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另一个自己 人民路17号。 似乎每一个城市都有一条以“人民”来命名的道路,这个普通的沿海小镇亦不例外。不仅如此,它还有着绝大多数北方城市共有的喧嚣拥堵以及有关招商引资的巨幅广告和粉刷在墙体上的宣传标语。 早些年的时候,人民路17号和19号曾是一处大宅院,主人姓李。后来家境没落了,便一分为二卖给他人。听说,现在19号里住着某个机关领导的家属,终日铁门紧闭,只有早晚会有豪华的黑色轿车出入。而17号,虽说有着同样的设计风格和布局,但却不知什么原因被闲置了下来,杂草丛生,角落和屋檐下,结了不少落满灰尘被遗弃的蛛网。乍一眼看上去,很难想象它以前耀眼的风光。 二十二点四十分。 忙完最后一张夜景拍摄,我收起相机,塞回背包。步行至附近的一个站牌下,等着可能尚未发车的离城末班巴士。夜晚的风,有些凉意,我将上衣拉链拉到最顶端。 路边灯箱的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几只硬壳的飞虫在灯光下绕来绕去。 我上一次来这里是拍摄风土人情,还获了奖。可能是这种原因才促使我再一次前来寻找拍摄的灵感。灵感对我们这些小报记者来说,尤为重要。灵感不枯竭的话,薪水也不会干瘪。这是个有涨幅的正比关系。 二十三点零七分。 巴士缓缓驶来。我略一招手,车门打开,待车停稳后,我迈一大步跨了进去。 小镇仍属于经济发展缓慢的地区,车次少,路线又单一。小地方的管理往往比较松散,所以经常都会有私营的个体户为了生计在很晚的时候出车载客。 车内有一股很浓的汗渍味,蓝色的座椅套似乎从来没有清洗过,黑逡逡的。座椅间的缝隙里,还塞着揉成团的卫生纸和裹着碎渣的食品包装袋,过道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 “今晚挺冷啊,没想到这个点儿还能撵上车。”我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打扑掉坐垫上的瓜子皮小心翼翼的坐下。 没人应答。 身穿黑色礼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依旧注视着前方专心的开车,坐在斜对面挨着走廊的小女孩更是对我的话不感兴趣,只顾低头嘬手指,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头也未作声,倒是探了探身子,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一根檀木龙头拐杖上。 我将背包撂到邻座,找出用了很久的mp4,随机播放一段班得瑞的曲子。心想:人跟人之间何必这么冷漠?赶明天让负责专刊的大李写篇报道。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一来大李光是跑出去采访县里的一个什么部门的什么长就够头疼的了,二来我只要能赶回招待所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就已经不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完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现状问题,即便呼吁,也不见得能得到多大的响应。 不见售票员来售票,我扭头望向窗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漂亮的霓虹不断的变换着形状,几个打烊的店铺也早早的拉下了卷帘门。临近半夜,路上也没多少行人。偶尔会遇到一两只到处溜达的土狗,听见车的动静,会吓得夹紧尾巴小声吼几句躲到路旁。 大约一刻钟后,巴士没有继续走省道,而是拐进了一条三四米宽的坑洼土路,车子开始颠簸。 “咳咳。”我先是大声咳嗽了几下,“怎么走这条路啊?还有,我还没买票呢。” 我以为这样可以引起注意,也想有人聊天活跃气氛,毕竟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司机还是没吭声,只把速度加了一个档位。 先前低着头的小女孩这才把头抬起,歪着脑袋看我。 “啊!”我惊叫了一声。 尽管灯光昏暗,我还是看清了小女孩的眼睛根本就没用瞳孔,白得瘆人。整个上半身松松垮垮的,没什么力气。她也不是在嘬手指,而是把右手每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咬断,吐到左手掌心里,露出淡粉色皮肉和白森森的断骨。脆生生的,像是在咬一截萝卜。鲜血洇红了她的袖口和胸前的衣服,还有一些血渍,粘在牙上和她不断舔着嘴唇的舌头上。 我浑身的毛发似乎都立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气促。我向后用力贴紧座位椅背,双手哆嗦着在背包里摸索可以防身的器具,尽管我知道里边只有一架报社主编借给我的单反相机、几份稿件和一张地图,可我还是希望有什么可以壮胆或者证明我眼花的东西。 几十秒后,小女孩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垂下头继续舔断指涌出来的血。 这期间,那个老头始终没动过。他指定也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正常生物。 一些低矮的树枝蹭得车窗“沙沙”的响,不时的还传来一两声鸟鸣。让整个气氛更为可怖。 “他们”暂时没有瞄上我,这多少让我放松了一点。我稍微起身,企图找机会逃走。 车后还有很大的空间,我回头瞥了一眼。 后排的座位被改成了很平的板床,上边躺着一男一女。他们双手平稳的交叉放在腰间,胸腔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的起伏。 死人! 我又是一惊。 女子的脸庞被她长长的头发遮住,一块白布将她下颌以下的部位盖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辨出她匀称的身材。 而那个男子竟是——我! 无论是发型、眼镜、衣服一致,就连早晨我剃须时在下巴刮伤的痕迹都一模一样。我盯着男子腕上的手表,时间也不差丝毫。 突然发现另一个自己,本来就是很惊讶的事,何况是具尸体。 车内的灯光愈发昏暗,我深吸一口气,含在口里。然后生生的咽下去。 谁在跟我开这个玩笑?看看四周,觉得不像。再说了,这次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偏远地区又无亲无故,无论是谁这样做都有些过了。 假如是真的,那躺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二章 :怪异的司机 巴士仍然不紧不慢的行驶。路的两侧,是黑漆漆的庄稼地。秋收结束,玉米都掰完了,有些地里只有孤零零的玉米秸立着,发黄枯焦的叶子,在风里瑟瑟抖动。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偏偏要搭车离开,为什么不找个廉价的旅馆将就一晚,当初又为什么执意接下拍摄夜景的活儿。 前几年去乡下采风,一个蹲坐在路边的盲眼老头明明掐指算着我会安享晚年,还会有两个可爱的外孙。为这一卦,我特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作为感谢。可眼前的一切,又是怎么了? 是老头故弄玄虚为图吉利撒了个谎还是这仅仅是一个累到虚脱做的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我学着电视和小说上的惯用伎俩,就着自己的大腿根狠狠揪了一下。霍霍的疼。想必十指和大腿一样,最终都是连心的。 突然,巴士向左加速来了个急转弯。由于车速过快,车子偏得厉害,我本能的抓住前边座位的椅背才没歪倒。 只听见“喀吧”的一声,司机的脑袋竟然掉了下来!颈子齐刷刷的折断,碗口大小的伤口,没流一丁点的血。头颅跌落在走廊里随着车的晃动滚来滚去。 无头司机丝毫不受影响,麻利的重复踩离合器和挂档的动作。遇到路口时,还左右探下身子,像是在观察路况。就连连续的弯道和窄路,司机都能准确安全的驶过。比现在马路上多数肩上扛着脑袋嘴里不住骂着别人不长眼睛的司机的技术还要稳当。 小女孩的身子也顺势折弯,甩来甩去,像一坨没有骨骼的软绵绵的肉。 而我从脚向上开始慢慢变僵硬,仿佛血管里的血液凝住一般,好比是一只被冻在冰柜里的死鸡,胳膊腿儿笔直的抻着,动弹不得。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路旁有一个女人出现在巴士车灯打出的昏黄光亮中。 我眯起眼睛看:小惠! 路旁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是小惠! 小惠是我的女朋友,是名幼师。这么晚,她怎么在这儿? 巴士的速度降了下来,并有意的朝小惠靠近。 不行!小惠绝不能上这辆车!这辆车不知终点,也不知是什么琢磨不透的力量在驱使,更不知车上都坐了些什么怪物。决不能让小惠也来冒这个险。 我张开嘴想让她离开,却发不出一个音。喉头似乎被一只大手掐住,勉强用力才仅仅维持呼吸。 车子停了,车门也打开了。 小惠好像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抬起腿,踩上了第一个台阶。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下子蹦了起来。此时,我的手已经完全麻木,我用胳膊勾住背包的带子。努力朝门口蹦了几下,我挎着小惠的胳膊,准备把她拉下车。这个时候,我必须保护小惠。 平时我稍用力就能将瘦弱的小惠抱起,这次却怎么也拽不动,还隐约觉得她的胳膊没有一点的温度,反倒油腻腻的有些发黏。 明明再挪一步就可以逃出这辆该死的灵异巴士,但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肌肉绷得紧,仿佛是抽筋般难受。 小惠挣脱我,径直走上车。找到我之前的座位的旁边坐下来。她双手放在膝上,眼神空空的望向前方,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小惠没对我微笑,也没在一个大大的拥抱后亲吻我的脸颊,而是完全没有理睬我,宛若陌生人。 小惠是受了什么威胁才不敢与我相认吗?要不她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的出现在离家几百里的荒郊野外。她俊俏的脸上,冷冰冰的,居然没有一丝的恐惧与温存。 司机一加油门,巴士向前猛地移动。我一个趔趄从尚未关上的车门栽了出来。我的后背狠狠的撞到了路沿石上,蹭的火辣辣的疼。 跟我一起甩出来的,还有司机的脑袋。刚好滚到离我不远的一个窨井盖上。司机冰冷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嘴唇微张,鼻孔一翕一合,还舍不得停止呼吸。铁质的窨井盖上,一会儿工夫便凝结了水珠。难道,这个头颅的呼吸还有温度?我盯着看,吓得都不知道自己的喘气是不是已经凉了。 巴士又一个急刹车,轮胎在沥青路面磨出一道长长的印子,还伴有轻微的烟。 司机也踉踉跄跄的下车,歪歪扭扭的走向我。没想到“他”只是捡起了原本在脖子上的脑袋,并重新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固定好。司机有些歉意的笑着,又在脑门拍了几下。然后起身,似乎并没有要把瘫倒在地的我拎回车上的打算。 上车前,司机回过头,只说了句:“再见!我还会来接你的。”我隐约看见“他”左眉眉梢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转身上车。巴士缓缓的消失在夜幕里。 第三章 :怪事连连 小惠!小惠还在车里! 等身体恢复知觉后,我找出手机拨打小惠的电话,响的不是彩铃,而是一个系统女音没什么感情的说:“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然后,还有一个“sorry”,后边跟了一串听不懂的英文翻译。 怎么可能?!早晨还和小惠通过话的,她在电话里还嘱咐我记得吃早饭,让我忙完就回去陪她的。我又拨打一次,还是空号。 我重新检查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码:没错!是小惠的!这个号码是老号段,也已经用了三四年,我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跟我的号码还是尾号挨在一起的情侣号。每个月花在这个号码的通讯费和套餐费也不下百块,绝对不会出现错误。 正在这时,手机收到了两条信息,是小惠的号码发过来的。 “我好冷。” “你为什么不抓紧我?!” 很简短,而且也没有用恋爱中常见的“亲爱的”三个字作为称呼。 这反而不像小惠的做法。我说过,小惠是名幼师,她自然有着多数幼师共有的细心和细腻的一面。即便是再要紧的情况,她也会遇慌不乱。更不会轻易就摒弃了她一直以来的温柔与贴心。 我继续回拨过去,仍然说是空号。 我一下子陷入了绝望当中。 小惠千万不能出事啊。恐慌、寒冷、迷茫,无措。各种复杂的感觉混杂着袭上心头。 我瘫坐在路边。有风扯着头发,拼命想挤进脑袋里。 一只猫惨烈的叫声又将我吓了一跳,我回头看了一眼:啊?!这里竟然是人民路17号! 巴士行驶了那么久,我居然还在原地!我习惯性低头看手表,二十三点零七分!时间也不曾走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头开始疼得厉害。让我想不出刚才的经历是真实的,还是我无中生有的臆想。我摸摸后背,跌下车磕的伤还隐隐作痛,应该是蹭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我又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希望自己快快醒来。可这真不是在做梦。 “嗤——” 巴士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便打开了车门,气泵排气的声音现在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恐怖。 巴士无声响的停在我面前,没人下车。看来是等着我上去。 我瞟了瞟,穿黑色礼服的司机、嘬手指的女孩还有不发一言的老头。 “滚!”我故意大吼,摆出自己不害怕的样子。 小姑娘呲着牙把一根根被自己咬断的断指扔向我,她看到我躲避的慌乱样子,又仰起头哼哼的笑着。之前躺着车后边看不清模样的女人走到小姑娘跟前,扽住一块块的往下扯。真的是一块块的,胳膊,手腕,大腿。从每一节可以活动的关节处,轻轻的被扯断,铺到旁边的座位上,还不忘摆放整齐。小女孩就像一只烧鸡,被拆碎,凑成一个拼盘。 那女人穿的是红色连衣裙,红色高跟凉鞋。她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她齐腰的长发。应该是刚洗过,湿漉漉的缠在一起。我脑海中浮现处许多电影里的恐怖场景,这女的会缓缓撩开她的长发,露出她前后两张眼角流血长着獠牙的苍白的脸,要么就是没有五官,要么就是两个后脑勺,干脆连脸都省略了。现实却是,这女的就这么杵着,一动不动。没有准备吓唬我,也没有向我示好。 老头在一旁坐不住了,他干咳了几声,努力的站起。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要倒下。 他转向我。我才看见他戴着一副金边咖啡色眼镜,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脸上丝毫不见皱纹和老年斑。 他颤悠悠的抬起右手,捏住眼镜架,迅速把眼镜摘下。 他的眼皮紧紧贴着空洞洞的眼窝,看上去,只是两个凹进去的软趴趴的窝,连眼球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这老头似乎看见了我一样,直直的面朝我的方向。嘴角还扬起诡异的笑。他一把扯开自己的中山装上衣,里边没有衬衣和保暖衣,直接露出了胸膛。老头拿起拐杖,用雕了龙头的一端使劲在身子上蹭了蹭。原本就有些干瘪的肚子顿时鲜血淋淋,而且伤口见风后越裂越大。不知这老头吃过什么,从肠子里滴下好多绿莹莹的液体。糜烂的肉随着血从车上肆意的淌到地上。 没多久,老头像融化的冰激凌一样,融成了一滩血水。 司机冷笑两声,开车走了。 我盯着化为液体的老头,早已冷汗涔涔,衬衣湿漉漉的贴在脊梁上。冷风一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四章 :血骨汤 手机响了。 我看不是报社主编打过来催稿,还以为是小惠换了号码。 “小惠,小惠你在哪?!” “你好!请问是丁卯丁先生么?”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嗯。是的。”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我是咱们玊城城北派出所的,我叫陈洋。” “你好,陈警官!”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刚听你喊‘小惠’,是阮惠吗?”陈洋试探着问。 “嗯,是,是小惠!小惠在你那儿?!小惠没事吧?!”我有些语无伦次。 “呃......”陈洋停顿了一会儿,“我们这儿也是掌握了一点关于阮惠的消息,希望你能来帮我们确认一下。电话里说不清楚,方便过来吗?” “我还在外地,我尽快赶过去。” 挂掉电话,心里有陷入了另一个恐慌。派出所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来电话。绑架,拿钱赎人?车祸,凑钱手术?传销,组织营救?我设想了好几个最坏的事故。心里还不住的默念:小惠,千万不能出事啊! 刚刚一通电话,让我稍稍振作了些。出于警惕,我也对这个自称是“陈警官”的男人报以怀疑态度。 我扫了一眼这个气若游丝的城市,尚未被黑暗或者不祥所完全笼罩。前方几百米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卖夜宵小吃的摊点。我晃悠悠的朝那团光亮走去。 今晚怪事不断,五分钟后,我始终与那个对我而言意味着希望和生机的摊点保持不变的距离,也就是说我走的时候,它也以同样的速度跟我同向移动。 这时,我又改了主意。管那个姓陈的是什么东西,我决定打电话给他,虽未曾谋面但现在确定他还算是比较真实且存在的人。 自称是警官的家伙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寻思把破手机扔到地上踩烂:为什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遇到个人,还立马断了联系。剩下眼前一个个分辨不清真假的现象,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才能结束? 也难怪,这么晚了,人家也得休息,谁让你刚才没求救的?可即便我说了,会有人相信吗?我攥紧拳头,顺便打消了报警和向其他人求助的念头。 我简单检查了一下包里的物品:相机没丢,钱包也还在,只有mp4的左边耳机磕碎了,露出了细小的电线和磁铁。 我心一横,管他的!豁出去了!老站着原地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平日没做过什么太大的伤天害理的事儿,我还真不甘心今晚就平白无故的栽在这个地方。 我闭上眼,放开胆子向前走。奇怪的是我仿佛走在一个空旷的球场,皮鞋踩在水泥路上竟然没有半点声响,而我也没有撞到任何的物体上,还有,那个小摊点也似乎离我越来越近。能隐约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呼——”又走了十几步,好像什么人贴在我耳边沙哑的喘息。 我用右眼瞄了下,终于到了小摊点。 我一怔,然后看见小摊点的砧板上胡乱的堆了一些碎骨,旁边的一口锅里盛满了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正沿着锅沿向下滴。灶台里填着几支树枝,还有几根连没剔干净的腿骨。空气里飘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一个咖啡色的棉布招牌上写着几个红色大字:正宗血骨汤。字红的像刚刚才蘸着血写的一样,下笔太狠,棉布都洇湿了。 一把断了好几根骨架的破旧太阳伞下,站着一个老妇。她一身黑色棉衣,裹着黑色头巾,尖角的鞋子的帮面也是黑色的。她手上拿着一把银质勺子,在锅里不停的搅动。 老妇见我停住,便微微仰起脸,酱紫色的嘴唇缓缓地动着,发出单调而吓人的声音。 我立即合上眼,打算逃开。 突然,我的衣角被攥住! 我回头看,是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孩。五六岁的样子。齐额的刘海儿,胖嘟嘟的脸上有几道很宽的口子,正渗出淡黄色的脓。下巴上的口子,用黑色的尼龙线粗乱的缝了几针。他眨巴眨巴眼,嘴里还吐了个唾沫泡泡。 老妇用勺子在锅沿敲了几下,又贴着液体的表层,撇开亮晶晶的油花。慢慢舀出半勺,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又呷了一口。吧唧吧唧嘴,然后伸到我脸前让我品尝。 我的胃里迅速翻腾,险些呕出来。 我推开小孩,没命的跑。只听见后边小孩和老妇刺耳的啼哭声。 两边的路灯灯光顿时变暗,开始闪个不停。整条街忽明忽暗,无数黑压压的影子从四周朝我*近。 一不留神,我被什么东西绊倒,脑袋正好撞到地上,接着就昏过去了。 第五章 :古宅遇险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房间里。燃着几支白色蜡烛,火苗不停在跳动。 我心里嘀咕:“是什么人见我跌倒在路边把我救到这儿了吧?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 房子是明清风格,黄泥墁平的地面,还陈列着很多雕花橱柜、雕了五福捧寿的曲屏风、一张八仙桌四周摆了两张圈椅。房间左侧有一张很大的黄花梨木的月洞门罩架子床,蚊帐半开,床铺收拾的齐整。右侧陈列着印有八仙人物的青花碟一对,釉里红松竹梅纹的梅瓶,还有一个三十多公分高的珐琅彩的花瓶。 院子里一个小孩在滚铁环,断断续续的能听到他“咯咯”的笑以及他兜里的几枚钱币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揉揉太阳穴,支撑着站起身。 对面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很粗糙的装裱,只简单的用透明塑料布蒙住防止落入灰尘。照片上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太,表情严肃,想必是这房子主人的祖上的人。 当我查看擦伤的手臂时,猛地发现照片正下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太太,跟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表情同样严肃。 我深鞠一躬,说:“老人家,谢谢您。” 老太太没有吭声。可能是年纪大了,耳朵背的缘故,我又提高嗓门表达了谢意。 只有隔壁房间的老式挂钟的钟摆“嚓嚓”的响。 我心里开始莫名的发慌,开始留意离我几尺远的老太太。她的头发没有一丝的凌乱,整齐的在盘在脑后,还用一个黑色的发罩裹起来。即便是搽了厚厚的粉也盖不住脸上很深的皱纹,上身穿着黑色圆领蝴蝶扣的松江三梭布棉衣,双手揣进衣袖。一条粗布裤子,脚蹬一双黑色钗头金莲的弓鞋。 啊!三寸金莲! 我知道在民国后就很少有裹脚的现象了,这房间的摆设加上衣着,还有今晚奇异的遭遇,让我顿时又有种不祥的感觉。 老太太踮起脚,从袖子里将手伸出,指甲长而尖,染得通红。她双手成爪状缓缓移动到胸前。看样子准备随时扑向我。 倘若真是撞邪,反倒是不能来硬的了。 我知道古代有五礼的说法,于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按照民间人三鬼四的规矩。磕了四个响头。 老太太似乎看见了什么,愣在原地。很快,又咬着牙骂道:“滚!”喑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再仔细看,这老太太正是我昏迷前见到的那个熬血骨汤的那个。 之前在院子里玩的很开心的小孩立即止住笑,铁环滚了一段后仓琅琅跌在青石板上。然后,传来他呜呜的抽噎声。 我迅速起身。门的样式类同,逐扇打也打不开。应该是从外边锁上了。 这时,太师椅吱呀的挪动了一下,紧接着身后又传来趵趵的走路声。我心惊胆颤的回头望,老太太已经站起,头发胡乱的垂在脸上,正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 我抄起旁边的圆杌子照着房门砸了过去,门裂开一道纹,我慌忙抬起脚狠狠踹出个洞,来不及多考虑便钻了出去。 老太太随即失声痛哭,尖叫着摔了好多的瓷质器具。 院子里种了好多树,黑压压的。刚刚的男孩,躲在角落双手抱膝哭得厉害。 靠近大门的偏房里,亮着灯光。纸窗户上映出一个女子梳头的身影。 我不敢多做停留,打开门闩,逃了出来。 “扑通。”古井一声闷响,像是往水里丢了一块大石头。 身后没有其他动静,应该是没追上来。我回头看,明明是两扇黑漆木门,现在竟然变成了冰冷冷的钢筋铁门。 人民路17号! 怎么是这里? 院子里也不是青石板的路,而是鹅卵石拼成的。院子里多了一个水泥砌成的花园,还种了些月季和醉蝶花。 被我砸坏的房门竟然顷刻间变成一扇不锈钢的防盗门。 二十三点零七分。 一切又返回原点。 那辆被我在心里诅咒了无数次的巴士又在这个点来了,仍旧停在我身边,开着车门,等我进去。 今晚第三次遇见这辆巴士了。我伸长脖子看了几眼,小惠不在。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僵持了大约两分钟,穿礼服的司机嘴里嘀咕着骂了几句,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天边逐渐变得昏黄,并迅速蔓延。整个苍穹仿佛被一片黄沙掠过,顷刻间又变得墨黑。 是的,黑得什么都看不见。连手表的夜光以及mp4的背光都看不见。 这样的黑暗,突然的失明,让我几近崩溃。 四周也变得极其安静,我甚至能听到心脏紧张时的跳动。 分不清方向,我只有怯怯懦懦的向前走,心里想着必须逃离,以免时间会反复回到二十三点零七分。更担心无休止的循环中遇到的琢磨不透的怪事。 此刻每走一步要花很长的时间,脚下根本感觉不到存在硬实的地面,反倒是悬空一样。 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光源是很敏感的。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一个山坳,终于有了光亮。 再一次看到城市一盏破旧的路灯时,我激动的流出了眼泪。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谁料越靠近光亮,走得越吃力。 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黑暗和光明的交界,黑白分明。跨出黑暗,转身,发现刚刚还是墨黑的区域此刻却灯火辉煌。难道刚刚进去的就是另一个叫做冥界的空间? 整个夜静谧又悠长。一切同什么未发生一样。 第六章 :午夜出租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彻底信服了这句话。决定周末休息的时候找个先生好好的做法消灾。 对了,提到先生,前几年那个盲眼老头还用黑狗血调和朱砂在黄表纸写了一道符,还口述给我一道消灾吉祥神咒,嘱咐我一定要牢记。然后又念念有词的用供着的香火把符烧掉了。 先念几遍再说:“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 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 入啰。入啰。钵啰入啰。钵啰入啰。 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 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诃。” 我只知道这符是释迦牟尼佛在净居天上说的。多读此咒可以消除灾难,带来吉祥。我背诵着给自己壮胆。 在一棵香樟树下有一辆蓝色出租车,顶灯亮着,后排的led广告屏正滚动一条关于商场降价的消息。 我凑到跟前。 出租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打盹,我仔细端量他:身材较胖,短发,耳后有个小坑,就是民间俗称的“仓眼”,穿着深灰色的工作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他叫醒,万一也是厉鬼冤魂,跑得了就跑,跑不了没辙了就爱咋地咋地吧。 我就着水泥砖块用力跺了一脚,出租车司机立马抬起头,呜哩哇啦的叫嚷一通。待他定下神后,才瓮声瓮气的说:“喂!小伙子,大半夜的搞这一出,吓死人了!” 出租车司机约莫四十岁上下,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嘴唇也很厚,一说话露出几颗被烟熏得干黄的牙齿。 见我没什么动静,出租车司机急了:“你到底干嘛呀?!有你这样的么,坐车就上来,不坐别神神叨叨的!” 终于遇见一个活人了!我拉开出租车后排车门,上了车。 出租车司机仍然气冲冲的,但职业*守让他不得不保持必要的礼貌和微笑。 “小伙子,看你脸色不大对,身体不舒服还是......?”出租车司机可能是觉得半夜说撞邪这样的话题不吉利,便止住,顺手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讲着长发女子、红色唇印和午夜吧台的故事。 “关掉它!”我嚷道。 “听会呗,提提神。” “关掉!!!” 出租车司机摇摇头,无奈的把频道调到音乐调频。 “跟你说吧,你呀,就是胆子忒小......”出租车司机清清喉咙,继续说道:“老一辈都说,这好人呐身后都会亮三盏灯,甭管是走夜路还是啥的,只要别回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敢接近你。回那么一次头,就熄一盏。等全灭了的话,才会有麻烦。小伙子,阳气重,一般没啥。” 我打断他,说:“玊城新富路79号城北派出所。师傅,麻烦您开快点,尽量明早8点前赶到。” 出租车司机笑笑说:“这么近的路,我十五分钟之内赶过去!信不信?” 我知道经常会有出租车司机绕路宰客的现象,而且玊城离这儿将近300公里,除了飞,根本就不可能十五分钟之内赶到。今晚离奇的事儿遇多了,所以我坚持让司机师傅以安全为前提安心驾驶。于是,我找出背包里的地图,按两地间最短距离的路线读给司机师傅听,借此打消他可能绕路的念头。 出租车司机很怀疑的看着我:“你确定这样走?” “钱少不了你的!”我把皮夹晃了晃。 “小伙子,沿着这条路向前,过两个红路灯路口再左转,走差不多百十米就到了。干嘛非摆着近路不走,抄高速呢?!” 我摊开另一页比例尺较大的详细地图,用食指戳着路线找:两个红路灯......左转......百十米......公墓! 这个看似和蔼的出租车司机想把我带到公墓去! 我看看手表,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再过十五分钟就是零点。午夜拉我去公墓,指定没安什么好心。幸亏我带了地图。想想之前的遭遇,我更是觉得害怕。我又不敢下车,毕竟这样的夜晚,能遇见个活人不容易,即便他是个有歹意的坏人我也不在乎。只要他不在午夜凌晨变成恐怖骇人的东西就行。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奔高速!” “好好好。”出租车司机明显有些不情愿的答应。 玊城是座古城,以前的时候叫做玉城。而这个“玊”字,有种说法是“琢玉的工人”,据说历史上出了不少的手艺石匠,专为有头有脸的官府老爷们打造玉器。后来有个石匠打了件玉圭,底端刻上了自己的姓氏留作纪念。后被人购买献给了朝中大臣。有天早朝,皇帝一低头瞧见了这大臣的玉圭,可能是皇帝的心情好,一见到玉的成色,便不顾形象的来到大臣面前,不住夸赞玉圭的做工精良。故事情节要是发展到这儿,玊城没准比现在发达个几倍或者几十倍。坏就坏在石匠的落款名字上,正和皇帝的名字一样!皇帝瞅见后,哪能允许这类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儿,大臣被立即问斩。石匠闻讯后,携家人躲入深山。皇帝怒气未消,下令此地不配为玉城,并严禁后世石匠再做玉器。有文人根据这典故,建议把“玉”字的一点挪到上头,既让这座城跟玉有了些关联又不得罪皇帝。后来这个名字便沿用至今。 “安全第一。”我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啦。”出租车司机不耐烦的应道。好像我这样说是对他的侮辱和不信任一样。 第七章 :离奇讣告 我拿起后座上一份铺开的晚报,因为没有看报的心思,我只打算把它折起塞进座椅后边的背袋里。 讣告? 报纸的头版竟然是一份讣告。这是很少见的,平日的报纸头版都被国家领导人或者重大事件占据着。 于是,我挪到车窗附近,又把报纸捧到眼前。 “丁卯先生于12月9日下午13时在玊城去世——” 什么?!丁卯?!是我的讣告!今天是10月20日,怎么会有12月份的报纸?! 我越想越不安。于是接着读下去——“......丁卯,出生于1988年,自幼迷恋摄影与写作,毕业后一直在报社工作,并负责摄影专栏。其作品屡次获奖。10月下旬,因病入住第一人民医院,直至终告不治。丁卯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将于12月11日上午10时在玊城殡仪馆举行。恋人阮惠。” 小惠给我发的讣告?! 现在就是10月下旬了,我怎么会突然生病?生的什么病? “师傅,今天是几月几号?” “十月二十。” “可这怎么有份......”我伸手准备把报纸递给出租车司机看。 “到了。”出租车司机冷冷的说道。 咦?我伸长脖子朝外边看。 出租车司机还是把我拉到了公墓。大半夜的,公墓竟然没有关门。出租车司机直接把车开了进去。 出租车减速缓缓轧过青石板,咯噔咯噔作响。 一到地方,出租车司机把收音机关掉。打开车门。“下车。” “我不是要到这儿,我是要去派出所!”我边说边往回缩。 出租车司机拉开车门,一把揪住我的衣服领子,把我拎了出来。 公墓建在一个小山丘上,斜坡上立了些墓碑。以前跟朋友开玩笑,说排列规律的墓碑在阳光下像钢琴键盘似的。考虑到家属的情绪就没将我这想法拍出来,更没敢打算刊登在报纸上。可午夜的墓碑,一座座耸立在月光里,看着难免心里打怵。 出租车司机拖着我来到一座新坟,坟墓四周的黄土还能看出翻动的痕迹。旁边一棵孤零零的松树,矮矮的枝桠斜斜的倒向一边。 坟墓前也立了块碑。 出租车司机推了我一把,松树上一只猫头鹰受了惊吓咕咕叫了两声然后扑棱棱飞走了。我凑上前,发现竟是无字碑,印度红的材质碑面像镜子一样映出我的模样。接着竟然慢慢显现出我的名字:丁卯。碑文并没有什么特别内容,不过形式比较讲究。上边的大字是符合鲁班尺的标准刻的,大小应该是10.5cm,寓意纳福,生卒年份统统是4cm的宋体小字,象征着登科。 我回头想问个明白。 出租车司机竟然变得蓬头垢面,他身后的一座坟塌了一大片,难道是从里边爬出来的?! 一股阴风吹来,吹得杂草窸窸邃邃的响。一些没有烧尽的纸灰也在风里飘来飘去。 出租车司机的脸竟然腐烂得厉害,跟一块腐烂的肉没什么区别,甚至都分不清五官的轮廓。 他搡了我一把。 啊! 我突然惊醒。 发现出租车停止路边,出租车司机大概开了个通宵,有些累,又趴在方向盘上打盹。仿佛对出租车司机们来说,方向盘和安全带才是他们除了媳妇之外最钟爱的情侣。 原来是做了个梦。我看了看手表,七点一刻。我摇下车窗,让阳光照进来。感觉自己在黑暗里呆了很久。做了个深呼吸,大口大口贪婪着把阳光吸进肺里。我翻翻座椅背袋,里边只有一份旅游图册,没有报纸。 出租车司机听见动静也醒了。他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略有歉意的说:“不好意思,睡着了。不过你放心,这地方离新富路就几公里,几分钟就过去了。你要是没急事,咱还可以去买个早点吃。” “还是先去派出所吧。”我说。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出租车司机一贯是比较喜欢打听这些小*。 “没啥,就去见个人。”我敷衍道。 “这年代,就得多认识几个人。这些单位随便认识个人就顶用。我可是想攀攀不上咯。”出租车司机抱怨。 我心里惦记着小惠,便没有搭话。这让出租车司机多少觉得无趣,于是发动起车子向新富路奔去。 十分钟后,到了城北派出所西侧的一个临时乘车点,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到一边:“只能停在这儿了,前边可是要罚款的。”司机指着头顶不远处的一个探头说。 “多少钱?” “呃......” “喏。”我掏干钱包里的钱,又从口袋摸出几枚五角的硬币,差不多有七百块钱左右,“够了吧?” “啊?那个......”出租车司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 “可你也看到了,我就只有这么多了!”我看他没打表,估计这些钱只多不少。 “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那就算了,甭找了!” 出租车司机愣了一下,脸上是夸张又惊愕的表情。 我没时间跟他墨迹,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的向派出所走去。 第八章 :噩耗 来到城北派出所,我正准备往里走,却被拦下了。 “哎!干嘛的?”声音是从门卫处的一个开着的小窗户发出来的。 我走上前。一个大爷正扛着老花镜看一本起皱的旧杂志,杂志封面是一个衣着鲜亮的女星。封面推荐的都是些情感失落或者意外得子的无聊题目。 “大爷,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陈洋的?”我问。 “怎么了?” “有事儿。” “来这儿的都这么说,都有事儿!” “有急事,真的!” 大爷慢吞吞的问道:“什么急事啊?” 我不知道这样下去的话能跟他纠缠到多久,索性没搭理他。 “咳咳。”大爷咳嗽了几声,“登个记吧。” 他将杂志倒扣在桌上,又从抽屉找出一支碳素笔,用力甩了甩,在杂志封面画了几下,看见还出油,就别在登记薄上一起递给我,“对着前边那个人的格式填。” 我写了个“丁”字,又觉得太浪费时间,都还不知道小惠怎么样了,哪有闲心思在门口耗时间。我把写好的字用两道斜线划掉,说:“大爷,我真的找陈警官有事儿,人命关天!” “不管什么事儿,你不得按着规矩来啊?年纪轻轻的,这么不懂事!”大爷跟我卯上了。 我后退一步,掏出手机,找到昨晚的已接来电,回拨过去。 彩铃刚唱了两句,一个男子接起,说:“你好。” “陈警官吗?”我问。 “你是......?”显然他不记得我的号码和声音。 “丁卯。昨晚咱还通过电话的。” “哦,你好你好。方便过来吗?” “我现在就在派出所门口的。” “好好,你稍微等一下,我这就出来。”说完,陈洋挂掉了电话。 没多会儿,从大厅走出一个年轻的警察,三十岁左右。走起路来,一身的正气。 待他走近,我上前,伸出手,说:“陈警官吧?我是丁卯。” “你好!喊我陈洋就好。走,进去说。” “可这边......” “王叔,这人是来找我的。进去了解一下情况。” 这个被称作王叔的大爷,挥挥手,说:“嗨!你们的地盘还跟我这儿客气啥啊。” 陈洋哈哈笑了笑算作回应。 接着带我从大厅进去,沿着楼梯来到三楼西侧的会议室。 “那几个审讯室都满着的,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一下。”陈洋说完就轻轻带上了门。 审讯室?怎么一开口就弄得这么紧张严肃? 没多会儿,陈洋端着两杯热水跟另一个年轻的女警察进来,介绍说:“这是小周。” 小周微笑点头示好。 然后把纸杯放在我面前,“喝口水。” 我端起纸杯,忙问:“小惠怎么了?” 陈洋背向我靠在会议桌上,望着贴在墙上的一副玊城地图和几幅伟人照片。五指罩在纸杯沿上,小心翼翼的转动纸杯。白茫茫的热气绕过他修长的手指。 我又看了眼小周,她只顾低头找出记录本,翻开新的一页,随时准备记录。 “阮惠是你什么人?”陈洋终于开口。 “老婆。”我又改口道,“不,是——未婚妻,啊,恋人。” 陈洋转过身,笑着说:“别那么紧张,随便聊聊。” 我喝了口水,润润发干的嘴唇。 “你们之前是不是一直同居?” “对。” “同居了多久?” “一年半。”我老实回答,又不知他问这些有什么用。 陈洋双手按住会议桌上,压低身子,问:“你最近一直在出差?” “嗯。这次出去的时间比较长,大约——” “三个月零八天。”小周说。 “你们怎么知道?” 陈洋双手抱住胸前,说:“报社那边我们也去了解过情况。” 我才知道这样的机关想了解一个人的途径是很全面并很详尽的。 “你平时发的那些稿子,都是怎么弄的?” “是我整理完,用邮件发给报社。”保证不断稿和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主编对我的长时间出差也没说什么。 “哦。”陈洋点点头。 我看得出他这是故意跟我闲扯,这些简单事宜他不可能不了解。于是,我直奔主题:“小惠怎么样了?” 陈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然后头一歪,示意小周回答。 小周捋捋垂在额前的头发,说:“丁先生,阮惠她——遇害了。” “什么?!”我站起身,抓住小周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陈洋看着我,点点头。 “不可能!我昨天早晨还跟她通过电话,昨晚她还发信息给我了!你们骗人!” 小周的肩膀不自然的耸了下,然后皱着眉说:“你别这样,我们......” “你先冷静下。”陈洋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瘫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气。 “她的确跟我联系的。” “哦?”陈洋和小周异口同声的说。 “真的。我还有短信的。”我找出手机。 “能让我看一下吗?” 我找出手机,解了锁后直接交到了陈洋的手里,“收件箱里最顶部的两条就是。” 陈洋拿着手机按了几下,又低头给小周看了眼。 “丁先生,你可能是太累了。这里边根本没有信息,收件箱是空的。” 听完我愣了下,接过手机,昨晚明明还收到小惠的信息,而且连里边每天早晚都能收到的手机报和主编发来的催稿、修稿的信息竟然都没了! 小周正用舌头舔着左边的虎牙,见我不说话,冲我一笑,说:“人在疲惫和悲伤过度的情况下是会有一定幻觉的。” 陈洋递过一支烟,我没接。他又塞回烟盒里。 第九章 :疑点重重 “小惠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儿?”我问。 “两个月前。在护城河的拱桥附近,是溺水身亡。” “那怎么现在才通知我?” “我们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到现场。经过尸检——” “什么?尸检?!” “因为是刑事案件的,所以一定是要解剖检验的。请你理解。” 我没有说话。 “当时只能按无名女尸来处理。后来也是废了很大的劲才排查出地址和详细信息来的。” “小惠现在在哪?我要见她。” “已经处理了。” “处理?什么意思?!”我对这种官方解释表示不解。 “火化了。”小周轻声的说。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做?!” “《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200条:对于已查明死因,没有继续保存必要的尸体,应当通知家属领回处理,对无法通知或者通知后家属拒绝领回的,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可以及时处理。”小周边思考边回答。 “那她的骨灰呢?” “被家属领走了。” “家属?” “是她的奶奶和侄子一起来领的。” “什么?小惠的奶奶早就过世了,她也没有侄子。” “我们有系统,可以查到的。” “老太太是不是穿着黑色衣服,黑色围巾,黑色鞋子。男孩是不是穿的花花绿绿的,齐额刘海儿,胖嘟嘟的,脸上很多伤口,还流着脓?”我问。 “老太太的描述差不多,小孩子的脸搽了很厚的粉,我当时还觉得好奇,小男孩还这么臭美......”小周回答。 坏了!是我昨晚遇到的那个熬血水剁腿骨的小摊的祖孙俩。 “你再去查查,小惠绝对没有这么个奶奶和侄子!”我嚷道。 陈洋见我极是认真,便让小周再去核实一下。五分钟后,小周返回,脸上带着不安的情绪,说:“还真的没什么直系亲属,连旁系亲属在内,都没有这俩人。” “你们怎么能让人随便就把骨灰领走呢?” “呃......”陈洋露出了少用的紧张,他继续解释道:“可能是我们的系统出现了错误,然后我们的人员一疏忽就出现了这样的失误。实在抱歉。” 难道是自己平日里不小心惹上了什么人?转眼一想又不可能,自己就负责拍个景写写散文,没理由得罪别人。那祖孙俩又是怎么了?人民路17号,灵异巴士,老宅子,讣告,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界往往就是这样,有着许许多多的未解之谜。 “对了,你们在现场应该会拍照的。让我看看!”我态度变得强硬了许多。 小周马上去找来。 我看到第一张的时候,心里沉重的无法用语言表达。 小惠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被水泡的有些浮肿,像是块醒着的面团。手脚略有皱,长长的指甲,染了红色的指甲油。穿着夏天我送她的红色高跟鞋。 其他的是案发现场和小惠各个部位的特写。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曾经发誓要一起长相厮守的女孩,竟然先我而去。 “有线索吗?”我问。 “有一点儿。不过你别着急,我们会尽快破案的。还真相于大白。” 我盯着陈洋的眼睛看,他很不自然的避开了。 这时,小周说:“案发现场在护城河拱桥上的两公里处,有搏斗的痕迹。并有受害人遗落的头饰。估计是被水冲到拱桥,才被晨练的人发现的。” 我站起身,心想:不行!我必须得想办法再找到那祖孙俩。 小周瞟了我一眼,悄悄撕掉了记录本上的一页纸。然后揣进裤子左边口袋。 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我发现了。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我似乎觉得这是一场陈洋、小周可能还有其他人共同串联好的阴谋。否则,我的短信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清空了?这个案件也隐隐透露着一系列的疑点。骨灰怎么会轻易就被冒领?小周刚刚撕掉的又是什么内容?陈洋昨晚给我打完电话后,为什么又突然关机? 为了不把我的疑问表现出来,我故意喝光纸杯里的水。又对他们俩说:“麻烦你们一定查出真凶。” 陈洋和小周点点头。 陈洋说:“如果案件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也希望你有什么线索的时候,能尽快通知我们。” 小周又抢着补充了一句:“必须得随叫随到,因为可能事关案情。” 我说了声好,就迅速离开了。 从派出所出来,我先去了报社。 报社的同事看到我后,都只简单的打招呼,连平日最擅长开玩笑的大李也只是拍拍我肩膀,没说什么。估计他们在陈洋来调查后也都知道了小惠的事。 我径直走到主编办公室,敲敲门,听到主编在里边说请进。我轻轻推门进入。 主编姓俎,比较少见的一个姓。不到五十,头发就开始花白,还有轻微的秃。他严厉起来的时候,我们私底下都会引用《史记?项羽本纪》那句:“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俎主编的外号就叫“砧板”。有时候,他的脸还真会像砧板一样,冷冰冰的,油盐不进。 俎主编见到我,先是一惊,然后指指他对面的椅子,“坐吧。” “俎主编,我......” 俎主编打断我,说:“没事儿,工作方面别放在心上。现在版块临时交给了小赵。你可以出去散散心。” “呃......”我还想解释什么的,可实在没有心思,改口道:“谢谢主编。” 我从背包里找出相机:“这是这几天拍摄的夜景。您看一下,兴许下次能用的上。” 俎主编接过相机,开机看我拍的内容。 “你这都拍了些啥啊?!出差那么久,就拍了点这个?!” 我接过相机,发现我拍的夜景居然都变成了同一个镜头:在一扇耷拉着破碎对联的斑驳木门,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红色连衣裙的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骨灰盒。而且看不到她的脸。 “这次怎么拍得这么瘆人?”俎主编斥责道。 我根本就没拍过这个人,怎会还拍了近百张。 这个女人又是谁?怎么会出现我的相机里?怀里抱的骨灰盒,难道是小惠的? “小丁啊。”俎主编喊我,“你回家歇几天,调节调节。等我电话你再来工作。” 我什么也没说便从主编办公室退出来,又离开了报社。我知道,俎主编这么说,几乎就是宣告了我要失业的消息。估计改天再接到他电话就是商量办理辞职的事宜了。这些都无所谓,关键的是我要找到照片上的女人,查清祖孙俩的来历,然后找到小惠的骨灰,好好安葬她。 第十章 :拜访神医 这些事压在我身上,我的确想不到对策。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是当地一个神汉。到现在,我只好把揭开谜团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神汉姓陈,住在乡下。一直住在茅草屋里。十里八乡的不喊他神汉,而是叫神医。 我五六岁的时候是见过他的。那阵子,我高烧不退。母亲把我带到神医家里。 陈神医伸出拇指按住我的手掌心,试了几下,说:“这孩子被吓掉魂了。” “那怎么办啊?”母亲很焦急。 “老姐姐,你找出这孩子这几天常穿的衣服,找一把大扫帚,要用新的,把衣服搭在扫帚上——”陈神医捋捋八字胡,继续说道,“——明天出太阳之前,到他昨天下午去玩的地方,拖着扫帚,喊他小名,说让他回家。往家引,走一路喊一路,如果鸡不叫狗不咬,他的魂就回来了。” “这样行吗?” “指定行。我在家帮你。” 这一段我是听母亲讲给我听的。她说她是按照神医的方法叫的魂,虽然要穿过大半个村子,可那天鸡啊狗啊的,还真是没发出动静。回来后,没俩小时我的烧就退了。那阵子家里穷,从瓮里舀了一瓢小麦给神医,他也笑呵呵的收下。 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态度好,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找他作法。 身上的钱都付了车费,所以我先返回了出租屋。 没想到一回去,房东就倚在门框开始抱怨。说房子现在变得晦气,又说公安局的来调查了好几次,弄得她心神不宁。 因为房租续了半年的,加上还得去找神医,我没过多解释,换了件衣服就出来了。又在楼下街角的取款机取了些钱。 几番转车,很容易就找到了神医的家。穷乡僻壤打听个人人皆知的名人还是很方便的。遇见热心的村民还会顺路捎一程。 神医还是住在茅草屋里,院落也收拾得很干净。 门口坐着一个人,想必就是神医本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印象中那般瘦。 “神医。”我上前,看清了他的模样,也不显老,唯独是八字胡留成了山羊胡。 “你来干什么?!”神医冷冷的说道。 “我是有......” “谁让你来的?!” “我......” “你当年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不是说再也不踏进我这儿半步的嘛!” 我被神医的话弄的摸不着头脑。 “还不走?!”神医提高了嗓门。 “求您帮我......” 神医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起身返回房间找出一支黑瓷碗,里边漂着黑黝黝的一层纸灰。“别怪我不客气了!”神医说完,将五指蘸水,先是弹到我的影子上,接着又弹到我身上,最后朝碗里啐了一口,晃了晃,一使力泼到门外。 我不懂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周围渐渐有行人好奇在围观。 神医似乎很生气,转身找出一根不知是桃木还是柳木的枝条,念念有词的抽打我。 我一边闪躲一边退到门外。神医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让不知所措的我傻愣在门外。 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挠着头说:“怪事了,从没见过神医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见过他不让人进门。小伙子,别在这站着了,只要是神医不给你掐算的,十有*是个难对付的。他也不想白白干耗自己的法力。你啊,趁着天儿还明快,赶紧走吧。” 还没打听点什么名堂,莫名的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闭门羹,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不行,就等明天! 我步行到镇上的一个小旅馆。二十块钱一晚,连身份证都不用。 在商店买了桶面、香肠和榨菜,又问旅馆老板要了壶标价五毛钱的开水。 我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203房间。尽管是白天,房内还是很暗。我找到门后的开关,按了一下。白炽灯拼命闪了好几下才发出光。房间的地板脏兮兮的,似乎个把个月都不曾拖过,还黏着几块口香糖。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床铺也散发着呛人的味道。我泡上面,扯扯床单,坐在床沿。 “为什么神医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难道真跟村民说的那样,我惹上了一个厉害的角色?听神医自言自语的口气,好像跟这个狠角色以前有过过节。”我想。 “嗡嗡。”手机响了。 这个时候是谁找我? 原来是电量不足了。而且连半格信号都没有。“算了,反正没有充电器,又不关心其他人。”我把手机随手扔到床头。 吃完饭,我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清香。是女士香水或者护肤品的味道。 房间怎么会有这股味道? 我睁开眼,发现床边立着一个女人,赤着脚,穿得正是红色连衣裙! 是她!就是她拿走了小惠的骨灰! 第十一章 :房间里的女人 “你是谁?!你怎么到我房间里来的?”我壮起胆子问。 女人不说话,只低着头。头发湿漉漉的,有水顺着发梢滴落到地板上。 该死的白炽灯这个时候又开始闪个不停,晃得我都看不清楚女人忽隐忽现的身影。 我摸到枕头旁的手机,想借着手机背光看清女人的长相。我攥着手机,举起来又迅速按了个按键。手机没亮,该死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女人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站在原地。 “啊!”我大叫一声,手一扬将手机朝着女人的方向摔去。 “啪!”手机砸到墙壁,又跌到了地板上。很明显能听到外壳被震碎的声音。 没有打中!这么近的距离竟然没有打中! 这时,女人呜呜的哭了。哭声在半夜尤其是在这个小房间听起来,真的令人毛骨悚然。我觉得后背一阵阵凉风直冲到头顶。 女人哭着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坐起身,声嘶力竭的喊:“你等等!” 白炽灯突然恢复了正常。女人消失了。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滩水的印渍。 为什么这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反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走到墙根,拾起手机摔得零散的部件。真没想到自己被*急了会什么都不怕。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到这个词,我心里稍稍舒服一些。已经是濒临死地的地步了,接下来兴许真的能顺利许多。 门外有脚步声,皮鞋的后跟一下下的磕在走廊的地板砖上。噔噔噔。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在向203走来。 “砰砰砰。”很轻微的敲门声。 此刻我脑子里突然想起穿红色连衣裙女人,心里一下子慌了神。 “怎么又回来了?” 我蜷缩在门后,见机行事。既然逃不掉、躲不开,干脆做个了断! “砰砰砰。”敲门声又响起了。 我听见钥匙插进了门锁,门的把手又轻轻的转动。 “我知道了!这可能就像电影和小说里写的黑店一样。趁着旅客不注意偷偷溜进房间,装神弄鬼,然后再偷钱财。一定是这样!”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接着伸进一只胳膊。 “让你偷!”我用力一推门,那只胳膊刚好被夹住。 “啊!”门外一个男人惨叫。 我用脚抵住门,这几天窝了一肚子火,正好可以教训教训这个贼。 “你干嘛啊?哎哟,哎哟。” 我说:“知道当贼的下场了吧?让你偷!” “你才是贼呢!怎么这么不讲理啊。”贼用手电筒的光对准我的眼睛。 我用手遮了一下,发现是旅馆老板。这更加印证我刚刚的猜测。我拉开门:“好好做个生意,不是很好吗?干嘛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这是违法犯罪,你不会不知道吧?” 老板揉着胳膊,咧着嘴,说:“就没遇见你这种人!好人没好报!” 老板继续说:“我正准备关门呢,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哭着跑出去了。我问她还回不回来,也不见她搭腔。没记得有这样的旅客。我不放心,就拿着钥匙挨个房间查房。结果在你这门前发现一双高跟鞋。我敲了半天门,你又不应。我就寻思悄悄把鞋给放进来,省得让人再给拿走了。谁想到你这人不讲理不说,还把我胳膊挤成这样!”老板说完,用手电筒照了照他胳膊,又把拎在另一只手上的高跟鞋拿给我看。 高跟鞋的颜色也是红色的!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老板不乐意了,说:“别看我这儿地方小,可绝对安全!”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刚刚跑出去的是你女朋友啊?俩人闹别扭,也不能让她半夜光着脚跑出去啊,多冷!对了,她晚上还回来吗?不回来我就关门了!” 鞋子在门口,我只好说:“没事儿,你关门好了。她就那个臭脾气,半句谈不来就离家出走。今晚又不知道去她哪个朋友那哭去了。”我故意隐瞒了实情。 “现在的女孩子就这样!”老板把高跟鞋递给我,“好好哄哄就好了。” “嗯。你的胳膊......” “没事儿。不碍事。下次别这么冲动了!”老板龇牙呻吟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就带上房门出去了。 我捏着高跟鞋的带子,仔细看:37码。跟小惠是一个码,这款鞋好像销量很好,小惠也有那么一双。 “......刚刚跑出的是你女朋友......”老板的话让我又想起了小惠,想起了那个爱笑的善良女孩。 小惠!红色连衣裙!红色高跟鞋! 难道出现在房间的是小惠?!是的,越想越觉得是小惠。我刚刚怎么没发现呢。 我打开门,沿着楼梯来到旅馆门口。 “老板,等等等等,先别关。” 灯箱广告已经被搬进旅馆,长长的电线胡乱的缠成一团。 老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手里拿着铁链锁冲我摆手,意思是临时留门。 我来到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小惠!小惠!!!”我大声喊。 “喂!喂!”老板叫我,“别这么大声。现在十二点多了,人家都睡了,你这样喊,非把人家吵醒不可!我也帮你看了,没人!快进来吧。” 我只好进门。 “现在后悔了吧?你们年轻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快回房间睡觉吧。明天好好跟女孩赔个不是。” 老板用铁链锁哗啦哗啦的将门锁上。 回到203,我躺在床上却一直睡不着:小惠是在暗示我什么?那照片里跟小惠一样打扮抱着骨灰盒的女人又是谁?她一定跟小惠的死有关系或者她知道是谁谋害了小惠。小惠的出现可能是想让我去找照片里女人,找那个跟小惠打扮着装相仿的可疑女人。 第十二章 :心虚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神医的住处。 神医的门前聚了好多的人,多是些本地村民。可能是在看神医诊断吧,刚好让大家评评理为啥昨天不给我看。 走近了才发现出事了! 神医死了! 他穿戴整齐的半跪在门槛上,眼睛瞪得老大,眼球外凸,布满了血丝。神医的右手扶着门框,左手空落落的垂着。很无助又很惊恐的样子。 周围人又开始了议论:“这准是他欺负鬼儿欺负惯了,人家道行深了回来索命了。”“八成是吃了什么东西,食物中毒了吧?”“看他这几年这瘦样,估计是得了什么病,癌之类的。”众人议论纷纷。不知谁说了句:“这姓陈的,这些年就靠连哄带蒙赚了不少。电视上不早就说了嘛,这些都是伪科学!”大家又跟着批评当年给过他们无数次希望和敬畏的神汉,数落看不惯他的地方。以前的虔诚变得一文不值。后来有人说这人死了怎么葬?人群又开始噪杂着散开。 “大家先别走!”我张开双臂拦住路。 “你是谁啊?” “神医既然死了,总得让他入土为安吧。这么多年,他又没什么子女。当初大伙没少求他,他对大家也是有求必应。是个好人。帮他一把,也是应该。” 经我这么一说,有几个年轻力壮的还真打算出力。 “可是......”人群里还是有人不乐意。 “我知道,大家是说丧葬费。我呢,”说着,我找出钱包,“我这儿,还有点钱,我带头给凑点。”我只给自己留了两百块钱,其余的全部都捐了出去。 兴许是受我的带动,大家伙见状,还是你五块他十块的凑。 “劳驾父老乡亲厚葬神医。” 说完我转身就离开了。我心里总有种自责,好像神医的死是因为我或者是因为缠着我的那只厉鬼。 回旅馆之前,我先去一家维修店准备修理一下摔坏的手机。 维修师傅拿着零件看了看,说:“修修的话,一百。” 我权衡了半天,还是用原价2000多元的手机零件换了个百十块的蓝屏二手手机。 我换上手机卡,维修师傅又说:“配个充电器的话,十块!” 这简直就是敲诈! “要么送我一个!要么就不换了!”我拿上手机就往外走。 “送送送送!”维修师傅一连说了好几个“送”字,起身拦住我。 最近心情实在太糟,也懒得计较。 拿着换来的手机,还真是不习惯。开机后,屏幕显示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应该是机主或者机主的女友。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惠。我手机开机画面就是小惠的照片。 接着手机嗡嗡的响个不停。提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我回拨过去。是派出所的小周。 小周一听是我,就嚷道:“丁卯,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怎么了?” “谁让你手机关机的?找也找不到!不是说了嘛,你得随时让我们找到你。” “为什么?” “现在是关键时期,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小周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喝了口水,“——谁都有嫌疑!” “也包括你咯。” “丁卯,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怎么可能去做谋财害命的事!” “那你说那天咱们见面时,你在记录本上撕掉了一张纸,上边记了些什么?!”我问。 “呃......这个......这个不能告诉你!” “哼!我会找出你们为非作歹的证据的。你等着!小惠不会这么白白死掉的。”我挂断了电话。 一定是什么人用一些手段把这桩案件给摆平了,我猜小周,还有那个陈洋也是收了什么好处。要不,不会有那么多的疑点。我在旅馆考虑了一下午,也找不到小周和陈洋的把柄。我有些慌了。我怕时间一久这个案子可能真的像某些人盼望的那样成了谜永远没有解了。 