏着多少人或鬼,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顾倾岚就这么看着,眼睁睁看陆返知开怀大笑,看陆返知眉眼弯弯。 顾倾岚觉得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依稀是胸口。 他于是暗暗地走开,去了厕所。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刚走开的时候,陆返知就沉下脸问对面的帅气男人:“你这是什么鬼主意。”那帅哥摊了摊手,仿佛也很无奈。 这些顾倾岚是不知道的。 他此时正在卫生间里,伸手剖开了自己的胸口。 他掏出里头的那颗形状怪异完全丧失了功能的心脏,拿手指戳了一下,过一会儿,再戳一下,再也没有刚刚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顾倾岚这就懵懂了。 他再回去,仿佛跑一般地回去,却看到陆返知抱住那个男人亲了一口。 顾倾岚想:我日。以及:又不舒服了。 丧尸王大人的头脑终于恢复了正常,嗯,自然是顾倾岚式的正常。 他想到一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即是人永远见不到山的全貌,除非这人离开那座山。同样如此,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一个人,除非你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 身在情爱中,不必说情爱;处于感动中,会忘记感动。 顾倾岚忽然有了结论。 但是他并不下定论,因为这结论尚未被证实,并不一定会坚贞不屈。 等到陆返知回去之后,他发觉顾倾岚有些不对劲。这不对劲在于,顾倾岚用诡异而飘忽的眼神盯了他许久。终于陆返知忍不住问了:“你干嘛?” 顾倾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问:“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暗戳戳地骂我性无能?” 陆返知心想妈蛋顾倾岚怎么有自知之明了,嘴里却说:“还好吧。” 顾倾岚默默地回房,扔下一句:“你以后会哭的。” 陆返知想,啊,说得仿佛真的一样。 陆返知万万没想到,顾倾岚的不对劲会持续那么久,并且那么奇葩。譬如说后来有一天,他们回陆家吃饭,懂事了些的陆荼蘼找陆返知给他看看功课,陆返知心想反正都没事,就同意了。 谁知进陆荼蘼房间不到五分钟,顾倾岚就来敲门。 并且给他开了门之后,他第一句话竟然是:“知知,*是不对的。” 陆返知侧了侧耳朵,“啊?” 顾倾岚又重复一遍,陆返知简直无语了,直骂顾倾岚牲口。顾倾岚就说:“你自己说过的。”说着他就说起破处那晚上的事情,给陆返知寻找回忆。 陆返知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开玩笑的你也信?” 顾倾岚侧了侧耳朵,“啊?” 陆返知瞪着眼不重复,顾倾岚嘲讽脸一摆,“呵。”然后进了隔壁的房间。 陆荼蘼磨磨蹭蹭地挤过来,“哥,你们在说啥?”陆返知垂着眼看陆荼蘼这副幼稚的面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返知于是也摆起一张嘲讽脸,说:“没什么,说你丑。” 陆荼蘼侧了侧耳朵,“啊?” 陆返知一巴掌朝他的脑袋拍下去,呵斥道:“啊什么啊,滚去做作业。” 陆荼蘼转身,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陆返知的声音立马从身后传过来:“你在干嘛?” 陆荼蘼抿住嘴,“没干嘛。” 陆返知不说话了,陆荼蘼就一半实话一半谎言,“……牙疼,龇了下牙。” 陆返知呵呵一笑,打了个电话为陆荼蘼安排了次日的拔牙手术。 “正好,你糖果吃得有点多,长蛀牙了,处理一下吧。一个异形长蛀牙是怎么回事儿,啧。” 陆荼蘼顿觉生无可恋。 无论如何,次日的拔牙手术是免不了了,陆荼蘼便发狠一晚上吃了十多颗的棒棒糖。为陆荼蘼拔牙的器具统统是防腐蚀材料,竭诚为异形服务。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未必就不好。至少是顾倾岚心头好。 所以,平淡的日子会有许多交际。陆返知最头疼顾倾岚的交际能力,就带着他去参加了一个小型的酒会。虽然小型,但是人也不少,少说也有几十位,来来去去觥筹交错,晃得顾倾岚头疼。 顾倾岚说:“我体会到了老眼昏花的感觉。” 陆返知与路过的人点头微笑,然后挑眉说:“老眼?” 顾倾岚寻了个角落坐下,说:“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统统都是虚伪可笑的人。刚刚那个夸你年少有为的胖子,转眼就同人贬低你;刚刚送青眼给你的女人,转眼和别人约了时间和酒店……你们都要这样子交际么?噢,难怪我始终不喜欢。” 陆返知想了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嗯,以后不叫你了。” 被顾倾岚的眼角余光望着,陆返知解释:“反正我会搞定,你做你喜欢的就好。” 顾倾岚听了,挺欢喜的。 “其实你也可以少参加一点。筵席是够热闹,但因热闹而聚的人,却只消一顿饭一杯酒一上床的功夫便散场。”说着顾倾岚一扬眉,不自觉就说了情话,“不过我不情愿跟你也这样。” 吃完饭喝完酒上完床还不散的人,一般都是永生都不散的人。 陆返知的脸忽然就发了烫。 过了好大一会儿,酒会就要散了。先前那个同陆返知诉情的女人又回来这里,并且意图暗暗地塞一张纸条给陆返知。顾倾岚伸手挡住她,“你要约他去哪里?” 那女人有些诧异,温声问陆返知:“这位是?” 顾倾岚拍开女人捏着纸条的手,开启了嘲讽模式,“哇哦,这位女士,大概你是纵欲过度,因此有些老眼昏花了。刚刚跟你说话的是我,你眼睛转向陆返知做什么,莫非他会给你一个吻吗?” 陆返知以拳抵唇,忍住了咳嗽。 顾倾岚再说:“你难道不知道吗,先前你跟那位先生约好的酒店,恰好就是陆返知家的呢。你递这一张纸条,难道是为了要他给你打折?噢,你真可怜,那位先生没有开好房间吗?” 顾倾岚在嘲讽眼前的女人,但是他又将尺度控制得很好,轻声细语的。 女人脸色一阵青白,嘴唇翕动几下,却不知说什么。 陆返知打圆场,“不好意思,这是我男友,他有些……咳,心直口快。” 第58章 开诚 心直口快的顾倾岚被陆返知拽着上了车。 顾倾岚本来以为陆返知要训几句话,岂料陆返知一上车就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忍很久了似的。顾倾岚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他这么开心。 这么想,他也就问了。 陆返知就说:“看你泛酸也蛮有趣味。”顾倾岚冷漠。 陆返知也不在意,只吩咐司机去一趟医院。倒非医院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前些时候那个吐血不止的肇事者醒了——自然是先有昏迷才有清醒。那天他吐了半个小时,然后就倒了下去,以致准备抓捕罪犯的警察白跑一趟,甚至还多了工作量,要日夜守着防止嫌疑人潜逃。 肇事者醒是醒了,却似乎发了痴呆。 无论警察问他什么,他都一个劲儿地摇头,要不就是大哭大喊。那中年警察起先是严肃的,后来折腾得只剩无奈了。顾倾岚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见着那警察坐在病房门口抽烟。 “哎,不准进。” 见着陆返知的手握上病房门把,警察制止道。 中年警察站起身走过来,问:“你们是谁?”总不至于是病人家属,这十多天都没见过他们。 陆返知说出自己的名字,警察默了一下,亲手推开门,“请进。” 那个肇事者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人,脸色很白,这会儿正坐在病床上发呆。陆返知总觉得他模样有点眼熟,但是又记不起来了,就问顾倾岚是否还记得。 顾倾岚说:“阿青。” 这个少年人,其实就是当初在摩天轮上被女友舍弃的那一位。 阿青听到顾倾岚的声音,侧过头来。然后在中年警察诧异的目光中扯扯嘴角,应了一声。警察心头一亮,拉着顾倾岚让他帮忙沟通一下。 顾倾岚当然是不耐烦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拒绝。 顾倾岚问:“你怎么了?” 阿青忽然落了泪,抽抽鼻子说:“我杀人了,对么。” 警察在边上猛点头。 阿青说,他那时候头脑一片空白,看到那个人在他车前经过,心头就有一股恨意,仿佛那人跟他有害命之仇似的。他于是就踩了油门,撞死了他。 “但我清楚那并非是我本意。”阿青说,“我不是我了,我是谁?” 顾倾岚一巴掌甩过去。 阿青被打懵了,眨眨眼竟然没能说出话来。中年警察皱着眉正要上前,却被陆返知伸手拦住。陆返知眉眼间闪过强硬之色,冲他摇了摇头。中年警察于是就别开头,当作没有看到顾倾岚的私刑。 顾倾岚问:“疼吗?”阿青点头。 顾倾岚再说:“那你就还是你,装什么人格分裂。” 中年警察看得一愣一愣,直到顾倾岚转头让他赶紧把犯人带走,他才呆呆地应承。 阿青并没有被带到警局。 中年警察行至半途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于是阿青的去处就生了变化。阿青被带到一个高档小区里头,被交给了一个冷厉的男人。 警察走后,那男人说:“说吧,我的人跟你有什么仇?” 阿青满头的雾水几乎要实体化。 正在此时,里间走出来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说:“哥,怎么还喝粥,我要吃肉。” 这青年说到肉的时候,眼里的光芒太盛,以至于看到阿青的那一刹,来不及收回,吓得阿青出了一身冷汗。阿青总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成为青年盘中餐了。 苏黎当然感觉到了阿青的颤栗,他嗤笑说:“你谁,别自作多情。”阿青垂下头。苏络神情不耐地转向苏黎,让他闭嘴,打发他去舀粥。 苏黎努着嘴去了厨房,苏络就再问一遍阿青。 阿青说:“谁?” 苏络说:“被你撞死的那个人。” 那个人虽然不是苏络跟前的人,但起码在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帮着办了不少事。苏络再怎么,对自己人也是足够厚道的。偏偏将这个年轻人的家底翻遍,也没能翻出这两人之间的恩怨。 “他害过你的命?”苏络语气沉稳。 阿青摇头说没有,满脸羞愧。苏络低低地“嗯”一声,没再说话。苏黎端着两碗粥出来,叫苏络吃饭。苏黎的手指压在碗沿,现出了光秃的指尖。阿青看着,不知怎么就生了几分亲切。 苏络说:“没有你的份,所以你先饿着,明天再吃。” 阿青略有些无语。 不过他并无意见,他现在满心都是杀人之后的愧疚。 这会儿是晚上了。 陆返知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开着车载上顾倾岚去了一个地方。当他在路上左拐右拐的时候,顾倾岚还非常不信任地问了一句:“你开导航了吗?” 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笑柄啊,陆返知暗自咬牙,“开了。” 顾倾岚就放心地“噢”一声。 陆返知故意猛踩了下刹车,在听到顾倾岚额头与副驾台碰撞的声音后,才得意地哼哼。顾倾岚坐直身子,根本懒得发表意见,他都感觉不到疼痛,有什么意见好说的。 至多嘲讽一句:“幼稚。” 陆返知还嘴:“啊,倾岚爸爸。” “不。”顾倾岚说,“按照年龄,你起码得叫我曾爷爷。” 陆返知扶额想,曾你大爷。 说起了这个话题,顾倾岚就想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他于是询问陆返知的想法,问他想不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我听人说,同人来往都要真诚,因此我可以将我的事情告诉你。” 陆返知问:“哪方面的。” “很多方面的,我把我的来历告诉你,让你心安,你觉得呢?” 陆返知就沉默。顾倾岚用的词语太好,轻易说出了他的心声。自己喜欢的人不知来处,他的心从也没有安稳过,生怕意中人悄悄地来,静默地走,无迹可寻。陆返知无法昧着自己的心去摇头,便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眼中的几分紧张和期待却掩也掩不住。 顾倾岚说:“我来自地球。” 陆返知被噎了一下,心说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地球。 顾倾岚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前段日子在我定了几分心的时候,我去查阅过一些资料,我发现这个地球并不是我出生的那个地球,它——” “等等。”陆返知打断道,“什么叫做定了几分心?”他一直想着要走么。 顾倾岚叹口气,“我觉得生无可恋,已经好长一阵子了。” 