烟盒里还有几支烟——我已经好久不抽烟了,现在只想借助一点尼古丁给自己提神。 我抽出一支点着,一股烟从指缝徐徐上飘。 “叩叩叩。” 楼上的女人穿着高跟鞋在不停的走来走去。 这声音让我不能静下心来思考。于是,我找到老板。 他坐在椅子上,穿着棉拖,不时的用一只脚去搔另一只脚。应该是有轻微的脚气。 老板见着我,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起早贪黑的忙碌,他一直都带着褪不掉的黑眼圈。 “老板,能不能让我楼上的女人消停点啊?穿高跟鞋走来走去的,吵得我头疼。” “你楼上?” “是呀。应该是303房间。就在我头顶。” “可是3楼是我自己住,根本就不做客房。今天也没人上去。” “是不是老板娘......” “她跟孩子回娘家好几天了。” 那个声音是......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咳咳。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听错啦。”我连忙遮掩。 “哦。”老板低头去扒拉这几天的住房登记表,“对了,跟你女朋友和好了?” “女朋友?对对,和好了!”老板的话突然提醒了我。那个声音会不会是小惠发出来的? 第十三章 :红色高跟鞋 老板不放心,蹑手蹑脚的跟在我后边。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走动。那个女人从楼上到了我的房间。“叩叩叩。” 我跟老板屏住呼吸,对视了一眼。他右手握住门把手,轻轻的转动。 “叩叩叩。”越听越觉得是个女人在踱步。 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跟老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没有人。只有那双红色高跟鞋在走动。 “啊!”老板喊了一嗓子。 鞋子停住了,鞋尖慢慢转向我们。就好像有个隐形的人穿着它慢慢把身子转向我们。 鞋子走了过来,在离着我们有三十公分远的距离止住。刚好是面对面交谈的距离。我隐隐觉得对面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老板攥着我的衣角,朝旁边闪。 这时,鞋子突然歪倒。“嗤——”的一声着了。淡蓝色的火焰不安分的跳动。胶皮燃烧起来,竟是一股烧纸的味道。 我仔细看,那根本就是双纸鞋!样式和昨晚捡到的鞋子是一个样式,或者说是昨晚的高跟鞋变成了纸的! 红色的纸张和里边的支架烧得哔哔啵啵的响。 老板手指戳了我一下,示意我看屋顶的天花板。 天花板的四角有红色液体流出,贴着雪白的墙壁慢慢的流,而且越流越多。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腥气。 老板拽着我下了楼。 “你......你看见......看见了吧?”老板脸色没什么血色。 我点点头。 “怎么会有血呢?” 我摇摇头。 “你倒是说句话啊!” “呃......” 我正准备讲话,一个中年男人从楼上尖叫着跑了下来。 “救命啊!” 老板拦住他,问:“怎么了?” “救命啊,房间......里......闹鬼!”男人很明显受了惊吓,声音有些抖。 “哪个房间?”我问。 “205......” 我的隔壁! 老板忙问:“怎么闹鬼了?” 男人缓了好一阵子,才说:“我正在睡觉,听见房间有人走动。我披着衣服准备起来看,可是坐起来就动不了了。那个人朝我走过来,拿着剪子把我的头发给剪了!你看!” 男人说着低头让我们看他的头发,的确是被剪过。头顶和两鬓被一深一浅剪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还能看到发青的头皮。 “差不多有十来分钟,等我能动的时候,打开灯却找不到人,这段时间内房门锁得好好的,也没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 鬼剃头!现在医学上的名称是斑秃,若所有头发脱落,称为全秃,全身毛发尽落则称普秃。眼前这个男人的经历,可没这么简单。 “看清是什么打扮了吗?” “哪有!就觉得头发长长的,还湿漉漉的,一直滴水。” “那......” “不住了,不住了!”男人没等我继续问下去,就嚷嚷着退房。 老板怕他吵醒其他旅客,没办法就给他开了门。男人没有要求退款,连行李都没拿就跑了。 “你呢?”老板问。 我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老板急了:“你看你!一直不说话,到底是咋想的?!” “这旅馆经常发生这些事吗?” 老板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这旅馆是从去年别人那转过来的,开始我图这儿的位置不错,价钱也低。谁知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这旅馆的房门反复的打开关上打开关上,卫生间的水也哗哗的淌,真的和电影里演的似的。从那开始,这旅馆就没怎么消停过。203房间不止一次有动静,上一次一个女的住里边,说半夜有人站在床头掐她,第二天清早就走了;还有人说晚上看见有人面朝里立在墙角......” “那你还让我住?” “我也得吃饭,得赚钱呐!前段时间,老婆孩子害怕,就搬出去了。”老板一脸愁容。“哦,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这房子以前是块坟地,算是个乱葬岗,什么人一死就被抬到这里,好点的用席子一裹,差点的就往草窠里一丢。后来有开发商铲平了建了这个楼。” “那你还敢在这开店?” “我也没办法啊!转不出手,只能这样耗着。不过,你来之前的几个月都没发生什么,就从昨晚开始的。” “我明早就搬走。我要不是落魄了,也不能住在这儿。我女朋友被人害了,我怀疑有人对这个案子动了手脚,就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出来找证据......唉,算了。不说了。”我准备回房间。 “要不,给你换一间吧?”老板好心的说道。 “没事儿,要害我的话,早就害了。再睡一晚也无妨。” 果然,房间里一切又变得正常。那双鞋子也不见了,还能闻到淡淡的腥气。我把房门顶上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现在完全没了睡意,干脆坐在桌子前。 铺在桌面上的是张旧报纸,竟然是我们报社的。报头是找本地的书法家给题的字,也已被油渍浸得不成样子。 报纸日期是四月份的。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时候报纸的最后一个版面应该是摄影展,而且很有可能登着我的作品。 我翻过报纸,果然,有我一副后来获了奖的作品。题目好像是叫《清晨日暮,我们错过的美丽》。 当时为了拍这幅作品,特地跟俎主编请了一个周的假。去车站随便找了班车,也不管是开向哪里,买了票就上去。再在到达的车站同样随机倒了几趟车才找到这个地方。当然,选景和拍摄也没少花功夫。可能印证了那句老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最终是在几百幅的参赛作品里夺得了二等奖。俎主编特地去报社对面的酒楼庆祝了一番,还眯着醉醺醺的眼又给我批了几天假。 我仔细看着那幅作品,回想与它有关的印象。 好像是在人民路17号拍的。 对了!人民路17号!这几天的所有离奇遭遇全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要想找出端倪,重访旧地一般都是最好的办法。 次日一大早,我就退房。 老板脸色还是不好,估计一晚没合眼,“这么早就走啊?” “嗯。我要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第十四章 :重访故地 几经周转,来到小镇的人民路已经是下午的两点钟。 17号还是荒废着,同样19号仍旧紧关大门。每次来,每次都是这样的场景,丝毫看不出什么异常。况且,像这样不起眼的镇子,多的不计其数,除了春夏秋冬植被和人们服饰上的变化外,想找些大的变化,确实太难。以前说是农村包围城市,现在条件日渐成熟了,城市又开始往郊区发展。弄得这些苍老了的小地方,就只能依靠一辈子也不肯走出去的年迈的老人来服侍。只能一起衰老下去。等待被遗忘。 我在19号的门前按了好久的门铃,才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到近前。他打开门上的一个小窗口,瞥了我一眼,没好气的问:“你干嘛?” “你好。我是想打听一下隔壁17号......” “不知道!”男人关上小窗口。 “喂喂。”我仍不死心。 “滚一边去!好地方不打听。再不走,别怪我我不客气!”男人踅起眉瞪着眼,还冲我晃了晃攥紧的拳头。 我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胡同拐角处一个闪过一个身影,是个年轻女人,短发,好像是在故意在躲我。很熟悉的样子,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我跑过去,人早已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同很深,石砌的墙,背阴的一侧常年不见阳光,生了一块块苔藓。冷风一激,苔藓顿失鲜绿,变得灰暗无比。几间低矮的房,刷了黑漆的木门,一派老旧的感觉。 中间一户的门前,一个老太太坐在门槛上,正用簸箕筛被虫蛀了的秕谷。地上有半袋挑选好的秕谷。还有散落一地的稻壳。 老人家态度总会好些吧。 “大娘。我想打听个事儿。”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我心里一惊。难道她有预感?看老太太的年纪,也有七八十岁。瘦削的锥子脸,高耸的颧骨,加上一双丹凤眼,难免不让人怀疑她洞察世事的能力,也许,我应该说成通灵,也许,她知道的可能还要多。 “您,您是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是不是记者?”果然,她轻易就戳穿了我的职业。午后的阳光,斜打在她深深的皱纹里。她抬起手,捋捋满头齐整的银发。 “是的。”我老实回答。心里惦记的却是:她是如何仅仅看我一眼,就知道我的底细。她,还知道些什么? “刚刚一个女的,说是派出所的,说是过来调查情况,还说以后有个当记者的男人可能来问东问西的,到时候要小心提防。千万不可告诉她来过和她叮嘱的话。” 噗!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敢情这老太太,纯粹是无根由的乱猜啊。害我还以为遇到了隐居的高人。 派出所的?这么说刚刚看见的那个人是小周。她是在跟踪我还是在销毁证据? “她怎么这么确定我会来找您?”我平复一下心情,问。 “我是这一片里最年长的人,你肯定会找我这样的来问,还有,那个女的不光嘱咐了我,还和这周遭二十多户的人都商量好了。她说你这人没安什么好心,不让大伙跟你多说话。” “大娘。”我解释道,“我只是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你想打听啥?” “您能不能给我讲讲17号那处老宅子的事儿?” “17号?” “就是丁字路口靠左边这户,门口前边有个大槐树。现在荒废了,看样子好些年没人住了。” “哦,那个地方啊,不过这可要说来话长了。” “大娘,我是记者,对这方面的传闻有兴趣。其他多余的,我也不多问。”关键时刻,我还是亮出了记者的身份,希望这头衔能中点用。 老太太把筛好的秕谷倒进布袋里,抿着嘴不说话。 “大娘,您这些故事都不讲给其他人听么?再说了,虽然我负责的专栏不是记事和小说类,不过您放心,我可以把您说的记录下来,回头让我同事发表在报纸上替您讲给那些看报纸的人。” 说完这话,我有些担心大娘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这流程。于是,我继续补充道:“是这么个意思,您讲给我,我再讲给别人,您就不用担心故事没人知道了。” 老太太摇摇头,拍干净手上的灰尘,说:“这事啊,我只等着说给你一个听。而且,等了好久,太久了。” 虽然老太太的话,听着有些怪异,可为了摸清事情的真相,我还是努力笑着说:“呵呵。大娘,您放心就是。我会认真听的。要是您觉得不合适的话,我就谁也不告诉。对了,保证不让派出所的人知道。” 我理解很多的艺术家通常都生怕自己的手艺失传,像一些掌握秘密的人也通常会选择可靠的人继续替自己祖祖辈辈的口传下去。 其实,我主要是想自己弄清楚在心里压了很久的疑虑,根本就没兴趣通过传媒散播出去。 老太太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好吧。我给你说说,你可要留心听呐。哼哼。” 说完,老太太冷笑了两声。 第十五章 :可怕的巧合 故事是这样子的:人民路17号和19号在清朝宣统年间的确是一户姓李的宅院,家业很大。祖上有人在朝廷做过要官,好像是吏部尚书。此处的宅院原本是作为休憩的,并不是正府。后来这姓李的暴病而终,财产便零散分给妻儿。当时这姓李的新纳的第四房姨太姓孔,出身贫贱,模样也俊俏,但性格刚烈。李过世期间孔正怀有身孕,分财产时,孔提出要分得一部分遭拒绝。孔则挺着大肚子趁夜黑在李府门前上吊,后来被家丁及时发现才保住性命。李家人见孔闹得厉害,又寻思姓李的死在卧室里觉得不吉利,便将这处相对偏僻又小的宅子送给她并立字据不得再来往。孔在得到宅子后三个月后生下一子,后在媒婆说合下嫁给一丁姓光棍。没想到姓丁的是个无赖,终日不理家事,经常毒打母子,后来还沾染上赌博,家底很快造光。民国时,被抓进兵营随“辫帅”张勋参加复辟,复辟失败又偷溜回家。在同村本门另一无赖的教唆下开始吸鸦片。 某日,丁毒瘾犯起,因家中无银元,与孔发生争执。遂想起房屋契约,准备抵掉换鸦片。 “说!契约在哪?!”丁吼道。 “没有!”孔坐在太师椅上平静而又失望的回答。 “我问,在哪?!”丁开始发飙,冲进院子揪住正在玩滚铁环的孩子,听到孩子兜里有动静,却掏出几枚铁片,于是扇了孩子一巴掌。 孔闻状,跑出与其厮打。 丁毕竟是男人,将孔推到在地。然后捏起贴片,掐着孩子的脸,威胁道:“再问一句,这房子契约在哪?!” “不要伤害孩子!” “看来,你还是很心疼这杂种嘛。”说着,手上的力道加了几成。 孩子疼的喊:“爹!疼......” “哈哈!‘爹’?喊我‘爹’?乖儿子,你是地上那个女人跟别人鬼混生的种......” 孔叫道:“你疯了!放开孩子!”说完,扑到丁跟前。 丁冷笑,用铁片的尖儿比划着孩子的脸:“这么好的孩子,我可真下不去手哦。” “求求你放了孩子,我给你找契约。” 丁道:“你以为我会信吗?不给你来点真格的,你这贱货还不知道耍什么花招!”丁用铁皮在孩子脸上割了一道口子。 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自古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听见哭声,孔心都碎了。孔忙答应道:“我给你找,我给你找!你放开孩子呀......” 孔从箱底的找出契约,甩到地上,“给你,给你!” 丁捡起,看了眼,说:“对嘛,这才对嘛。”又丧心病狂的在孩子脸上割了几道,然后把孩子丢到地上。 “滚!”孔吼道。 孩子害怕,躲进角落呜呜的哭。 孔对着丁的身影说:“我会让你世代不得安宁。” 说完,抱起孩子投进院子里的一口井。 据说,房子每到晚上都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都这样传,买家也不敢触这霉头,也就一直没人买。后来,姓丁的得了失心疯,冬天赤条条的跳进河里淹死了。 我问:“大娘,后来不是有人住了吗?” “时间久了,有外地人住了进去。没几天,就不知什么原因搬走了。当时是“文革”,正是破四旧的时候,没人敢提鬼神的事儿。慢慢的,这段事儿就被撂下没人提了。” 竟然跟我之前遭遇极为相似:院子里滚铁环的孩子,也听到骂“滚”,那晚身后的“扑通”声竟是有人投井。不过,我在屋里遇见的是个老太太,和这传闻里孔姓女子不吻合。 “大娘。我之前听人家说,那宅子里是个老太婆和一个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年轻女子。” “胡说!”老太太急了,“这阴阴阳阳的事儿,谁能说个透彻?我就听邻村的阴阳眼说,他见过这女人和孩子,的确是在宅子里,不过,女人变成了老太太,孩子倒还是原来的模样。他还说这老太太,也就是姓孔的女人,经常守在路边,支着一口大锅熬人骨汤,还用尼龙线给孩子缝伤口,有时候呐,还在南屋里梳头。有看见过的!” 我越听越觉得天灵盖发麻,这样说来的话,我那晚遭遇的就是这姓孔的女人了。 “啪!” 突然,老太太的簸箕从她腿上滑到地上。秕谷、麸皮和沙子混到一起。 老太太头一歪,靠着门框,浑身开始发颤,嘴里还有白沫流出。 “大娘,大娘,您怎么了?”我起身去扶。 “滚!还想打我们娘俩吗?”老太太的声音变得尖尖的。 咦?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大娘,您误会了。您忘了,我在听您讲故事啊。”大概上了年纪的人,容易糊涂。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丁先生。你害得我好苦。” “您怎么知道我姓丁?” “哈哈哈哈。你化成灰我也认得。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您是......”我有些发懵。不会是被附身了吧? “我姓孔啊,你还要房子的契约吗?哈哈哈。告诉你,我会慢慢让你失去你的一切。” 说完,大娘脑袋歪向一旁不停的抽搐,嘴角还流出了白沫。 我壮起胆子按住她的人中,没多会她缓缓的醒过来了。 老太太弯腰拾起簸箕,重新挑秕谷里的沙子。“这人老了,做什么都不行了。哦,你姓什么?” “丁......”我手心里都是汗,怕得不行。 “哦,跟害死那女人的人是一个姓。不会就是你吧?”老太太很神秘的压低了嗓门问。 “怎......怎......怎么......会呢?”联想起老太太的怪异言辞,我紧张起来。 “呵呵呵呵。”老太太扬起满是皱纹的嘴角,轻声的笑。 第十六章 :又出事了 “大......大......大娘,这应该说明不了什么的。凑巧而已,凑巧凑巧。” “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儿?都姓丁,都是为了一处破宅子,我看呐,你俩很像哩。” 经老太太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不安。姓孔的女人说会让我慢慢失去我的一切,是什么意思?失去小惠,失去工作,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吗? “唉,不跟你唠嗑了。”老太太缓慢站起,收拾好家什,“你呀!”老太太转过身,摇摇头,不再说话。 院子里长了些很深的杂草,一口砖红色大缸,墙角堆了些破旧衣服和空酒瓶。房门半掩,褪了色的对联耷拉在门板上,残破到早已分辨不出是什么内容。 这个地方跟俎主编从我相机里找出的照片取景完全一样。如果是在这里的话,那么那个穿红衣低着头抱着骨灰盒的女人就能找出来了。 “大娘!”我喊。 老太太停住,但没有转身。 “大娘,前几天是不是有人来过您院里?” “记不得了。” “大娘,您好好想想。这可能会对我有帮助,我的相机前几天被人偷了,然后在您这院里那人跟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拍了些照片......”我的猜想的确是这样。 “红衣?”老太太有了兴趣,她继续说道:“我记得人们常说姓孔的那个女人年轻时候最爱穿红颜色......” “大娘——” “行了!我哪能记住那么多,自己的东西就保管好咯。人来人往的,没准你还来过呢。” 我见老太生气了,而且又开始说玄乎的话,便没再纠缠。 老太太回到屋里,关上门又哗啦一声闩上门。 眼看着稍微清晰了一点,想不到到这儿线索又断了。 红衣女人跟姓孔的有什么关系么?小周暗地里来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半疯半痴的老太太如果讲的都是真的,一切似乎又跟轮回有关系。难道我前生就是那个姓丁的赌徒? 我来到街口。 好像是学校放学时间,路上渐渐多了些背着书包回家的学生。 我拦住几个女生:“你们好,问个事。那条胡同里有个老大娘,你们注意到这几天有人去过她那里吗?” 话音刚落。这几个女生尖叫着跑开了。 “真没礼貌。”我嘟囔了一句。 我又拦住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他腋下夹着一本教科书,想必是教师。 “你好。” “你好。”男人扶了扶眼镜,温文尔雅的说道。 “那条胡同......”我手指着胡同的方向。 男人脸色一变,四下瞅瞅,压着声音,说:“你进去了?” “嗯。还遇见一个老大娘......” “老大娘?”男人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对。我还跟她聊了一下午呢。” 男人摇摇头,叹气说:“那胡同早就没人住了。” “不会吧?我真的遇见......” “真的!荒废了七八年了。” “是......怎么一回事?”我心里更纳闷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听人说不大吉利,住在里边的人陆陆续续遇到了灾,死的死伤的伤。后来就搬了。这几年,没什么事的话,都没人敢靠近。” 这个地方太奇怪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也是虚幻的? “总之,别再过去了。看你人挺老实的,快走吧,小心碰到霉事。”男人说完匆匆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 到这个地步了,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而且不研究出个水落石出,这些事会把我*疯的。谋害小惠的凶手也没找出来,更不能就这样算了! 今晚我得找个离着近胆子又大的人陪我找找线索。想了半天,我想到了褚壮壮。 褚壮壮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这人天不怕地不怕,一米八的个头,身体也结实,就在几十里外的橡胶厂上班。 找出他的电话,响了好一阵子他才接。 “喂,丁卯,你个家伙怎么突然想起联系我了?是不是让我去喝你的喜酒啊?” “褚壮壮,你现在在哪?” “当然是在家了。” “我有急事,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离你那么远,哪能说过去就过去的了?!”褚壮壮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现在不在玊城。” 我说了我现在的位置。 “好啊。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一个小时左右,褚壮壮开着他的面包车来了。 一下车,褚壮壮先抱了我一把。“大记者,好好的报社不待,净往这些山沟里跑,何苦啊。” 我冲他笑笑:“找你过来......” “等一下。来的路上,碰见一老一少搭便车,人家还在后座呢。我先给开开门。”褚壮壮是出了名的大好人。 “一老一少?”我心里咯噔一下。 褚壮壮打开车门,车里果然没人。 “奇怪了。刚刚还在的,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 “是不是一个老太婆跟一个小男孩?”我问。 “嗯。你怎么知道?”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体。 “你是怀疑那俩人不是干净的东西?” 我点点头。 “难怪一路子低着头不说话呢。我还奇怪什么年代了,还打扮的那么土......”褚壮壮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既然你知道,还待在这干什么?” “小惠被害了......” “什么?!小惠?!” 我没有说话。提起这个名字,只会让我更加伤心。 “你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这么干的?” “我也是在查......” “不用说了!只要你觉得哥们我能帮上忙,就言语一声。你喊我过来,肯定有你的道理。” “这地方很怪,一时也说不清楚。我想在这儿守一夜,兴许我能找出我想找的......” “行!咱俩就在我车上凑合一晚。” 上车后,我让褚壮壮把车开到人民路17号附近,靠在路边,摇上车窗又落好锁。透过铁门,借着路灯的光刚好能隐约看见整个院落。 天越来越黑,尤其过了饭点,周遭静得出奇,气氛也显得更加凝固紧张。 我看了一眼褚壮壮。 他说:“放心吧。有我呢!我还真不信这个邪!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熬到后半夜,褚壮壮早就倒在座位上睡着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是我多疑?不知撑了多久,我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褚壮壮还真出事了! 没有东西咬他,但是褚壮壮死了。 第十七章 :人在做,天在看 又是一桩命案。 我哆哆嗦嗦的报了警。 褚壮壮就后仰在旁边的驾驶座上,安全带胡乱的勒在肚子上。褚壮壮睁着眼,嘴张的大大的,吐出半截舌头。 警察马上就到了。警车停在一边,警灯一闪一闪的。 车上下来两位警察,其中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警察,查看了一下四周及褚壮壮,然后从腋下取出一个记录本,翻到一张空白页,问:“是你报的案?” 我说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丁卯。 “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说是朋友。 警察问了一系列类似的问题。把我带进了警车。 救护车很快也到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快速检查了褚壮壮的迹象,又对警察摇摇头。意思大概就是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警察也示意了一下,接着又联系了他的上级。然后开车把我拉到了警局。 第一次享受警车待遇,我耷拉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褚壮壮,怎么会一觉不醒。睡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记不得是在一间几平米的小屋子里待到第几天,陈洋找到了我。 他见着我,远不像我那样吃惊。而是平淡的说了句:“待会出去,麻烦你消停点。别在这么自以为是的添乱了。” 出去?前几天的审讯中好像是准备把我转到看守所的。怎么会这样就放我出去了呢。 “法医检查过了,褚壮壮是心脏病突发死掉的。与你无关。”陈洋简单的说。 “小惠......” 陈洋打断我,说:“阮惠的案子,你就别瞎*心了。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竟捣乱。放心好了,我们已经有了进展。” 我不知道陈洋这样说是不是为了安慰我。 “这次把你弄出来,也是费了点事儿。别在去接近人民路17号了,疑神疑鬼的,小心对自己不好。” 这话我听得懂。但不知道陈洋具体指的是小心招惹是非还是注意身体。 “小周为什么跟踪我?” 陈洋一愣,仍旧不慌不忙的说:“她那是工作。” “工作?保护我还是算计我?”我不客气的说。 “丁卯!麻烦你清醒一下。你这样做,纯碎是给我们的办案带来不便,也可以说简直就是在阻扰我们的进程!这个案子耽误了,对谁都不好,是吧?” “陈洋!”我也来硬的,“这么说吧,我怎么说也是死者家属,你们这样遮遮掩掩的,我怎么放心?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只想让我的小惠能死的明明白白。我只是需要一个真相。”讲到这儿,我又没了刚才的底气。 是的,没了小惠,我慢慢丧失了一个男人所有的专注和原本生活里的信心以及一切与之相关的性情。现在,我只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没目的的窜上窜下,最后还不知道落在哪个不起眼的墙角。我都想不明白,失去了挚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了希望,没了奔波,外人想象不到是多么艰难的捱过一天天枯燥如白开水的生活。 陈洋用食指戳着我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我们现阶段也是在走访周边大量的群众,希望能得到些重要线索。有些难以一时辨别的线索,我们也需要时间去过滤。这样的事情,摊到我负责的片区,我也很急,上头天天在催着破案。给我点空间,好吧?!” 说罢,他揉着太阳穴,慢吞吞的讲:“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 为什么还会容许世间这么多的不公? “陈洋,”我盯着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凸起,装作不经意的说道:“你可不可以保证你不会亵渎你的本职,在这整个案子上你会对得起你的良心?” “哼。”陈洋冷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你说话啊?!”我看着陈洋的背影。 “明天上午或者下午,你就可以出去了。” 陈洋没有直接回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他是在刻意回避还是觉得根本就不值得跟我讨论他的工作和他的工作方式。 第二天的上午,果真放我出来了。 值班的警察只是让我填了些表单,连理由都没告知就将我释放了。 我沿着大街漫无目的的走。 这几天,我显得更没精神,也更邋遢。胡子长长的,身上还有一股馊味。很难想象几个月前我曾是某某报社撑起一整个版面的记者。昔日的风光同此时的落魄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出租房里也冷冷清清,有些时日没人住,竟然落了薄薄一层灰尘。 房东太太隔着房门说冷话:“这房子可是要到期了,我们呐,图个清静,不打算往外租了。小丁啊,别说大姐没提醒你,也别怪大姐不讲情面,我也是没办法......” 她见我没回答,又自言自语的唠叨了一阵才回客厅捧着纸巾看上百集的电视剧。 我洗了个澡,又换了件干净衣服。 才下午的五点,我就有了倦意。我铺好床铺,被子好多天没晒,有点霉味。很快就睡着了。 第十八章 :清醒的梦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褚壮壮。 褚壮壮还是那么高大,穿着临死前的那套仿名牌的夹克。人倒是瘦了很多,胡茬很长,显得很没精神。 褚壮壮对我说:“丁卯,你知道这是哪吗?” 我说不知道。 褚壮壮说:“你看,你看啊。” 我四下看了下,是条不知名的街,好像什么时候来过似的。 人生似乎总有太多的路是我们熟悉的,一样的沿街房,一样的水泥路面,一样的特色小吃店。无意中路过那么一次,或者在电视杂志上见过那么一回,就再也忘不掉了。它们就在你的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缓慢生长。当你再遇到类似街景时,就会觉得熟悉。其实,你可能是根本就不了解。 褚壮壮说:“你看,那是我家!” 果然,刚刚还是一排楼房的街,瞬间变成了低矮的瓦房。变成了褚壮壮的农村老家。 褚壮壮在给我介绍村子里的人:“这是二叔,这是欢欢他爸,这是堂弟,咱们小时候一起玩过呢,你记得吗?” 我没有什么印象,也不想去回忆那些散乱的片段。只是有个奇怪而又强烈的感觉,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想快快醒来。 “是的,你在做梦。”褚壮壮拽着我的胳膊说。“你先别走,跟我去看样东西。” 褚壮壮带我来到了他的灵堂。 灵堂正中间摆着一口黑色柏木棺材,上头挂着一幅褚壮壮的遗像。供桌上摆着祭品和一盏长明灯,灯光有些诡异的跳动着。地下一个瓦缸做的火盆,里边有不少烧纸剩下的灰烬。 “他们给我烧的纸钱,有些带不走。” 褚壮壮绕过火盆,拿起供桌上的苹果,在袖口蹭了蹭,递给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吃。 褚壮壮啃了一口,嚼得有些吃力,便又放回了供桌,他把咬掉的缺口朝里,又用其它几个苹果挡住。灯光不怎么强,从外边进来的人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 褚壮壮看着我,害羞的眯着眼嘿嘿的笑了笑。 褚壮壮生前就是这么个不安分的人。他乐观,大方,又待人和善。想不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会死的不明不白。 褚壮壮说:“丁卯。我死了呀。你知道吗?” 我说知道。 “那你怎么不来看我?”褚壮壮双手环抱,有些生气。 我说:因为调查原因,我被抓了,今天刚放出来。 “他们都说,我不该死的。”褚壮壮低下头,用脚碾着一块石子。 的确,褚壮壮是个好人,从小到大没得罪过谁。要不是上次跟我去人民路17号,他兴许就不会死。 我说:“他们说你心脏病突发......” “我没有病!” 是的,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很少见褚壮壮生什么病,平时都难得见他感冒,而且他经常去医院检查,从没有什么异常。这次怎么突然得了心脏病? 我问:“你是不是见到什么东西了?”因为这些日子的遭遇实在太不可思议。 褚壮壮没有回答,他蜷缩着蹲在地上,抱着头,惊叫了一声就开始哭了。 这哭声不像生前褚壮壮发出来的,以前再怎么难过,他也只会眨巴眼睛,任眼泪哗哗流都不吭声。这次的哀嚎,反倒是有些乞求的意味。 大约一刻钟,褚壮壮止住哭声。 他看着我,说:“喏,我就在那里边。你要不要看一下?”他指着棺材。 “呃......” “来。”褚壮壮攥着我手腕,拉着我来到棺材前。 他的手似乎还有温度,一双大手竟是如此的柔软。 褚壮壮十指嵌进棺材的缝隙,用力一锨,棺材盖砰的一声开了。 “嘘。我们轻轻地看一眼就好。”褚壮壮怯怯地说。 棺材里只有一个骨灰盒,并不是想象中里边躺着一具尸体,见着活人立即诈尸,揪住我之后吸取阳气。 偌大的棺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褚壮壮探下身子,贴近了一些。然后扭过头,说:“里边铺得这些黄布锻,我喜欢。可是这种,不大好。”他指着裹着骨灰盒的布说。 “蓝色,我不喜欢这种蓝色。”褚壮壮摇着头自言自语道。 褚壮壮围着他的棺材转了好几圈,才点点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丁卯!”褚壮壮慢慢转过身。 “嗯。” 褚壮壮笑着爬进棺材,“丁卯,里边还很宽敞,你也进来吧。” 我踮起脚尖,朝里边望了一眼。果真,里边还真的能再躺进去一个人。 没多久,褚壮壮脸色变得铁青,牙关紧闭,瞪圆了双眼。努力的向上撑起身子。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 褚壮壮用右手托着棺材板儿,慢慢的合上。这期间,他也是没说一句话。 灵堂的长明灯眼瞅着就要熄灭,我跑上前,用双手罩住。火苗在我掌心里跳了几下,还是灭了。整个灵堂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黑暗。 身上的器官失去作用的时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看不见,听不着,动不得。只是孤零零的呆在黑暗里等待我的闹钟把我叫醒。 我想,这可能就是1913年荷兰医生范爱登提出的“清醒的梦”。 第十九章 :俎主编的电话 闹钟响了。刺耳的声音把我从梦里揪了回来。我还是闭着眼就把它关掉了。 我躺在床上,觉得事情越来越糟。 九点钟。 那款二手手机在沉寂了很久,终于有动静了。连平时手机报都接收不到,我都怀疑它是不是坏掉或者欠费了。 是报社俎主编的电话。 “喂。俎主编。”我说。 “小丁啊。”俎主编沉默了一下。 电话里能清楚听到他挪动椅子的声音,想必是在办公室里。 “呃......”像这样的尴尬也是很少遇见的,“你先出去趟!我这有点事,待会我喊你你再进来。”俎主编清空了办公室的人。 “俎主编,有事您就说吧。” “是这样的,小丁,经过我们大家的商讨,决定临时为你停薪留职,直到你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为止,到时候,你愿意再回来,我们还是欢迎的。上次,你走的太任性了。我的意思是......” 俎主编的意思是基本可以确定我已经被开掉了。而且他很明智的用了个“大家”“商讨”这个词,轻而易举的把全部的责任和决策权平摊到每个人的身上。 究竟是谁投了反对票? 是表面看着和善的大李,是喜欢背后嚼舌的王姐,还是跟我一起进报社又处处看不惯我的娜娜?表面上看着微笑相待的同事,其实一旦涉及利益的时候,就很容易变成了背后阴冷奸笑捅刀子的主儿。 “俎主编,我知道了。”现在工作对我已经不算重要了。“您还有其他事儿吗?” “咳咳。”俎主编吞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小丁啊,记得上回你相机里拍摄的那些照片吧?” “哦?哪些?” “就是一个女人抱着骨灰盒的那些,为这个,我还熊了你一顿。” 还没等到我回答,俎主编压低声音,小声的问:“你把相机借给别人了么?” “没有。”原来俎主编找我是为了这事。估计他觉得相机有些磨损就来找我算账,然后借此扣除我在报社里的仅有的一点未结工资和奖金。 “你再想想。” “俎主编,我跟您说,我还真没把相机借给任何人。如果您是想用这法子来扣钱,干脆直接点!” “小丁!”俎主编说:“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咱们也是共事几年了,我有这么刻薄吗?” 我很想直接回答“有”。 “告诉你,昨天我整理相机的时候,发现里边有一张你的照片。也是在那个地方,换做是你,穿着红色连衣裙抱着骨灰盒,你还冲镜头笑呢,跟很享受似的。我反复琢磨,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头。所以特地跟你说说,看你能不能有点眉目。”俎主编被我刚才的态度激怒了。 “还有人知道这事吗?” “有!你走那天,陈洋就过来了。其实这张照片是陈洋发现的,他冲印了所有的照片,然后带走了。还别让我跟你提起。” 又是陈洋!这个反复表面自己要秉公执法的人却一直在对我隐瞒证据,肯定是心怀不轨!难不成暗地里他故意要销毁什么证据吗? “喂?”俎主编见我没反应。 “俎主编。刚刚实在不好意思......” “嗨!遇见这样的事儿,哪个心里会舒服?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会跟你们小年轻的置气?” “还有其它的照片吗?” “这个我倒没看清。他光说是办案,我就瞥了一眼,发现其中一张是你。这几天忙,我刚刚才想起这事儿。觉得挺奇怪的,就打电话跟你说一下。” “谢谢您。” “客气啥。不过,我跟你说,等这茬过去了,报社还是欢迎你。你安心在家调节调节,梳理出个头绪,抓紧把这事处理完。大伙都还等着你回来呢。” “唔。”我挂断了电话。 相机里的风景照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抱着骨灰盒的女人的照片,听俎主编这么一说,怎么还有一张是我!我打扮成那样被拍照怎么会没有印象?谁动过我的相机,还拍了这么多奇怪的照片? 我完全不记得。 相机是借的,所以那几天一直随身携带,就连住招待所也是把相机放在枕头边。根本没有丢失或被盗用的可能。而且,我对自己要拍摄的夜景主题都盘算好久了,取景和角度都在现场测试过好几遍。也拍过自己拿来测试效果的样片。没有原因会连这些都不见了啊。 陈洋! 整件事的发展,都有这个男人的干涉。我不得不怀疑他。 在没有找到准确的证据前,我又不能去轻易的找他算账。毕竟这里边还牵扯着几桩命案,大意不得。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没实力后台,没有确凿的把握,任何的意气用事,弄不好会惹更多的麻烦上身。 找不出一道清晰的头绪。我决定先去看看托梦给我的褚壮壮。 第二十章 :褚壮壮回来了 褚壮壮和我的老家在本省的西部山区,离着不足百里。恰好我的一个远方亲戚住在褚壮壮的村子里,去的次数多了,也陆陆续续认识了些村子里的人。也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褚壮壮。后来这家亲戚的儿子在外赚了钱,便把全家人接到了县里。穷惯了的人,一旦富裕了,往往会更珍惜钱财。也渐渐与其他的亲朋好友失去了太亲近的联系,生怕借了他们的东西会赖着不还似的。不过我和褚壮壮的交情却是一年年的加深,约好了考同一所大学。近几年我和褚壮壮又都因工作关系留在了东部相对较为繁华的地区。 褚壮壮死后,肯定会联系家属来认领。所以我断定,按照当地的风俗,褚壮壮的灵堂也一定设在老家。 我坐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车才来到县里,又换乘摩的到了镇上。剩下的路净是山路,只能全靠步行了。 前几天似乎下过雨,道路很泥泞。每走一段,我都得停下来在路边捡个石块把黏在鞋底的泥巴刮干净。 翻了三座山,我赶到褚壮壮的村子时,已经是傍晚。 村子只是比以前更破旧而已,除了村后添了几间稍微像样的瓦房、活着的树和活着的人更老了以外,并无太明显的变化。连人口似乎都不见增多。反倒是少了些青壮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种地,宁愿进城里打工,也不愿守着一辈子贫瘠的土地,靠天吃饭。 村子里的人见有外人进来,都很好奇。几个顽皮的孩子,还凑到跟前仔细打量着我。 我径直走到第三条胡同,直奔左数第七家。 果然,是褚壮壮的家。 我推开木门。院子里的积水还未干,从大门口到房门口隔不远就摆着块青石,每逢雨天,这便是桥。 农家人总是会取最容易的材做最便宜的事。 我踩着青石走进去。一只瘦得没多少肉的老狗趴在井边,听见动静,只抬头看我一眼,连叫的力气都没了。 刚走到房屋跟前,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味道。 房门是老杨木的,上边糊着褪了色的对联。 我轻推房门。门哗啦一声倒了,向里重重的摔在地上。大概是合页坏了。 我尴尬的站着。 房内光线不好,看不清家具摆设。也没多少东西,一个壁橱,一个方桌,西边靠近墙根的地方放着一张木板床。空荡荡的,有些阴凉。 褚壮壮的母亲似乎一点都没受到惊吓,她回过头,放下手上的活儿。 “壮壮,你回来了。”褚壮壮的母亲说。 “阿姨,我是褚壮壮的朋友。您还记得吗,我小时候常来您家里玩。” “壮壮,壮壮......”褚壮壮的母亲听到这句话,望向地面,痴痴的发呆。 里屋传来了一阵阵的咳嗽声。“谁呀,进来说。” 我将褚壮壮的母亲扶到椅子上,看见她刚刚放下的笸箩里叠满了元宝。可能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有几个元宝的边没有折齐。旁边的一个碰掉了瓷的盆子里,还有好多的浆糊没用完。 我撩起门帘,进了里屋。 里屋的光线更差,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 “你是?我是壮壮他爸。”卧在床上的男人说。 “叔叔您好,我是褚壮壮的朋友。小卯子。”小时候,大家都这样喊我。 “小卯子?”褚壮壮的父亲想了很久才记起我,“哦,就是常常和壮壮去偷人家西瓜的小卯子吧?!” “是。”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是个大人样了!” “叔叔,阿姨她——” “唉。”褚壮壮的父亲叹口气,说:“自从壮壮出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医生说受了刺激。” 褚壮壮的父亲身子一歪,往里挪了挪。“来,坐!家里又乱又脏,别嫌弃。” 我看了一眼褚壮壮的父亲的腿。记得他以前是教师,怎么会瘫痪在床了呢? “嗨!上山时摔的,七八年了。现在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废人一个。”褚壮壮的父亲看见我注视的目光,解释道。 “叔叔您快别这么说,只有人在,比什么都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人在和人没了的事,来加重这个家庭的悲伤。 “褚壮壮——”我不知怎么开口。 “这孩子啊,死得蹊跷。无病无灾就这么没了。撇下我们老两口,唉。”褚壮壮的父亲也没因我刚才的冒失而埋怨我。 于是,我内疚的说:“叔叔,他死之前,跟我在一起......”我低下头,觉得特对不起这个苦难的家庭。 “跟你?!”褚壮壮的父亲很吃惊。 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 褚壮壮的父亲毕竟是文化人,听完后摇摇头,并没有责骂我。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说多了也没用。你呢,也别过于自责。” “叔叔。”我说:“我和褚壮壮从小玩到大,没想到......” 褚壮壮的父亲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讲下去了。 “我能去看一下他吗?” “下葬了,在后山。”褚壮壮的父亲简短的说道。 这和我的梦又是不完全相同的。梦里梦见的是褚壮壮还在为他一人搭建的灵堂里。 “他的灵堂......” 话音未落,褚壮壮的母亲进了里屋。 “丁卯!壮壮回来了!让你过来看他!” 第二十一章 :跟我说话的是谁 褚壮壮的母亲怎么突然记起我的名字了?褚壮壮让我过去看他? 想起这儿,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别害怕,壮壮他妈这儿不大好。”褚壮壮的父亲指着自己的头说。 哦,我险些忘了褚壮壮的母亲是受过丧子的巨大刺激。 “你们不是好朋友嘛。壮壮就站在那,你怎么不过去找他?”褚壮壮的母亲指着外屋的墙角说道。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墙角那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褚壮壮的母亲一把攥住我手腕,“过来嘛!” “孩他妈,你干啥?!”褚壮壮的父亲斥责道。 “咋了?壮壮回来要看看他,又咋了嘛?!” 病床上褚壮壮的父亲显然阻止不了。 褚壮壮的母亲拽着我往外走。她的劲出奇的大。我意思是力气比一般农村妇女要大很多,我根本就挣脱不开。 “壮壮!你看!丁卯特地从玊城来看你了。” 我一愣!她怎么知道我在玊城?这个一辈子都没走出大山的女人竟然知道几百公里外我生活的小县城。 “壮壮,你怎么了?站在那干嘛?快过来呀!” 我越听越觉得害怕。 此时天早已经黑了。而且又是山区,连路灯都没有。整个村子陷在无边际的黑暗中。 “阿、阿姨。要不开灯吧。屋子里暗。” “说什么瞎话!这屋里这么亮,你还看不见?壮壮,你说是不是?”褚壮壮的母亲说。 亮?怎么会呢?!明明是一点光都没有,她怎么说是亮呢?我害怕到完全不能用“受过刺激”来解释这一切。 “丁卯,你听见了吗?壮壮笑你呢,说你眉毛下那两只眼珠子没用的话,干脆抠出来算了。嘿嘿。” 褚壮壮的母亲这么说,我吓得腿都有些发软。觉得她真有可能下手抠眼睛。 我回退几步,来到里屋。希望褚壮壮的父亲能给我点安慰或者勇气,哪怕是他咳嗽一声也行。 我仔细看,那哪是褚壮壮的父亲啊!床上躺着一个纸人! 我掀开被子,纸人的一条腿折了。好像是故意被弄折的。 那刚刚跟我说话的是谁?就是这个纸人?!那么之前他的关切和他的招呼,都是假的?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多想。 褚壮壮的母亲冲进来,有些生气的说:“你怎么这样?!让你见见壮壮你还到处乱跑。” 然后,她走到床前,给床上的纸人把被子掖好。“孩他爸,小心着凉。” 褚壮壮的母亲往外推我:“壮壮他爸累了,要休息。出去和壮壮玩去。” 我哪敢出去?可万一一转身,褚壮壮的母亲也变成纸人咋办? “阿姨,您让我走吧。我......”我声音开始颤抖。 “呵呵。壮壮这才回来,你就走啊?他可是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想你呢。” 褚壮壮的母亲严肃起来,怎么看都不像精神异常的样子。 她猛地用力,把我推到外屋。我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褚壮壮的母亲拿了一大把叠好的元宝,用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丁卯啊,快来帮我,把这些元宝让壮壮带着。” 我看着墙角,想象着褚壮壮立在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神情。 褚壮壮的母亲抽出一根火柴,一下下的划。可能是受潮了,火柴怎么也划不着。 “丁卯。”褚壮壮的母亲喊。 “嗯。”我小声应道。 “帮我把火柴点着。” 我哆哆嗦嗦的接过,轻轻一划,火柴嗤的着了。 “嘿嘿。”褚壮壮的母亲好像知道火柴一划就着似的。 火柴的光虽然微弱,但好歹也能照明。 “噗!”褚壮壮的母亲一口气将仅有的火光吹灭了,然后口气冷冷的说:“再点一根。” “呃......”我又抽了一根,划了几下,又着了。这次我用左掌小心的护着,生怕再灭掉。 “噗!”又被吹掉。“继续。” 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同一般了。不管褚壮壮的母亲是不是真的神志不清,我必须得走。再说了,里屋还躺着一个纸人呢。 我脑子里一开小差,手上的火柴不小心抖落了一地。我弯腰摸到几根,又划着了。 再抬起头,褚壮壮的母亲不见了! 她刚刚明明站在我身边的,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不可能走路没声音的。 这一点,更加让我确定此地不宜久留。之前还撞着胆子以为这个曾经极为和善的母亲是神情恍惚呢。 突然,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正好给了我开溜的机会。 来不及多想,我小心的往门口挪去,生怕撞到什么物品弄出动静引起注意。 刚走了几步,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正是褚壮壮的母亲。她说:“现在就要走啊?我还没好好看看你呢。” 第二十二章 :灵堂 褚壮壮的母亲守在门口,看来是不打算让我就这么走。 “阿姨。”我念在以前常来玩耍的份上,忘掉刚刚的一切不正常,毕恭毕敬的喊道。“阿姨,我是小卯子。您以前挺喜欢我的,还总是拿好吃的给我呢。” “阿姨现在也喜欢你呢,待会阿姨给你拿好吃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六神无主了。不单是她的音调吓人,还有就是外边越来越黑,照这样下去,铁定凶多吉少。 “阿姨,这么晚了。您早休息,我还是回去,改天再来看您。”没其他办法,我只能这样说。 “是不是我招待的不周?” 我心里说这不是废话嘛,可没勇气讲出来。只好,努力挤出个笑,说:“没有,阿姨。您说哪儿去了。我在这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您不用忙活。” “阿姨是不是很吓人?”褚壮壮的母亲又丢了一句。 “没......没。” “哦,你都没好好看过我......”褚壮壮的母亲阴森森的说,“你再点根火柴就看清了。” 我只能又划了一根一直捏在手里的火柴,顺便借机看看是不是有逃出去的可能。 之前,我总以为光明是最美好的东西,因为它能照亮黑暗,让人看清眼前的事物。可这次我发觉我的一向认知是错误的,因为我看见褚壮壮的母亲目光平视,脸色灰暗,眼眶乌青,额头一块红一块紫,嘴角还有口水流出来。 啊!我心里一阵惊慌。 我不知道人心里的承受力有多大,总之,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崩溃的边缘。我有时想:某个清晨,太阳照着我的时候,我周围的朋友会跟朋友的朋友说起丁卯脑子有病的事实。 褚壮壮的母亲的肥大的袖子被风吹得猎猎的响。 我瞅瞅外边,很黑,没有月亮和星星。 我向后退了几步,褚壮壮的母亲立在原地,嘿嘿的笑着。 这时,里屋的炕上哗啦哗啦的响,不知是那个纸人在动还是有老鼠。那声音,像极了用牙齿在啃木头。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我朝左虚晃一下,迅速从褚壮壮母亲的右侧跑了出去。 她并没有抓我,跟故意放走我似的。她慢慢转过身,也不急着追,先是低下头,又转转脖子,才迈出一步。 院子里低洼处还存了些雨水,我顾不得湿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大门跑。 “小卯子,阿姨有好吃的,快来!” 十几年前,听到这话,我一定立马凑到她脸前说几句吉祥话讨点零食满足孩子时的*。可现在不行!说白了,褚壮壮的母亲已经不是人了! 脑子里一开小差,没留心,脚下一滑,我重重摔进泥水里。 此时正是昼夜温差大的季节,冰凉的泥水渗透裤管,粘得我满腿都是。我不是怕水,我患有轻度的关节炎,膝盖受凉后会如针刺一般。 褚壮壮的母亲加快脚步,伸出右手:“摔疼了没?” 我见她离我只有三两步远,料想被她抓到肯定没有好下场。我连忙爬起。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我刚跨了一大步,就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仅是这样,倒也不妨碍逃跑,更不凑巧的是我的脚崴了。果真和一些蹩脚的小说情节类似。 褚壮壮的母亲已经来到面前,她伸出双手搭在我肩上,十指慢慢的使力,一点点的嵌进。 我一把推开。趁着褚壮壮的母亲向后仰的功夫,我环视四周,发现离着最近的一件屋子半掩着门,透出了一点光亮。顾不得脚上的痛,我一个激灵站起,单腿跳着钻进屋子,然后迅速关上门。 褚壮壮的母亲似乎并不打算破门而入,一时也听不到外边有什么动静。我警惕的扫视屋子。 屋子正中间摆着两口棺材,一张很大的供桌,上边供着水果,中间有两个牌位,写着褚壮壮父母的名字,旁边一盏简易的长明灯,是个扁圆的旧铁罐灌满煤油做的。火苗一跳一跳的,随时都会熄灭似的。屋子左侧——褚壮壮! 我一眼看到了褚壮壮! 他站着,不!坐着,不!有好多个褚壮壮,形态各异,但每个褚壮壮都笑得很开心。 “褚壮壮,你没死?”想想又觉得不对,法医都尸检过,报告上也写得清清楚楚,褚壮壮不可能还活着。“褚壮壮,不管你现在怎样,我得跟你说一句,咱俩从小玩到大,我也没怎么欺负过你——”说着,我又端详了褚壮壮,他或者说成他们更合适些,并没有靠近我,这让我多少有了点底气,于是,我咽口唾沫,继续说道:“——以前,咱俩的交情不错,谁都看得出来。你托梦让我来看你,我来了,叔叔阿姨他们怎么对我,咱不说。可你不能也来吓唬我啊?这样做,你对得起谁?!” 褚壮壮可能觉得理亏,他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褚壮壮,自从小惠出事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干什么都不顺,到哪都净是些神啊鬼啊的事儿......”说完“鬼”,我心里一颤。褚壮壮死了,按大家的说法,我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鬼”了,我这样说,他会不会介意? 褚壮壮还是在原地发呆。 “还记得吧,你上回托梦给我——”我继续说下去:“你带我来到你的灵堂。说实话,你去世了,我挺难过的。”这是真的。 褚壮壮还是不动。其他的褚壮壮们也定住不动。 我浑身的血又开始集中着向大脑涌去。 “褚壮壮。”我喊了一嗓子。 长明灯的光愈发的暗。我害怕灯灭了,会更可怖。便贴着墙一步步的挪到供桌前。我用火柴梗将灯芯挑了挑,长明灯一下子来了精神,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原来,所有的褚壮壮都是真人大小的kt板印的。隔远处看,还的确分辨不出。 刚刚紧张的情绪一下子也放松了不少。 我绕过棺材走到“褚壮壮们”面前,擦拭上边的灰尘。 “还真被你吓坏了。” 守在几个纸板人总比到院子里对着疯疯癫癫的女人要好。 我脱下鞋,轻轻揉着崴伤的脚。 整个屋子里的结构和褚壮壮托梦带我去的房间大体一致,不过当时是一口棺材,现在是两口。也少了褚壮壮的遗像,却多了些他的kt板形象。供桌的位置也没变,摆放的供品也是苹果和起了斑点的香蕉。记得褚壮壮梦里啃了一口供桌上的苹果,又摆了回去。 长明灯突然一暗,火头变得发黄,冒起了浓烟。眼看就要熄灭的样子。 我赶紧上前,又用火柴挑了挑灯芯。花苗立即比之前旺了一点。 想起梦里的情景,我忍不住看了看供桌上的苹果。在梦里,褚壮壮是啃过一口的。 我拿起一个苹果,完好的。梦终究是梦,可能是最近太压抑了,一些奇怪的念头也跑到梦里了。褚壮壮梦里咬过的苹果在现实里怎么会有缺口?完全是自己胡思乱想。 正当我准备放回原地的时候,发现最靠里的一个苹果似乎有个牙印。 我用拇指蹭了一下,果真是被咬过!也就是说,那个清醒的梦竟然是真实的。可我怎么会一夜间从相隔百里的出租房和褚壮壮的灵堂赶一个来回而完全没知觉呢?如果仅仅是梦,那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巧合呢? 我考虑再三,仍找不出个子丑寅卯。 第二十三章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 我退后几步,紧贴着墙根坐下。 能接触到真实的物体,我心里多少平稳了一些。 说实话,在这间灵堂我倒真不怎么害怕。可能是熟识褚壮壮的缘故吧。我总觉得即便褚壮壮死不瞑目变成冤鬼,他也不会加害于我,最多会和生前那般调皮的吓吓我。 这可能就是哥们间的情谊。毋庸置疑。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估摸是下半夜了。气温降了下来,屋子里越来越冷。我穿着的运动衣根本就扛不住。 我蜷缩着,巴望早早天亮然后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周遭出奇的静。不时传来几声狗吠。那声音,懒散又相隔很远的样子。 每隔半个小时左右,我就蹑手蹑脚的去把长明灯的灯芯挑正,顺便重新上柱香。 吧嗒。 院子里什么家什被什么东西碰倒了。 接着,脚步声响起了。缓缓地。 是褚壮壮的母亲,她开始匀速的在院子里绕来绕去。全然不顾院子里积攒的泥水。踩上去,啪啪作响。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褚壮壮的母亲嘴里一直嘟囔。 这是小时候的一首童谣,没什么实际意思,小时候倒是时常挂在嘴边。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 褚壮壮的母亲一遍遍的念着,声音时近时远。 只要她不靠前,多念几遍除了感觉瘆人之外还并不恐怖。尽管这样,我还是努力把褚壮壮的母亲想象成年轻时的和蔼模样。一脸温柔,满口的白牙,说话的时候会伴着铜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身上常年会飘着水果味洗衣粉的香味,兜里始终踹一两块并不多见的牛奶糖。 吧嗒。 屋子里突然有了很细小的动静。 我警惕的看看四周:门没开,窗户也关得严实。我还多看了一眼棺材,并没有电影里突然有僵尸蹦出来的迹象。难道是惊怕了很久,产生了幻听? 吧嗒。 又是一阵细小的动静。很轻盈,明显是不想让我察觉。 是人是鬼? 我连眼睛都不敢眨。 吧嗒。又是一下。 这次被我看清了。是褚壮壮的kt板! 没错,就是几块泡沫板。竟然像不倒翁那样,和着褚壮壮的母亲的口令摇摇晃晃的走近我。 七八个纸板人说话间就把我堵在墙角,保持着一米不到的距离。 我垂下头,闭上眼睛。我实在不相信有朝一日褚壮壮冤死他乡后会变得与我为敌。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纸板人们齐刷刷的念道。 我听见了褚壮壮的声音。 “褚壮壮!”我依旧闭着眼,不愿看眼前的一切。“你真令我失望!近二十年的交情竟然不值一谈。你如果是跟我开开玩笑,咱之间也还照样没啥。嘻嘻哈哈,不放在心上。你若是真存心害我,我可就把话说白了——”我故意止住,想听听褚壮壮的意思。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 “好吧。你不回答,我也不能强迫你。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我是你从小就认识,到现在都没跟你红过脸的丁卯。咱俩什么事儿不是商量着来的?你说说看,你托梦给我,让我来看你,我二话不说就赶来了。没想到遇到这一出。我以前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声音还是没有半点感情。 “行!我现在还闭着眼的,你要是觉得你在我面前这样做是对的话,你就尽管继续,随你怎么出处置。如果你是情非得已,就算把我的性命搭进兄弟你的手里,我也不去怪你。但是,如果你是故意这样,请你仔细考虑一下。要是做得不对,我希望在睁开眼后,你回你的地界,咱俩互不干扰,以后还是兄弟。” “走桥,慢摇——” 褚壮壮的声音没有停下来,但我还是睁开眼。 褚壮壮却不见了,那几块kt板都瞬间回到了原位,全都背向我。 “褚壮壮,谢谢。我知道,你转过身,是觉得对不起我。没事的,你别放在心上。”我说。 “走桥,慢摇,开花,结桃。”褚壮壮的母亲还是在院子里不住声。 我站起,凑到窗前,透过窗户的缝隙朝外看。 月亮还是被厚厚的黑云遮住,几颗星星闪着惨淡的光。 顺着声音看去,院子里竟然没有褚壮壮母亲的身影。念童谣的,竟然是个*岁的女孩,可声音却是褚壮壮母亲的。 女孩手里拿着一段白蜡烛,微弱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蜡烛融化的烛泪全都凝在她生满冻疮的右手上。她边走边说:“走桥,慢摇,开花,结桃。” 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我躲了起来。怕被撞见后再生麻烦。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大气不敢出的时候,童谣的声音竟由远至近,那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被推开了。闪进一个身影。看身段,像是妙龄少女。还抱着一个真人大小的纸人。 可听到“走桥,慢摇,开花,结桃”时,我才知道这还是褚壮壮的母亲。而院子里的女孩也消失不见了。我断定这个女子就是那个女孩变的。果真,没多久,女子又变成了人过中年的形象。 褚壮壮的母亲这次并没有直接奔向我,她走到其中一口棺材前,揭开棺材板,把纸人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又很是关心的样子说了些嘱咐的话,才合上。想必那个纸人就是褚壮壮的父亲。 褚壮壮的母亲又打开另一口棺材。 她先从里边拿出一副很大的照片,用袖口擦了擦。摆在供桌上,然后钻进了棺材里。褚壮壮的母亲用双手托着棺材板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关在了里边。 又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我才战战兢兢地动了动早已发麻的左腿。 那幅当做遗像的照片是我的。照片做了黑白处理,放成了12寸。铜色的边框上雕了不少的纹路。下端绑着一朵白色的花。 照片是去年生日聚会时拍的,没记错的话,是和褚壮壮的合影。只抠了我的头像。照片上我眯着眼咧着嘴笑。 漫长的夜,无尽的恐怖。 第二十四章 :新坟 又熬过一夜。 即便天还没到大亮,但也还能隐约看清。 我发现我根本不是在什么村子,而是一片坟地。应该是家族墓地,占地很大。我所靠着的墙角,其实是一座很高的新坟,坟头压着一块烧纸。 我拍拍粘在衣服上的土。确定四周没有骇人的东西后,弓着身子,从一座又一座的坟墓前低着头绕过去。 多数的坟墓都没有墓碑。但一个个的坟墓都堆得老高,似乎这样才是孝心和家族显赫的表现。 当然,也有些是胡乱一埋。 “打扰打扰。”我边说边加快脚步,昨晚的事,想想就后怕,更别提再这么多的坟墓前久留了。 叮铃叮铃。 电话声响。 这个鬼地方,怎么也不可能有电话线铺设的。电话是哪来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倒吸一口凉气,在自己脑门上拍了几下。装作无事一样继续向前。 