陆返知冷漠脸。 “陆返知先生,我是顾倾岚。死于十八岁,距今已有一百零一年。我的身高是一八五公分,体重七十公斤。我有疾病,有时候会发作一阵子,你可以使用一种元素球制服我。当然,这些你可能不敢甚至不会相信,但我从不讲大话,你也是知道的。” “你为什么不讲大话?” “因为说谎会长长鼻子。”顾倾岚说,“幼稚园老师说的。” 陆返知无语,“这你也信?” 顾倾岚的理智自然是不信的,他知道这个说法滑稽可笑,但他小时候相信,后来就成了习惯。这习惯算是好的,就没有必要去改。事实上,哪怕这是不好的,顾倾岚懒得去改。 顾倾岚从空间里拿出一小颗像弹珠一样的元素球,递给陆返知。 并且在陆返知询问的时候,告诉他它的用处。 陆返知收起来,说:“大概也用不上。” 顾倾岚发作的时候,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打成一条死狗,哪还会有什么威胁性。 到达目的地停车场时,顾倾岚才记起来问陆返知是否相信。陆返知想着顾倾岚心也是大,竟然隔这么久才想着问结果。但他倒是回答了:“既然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呢。” 顾倾岚说:“被雷电劈了。 陆返知停好车后熄火,闻言还当听错了,“啥?” 顾倾岚木着脸,“你好烦,能别老问黑历史吗。” 停车场在地下,两人下了车,陆返知就带着顾倾岚往电梯走。边走边说:“那你再说一遍。” 厚脸皮顾倾岚终于觉得有些丢脸了,闷声说:“被雷劈了。” 陆返知就哈哈大笑起来,问顾倾岚到底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会被雷劈,顾倾岚就说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做了回救世主,还是拂衣而去深藏身名的那种。 陆返知说:“那肯定是你傻到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劈醒你。” 顾倾岚之前并非没有说过自己救过世这件事,那时候陆返知完全当着笑话听的,这会儿却有些相信了——感情可以蒙蔽很多东西,让虚假的变真,让真实的怯慌。 陆返知此时就有些怯有些慌。 但他并不甘心表露出来,便用笑掩盖。 顾倾岚说:“才不是。那是因为我要来这里,找你。” 陆返知脸色就红了。他蹭到顾倾岚旁边,悄悄地勾起了顾倾岚垂放腿侧的手。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爱人的手,一起行走。 常听人说,众生之生,无论遇上谁,都是生命里注定要来的,一定有原因,必定有使命。陆返知深以为然。在顾倾岚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喜爱上一个人,一个男人;在顾倾岚之后,却又觉得从前不去动感情,都是要留着那人生曲最重要也最终的一拍,待最合衬的某君到来。 这天因此就适合求爱了。 这幢楼是个商场,陆返知带着顾倾岚上了顶层,一个低调的店铺。陆返知在里头订了一双戒,本来早在做好的那天就要来取的,偏偏出了曲殷的事情,就耽搁了这许久。 陆返知发问:“你知道戒指是做什么用的吗?” 顾倾岚也问:“你知道戒指是做什么用的吗?” “拿来套牢一个没有牵挂就会走的人。” 陆返知说。陆返知单膝跪地,当着柜员的面,跪在同为男人的顾倾岚面前。 顾倾岚笑容灿烂,却说:“我不接受。” 陆返知腿一软,脸也白了。顾倾岚将陆返知拉起来,把两枚戒指放回盒子里。陆返知失魂落魄地看着顾倾岚的动作,问:“顾倾岚,我做错了什么吗?” 顾倾岚说:“你意不诚,心不正,如果我与这样的你成家,迟早会家宅不宁。” 陆返知抖着唇,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第59章 得意 </script> 陆返知先生求婚被拒,很是惆怅。 于是第二天晚上切菜的时候,就差点制造出红烧异形爪的原料。好在得了顾倾岚的一些传承,使得*坚硬了些,就免了这次血光之灾。想到这个,他也难免疑惑,怎么当初李修竹的匕首又可以捅进他的胸口激化他的怒意,使他能够干净利落去杀死一个普通人呢? 带着疑问他也没心思继续切菜,干脆放下刀去问顾倾岚。 顾倾岚躲在异形卵那间屋子,陆返知推开门的时候,那家伙正盘腿坐在一个异形卵前面,很是凶残地掰开了它的封口。陆返知皱起眉,喝道:“顾倾岚,你干什么?” 顾倾岚手抖了一下,又把封口拍合回去。 “没什么啊。”他站起身,“被我拒婚,你竟然悲痛到产生错觉了吗。” 陆返知见多了顾倾岚不要脸的时候,竟然也不愤懑,只是哭笑不得地问出了憋在心里的问题。顾倾岚默了一阵,说:“都过去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陆返知睁着一双眼等答案。 顾倾岚就有些招架不住,伸手过去推开他的脑袋,“别这样看我。” 陆返知脑袋转回来,“我怎么看你了。” “都说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硬不起来,你看也没用。”顾倾岚拍拍身上的灰,“这个房间有点脏了,你为什么不打扫一下。”顾倾岚穿的裤子虽然是黑色的,但是沾了灰反倒更显得脏,顾倾岚见拍不干净,干脆脱下来递给陆返知,叫他拿去洗。 顾倾岚毫不避讳地脱了裤,露出两条又白又直的大长腿在陆返知跟前晃荡,使得陆返知的眼睛有点发热。当然,脸也有点。陆返知说:“能要点脸吗?自己洗,我又不是你妈。” “噢,返知妈妈。” 顾倾岚完全不知道脸是什么,干脆就喊出声。 陆返知夺过裤子朝顾倾岚甩过去,顾倾岚眼疾手快地躲开,“干什么?” 陆返知扔开手上的东西,整个人扑到顾倾岚身上,“干你。” 事实上,听到陆返知说这样的话,顾倾岚并不觉得冒犯。同为男人,陆返知都能在下——换位思考一下,他凭什么就不能处于下位呢。再者说,作为伴侣,他也真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顾倾岚就任凭陆返知扑倒,说好。 陆返知有些错愕,他还以为顾倾岚非得事事胜人一筹。 “算啦。”陆返知摆摆手,“你都没有感觉,我能对你做什么,我才不喜欢干充气娃娃。” 充气娃娃顾倾岚一脸懵懂,“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说呢,那是很多人的老婆和老公。”陆返知脸上的笑有些荡漾,“不要转移话题,先把我的问题回答掉。”那东西他其实也没有见识过,但身在俗世,难免听说。 