叮铃叮铃。 电话就摆在旁边一座新坟的石砌供案上。电话的确没有任何的线路,很明显是祭品店里出售的那种纸质电话。叮铃叮铃。 知觉告诉我:它是故意响给我听的。而且知觉还告诉我,如果不接的话,很可能会没完没了的响下去,直到我接通对着话筒说喂或者听到电话里的任何声音为止。 我脑袋一发蒙,走过去就拿起了听筒。 好长一段的沉默后,一个沙哑的声音拉着长腔一字一字的说:“快......了......” 又是沉默。 “什么快了?”我不解。 我把听筒放到供案上,没直接挂机。怕电话声再响,也怕会有其他事会错过。 有些早起的鸟儿蹲在树梢唱一些早起的歌儿。 真好听。这仿佛已经成了世上最动听的旋律,比起我听过的任何一张唱片都悦耳。 遥远的东方染上了朝霞,红红彤彤的。 坟墓又安静下来了,一座挨着一座。 电话也不见了。 大概黑暗里的某些东西永远都是和光明为敌,又永远互不相斗。最适宜的共存方式可能就是躲避。所以,说到阳光,总会先想起积极的一面才偶尔怨恨超强的紫外线,同样,说起黑暗,率先映入脑海的,也许是一些腐朽或恐惧的东西,之后才记起那些超炫唯美的夜空和霓虹。 从墓地出来,是一片庄稼地。深秋时节,麦苗慵懒而又暗青。 “咳咳。”身后有人咳嗽。 我转过身,是一个农民。 “大叔,早!”我客气的打招呼。 大叔弯腰扒开麦苗,用指甲掐了掐干裂起块的土壤。“咋也不下雨啊?”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搓好的烟丝和成沓的烟纸,“小伙子,来支旱烟?” 我摆摆手。 “也是。你们这些城里人抽不惯这个,太冲!”大叔捻一捏烟丝在烟纸上,熟练地卷好一支烟。 “我不太抽烟。”我说。 “大清早的,你在地里干嘛?呼吸新鲜空气啊?” “我......”我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指着墓地说:“看个朋友。” “唉。这年头,像你这种回来看看的人不多啰。对了,你看谁?” “褚壮壮。” “壮壮?”大叔又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死得莫名其妙的。死了吧,家里又没什么人料理后事,就那么简单的埋了。连个吹丧乐的都没请。不光这儿,下葬那天,都没几个人来搭把手。你说这人活得好好的时候,都爱往跟前靠,咋一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呢?” 我跟着咂嘴道:“大叔,褚壮壮的家里人呢?他爸不是教师吗?” “也没了!这也眨眼要上十年坟了。那年上山,去捡柴火还是去弄真菌的,一个不留神摔了下来。摔的挺严重,那会儿的条件还差......” “摔着腿了,是吧?”我问。 “你咋知道?” 果真和遇到的那个跟我讲话的纸人是一个情况,也就是说,昨天我走失在墓地里,根本没进褚壮壮的家,其实是在他爸的坟前呆了一宿。想到这儿,我脊背一阵发凉。我不能说实情,只好回答:“我跟褚壮壮是同学,他上学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爸的事儿。那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壮壮他爸瘫了,也不能教书了。家里本身就穷,又达不到什么营养。病就恶化了。咱也说不上是啥名,反正就是没多少希望了。壮壮他爸逢人就说自己活着没意思,还真不如一死了之。差不多又挺了个把个月,壮壮他爸就走了。阖眼之前的晚上,壮壮他爸拉着旁边的人的手,说:‘我不想死啊,我还想活几年’,那才是他的心里话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不打算多看看自己放不下的那些个人啊事啊的。” 大叔嘬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就着鞋底碾死。“也奇怪了,壮壮他爸死了没几天,壮壮他妈就疯了。天天在村子里转悠,逮着人就不撒手,让人家还壮壮他爸的命。唉!壮壮他妈也受了不少的罪。就这样一直疯着,谁见着就得躲得远远的。壮壮出事后,她更不行了。到处说村子里不干净,什么准备一家团聚啥的。头半个月,也是个清早,我路过她家门口,看着里门外门都敞着,就进去瞅了一眼。谁知道,壮壮他妈也死了。就坐在椅子上咽得气!临死前,她还把屋子跟院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窗户擦了,被子也叠得板板整整的。就好像提前知道自己要死了似的。你说这一家多苦啊。” “她安葬在哪?” “嗨!甭提了!就将就着在壮壮他爸的坟掏了个洞,简单的埋了。不过这也算进了祖坟,壮壮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幸运?这还叫幸运?褚壮壮怎么了?” 大叔继续说道:“壮壮有个大爷,知道壮壮死得不明不白后,硬是不允许壮壮埋在祖坟。说什么影响风水。后来好说歹说的,才让壮壮靠着祖坟葬的。这不,就在那个洼洼里。那地方潮气大,冲着个垃圾沟,根本就不能砌坟的。可他大爷就是选那了。唉!作孽啊!” 大叔说完,又叹息着抱怨最近的雨水不好,担心来年的收成。 我又寒暄几句,然后谢过他。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褚壮壮的坟。 还没靠前,便闻到一股恶臭。旁边的垃圾沟并没有因为添了一座坟而被放弃,沟里净是些破旧的地膜、农药的空瓶和烂掉的菜叶。 我在褚壮壮的坟前盘腿坐下。 这段时间以来,我再一次的挨着他坐。 “褚壮壮,我找你找得好苦。想不到,你会在这里。” 我翻翻口袋,只剩一个空瘪的烟盒。本来打算给褚壮壮点上一支。 “今天没带烟,你忍忍吧。” 第二十五章 :好戏应该总是在后头 在褚壮壮的坟前,一待就是俩小时。 我从刚认识他开始讲,一直说到了小惠的死和昨晚在坟地里走失。起初我也不信邪,可遇到这些事以后,我只能是慢慢变得怀疑。而一切的信以为真,往往都是从怀疑开始动摇的。 相信褚壮壮能听得见,也相信活着就是大好人的褚壮壮死后也会热心的帮助我。 大约九点钟,我仍在村民好奇的眼光的注视下离开了村子。 和来前一样,徒步翻过三座大山,从镇上坐摩的去了县城,再从县城倒了一班回去的客车。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近傍晚。 我找到落在床头自动关机的手机,插好直充,开机后发现十几个未接电话。是陈洋和小周打来的。 我考虑了一下,给陈洋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十几秒,被挂断了。五分钟后,电话打了过来。 我接起。是小周。 “丁卯,你咋又失踪了?”小周说。 “说吧,什么事。”我也不客气的回击。 “不是说过了吗,这段时间你得保持手机联络,必须让我们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监视我?” “瞧你说的,我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尽早破案。” “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小周说:“陈洋正在开会,所以让我通知你一下。阮惠的案子有了进展。” “什么进展?!” “是这样,我们觉得案发地点不是在护城河拱桥上游的那个斜坡,很可能是在其他地点。” “很可能?拜托,你们靠得是证据,不是运气!” “呵呵。”小周在电话里笑了。 “有意思么?还有,小惠的指甲里不是有泥吗?再说了,现场也是有搏斗的痕迹啊。” “你怎么知道?案发的时候,你不是出差的吗?” “你忘了,我可是看了案发当时的所有照片。” “哟!不愧是报社里搞图片的。” 我一听就来了气:“开这玩笑,有了过了吧?!” 小周也可能觉得不妥,岔开话题,说:“这次还真是经过专家讨论,大多数觉得有很多疑点。” “喂喂。我需要的是确切答案,不是猜疑。请理解我们受害者的痛楚。” “哎呦!还没看见你的痛楚,倒是觉得最近你心情没上回那么沉重了。”小周冷嘲热讽。 “你什么意思?”我急了。 别看小周年轻,可她毕竟是派出所的,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所以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服软。“其实呢,这次的讨论结果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能你和我们之间一直有误会,所以陈洋决定让我跟你说一下,以便警民合作。希望你有什么线索也尽早通知我们。” “我还真有个思路,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小周还是没有好声好气。 “是这样,我一直觉得小惠就是你们谋害的,或许是办什么案子时不小心误害的。所以你们才动用各种关系企图把这个案子就这样给抹平咯。” “丁卯,我再跟你强调一次:我们是人民警察!不要以为那些个电视电影或者小说里虚构些情节你就真的相信了。还是要相信这个社会,因为你要生存。” 听着年纪比我小的小周在开导我,我回复道:“甭狡辩了。小惠的骨灰在你们那无缘无故的丢了,做笔录的时候你又故意撕掉一张纸,这次的案发地点变更,换做是你,你不觉得可疑吗?” “我说了,纯粹是工作的失误!” “失误?失误的也太巧合了吧?” 小周气冲冲的喊:“丁卯,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咱们走着瞧,好戏应该总是在后头。我定会讨回个公道!” 小周挂断了电话。 我想她是心虚了,陈洋可能没开会,而是在小周的旁边听着我们的对话。真是这样的话,陈洋此时也应该心虚了。 我啃了两口几天前买的面包,就早早睡下了。这几天的奔波实在太辛苦。 咣咣咣。 有人砸门。 我睁开眼,阳光已经照进半个房间。估摸着快中午了。这一觉,睡得真香。 咣咣咣。 不知房东又抱怨什么,或者催缴水电费什么的。反正这个本地女人从来没消停过。 我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房东,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梳得锃亮。 “你好。”来人很客气的点头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十有*是保险推销员。 “丁卯,是我!” 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还真没有什么印象。“跟你说,我现在真不需要保险。”这些人总是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术来套近乎。 “呵呵。丁卯,你误会了。我不是推销员,我是王逸德!” “王逸德?”我还是没想起来。 “小学四年级从镇上转到国强小学六班的王逸德!” 我想了好一阵子,才记起当年那个坐在角落不爱说话的瘦小男孩。可一直没什么联系,今天怎么突然来到我这里了? 王逸德可能猜到了我的好奇,解释道:“刚巧路过你这儿,顺便上来看看。” “哦。”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王逸德似乎一点也不见外。 “哦,请进请进。”我往旁边一闪,腾开门口。 王逸德两手半握着搭在胸前,踮起脚尖,一晃一晃的走进屋子。样子丑极了。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呛人的香粉味。 我关上房门。看着王逸德的背影。他脚上的一双高仿皮鞋的鞋跟磨损的厉害,几乎都要磨出洞来。“踮着脚走路,还能磨坏鞋跟。”我暗地里笑。 王逸德进屋二话没说盘腿坐在床沿。 我打量他,还是觉得他的来访有些突然。 “丁卯啊,你怎么不进来坐?......快了......” “快了?”我猛地想起在墓地的电话里听到的就是“快了”这俩字!这十几年都不曾有过任何联系的王逸德,究竟什么来头? 王逸德半眯着眼睛,很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我又不确定王逸德说的是“快了”还是“快来”。 “还愣着干嘛啊?”王逸德拍拍他身旁的位置。 我耸耸肩,走上前。扯出书桌下的凳子,坐在王逸德的对面。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来客 王逸德坐姿也很丑,两腿紧并,踮着脚尖,身体前倾得厉害,双手弯曲着弓在胸前,拇指和其他四指捏在一起,成爪状。乍一眼看上去,怪怪的。像是什么动物的样子。 两个人若是没有共同语言的情况下,最好要有台电视,或者有个收音机。总之你得让这独处的空间里有个动静。否则会极其尴尬,尤其是什么都没有且两个男人不说话的时候,更严重。 过了好一阵子,王逸德先开口,鼻音尖尖的,说:“丁卯,这也快到中午了。叫份外卖吃吧。” 没想到这也是个打破僵局的办法,我尴尬笑笑,说:“是是是,要不咱去楼下将就着吃点。我这没法做饭,手上也没有外卖的电话。” 王逸德变魔法似的从上衣内口袋里摸出二十几张餐饮店的名片,递到我面前,说:“喏,我有。你想选那一家吧?给我来份大盘鸡,不加辣。” 我瞪着眼睛看王逸德,哪有这样的,到人家主动要求吃饭,还自备名片。还真不见外。 我开玩笑道:“这不明显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嘛。” “你、你怎么知道?”王逸德紧张起来。 “呵呵。”看来对这种超内向的男人,玩笑只能适度开。稍大点幅度就招架不住。 我和王逸德简单的聊聊近况,他似乎是很拘束的人,一直呆坐着。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闭嘴不语。 四十分钟后,外卖送来了。大盘鸡、清蒸鱼、红烧排骨、糖醋里脊,统统都是王逸德点的,跟好几月没占荤腥一样。分外还有一份我自己叫的酸辣土豆丝和三盒米饭。 王逸德见菜到齐后,也不顾什么形象,连手都没洗,抓起一个鸡腿肉就填进嘴里。 我递过一盒米饭,王逸德摆摆手,鼓起油花花的嘴,说:“不吃不吃。甭烦我。” 这是什么事?来我这里蹭饭,专捡肉点,还别让我烦他。刚刚付的钱明明是从我口袋里掏的。 王逸德又用手指夹起一块里脊,狼吞虎咽的嚼都不嚼的就咽进肚子。我也豁出脸面把筷子伸向冒着热气的清蒸鱼。 王逸德“啪”的一掌打在我只碰了点辣椒正准备戳向鱼头的筷子。恼怒的说:“干嘛呀?!” “我也尝尝。” “去去去。”王逸德用两只手罩住盘子,“没羞没臊。” “那个,不是,王逸德,你骂谁啊?” “你!” 越来越难以理解了,这王逸德是不是有病啊?怎么见了吃的,就翻脸不认人了。我撂下筷子,巴望着他快吃完快走。多年没有音信的朋友,也不指望靠一餐就能弥补之间停滞不前的情谊。 没了我的干扰,王逸德吃得更加放肆,连骨头都咬得嘎巴嘎巴响。 王逸德吃完一个菜把盘子舔干净后才开始吃另一个菜,整个吃饭的过程,让人看着实在没胃口。 我把头偏向一旁。心想:“这王逸德是咋了?整个一饿了好几天的乞丐啊。可看他的着装又实在不像这么穷困潦倒的人。” 王逸德吧唧吧唧嘴,又把骨头仔细咂了一遍才嚼烂了咽进肚子。 我咧咧嘴,不知说什么是好。 王逸德吃了近一个钟头才吃完。他就着衣袖擦擦嘴,摸着撑得滚圆的肚子打着饱嗝,说:“丁卯,你怎么不吃呢?” “现在又说让我吃,刚刚是谁护着不让动的来着?”我心里想,但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不饿。” 王逸德蜷缩着一言不发,两眼注视着墙上糊着的一张电影海报,眨都不眨。 “咳咳。”我打破僵局,“王逸德,你这是从哪儿来?” “天津。” “怎么跑天津去了?”其实,我根本对这个不感兴趣。他们做销售的,天南海北的到处跑。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看着王逸德终于有了话题,我心里稍稍放松了不少。 “去‘天仙园’听杨翠喜唱戏啊。就好这口。” “杨翠喜?”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记不清在哪里听过。 王逸德皱着眉,撇撇嘴道:“连杨翠喜都不知道,绝代名伶呀!《梵王宫》、《红梅阁》!这总该听过吧?” “杨翠喜,绝代名伶。啊!我想起来了,要是没记错的话,杨翠喜是掀起晚清政坛‘丁未大惨案’的戏子,到现在怎么着也有一百个左右的年头了。这王逸德口口声声的说去听杨翠喜唱戏,医术再发达,也很少有一百多岁的老人有张二十多岁的面孔和身材吧?鹤发童颜也不是这样年轻的。除非,除非这个王逸德不是现实中的人,也就是说不是活人!”心里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问:“杨翠喜,是不是后来嫁给了一个商人来着?” “王益孙!”王逸德咬着牙说。当年这桩婚事,可是惹起了不少人的嫉妒。 王益孙这个名字让我彻底怀疑王逸德的来历,加上之前他的吃相和走路的样子,更让我觉得王逸德非鬼即妖! “呃......王逸德,你准备去哪?” “看看再说吧,先在这儿住几天再做决定。” “什么?还要住在我这里?”如果让他住我这儿,还指不定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即便一切都好,单凭王逸德的胃口,也足以吃垮我剩余不多的存款。 “那个、那个,我最近挺忙的,没时间陪你......”坚决不能让他留下。 “没事,你忙你的就好。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王逸德不认生的说。 完了。没有合适的理由的话,这王逸德就实打实的跟我卯上了。 王逸德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双手到处抓。脖子上挠出了一道道的红印也不收手。 “哼哼——”王逸德像是牙疼一样开始哼哼,声音一颤一颤的。五官也跟着痛苦的抽搐。 他背向窗户,整张脸被蒙上一层阴影。 “呃......我把灯打开吧,天黑了。”我有口无心的说。 “不用,我看得清楚呢。我喜欢夜晚。”王逸德转身看着窗外,他背影佝偻,略显单薄。说完,他又回头看我,他的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 第二十七章 :别怪我没提醒你 王逸德注视我三五分钟后,仰起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他的喉结,微微跳动。 “这是我租的地方,必须得撵他走。”我想。 王逸德非但没有走的念头,还向后一倒,干脆躺在了床上。那得意的神情,分明有种喧宾夺主的势头,巴不得我帮他收拾好床铺再给他做个全身按摩似的。 “王逸德,要不,要不咱出去走走吧?吃了这么多,溜达溜达。”只要他肯出门,再找机会甩掉他。 王逸德非但没有理我,反而饶有兴致的掏出手机,放了一段曲子。 放的不是流行曲目,是段唢呐曲。曲调听起来很悲凉。 “听不习惯吧?”王逸德怪声怪气的说道。 “嗯。”我也丝毫不避讳。 “这叫《雁落沙滩》,死了人的时候,会吹这个。” 唢呐的声音充斥在二十平米的空间里,格外嘈杂。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个......”我找不到话题。 “我知道,你觉得晦气。我常听,觉得还不错。人一走,最怕就是没个念想。《雁落沙滩》说的是——” 王逸德越说越瘆人。 “王逸德!”我忍不住了,“时间不早了,咱俩呢,改天再叙旧,我送送你。”我站起身来。 “你说,躺在一堆黄土里,看着周围围着你的人,是什么感觉?”王逸德根本就没理睬我的逐客令。 “请你离开!”我真火了。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王逸德一歪身子,用胳膊肘撑着坐起。他直勾勾的看着我,一字字的说:“我,给,你,算,一,卦,吧。” “不要!王逸德,我不知道你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该吃的吃了,该喝的也喝了。希望你现在离开,因为我要休息了。咱是老同学,别怪我把话说得这么直。还有,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还可以慢慢聊。” “不。没有机会了。” “别老是这样说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就没有机会了?” “丁卯,你看我像什么?” 听到这话,我仔细的从头到脚打量王逸德,再加上他进门后的种种表现,我暗地里觉得王逸德像是一只黄皮子! 难怪说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他会紧张呢。 难道他不是人? “丁卯,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王逸德关掉闹人的丧乐。 “什、什么?”王逸德这话,更让人不安。我有些紧张。关于黄皮子的事儿,也听过不少。有些成仙的,的确能附在人身上,但具体是作祟还是行善,说法不一。我自恃今天的表现还可以,想必这位大仙受我招待后也还不好意思的轻易就坑我。 “天机不可泄露,只能靠你自己的悟性。你随便说一个字吧。我给你看看。”王逸德认真起来。 “惠。”我用手在掌心写着。 小惠的惠。 “咳咳。这个字,怎么说呢。上边的部分,似車非車,似虫非虫,压在心上,无论你要占哪一卜,都不怎么顺。来!”王逸德从怀里摸出一堆草梗,摊在床上。 “这是什么?” “蓍草。” “啊?”我还是不懂。 “嘘。”王逸德示意我不要打搅他。 王逸德用50根我看起来就是烂草梗的蓍草根,又是数又是掐的,折腾了好一阵子。直到他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他才长嘘一口气,说:“命比草轻。你的生辰八字是:戊辰,乙卯,辛酉,丁酉。属金,五行缺水。” “这个我以前就算过。先生还说了一句‘亢龙有悔’,我不信这些。正好,今天你给我解解这‘亢龙有悔’是啥意思。”王逸德话一多,我反而减少了敌意,也跟着有了话题。 “‘亢龙有悔’,说的是龙升上极限,必有灾祸!这是谁给你算的?” “就前几年吧,去乡下采风,一个盲眼老头算的。还说我会安享晚年,有两个可爱的外孙。” 王逸德摇摇头,说:“‘亢龙有悔’是真,‘安享晚年’多半是为了讨好你,才故意编的。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 想想最近奇怪的遭遇,还真不像能熬到‘安享晚年’的模样。这一路,随便一出就能置我于死地。“安享晚年”都没戏,更何况是两个“外孙”了,还是“可爱”牌的。 我点点头,说:“麻烦事还真不少,都挺悬乎的。” “山高水深多险处,果有舟车不易行。” “这是卦象?”我问。 王逸德又开始掐指不语。 “王逸德,咱先不扯这个。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女朋友小惠的事?”长话短说,我大概讲了讲整个事件的流程和我对案件背后主凶的怀疑。 王逸德听后,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什么意思?”王逸德一口一个古话,文绉绉的,不知是真懂还是卖弄文采。 “白天应该勤奋努力,夜晚不可掉以轻心。即便身与陷阱,也自然化险为夷。” “‘化险为夷’是在‘亢龙有悔’的后边吧?别还没‘化险’呢,先‘有悔’了。”我还是惦记着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在揭穿陈洋一行人的罪恶前遭遇不幸。 “此乃天机,看你造化吧。”王逸德平淡的说。 “呃......” “我明早就走,一般轻易不会见你。”王逸德猜出了我的顾虑。 我对之前的不明事理就撵他走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就借着机会,卖个人情,说:“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敝舍小憩一晚。” 王逸德被我半土半洋的话感染了,他冷笑一声,很神秘的说:“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百十年里,还没几个能挨着我熬一晚的呢,你不怕?” 我怕,但话已出口,当着人家的面儿又不好反悔,只好玩玩概率,不信今晚就能轮到我。说:“弟子诚心,还望您不嫌弃。” 呸呸。算卦前,我还一心撵人家走,现在又一口一个尊称,反差竟是如此的大。 王逸德似乎也不介意,说:“好吧。不过有言在先,出了任何的状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二十八章 :仙人出窍 王逸德自从说要留下过夜后,便盘腿坐在床的一角,闭目养神。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醒是睡。 房间里没有电视和收音机,只有几本翻看过几遍的旧杂志丢在角落,有几本还裹了些瓜子皮和橘子皮,还没来得及丢。没什么事做,所以我只能尴尬的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凝固得像锅粥,粘糊糊的,让人不自在。 就这样僵持到夜里的十点钟。 “王逸德,时间也不早了。休息吧。” “王逸德,王逸德。”我喊了好几声,他都不应。 “王逸德!你怎么了?!可别吓唬我啊!喂!喂!!”我伸出食指,照着他的肩膀猛戳了一下。 “啊?”王逸德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睡着了。” 我被他吓得手心里都是汗,还以为真出事了呢。我背地里偷偷白了他一眼。 “我把被子铺好,躺着睡,还舒服点。” “之前跟你说了什么来着?有没有说晚上让你留心?”王逸德打了一个盹后,跟之前占卜时判若两人,此时的他没了神秘,跟正常人无异。 我边铺被子边说:“嗯。说过了。” 其实,看到王逸德睡眼朦胧的样子,还真觉得他就是装神弄鬼来糊弄我,不知从哪学了点小把戏,蹭吃蹭喝。年纪轻轻的就不务正业,我心里开始有点瞧不起他。 我越是不在意,王逸德越是显得不知所措,他咳嗽了两声:“咳咳。丁卯,还有什么......” 我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心想:到现在了还装啥?都是同学,我又顺着他往下来:“你给算算,小惠的案子,凶手是谁?” “天机......” “能不能一到关键问题,你别回避啊。老是整这一句,啥都是不肯泄露的天机,我还算了干嘛?”我不顾及面子,有话直说。 “明天下午四时,案件会有新进展。就怕诸位不能抓住机会。”王逸德信誓旦旦的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更不相信他的身份了,什么黄皮子上身,根本就是这小子演的!还别说,真跟那么回事似的。我懒得搭理他,说:“睡吧,睡吧。” 王逸德在房间里又是走方步又是踩墙角的,像模像样的“表演”了十几分钟才躺下。 我关掉灯,躺好。 “这个王逸德,不会半夜起来偷东西吧?”想到入室盗窃,我警惕起来,真后悔让他进来听他占什么卜还让他留下。仅凭一个多年未联系的同学身份就博取了我的信任,防范意识也实在太差。 我睁着眼,生怕自己一大意就被人端了老窝。本来就落魄了,再失去点家当可更拮据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滑向午夜。我心里原本旺盛的抵抗气焰也逐渐奄奄一息,最后一丝的理智也被睡意吞噬。 我合上双眼。 咯吱。木板床呻吟了一声。 我这个人睡眠质量差,睡得也浅,所以一丁点的动静都容易把我惊醒。 我不动声色的听,尽量把呼吸保持的均匀。很可能是自己多虑,王逸德兴许只是翻个身或者是去上厕所。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王逸德轻轻的掀开被子,又轻轻坐起。两只脚在床下摸索着鞋子。 “唉。”王逸德突然叹了口气。 他趿拉着鞋子径直走到门前,把灯按开。整个房间突然被苍白的光包裹着。 王逸德打了个响指,白炽灯换成了昏黄的暖色调。王逸德摇摇头,继续打着响指。叩叩叩。 我原本眯着眼睛想看王逸德能有什么花招,可见到眼前这一幕,我心跳开始加速。 直到换成一个淡蓝色的光,王逸德才满意的收手。他撸起袖子,走到我跟前,死死的盯着我看。他端详了我半天,抬起胳膊。一只手缓缓的贴近我。 “怎么办,怎么办?”我心慌。“要不要冲出去跟他拼了?” 王逸德伸出两根指头,隔着被子在我的身上戳了两下。 一切和武侠小说里的桥段似的,我被定住了,稍一使力就觉得胸前如硬物顶着一般,喘不动气。我只能像被点了死穴一样等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王逸德脱掉了毛衣。他身上被裹了一块黑布,缠得紧紧的。 王逸德笑了笑,解开黑布。用牙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一片一片的盖在我身上。布条上一股臊臭味。最后,连我的脸也被蒙住了。我的眼前又只剩黑暗。 王逸德也静了下来。 我竖起耳朵辨别着王逸德的位置和他的举动,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除了钟表的滴答音,我根本就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王逸德去哪了? 滴答,滴答。 秒针差不多走了接近五百下的时候,房内的光线突然变得强烈。我隐约感觉到映在眼前黑布上的蓝光愈发的刺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烤焦的味道。 我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消毒柜,而我就是被炙烤着的餐具。 王逸德似乎也受不了如此耀眼而又烤人的光,他向左挪了几步。我听见他撞到桌子的声音,桌上的一个喝空的易拉罐也随着晃动倒了。 王逸德蹲在地上,拼命的喘息。空气迅速而又猛烈的穿过喉管。 “啊!”王逸德痛苦的叫着。 他瘫倒在地,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一会儿攥起拳头敲打着地板,一会儿又用指甲挠着墙面。 大约一刻钟后,王逸德关掉灯,颤颤巍巍的走到床前。把鞋子摆回原来的位置,才钻进被窝。 我仍然是动弹不得。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肌肉还在颤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走了。”房间里蓦地出现了第三个人。 身边的王逸德只比我多了个颤抖的能力,他估计也和我一样想问对方是谁,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可是我俩只能用脑想想,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支配其它负责说话和张口的神经。 “好自为之。”话音未落,第三个人打开房门,又从里边带上了锁,出去了。没有影视作品里嗖的腾云驾雾,而是客气的走前门。 “这人是谁?不会是仙人出窍吧?” 第二十九章 :新的进展 “喂!你是谁呀?!” 昨晚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现在又被除了闹钟之外的另一个声音吵醒,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这是在哪?”男人继续追问。 “王逸德,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房间根本没什么黑色布条,看来仙人出窍的事,想必又是个噩梦。最近脑子里总是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王逸德扯过上衣遮住自己*的上体。 我打了个哈欠,用食指搓着眼角的眼屎,捣了他胸膛一拳,说:“少装了。” 王逸德被我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随即瞪圆双眼,提高嗓门:“你究竟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还真是没的救了。好吧,我是丁卯。这下子总该好了吧。”我也不耐烦了。别以为自己会点占卜的小把戏就了不起。这话我压在心底,准备待会被激怒了再说。 “丁卯是谁?咱俩认识吗?还有,我怎么在这里?这又是哪?” “你烦不烦啊?以为拍电影啊。” 王逸德皱起眉头,拾起掉在床下的毛衣,套上。 “我真没印象,咱认识吗?”王逸德问。 “有意思吗?昨天来我这儿蹭吃蹭喝的时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还是你提醒我咱俩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是同学呢,虽然你话不多,也没怎么打交道,但——喂,有必要这么忆苦思甜吗?” “别别别。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就在你这儿了,还睡在一起,还是这副德性。” “不能吧。昨天......”我突然打住,王逸德的判若两人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之前他被黄皮子大仙附身,昨晚发生的一切其实真的是仙人出窍。 “昨晚?昨晚怎么了?咱俩......”王逸德可能对眼前两个互不熟悉又衣冠不整的男人出现在一张床上的事实有些曲解。 “没没没,没啥。” 我又发挥不怎么擅长的想象力,给这个懵懂到怕被糟蹋过的男人捏造了一段他乡遇故知和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故事。 “哦,后来喝醉了就到你这里了。”王逸德果真主动的进入了我设想的故事情节。 我抿着嘴点点头。 “你刚刚说你叫啥来着?” “丁——卯——”我拉长声音道。 “哦,哦。丁卯啊,你瞧这记性,老是忘掉你名字。”很显然,王逸德根本就没想起来。 两人又互相客套了几句,王逸德又追问了几遍昨晚除了各睡各的之外没其它事故后,便离开了。 看得出来,我和王逸德的关系并没因为这次的重逢而有任何改善。我断定,从这天起,王逸德不仅不会主动联系到我,而且下次路过此地还会绕路避开。 数学上咋说,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我记不住原话,不过大抵如此。我和王逸德是各自一条线,这次相交,纯属意外。而且交完之后,越来越远。这是真理。人家说的。 送走王逸德,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琢磨仙人出窍和蓍草占卜的事情。因为仙人说今天下午的四点钟,就是小惠案子的新进展。我犹豫着是该出去寻找还是守着家里候着。 提前洞悉未发生的事,也不见得有多好。 我坐在床沿,焦躁不安的等到了下午的四点钟。床单被屁股揉成一团,再搓一会,屁股不出茧子,床单也就该磨出个洞来。 窗外的阳光很好,很柔。不时有一两辆汽车,鸣着喇叭叫嚣的穿过楼下的闹市。 叮铃。 是手机铃声。 我掀开枕头,找到代表着新希望的手机,看都没看的就按了接听键。 “喂。”我声音有些激动。 “喂,丁卯。我是陈洋。” “怎么是你?”我有些失望。 陈洋说:“你在等人?” “没有没有,你说。” “是这样的,阮惠的案子,有了新的情况,希望你能到派出所来一下。事关重要,请抓紧时间。” 新进展!仙人说的没错,果真有了新进展! “你等一下,我二十分钟到。” “好,我在派出所门口等你。” 我胡乱翻出件衣服穿上,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压抑了很久,也经历了这么些离奇的事,终于有了新的情况。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查出谋害小惠的真凶。 “新富路79号玊城城北派出所”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开快点。” 十月中旬。街道少了些生机,日渐萧条。 “倘若陈洋和小周等人也参与了谋杀案或者故意销毁证据,那我这么贸然前去,岂不是凶多吉少?”我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师傅,时间来得及,您慢点开,再慢点。”我嘱咐道。 司机被我前后不一的说法弄懵了。他通过后视镜看看我,还是按照他自己的速度开。 “冷静、冷静。千万不可大意,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仙人说‘就怕诸位不能抓住机会’,也就是说此次的情况非同小可,肯定是有新的转机。我只身一人,万一真中了陈洋等人的招咋办?”我还是对陈洋抱有戒备,毕竟他的举动根本就不能确定是不是在帮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从报社辞职了,但我仍保留着随身携带纸和笔的习惯。我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塞进钱包的夹层里。把钱和证件取出后,偷偷将钱包掖进出租车后座的座椅下。 纸上写的是:不管你是谁,如果捡到此钱包,请联系此电话1xxxxxxxxxx,本人一贯24小时开机。如若无法接通,请迅速报警。人命关天,绝非玩笑。还望好心人救助。他日必重谢。丁卯。最下方是家庭住址和身份证号码。 我认为全部有价值的信息统统写到了这张纸上,背水一战,也算给自己留了一手。 出租车很快就赶到了派出所门口,司机减速并朝着路边靠近。 “师傅,先别着急,再往前开一个路口。” “那个......” “不是打表的嘛,车费肯定不会少。” 出租车司机虽然心里有意见,但只能按照要求向前继续开。我学着电影里的法子,趁机观察周边,没有异常。又让司机折回派出所门口。付了车费下车。 陈洋早就等着门前,他看见我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说:“你终于来了。” 第三十章 :重要线索 陈洋不等我打招呼,直奔主题:“这次喊你过来,是关于案件的新的线索。我知道,私底下你也在调查。所以我们开会决定,同意你介入讨论,希望你能配合,积极发言,把你知道的和大伙说说。以便尽早破案。但是有一点,不管你认同不认同这次会议的观点和证据,都不能对外人说。你是聪明人,这个道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只点点头。 陈洋带我进了一间会议室,里边十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围坐一圈,看年龄和表情,应该是一些领导和专门负责这案子的干警。小周也在其中,在最靠后的位置的一个角落,不起眼。好像还是负责记录。 陈洋说:“这就是丁卯,他的情况之前我都和大家说过了。丁卯,这是赵局,这是柳队长......” 陈洋挑了几个有份量的介绍,我礼貌的打了招呼。赵局还微笑着友好的跟我握了握手。陈洋带我来到靠边的一个位子,示意我坐下。 会议是陈洋主持的。 他拉上窗帘,关上灯。打开投影仪,一束强光照在幕布上。陈洋调出一张ppt图片,说:“这是当时的第一案发地点。为什么说是‘第一’呢?待会我会给大家解释。从这个现场来看,有明显的搏斗痕迹。仅从照片来看,受害人当时有过激烈的反抗。而从这一张来看——”陈洋切换了一张图片,“这是目击证人发现被害人尸体的地方,两地相距两公里。案发期间并没有大规模的降雨过程,护城河的水量也不大。所以尸体从上游被冲到相隔这么远的拱桥处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我怀疑,第一案发地点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也就是说有伪造的痕迹。这明显是一个很狡猾的犯罪分子——” 我打断陈洋的表述:“对不起,我有个疑问。你不能单纯的只靠图片就如此武断,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现场已经不能再做取证,你现在又冒出一句‘有伪造的痕迹’,你必须得有更有力的证据才行,否则你下边的推断都只是猜测,根本就谈不上突破。” 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入座的人都扭头看着我,惊讶我这个外来汉不讲情面的打断。 陈洋笑了笑,继续说道:“当然,如果没有证据,我也不会妄自下结论。”陈洋又切换了一张拱桥石梁和小惠穿的鞋子的照片。“诸位请看!我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拱桥的石梁上有一处擦痕,而受害人阮惠左脚上的鞋子高跟左侧也有一处擦痕。通过技术上的对比,石梁上的痕迹正是该鞋子所蹭,也就是说受害人是从拱桥跌进水里的。而后来查证,受害人体内有安眠药成分的残留,很可能是吞食安眠药后才出的意外。当然,也不排除被人喂食安眠药后,从拱桥抛尸。这才是真正要找的现场!然后嫌疑人又去上游做了一个假象来迷惑大伙,为了拖延时间。” 提起小惠,我心里还是不能从痛苦里走出来。想不到这起案件竟然如此复杂。 我垂下头,不去理会会议的内容。 会议室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像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还有!”陈洋提高嗓门,说:“根据法医的推断,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当天夜里的十一至凌晨的一点左右,所以我们组织了人员从下午的四点钟开始排查路口的监控,在晚上,也就是次日凌晨的一点零三分,我们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陈洋找出录下的一段视频,“就是这个人。虽然是有些模糊,但是从案发时间和形态来推,这应该就是犯罪嫌疑人。因为一直到天亮,只有七个人路过案发地点,其余六个人全部在两分钟以内从相邻街区的监控视频里找到。唯独这个人,去了护城河就消失不见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受害人吗?”柳队问。 “不会。”陈洋把视频放大,“你们看,从个头和身材来看,这个人明显是男性。而且还有负重的嫌疑。”说完,陈洋用鼠标在视频上出现的嫌疑人身上画了一个圈。 的确,那人肩上有个很大的黑影。 “会不会是夜间视频造成的阴影,或者真有可能是受害者自己。”靠前的一个胖子问。 “不会的。如果说受害人没有受到什么刺激的话,她没理由选择这样的方式给大伙留下悬念。”陈洋看着我。 我意会到,于是解释说:“我们之前的关系一直很好,没有拌嘴或是吵架。我也不相信是自杀。” “我们的技术组也已经分析出画面中这个人扛得的确是不明物体,极有可能就是在抛尸。而进一步证实我的推断的结果是——”陈洋环看四周:“这个人自从出现在视频后,似乎发现了监控设备,他在视频盲区躲了起来,一直等到白天人来人往的时候趁机逃窜了。” “白天有没有对视频出现的人逐个对比?”赵局终于开口了。 “我们尝试过,但白天的人流量过于集中,而且过往有很多车辆,很多都是上车或者从车上下来的人,所以很难逐个排查。” “很好,这个线索很重要。还有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赵局问。 “有!我们找了队里十几个体型和年龄相仿的干警,在同一个时间,从这个地点经过。而通过视频的对比分析,犯罪嫌疑人大约一米七五左右,略胖,而且对案发地点相对熟悉,知道路口监控的分布情况。” “好!陈洋,做的不错!至少已经更正了我们之前侦破的错误方向。会议结束后,继续加大警力摸排,顺便通知周边区县的警务人员,把情况说明,互相配合,一定要让罪犯尽快落网!” “对了!”陈洋突然想起:“丁卯,你有没有别的一些证据或者想法吗?说出来,不管对不对大家都可以讨论借鉴。” 我摆摆手,不想说话。 卦上说的没错,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得看大家。通过整场会议的情况来看,这条重要线索又断了。 第三十一章 :谁捡到了钱包 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愿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我不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凶手制造假现场的话,这无疑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可万一是内部有人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误导大家呢?为了把原本还算清晰的思路搅乱,而特地做了个*真的伪证呢?凶手固然可恶,他为逃避制裁布置两个案发现场的话,说明他狡猾。但是,如果凶手就在这一群满面春风的人里头,可就不能用狡猾来形容他了。简直就是个魔头,暗中*控一切的魔头! 我看了一眼小周,她一直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做着记录。偶尔跟我对视的时候,她会迅速的把眼神转向别处。 小周在逃避我。 陈洋继续分析他的推断,说来说去,看似清晰的思路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最后,赵局感谢了在座每个人在百忙之中到场和会上的积极响应,又讲了些维护社会治安之类和祝愿早日破案的话,就宣布散会了。 人稀稀拉拉的撤了。有的打个照面,开始研究中午去什么什么路上才开的川菜馆去聚聚。 陈洋故意拉我到窗前,按住我肩膀,说:“最近真没其它线索?据我了解,你可是去了很多的地方呢。” “什么意思?去的地方多就一定得有证据呈报给你们吗?” “丁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对我有意见?” 我推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说实在话,你刚刚的那些理论还真的有点道理,但我绝不会跟你们合作。” “你还坚持认为你女朋友的案子迟迟不破,是因为我或者我的同事从中动了手脚吗?”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把陈洋的这个问句变成描述事实的陈述句。 “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完蛋!”陈洋气急败坏的说。 从派出所出来,觉得此前赴这场“鸿门宴”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想起落在出租车上的钱包,里边有张为防不测需要好心人报警的纸条。 最近遇到的怪异事情挺多,难免会冒出电影情节里那样的残害证人的可笑逻辑。 我打电话给出租公司,说自己的黑色钱包落在后座,希望能找得回来。 接机的女士先是安慰我不要心急,然后一遍遍的跟我确认丢失钱包的款式、时间和乘车地点。因为没有记住车牌号码,也没有打印发票,所以对方又强调说会通过广播和对讲帮我找找看。 “里边夹着我的信息和联络方式,如果捡到的人是个有公德心的人,他应该会主动联系我的。”我深信不疑。 两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丢失钱包的消息。 出租车公司打来电话说,当时乘坐车辆已经找到,但是没有发现失物。 会是谁捡到了呢? 钱包不是什么名牌货,里边也没有贵重物品。多半被人捡到,但不愿再麻烦着通知我,就随手丢了。毕竟现在社会上,什么样的骗术都有。防不胜防。可是每每想到丢了东西时,都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当我觉得没什么希望的时候,我接到了陈洋的电话。 他说:“丁卯,你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没有。” “不能吧?” 陈洋见我没接话茬,他说:“你是不是丢了一个钱包?黑色的。”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楼下,下来取一下吧。” 钱包怎么会落到陈洋的手里?要知道纸条的内容可是他们最忌讳的。 我穿着睡衣,邋里邋遢的下楼会见陈洋。 陈洋仿佛毫不知情的样子,把钱包递到我面前,说:“是不是你的?快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 我盯着他看。 “哦,是有个市民从出租车里捡的。交给了我的一个同事。”陈洋一句话解释了钱包到他手里的经过。我断定,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打开看,发现纸条被撕成了两半。钱包里只剩“不管你是谁,如果捡到此钱包,请联系此电话1xxxxxxxxxx,本人一贯24小时开机。”另一部分“如若无法接通,请迅速报警。人命关天,绝非玩笑。还望好心人救助。他日必重谢”却不见了! 谁拿走了还是一并把它交给了陈洋? 陈洋看了这张纸条会怎么想? “没,就是个空皮夹子。” “呵呵。”陈洋笑了。“没有就好。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大意的人了?我只想说一句:别给自己找麻烦。” “威胁我?”我直说。 “嗯?丁卯,我说你是不是搞艺术搞得头脑不咋地了?对我就那么大的仇恨?” “哼。”我冷笑。我心里一直觉得陈洋也在小惠的案子里动了手脚。除非真的凶手落网,否则我不会对这个男人有丝毫的好感。 “丁卯。”陈洋有些无奈,只说:“再跟你说个事——” “快点哈。我还得回去补个回笼觉。” “记不记得你上次采风去人民路拍了些奇怪的照片?”陈洋指我相机里无缘无故冒出来一些恐怖的照片。 我点点头。 “你本来是拍的风景,后来全都变成了红衣女人抱着骨灰盒的照片。我相信报社的组主编应该告诉你了,但是还有些他不知道......” “哦?还有什么?” “开始的很多张都看不到脸,被头发遮住了。后来我在整理的时候,发现穿红衣的女人就是阮惠。最后十几张吧,她露脸了。而且其中有三张,是你自己!” “啊!” “但看拍摄时间的话,拍那些照片的时候,阮惠已经死亡,所以这根本不可能。我一直觉得奇怪,也就没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告诉我?” “看你的样子,很可怜。其实,周围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多你认为的敌人。如果可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陈洋语重心长的说道。 难道是以前误会他了?仔细看陈洋,似乎还真没那么讨厌。 “有事随时可以找我。”陈洋说完就离开了。 他远去的身影,很快就湮没在人群里。 我突然决定要去一个地方。 第三十二章 :步罡踏斗 人民路17号。 我再一次的来到这里,没有其他想法,只希望能痛痛快快有个了结。 这所废弃的老宅还是空置着,保持着它一贯的模样。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不管怎样,等到天黑冲进去,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秘密。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老是受到各种打击,迟早也会崩溃。 村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公共设施,也没有饭店旅馆之类的。也难怪,谁肯在这种不算发达的地方开饭店和旅馆呢,客流量少的可怜。偶尔有个出门串亲的,也都是在各自亲戚家吃住。没人愿意花那个冤枉钱。我只好找了处安静的地方,等着太阳落山。 周遭的鸟儿疲倦的叫着努力飞回自己的巢。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雾。整个村子陷入朦胧当中。 我没有欣赏景色的兴致,又捱了个把个小时。站起身,拍拍尘土,准备趁人不注意翻进17号。 “喂!”有人突然从身后攥住我的胳膊。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竟然是王逸德。 “王逸德。”他怎么在这里?上次跟王逸德明明就没讲几句话,根本不存在他回心转意来跟我再续前缘的可能。 王逸德伸手摘掉粘在我身上的草屑,又友好的将胳膊搭在我肩上。笑了笑。 “咳咳,王逸德,你是不是......”照这个亲昵劲,一定是黄皮子大仙又上了他的身。 “对。嘘——”大仙猜出了我的想法。 “你怎么在这里?”王逸德反问。 “还是因为我女朋友的事,”我说,“古怪灵异的事,一件接一件,实在没头绪。只好来碰碰运气。” “你就这么空手来?” “难道还捎点礼?”我想逗逗他。 “看你这么有诚意,一定是来做人家的夜宵吧?” 我无语。 “我看过不少你们拍的僵尸片,你怎么没想起来找人画个符?” “管用吗?”我又来了兴趣。 “当然不管用了。” 被他奚落几次,我还是转到正题:“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要帮我......” “没。你误会了。一切都有天意,我来呢,不是帮你,是巧合。我跟这屋子里的东西,有个结要解。” “你是要铲除她吗?” “天机不可泄露。”大仙们都喜欢装成有学问又爱保守秘密的样子。 “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我问。 王逸德摇摇头。 我多少松了一口气:“不是帮手就好。” 王逸德站在路边活动筋骨,想必今晚会费些力气。 “对了,还有件事要问——” “嗯。” “您怎么称呼?”我礼貌的改成了“您”。 “就跟着这家伙,叫我‘王逸德’吧。” 我讨好道:“那以后怎么联系您呢?留个联系方式吧。” “去天津吧,只要杨翠喜登台,我准在!” 想起这个死了几十年的名伶,我上哪找去啊。光是想想就心里打怵了。 “以后,有机会就去。”我又没事找话搭:“这次怎么还挑王逸德的身上啊?” “这家伙胖瘦刚好,话还不多,再一个,可能就是觉得上次的感觉还可以,算是习惯了吧。” 我连忙住嘴。跟大仙越谈越觉得不自在,人家讲的,我听来都是神神道道的事儿,除了增加几分可怖之外,根本达不到化解尴尬的作用。 雾气渐渐变大,王逸德的发梢、眉毛以及嘴唇浓密的胡须上都积了细小的水珠。 我等不及了:“王逸德,咱开始吧。” “还早。待会阴气最重的时候再去。” “什么?要阴气最重的时候?那房子里的老太太岂不是更厉害了吗,趁她虚,咱冲过去,杀个措手不及!”我提议。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是等着斩草除根的。”王逸德弓起身子,两只手还是成爪状曲在胸前。 我瞪圆眼睛看王逸德,心想现在你嘴上说说见死不救就罢了,到时候真动起手来,千万别再落井下石。 农户家里的灯光一盏盏的熄灭了,几只不睡的狗哼哼着趴在地上调整最佳的睡眠姿势。 夜里的十一点一刻。 王逸德整整衣服,深吸一口气。他先出左脚,又出右脚迈在左脚前方,然后出左脚和右脚并拢。继而出右脚,左脚迈在右脚前方,再将右脚并于左脚。左右转折的方式向前移动。 我多少看过一点这方面的书,这应该是禹步,王逸德的步法象征着踏在北斗七星上,又被称作步罡踏斗。 王逸德从怀里摸出两段一纵一横贯穿在橭木上的象牙,念念有词的在地上画了一个乂字形,又拾取图画中央的土揣在怀内。 这一定有什么避害除灾的门道。我想都不多想的就学着王逸德的样子,拜了拜自己能记起的各方神仙,也捧了一抔土掖进衬衣口袋。 “北风飘飘至,西风郁郁来,南丹凤翱翔,东火龙徘徊。”王逸德中气十足。 我跟着王逸德身后,一点点朝人民路17号的老宅子挪。 吱呀。 老宅子的铁门自己打开了。 尽管有雾,我还是一眼就瞅见了院子里的老太太和小孩子。 小孩子坐在一个偌大的木盆里,老太太卷起袖子,用一个木瓢舀水浇在小孩子的头顶。 小孩子很开心,咯咯笑。 他慢慢转过身,冲着门口,不,应该是冲着我们笑。脸上又多了几道用黑色尼龙绳缝的口子。 我碰了碰王逸德,小声的问:“这是怎么了?” “坏了!三桃汤!”王逸德脸上微变,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 王逸德无奈的把头扭向一侧,大概是嫌我的问题太过幼稚。于是我改口道:“什么是三桃汤?” “用桃叶、桃枝和桃茎煮的汤。” “她们又是在干吗?洗头?” “洗尸。” “洗尸?可是她们不是害怕桃木的吗?”我问。 “原本是可以的,可她的邪气太重,普通的桃木根本不行!只能是朝东南延伸,向着阳光,长度超过二尺八寸的桃枝。”说完,王逸德掏出口袋里的桃枝丢在地上,“看来,是我太低估她了。” “那怎么办?”我弯腰捡起王逸德丢掉的桃枝,有总比没有强。 “见机行事。”王逸德说了世界上最没用的四个字。 第三十三章 :噀唾法术 小孩子洗得很开心,不时自己用手溅起些水花。 王逸德有些拿捏不定,立住不动。 关键时刻,可不能不靠谱。我引导道:“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 “什么办法。” “就是你闭嘴!” 怎么能这样?什么时候了还拿人家开玩笑。大仙也是得有职业素养的吧。 我双手揣进口袋,攥着一大把桃枝,等着王逸德出手。 老太太起身从窗台找了一截白色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映出她诡异的笑容。 “丁卯。”王逸德严肃起来:“待会咱俩快速跑过去,先奔那个小的过去,他应该不会那么强,我收拾完他后,你负责盯住他。我再跟老的斗。记住了吗?” “嗯。”我坚定的点头。 “预备——” 我和王逸德摆好冲刺的姿势。 “跑!”王逸德一声令下,两人如同离弦的箭向老宅扎去。 “哎呦!” 我正奋力跑着,听到王逸德在身后惨叫。 “怎么了?”我回头,却不见王逸德身影,我放开嗓子吼:“王逸德,王逸德!” “喊那么大声干嘛?”王逸德从地上爬起,“跑太急了,被石头绊倒了。不好意思,再来再来。” 我表示无语,如此笨拙的王逸德跟上次给我占卜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对付宅子的俩,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不禁有些担心。 王逸德跑了几步,扭过头说:“傻愣着干嘛,好戏开始了。” 我学乖了,硬着头皮跟着他后边。 老太太和小孩子早就看见我俩了,老太太不紧不慢的帮小孩子套上花花绿绿的外套,又帮他捋平刘海。 王逸德跑到门前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我......我......带着这个......身子.......太......太......沉,迈......迈......不开腿......” “到现在了,你可不能歇!一鼓作气,消灭她们。”好像我自己实力雄厚稳*胜券似的。 “你......你......先上,我......我......马上......就......就......来......”王逸德上气不接下气。 “不会吧?这又不是彩排。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我嗔道。 王逸德瘫坐在地,双手扶墙,也顾不上答话。 老太太和小孩子哈哈的嘲笑。 小孩子蹦跳着靠近。口袋里的铁片哗啦哗啦的响。 我在一旁加油助威:“王逸德,振作啊!” 王逸德垂着头摆手:“不......不行......了......” 看样子是真不行了,这王逸德也只是动动嘴上功夫,现在是指望不上他了。 小孩子一点点的靠近。 我后退,心想实在不行先跑了再说。王逸德怎么也是个仙儿,应该自己能应付得来。不过真身估计会或多或少有些损害。 老太太也步步*近,她手持蜡烛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转眼间,小孩子已经来到王逸德面前。 王逸德耷拉着脑袋,凶多吉少的样子。 小孩子伸出左手,照着王逸德的心口抓去。 好狠的角色! “小心!”我忍不住喊。 王逸德一个激灵弹起,擒住小孩子的手腕,啐出一口浓痰打在小孩子的面门。接着抬脚一踹,小孩子脸朝下软绵绵的倒地。王逸德立即掏出橭木箍好的十字象牙压在小孩子的身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小孩子面如土色,不住的呻吟。 老太太一看,急了。她扔掉蜡烛,尖叫着扑过来。 王逸德也不知从哪个口袋摸出一个手电筒,连忙打开塞进我手里,“看住小的!” 我学着王逸德的样子咳出一口痰,对准小孩子后背吐去。 王逸德一掌接住:“胡闹!这痰不是谁都可以吐的!安稳的看着,别让他溜了!”王逸德看看掌心,摇摇头,蹭在衣服上。 老太太一爪子挠向王逸德的脸,王逸德侧身闪避,顺势一个扫堂腿。 咔吧。 骨头撞击的声音。 我赶紧把手电筒的光打向王逸德,王逸德一跃而起,很显然他没事。我又照照老太太,她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她也没事。 果真是硬碰硬的恶战。 “王逸德,你还能撑得住吗?” “废话,撑不住换你上,你能愿意?”王逸德嘴上调侃,见招拆招。 “可刚才......” “我不那样,怎能制服小的。”王逸德又低头躲过一拳,还不忘叮嘱:“快看看小的怎么样了,说什么也别让他跑了!” 我用手电筒照小孩子的脸。他斜着眼瞅我,牙齿咬得嘎巴嘎巴响。 我往旁边闪了闪,躲开小孩子凶残的视线。 “他躺着好好的,应该没事。”我说。 老太太五指并拢,使力戳王逸德的全身大穴。王逸德一一避开。 老太太虚晃一招,一掌劈向王逸德的天灵盖。王逸德侧身双手抓住老太太的胳膊,向下一压,看准老太太暴露在外的腰际,狠狠一脚。 王逸德这头手一松,老太太飞了出去。她突然笑了,原来她是借力奔向我。 “糟了!”王逸德知道上当,但已不起什么作用。他脚下使力,跑过来救我。 王逸德的速度毕竟是慢了半拍,老太太半空中伸抓直抓向我的喉咙。 我躲闪不及,慌忙从口袋抄起一把桃木甩过去。 老太太怀疑有诈,动作稍一迟缓。 我趁机退至墙根。 一攻不成,老太太又弯腰去扯躺在地上的小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王逸德飞起一脚,击中老太太的腕口,将老太太的手震开。 王逸德对着小孩子的肩膀又是一脚,小孩子贴着地面滑向我。 “带着他先离开,我在这顶着,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老妖婆把这小的抢走咯!” 听见“离开”俩字,我立即来了精神,按住压在小孩子身上的象牙,将他夹在腋下。 老太太见状,又跃起朝我扑来。 王逸德抬手攥住老太太的脚踝,一把将老太太扯落。 “快走!”王逸德喊道。“我对他施了噀唾法术,他一时半会动不了。” 我乖乖的拔腿就跑。耳边呼啸成风。 边跑边回头看王逸德的战况,万一他被撂倒了,我费劲搬回去的小孩子没人消灭,也是个累赘。 老太太无心恋战,只想着从我手里抢回孩子,动作里难免有破绽。 王逸德一掌砍在老太太的百会穴。百会穴,归属督脉,别名“三阳五会”。这下子老太太指定吃不消。 老太太身子一歪,脸色铁青,嘴唇乌紫。她双手掩面,痛声尖叫。 王逸德两手成杯状,来了一招“双峰贯耳”,用力拍击老太太双耳。 老太太受了重击,左摇右晃。 王逸德顺势揪住老太太的耳轮,使劲一扯,老太太的整张脸居然被齐整的扯下。里边是张毫无血色略微模糊的脸,深深的皱纹,倒是比原先那张要年轻许多。 老太太撕心裂肺的惨叫。她抬起右肘撞王逸德太阳穴。 王逸德早就识破,身体后仰弹开。 老太太蹦到月台,又一个鱼跃,钻进房内。 王逸德见好便收,立马从老宅跑出。 三十四章 :靠点谱你会死啊 “丁卯,丁卯!等等我。”王逸德不顾形象的叫。 我停下脚。 王逸德赶到近前,在小孩子的身上又戳了几个穴位,说道:“让你跑,是为了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你还真实在,我那一咒只能抗半柱香的时间,到时候这小子一醒,你铁定玩完。” 我心想:王逸德你真阴,自己本领不到家,老拿我的性命做赌注。 “接下来怎么办?”现在还得依靠着王逸德,不敢翻脸。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从长计议。”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有些发毛。生怕夹在腋下的小孩子突然挣脱了咒咬我一口。所以,每隔二十来分钟就装作很累强烈要求王逸德抱着那个吐着白沫的孩子走上一段。 穷山僻壤,到哪里借宿呢? 最后,王逸德说:“先去镇上,找个地方安顿一下。我在他身上不能超过十个小时,天亮之前必须从这身体里出来。” “你出来,我咋办?”上次黄皮子大仙从王逸德身体里出窍就消失了,王逸德和我虽说是小学同学,可他并不比这个未见过真身的黄皮子大仙更亲近。 王逸德说:“你紧张啥?从他身体里出来,我准备准备,然后再附他的身,你还像现在这样喊我‘王逸德’就可以。” “那这孩子呢?”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多封几道咒,量他也没有太大的本事。” “王逸德,你说那老太太会不会追上来?”我问。 “想则能,不想则不能。” 这是什么仙人,说话一点都不靠谱。 “对了,为什么不让我朝着这孩子啐口痰啊?” 王逸德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随地吐痰啊?我这口痰可是有灵性的。这叫噀唾法术,偶尔可以降伏这些个小妖小怪。” 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把小孩子抗在肩上,问:“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老的?” “天机——” “天机,天机,天天除了天机就是天意,你干脆承认自己还没想好办法不就行啦!” 王逸德嘿嘿两声:“被你说中了。” 真受不了,我挠挠头,觉得头顶湿漉漉的。顺手一摸,粘糊糊的一些液体。 “王逸德,这是啥?” 王逸德蘸了点液体,凑到鼻下闻了闻:“尸水。” “这东西沾在身上不好吧,是不是有毒?” “好像是。” “别好像是啊,能不能给个准信?”说完,我把小孩子递给王逸德,不确定的东西,还是别冒险的好。“他这样一直流水,会不会把你那个噀唾的法术给破解了?” “哦?此话怎讲?”王逸德问。 “你看啊,你吐的那口痰,没准就被他一点一点混着尸水流出来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拜托,你是仙人诶。可不可以专业一些?”我哭笑不得。 王逸德把小孩子放下,让他倚着一棵老杨树。王逸德掐指开始算。 小孩子嘴角溢出的尸水越来越多,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王逸德,快点,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王逸德不耐烦的回答。 我围着小孩子转来转去,又不敢太靠前,生怕遭他毒手。 王逸德问:“几点了?” “三点四十。”我低头看表。 “怎么着也得撑到头遍鸡叫,要不然咱们今晚的努力就白费了。” “你再啐他啊!” 王逸德严肃起来:“尸水太多,恐怕唾液已经不顶用了。” 尸水开始从小孩子的七窍汩汩的流出,他弱小的身体一下下的抽动着。 我从旁边找出一根长树枝,戳着小孩子的身体,眼巴巴的看着王逸德:“王逸德,赶快想想办法!” 王逸德从怀里摸出一把拇指粗细的桃木橛,来到小孩子面前,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扬起其中一段扎进小孩子的心脏,又用几根分别扎进小孩子的四肢,王逸德手一使力,桃木橛一端穿透身体死死钉进了树上。小孩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我拍了拍王逸德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有法子!” 王逸德脸上丝毫不见轻松的神情,只是愣了一会儿,幽幽的说道:“丁卯,我......我......得马上......从这身体......里出去,来......来不及了!”王逸德脸色发暗,额头渗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连说话都有些急促。 “啊?这么着急?那、那这个孩子怎么办?他这样就没事了?” “不......不......”王逸德颤抖着交给我剩余的几根桃木橛:“别......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王逸德眼睛一翻,伸出右手,嘴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昏倒在地。 黄皮子大仙走了,只剩下我还有流着尸水的小孩子以及瘫在地上完全不起任何作用的王逸德。 “大仙,大仙!”我喊了几嗓子:“你还没走远吧?快再上他的身啊!” 关键时刻,靠点谱你会死啊。这还不确定,但确定的是不靠谱一定会死。 四周荒山沉寂,野草在风中抖着。大片大片的黑暗,看着有些瘆得慌。 我不敢继续发声,担心没喊来黄皮子大仙反倒招来附近的其他鬼怪。既然偷鸡不成,但绝对不能再蚀把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小心翼翼的蜷缩一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孩子。 小孩子的尸水越流越少,没多久,他竟然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一声接一声,被桃木橛扎透的骨头也受振动也发出阵阵脆响。 “大仙啊大仙,留这么几个桃木橛子,让我拿着干嘛啊?”我满脑子都是尸变和诈尸的字眼。 突然,王逸德小腿动弹了一下。 我上前一把抱住王逸德肩膀:“大仙,还好你回来了。” 王逸德皱起眉头,看着我不说话。 “大仙,大仙!”我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希望摇晃几下他能回过神来。 “呃......”王逸德终于开口了,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丁卯,老同学,又遇见你了。我、我怎么在这里?黑咕隆咚的,怪吓人的。” 我两手一撒,完了,大仙没上他身,是那个木讷又不苟言笑的王逸德醒了。 我看了一眼钉在树上的小孩子,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另一只手捏住桃木橛往外拔。 这可如何是好?一旦小孩子挣脱出来,没了大仙的帮助,我和王逸德肯定凶多吉少。 第三十五章 :命悬一线 “哎呀妈呀,这是谁?”王逸德指着小孩子:“又是谁这么变态把这孩子钉在树上?!” 王逸德越说越气愤,他站起身,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同情,瞬间又凝聚起一身的正义和侠情准备拯救他眼里那个无辜又可爱的未成年儿童。 我伸手挡在他俩中间:“王逸德,你知道这孩子有多危险吗?放了他咱俩就死在这儿了!” 王逸德丝毫没有被我说服的意思,他执意要解救被困的小孩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丁卯,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居然干起了这种勾当!” “王逸德,你听我解释——” 他把我推到一边,径直走到小孩子前,啧啧叹道:“真可怜,这么小就被拐了,来,叔叔帮你弄开。你爸妈叫——” “什么名字呀”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小男孩口中喷出一缕青烟,王逸德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昏了过去。 现在又剩我一个人。虽说王逸德不抵什么用场,可关键时候,应该也能拖延个一时半会的。谁料他出身未捷身先死。 “出身未捷身先死,何必马革裹尸还。”我胡乱吟了一句给自己壮胆。 小孩子用手掌触摸自己的伤口,接着试探了一下脸上用黑色尼龙缝住的伤,又去摸自己的胸膛。他摸到心脏位置的时候,触到了桃木橛。他变得狂躁起来,张着大口,不住的喊叫。 看来他还是害怕桃木橛的。 我把手里攥着的桃木橛对着小孩子面前晃了晃,他的头迅速扭向一边,嘴里还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靠手里的这些个家伙什应该能撑到头遍鸡叫。”我心想,更是祈祷。 人在倒霉的时候,不喝水也能塞牙。我的窃喜还没持续五分钟,小孩子就拔出了刺在他心脏的桃木橛。 我迅速向前,又补刺一根进去。 小孩子一愣。估计潜台词是防不胜防加严重鄙视之类的。他又拔出穿在左膀的一根,将它折折。 我又像刚才那样拿着桃木橛刺去。不料被小孩子一把擒住,他冷笑一声夺走了我手上的桃木橛。 我趁机将其它几根扎进他身体。然后赶忙躲开,在一旁看他如何应对。 小孩子只是抖抖身子,那些桃木橛就和粘在发梢的水珠一样被轻松甩落。想必是没扎中要害。 我对着王逸德的大腿根踢了一脚,王逸德头都没抬只死猪一样哼哼了两声。 眼看时局逐渐不利,而大仙迟迟不上王逸德的身,我只能自言自语道:“王逸德,快跑啊。等会被抓住就不好了。”如果小孩子挣脱的话,王逸德非死即伤,我想我先撂下句话,免得王逸德大难不死再遇见我找我的麻烦。 “我可是喊你你不起来哈。”我摆好冲刺的准备。 “啊——”王逸德有了动静。 我蹲到他跟前,用拇指掐住他的人中,道:“大仙,快醒醒啊。还指望着你拯救呢。” 王逸德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虚弱的说:“丁卯,救救孩子......”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没时间细细琢磨,我将王逸德放下,又帮他扣好纽扣。“即便是死,也得体面一些。”我掰开他攥紧我手腕的手。 小孩子已经坐起,他双手撑地慢慢站起,踉踉跄跄的朝我们走来。 “后会有期。”我弯腰拍拍王逸德的脸,说了再见。 王逸德诈尸一样突然搂住我的腰,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两只胳膊像钳子一样牢牢锁住我的腰,任我怎么蹦跶抖动他就是不放开。 “王哥,王哥。”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尊严最贱,我讨好着王逸德,恳求他能放我条生路,单凭他这抱着不撒手的招式并不比骇人的小孩子好到哪里去。我猛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王哥,王哥,快松手哇!咱俩不能就这样寒酸的搂着死去,让人看了容易误会。不如你放了我,好歹还能留一个活口。省得外人连咱俩死的时辰都不知道。” 王逸德不为所动,铁石一般。 说话间小孩子已经走近,他一掌朝我的腰际拍来。 幸好他动作迟缓,我左腿蹬地,斜倒在王逸德身上。小孩子一招打空。别看他看起来是个孩童模样,可下手狠毒,用得都是实打实的招式。虽然没有打着我,但击中一块雨花石,石头末端被硬砸进了厚实的土里。 “看到了没?要不这样,你松开手,逃掉,我来断后,估计我还能撑个几分钟。求王哥你出去后来年今日能帮我烧点纸钱,那样我也死而无憾了。”我继续撒谎道。只要王逸德松手,相信我这跑过几届单位运动会的体格闭着眼也能窜到他前头。 王逸德还是老样子,准备同归于尽。 小孩子转过身,神情轻松,一甩手又是一掌。 我抱紧王逸德,打滚闪开。 地上又被小孩子打出一个印子。 我连惊带怕,已经是大汗淋漓。被小孩子扇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孩子没有留下活口的意思,他两手攥拳,朝我心口窝打来。 被王逸德勒在腰上,我使不出太多力气。剩下的桃木橛也在刚刚闪躲中散落在地。 今天注定要栽在这小孩子的手里了。 小孩子见我身子挺在原地等死,反而收住拳头。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和挂在我身上的王逸德。 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想揪我胸前的衣服,试图把我丢到一边。 谁想他刚碰到我,就马上后撤。眼神变得警惕又惶恐。 我也觉得奇怪。顺手一摸,原来是在王逸德步罡踏斗时抓取的一抔土。早知道它这么管用的话,当初就该多拿点。 我翻出衬衣口袋,把所有的土都倒在手里。 小孩子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什么破解的方法。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突然,小孩子趁我走神的空当迅速出手,他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用两指在我的腕口一点。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手一摊,充作防身的土全都撒掉一地。 小孩子在一旁蹦跳着拍手笑。 而此时的王逸德除了碍事和拉我做垫背之外,别无用处。 第三十六章 :自寻死路 咯咯咯咯。 小孩子见我和王逸德躲闪得如此狼狈,笑得更加开心了。他拍着手,晃着脑袋,嘴巴张得大大的。 黄皮子大仙还不上王逸德的身,不想死的话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起小孩子的习性,干脆唱起了儿歌,好拖延时间。我知道自己在绝望的时候能有这样的想法,也很可笑。但好歹也试一试。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小孩子果然安静的侧头听着。 唱完一首,我又接下一首。把脑袋里能想起的所有儿歌都唱了个遍。有的还尝试用rap来改变风格的演绎了一番。 可还是没到头遍鸡叫的时间。 我有些急了。我又在想:时间要是能像以前在学校里考试剩下的倒数十五分钟那样飞快就好了。 还有另外两个问题——一来这王逸德死缠着我不松手,我想跑跑不了,二来即便等到头遍鸡叫,这小孩子指定会躲起来,那以后想像现在一样抓住他就比较困难了。 犹豫半天,我决定用聊天的方式来打发时间。于是,我提高嗓门喊:“喂!小孩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癞子丁三。” “什么癞子丁三,你想一想再回答嘛!先想半个钟头,好不好?” “哼!你这模样我记得准,要不是你,我和我娘也就不会死。对了,我娘......”小孩子说完惦记起他受了重伤的娘,准备回去找她。 “哎哎哎!先别走。”我边说边划拉散在地上的土:“我不是什么癞子丁三,我叫丁卯,咱们之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骗谁啊!”小孩子手揣进口袋,将里边的几枚铁片晃得哗哗响。“就算我能认错,可我娘能认错吗?!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害得娘和我好苦。” “不不不不不,”我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小孩儿,你仔细看看,是我吗?” 小孩子冷笑一声,没有回答。连这么幼稚的孩子都不屑我的幼稚。 “你靠近了看。”我说。 小孩子蹦着靠向跟前,凑过脑袋。 趁他没防范,我抓起泥土一扬。 我说过,这是大仙施展法术时用过的土,有一定的法力。小孩子惨叫一声,连忙用衣袖拍打。 小孩子被这冷不丁的一下惹怒了,他不顾脸上慢慢溃烂的伤口,一掌劈向旁边的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树竟被被拦腰砍断。 完了完了,我这是彻底激活了人家的最高武力模式啊,换句话说,就是人家要使大招必杀技了。 “癞子丁三,你又使诈!我今天要替我娘除了你!” “小屁孩!有种放马过来!尝尝我的厉害!劝你还是别逞强,乖乖过来磕几个响头,我还考虑考虑饶你一回。”我乱比划,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如果这次自己惨遭不幸,下辈子一定要求做个哑巴,改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这几句话没震慑到小孩子,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说完,他飞起一脚。 “慢!”我嚷道。 “是不是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小孩子的脚悬在半空。 我指指王逸德,说:“这样子打算什么,他抱着我,我手脚施展不开。” “那我用手。”小孩子说道。 “不行不行,你过来先帮我把他掰开。咱俩公平的干一场,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免了。”我故意激怒他。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我娘早就告诉我你是个狡猾的混蛋,还叮嘱我不管用什么法子,最主要是能杀了你。”小孩子抬脚便踹。 我拖着王逸德闪到一旁,小孩子的脚擦着我的裤边跺在地上。小孩子一招打空,紧接着又是一脚。 我坐在地上,屁股使劲往后挪了好几下才躲开。 小孩子瞬间来了个标准的下劈。 我夹起王逸德的脖子快速往旁边闪。王逸德的脑袋撞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丝毫没反应,看样子中毒不深。真不知道黄皮子大仙还能不能上得了这病蔫蔫的身体。 “哈哈。”小孩子又乐了:“都这样了,还这么灵活。” “跟你明说了吧,我真不是癞子丁三,喏,这是我的身份证。”我亮出钱包的证件夹。 小孩子这次学聪明了,先在远处仔细看了一阵子,才过来夺走我手上的钱包:“身份证?什么是身份证?” 我才想起这孩子跟我不是一个年代的,他那时候根本就没这玩意儿。 小孩子皱着眉端详身份证上的照片。 “哎,你是不是拿倒了?要不然不会看不出那就是我啊。” 小孩子左右比较一下,然后随手丢进路边的水沟。 “坏了。又得重新补办一张。”我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懊恼与失落。 月亮渐渐西滑,颜色也变成罕见的暗红色。 我心生一计。 我贴到王逸德的嘴边,不住的点头,嘴上假装应着:“好,好,我知道。” 小孩子毕竟是和王逸德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所以心里也担心他醒过来。 “行,大哥。就这么办,只要他敢过来,你就抓他个措手不及。呸呸呸,不好意思说漏了。”我胡乱说一通。 “别神神叨叨的,那家伙根本就跟死猪一样没用,别蒙我!” 小孩子说错了,王逸德不像死猪,简直就是一头死猪。但为了生存,我只能说:“不信的话,有本事就过来试试。” 小孩子见我一副肯定的表情,也增加了几分相信。他警惕的与我保持几米的距离,又不甘心离去,只好杵在原地假装不在乎。 我心里暗暗祈祷大仙的到来,这个场面,我自己根本就撑不起来。 一刻钟后,小孩子看出了其中端详。他奸笑着说道:“又被你骗了一次。果真是个十足的癞子。” 小孩子揩一把脸上流得到处都是的脓水,很是得意的走过来。 头回觉得江郎才尽是件如此悲哀的事情。我像一些失意加郁郁不得志的文艺青年的堕落一样,不过我不是空作感慨,而是专心合上眼等死。 第三十七章 :没那么简单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一场蹩脚的戏,戏份不足,也有着很多看似离奇而不切实际的遭遇。 周遭静得出奇,连那些平日里叫着让人打怵的鸟儿都闭嘴了。只有树荫无声的吞噬着月光。 “天快亮了吧。”虽然闭着双眼,可我心里还不忘头遍鸡叫的事儿。 隐约中听到小孩子舒展的筋骨嘎巴嘎巴作响。 “嗨呀。”小孩子大喝一声,用尽浑身力气撞向我。 我只觉得一阵风狠狠刮得脸火辣辣的疼。这一下,必死无疑,说不定连完整着去投胎的机会都被撞得粉碎。 我浑身的肌肉抖动得厉害,随时都会大幅度的从骨头上剥离再甩出去似的。 我在最后时刻,咽口唾沫。算是为自己践行。当然,王逸德不介意的话,也捎带着他。 对了,王逸德!王逸德这是怎么了?他松开我,滚到一旁,他的身体开始急剧膨胀,还散发着热烫。 “要爆炸吗?不不,回光返照。一定是的。”我猜想。“为什么我不返照一下呢?”我懂了,我这样没什么资质的人,成不了瞩目的英雄,自然也没有返照的必要。 几十秒后,我依旧瘫在地上等着小孩子迟迟没出手的致命一击。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不是小孩子愣在原地,而是他的胳膊被王逸德死死抓住。看小孩子脸上纠在一起的肌肉,这一下应该用了不小的力道。 “大仙......你终于......上身了......”我激动的快要窒息。 “嗨!还是喊我‘王逸德’吧,这名字听着舒服,也习惯了。” 有了王逸德的存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小孩子没有给我留任何叙旧的时间,他向前滑一步,另一手攥拳直捣王逸德太阳穴。 王逸德似乎早有察觉,他头略一摆,轻松闪过。顺势把小孩子一扯,又跳起用右肘猛击小孩子的锁骨。 小孩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王逸德弯腰迅速点了几处大穴,小孩子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鼻翼忽闪忽闪的,喘出气都粗暴的喷在地上,溅起一阵阵的尘土。 “搞定。”王逸德露出欣喜的眼神。“怎么样?我来得还及时吧?” 这问题也好意思问,我无奈的回答:“再迟个几分钟,现在那个位置就是我的,而且我的下场和姿势一定还要惨。” 王逸德搔搔头:“嘿嘿。从这身体出来后,去洗了个澡,耽误了点时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天呐!什么情况了,还有闲心思去消遣,看着王逸德又救了我一次的份上,我强压住怒火,尽量放缓语速,说:“这孩子怎么处理?可不能小瞧了他。” “没什么好折腾的了......”王逸德话只说了一半,就重新摆起他洞晓天机和绝不泄露的谱,都不关心我是否受伤和一个人是怎样撑到现在。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不远处的暗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嘤嘤哭泣声。 “你不是说‘没什么好折腾的了’吗?怎么又来一个?!”我小声抱怨。 “这是这孩子他娘找来了。” “啊!那怎么办?”这可不是简单角色,已经见识过了。发起飙来,王逸德都不见得能抵挡得住,“那怎么办?” “伏生——伏生——”小孩子的娘苦苦的喊。 “伏生?这小子原来叫伏生......”王逸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躲在暗处的女人来袭,还笑着踢了伏生几脚。 我搡了王逸德一把:“别火上浇油了!娘俩再来个合并,咱俩都见不着明早的太阳了。” “没事没事。”王逸德还是毫不在乎。 我稍舒缓的心又平添了之前几倍的压力,随时都有爆掉休克的可能。 “伏生——伏生——娘苦命的孩儿啊——”喊声越来越凄凉。 “王逸德,咱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犯不着今天反复招惹是非。” “丁卯啊,害怕了不是?” 我点点头,不愿回答王逸德无聊的跑偏问题。 “伏生他娘要是敢靠近的话,早就趁咱不注意的时候过来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咱还是有优势的,即便敌在暗处,也不用*心。再等一会,她就消停了。”王逸德信誓旦旦的说道。 低矮的灌木丛刷刷作响,恰似影影绰绰,有什么身影在眼前一般。 我浑身冷汗,贴身衣物黏在后背,难受得很。 王逸德用脚尖挑起一粒石子不偏不倚的射过去。 一只灰色猫头鹰扑棱扑棱飞出,飞到半空急敛双翅,停在树杈,咕咕得叫。 可我的心还是不能平静,倘若伏生他娘非要来个鱼死网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伏生,伏生,娘来了......”幽怨的声音又响起。 我躲到王逸德的身边,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也算进了保护圈。 王逸德摸摸我的后脑勺,笑着安抚说:“放心,那老妖婆也受了重伤,你忘了,我可是把她的脸都撕下来了。” 看着王逸德身处险境却故作潇洒的神情,巴不得他被老妖婆抓去尝尝什么是谦虚和谨慎。老这样自大,会有苦头的。 “王逸德,她里边不是还有张脸吗?她怎么会有两张脸?”形势所迫,我也只好顺着王逸德的意思,免得他看我哪里不顺眼嫌我碍事踢开我。 “要不说是老妖婆呢!她这么些年,就为了变得更年轻,她早就受够了那张既老又和脚后跟一样没弹性的脸了。所以她不知从哪琢磨出一套可以重生新脸的本事,那天你看到的,就是新脸。” “可是我看着还有好多皱纹......” “应该是还没完全生好就被我给扯下来了。”王逸德说这话的时候半点歉意都没有。 “跟人家打架、揍人家儿子、毁人家脸,这下没的救了。”我心顿时凉了半截。 王逸德还是极度乐观:“相信我好了,这不,不喊了嘛!” 除了断断续续的虫鸣外,根本就没其他动静。 喔喔。 头遍鸡叫!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我长嘘一口气,对王逸德说:“这一夜真长,一切都过去了,对吧?” “没那么简单。” 第三十八章 :看你往哪跑 “你不是说鸡一叫就平安无事了吗?”我扯着王逸德的袖子问。 “难道地上躺的这个小孩儿你要留着当宠物不成?”王逸德说话和吃了枪药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呢?” “回去再说吧。” 天一放亮,我和王逸德就匆匆离开。赶到出租屋的时候,恰巧房东太太不在。 我打开房门,把叫伏生的小孩子放到墙角,“先搁在这吧,等会去买点汽油,烧个彻底。” 王逸德一把拽住我,说:“我回去拿点东西,除了我之外,谁的门都不能开。” “干嘛?伏生他娘还可能找上门来?” “说不准,总之你小心为好。”王逸德嘱咐道。 “万一她来了,我这门也顶不住啊!” “我速去速来,你想办法拖延时间。”王逸德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伏生平躺着,一动不动,眼神呆板的望向天花板。房间里多个活尸做摆设是个很耗勇气的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彩色超市购物袋扯成两块将他蒙住。 “但愿伏生他娘没那么爱子心切,冒着危险来抢儿子。”我一遍遍的祷告。 咣咣咣。 大清早的有人敲门。 我租的是套三的房子,客厅共用,房东住最大的一间,一般每人配备一把房门和各自卧室的钥匙。这么早,会是谁呢?兴许是王逸德回来了。 “丁卯,丁卯,开门!”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透过猫眼,看见是房东太太回来了。她头发蓬松,脸上的妆也涂得不均匀,手上拎着去早市买的油条和用塑料袋盛着的豆浆。 “快开门,丁卯!我知道你在里边!”房东太太凶巴巴的堆起眼角的鱼尾纹。 我屏住呼吸躲到门后,不知道是不是该开门。 “我跟你说,我是这家的女主人!”房东太太把早点摔在楼道里,白花花的豆浆顺着台阶缓缓地流,“识相的,麻溜的开门!” 房东太太虽然已是快四十岁的女人,但她仍然风韵犹存,不至于不精心打扮就出门,而且,即便是丈夫在外鬼混她都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况且我好多天都没在家,刚回来,她怎么会知道? 我蹑手蹑脚的再次趴在猫眼上观察,房东太太一手叉腰,喘着粗气。几根炸得酥脆的油条滚上好多灰尘,散得到处都是。还有一根被房东太太高跟鞋的尖跟穿透。 “丁卯啊丁卯,求求你,开门吧。”房东太太的口气突然变得柔和。 经过之前的经历,我觉得房东太太极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伏生他娘! 想到这,我心里慌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遇事没有主见的人。 “啊!”房东太太见我软硬不吃,气急败坏的抄起挎在臂弯上的高仿皮包一下下的抽打防盗门。 啪啪啪!啪啪啪! 隔壁邻居觉得好奇,但也只是隔着门偷看个热闹,没人愿意出来阻拦,更何况大家只是面熟而已。 “姓丁的!你不得好死!”房东太太越骂越难听。 皮包很快被甩坏了,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掉落一地。有瓶装的防晒和补水的化妆品,颠倒字母排列顺序的高仿钱夹,国产大屏双输入超长待机外加金属壳的山寨手机,一摞纸巾,更重要的是有一串钥匙,房门钥匙! 房东太太几乎跟我一起发现了钥匙,她干笑一声,用舌头舔了舔抹了红色唇彩的上唇。 她拿起钥匙端详了一番,又仔细瞅瞅锁眼。 我想在那个年代,即便是官府家的媳妇,也不一定见得着这么先进的锁具。只要她不破门而入,我就有时间。当然,时间对我的最大用处就是撑到王逸德带着家伙来。 房东太太捏起一把钥匙,胡乱的往锁眼里投。防盗门的钥匙是十字花形的,必须是钥匙上的缺口对准门锁上的红点才可以扭动。起初她还有耐心的一把换一把的试,后来发现根本就不会用时,她屈膝用膝盖撞门。 噔噔噔噔。 有人急匆匆的上楼。 “太好了,是王逸德。”我窃喜,救星一到,怎么着也比我强。 来人在楼梯拐角处放慢了脚步。噔、噔、噔、噔。好像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似的。 是个中年女人,穿得不那么花哨,也没搽什么浓艳的妆。原来是左边女邻居晨练回来。 房东太太先搭腔:“实在不好意思,昨晚喝多啦。现在还头疼,抱歉吓到你了。” 同是女人,又熟识,中年女人很轻易就放松了警惕。她拍拍胸口,说:“我还以为遇到小偷了呢,我还纳闷,咱社区一向没出过这档子事,今儿咋还被我赶巧了呢。哈哈。” “就是就是。”房东太太立在一旁,优雅的笑。 “现在没事了吧?”中年女人边说边上台阶。 房东太太指指自己脑袋,歉意的回复:“刚刚就是头疼得厉害,摔了一跤,不过好多了。” 说话间,中年女人已经来到房东太太身边,她好心的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塞到房东太太手里,关切的说:“看你脸色不大好,下回别这么糟蹋自己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坚强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昨晚电视相亲节目上咋说来着,‘女人何苦为难自己’。” “大姐,听你的!”房东太太趁机拉拢关系,套套近乎。 “哎呀呀,这油条就这样扔了?多可惜。干脆我拿回去喂我们家那‘欢欢’吧,这小东西,不见油星不张嘴,简直比我都金贵。”中年女人没等房东太太回答就拾起油条,“你这也没法吃了啊!” 中年女人占了小便宜,美滋滋的掏出钥匙开门:“不来家坐坐了?” “不了不了,大姐。”房东太太脸上浮起奸诈的笑容。 那边的房门一关,房东太太重新找出钥匙,学着中年女人的样子,这次她准确的插进锁眼,轻轻一拧,防盗门打开了。 “丁卯,看你往哪跑!” 第三十九章 :真假难辨 房东太太晃了晃手上的一串钥匙,胸有成竹的找出一把捅进锁眼。 第一次独自与房东太太或者说是伏生他娘离这么近,虽然隔着一道铁门,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人的寒气。我哆哆嗦嗦着好几次才将门内保险锁上。 房东太太选对钥匙,拧开锁,她得意的笑了笑,当她握住把手摁压下去却打不开门时,她又怒了。这一点让我确信她是个不懂坚持又容易暴躁的女人。这让她的形象在我心里又打了不小的折扣。 房东太太开始用身子撞门,比小指还细一圈的插销受着毁灭性的重创。 我跑进房间,拖出一个杨木方形鞋柜,抵在门上,又把客厅里的沙发和电视柜通通拉到门口。一件挨着一件的堵住。 在沙发底下,我还意外的发现了五十块钱和沾满灰尘的一角硬币,不知是房东还是哪一届房客不小心丢的。真是太粗心。我顺手塞进牛仔裤的口袋。 房东太太在门外咆哮:“丁卯,快打开门!”她每次都喊这么一句,真是没有什么新意。 我返回房间看了一眼伏生,万一王逸德手法不精,让他再挣脱的话,这娘俩来个里应外合,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伏生还是躺在彩色超市购物袋底下,我用脚挑开一角,伏生面色铁青,浑身抽搐,嘴里不断泛着白沫。掺着血丝的脓水流的到处都是。 “唉,看来又得好好收拾一番咯。”我抬脚将沾到鞋底的脓水蹭到伏生的绿裤子上。 砰!房东太太猛踹房门。要不是里边有家具顶着,早就被她撞开了。 “丁卯,今天算你走运,不过你听好了,倘若敢动我儿子一指,你就死定了。” 真的是伏生他娘附了房东太太身。还好没为她打开门。 我喝了杯水,又在客厅转了转。倚靠着书架翻看了几份画报,又打开相册一页页的看。花花绿绿的背景,各式各样的动作,好像到过不少的旅游景点,又好像是专门拍照而去的。翻到一张年轻时候的房东搂着房东太太,亲昵地把嘴撅成o形凑到她脸蛋,神情信誓旦旦,仿佛此生此情不渝。浑身散发着热恋的耀眼光芒。谁能想到结婚才仅仅半年,木讷的房东居然违背了爱情的忠贞,开始和另一个单位的出纳有了从业务拓展到情感甚至暧昧到同吃同住的地步。这些都是从房东太太隔三差五的谩骂和唉声叹气中听来的。 我合上影集,放回原处。门外已经没了动静。 我走到门前,屏住呼吸,从猫眼里看外边的情况。 房东太太侧着身子倒在地上,两只苍蝇落在她的小腿靠近膝盖的位置,*她搽在腿上褪除毛发的乳液。洒掉的豆浆已经被水泥吸干,一部分沿着台阶流到下一层,积在粗糙的小坑中。 房东太太均匀的呼吸,不时嘴唇蠕动几下。 难道伏生他娘已经从房东太太的体内走了?这一回合的对抗就这样简单的结束了?那么厉害的人物,不能就这么落荒逃跑了。 我害怕有诈,不敢轻举妄动。 房东太太挥手赶掉恼人的苍蝇,又翻了个身面冲我。 她睡得很安详,枕着自己的胳膊,丝毫不嫌弃地面硌得慌,也不觉得凉。 我盯着她看,当然,没心思看她诱人的身材和身体各部位的起伏。知道我的人肯定了解我的为人,再说小惠遇害的事还没查清楚,我哪有精力去做无聊的事情。我只是看她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需要救治。仅此而已。 噔噔噔噔。 又有人上楼,凭皮鞋的厚重的声音和走路的速度来判断来人应该是男人。 果然,是王逸德。 王逸德神情有些紧张,眼睛四处打量,连楼梯拐角堆放着的一摞砖头也仔细瞅上几眼。 大仙一回来,什么事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我连忙把柜橱从门前拖回大厅,准备给王逸德开门。 砰砰砰。 王逸德的大巴掌一下下的拍着门。对躺在地上的房东太太不加理睬,好像没看到一样。 “丁卯!”王逸德气若洪钟,“把门抓紧时间开开!” “知道了。”大仙就可以随便的乱吼人。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慢?还想不想活啦?!”王逸德抬腿照着房门就是一脚。 出去了这么一会儿,怎么连风格都换了?都开始说起了脏话。唉,受人帮助,咱只能卯起性子装孙子。我压压怒火:“来了,马上。”神情像古时卖贱笑为生的歌舞妓。 “我时间宝贵,别磨磨蹭蹭的!” “王逸德,你看看趟在地上的女人,她是我房东的太太,你看看她怎么样了?刚刚被老妖婆附身了,有没有危险?” “老妖婆?什么老妖婆?”王逸德问。 “伏生他娘呗,你不是一直这样喊的嘛。” “伏生?伏生怎么样了?”王逸德有些急切的问道。 “没事,我看过了,躺在那老实着呢。你施的那些什么术啊,还真的挺管用。”我把电视柜推到客厅。 砰砰砰。 “怎么还不开门?我要见我的伏生!”王逸德怒火填胸。 “不是说好了,待会去把这伏生给烧了的吗?怎么还成了你的伏生?你打算留着当宠物解闷啊。”我开玩笑。 王逸德义愤填膺的道:“你敢!丁卯,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 我百思不解:这王逸德怎么啦?什么时候变得跟老妖婆还有伏生一伙了?正义怎么突然如此单薄,竟抵御不了光天化日下的一丝黑恶? 我停在门前,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给王逸德开门。 “混账东西!开门!”王逸德气急败坏的喊,“快给我开门。否则有你好看!” 有了刚刚的遭遇,我开始怀疑他了,我找了个我熟悉的问题,问:“王逸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演员是谁?” 王逸德迟疑一下,慢吞吞的回答:“小朵。” 小朵?这不是昆旦杨桂云之子杨孝亭吗?是有名的京剧花旦。而王逸德之前一直念在嘴边的明明就是杨翠喜!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你根本就不是王逸德!” 第四十章 :再度交手 “丁卯,你胡说什么!快开门!我要看看伏生。”提到伏生的名字,王逸德显得有些焦急。他在门口踱来踱去,还不时的趴在门缝朝里张望。 “不!” “丁卯丁卯,我求求你,你让我看一眼,一眼就行。”王逸德语气不仅委婉还有祈求的意味。 王逸德现在的身份不明不白,我怎么敢轻易开门,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不开!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癞子丁三!”王逸德忿然作色,双眉怒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大肆咆哮:“癞子丁三,你斗不过我的!三世了,你每次都死得好惨,嘿嘿嘿嘿。”王逸德笑里藏刀。 “你果真不是王逸德,你是谁?!” “嘿嘿嘿嘿。你当然知道我是谁。” 我又返回客厅将电视柜拖出来重新抵在门上。我坐在电视柜上,心里砰砰乱跳。想不出到底是招惹到谁了。门外的人,多半是伏生的娘。可我的确和她不熟啊。为何三番五次的对我下手,非要置我于死地。 咣。 门外一声轻响。 过了好一阵子,我从敢猫眼看个究竟。原来是王逸德摔倒在地,他脑袋撞到门框。身旁多了一个黄布褡裢,里边鼓鼓囊囊的。 几分钟之后,他才缓缓站起,将褡裢搭在肩上,轻拍了几下门,说:“丁卯,开门。”王逸德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 “少来这一套!还想骗我打开房门啊。” “丁卯,你吃错药啦?!不打开门,我怎么帮你?” “哼。你根本就不是王逸德!” “废话!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王逸德整理整理衣服,把乱糟糟的头发抹平。 “趁大仙没回来,奉劝你快快走开,别说我没提前警告过你!” 王逸德暴躁如雷:“丁卯,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你不开门,咱们怎么消灭你屋里那家伙?!” “可......”我有些六神无主。 “嗨!怪我怪我。”王逸德脸带歉意,解释道:“刚刚那老妖婆来了是吧?”王逸德蹲下,捧着房东太太的头细细查看:“还好问题不大。不光是这女的被老妖婆控制了,连这身体也是。” 我不懂,趴在门后等他后话。 “我从这离开后,先去找能用得着的家什,可拖着王逸德身子就有些碍手碍脚,就寻了个地方把王逸德的身体藏好。谁想到回去的时候,发现王逸德不见了。我还纳闷他怎么那么快就醒了,原来是被老妖婆给附身来蒙骗你。还好我及时赶到,她察觉后,丢下王逸德身子逃走了。” 我仍旧不敢轻易开门,想不到王逸德的身子竟是如此热门,谁都抢着附身。 “丁卯,这都是那老妖婆的阴谋诡计。我们的时间有限,抓紧开门!” “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大仙?” “丁卯。”一大早我的名字就被反复提及,还真不习惯。王逸德继续说:“我跟你说,一旦错过了最佳时间,伏生可能就溜了。到时候咱们就真的功亏一篑了。我刚刚说的很清楚,都是老妖婆利用王逸德的身体造成假象来拖延时间。” “呃......”我不知该不该相信门外这个附在王逸德身上的家伙。 “那我走了!你看着办吧。我不帮你了!”王逸德转身就走。 “王逸德。”虽说买彩票从没中过超过五十块的奖项,可我还是觉得试试这次的运气,我慌里慌张的开门。 王逸德指着我:“你呀,就是胆小怕事。快走,去看看伏生!” 果真是大仙回来了。我还得尊重大仙的意思称他王逸德:“王逸德,刚才真是好险,差点就被老妖婆给骗了。” 王逸德突然定住,他冷笑几声,说:“你看我是谁?”他缓缓转身。 完了。还是被老妖婆给骗了。我夺路便跑。 王逸德一把攥住我的上衣领子,“哈哈哈哈,逗你的。看把你给吓的。” 这次不会错了,关键时刻还有心思不正经的非该大仙莫属。我背后偷偷瞪他一眼,表示无语。 王逸德推开我房间的门,墙角的彩色超市塑料袋软趴趴的贴在地板上,只有一滩浓稠的血水。 伏生不见了! 王逸德伸手按在我胸口,示意我在门口守着。他一个箭步弹进房间,在地上翻腾几圈,朝窗帘后扑去。 也是空的! 王逸德床底和门后都找了,仍旧不见伏生。他来到窗前,门窗由内锁得严实,说明伏生还在房间里。 我和王逸德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关着的衣橱上,王逸德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他踮起脚轻轻走过去。 刚靠到近前,橱门突然震开。王逸德本能一闪。 衣橱里飞出好多衣服,王逸德凭空一抓,只攥到一件掉了三个扣子的白色衬衣。伏生此时已借着其他衣物的遮掩逃过王逸德一招。 王逸德将手里衣服丢到一旁,双手成拳摆好架势。 伏生腿一弓,暗中使劲,来了一招旱地拔葱,原地跳起,贴在天花板上,像壁虎一样吸住。 “丁卯,别让他从门口跑了。”王逸德话音未落,也跳起抓伏生。 伏生微微一笑,从天花板跃下,手脚并落。刚一沾地,伏生身子向前一探,箭一般冲向门。 王逸德从褡裢前袋摸出一枚骰子大小的器物,对准伏生的后脑勺就甩过去。 伏生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王逸德迅速上前,弯腰准备擒住伏生。 伏生头一扭,咳出一口痰吐向王逸德。 王逸德斜斜身子,用袖子护脸。唾沫星子沾到的地方瞬间被腐蚀一个个的窟窿。 我傻愣在原地,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王逸德心里也是暗暗震惊,他也确实小看了这个孩子模样的伏生。王逸德知道伏生现在还有咒符没解,必定行动受阻,所以必须在几招内制服。王逸德甩甩衣袖,向前一步踩住伏生脖子,脚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伏生渐渐连反抗的力量都没了。 “丁卯!帮我一把!” 我小心靠前。看见伏生两只眼球外凸,嘴里不断冒着白而发绿的水。 “这小子有两下子,咱得抓紧解决了他!”王逸德揩了揩淌到鼻梁上的汗珠。 “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第四十一章 :防身宝贝 我抬腿就往外跑,打算去看个究竟。 “稍等。”王逸德一把拽住我。 王逸德从褡裢又摸出一个印章模样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在空气中晃动几圈,压在伏生的颈子处。捡回先前把伏生砸倒的那枚,用同样方法压在伏生的腰间。 “现在就可以了,去看看外面什么动静。” 我和王逸德来到外间门口。 房东太太已经站起,她一手扶墙,眼睛睁得老大,但眼神游离,看起来没什么神气。 我走上前,毕恭毕敬的喊:“张姐。” 房东太太愣了好长时间才有反应,她拌拌磕磕的问:“丁......丁卯......这......怎么......了......” 我看了一眼王逸德,希望他能给个信服的解释。谁料王逸德见我把话题抛给他后,竟然装作没察觉一样,咳嗽一声把头扭向他处。 “呃......”我实在不知怎么解释眼前的一起。 “有小偷?”房东太太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这样的,张姐。”我继续耍不十分擅长的嘴皮子,“今天早晨,你出去买饭,就在这个空档,来了一个小偷。他看没人在家,就明目张胆的撬门。你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前有人鬼鬼祟祟,一紧张害怕,血糖升高,血压波动,就昏了过去。这是我给你请的社区大夫。”关键时刻,我还是选择拉王逸德下水。 王逸德像模像样的笑了笑,心里虽然无数个不愿意,但还是顺着我的想法来:“您好,我是社区医生小王。根据您现在的体质特征来看,没什么大碍。就是太紧张造成的。今后应多注意锻炼,在饮食上注意少吃辛辣等有刺激性的东西。” 房东太太一脸的茫然,显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搪塞。 “小偷我们都已经抓到了,到里边看。”我引惊慌失措的房东太太来到伏生面前。 “怎么,怎么还是个孩子?” “那个——小偷嘛,他,他,小——偷的年龄不大,未成年。要不怎么说是——小——偷呢。” 我越说越不靠谱,大概是房东太太尚未清醒,她竟半信半疑的接受了我和王逸德编造的理由。而取决定性作用的应该是王逸德主动提出换防盗门的钱由他来出。 “够大方的呀。”我趁房东太太不注意,低声的说。 “反正这钱又不是我的。” 房东太太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几句,就回自己的卧室睡觉了。 “她这是还没缓过来,待会睡醒了,非得狠狠骂几天不可。接下来怎么办?” 王逸德从褡裢后袋里找出一面直径约八寸扬州镜,镜面凹凸不平,镜钮有麒麟蹲伏状,铸有龟龙凤虎四兽。他踮起脚把镜子悬在门上。又找出几个没标签装满水的矿泉水瓶。 “你怎么什么都有啊。”我夺过一瓶,对着亮处看水质。 “拿来!不是什么东西你都能动的!” 我好奇:“这不就是瓶子水嘛,要喝,我去给你接一大桶。” “这是‘井华水’,就是清晨打的井水,不懂别乱说。去找把刀和盆来!” 我寻遍厨房,只找到一把菜刀和一个盛菜用的瓷盆。王逸德看了看,摇摇头勉强接住。 他先是把盆放在门口,缓缓注入“井华水”,又把菜刀横搁在盆上,锋刃向外。“过水即死,血在水中。” 这想必是用来抵住伏生他娘靠前。 “快把伏生处理了吧,以免留下什么后患,谁知道他待会又出什么新花样。”我说。 “这样吧,你找个东西把他装起来。省得太扎眼。” 我寻了半天,适合的只有前年买的行李箱了。“用它好了。”说完我拉开皮箱拉链退到一旁,把装伏生的危险作业交给王逸德这样的专业人士。 王逸德低头仔细端量一番,摘除镇住伏生的宝贝。确定伏生不会有其他情况后,将伏生双腿向里蜷了蜷,又摁了几下他的头,最后抓起衣领和裤脚,粗鲁的把伏生丢进皮箱。我上前拉上拉链。王逸德又从褡裢里翻出一段黄颜色的绳子,在皮箱上绕了几圈。 “王逸德,这宝贝是啥啊,那么灵?” “这个是刚卯,这个是严卯。” “能不能借我使几天?”我厚着脸皮问。 “喏。”王逸德果真是出手大方的主。“喜欢的话,拿去好了。” 我都忍不住有种抱着他用力亲吻的冲动。 我打量手上的刚卯,上刻有34字:“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瘴,莫我敢当。”严卯上刻有32字:“疾日严卯,帝令夔化,顺尔固伏,化兹灵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刚瘴,莫我敢当。”上学的时候,文言文总是不及格,所以也不去管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怎么还你啊?”我心里期盼王逸德回复送我和留作纪念的答案。 “嗯......”王逸德沉默片刻,露出罕见的窘迫,“等我觉得什么时候你用不上这东西的时候,我自然会回来取。” 我暗暗欣喜,能跟如此神奇的宝贝呆一阵子怎么着都行! “王逸德,咱行动吧。”我急切的问。 王逸德搬起皮箱,说:“走,去错埠岭。” “错埠岭在哪?”少说我也是做摄影的,周遭的地界也跑过不少,可还是第一次听王逸德说的这地方。 “跟我走就好了。”王逸德用膝盖顶住皮箱底部,双手使劲,将皮箱扛在肩上。“这么个小玩意,还真沉呢。”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接过皮箱,然后抽出拉杆,拖着皮箱走几步演示了一番。 “嘿!”王逸德兴奋的抢过去,拖着皮箱在客厅一圈圈的绕:“好东西啊!哈哈哈。” 看王逸德这副乐此不疲的态度,我觉得待会出门他能一个人看着伏生而不用我插手了。 “丁卯——” “怎么了?” “这箱子送我吧。”王逸德蹲下研究着皮箱的轮子,“要不这样,我拿我的那俩‘宝贝’跟你换!” 简直是开玩笑,于是我说:“王逸德,这东西又不值钱,最多能换你宝贝上的那根绳——” 我话还没说完,王逸德生气的打断,道:“你要是不换,就是看不起我!这样的话,我就不去错埠岭了!”王逸德的眼神依旧盯着我那打算丢掉的旧皮箱。 “好吧,好吧。”没见过世面,果真很可怕。 王逸德还认真的说了一句:“不许反悔!” 第四十二章 :不会事情有变了吧 拦了五六辆出租车都说不知道错埠岭在哪,我问王逸德具体路线,他又支支吾吾的讲不明白。 “你确定是错埠岭?” “嗯。”王逸德肯定的点头。 “随便找个没人的空地,点把火不就行了?” 王逸德摇摇头,说:“你不懂!” 提到火,我突然想起应该买点汽油,要烧就得烧个彻底! 我来到就近的加油站,谎称自己的车子在几公里外抛锚了。我用十块钱买了个塑料桶,好说歹说,服务人员看我不像准备玩火*或者蓄意纵火一类的人员,才勉强同意卖给我二十块钱的汽油。看着桶里的油,还没没到一半。油价果真是涨到让我这种没车一族都心疼的界限了。 我拎着油跑回去找王逸德。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专心致志的研究着皮箱的结构。尤其对可以伸缩的拉杆最为好奇。 我又开始拦出租车,终于有一个上年纪的老师傅知道错埠岭在哪。 “待会上车别乱动也别乱说话。”我叮嘱道。 王逸德眼盯着皮箱,点点头。 上车后,王逸德蹲在后座上,回头把着玻璃看后备箱——那里边放着他钟爱的破旧皮箱还有我打怵的伏生。 “呃......”老师傅打算说什么,又不方便开口。 “对不起哈,我这老大哥,精神不大好。求您行个方便。” 老师傅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这错埠岭啊,是老地名,差不多解放后就没人这么喊了。离这也不太远,就是外环以北的后山。” “难怪其他司机师傅都不知道呢。” 这一点,戳中了老师傅的得意之处,他撇开后座显得不正常的王逸德,滔滔不绝的跟我讲起了这座城市自打明朝至今的历史。二十分钟后,老师傅停住说到兴头的经济复苏的内容,恋恋不舍的跟我说错埠岭到了。 我付钱,拉着王逸德下车。王逸德自然不忘跑到车屁股去找皮箱。 待出租车走后,我拍拍王逸德脑门,说:“王逸德,这皮箱我真的打算送你了。你快跟我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处置伏生。” 不知王逸德是听到皮箱送给他还是伏生这样的字眼,他果断的说:“进桑林。” 我跟着他后边,来到一大片桑林前。这个季节,桑叶已经采摘完毕,多数的桑树都被剪掉了枝干,等待来年春天的嫩芽。 “去,进去折些桑枝来。”王逸德又摆起谱。 “干嘛非得用桑枝啊,我买了汽油,泼上,点着,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用别的东西烧没有用桑枝烧得管用。” 我半信半疑,但一想到皮箱里的伏生,我只有乖乖去折桑枝的份。 我随便钻进一块桑地。现在还不是冬天,桑树上还挂着几片发黄发干的叶子。桑枝内的水分也多,我费了好大劲才折了一捆。 王逸德见着我气喘吁吁地赶到近前,非但没有看到赞赏我的工作态度,反而还有些嫌我动作迟缓的意思。 我将桑枝丢到地上,没好气的说:“喏,烧吧!” 王逸德也不介意般讪笑着,然后顺手去解绕在皮箱上的绳子。 “王逸德,你干嘛?!” “把伏生揪出来,扔到火里烧啊。”王逸德回答的很轻松。 “难道你忘了伏生是个多厉害的家伙吗?” “可是,我想要这个皮箱......” 听到王逸德这么没出息的话,我简直想把他一起丢进火里。什么时候了,还不考虑未解除掉的危险。我尽量挤出笑容,慢慢的说:“王逸德,回去的时候,我再跟你买个新皮箱。” 王逸德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眼神无比不屑。 “听着,王逸德!在现在这个社会里,皮箱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呢,先把伏生消灭了。我回去直接带你去挑款你喜欢的!”这是我的心里话,可我之前怎么也想象不到居然和王逸德在一个破皮箱上产生不少的耽搁。 “好吧。”王逸德终于答应了。既勉强又敷衍。 王逸德说完,把皮箱放在桑枝上,问我要了火机,试了几下,他如释重负般说:“点不着,要不算了吧。” “不行!”幸亏提前准备了汽油,我拧开塑料桶的盖,均匀的倒在皮箱和桑枝上。 “你倒的啥?” “甭管了,保证一点就着!” “这么管用?”王逸德伸出食指在桑枝上沾了点放到嘴里嘬了几下:“嗯,味道还可以。” 仙人到底是啥品位? 来不及磨蹭,我一把夺过打火机,咔咔两下点着了。“伏生,冤有头,债有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对不住了!”我没头没脑的扯了几句。 我弯腰慢慢靠近伏生,心想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叮铃叮铃。”突然想起的铃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正打算挂断,又怕是陈洋他们要跟我谈案件进展之类的新情况,我稍一迟疑,还是接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丁总吗?” “啊?什么丁总?” “您不是丁卯丁先生吗?” “是,有什么事。你是谁?” “先耽误您几分钟,有个好消息跟您分享一下。在本周呢,我们公司举行了一个‘高效管理,提升业绩’的活动,我帮您预留了一个席位,您看您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把票给您送过去......”对方一逮到机会,就像说唱歌手一样出口成串。是推销的业务员。 “哎呀,我没空......”我点着了打火机。 “丁先生,这真的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您一定得抽出半天时间来听听我们苟总的经验分享,您还可以跟他面对面交流,相信一定会解决您的困惑并找出您的企业停滞不前的原因......” “喂喂喂,我不是什么丁总,我现在很忙,没时间跟你谈这些。” “丁总您真风趣,我听说了,咱们公司现在的经营业绩呢一直是......” “兄弟,兄弟,我这人命关天,你还是先歇歇,喝口水,打给别人吧。”我急匆匆说完,这帮人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没准啥时候还得打过电话来,于是,我又改口道:“那这样吧,你先跟我秘书谈谈。”我顺手把手机交到早已凑过脑袋看热闹的王逸德的手里。 王逸德呲着牙笑了笑,学着我的样子,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咳咳。”王逸德咳嗽了一声。 对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说了一通。 王逸德反应迟钝似的冒出一个:“啊?” 对方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什么是‘高效管理’?”王逸德问。 看着他俩一唱一和,估摸着这个电话时间不会太短。 没了不必要的打扰,我可以安心继续手头上任务了。 我深呼一口气,重新打着火机,冲着伏生靠去。 “不要呀!”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坏了,不会事情有变了吧? 第四十三章 :接下来,轮到我了 我连忙回头看,王逸德还紧紧攥着电话追问对方什么是合理避税之类的话题。半人多高的桑地里露出几个人的脑袋,他们粗鲁的推着碍事的桑枝,慌里慌张的往外钻。 “这么偏僻的地方,又不是农忙季节,怎么突然冒出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呢?”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王逸德无事一样笑嘻嘻的跟电话里的推销员扯东扯西,好像还聊得很开心。 我走到王逸德身旁,拽拽他衣角,示意他看可能迅速变糟的局势。 王逸德冲手机说了句:“您稍等哈。”然后斜楞我一眼,问:“伏生都处理完了吧?” “说得轻松!”我一把抢过手机,看都没看的就挂断,“你看,那怎么来了好几个人?” “嗨嗨嗨,我正跟人家讲着天干地支呢,你咋给抢过去了?不就是来了几个人嘛,长这么大,还怕人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 说话间,这几个人已经从桑地里钻了出来。 我打量了一番,一共是七个人,六男一女,为首的男人穿一件旧式长衫,左边袖口磨碎了,耷拉着几条拧成一捆的线头。他身后的一个女人,头发蓬松,眉毛很稀,脸也是干黄,没有一点同龄女人应有的容貌和姿态。她右边的一个男人,也是穿着钉了好几块补丁的上衣,右边袖子挽到臂弯处,露出坏掉且溃烂的胳膊,最瘆人的是那半截胳膊像烤鸭店里的鸭腿一样,看着皱巴巴一层死皮的肌肉下端确是一段发乌的骨头,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其他的人也大抵这样,衣衫残破,面目狰狞,看着让人恶心。 我食指戳戳王逸德后背,低声问:“来的这一帮,是敌是友?” 王逸德耸耸肩,终于正经了一回:“先把火点着,不管如何也得把伏生给烧咯。” 看他凝重的表情,估计跟我预想的一样:这次又不是什么善茬。来不及多想,我连忙把堆在地上的桑枝点着。 “等、等!”一个男人扒拉开挡在他前边的女人,挤出身子,拌拌磕磕的说道。 这个男人身材略胖,个头倒不是很高,上身穿的是黑色嵌白点的夹袄,配一条黑色的确良裤子,脚蹬一双棉靰鞡。但是从装扮和被簇拥的地位来看,这个人应该就是管事的。 王逸德丝毫不畏惧的问:“为啥?” “不、不能,就、就是、不能。”这人说话的时候,整个下巴只有一点皮肉连着,所以每说一个字,他都得用手托着下巴,另外,他的上唇微微翕动的时候,会夸张的外翻,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和一条颤悠悠蠕动的舌头。 王逸德小声说道:“丁卯,这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快,我顶着,你抓紧时间把伏生丢到火里。” “嗯。”我也不敢大声回复,只用鼻子象征性的哼了一声。 我搬起皮箱,举到怀里,一步步朝火堆走去。 “等、等、等。”为首的胖子见我偷偷下手,一下子急了,他两手掐住身旁一个男人的手腕,用了一拽,男人的胳膊咔的一声从肩膀关节处被扯断,然后胖子想都没想就顺势丢向我。 我正低头走着,冷不丁被东西砸中,心里一慌,皮箱掉到了地上。还好,伏生没有从皮箱里跑出来。 我恼怒的瞪向胖子,捡起那截我认为是块粗树干的东西准备回击。给扔回去还好,谁料我好奇心作祟,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家什:乌黑有些焦状的胳膊,捏着软软的,似乎里边的骨头都已经酥脆,手腕附近裂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口子,几只蛆虫饶有兴致的探出脑袋,仿佛在打量我这坨新鲜的肉一般。 见状,我连忙将这段恶心的废胳膊撇下,冲王逸德说:“喂!这些都是啥人啊?怎么......”话还没说完,我不争气的吐了。 王逸德仍旧自以为很帅的样子站在上风口,痴痴地望着远处。 这时,对方的胖子开口了。他说:“那、那个,你、你们、滚、滚、滚,留、留下......”他用指肚按住上翻的肌肉。 “王——”我一开口,又忍不住吐起了酸水。 “你们这么多人,能不能换个口齿伶俐的出来说话?滚、滚、滚、滚的,滚到啥时候啊?”王逸德说。 胖子愣了一下,那神情好像是除了他爹以外,从没人敢这样跟他讲话无异。 “留、留下、东西。”胖子暗暗使力,终于说了句较为完整的话。 王逸德嘴上扬起一抹笑意,说:“嗨!你们都不知道我要烧的是什么,就家里的一点破布头和碎角料,你们要了也没有。” 胖子笑了笑,意思是见者有份,而且他们拿的是大头。 王逸德很客气的摇摇头,然后装作很细心的摸摸我额头,轻声问的不是我是否无大碍而是:“今晚吃烤肉好吗?” “哇——”我又呕了。 胖子有些生气,头略微扬起,说:“呕、呕、呕......” “哇——哇——”自己平时不是那么爱干净的人,这次怎么遇见这么几个恶心的东西就止不住的吐呢。我双手掐腰,勒紧发胖的腹部,希望一次清空。 “呕、呕,呕什么,呕什么什么呕......”胖子继续说。 也奇怪了,我像中邪了一眼,听到“呕”这个字眼就执行命令一样干脆利落的吐一遍。胖子这么一结巴,我差点连肠子都吐出来。 “怎么办?”王逸德旁边非但不安慰我,还有些看热闹的架势。 “娘的!”我抄起地上一块红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对方阵前,吭都没吭一声的就照着最前边的男人甲的脑袋拍了上去。如果不犯我,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冲动,光是凭声音我就能断定这一下,男人甲怎么也得颅内出血,不省人事。我心里提前都做好血溅一身和随时呕吐的准备了。 意外的是男人甲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惨,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我瞟了一眼:男人甲立在风中,衣襟微摆。右侧脑袋被敲掉了四分之一,一只眼睛和半条眉毛黏在成碟状的脑壳上。流出不是脑浆,竟是些褐色颗粒样子的东西,伴有淡黄色的黏性液体,看着无比恶心。 男人甲举起右手擦擦流满半张脸颊的液体,随意甩到一边,然后,瞪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接下来,轮到我了。” 第四十四章 :故弄玄虚 男人甲干笑了几声,头往一侧斜着,以防脑内有更多的东西倾倒出来。两手攥拳举过头顶,颇有反客为主将我砸得颅内出血之势。 我后退几步。难得鲁莽一次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单是这一个家伙就这么难对付了,何况他身后还有六个呢。 “王逸德,要不,咱把伏生还给他们吧。”我扭头小声说。 王逸德似乎受到启发一样紧闭双眼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径直走到皮箱前,毫不犹豫的拎起来丢进火里。 我脑袋嗡的一声,脑组织像吸了水的海绵那样迅速膨胀。头顶的血管都几乎全都都窜到了头皮底下,紧密的凑在一起,打着冷战。 男人甲伸长脖子,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切给打乱了方寸,愣住不动。从头内流出的肮脏液体,顺着脖子钻进了衣领。 桑木哔哔啵啵的烧得很欢,木干处渗出了不少的水分。 “啊——哇——呀——啊——”很快,就传来了伏生忽高忽低的惨叫。 胖子等人迟疑了几秒,虽然个个面目狰狞奇丑无比,但还是脸上齐刷刷的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还、还、还、愣、愣着、干、干啥?上、上、上、上、上!”胖子吼道。他来不及托住下巴,本来牵连着的那点皮肉也被刚刚这一嗓门给扯裂,下巴竟然掉了。是的,镶着的那颗金牙戳进了土里,露出半截有些发灰的骨茬和生了蛀虫的牙齿。 女人乙从后边赶来的时候,没留心,一脚猜中。胖子的下巴又借着力道往里钻了几寸,牙龈的位置好像被石头硌碎了。 胖子一把推开女人乙,立即蹲下,心疼的捧着严重变形的下巴。脸部剩余的器官也扭曲到一起。 其余的人立在周围,不敢动弹。女人乙内疚的揪着衣角。 胖子脸色难看的起身,将下巴揣进裤兜,他眼睛冒火般盯着女人乙。没了下巴,整条舌头耷拉着,难看得很。 “唔唔唔。”胖子似乎想表达什么,舌头蠕动但只能发出单调的鼻音。 几人低头不敢注视。其中一个站在胖子身后的男人还走神,用脚尖逗着脚下的一只蚯蚓,让它爬不出自己的掌控。 “唔唔唔唔!”听气势,胖子怒了。 胖子来到女人乙面前,撸起袖子,缓缓攥紧拳头,摇摇头,一使劲捣在旁边满脸茫然的男人丙的头上。 男人丙被冷不丁的一拳打得更懵了,傻傻杵在原地,脖子伸的老长。 胖子越打越起劲,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将男人丙打倒在地。这还不算完,胖子就上前补了几脚。 王逸德见状,半跪在火堆旁,抽出一枝桑枝,小心的挑开柴火。火势遇空气,烧得更猛了。 伏生本来没了叫声,突然又吭吭了两下。用来装他的皮箱早已烧完。剩下些黑乎乎的东西裹在伏生身体周围,仍然在燃烧。 伏生左手臂一拨拉,溅起了不少的火星。 我看着王逸德,不知如何是好。 王逸德倒是自在的眯起眼睛,鼓着腮帮子认真的朝冒浓烟的地方吹。 胖子那边还没住手,男人丙已经被胖子打得不成样子,蜷在地上,右侧的肋骨被踹断,凹进去一块,脖子也折成了90°。男人丙咬紧牙关不敢吱声。 胖子突然想起在火里差点被烤焦的伏生。胖子转过身,脸上沾了好多带着血的涎水。 王逸德凑近火堆,用木棍扒拉着伏生。那神情,像是准备往伏生的尸体上撒点孜然粉,最好配杯扎啤,边看球赛边享受的样子。我见了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胖子一愣,随机扬手召集除了动弹不得的男人丙之外的其余还能站着的人,一起向我们靠拢。 “王逸德,怎么办?”这似乎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遇事不慌都是小说里的最高境界,现实里可办不到。 王逸德搔搔耳朵,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行人立即挡在我和王逸德面前。 王逸德眼睛迅速扫视了一圈,弓着身子,食指搭在嘴唇上,长长的“嘘”了一声,另一只手指了指火堆。 连我在内,都面面相觑,脸色挂着惊诧的表情。 火堆噼噼啪啪的烧得正旺,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大家都愣住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王逸德用下头烧得焦掉冒烟的木棍在火堆里捅来捅去。 “难道伏生连火都不怕?”我心里泛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 胖子缩起脖子斜着眼睛看其中的端倪。因为没了下巴,可以清楚看到他不安分的舌头在逐一舐着上颚的牙齿。 男人丁忍不住,想靠前瞧个究竟。被一边的男人戊暗中拉住。 将近十分钟过去了,王逸德把手里的棍子丢进火里,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如释重负般说道:“好啦!” 其他人还没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巴望着他能给出个详尽的解释。 王逸德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说:“没啦,伏生已经彻底烧完了。” 刚从地上爬起的我险些被这句话给吓瘫,我扭过头,无语的望着这个办事没有头绪不知轻重的男人。 胖子自然也反应过来刚刚王逸德故弄玄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他恼羞成怒,右手一扬,示意动手。 男人丁抢先一步冲到我面前,伸手便抓。 王逸德见我没什么反应,他抬脚踹在我的腘窝。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男人丁断定我是个没什么反抗能力和攻击力的废物,于是他阴笑着去抓王逸德。 王逸德不会任人摆布,他上窜下跳,东打虚西打实,渐渐便把其余几个人都引到他面前。 “丁卯,快跑!我给你挡着!” “那你呢?”我问。 “能杀掉一个伏生,我已经知足了!快走,事不宜迟!” “可......可你这身体是别人的啊。”我丝毫没给王逸德留面子,说了实情。 王逸德被戳中下怀,迟疑了一下。他的衣袖顿时被周边的人给扯碎。王逸德后撤几步,着急的说:“让你走你就走,磨蹭什么?!” “好吧,反正我在这也不起什么作用。”我心里嘀咕一句便转身要跑。 “嗨嗨。”胖子突然拦住我的去路,他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 看样子,王逸德又有一场恶战了。 第四十五章 :统统把命拿来 “王逸德,我被堵住了。”我喊。 王逸德嘴上含糊的骂了一句娘,他虚晃几招,*退敌人。遂即跳出被围攻的圈,骂咧咧的说:“丁卯,你个熊玩意,啥事都不行吧,连逃跑都碍事。你说你还能干点啥?!” 我心里有愧,只好闭紧牙关不回击。 王逸德是刀子嘴豆腐心,痛痛快快骂一通后,他顺手把我拉到他身后。 “这......这次......咱还有......有......希望吗?”我怯怯的问。 “你能以一敌几?”王逸德挡开一个企图靠前的男人。 “啊?你说什么?” “问你能一个打几个?”王逸德继续问。 我默默看了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丙。 王逸德立即意会,他长叹一口气,翻翻眼睛,说:“没什么希望了。” 我听后,心里一凉。这都惹了些什么事啊,小惠的案子还没查个水落石出,自己就反反复复遇到了这么多险象环生的关卡。搭上自己不说,可能还把这热心助我的王逸德的性命也搭进去了。 胖子见我和王逸德表现得很消极,又摆手喊住几个摩拳擦掌的喽啰。 王逸德眯着眼睛看了几秒,又紧锁眉头,用右手掌心在太阳穴处不住的揉着。 “飞尸蛊毒!”王逸德失声叫出。 胖子等人笑眯眯的看着我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悄悄的问:“什么是飞尸蛊毒?” “伏生他娘先给虫子下毒,这些虫子就叮咬这几个死人,所以他们就‘活’了。难怪刚刚觉得他们身手不简单呢。” “接下来怎么办?” 王逸德微微一笑,突然将我推出去,我一时没注意,踉跄跑了几步,竟被他推到了男人丁的怀里。 男人丁变得欣喜若狂,他咧着嘴干笑了几声,然后一把搂住我的腰,低头抚摸我的头发。 其余几个也叽叽哼哼的笑着。 王逸德一个弹跳,落下后顺势一滚,又跃起,那人笑声未收的时候,王逸德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他把手插到男人丁的衣领,迅速摸索一圈,最后从脖颈揪出一只黑色的虫子。王逸德又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到一边。 男人丁眼睛眨了几下,就直直的倒在了地上。身体同一滩烂肉一样,摔出了不少散发着恶臭的黑油油的水。 我惊魂未定。还是不习惯王逸德每次将我推进火海又装作正义的将我救出的无耻行为。 王逸德满意的说道:“丁卯,看见了没?我终于找到对付他们的方法了!”说完,把虫子递给我。 我用拇指和食指掐住虫子看:体形和天牛接近,浑身硬壳,翅膀敛在硬壳底。生了八条腿,腿上有短刺。最前端还有一对大而有力的螯,眼睛则长在一对触角上。颚上还勾着一块男人丁颈子上的肉,应该是刚刚王逸德撕扯的时候带下来的。 这虫子果真是凶猛,虽然被我掐住,但它还是不停的挥舞着螯试图挣脱。尖尖的下颚在我的指甲上划来划去,准备找地方下口。 王逸德口气里很是显摆的叫嚣:“来呀,来呀。有本事就一起上!” “王逸德,这玩意是不是只咬人脖子?”我晃了晃手上的虫子。 “呀。”我手指处一阵阵痛,被咬到了。 痛过之后,是清凉的感觉。我吮了下手指,也是股甜中带酸的味道。 “我来看看。”王逸德说。 我定睛一瞧,这哪是我之前接触的王逸德啊,竟是一个虬髯大汉!他正奸笑着晃着手上一种叫做狗核桃的东西,之前可能是受了这玩意的迷惑。怪不得下手那么狠!多亏了这虫子咬我一下才顿悟。我再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乡下穷苦老百姓。 王逸德什么时候不见的?打斗的时候,还是在我去买汽油的时候,或者他离开我就根本没回来。伏生他娘一走,这男人就用狗核桃把我迷晕,自己假装成王逸德,带我出来打劫。 这大汉满脸横肉,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疤,血痂还未褪去。眼睛好像是患了什么疾病一样,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还蒙了一层浑浊的黏膜。鹰钩鼻上还长了块不小的息肉。这人稍微能看得过去的大概也就只有嘴巴了。 “你,你是谁?”我问。 “哼哼,我是王逸德呀。”大汉说话的时候依旧挂着奸笑,眯起眼睛,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周围这几个乡下人因惊吓都尽量靠拢在一起,那个女人还跪在地上,将脸捂住。 “放屁!”我发誓我极少这样骂过人,这次我实在是被*急了。 “少来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这人大小就瘦,怎么吃都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你究竟想要什么?何必这么、这么......”我嘴拙,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的惨无人道。 “我想要他们的命!”大汉指着那几个无辜的乡下人。 我暗暗深呼一口气,略一定神,放大嗓门说:“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这些人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这样做的下场,只能是自寻死路,死路一条!”荒山野岭的,报警的方法不太可取,但是总归可以争取稳住对方的情绪,电视普法栏目经常报道一般的犯罪动机都是过激行为,所以,我放缓语速,试图以不被回绝的方式来劝说道:“我这还有点零钱,也就几百块,不多。你拿去,我保证不会报警。你看这些人,也都是寻常老百姓,还能跟你有什么过节啊。你说是吧?犯法的事,咱犯不上去做,害人害己。听兄弟一句话,这事就这么算了。前边镇上有个还像样的饭店,不嫌弃的话,咱一起去喝几杯,那个......叫啥,啥‘前嫌’,捐弃前嫌,捐弃前嫌!” 大汉似乎根本就听不进去,他舌头在右侧腮帮子处挑动几下,摇摇头,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吧,到底是想怎样?”我再次瞥了一眼还能动弹的五个乡下人,即便一起上也不见得有什么胜算,这次我也彻底没招了。 大汉很干脆的说了一句:“统统把命拿来!” 第四十六章 :飞尸蛊毒 大汉话音未落就直奔我过来。 “惨了,就不该多嘴的。”我深知自己那点底子,打不过又跑不过,见对方来势汹汹,我完全没了主张。是让他一掌拍死好呢,还是躲闪几下,被他慢慢蹂躏至死好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大汉已经近到眼前,我最后望了望那几个乡下人,他们除了恐惧外没有别的反应,看来是连个意外或者侥幸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大汉扬起手,我闭上双眼,不忍目睹血溅荒野的暴力场面。 “啪!”大汉没有锁喉,而是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明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鼓起几条印子。 “你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大汉叽哩咕噜的说了句。 我甩甩脑袋,仍然甩不掉满脑的蒙昧。 “你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大汉又瞄准了狠狠扇我了我两巴掌。 “要杀要剐——” “啪!”大汉又舒舒服服的给我来了几下。然后他用膝盖顶住我的后腰,又擒住我胳膊,用力的往上掀。 “啊!”过去的坐飞机也不过如此吧。我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大汉从在我脖梗处扯下一块皮肉。 我正当防卫的回了一招,用我最具攻击力的方式照着大汉的脸挠了一下。 大汉一咧嘴,骂道:“丁卯,你他娘的这是要造反?!” “王逸德?”我眼前的大汉竟又变成了王逸德。“别蒙我了,你就是脸上变出花来,我也不相信你了!” “你离那些人远点!” 大概是狗核桃又起作用了,那些乡下人又变成了凶残的可怖幻象。 “你该好好看清了!”大汉嚷。 “哼!甭打算继续迷惑我了!你根本就不是王逸德,你就是个狠毒的杀人狂!你就是在骗取我的同情心!” 大汉丢过一只被他掐掉脑壳的虫子,说:“爱信不信!你刚刚就是被这虫子咬了才出现的幻觉,善恶颠倒了!你跟我争执的时候,那些人不是因为害怕躲到一边,他们是在那看热闹,看我们自相残杀!丁卯,我跟你说,伏生已经被灭了,咱得找机会去对付伏生他娘,而不是在这里就这样浪费时间。更重要的是,你女朋友小惠还死的不明不白。” 这人真的是王逸德,因为外人不可能把我这点事了解的如此透彻。 我回到王逸德身边,看着他脸颊上的四道血印子,有点不大好意思。 王逸德说:“你忘了,这不是我的身体。就是挠了下,没大碍。”王逸德讲这话,完全不去考虑自己良心是否受遣。他立马又补充一句:“不许再问我该怎么办!” 我冷笑一声:“可是我的确不知该怎么去对付这该死的虫子。” 王逸德撸撸袖子:“兵来将挡,虫来手拿!”说完,就冲进去了。 胖子正坐着看我们内讧,突然见王逸德不要命般的上前,立即跃起,抓过身旁一个正不知所措的家伙就塞到王逸德面前。王逸德手一勾,把着他的脖子一转,另一只手立马伸进他的脖子,迅速的摸索着。“糟了!”王逸德惨叫道,“这虫子不只在这帮人的脖子后,仔细找找!” “那在哪?”我有些慌了。 王逸德来不及回答,将这男人向前一拥,顺势一拳捣在他右耳根。 这男人似乎没什么感觉,只是用力一挺,将王逸德掀翻在地。也攥紧拳头,挥向王逸德面门。 王逸德反手一拨,心里暗惊对方蛮力之大,竟不似平常莽夫那般。不禁生出一身冷汗。 这男人张开双臂,试图勒住王逸德。 王逸德伏在地上,抬起左脚,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这男人果然双手掐住王逸德脚腕。 王逸德猛地腰间提力,手一撑,一记漂亮的回转踢正中这男人的脖子。王逸德趁这男人撒手的空当,立即起身,一把扯掉这男人的上衣,只见他脊背有一个小凸起在缓缓移动,想必是正苦苦找寻的虫子。王逸德捡起一块略尖的石头,对着那凸起砍去。刚一砍完,这男人也软趴趴的倒地,脊背凸起处不住抖动,一只虫子的腿从皮肉里刺出,挣扎了几下就死了。 “这虫子在身体里是移动的,多留心!”王逸德叮嘱道。 我看看了剩下的这几个,有半个头颅的,有缺一条胳膊的,还有少了下巴的,形形色色,布满杀机。 王逸德一鼓作气,把手里的石头奋力一掷,正好击穿男人甲剩下的半块脑壳,脑袋里还没流完的褐色颗粒跟黄色黏性液体飞溅的到处都是。 男人甲左右摇摆了几下便后仰着摔倒了。他体内的虫子从一堆摔烂的肉里爬出来,厚厚的壳上染了不少的血渍,红红的。这虫子也不怕人,竖起大螯,似乎在挑衅。 缺了一条胳膊的男人乙猫着腰来到被同伙殴打致残的男人丙的跟前,撅起嘴,对着男人丙的额头用力一嘬,男人丙体内的虫子居然被他这样不费力的吸到了口里。男人乙又伸手捡起刚才那只虫子,塞进嘴里。 男人乙踅着眉甩着仅有的一只左臂走向王逸德。 王逸德咳嗽了一下,不等对方出招便一脚找着男人乙的肚子上踹了过去。一声闷响,王逸德居然将男人乙的肚子踹出一个窟窿,王逸德的整个小腿卡在男人乙的肚子里,另一端只露出旅游鞋的鞋帮。 “又解决一个!”王逸德得意的冲我炫耀着,“咋样,这身手,还行不?” 我摇摇头,喊道:“当心!” 男人乙耸耸肩,没言语。但那肢体语言很明显的表达了他对眼前这偷袭的不屑一顾。 王逸德正运劲往回抽腿,男人乙分明早预料到了这一步,他伸手扒住王逸德的膝盖也朝着自己的怀里拖。 我不是那种关键时刻不顾朋友情谊的人,于是我上前几步打算帮王逸德的忙。 “哦哦。”七个怪物里唯一一个女人伸开双臂,将我拦住。 风吹起她的发梢。女人削瘦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王逸德,各自保重!” 第四十七章 :千钧一发 男人乙紧紧抠住王逸德的膝盖,然后探下身子,半张着嘴,试图照着王逸德的大腿咬上一口。 王逸德身子后仰,尝试了几次都挣脱不了。王逸德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应战。他用右掌抵住男人乙的额头。 男人乙使了几次力,完全无法继续向下。“噗”,他将嘴里的虫子吐出一只,吐到王逸德的腿上。 王逸德心里一惊,虽说都互相化解了对方的攻势,但完全没有预料到男人乙还有这一招杀手锏。王逸德不敢分心,左手手背扫了一下虫子。谁料这虫子的两只大螯居然牢牢钳住王逸德的裤子,任王逸德怎么扫都扫不掉。 这时,男人乙口里的另一只虫子也慢慢爬出,就在男人乙的下唇上一下下的摩擦着爪子,跃跃欲试。 腿上的虫子下颚分开,眼瞅着就要就要下口。王逸德明白,被这虫子咬上一下也是要出人命的。可目前他右手腾不出来,腿还被对方的身子给牢牢套住,真可谓是千钧一发。 再怎么艺高人胆大,王逸德也是紧张的后背冷汗涔涔。 另一只虫子硬壳敞开,抖擞出翅膀,不紧不慢的在王逸德头顶盘旋了一下,也选择落在了王逸德的大腿上。 两只虫子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起进攻。 说时迟那时快,王逸德左手揪住第一只虫子,用力一扯,丢到一旁。由于虫子在腿上抓得太严实,这一拉扯,大腿竟被虫子的爪子划了好几道口子。 第二只虫子举起螯对着王逸德大腿狠狠地钳掉一块皮肉,触角在渗出的鲜血里探寻了一番,找到伤口后,立起身子,往肉里钻。 王逸德顾不上疼痛,急忙用指甲捏住虫子。 “啪”!第一只虫子突然飞回落到他右手手背上。也是举起了螯。 情况越来越糟,但凡王逸德一松右手,男人乙必定会咬到自己。可右手上的虫子不制止的话,万一被钳断了手上的血管,后果同样不堪设想。而第二只虫子的头已经钻到肉里了。 “哦哦。”女人不时发出这单调的声音,苍白又无力。 我躲到火堆后,准备跟她兜圈子。 谁料女人一步跨进火堆,双臂一伸,轻松的就抓到了我。她十指掐住我脖子。她的指甲很短,也打磨得整齐。生前一定是极为朴素且干净利索的人。 女人手上慢慢用力。我喉管被勒得喘不过气,觉得恶心又气闷。没多会,脑袋开始嗡嗡作响,血液仿佛已经沸腾,烫得脸疼。不自觉的瞳孔上翻,舌头外吐。 “哦哦。”女人高兴起来也是这样没情趣的笑。 女人得意的回头看了看胖子,期许得到老大的赞赏。 喀吧。 女人突然歪倒。她手一松,我跌到了地上。我拼命先吸几口空气。缓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女人掐我的时候正好一只脚踩在火堆里。她没什么知觉,所以火势燃起,烧断了一条腿。 再看,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烧掉了大半,只有几片布片被高温烤皱,硬巴巴的。火燎到了头发,两鬓已经焦了,老远就闻到一股糊味。女人本身就属于干尸,浑身没半点肌肉,仅仅一层酱色的皮肤裹着骨骼。 女人坐在地上,右腿胫骨的断茬清晰可见。她痴痴地望着火堆,火势较之前小了很多。女人伏在地上在火堆里翻了翻,遂即掩面痛哭。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哭起来也是“哦哦哦哦”。 胖子掉了下巴,不能言语。他拍拍巴掌。 女人回过神,对胖子点了点头。她蜷起左腿,照着脚踝一拳一拳的捶打。不知是本身瘦弱还是有些不舍的原因,女人花了好几分钟才把左腿砸断。又一下下将断脚砸得粉碎。 她挪挪屁股,两条腿骨戳进土里,两手撑地,缓缓站起。女人前后晃了几下,立住身子。 女人一步步走向我,她门牙咬着下唇,表情严肃。 前几年,我朋友说:女人都是艺术家,你完全猜不出看不懂摸不透她们喜怒无常的时候心里到底在合计什么。反而你静时嫌你不够活泼,你闹时嫌你不够稳重,你闲时嫌你不够奋斗,你忙时嫌你不够体贴。即便这样,她们还是信奉爱情,这玩意儿往往会让女人在理智与不理智的时候都与你相守,同甘共苦。 乍听这话,觉得我那朋友瞎扯。但我还是把他的话发到微博里,还有了不少的转发和评论。 现在想起,是因为我真不知道眼前这女人深邃的眼神里究竟填满了哪种念头,竟勾住我心神,被她这样看着,仿佛置身于一片春色之中,微光,碎花,细风,鸟鸣,说不尽的温存享受。 我站着不动,等候这类似爱情的甜蜜。 我确信没被她蛊惑,知道女人靠近后肯定会杀了我。可我期待在这样的一个幻想里了却缠绕自己很久了的琐事。 女人大约走了四五步就踏到了石头上,双腿的骨头被一咯又一截截的碎了。女人狠狠摔在地上,连颧骨都凹陷下去。 她实在无法行动了。只好两手手指插进土里,一寸寸爬着。 王逸德长吁一口气,左手猛的使劲,拔出第二只虫子,塞到自己嘴里,用牙齿咬住。 王逸德舌头使劲向后翘,生怕被虫子的尖利的爪子刮到。虫子壳上有一种类似明矾的味道,涩而苦。王逸德明白自己还不能把虫子的任何一个部位咬碎,以免有毒液溅到嘴里。 “嘿”!王逸德眉头紧皱,提起一口气,停在胸腔。左手抓住第一只虫子,摁进男人乙的鼻孔。那虫子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就钻进去了。 男人乙略迟疑几秒,立即收手去捉。 王逸德趁机抽出腿,又拿出嘴里咬住的虫子,摔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又用脚后跟使劲碾了几下,才把这虫子灭掉。 男人乙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同样被眼前这突变的局势弄懵了。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有个凸起,正从眉骨处朝耳根移动。 第四十八章 :又起祸端 王逸德裤腿上沾了老些绿莹莹的黏液,他用指头蹭了一点捻了捻,凑到鼻前嗅了嗅,没有腐蚀性。王逸德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背向我,头也没回的大声问道:“丁卯,你小子咋样了?” “还、还好。”我注视着女人,痛苦不堪。 王逸德听我口气不对,后退到我跟前,攥着我胳膊:“你这是咋了?没被咬到吧?”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的说:“没有。” 王逸德八成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段时间你遭受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摊上了,你就得抗,别他娘的像个娘们似的。你随时可以轻生,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谁来查小惠的案子?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有好些疑点等你揭露吗?” 我没吱声。 “好多人等着看你笑话呢,都巴不得整死你,你这样,简直是便宜了他们!”王逸德边说边走到女人身边,他挽起袖子,将胳膊凑到女人鼻子底下。 一只肥大的虫子闻到气味,慵懒的从女人口里钻出来。女人手臂刚刚抬起便垂下了,嘴还张着,牙齿很整齐。从我的角度看她侧脸的弧线,很匀称。 嗬,这只虫子较其它的都大,浑身嵌着红黑相间的花纹。由于体积过大,再加上翅膀严重退化,已经不能飞行了,只举起螯一点点的蠕动着寻找新的寄生体。 王逸德上前用右脚踩住,左腿在地上一蹬又弓起,脚后跟为支点,在原地转了个圈。这只肥大的虫子已经均匀的跟沙土和到一起了。 “就俩了,你先选。”王逸德大方的谦让道。 胖子的身手一直没露,男人乙身体里虽然有俩虫,但毕竟肚子上被踹了个窟窿,合计了合计,我还是选了男人乙。 我怯怯懦懦的来到男人乙面前,微笑着点头:“哥。” 男人乙傻站在原地。这如果是拍电影,一定会给他特写,而且阳光洒在脸上,小风又掀起衣角,典型英雄主义。 我回头看了眼王逸德,他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和胖子开仗了。 我咽了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实在不行,就把男人乙引到王逸德那。 我说过我这人手气不好,彩票最多只中到五十块,但这次我还真选对了。 男人乙依旧一动也不动,只见他额头上两个凸起慢慢聚到一起,没多会,整个额头外带脸上的皮肉都被拉扯得严重变形,慢慢糜烂渗出咖啡色脓水。 我看懵了,不知道男人乙耍的什么花样。 吧嗒。 两只虫子从男人乙的眼里钻了出来,扭打着摔到男人乙的布鞋鞋面上。一只眼球也挤掉了,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住,瞳孔朝上,一些细小的草屑沾在上边。 没了虫子的蛊惑,男人乙直挺挺的向后仰,重重摔倒在地。 我好奇的迎上去,看俩虫子可能是因为分赃不均引起的内斗。四只大螯纠缠在一起,互相都钳掉了几只爪子,其中一只还断了一条触角。 “王逸德,快看!俩虫子打起来了,还致残了呢。” “残的不是你吧?”王逸德讽刺明显大于关心。“趁它们没明白过来合伙对付你之前,抓紧扔火里去。” 我一想也对。就找了片杨树叶子,把两只虫子包起来迅速丢尽火里。 火其实已烧完,只剩些粗的枝干没燃尽,红红的冒着青烟。 两只虫子一遇火,立即不住翻腾。倘若只有一只虫子,这点火星根本算不得什么,飞出来便是。可这虫子不像人,遇到了险情反而越缠越紧,害得另一只也被拖累。没多会,两只虫子就被烧死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王逸德,哈哈,我赚了!”我欣喜若狂。 王逸德也不搭理我,他右手作掌,劈向胖子的脖子。 胖子也不避开,只左膀一格。 王逸德手臂一震,顿觉麻痹。遂即掌变拳,直捣胖子胸口。 虽然击中,可胖子身子左右微晃,双足依然立定不挪半寸。 王逸德心道:“这一击,虽然没使出全力,但少说也有六七成的力道,竟然奈何不了他。想必今天定会栽在这胖子手上。” 这迟疑的瞬间,胖子已抡圆胳膊,连攻两招。 王逸德向后一跃,尽数闪开。 我走近,小心翼翼的看着,生怕搅乱了王逸德心思。 胖子没了下巴,几下打斗之后,涎水甩得到处都是,让人看着恶心。他一个急蹿,来到王逸德身前,双手擒住王逸德肩骨,指头慢慢嵌进去。 王逸德顾不上疼痛,他攥住胖子手腕,向两旁拉扯。这胖子的手掌像把钳子一样,纹丝不动。 胖子推着王逸德来到火堆前,试图也将王逸德摁到火里。 我见王逸德渐渐失去的攻势,也担心这黄皮子大仙被火一激会从王逸德身子里出窍,于是,我助跑几步,飞起一脚,正中胖子的胯骨。 胖子一歪,手上自然松劲。 王逸德趁机摆脱,专攻胖子的下三盘。 我着实为王逸德捏了一把汗。 叮铃铃。 手机又响了。我一看就小周打来的,就挂断顺便关机了。 俩人又斗在一起。王逸德汗水淋漓,明显体力不支,可这胖子竟越斗越勇,不露半点破绽。 我暗暗焦急,偶尔插手的几个阴损招式,都没起到什么作用。 这可如何是好?我突然记起当时捆伏生的时候,王逸德借我的两只卯。 我从兜里摸索到,也分不清哪只是刚卯哪只是严卯,冲着胖子的脸就砸了过去。 谁料这两只卯刚沾到胖子的脸,就听见一阵哧啦的响,胖子的脸被灼伤,留下明显的印子。 胖子怒气冲冲的瞪我一眼,伸手去拿这卯,可手一碰到,又是哧啦一声,手被烫到。胖子更来了火,索性沿着上颌,将整张脸都撕了去,头发、耳朵,一直到脖梗的位置,都被扯了下来。胖子的头颅并没有血肉模糊,倒是被裹了一层颜色鲜亮的黏液。绿莹莹的,一块块的向下掉。 王逸德看了看我,眼神里不知是感激还是责备。 不会又闯祸了吧? 第四十九章 :小胜 我小声嘀咕:“王逸德,实在不行,咱跑吧。反正伏生已经被灭了。” “再等等。”王逸德展现出我认识他以来少有的沉着冷静。 “可是......”才一会功夫,我就发现这胖子怪不得能当首领,他的功夫委实不低。 “别废话,我那一对卯还沾在这家伙脸上呢?要不你去捡过来,捡过来我立马就走。” 刚刚算我口贱,不该招惹王逸德。 胖子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局促不安,他歪着头,立在原地,等我们的反击,也为自己蓄积力气。 我看了看王逸德。 “看我能抵个啥用!把我看毛了,我直接不玩了。你爱咋办咋办。” 王逸德可能生气了。到现在我还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又琢磨出的救命伎俩。 太阳已经偏西,再这么耗下去,最终吃亏的必定是我们。而且王逸德有些浮躁,万一他私心一起自己跑了,给我收尸的都不见得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王逸德。”我小声喊。 “说。” “看到这胖子的弱点了——” “真的?” “——吗?” “滚!”王逸德听完我的问句,又甩给我一句鄙视的话。“没把握,别乱打岔。” “这胖子没了下巴,光剩上排的牙齿,应该不会咬人了吧。就算让他咬,他也啃不动了。咱俩一起擒住他的手脚,是不是就有戏了?”我试探着问道。 “死马当活马医了。上!”王逸德说完就一个箭步冲上去。 等我回过神,王逸德都揽住了胖子的一条肩膀。我不好意思的说:“你等、等、等等我。” 王逸德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嘟囔囔了几句,嫌我反应迟钝动作缓慢。 我三步并作两步,抢在胖子左拳击打王逸德后脑勺之前扣住他胳膊。虽然胖子极力挣开,但一想到这可能是唯一活路,我跟王逸德都使上了吃奶的劲死死耗着。这样,胖子的双手勉强算是被束缚住了。他的腰身和腿却不住的甩动。硬是推着我俩在原地一点点的转圈。 “王逸德,这家伙力气不小。时间一长,我怕撑不住。”我头一斜,躲开胖子脸上掉下的黏稠液体。 “嗯。”王逸德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 胖子左右扭动着身子,两只胳膊也不住的挣扎。 王逸德瞅准机会,左脚慢慢勾过一段约半米长差不多有手腕粗细的树干,脚背一挑,双手攥住一端,又迅速从胖子的上颌戳进去,树干另一端戳破了胖子的头盖骨,露出半截。 王逸德拿树干的空当,胖子一把搡开我,还不及阻挡便被戳烂了头脑。此刻更是慌里慌张的两手去拔。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王逸德勾住胖子的脖子,右腿使了个绊子,胖子来不及反应一下摔倒。 “哼。”王逸德冷笑一声。抬起右脚,狠狠跺在胖子脑袋上。一下,两下,三下......胖子的脑袋都成了粥状,王逸德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拉住他:“王逸德,差不多行了。看样子连做蛊的虫子都踩成饼了。” 王逸德又在胖子胸脯踢上一脚才罢休。他走到旁边,从胖子扯下的脸上把他的一对卯捡起来,在衣服上蹭干净揣回口袋。 “呃,那个,不是说借我用的吗?”我确实看中了这宝贝。 “你刚刚不是用过了吗?”王逸德找了个没尸体碎块的地方坐下。 我挨上前,坐在他身边,说:“再给我用两天呗。” 王逸德只是摇头,没有回答。看得出这一仗,他累坏了。 我知趣的不去打搅。突然想到刚才小周打来电话,就掏出手机摁了回拨。 “嗯,我是小周。”我还没开口,小周就抢道。“陈洋一定跟你说过照片的事吧,有线索了,嗯,我找到一个目击证人,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希望你明天下午三点钟能来一下。” 说完,小周就挂掉了电话,她甚至都没听我言语一声确认跟她通话的是不是本人。正好,我也懒得理她。 我胳膊肘碰了碰王逸德,试探着问:“然后,然后咱......” 王逸德摇摇头,汗水从发梢被甩下。我立马闭嘴,让他安静的好好缓缓神。 看着一地凌乱的尸骨,我又动了善念。平时我可能内心没有这么软,这一仗,我累了,心都跟着软了。我这么为自己辩解。 我回到桑地,朝里走了没多远发现了几座坟。每一座的一侧都有一个洞。一些新土翻露在外边。想必那几具行尸就是从这里边爬出来的。其中最偏僻的一个矮小的坟,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 我往返几趟,把尸块捡全。 我对着几个大一点的坟,说:“你们都是爷们,我的专长不是这个,所以尸体有拼错了的,你们有机会自己出来换哈。”说完,我尽量往每一座坟里塞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 等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我特地把她的坟扒了个捎大点的洞。她看样子是个贫苦家的女人,生活的很拮据,墓里边没有棺木,更别提什么陪葬首饰了。她死的时候只用一张破席子卷了卷就草草了事。现在那席子已经烂得不成一样,手一碰,就碎了。 我把她一点点拼凑完整,连被她敲碎的骨渣也捧回来了,堆成一排,摆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 全部拾掇完之后,我拍拍手上的泥土。对着这些坟鞠躬,说“诸位仙人,今天纯属误会。今日一别,咱们各忙各的,各忙各的。” 从桑地里出来,王逸德还是呆呆的坐着。 这时,小周又发来信息:还是别来局里了,明天下午三点,百货大楼的多福快餐见。 我回复了一个字:好。 我走近王逸德,准备开口。 王逸德冲我摆摆手,有些惊魂未定的说:“今天……今天就这……这样。我……需要调整……你先……先回去,改天,一起……收拾老巫婆。” 看着王逸德的辛苦样子,我莫名的萌生了一种冲上去抱着他亲一口表示感谢的冲动。虽然,我也知道这方式有点过激。 “保重。”我起身拍拍王逸德肩膀。看得出来,这场恶战,仅仅属于小胜。未来,等待我们的,还有更为残酷斗争。 第五十章 :轮到我要怀疑你了 作别了王逸德,我又立马赶到汽车站乘长途客车去玊城找小周。按她的话来说,可能这个证人就是破解的突破口。不过,小周怎么会这么好心的告诉我这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提醒自己一定得多加留意。 还好,赶上了晚上八点的车。晚上的候车厅的人少了很多,三五个一拨,捏着车票焦急的等着。时间一到,我随着几个扛着麻袋的民工一起,挤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这几天实在是累坏了。才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不再是崎岖山路,而且平坦的高速。客车上的乘客不多,多半都还在睡觉,醒着的不是玩手机游戏就是听音乐。客车卯足了劲的奔驰。我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任风扫去积压在心底许久的阴霾。眼前的景色迅速的闪过,一些越来越熟悉的地方不断的填充进我的视野。 回出租屋吃了顿泡面,又去附近的公共浴池洗了个热水澡,再换了件干净衣服,我打车去百货大楼见小周。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几分钟,小周已经和一名中年男子等候在靠窗的位置,每人面前摆放一杯水。水没有冒热气,想必等了有一段时间了。我走上前。 小周穿一件咖啡色卫衣,白色的衬衣,浅蓝色牛仔裤,配一双黑色的低跟皮鞋。看上去显得较往日更成熟干练。如果不是她职业特殊的话,我也许真会和她做朋友。 小周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她把对面那个有些紧张局促的男人介绍给我,“丁卯,这是杨大哥。杨大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丁卯,受害人的朋友。” 我认得他。只是面熟,没有过接触。这人是小惠上班的幼儿园门前的商贩,经常在孩子上学放学的空当,在地上摆一些零食、漫画和小的塑料玩具。生意也是时好时坏,勉强糊口的样子。 杨大哥对我点点头。算是礼貌。 “坐吧。”小周腾出她的座位,她到桌子对面,挨着她的证人坐下。 “这么着急让我来,一定是有什么大的发现咯。也不知道你的这位证人大哥,能对我这样的外人透露些什么。”多了另一个人在场,我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我把椅子向外撤了撤,坐下。 小周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稍微愣了几秒,脸上挂起了好看的微笑。说:“丁卯,今天我不值班。干脆你就临时忘掉我的身份,你就把我当成普通市民,希望咱们能心平气和的把一些事讲明白。” 我没吱声。算是默认。 “说实话,就目前而言,阮惠的案子算是陷入了瓶颈,几个嫌疑人都排除了。我懂,摊上这样的事,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你心里着急,也是应该的。其实我们何尝不是着急,那么危险个人物逍遥法外,对每个人都是威胁。当然,也包括我。即便穿着警服,我也是个柔弱的女人,跟同龄人一样,见到偶像会尖叫,见到漂亮衣服会想试试。所以,我也理解你之前对我和陈洋的怀疑或是敌对心理。” 杨大哥看了我一眼,表情僵硬,仿佛是说派出所的人你也敢敌对,作死呢吧。 小周端起自己的杯子,呡了一小口,润润嘴唇,接着说:“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去人民路17号那个老宅子,个人总觉得那地方阴森森的,挺古怪。上了年纪的东西都一个样,透着那么一股子神秘。担心你老这么沉迷,反倒不是很好。” “那你怎么还去?” 小周被我突然咄咄*人的架势唬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撇开让她不自在的话题,转而说道:“差点忘了说正事。最近局里收到匿名举报,说海上有一批走私分子,所以陈洋他们又忙着去配合缉拿。阮惠的这个案子,就完全交到了我的手里。陈大哥呢,是我在调查的时候无意发现的,可能会对你有些不利。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还请你不要介意。你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都可以随时提出来。放心,这次的谈话,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小周的话,不仅不能打消我的疑虑,还让我更加迷茫。我身体靠后,倚着椅背,等待小周的下文。 陈大哥斜眼瞥了我一眼,又表情复杂的望了望小周。 小周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摞照片,摊在我面前。她指着其中一张,问:“喏,这个女人,你应该很熟悉吧。” 没错,再熟悉不过,是小惠。照片上她笑着从幼儿园门口往外走,手机贴在耳朵上,是那么的清纯,灿烂。不过照片的像素很差,尤其是放大了之后,显得更加模糊。这倒丝毫不影响我一眼就认出是小惠。 “怎么了?”我问。 “看样子这正是你说的恋人阮惠。你再看看这些。”小周迅速翻着下边的照片。照片一张张的记录着小惠的去处。她出了大门没有直接往家走,而是先奔向了另一个方向。最后几张照片则是小惠与另一个站着私家车一侧的高个男子相拥,那场景,甜蜜的有些刺痛感。 “照片是哪来的?”很明显,这是偷拍。 “是——我拍的。”一直沉默的陈大哥开口了。 我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抄起一把椅子,恶狠狠的问:“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没事拍我女朋友干嘛?!” 小周立马制止,她提高嗓门,说:“丁卯!这是公共场合,请注意你的举止!你还没了解这照片是哪来的之前,不要动不动就像个流氓一样!” “什么?我像流氓?这家伙干这么龌龊的事,你说我流氓?”我重新坐下,“好!我倒要听听你能解释点什么!” 几个邻桌的顾客,停下了筷子,好奇的看着我们。 小周摇摇头,她先是安慰了一下陈大哥,又冲我说:“丁卯,之前你一直嚷嚷着怀疑我和陈洋,现在呢,我有了证人和证据,轮到我要怀疑你了。” 第五十一章 :无中生有 “你怀疑我?我有什么好怀疑的?”小周的话,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你实话回答我们,小惠是你的恋人吗?” “废话!”我有些怒了,提高嗓门说:“小周,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调查来调查去,就调查出了这么个问题?还有,别说你今天约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你嘴上说的证人就是这么无聊的查证这么个无聊的问题吗?” 一提起证人,杨大哥挪动了一下椅子,很不自然的吞了口唾沫。 小周端起茶壶,为我们三人各续了一杯茶水。她举起杯子,在鼻前嗅了嗅,慢悠悠的说:“好茶需要慢慢品。别急。”不知她最后这句话是说我还是说茶。 陈大哥攥着杯子贴在唇沿,假装在喝水。他似乎有些紧张,鼻孔喷出的粗气,吹得杯子里的茶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小周又开始说话:“我希望咱们能心平气和的慢慢谈,甭管对错,都是文明人,允许反驳。但你要是还像刚才那么鲁莽,那对不起,丁卯先生,咱们就互相不耽误时间,各忙各的。实话说吧,这次的证据,我也希望你能帮助推翻。早日把这个案件梳理清晰,理出一个准确的思路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我点点头。 “好,首先谢谢你肯配合。”小周一张张收起桌子上的照片,在桌子上并成一摞,轻轻的对着桌面磕整齐,放回包里。不紧不慢的问:“丁卯,你平时工作这么忙,你可了解阮惠到底是个什么人?” “当然。我认识她很久了,小惠一直是那种温柔贤惠的女孩。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太准确吧。”小周撇撇嘴,脸色有些难堪。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这话什么意思?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我会的。”小周不方便开口,她示意杨大哥继续往下说。 “兄弟,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杨大哥放下杯子。里边的茶水还是满的。“其实,我们那几个摆摊的,无聊的时候就爱凑一起看看那些姑娘,是有些龌龊不假,可是绝无歹意。再说了,我们这样的,谁能瞧得上。”他用一大堆废话铺垫了好一阵子,才说到了重点:“其实吧,你这女朋友,有点……不怎么检点……”说完,他怯怯的望着我。 我冷笑一声,回答他说:“你真纯属无中生有。别人我不了解,我女朋友我还能不清楚啊。”我也懒得说多了去回应。 “真的。机关幼儿园,就七个女幼师和一个男园长。我天天见着,肯定是不会认错的。你这女朋友吧,隔三差五的会跟别的男的出去。我们私底下还总议论她,说她是——” 小周见我脸色微变,立马打断了杨大哥还未说出口的那个拼音“s”开头的词。然后眨眨眼,表示赞同杨大哥的话。“我确实也有过走访,其他人也这么说。最后通过别的途径,查到了与她有染的四个男人。他们都证实了阮惠不止一次跟他们有不正当关系。” 我看着小周认真的表情,她不像是在说谎骗我。而杨大哥绘声绘色的描述,听起来也不像是假的。可这怎么可能?天天与我朝夕相处的小惠,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小周接下来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小周说:“那几个男人还都从小惠口中不止一次的说过自己不幸福。抱怨自己的生活,说压力大。关键的是她一次次的对外界说自己并没有男朋友。” “什么?!” “很吃惊吧?”小周说:“我也很吃惊。但确实连她的同事也都证实阮惠没有男朋友的事实。为什么你会跟我说你和她是同居呢?” “我们确实是——”说到一半,我止住了。我本来还想告诉她我住的地方的衣橱,有一间里边放满了小惠的衣服。不过得知她出事后,全都被我烧了。现在我才开始后悔,我对小惠的记忆仅仅只有在大脑里的了。小惠没理由要隐瞒我和她的关系。 我扭头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我与满目的繁华,仅一道玻璃相隔,却异常冷清失落。 “你是觉得跟小惠接触的几个人有作案嫌疑吗?”我问。 小周摇摇头,说:“都排除了。” 小周试着安慰我:“一开始从你的口述中,我也相信阮惠是个好女孩。现在这样的事实,我也不能接受。你还是看淡点,也许心里会好受。” 面对突然变得体贴的小周,我还是不习惯。要知道,她以前虽然谈不上一直处处与我暗地较劲,但也绝不会这么热心肠的善解人意。她这是怎么了? 杨大哥与小周对望了一眼,他眉毛上扬,嘴角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像是得意的表情。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我一下子对这两人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小周,你辛苦找来证人,再编造些所谓的‘事实’,就是告诉我这些细节,好羞辱我吗?”我试探着挑话来激怒她。 “我的意思是你先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不相干的,少管。” “什么叫不相干?我的女朋友遇害了,拜托你们办案,怎么到最后还成了跟我不相干了?!小周,真看不出来,你为了让我打消对你的怀疑,连这么假的情节都捏造出来了。我再跟你说一遍,即便你从中阻挠,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要将凶手绳之于法。” “你……”小周气得脸通红。 “辛苦杜撰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让我不插手?你死了这条心吧。” “早知道你是这态度,我就不浪费这么多口舌了。”小周食指敲在桌面上,叩叩的响。“丁卯,你现实一点好不好?你是不是搞艺术搞得脑子不好了?怎么什么事情到你这都变得这么复杂?跟你说了真相,你还不信。” 我站起身,径直往外走。转身撂下一句:“真相就是我相信我的小惠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第五十二章 :证人在说谎 其实,我并没有走远。我躲进街角对面的小公园里,猫在一排还没来得及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后偷偷观察。公园里几个懒洋洋的老头,抱着收音机在晒太阳。一个小女孩的喜羊羊气球飞走了,她昂着头观察,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擦的眼泪。还有一个男人在树荫底下吸烟。一片祥和,这才是世界本来就该有的样子。 几分钟后,小周和杨大哥一前一后从快餐店出来了。他们并没有直接分手,而是在门口争吵。小周气冲冲的边比划边说,杨大哥则手插进裤兜,头扭向旁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让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推断,他们私底下果真有什么事情。总觉得这姓杨的不只是证人那么简单,否则他也不敢对小周如此的不屑。他们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关于小惠。 他俩吵了一阵,好像什么意见闹不和,小周头一扭,转身朝停止路边的一辆面包车走去。她敲了敲面包车的褐色玻璃,车上下来一个人,接过小周挎在肩上的包,又为她拉开车门。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洋! 这么说,小周刚才是骗我。什么口口声声保证的“三个人的谈话”,分明是做戏!陈洋根本没有去配合缉拿走私犯,而是躲在车里。这一切,很可能是他们几个的密谋。小周的体贴和杨大哥的坦诚,全部都是假的。难怪偷拍的照片那么模糊,可能是一个新手照着网上教程现学现卖的ps作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们应该知道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捏造出来的事实,根本不能阻止我暗中调查寻找凶手的进度。也许只是纯粹的为了把案件搅乱,添加一些无聊的细枝末节,让我分心,引我上钩。那里,可能就藏着一个对我十分不利的圈套。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断。我决定跟踪杨大哥。 杨大哥一看就是属于那种无所事事的闲散汉子。虽说平时摆摆摊,但并不见得能满足他的日常开销。他身上的运动衣和运动鞋,都不是便宜货。这样的人,才愿意为了钱财做违背良心的事。 他走走停停,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好要去哪里。最后,可能是走的累了,他坐在路边的石凳一侧,点上一支烟。注视所有经过的打扮俊俏的女子。 我观察了一会,觉得他不是在等人,就从身后绕到他跟前,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好巧啊,杨大哥。” 杨大哥显然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不安,他一愣,又紧张的吞口唾沫——这是他慌乱时候的小动作,他看了看我,缓缓的说:“兄弟,怎么是你啊?你不是已经提前走了吗?” “本来是走了,又回来了。你是不是特别怕单独见我?” “怎……怎么……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坏人,呵呵。”没错,我虽然不是什么地道的坏人,可很明显的看出,他就是怕我。 我笑了笑,说:“我就是路过,既然遇见你了,就问几个刚才没来得及问的事。你不介意吧?” “啊?”杨大哥四下张望,神色慌乱。“这个……” “找小周吗?”我看出了他的意图。 “不不,我找她干嘛啊?我……我……” “你一定觉得,有她在,她能帮你挡住好多问话吧?” 杨大哥搔掻后脑勺,咧着嘴,讲不出一句话。 “放心,我也不为难你,问完话我立马就走。肯定不会告诉别人咱们私底下单独见过。我就想确认一下,你当真是亲眼见过小惠,哦,那个,我女朋友,见过她跟别的男人一起?我、我是说不检点的时候。” 杨大哥点点头。 “那些照片是你拍的吗?” “是。” “怎么小周刚才打电话说是一个姓王还是姓什么的人拍的?”我谎称。 “啊,不是,不是我拍的。我忘了。”杨大哥果然被我诈出了破绽。 “既然你说你经常偷窥她,我女朋友遇害前出了次车祸,腿上打着石膏,还坚持着上了好多天的班,这么明显的特征,你不会看不到吧?” 杨大哥深吸一口气,说:“嗯,看到了。” “是哪条腿?!”我冷不丁的提高嗓门。 杨大哥一惊,随口说:“左……左……” 我站起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说:“你在说谎。她根本没出过车祸,也就不会有石膏。你是老实人,太容易被骗了。我跟你一样,但我有我为人处世的原则,我还有我的良心。至少它还不算太黑。”我旁敲侧击,希望能让他向我透露实情。 杨大哥面露窘色,食指在鼻梁上不住的蹭。 “你和小周最后在快餐店门口,吵什么?是因为她给你的好处不够多?” “什么好处?你、你说什么?”他还是装糊涂。其实破绽已经相当明显了,他的每一个迟钝都是对我的间接的简洁答复。人的心会说谎,眼睛却不会。更何况杨大哥的脸会因为局促而闪过一阵阵的红晕。 我摇摇头,提醒他烟要灭了。杨大哥迟疑了一下,才塞进嘴里用力的嘬。香烟头像是昏沉好久的人突然被注入进了希望似的,一下子亮了。 “放心吧,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他虽然说了慌,可我并不打算难为他。我整理整理衣领,想到自己也是读了很多年书的文明人,绝不能干出格的事。“你慢慢看吧,杨大哥。我先走了。” “别。”杨大哥突然叫住我。“你等等。” 我有些吃惊,他喊我又有什么事?是要向我揭露他和小周以及陈洋的计划吗?我转过身,看着他。 杨大哥向前探了下身子,表情神秘的说:“跟我走,我有东西给你看。” “哦?是对我有帮助的吗?” “也许是吧。”杨大哥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可不好说。” “什么东西?” “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他站起身来,盯着我,眼神怪怪的,说:“除非,你不敢。” 第五十三章 :我要杀了你 杨大哥的姓名是杨广友,离异,自己一人住在城北一片规划区里的老房子里。难怪他如此的游手好闲,等房子一拆迁,立马翻身变土豪。城区的扩建,总莫名其妙的培养出一批不用辛勤劳动就发家致富的百万或者千万富翁。让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工作还不够养家糊口的人情何以堪。 一路上杨广友也不吭声,只是低着头前头带路。他的速度并不快,可能是为了让我跟得上他。 规划区的很多院墙外侧都被粉刷了大大的拆字。由于随时待拆迁,不少住户已经搬走了。剩下的一小部分里,必定有嘻嘻哈哈不肯拆的钉子户。这里的环境有些差,随风飘扬的塑料袋,还有被丢的到处都是的计生用品。没了环卫工人的打扫,路边的垃圾堆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杨广友领我来到最西头的一户,门前一棵井口粗细的榆树。树上还有一个鸟窝,空的。好像也是接到了拆迁命令,提前搬家了。 杨广友从裤兜掏出一把钥匙,在锁上一捅,打开了大门。“进来吧。” 看他不修边幅的装扮还有整个区域脏乱差的环境,我猜想杨广友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进门,想不到里边如此干净,院子里没有堆放的垃圾,连农具都整齐的靠在墙根。杨广友从瓮里舀了半瓢水,倒在花瓷盆里。用香皂一遍遍的洗着手。 这个看似邋遢的汉子,居然这么讲究卫生。 我在他身后,问:“杨大哥,你找我来,到底让我看什么啊?” “哦?”杨广友甩甩手上的水,说:“我最喜欢洗手了。”回到了他的地盘,杨广友明显没那么拘谨了。我也希望趁机套出着小周雇佣他的用意。 “进屋慢慢聊吧。”杨广友说。 跟外边一样,房间里也是十分的整洁。他的家具不多,但摆放的合理有序。全部都是温馨农家的布局,没有玻璃茶几,也没有真皮沙发。两把木质的方凳,说明了他平时来往的朋友并不多。 他安排我坐下,独自进了里屋。没多会儿,他拎出一把绿色的暖水瓶,右手上托着一套茶盘。茶盘上只有两个玻璃杯。他略带抱歉的说:“家里啊没现成的茶叶了,只有提早泡好的红茶水,你别介意。” “瞧你说的,又不是什么客人。来点凉白开就行,还喝什么茶水。” 杨广友笑了笑,他拔下瓶塞,一人倒了一杯。把我面前的递到我手上。 水温正好,我端在手里,捧着取暖。 “喝口尝尝。我加了特别配方。”杨广友神秘的说。 “哦?”我很好奇,于是举起杯子,迎着亮光看。虽然我平时不怎么喝茶,却发现手中的这杯比一般的红茶颜色要浓一些。我嗅了嗅,有一点淡淡的腥味。我呷了一口,口感还可以,就是腥味有些呛,不过还带有丝丝的甜。于是,我好奇的问:“杨大哥,你这里头加了什么?不会是鹿茸血吧?这可不便宜啊。”这个立马成为土豪的汉子,已经开始提前透支体验土豪的生活了。 “这没什么,多喝点。我待会带你去看。” 我不是十分感兴趣,直奔主题:“我还有一个疑问,小周为什么会找到你?” 杨广友咂咂嘴唇,说:“可能是因为我在那些摆摊的里头,算是比较帅的吧。”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我真想找个角落好好的吐一吐。天呐,什么年纪了还这么自恋,比较帅这几个字,我都不好意思随便拿出来使用。我不敢接话,只好又喝了一大口红茶水。这下子觉得茶水的腥气远远比不上杨广友的一句话的膻气。 这红茶水太浓,像粘稠的蜂蜜糊在了嗓子眼,我用力吞了几口唾沫,又咳嗽两声清清喉咙,仍是不管用。那架势,更像老痰,积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极其讨厌。 杨广友又勤快的为我续了一杯。茶水在杯子里打转,卷起了沉在杯底的细小碎渣。 “怎么样,我这茶还可以吧?” 我还惦记着小周的事,随口应付到:“还不错,不过杨大哥,就算你这么帅,小周找你也是有别的原因吧?”我又把话题引到我关心的层面上。 “作证算是原因吗?” “那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一半一半吧。”杨广友的嘴巴很严,硬撬是撬不开了。 我决定从茶开始讨好他,世上能抵御得了糖衣炮蛋的毕竟只有少数。我一息气,仰头又喝完一大杯。茶水里的碎渣,划得嗓子疼。 杨广友又提起了暖水瓶。 我手掌护在杯口,说:“不喝了不喝了。光喝茶就已经饱了。说实在的,这茶要是甜味少点,腥味淡点,就更好了。” “配料就在里屋,带你去看看。” 我假装很感兴趣的站起身。 杨广友趁这空当又给我满了一杯。“吧嗒。”什么东西从暖水瓶里随茶水掉进了杯子,溢出来的水花溅到了桌子上。杨广友摊开手掌小心翼翼的揩。他把杯子递给我,说:“先拿着,我洗洗手。” 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爱干净。 杨广友洗了好几遍才回来,他笑笑,说:“绝对让你大开眼界。” 我晃了几下杯子,贴在嘴唇,沾了沾。 杨广友推开门。 十几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由小到大的排列整齐的摞在一起。罐子密封很好,里边盛满了浑浊的液体,液体里则浸泡着各式各样的器官。耳朵、舌头、手掌、脚趾、心脏、肠子。全部都是人的。 我一阵干呕。手一哆嗦,杯子掉了,摔在了厚厚的脚垫上,杯子没碎,茶水却淌得到处都是。我低头,看清了刚才掉进杯子里的,居然是一只眼球!眼球裹遍了暗红色液体,已经分辨不出瞳孔的位置。 我有些狐疑的望着杨广友。 “没错。你喝的是血,人血。”杨广友冷冰冰的回答。 “你、你想要干什么?” “嘿嘿。我要杀了你。” 第五十四章 :变态游戏 听他这么说,我一下子打了个冷战,好像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冰水一样。我居然想起了最近很流行的“冰桶挑战”的游戏,当然,没有各界大佬来“”我,我也不怎么上网。就算我经常上网,也照样没这个机会。可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感受完全比那个要强烈,还要刺激。 “杀我?你凭什么?”我嘴上乱挑刺,实际是寻找逃生的机会。 “因为,你的眼睛,很好看。我想要它们。”杨广友说的很淡定从容。 我听罢,急忙避开杨广友的眼睛。想不到他借小周的事引我来,竟然是要杀了我。这个看着老实巴交又木讷的汉子,居然是个内心残忍的变态杀手,看这阵势,还是连环作案。那他一定有很强的心理素质和反侦查能力,要不这么明目张胆的藏尸,不可能不被发现。不过,他的摆摊小贩的身份倒是能很好的为他做掩护。再加上规划区现在人口稀少,更为杨广友的作案提供了可能。这么说,我之前在路边见到他色迷迷的注视行人,不单单是偷窥这么简单,没准就是寻找下一个受害者。他就是在那时候,突然换了目标,决定对我下手。 想不到,我竟是这主动找上门求宰割的幸运待定尸体。 我用食指抠压喉咙,胃里的水只涌上食管,就吐不出来了。嘴里恶心的腥味,加上这屋子里的药水味,熏得我头昏脑胀。 “丁卯,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谁跟你玩游戏?你这个变态!有种你放我走!” “哈哈。骂得好!”杨广友高兴的拍手,“像你这种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有骨气的,真不多。你身后瓶子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怕的要死。有一个男的,你知道吗?都哭了,哈哈,男的哭了,有意思吧,还不光这样,最后他还居然吓尿了裤子。还有的,跪着爬过来求我,亲吻我的脚。哈哈哈哈。不过,他们最后都没能够逃得出去。” 我越听越气愤,不禁攥紧拳头,准备冲出去。好歹也搏一搏,总不至于连反抗的本能都丧失了吧?除非,他给我下药。 杨广友根本不理睬我,他玩弄着手指:“别急啊,我问你,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头重脚轻,视力一点点变得模糊呢?”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这感觉。我一手扶着门框,惊愕的望着他。 “没错。茶水里下了药。” 买彩票的时候,嘴怎么没有这么灵验过! “可你……” “是的,我也喝了。但是没你喝得多。嘿嘿。我最喜欢玩这个游戏了……” “你闭嘴!你刚才分明说你最喜欢洗手了!有本事,咱俩出去比比看谁洗的干净?” 杨广友愣了几秒,他显然是没遇到过如此刁蛮的挑衅。他冷笑两声,接着讲游戏规则:“咱们现在来比赛,你也昏迷,我也昏迷,待会看看谁先醒。我先醒,我可是要把你泡茶喝,你要是先醒,我就任你处置。” 这是什么变态游戏?!显然就是明摆了欺负人。杨广友一共喝了三五口,我可是灌了两大杯!用另一个方式来阐述,就是杨广友简单睡个小觉,待会精神抖擞的把睡成死猪的我一点点肢解了。 我扫了下屋子,西南的墙角上嵌着一个大铁钩子,正下方搁置了一个白色铁皮桶。我想,杨广友嘴上说的泡茶,很可能就是在我喉管上划一刀,然后用铁钩子钩住脚踝倒挂在墙上控血。再把血收集到暖水瓶里,冒充“独特配方”的红茶。再然后就是用刀一点点把我剃成一堆器官,泡进药水里当战利品。 “杨大哥,咱们无冤无仇的,不用玩得这么嗨吧?实在不行,咱俩坐下,我再痛痛快快陪你喝几杯红——茶。”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一想到我喝进肚子的可能是某个流浪汉或者市场卖菜女人的血,我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的往外窜酸水。可为了保命,我又硬生生的咽下去。只要能安全逃离,我愿意吃三天的泻药,把肚子排得干干净净。 “我去床上躺一会,至于你,待会昏迷在哪里,就看你现在怎么个选法了。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别靠墙根太近,有东西。” “什么东西?”我身子已经开始发飘,走是肯定走不出这个门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怕了,墙根有什么东西?现在这个季节,蚂蚁已经不多见了,那还有什么?老鼠?蟑螂?蜈蚣,还是蛇?他这样的变态,饲养一些恶心的动物也是顺理成章符合逻辑的事情。脑子里又开始清晰播放成群带毛的、长腿的、或者尖齿的动物,排成一队,秩序盎然的啃食我裸露的肌肉。我甚至都听到了肌肉撕裂和牙齿咀嚼的动静。我的腿开始不听使唤的发抖。万一昏倒地上,被这些东西啃咬,后果也不堪设想。 这时,杨广友已经躺在床上。枕头对折,把头撑高,他瞪着眼睛注视着我,嘴里嘟囔:“药效变弱了,要不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倒?” 话音未落,我贴着墙缓缓倒在了地方。眼皮越来越沉,杨广友和他脸上的奸诈笑容,在我眼里变得模糊,最后,从眯成一线的视线了不见了。 没多久,我听到床咯吱一声,可能是杨广友下床了。我又听到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水柱猛烈的冲击水槽里的瓷砖。杨广友从肥皂盒里抓起肥皂,在手上一遍一遍的打着泡沫。他又在洗手!我猜,这是他的习惯。他不喜欢有外人或者直接说成尸体更贴切,他就是不喜欢有尸体的体液或者血液沾到自己的手上,所以他需要使劲的洗,反复的洗。让香皂的气味遮住所有与人有关的味道,包括他自己的。 我尝试了一下,还是睁不开眼睛。 谁还能来救我?是死去的好哥们褚壮壮,还是化作了半仙的王逸德?附近会不会凑巧有巡逻的民警恰好进门检查? 答案全都是否定的。用不了多久,我连瞎猜测的能力都会丧失掉。 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缓缓的朝我走过来。 第五十五章 :另一个变态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醒了。身子被阴冷的地面冰得冰凉。 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检查自己是不是少了什么器官,眼睛,耳朵都在,鼻子也没被削去。手筋脚筋也没有被挑断。指头指甲也完好,甚至头发没觉得少。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立马爬起来。杨广友说他先醒的话会把我放血“泡茶”,我还好好的,也就是说我居然醒的比杨广友要早。他还说如果我先醒来,就可以任意处置他。我可没那么多的恶心花招来对付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马上逃走,耽误不得。 为了防止那个变态的家伙躲在暗处搞突袭,我蹑手蹑脚的贴在里屋门口向外看。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杨广友哪里去了? 床上没有,竹凳上没有。我探出半个身子,又打量一圈。还是没有。 奇怪,他不可能就这么丢下我?虽然只简单的和杨广友接触,可我坚信从他的言谈举止里,他是绝对要对我分尸的。他这又是搞什么鬼? 滴答。 西南方向有水滴声。 我退回里屋,顺着声音的方向瞧。墙上的铁钩子上,钩着一双手。两只手合十,筷子般粗细的钩子从手背穿过从手心穿出。手腕被齐刷刷砍断,不时的有血液从断裂的血管里滴落,滴进正下方的白铁皮桶里。桶里的血已经快满了,血滴一溅,一圈圈的波纹荡漾。 这又是谁的手?难道是杨广友趁我昏迷的时候又肢解了一个人吗?难道这段时间里,真的有人误闯进来,发现了这一切。气急败坏的杨广友只好先灭口,接着逃窜了吗? 很快,我的这个推断就推翻了。因为,我看到了杨广友。 准确的说,杨广友是在瓶子里,一块块的。头在顶部中间的位置,没有眼珠。下边是上身,两侧是少了手掌的胳膊,再往下是腿和脚。也就是说,杨广友被人杀了,而且尸块被拼成了人的形状。这是杨广友喜欢的方式,想不到自己也会被人用这样的方式解决掉。