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回来,顾倾岚连连叹气说没想到连你这种智商的生物也能想到怪异。 陆返知不满,“什么叫我这种智商。” 顾倾岚并不发表意见,只是瞟了陆返知一眼,其中意味深长。陆返知却不会以己之短与顾倾岚的长处相搏,只说:“你智商高你会做饭吗?”顾倾岚退后一步。陆返知逼近,“你会开车吗?”顾倾岚再退一步。陆返知脸上笑意渐深,“你会洗衣服吗?”顾倾岚再退一步。 退无可退,顾倾岚的背撞上了墙壁。 陆返知把顾倾岚压在墙上,凑近他,将呼吸悉数喷在了顾倾岚脸上。 顾倾岚这下子看着陆返知,看到他的脸。他脸上长着眉眼,长着口鼻——这样说来陆返知同世上其他人也没有区别,至多此时灯光美妙了些,倾泻下来使得陆返知的五官看起来精致些,睫毛纤长浓密些,皮肤白些。可就这等级的色相,顾倾岚未必就在镜子里少见过。 但不知怎么的,顾倾岚此刻忽然就有些心悸。 偏偏让顾倾岚心悸的陆返知还愈发张扬地笑,“你智商高,你就不是阳痿吗?” 顾倾岚推开陆返知,示弱道:“我说错了,你很聪明。” 陆返知哼一声,说那是当然。但他并没有给顾倾岚轻易推开他的机会,两具男性躯体间刚生了点缝隙,陆返知又黏过去。“推开我做什么?”陆返知舔一舔顾倾岚的嘴,“你在怕什么?” 顾倾岚不喜欢这个词,“我才没有怕。” 仿佛觉得不够有气势,他说完话后还状似不屑地“嗤”了一声。 陆返知就笑了。 顾倾岚面色一沉,稍用技巧就跟陆返知来了个位置调换。顾倾岚压住陆返知,去啃陆返知上扬的嘴角,力气用得不重,就跟奶狗磨牙似的。 顾倾岚明明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不死了。 陆返知呸一下,“幼不幼稚?” 顾倾岚继续啃。陆返知再呸一下,“能不能来个有档次的吻啊?” 顾倾岚顿一下,就作了改变。陆返知于是就收到了一个很有档次的亲吻。可以称之为热吻舌吻或者随便什么吻,总之是可以让陆返知腿软的那种。 亲完了,顾倾岚解释说:“我喉咙很干,所以需要你分点水来给我喝。” 陆返知脑子一抽,就问他好不好喝,顾倾岚点点头,然后伸手进内裤里把陆返知的手掏出来,颇为无奈,“别玩了,等我好了再玩。” 陆返知正在尴尬呢,闻言诧异道:“能好?” 得到确切答案后,陆返知心情大好地赶顾倾岚去穿裤子,可等顾倾岚走了,陆返知脸上的笑却蓦地跌落下来,眼底泛出阴鸷。因为是在温室,所以陆返知只穿了一件薄衫。他淡定地捋起袖子,下重手朝臂上挠了一下,“冷静点,陆返知。”他自言自语,“你也不想后悔吧。” 鲜血几乎是伴着痛感一起喷涌出来的。 这时,顾倾岚掰过的那个异形卵倏然打开,里头的抱脸虫爬了出来。陆返知走过去,把涌出来的血都滴在里头,掩藏住不好的原因,免结一些坏透的后果。 顾倾岚在外面喊他:“你在干什么,还不出来吗?”陆返知连忙应说马上来。 等伤口止住了流血,陆返知放下袖子就出去了。他回了厨房,顾倾岚并不会跟过去,陆返知就用厨房的水洗掉了手臂上的血印子。吃过饭,陆返知拉住顾倾岚,“我要跟你说点事情。” 顾倾岚难得见到陆返知这么严肃说话的样子,就也挺直了后背。 陆返知拿上顾倾岚刚刚换下的裤子,带着他去了卫生间。脚还在行走的时候,陆返知问:“我现在是很严肃地跟你说话,顾倾岚。你想跟我在一起多久?” 顾倾岚不知该怎么回答,就用胶黏住嘴不说话。 陆返知再说:“假如你的答案是一阵子,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转身走出去。” 顾倾岚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嘴唇翕动着,却因胶用得多,有话也说不出了。 陆返知见状,唇角飞快地上翘了一下。 不过在顾倾岚发现之前,他又装回了一本正经,“很好,看来你也不是只想跟我玩玩。那么有些话就要说了,你现在看着我的动作。”他把衣服扔进洗衣机,“这个洗衣机可以手控也可以声控,你以后一定要学会怎么使用,因为即便这些东西我都会,我也希望我的伴侣也会。” 这并不是偷懒,而是生活的方法。 二人共处,天平务必要平稳,不能只叫单方付出,因为这样得不了长久。 顾倾岚懂了陆返知的意思,点头。 陆返知又让顾倾岚没事去考驾照。 这儿的汽车也分手控和声控两种,顾倾岚可以随意选择想考取的驾照类型。陆返知说:“虽然我们在一起,但并非连体,只有你才时刻与自己同在。你自己会开车,你就可以在我忙的时候独自出去游玩——风景在路上,你的瞬移却会错过它们,因此我并不建议你时常那样做。” “而且,”陆返知说,“在我累的时候,你可以开车接我回家。” 顾倾岚听着颇有些神往。 路上的风景,和要接回家的人,都是不可错过的。 陆返知今次的话题果然很严肃,他完全把生活摊开摆在了顾倾岚的面前。就像他曾经说过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要自己做菜煮饭,也要洗碗拖地,不会有太多惊心动魄。 好在这一点,二人完全能够达成共识。 陆返知说:“所以,以后你要帮忙买买菜,刷个碗什么的。” “这点我有意见。”顾倾岚举起手,“明明是你不要我刷碗的,我本来干得好好的。” 陆返知嗤笑一声,说你那叫虎头蛇尾,不叫好好的。 顾倾岚并不去争,任凭陆返知得意一阵——因为他自己也挺得意。他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能够遇到一个人,来同他说生活之道。他从前只生存过,并未生活过,因此就受了感动。 尝过百年孤寂,方知难得伴侣。 顾倾岚一把抱起陆返知,往房间走,“人生得意须尽欢,碗明天再洗吧。” 陆返知乍尝到公主抱的滋味,整个都飘起来,“牲口。”牲口把怀中人扒了个精光,扔上了床。 第二天临下班,陆返知决定去拜访一下恩人。 “我求你了,你别过来。”恩人哭唧唧,“上次被你亲一下,你家那口子把我打了个半死,我今天才出院啊,饶命啊英雄。你说要是亲到了也就算了,可你碰都没碰我一下,我委屈啊。” 陆返知翘着腿坐在办公椅上,“行了别演了,我不过来。” 电话那头的哭声顿止,“谢谢英雄。” 陆返知说:“我就想问问,他明明想跟我长久,为什么却不愿意接受我的求婚。” “你为什么觉得一定是他的问题,就不能是你的问题吗?” 你意不诚心不正,迟早家宅不宁。 电话里的回答跟顾倾岚的回答交织在一起,让陆返知脸色突变。 第60章 肺腑 晚上去陆宅吃饭。 惯例是这样的,虽然陆弘允许了陆返知跟顾倾岚在外居住,却还是要求他们每周至少回去吃两餐晚饭,住上两晚。怎么也是一家人,怎可因为组了一个小家而扔掉大家。 约好家庭聚餐的时候,陆荼蘼也会回家。 顾倾岚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大厅沙发上看电视。值得一提的是,陆荼蘼换了一个非常硬汉的发型——板寸。