杨广友的手,洗的太干净了,所以被单独切了下来。我甚至想到被切断手掌的杨广友,痛苦的跪在地上。另一个人,冷冰冰的站在一旁看着。最后,还当着杨广友的面,把他的手穿到钩子上。让杨广友也体验一下,被肢解的过程和感受。 我拿起墙角的绿色暖水瓶晃了晃,果然,杨广友的眼珠在里边。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变态杀手吗?这个人是在模仿杨广友还是杨广友在模仿这个人?想到这,我的后背一阵阵的酥麻。 报警! 我逃出大院,跑到村子西边的硬化路上。我必须得在有人流的地方才觉得安全。可又不敢靠得太近,毕竟任何一个陌生的面孔都有可能是注视着我的那个变态杀手。 犹豫再三,我突然决定先打电话给小周。小周是认识杨广友的,自然多少了解他的为人和脾气。加上小周也是派出所的人,所以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我还是选择了先通知小周。好让她先在电话里做下判断再由她决定是不是适合报警。 电话刚响就接通了。 “丁卯,你在哪?”小周上来就问。 “我?我在规划区,在杨广友,杨大哥的家里。” “哦。”小周居然没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没什么事吧?” 我说:“杨广友被杀了。” “你杀的他?” “不不,是杨广友先灌晕了我。等我醒了的时候,他就死了。我也不知是谁干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先别慌,你在那等我,我随后就到。”小周只简单的回答。 小周很快就来了。 我的意思是太快了。我才撂下电话,心情还没平静下来。小周就来了,前后也就不到五分钟的事。我心里觉得不对劲。 小周急匆匆的跑到我面前,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怎么又在这呢?”小周如果不是在附近,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快赶过来。我猜想在我跟踪杨广友的时候,小周也跟踪了我。很有可能在我暗地里观察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然后她再装作撤离,其实是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只不过是兜了一个小圈,转而又变成了黄雀,注视着我这只一心只顾着捕蝉的螳螂。 小周不搭理我的追问,随口应付一句:“以后慢慢跟你解释。告诉我,杨广友现在在哪?”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不需要个帮手?”要知道,变态杀手在暗,贸然的单独行动极有可能是徒增伤害。 “放心好了。”小周脸上并没露出一丝恐惧,神情平静,依旧只是简单的回答。 我执拗不过,只好领她来到杨广友的家门前。 小周一只手挡在我胸前,小声说:“我自己进去。人多了不方便。” 我盯着小周这个身高一米六几的瘦小姑娘,低声说:“里边很可能就藏着杀人犯,怎么能让你自己进去?要不,咱报警吧?” 小周摇摇头,胸有成竹的说:“我带着家伙呢。再说了,人一多,很容易就惊动了他。我一个女孩子,他的怀疑不会那么强烈,我反而有更多的活动空间。” “可你……” “怎么?你开始关心我了?” 我被小周的话噎着了。 “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女朋友的案子一天不破,你就一天对我有成见。我自己会小心的。喏!”她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我的号码,拇指压在绿色的拨号键上,说:“一有情况,我先打你电话。” “啊?” “不是让你救我,是让你快逃。” 小周的话,让我心头一软。这可能是她作为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所做出保护普通市民的最基本的反应。 我扽住她的胳膊,意思是不让她冒险。 “你在里边的时候,还发现有可疑的人吗?” 我摇摇头。 小周掰开我的手,说:“也许早就走了。你去胡同口等我,就当做给我把风。有其他靠近这个门,立即打电话通知我。哎呀,不啰嗦了,再磨蹭可能那人就回来了也说不定。到时候咱俩一个也跑不了!” 小周推开门,左右观察了一下,溜了进去。进门后,又随手把门合上了。 第五十六章 :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我猫在胡同口装作打电话的样子,眼睛四下里瞄,一直没见到什么人走近那扇门。 五分钟。 小周没有动静。 十分钟。 小周还没出来。 我从胡同一段走到另一端,又折返回来。 还是不见她人影。 我等得着急了,拿起手机,屏幕上始终没有小周的来电信息。是不是信号不好?重启了一下手机,还是没有。我在杨广友家附近踱来踱去,不住的搓着手掌,掌心已经有汗沁出。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小周是在里边收集证据吗?刚才忘了提醒她,无论遇到谁,千万不能喝里边的人给沏的红茶。又或者,小周现在也昏迷在地上?还是被对方识破了身份,正在用吓人的手段残害她?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提心吊胆的再次走上前,趴在门缝上往里瞧。没有一丝的异样。我的右手举起,在门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推开。 木门咯吱咯吱的向两边敞开,就像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不住的干咳。 一点轻微的声响也没有。这比能听到嚯嚯的磨刀声或者听到小周的求救声还要吓人。 如果小周是和杀手在玩那个变态游戏,那么他们一定都是晕迷状态。我迅速跑进屋,没有人。又检查里屋,还是没有人。小周去了哪里?而且,随小周一起不见了的,还有那些个恶心人的瓶瓶罐罐。 打小周的电话,一直说是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突然不在服·务区了呢? 才一会儿功夫,小周就消失了。这可不是小事。 我只好再通知陈洋。 “喂?” “陈洋,是我。丁卯。” “什么事?”陈洋简短的问。 “规划区这边出了人命案子,现在凶手和人质都不见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亲眼所见吗?” “我……”我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我确实没见到凶手作案和挟持人质。“是、是真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在那等一会,我先去看看情况。” 半个小时后,陈洋开着警队的车来了。他一下车,就问:“丁卯,你刚才电话里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整个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不可能!还能有这么变态的事?!”陈洋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不小的疑惑,他也担心万一是真的就不好办了。只好跟在身后随我进了屋子。 屋里空了不少,还是没有小周和瓶瓶罐罐的下落。 “你看!这不就是户普通人家,根本没有什么异常嘛。”陈洋有些埋怨道。“就是这家人稍微穷了点。也可能是人家在慢慢的清空这屋子的东西。没有根据的事,你别乱猜想。” 我嘴上说服不了他,只好先找到证据。我环顾一周,在窗台下发现了那把绿色暖水瓶。我冲上前,拎起来给陈洋看。“陈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盛人血的暖水瓶。” “小说看多了吧?你难道不知道人血是有一定的凝固时间吗?” “呃……并不是纯人血,是跟别的勾兑出来的。”陈洋搬出了专业知识,我再继续狡辩就是胡搅蛮缠了。 陈洋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用食指沾着杯底的水珠在杯子内壁抹了一圈,说:“倒一点出来。”语气坚定,命令一般。 我倒出半杯,颜色还是暗红色。一定是凶手走的匆忙,落下了。这可是很重要的证据。不管血凝固不凝固,dna总会能查到点什么吧? 陈洋换根手指蘸了蘸,塞进嘴里嘬了几下。有些满意的点点头,说:“正宗的金骏眉,你尝尝。” 我学着他的样子,尝了一点。味道甘甜,没有腥味。“不对,这不是刚才那个暖水瓶!”我拎着暖水瓶来到水龙头的池子前,把茶水倒空。没有眼珠。我贴近壶胆的口,晃了晃,看了看,还是没有。 陈洋拍拍我肩膀,“丁卯,你疑神疑鬼的毛病该治治了。” “可是小周她……” “局里安排小周去了外地,上午就走了。一个小时前,我亲自送她去的机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啊,一个小时前,小周分明跟我在一起! “我打她手机,说不在服务区。” 陈洋不在意的说:“在天上飞着,可能就是不在服务区吧。” 究竟谁在说谎? “那杨广友……” “杨广友是谁?”陈洋反问。 “小周的证人。” “什么证人?” 事情越来越离谱了,不管怎么着,陈洋也肯定是知道杨广友的。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装糊涂呢? 我摇摇头,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搞错了。” 陈洋似乎有些满意,舌头顶在左腮帮子上。过了一阵,他才开口:“你要去哪?我捎你一段。” “不用了,谢谢。” 陈洋长吁一口气,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所能干涉的。有个词不是叫‘各司其职’嘛,该放的放,你会轻松不少。天塌了有大个顶着,侦破违法犯罪的事由我们来办,要不然这纳税人的钱,不都白花了嘛。还有,你女友的案子我们当然也没有扔下,还在紧锣密鼓的查着。走吧,别给人家乱翻动了,小心人家回来报警说你私闯民宅。” 这次是陈洋拽着我出来的,他转身向东。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又隐约传来汽车发动声之后,我才走向另一个方向。 我心里有个念头:陈洋已经越来越不可靠了,他明显就是在说谎。也许,他们在侦破什么案件,不想对外界走漏了风声,或者,他是在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小周失踪了! 她被那个变态杀手掳了去,带到另一个更隐蔽的地方。那里是杀手的老巢,也可能是新布置的现场。找到那儿,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又或者,小周就是那个变态杀手! 对了!小周跟踪我,然后趁机杀了杨广友,刚才她假惺惺的问这问那,其实是试探我是否知情。她不让我跟着走进门,不是为了保护我,而且打扫犯罪现场,隐藏证据!!!难怪丝毫不见她害怕!天呐!我太低估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了! 那么,现在,小周又藏在哪里?她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第五十七章 :应验 无论小周现在藏匿在何处,她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暂时不是我。否则的话,刚才她就不会在我面前演戏了。她完全可以把我引进房子,杀了我之后再选择逃逸。反正,小周这样的连环杀手,也不会在乎多背一条命案。 我不敢在这里久留,也不愿再去插手。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铺展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而且还越来越危险,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设想。我甚至理不出一个稍微清晰的思路。也许陈洋暗示我的是对的,“该放的放。”接下来,我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丢到一边,还是准备一心用在调查小惠的事上。 毕竟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刮着柔和的风。我望着天上大朵大朵的云彩,呆呆的出神。鱼鳞状的云,薄薄的,一片一片。很是好看。我想拍下来,除了小惠,又不知与谁分享。于是,我的悲伤又堆积了一层,密不透风,隐隐作痛。 天气渐凉,路边移植来的南方植被,腰上已经被稻草绳子缠了很多圈,这还不够,身上还得罩着塑料薄膜搭建起来的棚子,仅留着背风的一面供行人观赏。 不懂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把一个南方娇弱的小媳妇,拉到臂膀浑圆的粗野汉子堆里,这感觉,像在一锅猪肉炖粉条的旁边,摆一道木瓜雪耳糖水,虽不影响食用,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看惯了雪松,白杨,刺槐和银杏,也蛮好。反倒是现如今,不到冬季,我根本就区分不出那些树种是来自南方,连一些本地的树种,也混淆的叫不上名字。 我贴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装了一块铁疙瘩,阻挠着脑部的所有活动。 突然身后传来汽车粗狂咆哮的加油声,我一扭身,顺势向路边躲。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汽车右侧的反光镜刮到了我胳膊肘,我被疯狂的车速蹭倒了,重重的摔倒在地。幸亏我没在路中间走,否则我的人就该飞出去了,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汽车的轮胎在路沿石墙磨了很长的印子。 我胳膊已经动弹不了,应该是骨折了,我猜。 汽车又一个急刹车,停住。司机打开车门,从车头绕到我身边。是陈洋! 他整理整理衣服,蹲到我身边,搀着我,问:“丁卯?怎么是你?你没事吧?” 陈洋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他怎么又会从身后突然冲向我?我只有一个推断——陈洋是故意的。他故意装作是已经离开了,其实是悄悄绕到我身后,再趁我不备袭击我。要不,他怎么会突然加速呢?他这是已经盯上我了。 原因又是什么? 对了,杀人灭口! 从小惠的案子开始,我就一直在暗地里跟他们较劲,想着法的推翻他们的证据。现在呢,我又无意中识破了小周是变态杀手。他们俩,是不是影视剧里常出现的情侣杀手或者雌雄大盗?真是这样的话,现在除掉我,也是摆脱威胁的唯一手段。所以,看得出来他们的态度也不再是退缩和遮蔽,而是强硬了许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 “喂,丁卯!”陈洋双手在我身上摸索,“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回过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不会是在想敲我一笔吧?我可没多少钱,咱先声明哈。” 我看着他脸上挂起的牵强的笑。 “没事吧?走!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这是正事。”陈洋不容分说的将我拖上车子后排座椅,嘴里还嘟囔:“刚刚脑子一分神,居然踩错了踏板。对不起。” 作为一个老司机,这样的解释分明太牵强了。 我从后视镜里盯着陈洋,读不懂他的表情。突然!我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 如果你的记忆够好,你一定会记得故事开篇的时候,有一个怪异的巴士司机。没错,就是左眉眉梢有一颗小小的痣的那个!他曾对我说“我还会来接你的。” 现在,他来了。 仔细看的话,陈洋的左眉梢也有一颗痣,只不过藏在眉毛底下,不轻易被发现。 还有那份占据着报纸头版的讣告! “丁卯先生于12月9日下午三时在玊城去世……10月下旬,因病入住第一人民医院,直至终告不治……” 那天是交稿的日子,所以我记得清楚,是十月二十。而且当时对这份十二月的报纸除了奇怪之外并没有太多在意。更重要的是,十月份已经过了,但我还是莫名的记了起来。 陈洋一路狂奔,不多会他就载着我来到了医院——第一人民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 这样的巧合怎能不让人心里不舒服。这才只是开始——“陈洋,今天是多少号?”我问。 “阴历的十月二十九。”陈洋的回答冷冷的,表情很严肃。 陈洋的回答让我一下子明朗了起来,之前所遇到的,都是征兆。我没有躲过眉梢有痣的司机,也没躲过十月下旬的因病入院。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生病”,居然是一场车祸!还是一场有预谋的车祸。 陈洋撞倒我之后为什么不倒车碾压?又执意拉我来医院呢? 他一定是担心有目击证人,看来他的计划已经非常的缜密了。 第一人民医院是玊城一家擅长心脑血管疾病的三甲医院。从我事发地到这里,中间还路过一家专门的骨科医院,陈洋又是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不管怎么样,包扎完就走。”我心里暗自决定。 可准备下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伤势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乐观,动都不敢动弹。医生找来担架车,推着这个室那个室的逐个做了几个检查,得出一个结论:髋骨、腓骨还有手臂上的桡骨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上学的时候,严重偏科。这几块骨头还不确定是在哪的,就已经折了。 这下子,讣告的前半部分一下子应验了。接下来,会是“终告不治”吗? 第五十八章 :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一人民医院是在老城区,面积不大,只有两栋楼,加一个比球场大不了多少的院子。来看病的,车位比床位都紧张。门诊楼正在翻修,搭着很高的脚手架,周围被绿色的防护网裹着。住院部是一栋七层的老楼,听说也在规划建新的高层。 医生给我做了简单的固定,一边推着我进手术室,一边躲避进进出出的病号和家属。 我现在才觉得疼痛难忍,呲着牙吸着冷气。我左右看了看,不见陈洋。 手术没多大难度,石膏和绷带再多些的话,我就是个活生生的石膏版本的木乃伊。当然,还是会喘气和知道叫疼的。 从手术室出来,护士用随身对讲问:“新来的丁卯,哪个病房?” 对讲机滋滋响了一会儿,才传出一个女声:“114。” 很多的宾馆医院,但凡是房间多的地方都把带“4”的号码省略去。这里却不,而且,对讲机的女人虽然说的是普通话,可她念的确是“一幺四”,偏偏把第二个“1”念成“幺”,声音拖得老长,怎么听怎么像“你要死”。怪不吉利的。 这家医院也奇怪,114不在一楼,是在四楼。护士通过电梯把我带上去,又推我进了病房。 病房在阴面,有四张床位,其余三张空着,床褥叠得整齐。我在最靠窗的4号。又是4。 讣告的后半部分是住院“直至终告不治”,前半部分已经应验了,难道,我注定要命丧于此?我不心甘。 护士隔好一阵子才来查房换药,房间里也没有电视。剩下大把大把的时间,供我自己发呆静养。下午的时候,陈洋送来了外卖。他把饭盒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说:“买的排骨,补补。说是后腿骨,吃哪补哪。”说着,他舀了一勺汤,递到我嘴边。 “医生说我胳膊还骨折了呢,你咋不买前腿骨?”我老实的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陈洋扑哧笑了,说:“住院的一切费用我包了,你老实的呆着吧。” 我又在想,我安稳的在医院里呆着,也正好符合陈洋让我不要多管闲事的方式。他接下来可能会有很多要忙的。譬如安顿躲起来的小周,譬如怎么样让杨广友合理的“失踪”,又该如何处理数量不少的尸块,等等。 医院白天很吵,天一擦黑立马就没了声响。一直没有护士来给我开灯。我就跟她们用完的医疗废品一样,被丢弃了。 隔壁病房白天还嚷嚷着疼痛难忍的病号,也收了声。 置身在这样的黑暗里,连自己最熟悉的胳膊和手都看不清看。觉得浑身超级不自在。 “娘的!”我抄起下午啃剩没收拾的骨头,对着开关砸了过去。砸到第五块的时候,灯才亮。白炽灯用了很多年岁,灯管乌黑,偶尔像波纹一样闪着。光线射到洁白的墙上再返回来,有些刺眼。 窗外是一座大厦的侧面,也看不见漂亮的霓虹,只有玻璃映出来的模糊轮廓。 周围还是静的出奇。 我开始胡思乱想:这座医院是建在坟地之上,所以它才会死一般的静。那些医师护士,白天是人,晚上是尸,他们躺在各自的棺材里,等着哪个倒霉鬼找上门。到半夜,他们拿着手术刀会挨个房间转,见到标致的女人会剜掉她们的眼珠,换上自己没有瞳孔的眼球。总之,哪里漂亮剜哪里。然后为自己整容。医院里会有一间单独的病房,四面都是镜子,换了新容的医师护士,照着镜子擦拭血。再用各式各样的器械为自己小心的修改着。 而我躺的房间不是病房,是医院的停尸房,我是4号,123是被剜得千疮百孔又缝得密密麻麻的尸体,等到阴风撩起脸上的裹尸布,就会爬起,过来啃食我。 这样的桥段太多了,如果我是小说的作者,我也会这么写下去。 毕竟我不是。 我慢慢的把头拧向左边,还是三张空床。我再瞧瞧天花板,也没有人脸,或者不断往外长的头发。 我瞟了一眼厕所,马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冲水,厕所门里也没有来回飘动的人影。 我稍微放心了。 刚要闭上眼睛,就看见了褚壮壮。他立在病床前,晃着我没吊绷带的胳膊,说:“丁卯,丁卯,我就是在这张床上死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说:“你别吓我。你不是在你的面包车上……”褚壮壮是跟我一起在观察人民路17号的老宅子时,死在驾驶座上的。我至今还记得他死后的模样:眼睛睁得很大,舌头半吐。 “不,就是在这。”褚壮壮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我就记得我躺在这,有人把我喊醒,跟我说了个秘密。” “什么——秘密?” 褚壮壮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医院只有114这个病房在阴面吗?’” 我颤了一下。断裂未愈的骨头也被这突然的颤抖抻得疼痛。 “因为这个房间根本就不存在,是你自己把自己关了进来,不肯出去。”我不知道这句话是那个人对褚壮壮说的,还是褚壮壮对我说的。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摇摇头。 “阮惠。她跟我说她也是死在了这个床上,不是1号,不是2号,也不是3号,就是这张4号。” “壮壮,你别糊弄我。听上去怪瘆人的。” 褚壮壮没有理睬,他右手压了压床垫,说:“还是那么硬。” “你听我说,兄弟。”一个人如果提早知道了自己的死期,那绝对不是一件轻松事,譬如跟你说了活到80岁,恐怕你会一辈子见着8和0这两个数字都绝对别扭。我也一样。“你得帮帮我,我不想死。” 褚壮壮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我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褚壮壮说。 “不去,不去。壮壮啊,我真不想死。” 褚壮壮攥住我的手,用力往上提:“快点、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五十九章 :坠楼身亡 “壮壮,你也看到了,我伤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动。” 褚壮壮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把薅住我衣领,向上一提。我的整个人竟被他不费力的拎起。就像你在市场经常见到准备回家做饭的人手上拎着的屠宰好的鸡。 我再扭头往床上看了一眼,床上还有一个丁卯。那个丁卯脸上紫青,嘴唇紧闭,眼睛瞪的大大的。 “我、我死了吗?”我小声嘀咕。 “还不是现在,走,我现在带你见一个人,一个真的快要死了的人。” 我又多看自己几眼,可怜巴巴的,孤苦伶仃。摸了一把脚踝,还有温度。脉搏却不是很明显。 褚壮壮带我来到了楼顶。风很大,吹到我俩我衣服上,却没有声响。密密麻麻的电线在风里疯了一样的跳动。 一个女人坐在楼顶边缘,双腿悬空耷拉着。 褚壮壮指指那个女人,对我说:“你认识的。你过去看看。” 我慢慢走近,在女人一侧蹲坐下来。是小周。 “小周,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轻轻的问。 小周抬起头,抹去眼泪,扭过脸,直勾勾的盯着我。 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好一阵子,她才说:“我也不知道哇,我在114待得挺好的,有人喊我上来。跟我说了个秘密。” 又是114!又是秘密!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医院只有114这个病房在阴面吗?’”小周说完,似乎很害怕,她把脸藏在双膝之间,又开始了抽泣。 我问:“小周,你是不是那个连环杀手?”看她这般痛苦,我省去了“变态”二字。 “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褚壮壮把我扯到一边,神秘的说:“丁卯,丁卯。你现在轻轻一推,她就掉下去了。你试试。”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 褚壮壮脱下自己的旅游鞋,示意给我看:“喏,就像这样。”他手一扬,将鞋扔下,他脸上流露出欣喜享受的表情等待鞋的坠落。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壮壮,我想回去,你送我。” 褚壮壮说:“你不知道,一个人死之前,会有另一个他见过又不是至亲的人来推一把。所以,我死的时候,是小惠把我推下去的,这个女人——”褚壮壮指着小周的背影,“——就需要你来推。” “为什么是我?” 褚壮壮只是摇头,他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如果这是真的,小惠是谁推下去的,我死前又是谁来推? 即便这是真的,我也不会下这个手! 褚壮壮攥紧我的手腕,拽着我走到小周身后,将我的手按压在小周的肩头。用力一搡,低吟一句:“下去吧!逢山劈路遇水刻舟,西南明光大道去,莫在岔路乱停留,莫听他人喊回头。” 小周身子一斜就栽了下去,没多会儿,楼底花坛前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 我探头看了一眼,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她……她死了吗?”小周的身子像根羽毛一样,一碰,就飞出去了。这样的遭遇,我只能理解是梦。 褚壮壮不回答,只跳着脚拍手叫好,似乎这样做是件极开心的事。 “走吧。”我扯他衣角。 “明天,明天。”褚壮壮嘴里不住的念叨着。 “明天怎么了?”我问。 褚壮壮还是不回答。他又拽着我往回走,这次他选择乘电梯。我小心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这还是不是当初和我最为要好的那个褚壮壮。 电梯没停在7楼,显示的层数是1b。褚壮壮摁了一下向下的箭头,电梯咣当咣当往7楼爬,有些吃力,可以看得出使用的年限不短。 我盯着电梯显示的红色数字,它慢慢跳成了“17”,几秒后又变成了“16”。 我的心猛地一缩。不对,刚刚电梯停在的不是“1b”,而且“18”。18层,电梯还在向上,已经到了13层。说明两个问题,一,这18层是在地下。二,你可能也才记起来,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是栋老楼,只有7层。 18。我能反应出来的除了李琼的《山路十八弯》,就只有地狱十八层了。 我后退一步,正好撞到褚壮壮的身上。他神情呆滞,嘴角缓缓向上扬了扬,就像这吃力上爬的电梯,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我只好冲他也咧咧嘴,朝一边靠了几步。 “0”。 0!电梯居然还有0层?!然后是——“1”。 “2”。电梯似乎是从地下钻出来了,恢复了正常的读数显示。它沿途没有停过。 “叮。”电梯爬到了7楼。 “哗啦。”门开了。褚壮壮向左挪了挪,眼睛平视空荡荡的轿厢。他是在给什么东西让路!我立马也朝另一边闪了闪。 褚壮壮等轿厢腾空后,径直走了进去。尽管我一直觉得那里头都是空的,可还是在头皮发麻的一瞬,抬脚跑了进去。褚壮壮再怎么异常,好歹我也是认识的。 褚壮壮没有直接把我送到地下十八层,他摁的是“4”。正是我该去的楼层。 电梯又哆哆嗦嗦往下落。能清楚的听见电梯缆绳嘎嘣嘎嘣的响,很容易就联想起新闻里头的各类电梯事故。我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叮”。6楼。电梯停了,门打开。不知道进来还是出去了些东西。 “叮。”5楼。电梯又停了,门又打开。又不知道进来还是出去了些东西。 “叮。”终于4楼到了。电梯停了,门没开。 我偷偷瞥了一眼褚壮壮,他立着不动,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没有心急如焚的摁按钮,他只是等。我在他和电梯门之间,举步维艰。我担心电梯会突然急速下坠,然后停在它开始停的地方——18层,地下。 好在,门终于开了。褚壮壮又拽着我回到了唯一一间处在阴面的114病房的4号床。我还睁着眼睛躺在那,乖乖等着我回来。褚壮壮把我扳了个方向,用力一推,我就躺在床上了。 我眨巴眨巴眼,褚壮壮已经没打招呼的就走了,跟做梦没什么区别。我看了眼手表:夜里的十点零八分。夜还很长。 第六十章 :掌纹 我左手慢慢滑向裤兜,突然,我在左兜里摸到了一个东西,小巧光滑,带有温度。我立马抽出手。待我心情微微平静的时候,我才想起那是我的手机。最近脑子太敏感脆弱了。 我确实需要打一个电话,给小周。我不相信她是被我从楼顶推了下去。 手机被捂得热乎乎的,抓在手里,觉得温暖。好像攥着另一只有温度的手。我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这个特殊时刻,紧紧的拉着我。 手机话筒里没有彩铃和嘟嘟声,是一个男人低沉又不耐烦的说:“别打了,不在服·务区。” 什么?我被这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手机贴着脸颊摔到了地上,后盖开了,电池蹦到了床底。我除了康复下地,根本没有捡起来的可能。 不在服·务区是怎么一回事?我不在,还是小周不在,还是我们两个都不在? 这是一个漫长的不能再漫长的夜。我耳朵贴着左腕上的手表,听着它滴滴答答的声响,那是它脉搏的跳动。白炽灯只能替我驱除一小块的黑暗,根本驱赶不走恐惧。大块大块的恐惧从天花板上压下来,将我笼罩。 27435。 数完27435下,天才有了亮光。鸟扑棱扑棱叫着从这棵枝头跳到那棵枝头。一有了动静,医院才活了过来。医护人员推着药车从一间病房到另一间病房,车轮哗啦哗啦响,车里的药瓶碰得叮当叮当响。隔壁的病号,也跟着不住的呻吟。 一个女护士粗鲁的推开房门,嚷嚷:“4床叫什么名字呀?” 终于有了活物!我像是《动物世界》里发·情期的公狮子看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梦中母狮一样,眼中放光。我清清喉咙,激动的说:“丁、丁卯。” “丁丁卯?”护士拿着药瓶,皱着眉毛。 我连忙解释:“丁卯,就一个丁。” 护士白了我一样,帮我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说:“骨肽注射液,促进骨骼愈合的。”说完,她走上前,在我手背扎针。 我问:“护士,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这个医院真的只有114这一间是在阴面吗?” “是呀。”护士回答的很从容,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为什么?” 护士收起药品托盘,把多余的胶布粘到自己的袖子上。“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建筑师,哪里懂这些。”护士收拾完器材,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说:“也许,这个房间比较特殊,反正我们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不爱到这个房间里来。感觉怪怪的,阴森森的。” 连医院的人都觉得这个房间不对劲! “你没有什么家属陪同吗?”护士又问。 “有!”随即又说:“哦,不,没有。” 护士顾不得跟我聊天,她丢下一句:“挺可怜的哦。” “护士!我想知道我得多久才能下床?”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着吧。” 一百天?正好验证了讣告的全部内容。在医院里待到“不治”为止。这样下去,我之前做的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护士退出房间的时候,随手一带,两扇门用力的磕到一起。我抬头看,隔着门上镶的玻璃,护士原本不算细致的脸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纸糊的,煞白煞白的,有些没扽平的地方,窝出一块一块的褶皱。眉毛和眼睛是毛笔勾勒出来的,显得很小。嘴画得像两瓣横置的桃花。脸上打了很浓的腮红。她贴近玻璃,嘴一张一歙,重复说着什么。 看不见舌头,嘴里只是一条黑糊糊的缝儿,像是说:你走出去了。 我数数字的个数,6个,不是“你走出去了。” 风吹着她的白大褂,哗啦哗啦响,像翻一本厚厚的大书。她枣子大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那么一个墨点,没有眼白,却看得清我的恐惧。 护士又张嘴说了一遍,这次我看明白了。她笑着说:你、走、不、出、去、了。 再看的时候,护士走了。她的任务只是借打针的空当,跟我说这句最重要的话。窗户上只有一块油斑,亮晶晶的,是什么人的掌纹。手掌很大,只有四根粗壮手指,叉得很宽。 走不出去了。我安好手机电池,开机,再打小周的电话,还是不在服务区。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很有礼貌:“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不在服·务区。”我看看屏幕,信号满格。114这个病房,并不是跟我想象的那样,封闭,独立,与外界隔绝。 我又打陈洋电话,第二遍的时候他才接。他说:“饿了是吧?正开会的,待会给你送去。”然后,挂断了。 我没有胃口,只想打听一下小周的情况。不管是畏罪潜逃还是真的出差在外,我只想知道一句:她还活着。 我这个人脑子总不闲着,时不时的会有些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这家医院和这间病房已经没什么可琢磨的了,一定是诡异无异。我考虑的是自己的病情。 虽然陈洋开车蹭我那一下我摔倒了,但当时躲得及时,只是胳膊疼痛还能走路,没错,我想,我的病情是不是有人故意造假,只是为了困住我。 我试探着动动脚趾,没什么问题。这一下子让我更确信自己的推断。石膏碍事,我挣扎着坐起,一条腿笨拙的伸着。我拔掉点滴,药水通过塑胶的输液管一下一下的滴到瓷砖上,滚进缝隙。 我晃晃身子,医生说的髋骨骨折的部位也没有疼痛感。我一只手抱着左腿,一起使力,双腿一点点挪到地上,然后弓起身子,向前探。我站起来了!戳穿了另一个阴谋,我比瘫痪在床多年的病人重新站起还要激动。 我走到门口,趴在窗户往外看了几眼。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我又好奇的盯着玻璃上的掌纹,在玻璃内侧,也就是说这个掌纹从房间里摁上去的。可能这个人也是困在这里跟我一样在偷偷观察。那是一只右手,缺的是小拇指。 我的手掌离掌纹很近,我不自觉的把手朝着掌纹滑过去,想比较一下。我把小拇指翘起,尝试失去一根指头是什么感觉。 手一厘米一厘米的靠近,小拇指凭空那么撅着,有些不自在,微微发麻。我看了一眼,它还在。还没来得及嘲笑自己,就被另一个事实吓慌了神——那个掌纹跟我的手完全吻合。 第六十一章 :噩梦,已经开始了吗 “吱呀——”陈洋突然出现,他一推门,我俩都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起来了?”陈洋稳了稳,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躺烦了,站起来试试,没想到伤势根本没那么重。可能都没骨折,就是蹭破了点皮,觉得没啥大碍。医院里有些小题大做了。” 陈洋不自然的避开我的眼神,他又推推门,侧过身子从我一旁绕进病房。“这个得听医生的,人家让你怎么着你就乖乖服从。小心以后留着什么后遗症,很多的病都有很长的潜伏期,得病的人总觉得自己身体健康而忽略了,发展下去,往往都可能有致命危险。” “剐蹭了一下,还被你说得跟回事似的。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医院误诊了?或者就是为了把我留下好赚点个黑心钱?” “怎、怎么可能?你、你都想、想到哪去了?”平日里不结巴的陈洋此刻却变得磕磕绊绊。说完,他把买的饭搁在了床头柜。 香气一下子四溢散开,盖住了人和尸体以及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你趴在门上干嘛呢?”他岔开话题。 “这有个掌纹,有些奇怪。” 陈洋凑过头,我指给他,解释说:“你看,它只有四根手指。” “这有什么奇怪的?”陈洋只瞟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我办过的,不少缺手指的。” “什么?” 陈洋嘿嘿了两声,说:“案子,我办过的案子。你紧张啥?你以为我和你想象的那变态杀手似的,乱‘办’人家的手指啊。” 我想回答:“有可能。”但这已经是我发现了的事实,我现在还不十分关心。于是,我说:“没紧张,你瞧,这个掌纹,它是在玻璃的里边。” 陈洋右手叉进短发,抓了几把,说:“也许是有个手有残疾的人,从这门口往外看了那么一眼,可能是病号,也可能是保洁。” 我点点头,希望身为警察的陈洋的专业推理是正确的。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它的大小尺寸跟我的手掌是一样的。” 陈洋又来了兴趣,他脸靠近玻璃,晃着脑袋调了好几个角度,说:“你别乱琢磨了,自己吓唬自己。它还跟我的手掌一样大呢!”陈洋张开手,在那个四指掌心上抹了几把,掌纹消失了。 陈洋转过身,长吁一口气,说:“快吃饭吧,待会凉了。” 我缓缓走过去,坐在床沿,闻了闻陈洋带来的饭,“又是排骨?” “嗯,吃吧。我那里还有的是。”陈洋不知道考虑什么,木木的说。 “什么?” “哦,没什么。吃吧吃吧。”陈洋把保温桶拧开盖,朝我推了推。盖子内壁结了一层水珠,盖子斜放,水珠就顺着弧度淌到柜子上,慢慢摊开。 我用筷子,钳起一块骨头,问:“陈洋,你吃过了吗?” “我不爱吃排骨,觉得恶心。”陈洋淡淡的回答。 陈洋今天的表现很怪,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我用牙撕下一块肉,很劲道,有嚼头。我捏着骨头,吸吸骨髓和往下滴的汤水。 陈洋发现了被丢在地下的点滴,他弯腰捡起针头,在床单上擦拭几下,说:“丁卯,来,我给你插上。” 我摇摇头,用筷子在保温桶里翻动几下。 “这都是钱,不打浪费了。” 我没接话,夹起一块葱花,在汤里摆了摆,放进嘴里咂。 时间是上午的十点零八分。外边的天气很好,对面玻璃反射过来的阳光,明晃晃的。 葱花有些硬,我用舌头顶在唇边,捏在两指间。压了几下,硬邦邦的,有些弹性。 这时,窗口忽然有东西坠落。速度太快,看不清楚,好像是只旅游鞋。我和陈洋走到窗前,贴在玻璃上往上瞧,企图看到这个没公德心的随手弃物的家伙。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掉下一个更大的。是个人!速度还是很快,但我和陈洋都看清了,是小周! 小周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惊慌与痛苦,她似乎也看见了我们,嘴唇微张,想对我或陈洋说些什么。 几秒钟的时间,楼下一声闷响。然后,传来了女人炸开一般尖叫声。 几乎同时,陈洋迅速转身,更迅速的下楼。 十点零八分。该死的事情又灵验了。跟昨晚的情景一模一样。先是旅游鞋,是褚壮壮的,他丢了一只鞋为我做示范。然后,他抓起我的手,一推。小周,是我推下去的吗? 难道说,噩梦,已经开始了吗? 不容多想,我拖着笨重的石膏,往楼下奔。 附近就是派出所,警察很快赶到了,他们大声嚷嚷着驱散不断围观向前挤的人群。楼顶还有几个警察,扛着相机拍照。 陈洋跪在小周身边,抓着小周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陈洋咧着嘴,失声痛哭。 小周跌在花坛前的暗红色的水泥砖上,脑浆摔得到处都是。鲜血正一点点铺开,染红了一格一格的刻花砖纹。几个带口罩的医生,退后一步,避开脚下蔓延的鲜红。小周的嘴半张,磕碎了前边的两颗门牙,断茬处还沾上了血。小周是想说点什么? 好一阵子,小周的母亲来了,由两个工友架着。她还穿着几公里外的一家电子厂的制服,左边衣兜里露出半个淡蓝色的头套。 她边哭边喊:“啊呀,我那苦命的闺女啊……”两个工友眼睛避开血淋淋的现场。把瘫倒在地的小周的母亲搀到近前。 周围一些心软的看客,见状,也跟着抹眼泪。 “丽雅……丽雅……你睁开眼看看啊,我是妈妈。妈妈来了呀……你这是怎么了……” 我才知道小周的名字叫周丽雅,一个听起来很秀气顺耳的名字。 我退出人群,小周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撩得我心里难受。轮到我的时候,又会怎样? 咦?刚刚着急下楼,手里还捏着那片葱花。我低头看看,准备弹开。 这哪里是什么葱花?!是一片指甲!弯弯的一牙儿,还涂着亮晶晶的指甲油。我得找到陈洋问个究竟。可再拨开人群的时候,陈洋已经不见了! 第六十二章 :悲剧循环 陈洋躲到哪里去了?他指定是疑心自己的身份被人戳穿就匆匆撤离了。他太狡猾了! 排骨,指甲,还有陈洋不小心说漏嘴的“排骨有的是”,以及前几天变态杀手转移掉的尸块。联想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梳理了一下,大致是这样:小周和陈洋是一对恋人,人前,俩人各忙各的,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兢兢业业办公。人后,俩人化身变态恶魔,利用工作便利,查找失踪、失联和流浪儿,设法将他们哄骗到规划区待拆迁的破旧房子里,残忍杀害。再肢解,分块保存。 而假装小惠案件的证人杨广友极可能是更变态的崇拜者,他们合伙杀害了小惠,制造了假的现场并草草的将模棱两可的推断上报组织,暗中监视案件进展,企图只手遮天,把案件弄成不了了之的悬案。本来事情已经是天衣无缝,可偏偏遇上了我这样的死心眼从中作梗,搅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他们捏造了一份说辞,差遣杨广友出来作伪证,引我上钩。再带我到他们的作案现场,杀我灭口。不料这杨广友居然大意出了纰漏,小周恨其不争气,将他杀害,并带走证据逃逸。 后来,陈洋得知我识破小周的身份,出于保护的心理,想借车祸为由除掉我,没想到却被我躲开了。他只好暗中联络医院,让黑心的医生为我诊断出一份阻止我行动的假病历。不曾想却被我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更想不到小周居然会意外的坠楼身亡。可能是她被人发现后,心里承受不了逃逸路上的艰辛和压力,才选择了轻生。 这也就一下子解释清楚了为什么陈洋会抱着小周的尸体伤心欲绝,而转移掉的尸块被陈洋炖成了排骨,天天送来给我喝,一方面显得他关心我,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正好趁机将囤积的尸块处理掉。陈洋一定是熟悉肢解的现场,肯定也动手*作过,所以他之前才会说“不爱吃排骨,恶心。” 一想起那些可能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块,被陈洋用磨得锋利的砍刀一块块剁碎丢进高压锅的场景,我立即蹲在垃圾桶旁边,不住的吐。直到整个胃开始往外漾酸水,我才双手撑着膝盖慢慢支起身子。刚刚还觉得是美味的肉,有些已经被胃液消融成糊糊状。虽然被吐出,可那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还是像油漆一样被刷在了食道和肠胃,久久散不去。 我得抓住陈洋!这个人太阴险狡诈了。 我断定他得回病房,那里还有证据——几块我没动过的人尸骨。于是,我又一点点挪着朝114走去。 还是晚了一步,陈洋已经把保温桶拿走了,甚至连我刚啃完丢进垃圾桶里的骨头都被带走了。 这已经可以证明我的猜想是成立了。但接下来该怎样?搜集陈洋的犯罪证据又该是很艰难的一段。我还担心,按照讣告,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该命丧于此。所以,能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必须马上行动! 医院里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趁慌乱,我必须逃走。 我没敢走电梯,刚溜进楼梯口。一只大手堵住了我的嘴。我扭头看,是陈洋!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不过,场面寒碜了点,是落在了对方的手里。或许刚才的话,安排给陈洋做台词才合适不过。 陈洋食指抵在嘴边,嘘了一下,示意我安静。 我懂,不光是影视剧里见过,现实生活里也经历过几次。我点点头,诚恳的望着他的眼睛,表示我会极力配合。 陈洋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红晕。他苦笑一声,说:“别出声,我发现这家医院不对头!” “嗯?”我装傻。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这样也好,能更方便我查出他的底细。于是继续装糊涂,“什么不对头?” “你有没有发现这家医院只有114病房是处在阴面?” 我摇摇头,心里却回答的是。 “你是这么敏感的人,还没发现这个细节?”陈洋有些怀疑的质问我。 我谎称:“没什么事,我敏感这个病房干嘛?你之前不是嘱咐我好几次,让我安心养病,别考虑太多嘛。” 陈洋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我跟你说——”陈洋慢慢探出头,朝走廊里望了几眼,又退回来继续说:“——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却不认识他。我喊我上了楼顶,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我上去后,看见我们大队的吴队长坐在楼顶,靠近边缘,两条腿耷拉着。那人让我上前推一把,还说必须得我来。我怎么肯?他就扔了只旅游鞋做示范,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攥着我的手把吴队长推下去了。”陈洋说。 “那人什么样?” “吴队长?他人很好,待人和善,总耐心细致的……” 我打断他的官方版赞扬,说:“不是说他,我是说带你上去的人。” “那个人个子挺高,不胖,短寸发——” 陈洋还没形容完,我就知道那人是褚壮壮。他又带人到楼顶去推另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下楼。 “什么时候的事?” 陈洋歪着头琢磨了一下,说:“没多久,也就十五分钟前。”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二点半。 “丁卯,小周坠楼前有一只鞋先掉下去,跟我刚才的遭遇很相似。你说,小周是不是也被人推下去的?” “你是警察,得讲究证据。不要乱让我猜想。”我搪塞回去。“你没问问吴队长现在怎么样了?” “刚打过电话,正在所里看报。准备明天的动员演讲大会。” 话音未落,一辆担架车推着一个嘴上扣着氧气罩的男人进了114病房。 我胳膊蹭了蹭陈洋,问:“看清了吗?那个人可是你说的吴队长?” 陈洋脸色都变了,他哆哆嗦嗦的回答:“是、是,是他。” 第六十三章 :你是不是想看我的脸 等医生护士从病房里退出来的时候,我和陈洋偷偷溜了进去。 果然是吴队长,他不是躺在1号床,不是2号,也不是3号,而是4号床!就是我躺过的那张!为什么这家医院总是把病号送到114病房的4号床? 吴队长的年纪稍长,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肤色比较深,国字脸上刻满了皱纹。应该是干了几十年刑侦工作的老手。他似乎刚做完手术,人很虚弱,已经睡着了,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吴队长的病历卡上写着姓名:吴xx;性别:男;年龄和饮食一栏空着,最下端的备注里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等死! 我觉得不对劲,走上前,扯扯陈洋的衣角,让他看吴队长正在挂的点滴。 骨肽注射液! 那正是护士说为了促进骨骼愈合的药。我打到一半被我扯下的药。“骨肽”两个字被碳素笔画了几下,似乎是要涂改掉字迹。药水顺着注射管缓缓注进吴队长的体内。 陈洋揭开胶布,捏着针头试图拔出来。可那针头死死咬住吴队长的血管。陈洋往上扯,血管就在手背上隆起老高。疼得吴队长身子一抽动。 吴队长手背上的皮很薄,血管是暗红色的,很明显。 “丁卯,太奇怪了!这针头居然有倒钩。不能拔!弄不好,会扯断吴队长的血管的!” 陈洋说完把输液管上的开关关死,吴队长手背的血管有血回流。血液缓缓向上涨,没多会儿工夫,输液管的滴斗里都满了。输液瓶像一张嘴,不住的嘬吸。 陈洋一慌,又打开了开关。药水推着血液又一点点回到了吴队长体内。 我看看自己手背,还好,没有被针头豁裂,只有一个小针孔,微微鼓起。 陈洋问:“丁卯,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肯定发现了这间病房的不寻常!” 我正要狡辩几句。 陈洋突然又改口说:“你身后有东西。” 我扭过身,那只能称作是东西!是那个纸糊的护士趴在门口的玻璃上,还是张嘴说话。 “她说什么?” 这次我读懂了,是七个字,我一点点跟着她的嘴形念出来:“你、们、都、出、不、去、了。” 陈洋毕竟是警察,胆大不信邪。他一个健步冲到门口,用力一拉。门开了,人却不见了。 没开灯,走廊里有些暗。一个保洁阿姨握着拖把在拖地,拖得很仔细。 陈洋上前,问:“阿姨,刚才有没有——”陈洋顿了一下,还是把“东西”改口说成了:“——‘人’经过?” 保洁阿姨背对着他,摇了摇头,灰白的短发像刷子一样,不住晃动。 陈洋心里紧张,他特别希望遇见个正常的人,让自己心里稍稍平静平静。他一下子有了一个念头,他想看看这个阿姨的脸。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职业习惯。他的脑袋里装满了各类通缉犯的照片,他会习惯对遇见的每张脸逐个进行扫描对比。 “阿姨——”陈洋蹲下身子,想从一侧瞧上一眼。 保洁阿姨弯得更厉害了,她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了瓷砖上。那瓷砖是黑白相间的老款式,上边黏了一块口香糖,黑糊糊的。保洁阿姨用指甲小心的刮。 小小的玩意儿太黏了,比黏在妈妈怀里要奶吃的孩子还要黏。 保洁阿姨一扯,口香糖就变成一条一条的,跟拉面馆里抻的拉面似的。掐下一块,地上还有大半。 陈洋觉得,这个阿姨是不是故意在躲着自己?我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制止他的这种可笑想法。跟他说一句“别打扰人家工作”或者“你来,我有别的话跟你说”,哪怕是踹他一脚激怒他让他起身撵我,都会好过他打破砂锅璺(问)到底的好奇。有个电影不是叫《好奇害死猫》嘛,陈洋这个时候的好奇,也足足是个不小的祸害。 可是我没在! 陈洋当然不这么觉得,他就想对比一下这个刻意回避他的阿姨。在他这几年的工作生涯里,见了警察就躲的,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看陌生人,无关丑俊,只有案底。这个想法像一个毛茸茸的掸子,搔得他心里痒痒,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了一把铁的除锈刷,把他拉出一道道口子。 陈洋憋得难受,他蹲着挪了几步。保洁阿姨也转了转身子,短发遮住了脸颊,只露出一个鼻子——它并不可怕,反倒很精致,高高的鼻梁,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夸奖几句。 陈洋却不,他觉得这只鼻子太熟悉了。薄薄的鼻翼,周围一小块不太明显的黑头,靠近鼻尖正中央的素髎穴的左侧有一个浅浅的雀斑。原谅陈洋有些变态的细致观察,这仅仅是他的职业习惯。跟你一样,多多少少会把一些让人不自在的小习惯带进生活里。翘二郎腿?耸肩?用食指弹腮帮子或者门牙?转笔?比如我,我是一个搞摄影的,我见着美图美景和美女的时候,都会有拍下来的冲动。 陈洋心里纳闷:“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鼻子呢?” “哎呀,怎么老弄不干净。”保洁阿姨开口了。 冷不丁的,吓了陈洋一跳。看来,这只是个寻常的保洁阿姨。她会说话,也不怕说话。陈洋开始不那么紧张了。 “你是——想看我的脸吗?”保洁阿姨问。她的第二句话,怪怪的。 这下子又令陈洋不自在了。他感觉到一股阴风从裤腿向上撩,在宽大的裤管里游走。鸡皮疙瘩迅速爬满小腿。 陈洋也分不清还想不想看。他的脚,蹲得有些发麻。想动还动不得。 保洁阿姨似乎清理干净了,她站起身,等待陈洋的回答。 “喔。”陈洋既不是肯定回答也不是否定回答。他只发了一个连婴儿都会发的一个“喔”字。 “你喜欢,我可以给你。” 陈洋听到这话,腿一软,瘫坐在地。“这是刚才趴在门口的那张纸糊的假脸吗?” 保洁阿姨转过身,两手将垂在脸前的头发拨开。 陈洋看了一眼就愣了,那个鼻子他果然认识。他只认得那个鼻子,因为,只有一个鼻子! 第六十四章 :吴队长不见了 准确来说,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额骨碎了,头顶陷下去一个不小的凹。皮肉像纸张一样铺在上边。颧骨颚骨,总之,所有能喊出名字的骨头都碎了,唯独一个高高的鼻子是完整的。谁见了都会觉得奇怪。 保洁阿姨不慌不忙地说:“你认得这张脸。” “不不。”陈洋手掌撑地,勉强站起。 “我说,你认得!” 陈洋这才察觉刚才她不是在问自己,而且说出一个事实。 “鼻子是——”陈洋慢慢地说。他嘴上承认,心里却不住的乞求这次一定是看走了眼。 “没错,脸也是她的。我在楼下捡的,摔得太烂了,都拾不起来了。”保洁阿姨继续说道:“听说,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周丽雅。” 是小周。陈洋眼里噙满了泪水,那是愤怒和悲伤的眼泪。他很想上前去揍这个分不清是人还是鬼的保洁阿姨。 “你要吗?”保洁阿姨又问。 陈洋摇摇头。是的,这个时候除了痛苦的摇摇头,还能怎样?这个看似羸弱的保洁阿姨,肯定不仅仅和她的外表这样简单。她既然不怕陈洋恼怒,就一定有她的本事所在。而且,不容忽视。 “听说,明天还会有新的。”她继续说。 “新的——什么?” “脸。一个男人的脸。但愿不要再摔烂了。” 陈洋心里咯噔一下。那个男人——会是吴队长吗? 保洁阿姨开始贴着脖梗往下撕扯她的脸,不,是小周的脸。“我还给你,全部都还给你。” “不不不。”陈洋边说边往后退。 “哼哼。”保洁阿姨冷笑两声,停下手。从身后靠近盥洗间的地方拎出一个塑料桶。她除了脸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完整的。 她不再理睬陈洋,她把拖把在桶里浸了浸,准备拖地。 拖把是三五公分宽的黑布条做的,用钉子在布条末端钉住。十分的简易。保洁阿姨把拖把啪的甩在地上。溅起了一些红色的水珠。 陈洋看出来了,那也是血。她没说是谁的。只是从踢脚线开始,小心的把每一块瓷砖染红。嘴里还不住嘟囔:“怎么拖不干净呢?怎么拖不干净呢?” 陈洋后悔开始的鲁莽,为什么要冲出房间呢。他贴着墙一步步退了回来。陈洋用屁股把门撅开,回到114病房。他盯着走廊的动静,眼角瞥见墙角立着一个人,他一把攥着胳膊,说:“丁卯,快跑!这地方不对劲!” “小陈,你干嘛?” 陈洋后背发凉,听声音是吴队长。他心想:“吴队长不是躺在床上吗?丁卯人去了哪里呢?” 陈洋慢慢转过身,发现自己抓的只是一个柜子把手。他四下打量,发现我坐在角落,正用一把螺丝刀拆腿上的石膏。 “他娘的,丁卯,你在那干嘛?” “他娘的,拆石膏。” “刚才老子出去一趟,差点吓死了。”陈洋骂骂咧咧的,“没事你拆那玩意儿干嘛?” “老子腿又没受伤,带着干嘛?!” 陈洋瞥了眼病床,空的!忙问:“吴队长呢?” “刚刚还在啊。”我也抬头看了看,病床的床单揉成一团,输液的针头上还钩着一块肉,随输液管荡来荡去。 “遭了!”陈洋拽起我,“快走,上楼顶!” 陈洋连拉带拽的把我带到楼顶。楼顶上没人,只有在风里呜呜乱唱的电线。陈洋还跑到楼边,向下望了几眼。楼下也没有。 他又垂头丧气的走回来。那神情很复杂,看不懂是欣慰还是难过。 “你也是怀疑——” 陈洋点了根烟,说:“是的。我也担心吴队长会跳楼。这医院,太邪了。不管是真是假,走廊里的保洁阿姨说明天会有新的——事故。我想等等看,也许能制止。” “身为警务人员,也这么感情用事?”我从他烟盒里也抽出一支烟,又问他借了火。“陈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说。不会又是阮惠的案子吧?该说的,咱们都争吵过好几次了。现在也没这个心情继续跟你讨论。想问的话,改天吧。” “不是,是关于小周。” 陈洋愣了一下,说:“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跟他是不是情侣关系?”我故意装八卦,其实是拐弯抹角的判断是不是一对变态杀手。 陈洋的回答很干脆:“是。”他又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可是瞒着所有的人。” “你抱着小周的尸体的时候,我看出来的。”如果小惠去世的时候,我在身边,我也会是他这样的表现。我又问:“为什么她妈来了,你反而走了?” “她家里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不想让她妈看了会更难受。” “你去了哪?” “嗯——厕所。”陈洋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靠近东门还是靠近北门的那个?”除了病房里,我根本不知道哪里还有厕所。 “记不得了。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简单四个字,这是多么巧妙的描述失去挚爱的悲恸和对刚才问题的回避。 “怎么,你有事?”陈洋警觉起来。 “哦,没有。随便问问。” 陈洋用力嘬了一口烟,烟头红通通的。 “那些排骨,哪里来的?放在房间里,怎么出去一趟就没了。” “啊?什么排骨?”是的,陈洋说过,他恶心排骨,他是个有逻辑的人,所以在他眼里,那纯粹是些尸块。 我仍不死心,继续*问。“就是你常带给我的那些。”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又编上了一句:“味道还挺不错的呢。” “嗨!自己炖的!不然,还能是剃下来就是熟的?你不快吃,肯定让保洁给收走了。” “怪了,保洁为什么只收排骨,却把垃圾筐里的垃圾留下了?” “可能,这是一个家里养着小宠物的保洁吧。还没到她的上班时间,所以就只捡走了骨头。” “可她还拿走了你的保温桶啊。” “又不值几个钱。没准,过两天就还回来了。” 陈洋在跟我兜圈子。我又不能撕破脸追问他那些骨头到底是哪里来的。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说从死尸上边,只会回答菜市场。 老这么问,太容易暴露。于是,我说:“下去吧,风大,冷。” 第六十五章 :一定有人在说谎 我们又回到了114病房——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去处。谁知道别的病房里会不会有更可怖的东西在等着我们。况且,陈洋说要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我也想搞清楚,我以后是不是也是落的这个下场,还有,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图个善事,应该也没什么坏处。 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决定留下来一探究竟。兴许,有天我遇到危及生命的难事时,也会有人突然闪过一丝的善念而帮我一把。 病房里依旧是空荡荡的,比往常还显冷清。阳光薄薄的铺在地面,墙面,还有角落里的衣柜上。如果,没了心里的恐惧,这一定是极其安详的场面。 陈洋盯着4号床乱糟糟的床铺,问:“你觉得,吴队长还会回来吗?” 我摇摇头,“不好说。对了,你之前不是打过电话,说他正在所里看报纸吗?” “没错呀。是小宋接的电话,他告诉我的。” “要不,你再问问?” 陈洋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所里的电话。 我看得出眼前这个男人痛失恋人还来不及悲伤便又陷入恐惧中的那种神情。可怜的让人心疼。跟我一样。不过,我承受的更多。 “喂?帮我找一下吴队长。”电话一接通,陈洋抢着说道。 “吴队长?他、他、他病了呀。上午就送去了医院,听说挺严重的。” 陈洋攥紧了手机,又问:“小宋呢?他刚才接我电话怎么说吴队长在所里看报?” “小宋?”对方停顿了一下,说:“小宋老表结婚,调休了。今天,就没来上班。陈洋,你是不是打错了电话?”对方翻了翻来电记录,清了清喉咙:“没有你的电话啊。连未接里头都没有。你肯定是打错了。” 陈洋心想不可能啊,所里的电话,自己倒背如流,根本不可能拨错,况且是存在电话薄里,也不用拨号。难道有人偷偷做了修改?不可能啊。手机一直随身携带。但他还是先查了查电话薄,号码没错,又查了查拨号记录,确实打过所里的电话,通话时长是两分十七秒。他还记得问完了吴队长的事之后,小宋还拉着自己简单讨论了动员大会可能的内容,小宋猜测说,十有*又是取消几个节假日休息,抓捕可能偷偷回家探亲的嫌犯。 “陈洋?喂?喂?”对方听不见陈洋说话,就在电话里大声嚷嚷。 陈洋的心,已经砰砰乱跳。他问:“你是谁?” “你怎么了?神神叨叨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对方反问。 “告诉我,你是谁?”陈洋又问了一遍。 “我是罗列呀。” “老家是河北的那个罗列吗?”陈洋故意设了一个套儿。 “什么呀,你忘了?我是江苏的。”罗列还说了几句陈洋听不懂的方言。 没错,这个罗列是真的。陈洋特别渴望的回答“是,我是河北的。”那样的话,陈洋就可以大声的说:“你这个骗子!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陈洋甚至把语气都想好了,可罗列偏偏回答对了,他确实是江苏的,盐城。陈洋记得清楚。 “哦,你帮我找一下张华,我有事问他。” 罗列说:“好咧,你等一下。” 陈洋清晰的听到罗列撂下电话,又喊着张华的名字。他说:“张华,张华!你过来一下,陈洋找你。不知道怎么了,他今天怪怪的。” 张华过来,抓起了电话:“陈洋,你找我?” 陈洋一下子就懵了。到底哪个派出所才是真的?小宋既然不在,怎么会接了我的电话?两边的通话记录又怎么出现了偏差? 陈洋有口无心的说:“怎么小宋老表结婚,你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啊。