要晓得,陆荼蘼从前可是极为喜爱中性发型的,不上学的时候,留一个齐肩也不是没有过。不过顾倾岚并没有什么想法,还是陆返知更惊讶些。 毕竟,陆返知可是同陆荼蘼一块儿长大的。 陆返知说:“陆荼蘼,你这是转性了?” 陆荼蘼抬起头,看到刚进门的两个发型靓人也靓的男人,撇撇嘴,“油头粉面。” 顾倾岚说:“别羡慕,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矜持点。” 顾倾岚出了声,陆荼蘼就不敢多说什么坏话了。 很快陆弘也从外面回来,于是就开饭。席间,陆返知看看陆弘,又看看陆荼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们这是什么情况?”陆弘也留了一个板寸头,看着挺精神,但总觉得怪怪的。 “还不是老爸。”陆荼蘼拿筷子戳了戳桌面,“说什么亲子头。” 顾倾岚“噗”了一声。在引来四方注意后,他板回脸,“看什么,又不是我笑的。” 陆荼蘼在心底直骂不要脸。 顾倾岚头也不抬,只说:“陆返知,看看我脸还在吗?” 陆荼蘼面色大变。陆返知却笑眯眯地说:“不在了。” “咦,那它去哪里了。”说着,顾倾岚看向陆荼蘼,“荼蘼,你知道吗?” 陆荼蘼干笑两声,闷头扒饭。 陆弘哈哈笑道:“倾岚,还是你有办法。这小子每天都作天作地,一见到你就老实了,以后多回来治治他,知道不。”顾倾岚笑着应好。陆荼蘼差点咬烂筷子尖。 咬着咬着,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才刚拔了几颗牙,就改为说话。他问陆返知:“哥,我去公司的时候听说你最近又找武者部的人陪练了,怎么回事?” 陆返知一筷子敲到他头上,“难道我要像你一样不知进取吗?” 陆荼蘼不满地摸摸头,“可是你在他们身上能得到什么进取,差别太大了不是么。” 陆返知干脆不搭理他。陆荼蘼说:“你还不如跟嫂子练呢。” 顾倾岚闻言,插嘴说了句讨打的话:“像你说的,差别太大,没意思。” 这个差别太大,谁也知道差的到底是哪个。陆返知在桌底下朝着顾倾岚的腿踹了几脚。顾倾岚虽然不痛却有些委屈,“你干嘛恼羞成怒地踹我?” 桌上另外两个人立马看了过来,陆返知简直想捂脸退席。 而此时在另一桌席上的阿青,也想要捂脸退席。他看着面前煮得稀烂的蔬菜粥,默默地掏出自己的卡递给苏络,“先生,里头有些钱,下一餐能换换口味吗,比如来点白米饭和肉?” 一旁的苏黎听了,心头暗想傻逼你完了。 果然,下一刻苏络就掰断了阿青的卡,“想吃肉就割自己身上的。” 阿青听了,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苏络毫无波动,“要吗,我可以给你一把刀。”阿青摇头。苏络放下手上的碗,步伐稳健地去了书房,“不敢就不要提要求。滚去洗碗。” 阿青唯唯诺诺地应了。 等苏络关了门,阿青压低声音问苏黎:“你哥哥一直这么变态吗?” 苏黎说:“这倒不是,但是也有好些年头了。” 苏络坐在书房里,捋起袖子,看到一些黑色痕迹。这痕迹并非长在新生的手臂部分,这意味着他白白砍了一次手。那会儿虽然当机立断在刚被苏黎挠到的时候就动了手,却还是受了感染。 苏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过了一会儿,苏络睁开眼,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让莫西延接电话。” “将军,总统正在开一场重要会议,需要暂停吗?” 苏络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语气沉着道:“暂停,让他马上出来。” 一分钟不到,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将军,好久没见你了。” “西延,我有件事要交待你……” …… 顾倾岚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发现家宴之后的陆返知有些奇怪。 这天中午洗碗的时候,顾倾岚在一旁打下手,见着陆返知心不在焉的样子,就随意问了句:“你为什么又开始虐陆家的杀手们了,他们也不容易。”陆返知听了,失手打烂了手上洗着的那只碗。 “没虐啊。”陆返知说,“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顾倾岚摇头,说只是刚好想起来。 说完他就转身去找工具清理碎片,而陆返知则对着水池,面色有些不妙。 事实上,顾倾岚的确很不擅长做家务,扫一下地也有些笨手笨脚,但是他却也的确很努力地在学习如何去生活。扫碎片的时候,顾倾岚说:“你知道吗,你以前不在我心上。” 陆返知轻轻应和一声。他知道的。 顾倾岚就继续说。他说你给了我一些我自有生以来都没有尝过的东西——只消得一点点,就足以感动我。当然陆返知给的并不止一点。顾倾岚父母过世得早,很多东西他都没有资格尝过,比如说夜晚家里的灯,比如说游乐场的童趣,比如说人间百味…… 顾倾岚总结说:“我是要多谢你的。” 陆返知打开水龙头冲洗餐具上的洗洁精泡沫,笑着说:“那你可要知恩图报。” 顾倾岚连连点头,说肯定会的。陆返知听了忍俊不禁。 殊不知,顾倾岚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虽然他这位丧尸,肺腑失去了效用,却还是愿意说些肺腑之言。陆返知从前不在他心上,他就只看得到陆返知上扬的嘴角和下弯的眼睛,却看不进他毫无笑意的眼。但后来顾倾岚受了感动,愿意用异能将自己体温升高,升着升着,这会儿就发了烫。顾倾岚想,返知,你不开心。 顾倾岚在心里说。 他说,返知,你何必不开心。 顾倾岚之前去教育陆荼蘼的时候,陆荼蘼说过一段话。他说异形这个种族是有记忆传承的,所以虽然他跟陆返知没有在异形种族中生活过,却还是继承了异形的习俗和天性。 陆荼蘼说得不多,就这么一小段而已。 他那会儿的力气都拿来哀嚎了,毕竟丧尸王下手可不轻。 “我成了丧尸之后,咬着牙不去吃人肉,却还是不能免掉每天要喝的血。因为丧尸天性如此。一个天性食肉的动物,假如要让它改吃草,它可能会直接死掉。我总都不甘心苟活了一百年,却在得了一个你这样的伴侣之后去死。你以为呢?” 陆返知冲净了碗筷,就将其擦干归位,“你想要说什么?” 顾倾岚把扫起的碎片倒进垃圾桶,“我想说,没谁有资格怪罪按照本性行事的生物。” 陆返知晃了晃头,说放心我没有怪罪你靠喝血为生。 顾倾岚颇为无语地瞪眼,然后泄气。 不过确实是的,没有谁有资格怪罪按照本性行事的生物。因此男人按着本性去找女人,去挥霍体内亟待挥霍的精.液,是没有错误的。