好歹也随个份子钱表示表示。” “我寻思你跟他老表也不熟,再说,这事小宋瞒得紧,不想对大伙说。我们也都没随呢。” 陈洋根本不关心这个,他问:“张华,你知道吴队长住哪个医院吗?” 张华吞吞吐吐的说:“这个——不太清楚。哎,你知道吴队长住哪个医院吗?”张华问了旁边的人,可能是刘姐。又回答说:“应该是第一人民医院。具体哪个科室,大伙就不知道了。我们还打算下午下了班去看看呢。” 陈洋挂掉了电话。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又抓紧找到小宋的手机号码,拨过去。 好一阵子,小宋才接。电话里隐约传来酒宴乱哄哄的敬酒祝福还有小孩子吵闹的声音。 “陈洋,怎么是你?有事吗?”小宋的声音很大,却压不住周遭的动静。 陈洋只好说:“刚听说你老表结婚,来送上祝福。” “我替他谢谢你啦!都在老家,也没什么像样的酒肴,就没通知大伙。等回去,咱再好好聚。” 陈洋也不关心这个,他问:“小宋,我早晨给你打过电话吗?” 小宋忙着招呼客人,又被人拉着灌了一杯。小宋喝完,咂咂嘴,又对着手机说:“陈洋,你刚刚说的啥?” 陈洋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有。我一早就*持这些事,手机都忘了开机。你没打给我电话。” 陈洋又客气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他的脸色很难看,像宿醉的人刚刚吐过那样,没有血色,有些惨白。 “之前接我电话的那个‘小宋’,不是‘小宋’。”好一阵子,陈洋才慢悠悠的说。“都是假的。一个人,潜到了派出所,伪装成小宋跟我通话,又删除了通话记录。”陈洋开始侦破案件那样分析整个经过。遂即又摇摇头说:“不可能。所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不会发现不了。就算这个人会模仿小宋的声音,可他的身材和长相是绝对不可能一样的。除非——” 陈洋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除非,这个人是隐形的。他守在电话跟前,电话刚响,他立马就接起来了。那时候,正好办公室里没人。罗列,张华,出去了。刘姐又刚好去了厕所。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电话铃声。” “他为什么要对你隐瞒吴队长住院的事呢?” 陈洋抓着头发,念叨:“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就是整个事情的幕后*作者!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是他杀了小周,现在又企图伤害吴队长,没准,你的小惠也是他杀的。”陈洋的越说越离谱。 一个隐形的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伤害三个毫无关系的人? 这里头,一定有人在说谎。 第六十六章 :探视 陈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他摇晃着身子,嘴里嘟嘟囔囔的,思考着其中可能出现的缘由和纰漏。这事不处理完,他心里一直就拧着一个不小的疙瘩。谁心里有疙瘩的时候,都巴不得第一时间解开。 在我眼里,陈洋现在就是一只讨厌的苍蝇,嗡嗡的飞来飞去。他哪怕真的跟苍蝇那样,找个角落里停一停歇一歇,都好过现在没有目的的四处乱撞,惹人生厌。 “这吴队长,到底会去了哪里?”陈洋问了第十九遍。还是跟他之前的十八次那样,等不到我的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他的病情那么重,不可能走远了呀。” “你要是真搞不清,去问问护士吧。也许她们知道,说不定是转到了别的病房。”我说。 “这里的医生护士还可信吗?” 陈洋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了。他转过身,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这吴队长是不是也隐形了?他就在这间屋子里。也许,还在床上,也许是蹲在窗台上,也可能是在衣橱顶上。” 我走上前,两只手捧起他的脸。说:“陈洋,事已至此,你得慢慢来。现在疑神疑鬼的,只能是耽误工夫。趁现在吴队长还没出事,得抓紧想办法找到他。” 陈洋又径直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一双*的手掌在脸上不住搓着。 “我觉得吧,一件事的发生,可能是巧合。可这么多叠加在一起,就有问题了。为什么我们都绕不开‘第一人民医院’的‘114病房’,甚至是‘4号床’,这些都是要怀疑的对象。” 陈洋点点头,并没有良心发现的告诉我为什么把我送进来。 “陈洋,我问你,你当时怎么不把我送到华兴路的骨科医院?那天你开车撞了我,按理说得送到最近的医院才是。可你偏偏舍近求远,到这么一家擅长攻克心脑血管疾病的医院呢?我搞不懂。”这话,我本来留着以后跟他对峙的时候再说,可现在他这恍惚的神情,也许正能不经意的透露出什么。 “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出了车祸,我就慌了神。”陈洋狡辩道。“脑袋里一下子就蹦出这么一家医院,我就直奔过来了。就算你怪我,我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些遭遇,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他说的很诚恳,可再怎么掩饰,也遮掩不住事故当天他的冷静。他就是故意直接奔向这家医院,途中半点犹豫也没有。 也许,刚才的电话,就是陈洋自己演的一出戏。他早就知道小宋要请假,他也并没有往所里打电话。至于后来的慌乱,都是他精湛的演技。 这个人隐藏的太深了,只能慢慢的挖掘。 “既然你也是无心,我也不会怪你。怎么着,都逃不开一个‘命’字。是福是祸,我认了。”我赶快说个软话圆场,以防他对我戒备。面对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对手,我只可以点到为止。 陈洋的脑子里可能正在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他并未在意我一闪即逝的敌意。他对我笑笑,表情有些僵硬。 这时,房门被打开。呼啦呼啦的涌进来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的却是统一的黑色衣服和裤子,鞋也是黑色的,不过白色的鞋帮沾了不少的泥。似乎是从特别远的地方,专程赶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朵雪白的小纸花。花也很精致,好像是刚从枝叶上摘的。 他们进门后,直接来到了4号病床。围成一圈。 他们静悄悄的注视着,眼神里透出说不出的忧伤。 我和陈洋静静的看着,揣测不出这又是怎么了。 这些人把花轻轻的堆放在床头柜上,表情肃穆庄严。一个心肠软的女人,还背过身偷偷的擦拭着眼泪。 整个病房,除了恐惧,又增添了不少的悲伤。 陈洋用胳膊肘捅捅我,问:“你亲戚啊?” “你亲戚!说话咋和骂人似的。谁家的亲戚能这么组团出来瘆人啊?” 这些人也不理睬我和陈洋争吵。他们似乎只是对这张病床情有独钟。 十几分钟后,这些人才慢慢从床边散开。他们把兴趣又立即转移到我和陈洋的身上。看我们的眼神,比看那张床还要忧伤。 我心里不大自在,往一侧躲了躲。 他们把陈洋环绕在中间。那场景,好比许多年前的那款经典的吃豆子的游戏。一张大嘴巴,在规定的时间里,避开小怪物的追赶,吃完所有的豆子。大致是这样。 现在,他们围成一个弧,把陈洋堵在缺口里。陈洋的背后抵在墙上。无路可逃。 陈洋环顾一周,看遍每个人的脸。问:“你们、要、要干什么?” “我们是来探视的。”这些人一齐回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声音从各个嘴巴里说出,只有音调和音色的不同。 陈洋的眼神有些怯了,显得很不自然。他问:“探视谁?” “我们自己。”回答的还是异口同声,连尾音都没有半点的拖沓。“我们都是在4号床躺过的人。我们回来看看。” 一口一个“我们”,听着很瘆人。似乎也包含了我和陈洋。 陈洋从人缝里找到我。希望能得到我的帮助。 “看完了——就该——该回去——回去了吧。”我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句。要知道现在帮助陈洋,就是帮我自己。谁知道这些人待会儿会不会也这样的“探视”我? “哦。”这些人没什么异议,纷纷拾起自己带来的花,转身走了。堪比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突然袭来又突然撤退。没有丝毫的混乱。 没人敢问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4号病床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病房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陈洋站在原地缓了好一阵子才说:“别在这里头呆着了,还是出去吧。咱俩一人守一个通道。看见吴队长就互相通知,到时候立马一起走。” 我点点头。但愿事情到此为止。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第六十七章 :你们,不会是要逃跑吧 吴队长还是跳楼了。在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十三分。死得很凄惨。脸朝上,四仰八叉的跌在小周摔的地方,鲜血四溢。他的脸,保留的还算比较完整,没有太大的损害。 周围又围了些指指点点的人。陈洋留意了一下,没有发现有上前去捡人脸的保洁靠近。 也是,光天化日,谁敢做这勾当。他们既然一直在医院里,总会有机会。急诊室,太平间,或者去火葬场的路上。他们都可以下手。 让我们琢磨不透的是,我守在楼梯口,陈洋守在楼顶。一直没见着吴队长的身影,他是怎么绕过我们去做的傻事呢? 也许只有一个可能——吴队长知道有人阻拦,他从一楼沿着下水管爬到楼顶,然后再跳下去! 这太可怕了。究竟是什么驱使他义无反顾的自杀呢? 我们没有回114病房。那里头四处透着怪异。我和陈洋躲在2楼和3楼的楼梯拐角,抽完了陈洋烟盒里剩下的十三支烟。 这里有两扇很大的窗户,我和陈洋各占一个。正下方是一块杂草比草坪还茂盛的草地。陈洋与我对视一眼,那意思已经很明确:紧急情况时,实在不行,跳下去也没什么大碍。 陈洋把烟盒捏扁,推开窗子,丢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昏暗。金黄色的光线,穿透玻璃,射在身上,暖洋洋的。 “丁卯。”陈洋又冲楼下吐了口痰。 “嗯。”我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免得他多疑。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成见——” 我心里抢着回答:“不,你误会了。不光对你,对你的恋人小周,也有成见。” 陈洋自然读不懂我心里的话,他接着说:“——我希望你临时能把那想法收起来。你也看到了,这地方太邪门,不宜久留——” 这次我开口了,说:“什么九留十留的?一分钟都不能多待!” “嗯,咱俩终于有机会达成共识了,不容易。” “继续。”我丝毫没改变自己的态度。以前管这个叫个性,现在流行说装。 如今,能装的太多了,傻酷饰备修纯,当然还有说出来很可能会被打上星号的那个你懂的的字或者字母。 陈洋说:“咱们两个必须得力往一处使,只有这样,才能有希望逃出去。” 陈洋这句话说的对,他又是警察,身手肯定比我好,战斗力也自然高强。跟他一起,我不吃亏。 “出去后,你该怎么恨我还怎么恨,我不介意。你说呢?”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咱俩兴许能成朋友。”这话我对好多人说过,有一定的客套在里头,但每每百试不爽。 “趁着天亮,得快快脱身。耽误不得。”陈洋说完扯着我的手臂往外走。 出了住院楼,医院里的人并不多,几个病号由家属搀扶着溜达。陈洋手上加了几成力道,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我们没有跑动,只是走得快,显得匆忙,又不太招人注视。广场太宽阔了,容易暴露,我们只好沿院墙东侧走。 穿过搭着红色塑料顶棚的甬道,绕过一座白衣天使托着白鸽的雕塑,又跨过人工湖的水泥拱桥。终于,看到了门口。 大门关着,侧门半掩。只有一个保安站在那里,他叉着腰,盯着我和陈洋,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在这个点从这个方向逃。 这是个个头并不算高大的保安,皮肤黝黑,穿着灰色的制服。看上去和其他小区里的保安没什么区别。 “喂!你们俩!”保安显然是叫我个陈洋。 陈洋悄悄对我说:“今天,医院怎么关门了?” 是的,这个全年不休的单位为什么单单在我和陈洋要跑的时候关门了呢? “就这一个保安,没事吧?”我给陈洋鼓劲。 “过去再说。”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岗亭。 “你们干嘛?”保安问。 “没事,走走。”陈洋也不慌乱。 我心里佩服他的回答,没错,就算这里不正常,出来走走,也不为过吧。 保安摇摇头:“你们,不会是要逃走吧?” 陈洋不亏为警察。诸位,你肯定跟我想得一样,虽说警察和保安都是穿制服有编号的,可警察再怎么着,也比保安看着正规,不光是因为保安多大爷级人才。说句可能让人不满的话,两者没法比。如果还不能接受,再添一句,各有各的长处。不过没听说哪本书上说保安抓小偷,哪个孩子会夹紧双腿挺起胸膛说长大要当保安的。 我以前就做过保安。这是真的。 陈洋笑了笑,说:“医院又不是精神病院,有什么逃不逃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保安说:“对对对,不过,你们要走,必须得有院长的批准。” “没有呢?” “没有?那你可走不出去。” 陈洋哈哈大笑,搞不懂这节骨眼他到底在笑什么。陈洋就是一直笑,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说:“哈哈哈哈,丁卯,你……你听见……哈哈哈哈……听见了吗……他说……跑!”陈洋高喝一嗓,猛得用力,往外推了我一把。 我领会到陈洋是故意发傻惹保安掉以轻心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跨到了门外。我又紧跟上一步,我——跑——出——来——了!陈洋身子一晃,也跑出来了。 我们又跑了几十步才敢回头,那个保安一步也没动,只是转过身,看我和陈洋。跟之前那样,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早料到了我们会在这个点用这个方式通过似的。 “他怎么不追?” 陈洋白了我一眼,“你脑子着凉了?!追上来有什么好处?!” 我慢慢放缓速度,总觉得哪里不对头。我问:“陈洋,医院门前的路叫什么名字?” “我哪记得!管它呢!一直往前跑,别拐弯,指定没错!” 又匆匆走了百十步,跨过人工湖的水泥拱桥,绕过一座白衣天使托着白鸽的雕塑,又穿过搭着红色塑料顶棚的甬道。然后,眼前出现一栋旧楼房,七层,上边写着:住院部! 我们又跑回来了! 第六十八章 :我知道去哪了 我又走了几步,一心想逃离的住院楼居然又立在了我的面前。保持着挺立的姿势,嘲笑着我们。 陈洋拉住我,有些失望,说:“别走了,提心吊胆的跑了这么久,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不明白。只好说:“难怪那个保安不追,他知道咱们根本跑不出去。你还记得沿路走的哪里吧?” 陈洋头一低,用大拇指抵着眉心,一下下揉着。半晌,才说:“住院楼,甬道,雕塑,拱桥,大门。” “可出了大门后呢?” “大门,拱桥,雕塑,甬道,住院楼。”他是警察,对这些细节看得很仔细。 “你觉得咱们拐弯了没?我是说360°的那种。” “不可能!不然不会没察觉。实话说,你能犯这样的错误,我可不会。” “那怎么会回来了呢?”我有些绝望了,说:“陈洋,下一个爬上楼往下跳的,会不会是咱们俩人?” 陈洋一拳捣在我肩头,“老子跟谁也不会跟你,恶心死了,像殉情。” 我听得出来,说到“死”字,他的声音明显抖了那么一下。陈洋不可能不怕。 我带他来到墙根,说:“你身手好,爬上去瞅瞅。” 医院还保留着原来的老墙,两米多高,红砖砌的。这样就给医院留了很多*,外边的人看不穿墙,里边的人,却不一定。每一堵看不穿的墙后,都可能藏着一双眼睛。它可能注视你,羡慕你,或者对你充满敌意。 陈洋手抠着砖缝,挑了个合适的牢固地方,爬了上去。他伸长脑袋东张西望,没有近视的他为了看得仔细还眯起了眼睛。好一阵子,陈洋骂了声娘,又跳了下来。说:“你猜,我看到了啥?住院楼!” “不必翻了,过去也是一样。这是个巨大的迷宫!”我一只手扶着墙,它冰冷,粗糙,难以逾越。 陈洋一脚踢在墙上:“他娘的,老子出去后,早晚把这该死的墙扒了!”陈洋最近脾气很大,动不动会骂骂咧咧的说些狠话。 “走!”陈洋拉着我,穿过甬道绕过雕塑跨过拱桥,他又带我找那个保安。 保安还是立在那里。太阳伞下的阴影已经跑到保安左侧好几步远了,他也没理睬。阳光照射着他的眼睛,金灿灿的,闪闪发光。像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的孙悟空。只不过,他的棒子比较短,别在腰上。 陈洋步伐放慢,歪歪脑袋,贴着我的耳朵说:“你觉得那个保安动过吗?” 陈洋的话混着热乎乎的风吹进我的耳朵,搔得怪痒痒的。 陈洋没等我的答复,说:“除了那双眼睛,他根本都没动过。” 我也察觉了。只有刚刚跑出大门的时候,他转过了身。 “你是觉得他转身了,是吗?” “是。” “不是!咱们跑出大门的时候,紧接着又稀里糊涂的往回跑。等于说是咱们绕了他一圈!他根本没动!除非——”陈洋“除”了一个不该这时候的“非”,“——除非,他两面都有脸!” 我停下脚步。 脚下砖块里有些春天钻出头现在蔫巴巴的等待变枯萎的草,没过脚踝,风一吹,窸窸邃邃。枝枝叶叶轻轻扯着裤管,不知道想要干嘛。 那个保安还是在注视着我们,面无表情。 “你怕了?”陈洋拽着我的衣袖。 我没说话,默认了。 “喂,你们俩!”保安又喊。他还是刚刚的打招呼的方式,他哪怕换一个,说什么“你们俩鬼鬼祟祟干嘛的”,“你们找谁啊”,“住哪个房间的”,我的意思是他说点所有保安都会说的话,我还不会联想起刚才的离奇遭遇。可是他偏不,他说:“喂,你们俩!” 陈洋不知用哪根指头在背后捅捅我,我只好跟他装作无事一样溜达到保安跟前。 这句话,保安说了别的:“怎么样,跑不出去吧?”脸上没有得意,只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稍稍侧身看他脑后,没有别的脸,只有短短的寸发。 保安的话,让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既不得意,也不炫耀。我们也不能冲他翻脸。 三个男人,尴尬的站着。没有共同语言,各怀心事。 这期间没有人试图跑出去,只有一辆救护车关掉警报闪着灯开过来。保安哗啦啦把铁门打开。等救护车开进去,他又哗啦啦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保安说:“我下班了。”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特地说给我们听。他走到岗亭,摘掉警棍,脱下保安服,连保暖衣、内裤、皮鞋和袜子都褪了。他将衣服小心叠整齐,摆放在一张他可能从来都没坐过的椅子上。 “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也该什么样。”保安又说了一句。然后他赤条条的走了。 我琢磨他的话,这是医院,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是赤条条的,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死的时候,也一定这样,属于你的东西会渐渐跟你不再有关系。即便还是你的,也无法享用。 陈洋是理性的人,他不会愣着感慨。他说:“走,跟上他!” 保安从容的走在医院的主路上,他没为他的不雅而羞愧,也没人对他的不雅而蔑视。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像每天的吃饭睡觉喝水那样,不足为奇。 保安一直走,来到医院西北角。那里有一扇铁门,锈迹斑斑。他推开走了进去,他知道我们跟踪他,所以也为我们留了门。 陈洋迟疑了一下,还是跟我走了进去。这是一间用铁皮间隔出来的小空间,铁门,铁墙,铁屋顶。跟他的脸一样,冰冷。 保安从铁架子——又是铁的,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旅行者,这次是布的,他拉开拉链,钻了进去。他蹲坐在里头,调了好几个角度才算坐好。那么大的个子,佝偻着身子,像在母亲身体里孕育时的模样。 他的手从旅行箱里伸出,捏着拉链,一点点拉上。房间里还有几个旅行箱,鼓鼓囊囊的,那里边也是赤条条的下班后的保安吗? 陈洋把我拽出房间,说:“走走,我知道去哪了。” 第六十九章 :院长办公室 “去哪?”我问。 “院长办公室!那个保安说过,”陈洋警惕的看看四周,没有人,又拉着我离那个铁房子走远几步,“那个保安说要出去,只有得到院长的批准!” 我这才记起保安真这么提过一句。“能行吗?如果能走,他们怎么不走?估计院长也不会轻易的就批准啊。” “去看看再说,好歹试一试。” “可这么大的地方,去哪找呢?我可不敢去找人问。这里的每个人都怪怪的。闹不好。还得惹出些吓人的事来。” “喏。”陈洋用下巴指了指。 路边立着路标,样子跟平时里常见的没什么区别,蓝底白字。一般的路标,会告诉你这条路的名字,一端还会有指示方向,提醒行人是南是北,是东还是西。而这个路标只有一个箭头,箭头上方写着:院长办公室。它不管你面朝哪,只告诉你你最终要去的目的地。 “不会这么巧吧?” 陈洋没回答,他顺着箭头方向走去。我可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干脆心一横,小跑几步撵上他。 路标指引着我们在医院里东拐西窜的,最后它指着住院楼,最后的文字是:一楼,东侧,你想要的都有。 它到最后不像路标了,反倒像一个恶狠狠的人,粗鲁的给你暗示。 陈洋都没犹豫一下,直接走进住院楼,奔着东侧去。他甚至都不回头跟我商量一下一楼东侧哪个门最有可能是院长办公室。 一楼静悄悄的,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保洁,更没有保安。只有一条悠长的走廊,两侧贴着白瓷砖,几个指示灯亮着微微的绿光,安全出口的箭头统一指着地下。 办公室很好找,因为整个一楼大厅东侧只有——一扇门。门牌上也不是用中英双文写的“院长办公室”,而是“你们两个,不用敲门,请进。” 它怎么知道是两个人? 陈洋二话没说,推开了门。 里头的装潢跟一般的办公室也没什么两样,靠墙立着的书柜上摆了合适各样的书籍,一张皮质大沙发,办公桌上整齐的堆放一摞文件。白炽灯的暖光铺在枣红色的木地板上,反着亮晶晶的光。房间西侧又有一扇小门,门上写着“不要打开”,门的两侧有两棵小叶榕树,郁郁葱葱,很旺盛。 “陈洋,丁卯,进来吧。”一个中年男子从饮水机处直起腰,一手端着一杯水。 他又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我看了眼陈洋,陈洋没说话,一步迈进办公室。 中年男子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看上去很正常。个头不高,微胖,戴一副度数不小的老花眼镜。头顶秃了大半,几缕长一点的头发,从一侧梳到另一侧,让人容易联想到还剩下点希望的田野。 院长笑着说:“丁卯,你也进来坐啊。”他不光知道名字,还知道谁是谁。 我有些忐忑的挨着陈洋坐在沙发上。陈洋已经接过院长端来的水,吹着杯口上飘的热气。 院长把另一杯水塞到我手里,退到办公桌后边坐下。“说吧,什么事。” 陈洋没有客气,开门见山的说:“我们要走。” “可以。不过——”院长解开西装顶端的扣子,开出了条件:“得从楼顶跳下去!这是规矩。” 陈洋一拍桌子,杯子里的水震得荡起了不少的波纹。“哼!你这是草菅人命!哪家医院会有这样的变态规矩!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院长笑了笑,肥胖的脸上开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皱纹。“陈洋,丁卯,你们要知道,你们俩病了,需要治疗。” “放屁!”陈洋越听越怒,粗口都爆出来了。 院长也不生气,他喝了一口水,慢吞吞的说:“要不,你们留下一样东西吧,也可以走。” “什么东西?”我赶在陈洋发飙前问道。 院长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向那道小门,一推,偌大的房间里堆放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心脏。院长对着满屋子白茫茫的冷气,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很享受地说:“就是这玩意儿。” 陈洋腾的一下子站起,他攥紧拳头,看样子像是玩真格的。“凭什么要把心给你?!欠你的还是该你的?!” 我却是在想:完了,这俩人都是喜欢收集器官的重口味儿,不过这个院长的兴趣爱好远没有陈洋那么丰富,他只收集心。这也不难猜想为什么那么多的医护人员都表现得如此诡异,因为他们的心没了。 院长恋恋不舍的关上门,转过身看着我俩。他根本不理睬陈洋的暴躁,他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两套病号服,有些抱歉的说:“来了这几天,到今天才发给你们,不要介意。来!” 交到陈洋手里的时候,陈洋把它甩到地上。浅黄色的病号服上嵌着奶白色小碎花。 陈洋生气道:“告诉你!我是警察!” 院长点点头,说:“哦,你瞧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他又转回去,从另一个纸箱里翻出一套警服,说:“试试合不合身,当然,这是套假的,没有警号。寿衣店的款。” 陈洋走上前,两只手揪着院长的衣领,瞪圆眼睛:“混蛋,让我们走!” 院长不仅不怕,反而拍拍陈洋的手腕,不慌不忙的说:“先放手,我还有东西给你看。” 有的时候,温和也是一种暴力。院长说完,陈洋就怯怯的放开了手。 院长从桌子上拿出一个泛黄起皱的登记本,说:“其实,你们俩早就是这里的了。所以,要走,也只有我说了才算。” 院长从目录里翻出“c”,指出“陈洋”的名字,又翻出“d”,指出“丁卯”的字样。 我走过去捧起来看,密密麻麻的人名,挤凑在一起。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部都是安排在114病房的4号床。 你和我共同认识的人,上边都有。阮惠,褚壮壮,周丽雅,还有那个我没说出全名的吴队长。如果有机会,你告诉我你最想知道的名字,我帮你查。 第七十章 :你看到他们了吗 我把陈洋叫到一边,悄悄的问:“你什么时候住的院?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你也信?别说你正琢磨着跳楼或者挖心。” “别打岔,回答我有没有!” “神经病。” “神经病科也有114病房?” 陈洋一把拍在我后背,“我说你简直就是神经病,他说啥你就信啊!”陈洋没说话,也许,是在回避我也说不定。 院长清清喉咙,说:“你们二位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你个死鱼眼!”陈洋轮起胳膊,打翻了办公桌的杯子、本子、书还有电话。 院长仰着头,哈哈大笑。 “丁卯,愣着干嘛,关门,别让他跑了!” “什么?”我怀疑陈洋是不是搞糊涂了,该跑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关门!看老子怎么修理这老东西!” 我把门关上,手搭在把手上。随时做我自己最擅长的事——逃跑。 院长只是笑,脸部夸张的神情,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陈洋一拳捣在他的下巴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院长掀倒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还是在笑,似乎全世界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此。他享受着来自陈洋的痛打。 陈洋打着打着累了,又打着打着怕了。这是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怪物,院长嘴角眉角鼻子全都有血流出,可他还是笑。鲜血倒灌到他喉咙里,呛得他咳嗽了一下。院长开始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心肺都要咳出来了。地下吐了一块又一块的血痰。 陈洋后退了两步。他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个被自己打的不成样子的男人。陈洋很少这么痛快的发泄自己的怒火,也很少这么怕过。 我上前,扯扯陈洋的衣角,说:“走吧,看着瘆得慌。再打,该把他打死了。” “死?”院长抬起头。他很自豪的说:“我们医院,从来不会有死人!” 注意,他说的不是官方上常说的“医疗事故”,而且说没有“死人”。 院长又解释道:“因为,我们都没有心。”说话的时候,能看见他牙龈和牙缝间粘上的血。 没有心!所以他才不会疼!所以才没有人想到离开!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的好像是《封神榜》里的比干,被纣王挖了心。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卖无心菜的妇人。比干觉得好奇,问:菜无心怎么活?卖菜的说了一句,比干就摔下马死了。卖菜的说——菜无心不活,人无心怎么能活? 是啊,人没有心,还能怎么活。 陈洋跟我退到门口,打开房门,撒腿就跑。 我回头看了几眼,院长没追过来。没有心的人,也不会追。 跑出住院楼,我和陈洋盯着晚霞,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晚霞把太阳吃了,才用它的血把天边涂抹的通红,像火。 陈洋说:“再走走看!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耗着。” 我们又一起朝大门走去。甬道,雕塑,拱桥,精致的景观却令人心寒。 门口没有换岗的保安,只有上一个保安叠放整齐的衣服。我觉得帽檐下,藏着一双眼睛,注视着我们。 小门没锁,我轻轻一推就开了。“陈洋,咱们这次走得慢点,一定要直走,不要拐弯。”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像个娘们似的这么磨叽。” 我只好闭嘴。我和陈洋一前一后走。没几分钟,隐约又望见了拱桥。 陈洋第一次在我眼前像个泄气的气球一样,瘫在地上,说:“丁卯,停下吧,又回来了。” 我站在一旁,俯视这个汉子。好久,才问:“你……杀过人吗?” 陈洋身子抽动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我,说:“怎么问这个?” “没事。瞎问。”我希望我能有一支烟能夹在手上,那样,我可以猛吸一口或者故作潇洒的弹开,来掩饰我的局促不安。 “杀过。”陈洋的回答很平淡,“有一阵子的事了。开了三枪,一枪打中膝盖,一枪打穿了肺,最后一枪擦着肩膀打偏了。” 陈洋没有说是不是在执行任务,也没说那人死得极其痛苦,我猜不准陈洋最终是不是连骇人的弹头也一并收藏了。我想,陈洋会时常把玩那个有弹孔的肺,毕竟这样的战利品并不多。 “带枪了吗?”我好奇。 “怎么可能?!”陈洋还是习惯性的摸摸配枪的位置。“嗯?没有枪,不过有这个!”陈洋掏出了手机。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我也找出自己的手机,信号还是满格。“快快,打电话求助!” 我和陈洋迅速从通讯录的筛选可能帮上忙的最佳人选,拨通了几个,费了好大的口舌都解释不清。也难怪,换做打给你,你会信吗? 最后,陈洋没辙了,只好说:“我要死了,在第一人民医院,想见你最后一面。”他装作病怏怏的样子,确实可怜。 最终,我也用这办法喊来了一个,陈洋喊来了俩。 我和陈洋来到大门口,扒着铁门,向外张望。像动物园里关进笼子里的大猩猩。 没多会,陆陆续续的接到了他们三人的电话,内容基本一致:“我们到医院了,查遍了各个科,根本没见着你!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啊!” 陈洋问他一个姓王的朋友:“你有没有看到那谁谁?” “看到了啊。”对方有些不耐烦:“我们俩在一块呢。” “你那朋友啥打扮?”陈洋捂着手机话筒小声问我。 我电话里问了问告诉了陈洋,陈洋又告诉了他朋友。 “你们到大门口,找一个——”陈洋描述了我这个朋友的打扮。又疑神疑鬼的问了句:“你们是从大门进来的吗?” 他的朋友觉得受到了奚落,气冲冲的说:“不走大门,还翻墙啊?!我们里边找不到,现在还在大门口,准备回去呢!喂,陈洋,你说的那个人也看到了,也在门口。你说你这是闹哪一出?!” 陈洋没有理睬,又问:“我也在门口,你看不到吗?” 对方觉得瘆人,骂了几句粗口,就挂了电话。我的朋友是个慢性子,她支支吾吾埋怨几句又说保重身体,也把电话挂断了。 陈洋转身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问:“你看到他们了吗?” “废话,鬼影都没一个!” “你跟你朋友说的是‘第一人民医院’吗?” “是,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嘛!” “是不是这医院,只有这一个大门?” 我没回答,因为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我和陈洋的朋友不会说谎,地址也没错。但我们,互相都看不见了。 我们在的这个“第一人民医院”仿佛是他们在的那个“第一人民医院”的心脏,被摘除了。 “是不是说,我们真的逃不掉了。”我不确定我的话是要问的问题还是要得到的答案。 第七十一章 :死驴当做活驴医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风从远方吹来,带来陌生的气息。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和孩子的,甚至还有一些牲畜的,连机器马达的都有,但是没人知道来自哪里。也许同城,也许他乡。掺杂在一起。 陈洋思考了半天,突然说:“我想起一个人来。”他激动的从通讯录里翻找号码。 “谁呀?” “一个胖子,给我讲过乱七八糟的故事。好像爱写点东西,但绝没什么名气。不知道叫啥,光知道网名叫‘奋进的驴’。” “靠谱吗?”我问。 “不怎么靠谱,但还有别的办法吗?‘死驴当做活驴医’吧。” 那家伙的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才接。他懒洋洋的问:“喂?” “还记得我吗?我是陈洋。” “陈洋?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派出所的那个?怎么啦?”他的态度不冷不热。 陈洋说:“我发现了一个地方,我们进去之后,走不出来了。” “我们?还有谁?”那家伙仿佛来了兴趣。 “哦,一个……朋友。”陈洋很不情愿的用“朋友”来介绍我。最后还特地加了句:“男的。” 这一下子让本来还能有故事的故事变得平淡无奇。无疑,两个男人的遭遇是不浪漫的,即便浪漫,也多少让人觉得不那么自然。 果然,那家伙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说:“原路返回吧,实在不行就报警。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保存点体力,等救援靠得近了再喊,几率大点。” “不不,不是那个走不出去,是真走不出去了。” 那家伙嘬了口烟,冷静的说:“拜拜。” “哎哎哎哎,别挂。听我说!”陈洋急了。“这是个灵异事件!这地方太怪了。真的!” “那地方是哪?山顶?坟地?殡仪馆?灵堂?车站?厕所?”那家伙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的乱猜测。后来可能是觉得两个大男人迷失在厕所里的场面太有爱了,他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哪?” “医院。我们往外跑,跑来跑去又回到原点了。不是绕圈跑,更像往返跑。” “哦。” “有办法出去吗?” “没有。我又不是神仙。” 陈洋说:“您、您、您好歹也支个招啊!出不去就只有等死了。” 那家伙沉吟片刻,才开口:“信你我就是疯子!” 陈洋只好又声情并茂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又发了个跟十八代祖宗有关的毒誓。 “真这么邪的话,你再走一遍,那道门可能是个坎儿。大门里面朝前走,出了门倒退着试试。换个方法,也许有用。我是说也许。还有,我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出不去的时候,还是报警吧。我救不了你们俩——男人。”他在话的末尾,也加了个“男人”,像是取笑。听口气,他还是不相信,只是随便的敷衍。话筒里传来了他把电视节目从科教频道切换到戏曲频道,又迅速切换到了法制频道。 “好吧。”陈洋看得出那个叫“奋进的驴”的家伙,也没有别的法子。 “陈洋!”那家伙突然喊。 陈洋以为有重要事,又把手机贴近耳朵。他的希望,又燃起来了。 “你们跑出来之后,我要把你们写进故事。” 陈洋没空搭理他,直接挂掉了电话。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我问。 “写进小说?” “不是,我是说试试他说的办法。” “听着吧,好像有点道理。但愿那个胖子这一次能靠谱,可以的话,我们就赚了,不行,就再想办法。” 我和陈洋照着奋进的驴的办法,走出大门,又后退着走。大门在我们视线里越来越远。 还没来得及窃喜,一扭身,又回到了拱桥! 我去! 又——回——来——了! 陈洋跟我的想法一样,如果出去了,非把那家伙吊起来,痛扁一顿! 昼短夜长。地理知识里习惯这样称呼现在的天气。黑暗慢慢吞噬了光明,侵占了我们的心头。 医院里的路灯,迟迟不亮。我已经看不清陈洋的脸了。 我环顾一周,拱桥另一侧,一个身影,慢慢靠近。 我示意给陈洋看。陈洋小声的说:“先别慌,等等看。” 那个身影不高,瘦瘦的。走得也慢,时不时的还蹲下在路上摸索。 走得近了,发现那是个小女孩,头发长长的。宽大的拖地长裙,在风里飘荡。 “叔叔。” 那是一个脆亮的声音,无论是谁,都拒绝不了那个可爱的嗓音。 “你迷路了吗?”我问。 “没有,我在找东西。” “你不想出去吗?”这句话,如果问一个成年人,就是:“你的心,还在吗?” “我丢了我的东西。”小女孩的声音很焦急,像是要哭的样子。 陈洋暗中拽住我,不让我靠前。他问:“你丢了什么东西?” “眼睛,我的眼睛不见了。”小女孩又伸出手,到处摸索。 坏了坏了。天一黑,各种恐惧和诡异又要上演了。 “叔叔,把你的眼借给我用用,好吗?”小女孩突然上前,指尖已经碰到了我的衣服。 陈洋一把推开我,喊:“傻了?!还不快跑!” 我这辈子可能与“跑”有缘。陈洋的话音未落,我就窜出好几米远了。 路边又钻出了几个“人”,他们嘴里嚷嚷:“还我鼻子”,“还我耳朵”,“还我脑袋”,索要各种器官。我都怀疑把我拆了够不够分的。我四下里瞥了几眼,没发现叫嚣“还”他脑袋的家伙。我也一样好奇,没了脑袋,怎么还会说话。难不成,“他”只是一张嘴? 我左右闪躲,避开他们乱抓的手。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才停下。我悄悄的问:“陈洋,这才刚入夜,接下来怎么熬?” 没人说话。 我瞧了瞧,遭了!我和陈洋跑散了!我立马掏出手机拨打陈洋电话,他的彩铃居然变成了一个低沉的男音:“您好,欢迎致电‘死亡热线’,为了保证服务质量,您的电话将被录音。选择剜心,请按1,选择跳楼,请按2。转人工,请按0。” 我手一哆嗦,按到了数字0。 电话里,那男的说:“您好,我是工号114,请问你是要剜心,还是跳楼?” 第七十二章 :死亡热线 平日里听到的都是流行歌曲或者古典名曲,再没什么特点的,也起码是略显单调的嘟嘟声,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彩铃? 工号114沉默了几秒,仍是很温柔的重复了一遍:“您好,工号114为您服·务。请问您是要剜心,还是跳楼?”这不是彩铃,这是又转接到了另一个电话上。 “我什么都不要!”我没那么多的闲心扯这些可能是恶作剧的无聊游戏。 “不行。你必须选一个。”对方的态度有些强硬。 我看看手机屏幕,的确是陈洋的号码。 工号114依然不依不饶:“抓紧时间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把手指挪到右侧的红色的挂机键上,准备挂断。 不料,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大,有些歇斯底里的吼:“你敢?!这个电话不听完,你挂断,你立马就死定了!”震得喇叭都噼里啪啦的响。这个客服,好像就站着不远处的黑影里,木木的盯着我,见我不配合,又气急败坏的掐着腰瞪着我喊。他的眼睛,由于愤怒而迅速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吓得我又收回了手。大拇指就那么凭空撅着,摁也不是,不摁也不是。第一个指节稍稍弯曲,却始终不敢触碰那颗圆润的按键。 我怕他说的是真的。 电话里还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动静。听着感觉是这个人从皮质的座椅上挪动了一下屁股。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工号114慢吞吞的说。“要不要我帮你选择呀?” 我心一横,还是挂断电话。 才刚挂掉,立马又响了起来。屏幕一下子就亮了,蓝色的背光,上边显示着陈洋的名字。他终于知道打过来了。 我迅速接起:“陈洋,你在哪?” “呵呵。我是‘死亡热线’的客服呀。”他的声音跟一个冰凉的铁疙瘩一样,贴着耳朵慢慢撩上了头顶,紧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为你选择了一个方案,说给你听怎么样?首先,我要先在你心脏的位置,做一个标记,然后——” 一阵阵金属碰撞清脆的响声。不知道是手术刀还是西餐桌上摆放着的刀叉。 接着就是他阴森森的笑声。 “请为我们的服·务进行打分,十分满意,请按3;满意,请按2;不满意,请按1。”笑声之后,换了一个温和的女声。 这种恐怖热线也有评分?只不过跟我们常听到的,顺序不大一样。 那个声音一直在重复,好像你不选择,就一直不会停那样。 这样的情况发生,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为了应付而直接摁1呢? 摁完不满意的评价,电话里那个男客服又说话了:“呵呵。你最终还是选择了‘1’,还记得‘1’是什么吗?” 剜心! 一下子,起了风。不知吹的哪里的薄膜哗啦哗啦的响,还扬起了些干燥的尘土,有些呛人。四周还是黑黢黢的,最高的那个四方形状的黑影是楼,围成一圈的是墙,上头生了一些毛毛躁躁的短小草丛,晃来晃去。唯独没有人影。不知道陈洋现在在哪,看到的又是什么。 陈洋发现就剩自己的时候,也是先慌了。他喊了几嗓子:“丁卯?丁卯!” 四周居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回应。一群看不清模样的人争抢着说:“我是丁卯,我才是丁卯。” 然后,稀稀拉拉的有了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 陈洋叹了口气,小跑了几步,离得远了一些。掏出手机,也拨了电话。 “您好,欢迎致电‘死亡热线’,为了保证服·务质量,您的电话将被录音。选择剜心,请按1,选择跳楼,请按2。转人工,请按0。” “我去,这死丁卯又玩什么花样?”陈洋埋怨道。“快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啊。”他的手指不断在手机后壳上敲打着。 十几秒后,电话自动被转接到了人工。 “您好,工号114为您服务。请问您是要剜心,还是跳楼?” 陈洋一听,来了火:“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谁?玩这些个有的没的,你有本事给我出来,看老子不整死你!” 有能耐的,就是不一样。居然这样都不觉得害怕。 “好啊。知道你不怕。就喜欢你这性格的。”对方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陈洋也不顾那么多,撸起袖子,仍是问:“丁卯哪里去了?” “快不行了吧。先别惦记别人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陈洋用很难听的话问候了对方已经仙逝了的长辈。 电话就断了。 我四处打量一下,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只好又往回跑。路中间围堵了几个阴森可怖的人,看不清模样,伸着干巴树枝一样没有弹性的枯手。还好速度不是很快,我加速几步,从一侧绕了过去。 “陈洋,陈洋!”我边跑边喊,从开始的小声叫嚷到最后的破口高呼,我来来回回找了三遍,还是没发现他的身影。 医院的院子并不大,这么大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见。 这家伙,不会惨遭不幸了吧?会不会没过多久,他就扑向我,跟那些怪物们一起,索要我的舌头或者其他。 靠近院墙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好像不少人在那。 我跑过去,隐约听见陈洋挥着手臂驱赶这帮怪物。嘴上不住嘿哈乱吼着为自己鼓劲。 我站在外侧,想象着陈洋咬紧牙关怒目而视的样子,他很可能已经汗流浃背,撑不了多久了。 你们也知道,陈洋跟我有不小的积怨,他和小周还是凶残无比的变态杀手。上次险些就栽在了他们的手上。不止这些,陈洋还暗中插手小惠的案子,弄得现在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这是个机会,是个报复还可能是除去他的机会。这样的人,留着怎能不是一个祸患。 我就在这等着,装作不知道,兴许十分钟,或者用不了五分钟,陈洋就再也不能妄自干涉了。更重要的是——谁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这一切,完全可以说是一场没人能解释的清的意外。 看不看都可以的上了架才感的言 码字不容易。 我给很多作者的回复和留言里都这么说过。可能对很多作者来说,写作的难度系数可能仅仅是≤1,对我却不行,简直就是+∞。正无穷大。真无穷大。 刚签的时候,责编问我怎么会想起写这样的小说。 我的回答是突然就想到了那么一个情节,就开始写了。其实真正的起因可能就是以前值夜班多了,加上值夜班的时候还爱看个恐怖小说,难免就冒出了稀奇古怪的想法。最后,完全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写了一点。 说到这,必须狠狠地检讨一下我的不勤劳。上一段说的“写了一点”还真的就是写了一点,断断续续的写了一两年,才攒了八万多字。可既然开了头,怎么也要再为它再圆个尾。那么问题来了——多亏了大伙的支持,才撑到现在。 这是实话。 现在每天都会拿手机码一部分,回家再电脑整理一下。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累是累了点,好歹也算充实。所以大家看到的,前半部分都是之前的存稿,可能会有多少的稚嫩。但后边的,肯定会稍微好一些,也比之前重口一些。相信我。 而对部分复制粘贴的书评,一般回复都不及时,但绝对会第一时间回访。 头一次上架,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还是说感谢吧——感谢:飞行模式。若血无痕。神也发愁。扶云雁01。孤风一梦。无能小生。冰吻邪帝的打赏,也感谢其余5位手机号码的用户,感觉涉及*,就不重复那十一位数字了。 还要感谢每一位留言和观看的朋友。 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被禁言了之后,还能找到我的:欧阳芊芊,低调坚忍,过客无敌,油滴醉爱、肩扛八一杠,晨皓,当然还有害我被禁言的李狗蛋。等我满血复活后,再接着话唠。 谢谢。 最后,不得不俗一句:希望继续支持。打赏、鲜花、票子、订阅、收藏什么的,都可以。 真心希望,能交到真正把这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读下去的读者朋友。 再谢。 奋进的驴 第七十三章 :那头驴又来电话了 陈洋还在圈里不住的抵抗。他的声音哑了,连嘶吼都显得疲惫不堪。留给他的体力和机会越来越渺茫了。 我仍是是拿不定主意。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可能真的就只有这么一次。我今天放过了他,可能我以后落在他手里的下场会比现在还要惨很多。他甚至都有可能连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即便这个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就应该得到他应有的制裁。我能做的,就是收集他的犯罪记录,交给足以制裁的单位对他审判。而现在同处险境,我要做的就是帮助他。如果他这个时候有了意外,我的处境自然也不容乐观。 我把以后的事,暂时搁到脑后。连忙上前,扯过一个瘦小的人,将他甩到一旁。 这时,路灯突然亮了。陈洋迎着灯光,他眯着眼,喊:“丁卯,是你吗?我正到处找你呢。你没事吧?” 我被陈洋的突然关心弄得心里乱乱的。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说出惦记着我的话来。 “我没事。当心左边!”我为他揪了一把心,由衷的。 有了我的吸引,陈洋明显的轻松不少,他左右开工,几分钟就把这几个打趴下了。 陈洋拍拍身上的土,还是不住的感谢我:“多亏你来的及时。” 由于我刚才我心里闪过一丝的恶意,所以我不好意思接话,只好问他:“咱们该怎么办?” 陈洋思考片刻,说:“看来,外边是不能待了。咱们还是回114,从长计议。” 一提到这个病房,我的心都拧巴到一起,眼瞅着都能打上死结。 可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呢? 走廊里很静,医生护士的又没了踪影。雪白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走在里边,鞋子的回响也格外的清晰。好像无数个人跟踪身后一样。我回头看看,只有我和陈洋的影子,怯怯的跟着我们身后,歪歪扭扭的。 114病房里也空着。还是没有新的病号住进来。 陈洋习惯性的摸摸口袋,嘴上说:“糟了,连烟都没有了。” 没错,很多时候,烟能让人提神,打发时间,让你知道你是你。但更多的时候,它只是些有害的气体,穿过你的器官,钻进你的肺。让你麻木你是你。 “陈洋,你觉得我们还有戏吗?我是说活着出去。” “这个时候,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就这么熬,总会有办法。” 陈洋充满阳光和希望的话,让我一下子不后悔救了他。换做剩我自己的话,可能早就消极得不成样子,任人摆布了。 时间不觉得滑向了十二点整。 很多故事,一般都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发生。 我和陈洋都没说话,坐在1号床,不自觉的把眼神盯着隔着两张床的4号。 我在那躺过,所以看着它,心有余悸。我之前身上的伤,也复发一样跟着豁豁的疼。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楼下传来了一个机械女音。 我和陈洋迅速趴在窗台往下看,是一辆银白色的电动三轮。从第二个路灯朝第三个路灯倒车,速度很慢。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垃圾桶,盖子合着,一米多高。 骑车的人穿着墨绿色的雨衣,分辨不出男女。肥大的雨衣里灌满了风,连体型都看出来。这个人一直倒车,头都不回,似乎很熟悉这段距离。 到垃圾桶附近的时候,三轮车停了。提醒倒车的声音也止住了。跟平常的深夜,又没有了区别。 我用胳膊肘蹭蹭陈洋,问:“是人是鬼?” “人吧,你没看见有影子啊。” 我又瞅了瞅,确实有影子,贴着这个人的鞋子,歪向一边。由于靠着灯光,所以显得暗。 “不过,你发现了没有?”陈洋用指甲抠着窗户框上的嵌在缝隙的玻璃胶,心不在焉的问。 “什、什么?”看他的表情,我不自在的紧张起来。 陈洋平静的说:“那辆车,没有影子。” 怎么可能?我查看几眼,果真连车斗底下都没有影子。 人有,车没有。还不止这些。 陈洋说:“你仔细听听,好像下雨了。” 我拉开窗户,屏住呼吸,确实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我手伸出去,触摸到的,只有干燥的微风。 “没有——雨啊。”话一出口,之前的雨声似乎更加清晰了。 “没看见那个人穿的雨衣,湿漉漉的嘛。说明,这家医院没下雨,外边下雨了。” 看过《楚门的世界》的人,一定也会跟我有一样的怀疑。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遇见的每个人都是演员。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四处都有隐蔽的摄像头,在对其他人直播你的故事。可什么剧组会这么恶心,又有什么样的设备能现场就把影子抹掉。答案是没有。 穿雨衣的人从三轮车上下来,走到垃圾桶旁,打开盖子,伸手环抱垃圾桶的腰。这个人双膝一沉,脚上用力,把垃圾桶抱了起来。 这个人晃悠悠的来到三轮车一侧,背对着我们,把垃圾桶的垃圾倒进车斗,又用手把垃圾摊匀。等这个人的身子挪开,我惊愕的发现,那些“垃圾”是人的耳朵,鼻子,眼睛,舌头。各种各样的器官,纠缠在一起。可是里边唯独没有心。 穿雨衣的人似乎看见了我们,他昂起头,盯着114房间的窗口,盯着我和陈洋。这个人指指我们,又指指垃圾桶张着的大口。像是说:“你们的,也拿来。”还是看不清脸,不知道是不是也掺在这堆器官中间。 突然,陈洋的手机响了! 我们吓得一哆嗦,连房间都跟着哆嗦了一下似的。 陈洋看看手机屏幕,是奋进的驴打来的。陈洋深呼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你们出来了吗?” “还没。” 那家伙在电话里笑了笑,说:“跟我猜得一样,你们这样是出不来的!” 我看看楼下,穿雨衣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一个绿色垃圾桶倒在路灯下,冲着整个楼张着方形的大口。 第七十四章 :只剩我一个人 陈洋强忍着没有生气,他试探着问:“你,想到办法了吗?” 那家伙咳嗽几嗓,说:“睡不着觉,看了本小说。” “我是问办法。” “你急什么啊。” 我看到陈洋已经攥起了拳头,如果,电话那头那个叫“奋进的驴”的家伙在现场,脸早就被打开了花。 那家伙慢吞吞的说:“我看着看着,突然就想到了你们。那本书里的主人公的遭遇,跟你们像极了。”他还是没说到正事。我都怀疑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磨叽的人。 陈洋闭着眼睛,用手指摩擦上唇。几天没刮,那里已经长出了虚虚的胡茬。陈洋的忍耐在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成倍锐减。 终于,那家伙介绍完了作品简介和作者的相关信息,说:“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逃跑方式应该没错,你们试验了却出不去,是因为缺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陈洋急切的问。 “你们要走,必须得先有人住进来。” 我觉得有道理。陈洋也似乎认同了这观点。 “我们可以假设一下,这家医院的床位有限,必须有人腾出来才能允许有人住进去。换过来想也是一样,你们得趁着有人住进来的时候,才能逃出去。这应该是叫“互补”还是“饱和”的,嗨!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好,就不讨论没用的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也许,一个人死了,就会有另一个人替你活过来。就像你睡了,他醒了那样简单,很正常。”那家伙沉默片刻,问:“自从你俩住进来之后,医院里有没有安排其他的病号?” “有,一个,吴队长。他跳楼死了。”陈洋简短的回答。 “嗯……已经有一个名额了。所以你们两个一起逃,是不可能的。除非得等下一个病号来——” 陈洋看了我一眼,用手把手机捂住,他不想让我听到对方说出的逃生机密。 这太难了。如此安静的空间里,奋进的驴的话清晰的传到了我的耳朵。我看着陈洋,他有些紧张。 对方又说:“你们可以挑一个人试试,也许就能出去了。” 陈洋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他的右手缓缓的插进右兜。 那里边有什么?带着尖儿的石块?半截砖头?一根坚硬的长钉?便携式的水果刀?一团细细的钢丝?为什么听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名额的时候,他会如此的不安?他会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先把我除掉,自己霸占这个难得的名额呢? 想起他变态杀手的身份,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 “陈洋,还有个事,必须跟你说下。”那家伙又严肃起来。 “嗯。”陈洋怕被我听到,他在房间开始走动。故意用脚掌把地蹭得嚓嚓响。 “还是上次的事,你们俩出来之后,我一定要写成小说,这是一个绝对千载难逢的素材……” 陈洋淡淡的打断奋进的驴的慷慨激昂的话:“等我出去了再说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注意到陈洋说出去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陈洋把手机揣进上衣内侧,右手始终放在裤兜。他冲我尴尬笑笑,说:“丁卯,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说,要把我们写进小说呢。呵呵。” 他笑得很僵,嘴角不自然的跟着抽动起来。陈洋不说“名额”的事,故意跟我扯些没用的。 “他大半夜打来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我也装作不知道详情。 “是的。他是个无聊的家伙,还问了些遭遇,说是素材。”陈洋在说谎! 我继续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到时候,一定让他把我写的帅点,还要有钱,我要做土豪,香车美女,肆意挥霍。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 陈洋似乎在想心事,他没吱声。他是在想着如何把我除掉自己逃出去吗?这个地方太可怕了,说心里话,我也想要那个名额。 我眼睛盯着他的右手,生怕他会趁我不注意掏出凶器害我。那只手始终在蠕动。犹豫不决的样子。 “咳咳。”陈洋说:“我出去上个厕所。” “这屋里不是有吗?”看得出来,他是想自己溜走。 “有味。正好出去溜达一圈。”陈洋很牵强的解释道。 “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我马上回来。” 陈洋当然不想让我跟着,这样,他连动手的机会都省了。把我丢在这个凶多吉少的地方,正合他意。 陈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卫生纸,故意亮给我看。意思是他要去上大号,时间会久一些。如果奋进的驴说的没错的话,会久到他再也不回来了。 “拜拜——”陈洋先说了再见。怕我多疑,又改口说:“——拜拜就免了,我很快回来。”声音拖的很长,像和我在开玩笑。 陈洋反复强调他“快”跟“回来”。 “好,我等你。”我心里却说:“我等你个鬼。” 陈洋出去没多久,我就悄悄跟在他身后。你先不仁,也就不能怪我不义了。我准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先冲出去。 院子里安静多了。骇人的东西也没出现。几条水泥路被路灯刷得雪白,像是这家医院的肋骨,瘦长的延伸到远处。 陈洋果然没去厕所,他沿路躲躲闪闪的直奔大门走去。 他走着走着,小跑了起来。他太快了,我根本没法跟得上他。而我如果现在现身,陈洋必定会用更暴力的手段对付我。我可以想象得到陈洋激动又有些欣喜的表情。 完了,我注定要自己在这里等死或者等下一个病号来了。即便这样,我也得看着陈洋是怎么跑出去的,学习学习经验,免得轮到我的时候,再出现什么差错。 这时,陈洋已经来到了门口,没有值班得保安,侧门也没锁。陈洋的心都要蹦出来了。他一双大手拍拍胸脯,又长吁一口气。开始了他的逃离。 按照奋进的驴的建议,陈洋先正着走,出了大门又倒退着走。 他的身影消失了!陈洋跑掉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第七十五章 :各怀鬼胎 我还要再等多久才能离开呢?我的意思是活着,而不是被遮着白布或者被装进火葬场里的那黄色的裹尸袋里推出去。这个下场太惨了,围观的人看不清我的长相,甚至仅仅通过形体的轮廓都不一定能猜中我的性别。即便我会出现在人们的茶余饭后里,也是:“前段时间,有那么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死了。”用不了多久,连我的朋友都不会记得我了。再久一些,他们会模糊了我的长相,歪着脑袋对着窗户想上半天也仍是不行。最后,只知道我存在过。对我印象像被打上了马赛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慢慢的扭曲了。 我幻想着陈洋突然看到街区熟悉的暖暖的灯光时候的样子:他应该会攥着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长长的深呼一口气,吐掉在医院里吸进去的所有恶心的味道,然后有些贪婪的吸着外边新鲜的空气。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啊,谁到了这个关头都不会形容得出,好过所有大厨几十年才摸索出来的拿手菜的味道。可空气怎么会有味道呢?它无色无味,到处都是。 我正沮丧的时候,看见陈洋又倒退着走了进来。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高兴的是终于有熟人跟我一起,失望的是奋进的驴说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陈洋也发现他又回到了这里,他有些绝望了。他又尝试了一遍,还是不行。陈洋安慰自己是不是走路姿势不对呀。于是,他走着,蹲着,蹦着,爬着,滚着。所有的方法都尝试了,还是不行。每次停下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肋骨一样延伸到医院里的瘦长的水泥路。 陈洋使劲摇晃着铁门,又对着狠狠地踹了一脚。 铁门只哗啦的惨叫一声,就没了动静。它跟这家医院的院长一样,欣然接受着陈洋的发泄,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没有心。 陈洋一想到院长,觉得恶心。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没有办法,只好回病房继续待着着等机会。 难道说,这个名额有问题吗? 陈洋走到我附近,我轻轻的转了转身,不想让陈洋看见我。他还是发觉了动静。他心里本来就烦躁,忍不住喊:“谁?!” 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你不是在病房吗?