李维意一直这样觉得,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母亲死后,他浑噩没有错;在得了五千万之后,尽情过起醉生梦死的日子享乐也没有错。 人总都是趋利避害的,撼不动李修竹,李维意就只能放弃。 李维意本来准备今天偕同女伴去热带岛屿游玩,却被告知本市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了运行。 李维意追着航空公司的客服问为什么。 客服小姐非常好脾气地解释:“是总统下的封锁令,实在抱歉了先生。” 抬出了总统的名号,李维意总算没了想法。 短短时间内,本市的航班以及列车统统停止运行,甚至连高速公路都被封锁,民众的怨气几乎凝聚成了盖顶乌云。最后没办法了,总统亲自发了一个声明。 声明的内容大概是这座城市的丧尸病毒并未彻底清除,所以需要封锁。 恐慌。恐慌。恐慌。 恐慌再次侵袭了这座城,和城里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总统说苏络将军也在这座城,会与他们共进退。他们这才松了几口气,谁也不是想要苏络将军跟他们共进退,他们想的是,苏络在这里,这座城市就不会被放弃。 他们希望苏络一直呆在这里,直到丧尸病毒被解决。 这才是人真实而自私的想法。 他们不知道的是,苏络说,如果最后实在控制不住,就弃城。莫西延问那你呢。苏络笑,我如果待在这座城,亲人和爱人都在,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苏络是这样,从来都足够硬气,杀人下得去手,杀自己亦然。 世界末日要来了,每个人都这样想。 事情变得如此坏,坏到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去讨一些残存的好。很多人因为不能外出,就将外放的心思悉数收回,去看见家中妻儿的好,桌上饭菜的妙。所以说人真是怪异,非得要到末日才晓得去发现一些平常的美,仿佛在平和时候,人人都是个瞎子。 李维意这个瞎子忽然也想起一些事情来,他想到从前父亲还是父亲的时候。 那都是很小的时候了,李修竹把他放在肩头,让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么高的世界。 李维意想,我该怎么做呢,我左右不是人。 可他又想,父与母之间的仇实在不该由孩子去管,因为无论哪一个,都给过他一半的血脉。于是他拿出手机,给李修竹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的答案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李维意心中有点发凉。 是否又要来一出惨剧,证明人的悲哀? 第61章 指点 </script> 少有这样子。 人们常见的,多是父母联络不上孩子,而非孩子找不到父母。因为向来都是孩儿们心够狠舍得丢下爸妈久久不见,大人中舍得自己骨肉的却不会太多。 在过去的十年间,李维意有偷偷给李修竹打电话,甚至不止一次,但却每次都能得到接听,反倒是他每每冷漠挂断。打得多了,就成了骚扰,李修竹却也没有换过号。 李维意知道的号码,是李修竹的私人号,统共也没有几个联系人,换了也并不会影响工作。所以李修竹不去阻止那骚扰,只能说他纵容了李维意的胡闹。 这样想起来,仿佛这个男人也有点像爸爸。 但是今天,这个爸爸没有接听孩儿的电话,甚至那个号码已经被回收。 李维意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就像是被敲了个豁口,冷风呲呲往里头灌。 “果然该去热带过冬。”李维意自语道,“这滋味儿不好。” 李维意床头有张相——那自然是在相框里——相框里暂停了一刻时间,那刻时间的李修竹正揽着妻子的肩膀,另只手抱着方才五岁的李维意。李修竹脸上的笑是真,眼里的意也真。 起初很多东西都是真,后来才生变,生憎,生恶。 李维意直接去陆氏找上了陆返知。 陆返知让特助将李维意请进办公室,待人落座后,才开口问来意。李维意双手交握置于膝上,声音有些沉重:“我别的什么也不敢想,但我想知道我父亲的下落,需要多少钱?” 陆返知靠在办公椅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搭上桌,点燃了一支烟。 “你不是一直要他坏吗?”陆返知吐出烟雾,“这时候找他做什么?” 李维意正要回答,忽然闻到空中飘过来的烟味,眉头一皱,“你抽的什么东西?” 陆返知朝他丢过去一支,说你可以试试看。 李维意看向烟雾中的人,看到那人颓废的媚态。“你不该这样的。”拿到烟的那一刻,李维意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高纯度的瘾品,给人醉生梦死用的。他前些时候也想尝尝,但没能狠心。 陆返知叼着烟,口齿却很清楚:“我怎样?” 李维意摇摇头。到底没有立场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说,只等陆返知的答案。 等一支烟燃尽,陆返知再点燃一支。 李维意也沉默地坐着等。 直到抽完整整一盒,陆返知才“喔”了声,“你还没走?”李维意仿佛被灌了一大口黄连水,连脸色都苦了,陆返知再哈哈笑道:“开玩笑的,你先等等,我需要清理一下。” 陆返知口中的清理,包括打开门窗和排气扇透气,也包括了刷牙洗澡换衫。李维意如今无事,也有求于人,就都忍了下来。直到陆返知湿着头发从内间休息室走出来,李维意才得到答案。 “不要等啦,他死了。我本来想瞒着你,但你太偏执。” 李维意竟也不觉意外,只动了动唇,“这样啊。”陆返知点点头。 李维意又说:“没关系,我还是想要知道他的下落。” 为人子,总得给老子送终。 陆返知笑了声,说几千度的熔炉怎么可能会有下落,悉数都化汽了。在李维意怔忪间,陆返知打电话让人给李维意送了点药物过来,“吃了它,别说我害你。” 陆返知的过往无烟无酒,未必不想,只是实在没有意义。别人的飘飘欲仙,于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真要尝那滋味,百支浓缩成一支,大约有点味儿。但这种烟雾,于常人来说就过了。 李维意眼神有些飘忽,“你没害我,我现在很爽快。” 陆返知示意送药的助理把李维意的嘴巴打开,然后把药扔了进去。药丸遇水即化,因此很快就起了效应,李维意清醒过来,“消息多少钱?” “不要钱,免费的。”陆返知说。 “噢。再见。”应一声,李维意就想走。 “等等。”陆返知拦住他,“药丸一万,付现还是怎样?”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李维意想起了一些过往,“我曾经是不是就这样被你坑过?” 陆返知懒得理他,直接让助理带他去付账。 李维意被助理请了出去,直翻白眼,“老总这么抠,你们怎么还没辞职?” “不要再翻白眼了,先生。”助理叹了口气,“你眼睛都红了。” 李维意就缄默下来。 等电梯的时候,助理说:“节哀,李先生。” 李维意一脚朝电梯门踹过去,恰巧电梯在这时候打开,李维意的脚就被电梯里的人捏住了。捏在李维意小腿上的那只手劲道格外大,因此就捏断了他的腿骨。李维意痛得简直要哭出来,可是他只能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却无法喊叫出声——他嘴巴是张开了的,只是发不出声。 手的主人是个眉目清隽样貌出色的男人,他拧着眉,“不要吵到返知,他会担心。” 李维意闻言,忽然想到陆返知刚刚说的话。 他先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清理得那么干净,他就说:“我恐怕爱人会担心。” 所以,这就是陆返知的爱人吗?可作双的,果然向来都登对。 助理跟来人打招呼:“顾先生。” 顾倾岚应一声,然后问:“返知吃过饭了吗?”有时候陆返知忙着,就会在公司吃午饭,但他从前极少那样,近来才多了些——顾倾岚也就来得多了些,陆氏的人因此就都认得他了。 助理摇头,然后询问该怎么处理李维意的腿。 “他又没事,处理什么。”顾倾岚有些莫名,“慢走。我去找陆返知。” 李维意追过去,“喂,你这个——” 李维意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追过去的,就住了嘴。助理见李维意并未伤残,就抿嘴笑了笑,帮忙按住电梯,“再见,李先生。电梯要走了。”李维意尴尬地扯扯嘴角,入了电梯。 顾倾岚走到陆返知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大门是敞开的,但是顾倾岚还是敲了两下门。陆返知见到顾倾岚,差点爬上眉头的郁结霎时隐没不见,只留下笑意在眼角眉梢。他迎过去,“来这里还敲什么门,很生分吗?” 顾倾岚把手上的东西给他,“你刚刚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陆返知打开饭盒,“今天的菜我很喜欢吃。” 顾倾岚眉角一扬,“我亲自点的单,亲自去厨房盯着他们做的。”顾倾岚有尝试过为陆返知做一顿饭,他可以按照菜谱所说的步骤一丝不差地做完,但是做出来的菜就是不好吃,因此他也放弃了这一丢脸的行径,干脆地去了陆宅打包便当了。 偏偏他还一副资深专家的样子,在陆宅后厨指点江山。 据厨师们所说,顾倾岚是这样子指点的:“昨天我看了将近二十本菜谱,并且将每道菜每个步骤都记了下来——哎,阿姨,你放的盐少了零点一克。大叔,你炖汤的时间少了二十秒……” 厨师们赶紧地给陆返知诉苦—— “少爷啊,我们又不是搞研究的科学家,厨子做饭都靠感觉,放调料看手感,谁还算计着零点几克或者多少秒啊,这不是为难人嘛。顾先生哪里都好,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呀。” 陆返知忍不住笑起来,“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能说什么?”顾倾岚有些倨傲,“能得到我的指点,他们都该烧香了。” 陆返知点着头附和夸奖他,待顾倾岚飘起来后,他又说:“不过,下次不要去厨房了,让他们自己发挥吧,嗯?”顾倾岚问为什么,陆返知说:“因为人家比你专业。” 顾倾岚手一抖掐断了陆返知电脑前的仙人掌,“你在开玩笑吗?他们一天能背下二十本菜谱?” 这个肯定不能。陆返知摇头。 顾倾岚说那不就得了,我比他们专业。陆返知忍不住去揉顾倾岚头上的毛,“傻子,人家做的菜比你好吃,你还敢说你更专业?有时候,计算得太过,反会失却心思。” 顾倾岚咂了下嘴,没再呛声。 陆返知见顾倾岚仿佛听进了,就眉眼弯弯安心吃起了饭。 很多时候,平常人能够吃一顿安心饭,位于高处的却并不能。这天,总统府上来了一个电话,来自苏络将军。莫西延第一时间从佣人手上接过话机,“将军,中午好,吃过了吗?” “我哪里吃得下去。” “怎么?”莫西延有些担忧,“那边的人没招待好你吗?” “西延,我需要回京城。马上解除封锁令。” 莫西延顿了顿,笑,“抱歉,这件事情暂时做不到呢。” 苏络冷笑,“翅膀硬了吗?” 莫西延直说不敢。然后他忽然转了个话题:“只是,将军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呢?” 苏络说:“有什么关系,能联系到你不就行了。” 可是莫西延却非要苏络挂断电话,打到他手机里再说这些事情。苏络差点将手机砸出去,他暴跳如雷,“你想要我的命?呵,你不过是我随手指点的阿猫阿狗,你竟然也想来咬主人?” “对不起,将军。”莫西延说,“我只是苏络的阿猫阿狗。” 第62章 节哀 </script> 这通电话因此就不欢而尽。 章节更新最快 苏络像只猫——被踩了尾巴的那只,他这只猫挂掉电话,就想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但是他眼神甫一扫过电脑桌面,就停住了。他盯着界面上输入密码的提示,盯得眼都出了血。 他想用声音开启,想用指纹开启,想用瞳孔开启,但是不行。 这台电脑忽然不认主了,要开启只能靠键盘密码。 苏黎与阿青缩着脖子听书房传来的惊心动静,忽觉惶惶不安。 到了晚饭时间,苏络出来。 惶惶的两个人,仍然带着惶惶的心境做好了晚饭。当然,主要是阿青的功劳,苏黎是没有那种活命本领的。苏络嗅着香味出来,看到桌上的肉食,就说:“谁让你们做的?” 阿青睁大眼,颇为讶异,“不是先生吩咐人送来的吗?” 苏络按压了几下眼睛,叹口气,“算了,今天先这样。苏黎你没牙,继续喝粥。” 苏络话音刚落,就见苏黎欢快地露出了自己的牙,“我长出来了。”苏络盯着苏黎嘴里齐整的两排牙齿,笑了一声,过会儿低下头,又闷声笑了一阵。 桌上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苏络这是怎样一种怪异状况。 得知消息的次日,李维意去了工业区的那家熔炼厂。 李维意站在李修竹跌落下去的那个位置,看底下空闲的熔炉。他是花了大价钱进来的,因此陪同的人也就好声好气中规中矩地介绍一些情况。李维意听了挺不耐烦,就让那个工人说一些最近才发生的趣闻。工人因此就起了兴头,压低声音说:“说起趣闻,我倒是想到一个。” 工人姓洪,在这个熔炼厂工作了将近十年,算是老资历了,别人也就叫他一声洪大。 洪大要说的趣闻,也是听人说的。 那天刚好是他的休息日,他陪老婆回了她娘家。谁知第二天回来,就听人说昨天炉里毁了一块新浇好的铁柱。“像是被泼了酸。”那人这样告诉洪大。几千度的温度,什么酸都起不了作用,只能被分解成各种蒸汽,但是温度降下来之后,蒸汽再化合,就会归回酸,滴到金属柱上,腐蚀表层。 这样一来,就浪费了一炉。 材料倒是没有全然浪费,但是熔一炉金属的成本也是挺高的。 “你猜怎么着?”洪大说,“最惊奇的绝不是这个。”甚至也不是他们那个向来抠门的老板,竟然半丝火气都没有,只让底下的人再处理一遍就行。 这个厂子之所以不怎么留得住人,皆因老板太过吹毛求疵。 平时,下属出半点差错都能被骂个狗血淋头。 李维意适时露出好奇,先喊一声大哥,再问:“那最惊奇的是什么呢?” 洪大被李维意这个有钱人捧着,就也不再藏着掖着。 他告诉李维意,最惊奇的是,熔炉上熔出了一颗宝石。真的是宝石,而且是绝无仅有的那种。它不像是钻石,也不像其它什么珍稀品种,那会儿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可以认出那是什么,却都不会怀疑它的贵重。李维意装作随意地问:“那么,现在那颗宝石在哪里?” 这也没什么值得防备的。洪大说:“肯定在老板那里啊。” 李维意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就省了白赶一趟。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叠小费塞给洪大。洪大粗粗一看,发现怎么也能有一两千,就说着客气同时接过。 李维意花了钱进来,洪大做介绍是上级交代的任务,李维意本就不必再给一次钱财。因此平白得了小费的洪大笑容就多了些真心,“老板,听说你也是要开熔炼厂,那就提前祝你一切大吉咯。” 开厂是李维意进门参观的借口。 李维意闻言,就轻声道了谢,随后驱车离开了熔炼厂。 李维意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他先是差点撞上一个人,侥幸刹住了车,就免吃一顿官司。然后他再撞上一道护栏,不得不留下一大笔的赔偿。终于,他叹上一口气,将车驶入一个收费停车场,在停车场里呆了大半天。 先生,节哀顺变。 先生,不必再笑,你眼都红了。 顾倾岚再去了陆宅……的后厨。 见到他出现的时候,众人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顾倾岚摸摸鼻子,总算发现了各位大厨们对自己的不甚欢迎,他想要嘲讽,但是记起陆返知的话,就忍住了。 他很虚心地去问一个严肃的问题:“我发现食谱里最多的一个词是适量,请问适量……?” 被问的那个阿姨择着菜,笑了笑说:“适量,不就是合乎心意的量了。花了心思才能做得到。你平常可以多看看家主做菜啊。” 陆家人都知道陆返知在外头居住会自己做饭吃。 顾倾岚听了,就留下今日菜单,静默地退出去。 此长彼消,陆返知这些时日成了勤劳小蜜蜂,他父亲陆弘就闲了下来。所以顾倾岚过去陆家,三次总有两次是可以见到陆弘的。今天就见到了。顾倾岚出去,等待便当。 陆弘坐过来,跟顾倾岚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 不过顾倾岚擅长冷场,总是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 好在陆弘也习惯了,就说起其它:“倾岚,你有想过做些什么吗?” 在外人看来,顾倾岚一直没有什么事业,整日无所事事。假如只当他是顾倾岚,陆弘是没什么意见要发表的,但是如果当他是陆返知的伴侣,陆弘就颇有微词了。 顾倾岚倒是没有听出来,他只是问:“你说的什么,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陆弘就说起来:“虽然返知可以养你,但是大丈夫总不该没有作为,背靠大山坐享其成。” 陆弘给顾倾岚讲了一个故事。 是陆家一个先辈的故事。那个先辈有个非常喜爱的恋人,他花了很多心思才求到她,在她终于嫁给他之后,他让她不必再在外操劳,他可以养她。陷入热恋中的女人啊,当然听从了男人的甜言。她放弃工作和交际,为他洗手作羹汤。起先当然很好,但后来……经不住后来。 时日过去,男人觉得女人是靠着他养活的,就终于忘记她是自己费尽心思求来的无价之宝,终于将她看轻,将她冷落,将她化作家中可有可无的一盆无足轻重花。 顾倾岚点点头,有些懂了。 他说:“但我并不觉得我目前状况是你说的那样。” 顾倾岚细数了自己最近的账户收入。 前些时候,他与陆返知开诚布公,陆返知就为他办了一个这世界合法的身份,他因此就有了合法的账户了。顾倾岚这会儿看着自己的未来岳父,或者未来公公,或者随便什么——顾倾岚并不纠结这个问题,他看着陆弘,说起了自己近些时候赚到的钱财。 他并不说来历,只说数字。“在和陆返知同居之后,我赚的第一笔钱是五百万。” 陆弘听了,挑了挑眉。 “噢,纠正一下。”顾倾岚说,“是五百万零九十九块。” 陆弘当然会问起九十九块。 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假如一个大和一个小在一起,人们往往会注意小的少的那个,而非大的多的那个。好比如说有人在台上说话,台下九九九个人在笑,有一人却哭了,人们肯定会先问:“咦,那个人哭啥?”而后再问:“九九九个人笑什么,很好笑吗?” 顾倾岚当然会回答:“九十九块钱为陆返知买的巧克力。” 陆弘惊讶,“他不吃巧克力的。” 顾倾岚颇有些低落地说:“我知道。”但是陆返知一开始不说,并且将全部都吃了,他就以为他很爱吃那东西——陆返知欺骗了他的感官,嗯,骗过一阵子。 顾倾岚再说后来。 后来,他又赚了一千万。赚的是苏络的钱,不过这个顾倾岚并没有细说。陆弘也不问,他甚至不问是否合法,因为在他眼里,也没有合不合法的概念。 只要不被发现,就合乎道理和法规。 再在后面,就都是些零碎的研究发明之收入。有时候几十万,有时候百来万,反正就是那样,多不至至多,但少也不太少。陆弘说:“抱歉,你很不错。”陆弘发现自己看走眼了,顾倾岚跟陆返知在一起的时间,统共也才半年,却能以一己之力赚取这么多钱财,是真的难得了。 有钱人谁也不是多么看重钱财。 他们只看重钱财所能带来的安全感和所能维持的尊严。 不必担心贫贱百事哀,也不必焦躁因为贫贱而被任意的人看轻。 于是,这个中午顾倾岚与陆返知会面之后,就多了一件可炫耀的事情。 他说:“返知,你爸爸他说我很不错,事实上我也觉得。他真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