怎么出来了?”陈洋瞪了我一眼,好像他走不出去跟我躲在暗处偷看他有关。 “上厕所。” “房间里不是有吗?” “跟你一样,觉得有味。”我又问他:“你找到厕所了吗?” “没有。你找到了?” “我也没有。” 陈洋是聪明人,他自然看出了我的用意。他本身也有私念,也不好戳穿。于是,他问:“现在还想上厕所吗?” 我摇摇头。 “正好,我也不想了,回去吧。” 陈洋走在前边,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身上沾了不少的灰尘,我很想上前帮他拍干净,顺便安慰他。可我没有,我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一前一后,速度一致。 医院外边的雨,似乎更大了。我抬头看,天还是一片灰茫茫的,不见月亮和星星。只有雨声。 这一夜,格外的长。我和陈洋各怀着对各自有利的鬼胎,但目的都是为了保全自己还算年轻也许还能有所作为的生命。 每一秒钟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长。要好久,才能听到表盘咔嗒的走那么一小格的动静。就像垂危的病人,连心脏都懒得再多跳动一下那样,懒散,无力。 终于,天亮了,跟往常一样,医院也活了过来。隔壁病号,似乎一直未痊愈,天一亮就忍不住的哼哼。 我和陈洋,一夜都没合眼。说起来挺惭愧,虽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好歹也属于出生入死。可为了能逃走,俩人居然背地里争抢名额,而且各自都拆穿了对方的把戏,又都不去挑明。就一直憋着。我敢说,一旦有机会活着出去,这件事都是让我和陈洋不能再打交道的绊脚石。 要是,能活着出去,该多好。 我开始怀念在我住的楼下拐角处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山东女人,怀念超市门前常常塞给我传单的兼职小伙,甚至怀念假装残疾指着胸前的牌子让我为他捐钱的少年,等等。 对小惠不是怀念,是想念,因为她住进了我的心里。我随时都可以探望她。 陈洋又怀念些什么呢? 与小周一起的嗜血杀戮,还是跟她的相约厮守?小周已经住到他的心里了吗? 哦,我差点忘了。他是理性的人,他现在应该只会考虑活着跟出去。 一天没顾得上吃饭,我的肚子已经在严重的抗议这种非人道的行为了。 陈洋的肚子也叫,他看看我,终于开了口:“饿了吧?” 我点点头,说:“不想吃。” “我也一样。”说完,他就又闭上了嘴巴。 “你说,会有人来吗?”我喃喃自语,又希望陈洋能够听到。 陈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我把它当做是对我的回答。那应该是说:“但愿如此。最好来两个人,这样就有了两个名额,咱一起走。” 这话是我臆测的,尤其是后半句,陈洋凭什么才会这么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重要的。有了出去的办法,谁有本事谁出去,不足为过。 走廊里一阵慌乱,打破了沉寂。担架床哗啦哗啦从一侧冲向另一侧,是有人病危?还是——来了新的病号? 陈洋跟我的想法一致,他已经抬起了半个屁股。他可能意识到这个细小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想法,他朝一边挪了挪,装作只是换了个坐姿。 我实话实说:“陈洋,你先走吧。你人脉广,出去找找人,想办法救我。最好能把这个鬼地方铲掉!” 陈洋看着我,揣测我的真实用意。 “我是说真的。” 陈洋说了句让我贴心的话:“不了,白天还长,很快就有其他病号进来。一起来的,也一起走吧。”但愿这是他的心里话。 也正是他的这一个举动,救了他一命。 第七十六章 :赎心 我和陈洋尴尬的捱到太阳偏西,俩人偶尔发出一阵清喉咙的咳嗽,算是互相之间唯一的回应。降完雨,气温变得有些低。窗户把外边的寒风挡住了,却让阳光穿过明晃晃的玻璃晒进来,带着柔和的温度。我和陈洋就这样晒着暖暖的阳光,沉默了好久,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肯定都是和逃走有关,不同的是谁先谁后的区别。 “我要先对你说声抱歉,我确实想过自己偷偷地溜出去。就在昨天晚上。”陈洋终于鼓起了勇气坦白。 而我没有,我没承认自己偷偷跟在他身后其实是想趁他不注意提早跑出去。我砸砸嘴唇,说:“过去的就过去了。”是说给陈洋听,也是说给我自己。 “为什么吴队长这个名额不行呢?”陈洋赔完了不是,看我没过多的怪罪指责,显然是卸下了包袱,语气放松了不少。 “你有什么想说的?”我问。 陈洋推测说:“我觉得吧,咱们是下午来的,你说假设这个名额真的存在,咱们是不是也得下午走才算啊。” 我点点头,说的确实有道理。 陈洋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跟我说:“出去转转吧,咱们就在医院门口守着。说不定有人跟咱们一样,也知道这个逃离的方式。和咱们一起在等着这为数不多的名额。我们必须得抢在他们前边。” 我说好。我们俩就一起来到了大门口。 那个保安上班了。穿着他自己的制服,没有过多的褶皱,板板正正的,反倒不像保安,更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双手中指紧紧的贴着裤缝。医院里人来人往,有大男人,小女人,有往东的,往西的,还有站着发呆的,跟坐着抖动二郎腿的。可那个保安一下子就找到我和陈洋了。似乎那双眼睛就是专门为了盯着我们而生。 保安还没来及打招呼,我和陈洋就走了过去。 “还是你们,还是我。”保安笑着说,露出被烟渍熏得很黄的牙。 “你早就知道了,是吧?”陈洋问。 “是的,没有人能轻易跑出去。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如果再错一次,你就完了。真的。”保安先指着陈洋,又指向我,“你还有两次错误机会。” “少吓唬我了,这道破门,老子来来回回几十次了!什么再错一次两次的!我这就走给你看!”陈洋说完就往外迈步。 我连忙拉住他,说:“等他说完也不迟。” 陈洋气冲冲的,他喘着粗气,身体跟着一下下起伏。他一甩膀子,粗鲁的抖落掉我的手。 之前说过,这个保安已经没有心了,他自然也不会在乎人的生死。他冷冷的说:“你可以试试,但我要警告你,你们每个人都只有五次机会。你的这次机会需要你好好把握。在你找到正确的方法前,千万不要停下。除非你想要接我的班,你懂吗?” 我懂了!所说的五次机会并不是出入五次,而是从开始到结束算是一次机会。这样算来,陈洋确实比我多浪费了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他再失败了的话,那么以后这个看门的,就是陈洋了。 “你在这儿这么久,肯定知道出去的办法,你为什么不走?”我问保安。 “有吃有喝还管住,我干嘛要走。” 保安指定不会告诉我们逃出去的办法,我只好问了个无聊的问题:“那你们这的工资是多少,发的是钱吗?人民币吗?”我想通过他的回答来判断这里是不是还和我熟悉的那个世界有一丝一缕的联系。也想知道,如果真跑不掉,这份工作能比剜心或者跳楼能好多少。 “没钱。我们挣得是工分。”保安今天的话,明显多了不少。 我接着问:“挣工分干嘛用?” “赎心。”保安抬起头,看着天。这是他第一次把眼神从我们身上转移到了他处。“我还有17253个工分就能拿到我的心了。” “怎、怎么算1个工分?”我有些怕了。 保安低下身子,拿手指戳着我的胸口,声调怪怪的说:“1颗心,换1分。你们俩都别走了。17253减2,还剩17251个工分。嘿嘿嘿。我已经挣了12747个工分了。”保安笑了笑,不再说话。 保安的话,像根钉子一样穿破我的耳膜,钉进我的脑袋里。 12747分,12747颗心。 不知道这个保安攒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数字在他心里默数了多久。现在还不及一半,离要赎心走人还差很大的一段距离。可他没有心,也不会计较。 如此看来,没心也不见得是一件完全的坏事。 究竟还有多少心被剜掉了存在这里? 我扯扯陈洋的衣角,说:“要是信得过我,这次让我来试,反正我还有两次机会。不过咱得先把话搁在前头,能行的话,算我幸运。我出去之后,肯定会想办法帮你。到最后,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咱俩留下来一块在这做保安。” 陈洋嘴上逞强说不怕,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犹豫了。在这样一个环境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洋可不想留着这里挣工分。没人想这样。 陈洋点点头,四下了看了看,拍着我的胳膊,说:“祝你顺利。” 我没有答复,只是对他微笑,不知道下次再这样对他微笑又是在什么时候。其实我心里也打怵,万一这次再错了,我离着再次当保安就真的不远了。不过这次,没有福利,只有工分,还有拿30000人的心赎回自己的。 眼前这道看似寻常又不寻常的大门,张开口,准备吞噬我。 我闭着眼,心惊肉战的走进去。我还记得奋进的驴叮嘱的走法。这个世界只有我还有门,连时间都静止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陈洋沮丧的脸和那个保安的后脑勺。 我突然明白了,名额的事没错,下午逃跑也可能没说。错就错在吴队长跳楼摔死了。名额也跟着他一起,没了。 我也只剩一次机会了。 第七十七章 :你们的女儿就在你们的脸上 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陈洋也不甘心,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故意藏起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绝望。 我用拇指揉着嚯嚯胀痛的太阳穴。开始一个一个细节的琢磨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 “嗯……你觉得那头驴还可信吗?” 陈洋只摇摇头,半天才挤出一个:“不知道。” “不妨说说你的看法,也许这也是咱们最后的交流了。你放心,我保证不趁机问与这次逃离无关的事,也没那份闲心。” 陈洋说:“我不想把我的心剜出来。” 我说:“鬼才想。我已经做够了保安了,如果要留下我在这看门,我宁愿咬舌自尽。” 陈洋终于抬起了头,我已经开始习惯从他坚定的目光中找希望。可这次,他的目光涣散,不再那么锐利了。好像连他身上的刺也被打磨光滑了,变得与常人无异。他竟然说:“我还没有做过保安。” “你是一个警察!”我踹了他一脚,陈洋歪倒在地,他没有立即起身,索性躺在了地上。 “我告诉你,陈洋!现在还剩一次机会,你就不能振作点?你没当过保安是吧?等你出去,你完全可以去你们门外大爷那跟他换换!你这样,都让我看不起你!我都后怕当时我怎么放心社会上能有你这样的警察来保护我们?” 陈洋哭了。 能让一个男人当众掉眼泪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足以击溃他坚固的防线。 陈洋从开始的抽咽,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我心里清楚,他精神里的支柱,坍塌了。 好一阵子,他才止住哭。眼睛却依旧红红的,作为他悲伤时候的证据。 我把脸扭向一边,希望陈洋能快快恢复。 只有那个保安一直注视着陈洋,没有表情。他如果有心的话,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羡慕。可是他没有,所以对悲怆的痛哭没有一丝的感觉。甚至都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等陈洋收住声后,保安开口了,他说:“我讲一个故事吧。”他并没有指明说要对谁讲。 “有一个女的,很漂亮。我认识她。有一天,她萌发出一个念头: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呢?那样,我就可以不用照镜子就看到自己的脸了。那该多好。” “她的母亲是个慈祥的人,说:傻孩子,你都多大了,还馋双胞胎妹妹。还是惦记着抓紧找个人嫁了,自己生一对吧。” “她没考虑嫁人,反倒越来越想有个双胞胎妹妹。她经常对家里提起,久了,她母亲和他父亲都觉得有个这样的二闺女,应该是件很好玩的事。女儿越来越大,迟早要嫁人的。如果有了这个双胞胎,每天一睁眼,女儿还在。多好啊。” “知道后来怎么了吗?”保安突然问。等不到回答,他接着说:“双胞胎的想法像一根藤蔓,缠住这一家人。越缠越紧,越勒越深。一开始,他父亲还觉得这想法不现实,哪能隔了这么些年,还能再生个一模一样的闺女。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整容。如果双胞胎的想法仅仅是勒身子,那么整容的念头就好比是勒脖子,让人窒息。” “起初,她父亲想找这么个人,整成女儿的样子。后来他觉得不可行。万一那是个难缠的家伙怎么办?她会冒充女儿来分割老两口的爱,还会花他们的钱,霸占他们的房子,老了还会被她赶出家门。” “直到有一次,她父亲拿起了镜子,他发现女儿还是有些像自己的,尤其是高耸的鼻梁和宽阔的额头。而眉毛和眼睛则像极了孩子的妈。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了——他决心和孩子的妈亲自整容,那样,女儿的容貌就能留在对方的脸上,留在自己的眼里。” “他们来到一家不是专业的美容医院,跟院长说了这个想法。院长说:这是个感人的亲情故事,我们会动用所有的资源,来帮助你们实现这个梦!你们来巧了,我正好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已经做过上万例这样的手术了。不过有一点,因为这个手术特殊,我需要你们全家一起进手术室,一起做这个伟大的手术!” “一家人开心的答应了,想不到这个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手术选择在当天的早上进行。一直到晚上才结束。全家人蒙在厚厚的纱布后边,听院长宣布了手术很顺利的消息。” “过了几天,揭开纱布的时候,老两口觉得还是有一半像——” 注意,是一半,不是一点,也不是全部。 “——她父亲的左边脸跟她母亲的右边脸,简直和女儿一模一样。连眼睛和眉毛都不差丝毫!老两口有些不乐意了,直接找到了院长。他们说:这是什么手术?!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们要求院方能给个说法!还有,我们女儿呢?” “院长笑着说:“你们的女儿就在你们的脸上啊。是不是觉得太像了?因为,那就是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眉毛。” “她母亲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她父亲揪住院长的衣领,说:我要见我闺女!” “院长说:好的,不过得拿东西来换。” “他问:是什么东西?” “心。” “后来,他把心给了院长,见到了自己的另一颗心——女儿。她脸上全部都是血痂,没有了皮肤,没有了眉毛和眼睛。她抓住人就问:你看到我的双胞胎妹妹了吗?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可漂亮了。” “他注意到女儿的肚子微微隆起,他问:好孩子,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说,我的肚子里有两个半张的脸,还说我就要做妈妈了。让我回去静养,到时候还来这家医院生产。” 保安停顿了一下,那应该就是他的悲伤。“算来,她应该快来了。这下子,你们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走了吧?” 我细细看了下他的左脸,确实跟右侧不一致,左侧的脸,皮肤稍微白一些,眉毛又细又长,眼睛是淡淡的褐色,也不和右眼的深黑色对称。 他不想走,是因为这里还有他的牵挂。也许那个到处捡人脸的保洁就是他的老婆。 第七十八章 :名额终于来了 我和陈洋看着这个保安,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同情。如此说来,他有心的时候,还是个好人。现在只是模样吓人罢了。 陈洋把我拉到一边,他终于不再颓废了。他说:“没有心的人,还能记住这么多吗?” “也许吧。可能是那场面太残酷了,不只烙在了心上,没准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帮他记忆。每个细胞是一个画面,就像是看的老电影的胶片,一格一格的,就播放出来了。”我摸摸自己的心脏,它跳得很快,很激动的样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怕离开我的胸腔。“毕竟,我的心一直都在。” 陈洋点点头,说:“但愿吧。”这话说完,又恶狠狠的说:“早知道那个院长那么变态,当初就应该把他脑袋给揪下来!” “你还打算回去修理他?还是逃命要紧。” 说话的空,保安连忙打开了大门,有病号来了! 我们跟在救护车后边,想看看车上的是谁。准确的说是看看来了几个名额。 车上抬下来的是一个老头,周围围着几个护士。只能看到大约老头六七十岁的样子,满头华发。 这里连坏掉的心,也要吗? 其中一个护士说:“赶快送急救室。哎,9002,安排这个病人住6楼605房2床。” 那个编号“9002”的护士,答应了一声就跑进了住院楼。 奇怪,这里的护士怎么没有名字,只有编号。难道她们和尸体一样,只能称呼一“具”护士吗? 我看看陈洋,说:“要不是再试试?这次就一个名额,你先还是我先?” 陈洋沉默了好久,说:“等等看吧。我觉得不能这么简单。” “喂!你等糊涂了?没名额的时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有了名额,你又嫌它来得太容易。你难道忘了咱们受了多少的罪,又吃了多少的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次肯定也不对!” “为什么?”我问。 “直觉。”陈洋只回答了两个字。 我有些无奈:“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怎么出去才能出去?” “临时还没有。” “你比那个给你支招的什么驴,还不靠谱。” “奋进的驴?也许又在写东西忽悠小姑娘什么的吧?管他呢。” “你觉得这次哪里有了问题?”我问。 陈洋挠挠头,说:“你刚才有没有留意,新来的病号住在哪里?” “嗯……605,2床。你想到了什么?” “听清楚是在几楼吗?” “6楼吧。”看陈洋的神情,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是的,可为什么114确是在4楼?如果按照设计的话,114应该是在1楼,而4楼的房间应该是‘4’打头的才是。”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陈洋说:“我怀疑我们要等的名额,只有是住进114房间的才算。而且还必须是4号床的!” “有道理!可——”我不由的说出了我的担忧:“——这么久了,114根本没住进过人啊。这样的几率简直太小了。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如果贸然的尝试,危险也不小。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又是直觉?” “嗯。” “你的直觉平时用着靠谱吗?”我担心。 “勉强用吧。” 就这样,所有的逃离事项都算计好了。现在又要等待,唯一的名额和唯一的机会,不容出错。除非你是想留下来。 我和陈洋干脆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互相没有说话。哪怕连安慰都没有。我们心里清楚的很,这样的机会太渺茫了。 前前后后一共有八个人住院了,不一样的症状,不一样的病房。唯独没有人住进114。 17点27分。 这是一个后来值得我纪念的时间,因为,她来了! 救护车后门一打开,一个皱着眉的护士,就嚷嚷:“9120,你过来!把这个女人推到114去!4号床哈!” 陈洋也激动的站了起来。我也伸长脖子看。 护士接着说:“哎,这个女的回来了!还记得不?没有脸没有眼的那个,非要整容的那个!记起来了不?后来还说自己想要个孩子,院长就剖开她的肚子,往里边塞了一个死婴,那个死婴有着这女人爸妈的各一半的脸。这女人为啥没有脸呢?她的左边脸给了她爸爸,右边脸给了她妈妈。” 这个故事大伙都知道了。所以没人插嘴。 护士舔舔嘴唇,曝了更大的秘密:“知道吗?这个死婴在她的肚子里,活了。 嘀嘀! 救护车按了按喇叭,催促这个护士快快停止演说,把人从车上推走。 护士嘿嘿笑了笑:“这下可热闹了。” 9120上前,推着这个女人走了。 我想看一眼,陈洋摇摇头制止了。我懂他的意思,不要伤害这个爱美的女人,永远把她想象成最美的样子。 “名额来了,加上那个活了的死婴,刚好两个。”陈洋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内疚,可我们救不了她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救不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尝试先救我们自己。” “走!” 我和陈洋小跑着来到大门口,那个保安还在。他的表情依旧木然。 “我们要走了。希望你有一天,你也能站在我们这个位置,对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的那个人说同样的话。” 保安似乎没听懂我的话,他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再见。”陈洋和我跨过大门,又倒退着走了出去。 这次,我们真的逃离出来了。 我看到了楼房、汽车还有在公交站牌相拥的恋人。 阳光,微风,连扬起的纸屑和沙尘,看上去都很美。 “丁卯,我们还活着,心也都还在。我们该就此告别的了,谢谢你在医院里的的配合与支撑。没有你,我不可能活着出来。谢谢。” 我看着陈洋,说:“一样。谢谢。” 我和他短暂的友谊也随着这次告别而断裂了。 再见到的时候,我们可能又变成了敌人。 也许,你会从那个叫做“奋进的驴”的烂小说里,再见到我和陈洋。请你记住,我叫丁卯。 第七十九章 :六指死婴 我问陈洋要了奋进的驴的电话,联系了他,他说他还在码字,写一个短篇,但是没什么头绪。我没太多的意见和兴趣,也没为他提供太多的素材。不过,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临时决定以后在写小说的时候,尤其是在写到我和陈洋逃出医院后,用一点点的篇幅来怀念一下那个女人。但愿他没有骗我。 那个女人姓姜,这是逃离的时候,我从她带着的手腕带上看到的,手腕带已经脏兮兮的了,好像带了好多天都没摘下来,一些油污和水渍糊在上边,遮住了不少的信息,所以也不知道叫姜什么。我在心里曾试图喊她姜亚茹或者姜小丽,但都觉得好怪。干脆,就只称呼她姜姑娘吧。 姜姑娘的故事,有的人已经了解了一部分。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有一天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冒出了想有个双胞胎妹妹的想法。父母经不起她的天天念叨,也渐渐觉得有这么姑娘不是什么坏事。你想呀,女儿长大了肯定是要嫁人。要是有个二姑娘能在身边陪着,该多好。于是,一家三口都琢磨着双胞胎的事。生是肯定来不及了,再说了,老两口眼看着就是要被赡养的地步了,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再抚养个小的? 姜爸爸起初还合计招聘这么一个跟自己闺女长的像的人来当保姆。没两天又觉得不行,不光是这样的难找,万一这个人借此来霸占老两口的财产就麻烦了。 姜爸爸刮胡子的时候,无意中从镜子里发现女儿还是有些像自己的。于是,全家人又冒出了整容的念头。他们全家人要整成三张完全相似的脸,也就是说把女儿的容貌留在彼此的视线里。 这本来完全可以写成有着浓浓亲情意味的故事。 可他们找到了一家并不是专业的美容医院,最后的整容结果却是——姜爸爸的左边脸和姜妈妈的右边脸跟自己女儿的一模一样。另半边却还是老样子。显得很不搭配。 去理论,医院院长解释说:“你们的女儿就在你们的脸上啊。是不是觉得太像了?因为,那就是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眉毛。” 那个时候开始,姜姑娘就隐隐约约不太正常了。 后来姜爸爸和姜妈妈为了见她,把心抵押给了医院,一家人虽然见了,可没有了心,也就无法表达太多的感情。这个就不重复啰嗦了。 姜姑娘手术完康复之后,每天面对着四周白花花的墙壁,寻找自己失去的脸。她没有立即出院,一个原因是她疯了,另一个原因是她做了另一个手术。 手术还是院长亲自*刀,正好那天,一个保洁从医院里的垃圾箱里翻出一个死婴,不知道是哪个未婚先孕的少女或是狠心肠的父母丢弃的。死婴是个男孩,长得很丑,刚生下来就满脸的皱纹,左耳严重畸形,上半截耳廓耷拉着,粘在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洞。他的左手有六根指头,而且第六根居然是手掌上最长最粗的一根。右手虽说有五根手指,可指间却有鸭子脚掌那样的蹼。 那个沉浸在迎接在新生命的喜悦里的母亲,一定是被吓坏了。她觉得这样的孩子是个累赘,所以才含泪丢掉了这个妖怪一样的亲生骨肉。 死婴的死亡时间挺长了,身体已经僵硬,颜色也有些发乌。 保洁迅速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她认为是医院里最大的领导——保洁经理。保洁经理堵着口鼻看了一眼又立马通知了院长。院长立马赶过来,他捧着这个死婴,乐得合不拢嘴。他戳着死婴的腮,说:“你倒是笑一个啊。” 他又用手指撑开死婴的眼睛,说:“你倒是睁开眼看一看啊。” 死婴就睁开了眼睛。眼睛很浑浊,眼白上黏糊糊的。 院长有些满意。他拍拍死婴的脸:“这张脸,太难看了,我待会给你做张漂亮点的。” 院长就把姜爸爸的右脸和姜妈妈的左脸,缝到了死婴的脸上。新脸要大许多,所以,有不少的褶皱。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一些新的皱纹盖住了旧的皱纹,松松弛弛,看起来跟一条沙皮似的。 院长说:“你想不想找个妈妈啊?” 死婴不说话,也不动。 院长就抱回手术室。把姜姑娘的肚子剖开,把肠子拨拉到一边,把死婴塞了进去。又缝合起来。 他告诉姜姑娘:“你马上就要成为妈妈了。” 姜姑娘笑了。这是她自打整容后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了。 姜姑娘出院了。院长亲自把她送到门口,说:“回家好好养身子,生孩子的时候,还来我们这。”还为她打了一辆出租。 那天的天气很好,姜姑娘脸上的带着脸上*的痂和肚子里的死婴回家了。 那个死婴活了,但他并不生长。他不吃不喝,一直就那么大,蜷缩着,他唯一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第六根指头,在姜姑娘的肚皮上画着圆圈。 姜姑娘的眼睛已经被剜去换在了她父母的脸上,可父母的眼睛换到自己这里的时候却失败了,她已经看不见了。两只眸子只射出惨淡的光,慢慢的,连眼睑都睁不开了,半阖着,对外界的光丝毫也没感觉。 可她并不在意,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照镜子,用粉扑在没有弹性的脸上蘸着粉扫着。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的爱好——她会用手贴在自己的肚皮,随着死婴的节奏一起转。 知道内情的,都不忍拆穿这个不幸的女人自己构建起来的幸福。 一个下午,死婴说话了,他敲着姜姑娘的肚皮,像隔壁来访的邻居那样友好的敲着,砰砰砰,砰砰砰,他慢吞吞的说:“我可以出来了吗?”语气像极了“帮我开开门,好吗?” 姜姑娘既不好奇也不害怕,她说:“先喊我妈妈,要不不让你出来。” 死婴就沉默了。他又第六根指头在肚皮里画圈,这回似乎更用力了,姜姑娘的肚子会看到隆得老高的凸起,缓缓的动。 打那时起,姜姑娘每天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给死婴讲话。讲她有张漂亮的脸,讲她还有一个同样漂亮的双胞胎妹妹,以及跟自己一样的爸爸和妈妈。 又过了半年,死婴又说话了。他说:“妈妈,我可以出来了吗?” 第八十章 :发觉有问题了吗 姜姑娘用干枯发黄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头说:“你终于肯叫我妈妈了。” 死婴又不说话了,他只用自己的粗壮的第六根指头,戳着姜姑娘的肚皮。一下一下的,像是从受潮的墙面抠翘起来的墙皮。 姜姑娘说:“好,我带你去医院,让你出来。” 她摸索着来到门口,可拦了好几辆车,都没人愿意带她们娘俩去医院。不是没有好心人,是多数人都看见这样一个衣衫褴褛又满目疮痍的女人,心里害怕,不敢停下,更别提让她们上车了。连出租车和私自载客的小三轮都不敢靠近。只有好奇的,会远远的绕着看上几眼。神情比做贼的还贼。 生活里,永远不缺这类人。让他们继续做看客吧,不提也罢。 姜姑娘说:“你看,没办法了吧。” “等晚上,我带你去。”死婴瓮声瓮气的说了这么几个字,语气很坚定,越来越像一个成年人的样子。 姜姑娘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开始讲她讲了无数遍的故事,故事只有一个内容:她刚刚才有的漂亮的双胞胎妹妹和跟自己张的一模一样的爸爸妈妈。也只有那个死婴会一遍遍不耐烦的听着。 捱到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死婴才说话。他说:“你现在站起来,朝东走。” “儿子。”姜姑娘突然这么喊死婴,她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自己孕育了好久的孩子——即便他是被别人硬塞到肚子里的。谁养的孩子谁不爱呢?她说:“可是妈妈看不见啊。” 死婴仍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冰冰的回答:“我看得见。你走就行。” 姜姑娘就按照死婴的指示,一点点的朝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死婴说:“往左挪一小步。” 姜姑娘就向左挪一小步。 死婴说:“停下来,红灯。” 姜姑娘就站在路口,等红灯变绿。 娘俩跌跌撞撞的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的十点了。 医院大门关着,留着一扇侧门。如果这不是医院,就和许多普通的连进都没进去过的办公单位没什么差异了。 可它偏偏是医院。 你什么时候见过医院关门的? 死婴说:“你的右边,有一个保安,他是你爸爸。” 姜姑娘就朝右扭扭脸,她已经没有脸和眼睛,自然也看不见。她轻轻的说:“爸爸?” 保安只瞥那么一眼,他的心没有了,想不清这个女的和之前自己见过的无数女患者有什么区别。 姜姑娘问:“他像我一样吗?” 死婴说:“有一半像。” 你还记得吗?姜姑娘的左脸给了爸爸,右脸给了妈妈。所以才是有一半像。 姜姑娘说了句哦,就木木的走进了医院。 保安的眼神,随着姜姑娘的身影走了很远。白花花的路灯,打在身上,亮晃晃的。 姜姑娘直接走到了院长办公室,她也不敲门,直接进去。 院长没有心,自然也不会休息。他正在盛满了大大小小的心脏的房间里,浏览着一个个的标签。他已经忘了那一颗心脏是自己的。 院长看见姜姑娘,他笑嘻嘻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反手带上门,说:“你怎么才来呀。有什么反应了吗?” 姜姑娘说:“没有呕吐,没有疼痛,羊水也没有破,他只说他要出来。” 院长拍着手,说:“好呀好呀。我倒要看看这个孩子现在什么样了。” 姜姑娘手自然的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说:“我只但愿他健康。”这是所有妈妈的共同心愿。 院长说:“走走!去手术室!” 姜姑娘褪去了所有的散发着异味的衣物,换上了薄薄的病号服。一个看不清是编号是8032还是8082的护士,引着走近手术室。 手术室很宽敞,院长已经换好了手术服,带着大大的口罩,一顶浅绿色的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凶巴巴的眼睛。他接过旁边一个医生递过来的一把手术刀,拍着*的手术台,说:“上来!” 姜姑娘躺到手术台。头顶的灯,明晃晃的,映得手术刀也闪着寒光。 麻醉师慢慢的从脊椎推上一针麻醉剂,他开始跟姜姑娘闲扯,问她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在哪里工作一类。其实,麻醉师根本就不理会答案是什么,这么做只是判断是否可以进行手术。 院长撩开姜姑娘的病号服,伸出五指在肚皮上压了两下。白色的塑胶手套有些凉,这时的姜姑娘自然是没什么知觉了,可肚子里的死婴却打了个大大的激灵。没人知道是害怕还是欣喜。 院长满意的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把你弄进去的,自然也要把你弄出来。不用着急。” 注意,这不是正常的医院,自然不是正常的剖腹产手术。 其实,麻醉师用的剂量足够放倒一头小牛犊子了。 没用几分钟,姜姑娘只老老实实的昏睡,真的像一头被放倒的小牛犊子。 院长沿着她上次的疤痕豁开,他似乎是刻意要从疤痕的中间割开。所以,下手很慢。当时那些可以吸收掉的手术线,已经在肉里长死了。只能分辨出线的勒痕,一道一道的,像一条长长的蜈蚣。疤痕有些硬,院长握着手术刀像攥着一把钝了生锈的小钢锯,一下下的吃力锯着。 慢慢的,肚子张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院长把头凑过去,用手术刀的刀柄挑开肚子,再拨拉拨拉肠子,终于,看到了那个死婴。 院长笑着说:“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嘛。瞧瞧瞧,当初给你糊上的脸居然烂掉了。” 死婴不说话,半眯着眼。血水裹在他*的幼体上,红红的。他的头发约莫五六公分长,软软的趴在头顶,一缕缕的黏在一起。他蜷缩着身子,握着拳头,一副防备的架势,指甲长长的,有些弯曲,可能是长年不见阳光,指甲比脸色还要苍白。 发觉有问题了吗? 是的,这个死婴不长,一直和他被放进肚子的时候一样大。可他的头发和指甲却在悄悄生长。 第八十一章 :捡到了一个宝贝 院长双手伸进姜姑娘的肚子,试探了几下,把死婴从肠子里筛出来,又轻轻掐着他的两侧肋骨,捞起来。死婴浑身滴着血水,样子还不如刚出生的狗崽子,充其量算只大个头的耗子。 院长拍了拍死婴的脸,说:“上哪再给你找张新脸呢?”说完,顺手扯掉了之前缝在死婴脸上的脸,那是姜姑娘爸妈的脸,现在却成了一张皱巴巴的干枯死皮。院长把它揉搓几下,用力在手里一捏,丢进身旁的垃圾桶。跟一堆乱糟糟的废纸混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投上同情的目光。 死婴又露出了皱纹纵横的脸,老里老气的,没有弹性,肉都没精神的样子,耷拉着。 院长对身边一个医生说:“你接着处理吧。”然后,抱着死婴走了出去。他们来到医院的小广场,那里的空地上停放了几辆上了锁的自行车,上头落了不少的灰尘。其中两辆气门芯的嘴儿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拔了去。后车胎瘪了,软趴趴的碾在细小的碎砂石上。 院长抱着死婴站在阳光下,贪婪的吸着新鲜的、似乎还带着点湿润的阳光。 “出来了,什么感觉?” “外头和里头,你留恋哪一个?” “外头有人喊你丑八怪,而在里头,没人看得见你,所以人家又喊你妈妈丑八怪。嘿嘿。真是有意思。” 院长使劲晃着死婴,说:“你说话啊。” 死婴始终闭着嘴,不讲话。 院长用沾着血的手套撑开死婴的眼睛,说:“睁开吧,我知道你能看见。” 死婴就睁开了眼。 院长似乎很满意,他手上的动作更大了。他仿佛把死婴当成了骰盅,斜着眼,想要摇出自己喜欢的点数。 死婴受不了了,他咳了几嗓。嘴角漾出来的,不是一般孩子都漾的奶水,而是血。血水灌到嗓子里,死婴似乎呛到了,他猛烈的喘息,瘦小的身子也不住的起伏,后来的幅度竟然到了抽搐,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憋死的样子。他咳出的混了血的痰,喷在了院长脸上。 院长有些不高兴,他皱起眉,用手背不断揉着眼睛,然后径直来到垃圾桶旁,气冲冲的将死婴丢了进去。 砰的一声。 连垃圾桶原本开着的盖子也被震得合上了。 死婴没有说话,也没有哭,连哭声都止住了。好像真的死了一样。 院长把手套摘下来,甩在旁边的只有几支光秃秃的枯草的花坛里,刚好杵在顶端,宛若重新盛开了一朵鲜红的血花。院长无心观赏,他转身气冲冲的朝办公室走去。 他用走廊里悬挂着的消毒液洗了洗手,手上就有了酒精的味道。院长闻了闻,似乎很喜欢。他的心情,也因为这个一下子好了起来。 医院里有个值班的保洁,从七楼往下慢吞吞的拖着地。从早到晚,整个区域就只有这一个保洁的身影。保洁低着头,认真的干活。她眼神似乎不是很好,老是佝偻着腰,后背弯成了一张弓。她的头发像刷子一样,硬撅撅的,晃着。 她每天都这样干活,从早到晚,很少见她停下来歇一歇。更别提说什么休假和涨工资的事情了。时间一久,她就成了干活的机器。 保洁打扫完整栋楼,她把拖把涮洗干净,把水拧干,靠在女盥洗间的角落里。又抓起一个大的黑塑料袋,里头盛着满满的垃圾,她拎着走出楼,来到广场。 保洁掀开垃圾桶,一个个清理着。突然,她发现了那个死婴。 保洁用裂了口子的手,抚摸了一下那个丑的没人要的孩子。死婴的身体已经僵硬,眼神乌青。不知道死了多久。 保洁通知了她认为是最大的领导——保洁经理。 保洁经理是个胖子,大腹便便,他急匆匆的迈着一双短腿小脚赶过来。 他只瞥了一眼,就又甩着一身的脂肪去了院长办公室,把详情说了一遍。 院长还没听完,就随着保洁经理一起来到了案发现场。 这都是些没有心的人,所以他们的记忆很短暂,像鱼。都说鱼的记忆可能只有七秒,这些人的要长一些,具体多长,他们自己也忘了计量。 院长抱起这个死婴,吃吃地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说:“可怜的孩子,谁把你扔到这儿了。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妈妈。” 院长抱着死婴来到手术室。 那个医生还拿着刀,看着肚子被豁了一道大口子的姜姑娘。也难怪,他忘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院长举起死婴,大声的宣布了这个消息:“你们看!我捡到了一个宝贝。” 其余的医生,木木的看着院长,没有表情。 “我们接下来要做一个伟大的手术,把这个孩子送给手术台上这个一心要做妈妈的女人!” 话音未落,院长上前几步,又把死婴塞回了姜姑娘的肚子里,还不忘把肠子归拢到原位。然后,又命人给缝起来了。 我说过,姜姑娘是个精神已经失常的姑娘。她醒过来的时候,很虚弱。可听到院长说,她即将要升级做妈妈之后,开心得不得了。 她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手搭在微微鼓起的腹部,感谢了在医院里遇到的每一个人。姜姑娘眼睛坏了,看不见对面都站着谁,她像台设置了摇头的风扇一样,转着圈对所有她以为可能是有人站着地方鞠躬致谢。其实,那里只有坏掉了一扇门的衣柜,窗帘,凳子,还有一台没插电源的电视。 在医院里待到第二天的下午,院长把姜姑娘送出院,对她说:“回家好好养,到时候还来咱们医院生。我是专家,到时候我亲自动刀。”院长还为姜姑娘打到了一辆出租。 这个不幸的女人,居然就这样幸福的回家了。 她暗暗决定要好好待这个孩子,到时候来这家医院生产。 姜姑娘是这群人里头唯一一个有心的,她的心很健全,跳得很正常。唯独她的脑子不正常了。即使她有可以摆脱这个折磨人的法子,她也不会用。她只有一个健全的念头:“我要做个妈妈。” 第八十二章 :槐巷 我沿着路一直走。午后慵懒的阳光,晒出一片金黄。飞驰而过的汽车,轮胎吃力的碾压着沥青路,偶尔甩起的小砂石,敲打在汽车身上,乒乓微响。 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呆了几天,浑身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消毒水和尸体混合起来的味道。我已经厌倦了这个气息,闻到它总会让我想起刚刚发生的恐怖经历。 我临时决定回去之前,先去买身干净衣物,把身上的这身丢掉,也图个心里舒坦。 可由于摄影这个职业,平时里只会往山里田野里钻,就算拍城市,我也习惯性只盯着炫目灯光交织出来的美感。哪有时间逛商场呢?这一块区域很显然变成了我的盲区。作为一个学习并生活了七年的城市土著,却一下子觉得人生地不熟。好比深山里的外乡人,乍来到城市,处处透着陌生与新鲜。 我走上一座桥,这座桥没什么特点,和大多数的桥一样,马路和桥面融为一体,连个拱形的弧都没有。桥洞也是四四方方,十分单调的设计。 这时,天有些阴了。大块大块的乌云张着大口把北方的天空都吞没了。刚刚还有些明亮的街上,慢慢变得阴暗起来。 桥的护栏处,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用手揪着手上的面包,从护栏镂空的荷花图案的一片花瓣里伸出手,一点点把面包丢进水里。 这个季节,雨水少,河已经断流了。还有一滩水簇拥着桥。水面漂了一层绿油油的蓝藻。 “小朋友,你在干嘛呀?水里还有鱼吗?”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我,又从包装袋里撕了块面包,说:“我不喂鱼。” “那你喂什么?小龙虾,小螃蟹,还是小乌龟?” “我喂湖。”小男孩简短的回答。 “喂湖?”我笑了。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到这样的童真了。我上前一步,蹲在他旁边,摸摸他的头,问:“喂湖干什么呀?” “把湖喂饱了,它就不会吃我了。妈妈总说,不要离湖太近,它会吃人。” “你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没有回答,他嘟着嘴看看了水面,又看着我,问:“叔叔,你要去哪里?” “叔叔想去买一件衣服。” “买衣服呀,你可以去前边的‘槐巷’,里边有好多卖衣服的。你看!我的衣服就是在那里买的。怎么样?”说完,小男孩站起身,转了几圈,让我看他的衣服。 “哈哈,不错不错。可是叔叔要买大人穿的衣服。” “也有呀,我爸爸就是在那里买的,不过,他没有钱,买不起好的。”小男孩说完低下了头。 我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小朋友,衣服不是非得是贵了才好,合身,你懂什么是合身吗?嗯,你懂就好,衣服合身才是好的。”说完,我又摸摸他胖嘟嘟的笑脸。 “爸爸的,不合身。大了。” 从马路对面迅速跑过一对夫妻,女人喊:“宝宝!妈妈不是说了嘛,不能靠着湖太近吗?” 他们是小男孩的父母。 女人的个子不高,但皮肤很白,看脸的轮廓,像是南方那种会持家的类型。 男人似乎遇到过严重意外,脸上有明显的烫烧伤痕迹。可能是皮肤没了弹性,脸部的肌肉下垂,褶皱松松垮垮的堆在一起,很难看。他侧侧身子,扣上身后的运动上衣的帽子,又扯扯帽边,遮遮脸。 小男孩从女人张开的手臂底下钻过去,跑到男人的跟前。他冲着我喊:“叔叔,你看,我爸爸的衣服根本不合身。”他跳起来,把男人的帽子扯掉了。 男人慌乱的扭过身,背对着我。 男人的衣服大小合适,裤脚刚好贴在鞋帮。看来,小孩子还是不懂什么是“合身”。 “叔叔,还有这里!”小男孩扳过男人的手臂,想要把袖子撸开。 女人连忙跑过去,她伸出纤细的手,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假装生气的说:“宝宝,别闹。会吓着叔叔的。” 男人的手臂可能也有大面积的伤。盯着看,会是不礼貌的。 女人冲我躬身,歉意的笑了笑。 我也对他们一家三口点点头,目送他们穿过人行道,转过街。 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小男孩还回头看看我,调皮的摆摆手。 槐巷。 这个听上去很有意境的名字吸引了我,反正也是无聊,不妨去看看。 它是一条古朴的老街,还是一座繁华的商场呢?我的心里又泛起了对于它的向往。 又走了两条街,天阴得更厉害了。连风都跟着猛烈起来。它掀着楼顶,掀不翻,掀着地面,掀不翻,就连下水道盖子都掀不翻。只好灰溜溜的把垃圾桶的盖子掀起一条缝,再摔下来。垃圾桶就砰砰砰砰的咿呀叫痛。 我拦下一个环卫工人,问:“师傅,打听一下,槐巷怎么走?” 他把大扫把立起来,倚在胸前。“槐巷?没听说过。你是不是记错了?” “人家就跟我说是‘槐巷’,可能是‘淮巷’或者是‘淮乡’,反正就是这么个音。” “没有。”他又挥动扫把扫着落叶。 我谢过准备往前走。 环卫工人突然拖着扫把跑到我前边,扫把像是他的尾巴,跑起来在身后一跳一跳的。他着急地问:“你是准备买——衣服吗?” 我说是。 他说:“那我就知道你找哪个槐巷了。你走过了!从这往回走,下一个路口左转,遇着红绿灯直行,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我又笑着说了谢谢。 他嘀咕了一句:“年纪轻轻的,买什么衣服啊。你这身不是还很好吗?” “脏了。想换一套。” 环卫工人不再说话,表情凝重。好像有什么话故意不说似的。 其实我不是那种能挥霍的主儿。我的衣橱里还有不少至少穿过5年及5年以上的衣服。这次纯属是为了甩掉这一身的腐味和霉味。我不想带着它们挤公交,再带着它们回到我租住的地方。 再说了,买两件普通的衣服,能有什么稀奇的,何必紧张成这个样子。 第八十三章 :不买你得赔 按照环卫工人的指示,我很快就找到了槐巷。槐花的槐,让人很容易就想起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漫天的槐花,漫天的香气。鸟语花香,莺歌蝶舞。 槐巷入口处有一个很大的青石牌坊,上边只有两个大大的“槐巷”两字。题词人的签名是草书,很模糊,勉强辨别出他的姓氏。应该是“郑”。牌坊两侧有两个石鼓,鼓面的位置被常年来玩赏的游客摸的黑乎乎的。两条青龙盘在立柱上。 巷的两侧是小商铺,一家挨一家,排到尽头。房檐上挂着不少的彩色小灯,一闪一闪的。大概是要衬托这里的古朴,每家商铺的门前两侧,都挑着两个红灯笼,为了安全,里边燃着的自然不是蜡烛,是瓦数不大的灯泡。亮起来的时候,红彤彤的灯笼里还透着点黄晕。 我走进去。可能是天气突变的原因,槐巷里没有什么顾客和行人。只有我自己,倒也可以悠闲的慢慢逛,总好过人挤人人推人的场面。 这里虽然叫槐巷,可两侧却没有一棵槐树。可能是个老地名,以前到处是槐树,后来在改造过程中移除了。这是个不小的遗憾。 两侧的商铺没有花里胡哨的铺名,而是从西向东,依次领取一个编号。“0—1”,“2—3”,“4—5”,一直到巷尾。统一将数字印在抽纸盒大小亚克力板上,镶在每个商铺与门齐平的右侧墙上。看上去,整齐划一,没有任何夸张的噱头。 我走进“8—9”。 老板是个女人,正在一面镜子前修眉。明晃晃的镊子,一下下拔掉影响修长美感的多余眉毛。她头也不抬,说:“买衣服啊,随便看。全部都是新鲜货。相中了哪件说一下,给你拿。” 我被她的幽默逗笑了。第一次听说衣服像水果蔬菜海鲜那样,还得分新鲜不新鲜。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面积不大的店铺。装潢很粗糙,墙面连腻子都没刮,用彩色的墙纸贴简单把墙糊起来。个别地方,可能是因为有潮气,鼓起一个个不小的泡。 没有什么衣服,只有几个假人模特悬在墙上,乍看上去,怪吓人的。我就匆匆出来了。 “明明没有衣服,还骗人说什么新鲜。”我对这个地方,开始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但既然已经来了,好歹挑上几件衣服也算无虚此行。 我又转了几家,基本都是一样。 “是因为变天,才把衣服都收了吗?不过衣服都收了,还营业干嘛?”我觉得奇怪。再比较比较逛过的几家店,几乎都是一样的摆设——水泥墙,青砖地面,厚方管做的梁,彩钢瓦扣的顶。货架是不锈钢的,椅子是塑料的,门窗是铝合金的,连个别商贩的钱盒子都是方便面纸箱充当的。 这么说,槐巷里头一点木也没有。“槐”字没了“木”,那不就是“鬼”嘛。 前后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有别的人,我心里有些害怕了。 槐巷里边到底是卖什么的?难道是专门批发假人模特的?可是之前遇到的那个小男孩明明说他和他爸爸的衣服就是从这里买的呀。 多半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又往深处走了走。来到“26—27”。 老板见我在门前犹豫,他先探出身子跟我打招呼:“青年,是不是没有相中的衣服啊。那些店里的都太黑,宰客!你到我这里边瞧一瞧。昨天刚来的货,绝对包你满意!” 听老板的热情推荐,我决定进去看看。有合适的款,抓紧买完抓紧走。 老板往街上打量了几眼,把门关上了。他怕我介意,连忙解释:“这里查的严,上等的货,只能偷偷卖。” 我笑了,说:“老板,怎么买件衣服还得这么遮遮掩掩的,做贼似的。” “你不懂。规矩多着呢。” 这家店里终于有了衣服,虽然说款式老旧,但墙上的假人模特,好歹也不算裸露。 老板压低声音问:“你是买给自己,还是送朋友?” “哦,自己。” 老板皱着眉看看我,说:“你的这身,不错呀。这么着急着买?” “旧了,脏了,想换一件。”怎么卖衣服的反而主动替买衣服的着想了?这还真是遇到的头一遭稀罕事。 “这件怎么样?”老板从墙上取下一个模特,立着我面前。他把模特的衣服领子故意扯了扯,让我好看清衣服的弹性。 我只好用手拽拽衣领,说:“还好吧,就是手感不怎么样?还有更好的吗?” 老板很吃惊的样子,说:“你这样怎么感觉。买没买过衣服啊?”他拽过我手,摁在模特的脖子上。“怎么样?” 一接触到模特的脖子,就觉得不对劲。这哪是假人光滑的冰冷材质,有些柔软,一摁一个凹,手松开还会弹回来。什么样的假人会做的这么仿真? 我连忙解释:“我就是买件衣服,哎,要不就这样吧,就选这件了。多少钱?” 老板笑道:“不急,咱这可是老店,童叟无欺。先试穿,合适再谈价。”说完,他把模特放在地上,转身从货架底下找出一把剪刀。刀口磨得很锋利。寒光闪闪。 我不禁后退一步。 “怕什么呀,我这是帮你裁剪呢!”老板右手持着剪刀,左手把模特的脑袋推到一边。“噗”的一声,剪刀刺进了模特的脖子。 “老、老板,你、你这是干什么?” 老板没有搭理我,他放下剪刀,用两个拇指插进刚刚捅出的口子里,向两处用力拉扯。那个口子一下子就被扯宽了。他沿着口子一边,用剪刀一下下铰。 嚓嚓,嚓嚓。 声音听起来令人浑身发毛。 “我们家那口子的针线活不错,到时候保准给你缝得看不出来!” 坏了!难道这里卖的“衣服”,有什么不一样吗? “老板,我、我、我先不买了,我转转再说。” 老板停下手上的活,亮着剪刀说:“这怎么行?我这都影响二次销售了,不买可以,不过,你得赔!” 第八十四章 :人皮衣服 剪刀上有粘稠的液体,一滴滴滴落。 我仔细看,那可不是蜂蜜,暗红色的,是血! 老板诡异的说:“现在墓地里不好扒了,这是我昨晚才从太平间里偷来的。才刚开始僵硬。” 我打了个冷战。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模特。 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高鼻梁,额头很宽,眼窝很深。应该是少数民族。他的脸色乌青,嘴唇也已经变紫。眼睛还眯着一条缝,露出没有光泽的眼球。 果真是死人。 回想路上遇到的事,不免后怕。 难怪喂湖的小男孩一直想让我看到他爸爸的脸和手臂,说“衣服”不合身,其实他想让我看的是那套人皮!他的爸爸没钱,所以只能买受损的人皮。还有遇到环卫工人,听到来槐巷买“衣服”,很吃惊,包括这家店的老板,都说我身上的这套不错。原来我说的衣服,跟他们说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么说,这槐巷,不是卖假服装模特,就是卖整套“新鲜”人皮的地方!我无缘无故的,买一套人皮干嘛! 我努力解释说:“老板,我理解错了,我买的不是衣服。不是,我买的不是这种衣服。” 老板把剪刀送进嘴里,嘬着上边的血,说:“挑都挑了,试试也无妨。” 我都快哭了,说:“老板,求求您,我真不要这衣服。” “什么?!”老板生气了,“要买的,是你,这不买的,还是你!你诚心来玩我是吧?我还把话撂在这儿,今儿你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否则,休想从这里出去!” 我贱贱的讨好他,说:“老板,这衣服怎么卖的?” “这就对了嘛。买衣服,先得有个买衣服的样子才行。” 我摸摸钱包,寻思花了千儿八百的,能意思意思摆平了这事。 哪知,老板却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机缘。看你这一身的穷酸气,也买不起。” “是是,那您就放了我呗。回头给您介绍几个客户。” “哈哈。就你?还客户?你认识的人,多半也和你一样,没什么油水可捞。不过,你就不同了。”他面露凶光,剪刀在模特身上蹭了蹭,朝我走了几步,“模样丑了点,不过皮肤还算可以,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看得出来,他这是起了歹意。 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为了保命,就是有塑料也顾不得了。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您就念在小弟的无心冒犯,饶了我这一次吧。” “哟!”老板乐了,满嘴亮灿灿的金牙,“如此的大礼,我可受不起。别整这些没用的。买完衣服,立马滚蛋。” 完了,软的人家不吃,硬的咱也不行。今天注定是要在这恶心一把了。早知道会遇到这么些需要暴力来处理的危险事,小时候就应该义无反顾的去少林寺练上几年。也不至于现在遇见事就犯怂。 我环顾四周,除了墙上挂着的几个死尸模特外,看不到什么能够防身的器物。我说过,这槐巷半块木头都没有,估计连根火柴棍都寻不见,可是笨重的货架又不方便搬动。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退到了门口,我伸手拽了几下,打不开。 “没用的,你打不开。”老板看清了我的意图。他转身冲铺子里头喊:“哎!来生意了。” 没多会,门帘撩开,是一间高不足一米半宽七八十公分的小门。一个女人弯着腰从里屋走出来。身材微胖,一头卷发,身上还围着格子围裙。 “这个怎么样?前天老刘不是一直想找个‘鲜’的嘛,不错吧。”跟大多数男人一样,这个老板也直接称呼媳妇“哎”。 老板娘满意的点点头。“哪来的?” “自己闯进来的呢。哈哈。”老板奸笑道。 “我都有些不舍得给他呢?要不你留着用吧?” “都答应人家了,抓紧下手,待会通知老刘来取衣服。他那个死儿子,挑剔得很。” “还亲自下手吗?要不起尸吧?” 夫妻俩的谈话,听的我冷汗直冒。瞧这意思是要扒了我的皮,转手卖掉。 “大哥大嫂,求——” 我的话还没说完,老板一扬手,咻的一声响,他手上的剪刀就朝我掷过来。啪。打在身后的门上,砸出一个小坑。 “你个死鬼,还好没砸中,要是伤到了脸,就不值钱了!”老板娘嗔道。她搡了老板一把,“滚一边去,没用的玩意儿!” 老板娘蹲在地上,捧着那个死尸模特的脸,掰开他紧闭的嘴。开始捂着鼻子嘤嘤的哭。 这又是什么花样?看老板得意的笑,就知道要有了麻烦。 女人天生是水做的。所以她们有很强的流泪功能。 老板娘眨巴几下眼,泪真的已经如雨下,洇花了黑眼线,冲散了她的粉底,一道儿一道儿,像秋天地里被耕好的垄。 眼泪滴到死尸模特的脸上,眼睛上,还有的滴进了嘴里。 我用力推拉着房门,它纹丝不动的挡住。 我回头看看,老板在笑,老板娘也在笑。 一滴眼泪打到死尸模特的腮上,他肌肉微微颤了一下,接着喉咙里咕噜一声,喉结滑动。旁边豁开的口子,有血大片大片的渗出。 老板娘用她的长指甲在死尸的头顶、脖梗、掌心还有脚底掐了几下。死尸的脑袋就开始轻轻的摆动。 老板很是满意的走上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撑开死尸的眼皮看。老板咳出一口痰,鼓起嘴,准备吐进死尸的眼里。 突然,死尸睁开双眼,伸出双手,狠狠卡住老板脖子。 老板娘尖叫了一声,退闪到一边。碰倒了一把椅子。 死尸把老板举起,朝门口一扔。这次我看准了,往旁边跳开,才没被打中。 这时,死尸已经站起,他平伸手臂,朝老板走来。 老板被撞的不轻,呲着牙倒吸着冷气,双手在地上摸索。老板找到丢掉的剪刀,爬起来,一个健步越到死尸面前,对着死尸的太阳穴,用力扎进去!剪刀的前端已经戳进了死尸的脑袋,只露出两个把儿。 老板说:“他娘的,老子看你有什么能耐,跟老子斗,你还……” 话还没说完,那死尸一记肘击,捣在老板的锁骨。老板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第八十五章 :起尸 死尸一脚踩住老板的脖子,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飞快的捅进老板的眼睛。指头在眼窝里转了几圈,勾住眉骨,使劲往上扯。只听一声脆响,老板的头骨都被掀开了。断裂的骨茬划破了额头,翻露在外。 老板蹬了几下腿就死了。 老板娘惊叫着贴着墙根跑进里屋。墙上挂着的死尸模特被她蹭得左右摇动。 趁着死尸正端详地上的老板,我屏住呼吸,也贴着墙根往里屋跑。老板娘再怎么恶毒,她好歹也是个喘气的。 快到门前的时候,我抬起胳膊,准备拨门帘。蓦地,一个东西压在了我后背,我的毛孔一下子张开,汗毛全都立起来了。手一哆嗦,门帘被扯掉了。只见老板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一脸的惊慌。 趴在我后背的,是死尸! 我晃动双肩,又蹦跳着跺了几下脚,那死尸从后背滑落,摔在地上。 我回头看,原来是墙上第三个尸体被不小心蹭掉了。是个女子,剃了光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嫌我把她摔疼了似的。 虽然在看,可脚下的动作没停。我再扭身,一头撞到了门框上。这紧要关头,哪有空喊疼,我低下头,身子一侧,钻进了里屋。 里屋不大,不足十个平方。靠西侧墙根摆着一台缝纫机,上边还套有一个肉色的线轱辘。一条大的工作案子上摆放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各个型号的针。想必这就是缝合人皮的地方。 死尸模特歪着脑袋,手抓住剪刀,缓缓拔了出来。剪刀上还沾了些白花花的脑浆,混着血渍,十分恶心。 他解开老板的衣服,褪去里边的衣衫。将老板侧翻,倚在货架上。先用剪刀在老板的脚踝处豁一个小口子,然后握着把手,把剪刀分开,右手紧攥一片刀刃,左手在前,捏着腿上的皮肉,用刀刃一点点朝前划。划过之处,血立马就涌了出来。 死尸这是学着老板的样子,剔一件人皮衣服! 剪刀豁破肚皮,可能是用的力气大了点,肠子从切口滑了来,还渗出些黏糊糊的黄颜色脂肪。刀刃经过腋窝,划上手臂。死尸跳过手掌,从手臂的另一侧开始,豁一个口子,继续裁剪。最后是脖子和脸。 划完半圈,死尸放下剪刀,两手插进豁开的皮肤,慢慢使力向两边扩。皮肤被抻得老长,一点点被剥离。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肌肉,有的地方,还能辨出森森白骨。 死尸把人皮剥好,捏着肩膀拎起来。人皮很薄,头软塌塌的耷拉着,像一件雨衣。死尸用另一只手把糊在内侧的血和肉挤出来。他满意的举着人皮晃来晃去。 老板娘手捂着脸,不敢观看。 我靠上去,用指头戳戳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老板娘点点头,攥着粉拳抵在嘴边,可还是止不住抽噎。 “怎么会这个样子?”我轻轻问。 老板娘牙齿咬住下嘴唇,只摇摇头。 死尸用鼻子嗅嗅老板,居然趴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用力一撕,扯下一块肉。在口里不住嚼,似乎吃的津津有味。 我凑到老板娘耳边,说:“现在还不是啼哭的时候,你告诉我,那个死人怎么就活了?” “呜呜……这……这是个意外……呜呜。从来……从来不会……会这样的……”老板娘镇静一会,继续说:“我们管这个叫起尸,但真正的‘起尸’并不是这样,你可以自己去查。” 我哪有那心思。看她逐渐恢复了冷静,我继续示意她说下去。 “我们赚的就是这个钱,所以也不想手上沾上命案。要是能用尸体的尸变来帮我们,岂不是省了不少的不必要的麻烦。” 我摇摇头,没心情训斥这种不良行为。 “每次在死尸上哭上眼泪,他们就会吸到灵气诈尸。然后我老公在去往他眼里吐痰的话,死尸就会看不见,只会听我们摆布。可这次,就好像那个死人是有预谋的一样。他知道我什么时候哭,知道我老公什么时候靠近。他就等着。” “你们就不怕?” “开始的时候怕,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像这种死尸呢,一般起尸之后,都目光平视,身体僵硬,动作也比较迟缓,所以我们才造了这么一个又窄又小的门。那些死尸进不来,一般在外边折腾个几分钟就停了。可——”老板娘警惕的朝门外瞥了几眼。 死尸还在啃着老板,他一口就咬掉了老板的鼻子。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他含着鼻子,四处找寻。终于,他看见了我们。死尸拿起剪刀,像剥老板那样把自己剥了。抓着两张人皮,走到小门门口,说:“帮——我——缝——”死尸的喉管被戳破了,所以说起话来,漏风。沙哑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格外吓人。 “有什么办法吗?”我问。 “有,用他不熟悉人的血,引他注意,再找机会逃。” 我忙说:“那快找吧。” “我的眼泪,我老公的血,他都熟悉了。这里边就只有你是他陌生的了。” “开什么玩笑?我和他照过几面,也脸熟。” 老板娘不听这一套,她可能是受死尸的启发,她一把扯过我右手,掰着我的小拇指,塞进嘴里,一下就咬断了。 “啊!”我疼得紧皱眉头。我左手使劲按压断指处,又夹在双膝间。“你……” 老板娘吐出我的小拇指,冷笑一声,说:“少根指头总好过少条命。” 我一下子记起当初在第一人民医院的114病房发现那个掌纹,它也没有小拇指。那果真是我的掌纹,虽说已经跑出来了,但我还得注定回到那里。 老板娘找出一块布条,为我把断指包扎起来。血一下子就把布条洇湿了。 “咬都咬了,你快引他啊!” 老板娘说:“我现在丢出去,房门钥匙就在我老公的裤兜里。待会趁死尸找这根指头的空儿,我去找钥匙开门,你挪货架,挡出他,明白吗?” 我疼得厉害,但还是点点头。 老板娘从小门伸出手,将我的断指递到死尸面前,迅速用有血的一头在死尸的鼻尖点了点。然后手一扬,向后抛去。 谁知这死尸反应灵敏,他抬手一抓,就抓到了我的断指。死尸咧嘴笑了笑,一口吞掉,然后堵在小门门口死死地盯着我们。 第八十六章 :妙手尸娘 老板娘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也慌了神,她看看我,好像是替我惋惜。 我把手藏在背后,强忍着疼痛,说:“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再咬指头了。太疼了。还有就是这个死尸反应太灵敏,就算再加上我的十个脚趾一起丢出去,也不见得能把他引开。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让他进来,为他缝衣服。”老板娘痛快的回答。 我吞了口吐沫,说:“万一缝完他不满意呢?还有,他能老实的让你缝?” “老娘手艺好着呢!整条槐巷都喊我‘妙手尸娘’。”老板娘有些得意,完全没了方才的痛苦和惊怖。 “既然技术这么好,你出去给他缝吧。留在这里头,是个隐患。”我端详自己的右手断指,还有血止不住,我担心时间久了会不会就这样的失血过多而死亡。这也太不值当了! 老板娘看看我的手,说:“放心吧,断根指头而已,死不了人。”她又帮我使劲勒了勒手指上的布条。布条嵌进肉里,又挤出了不少淤在断茬处的血。 我盯着她,意思是你咋不断几根试试? “出去上哪缝,只有这屋子里有案子。让他进来吧,放心,我有办法了。” 我还是盯着她,意思又是早有办法,我就不用搭进去一根指头了。 “什么办法?” “嘘——你记得多挪几个货架挡住他就是了。其余的,交给我。”老板娘微笑着探出身子,对死尸说:“进来吧,给你缝便是。” 死尸在门前又是侧身,又是下蹲,调了好几个姿势才艰难的进了里屋。 死尸的血肉已经模糊,走起路来,肉一颤一颤的,血水顺着上不住往下淌。身后已经拖了长长的一条血痕。 他将人皮放在案子上,朝我走近几步,咧开嘴,舌头不安分的蠕动着。 “喂喂!还缝不缝?想缝的话,穿好人皮,案子上躺好!” 老板娘的一句话,算是让死尸临时放弃了收拾我的念头。他把一条胳膊先伸进人皮,又将腿套进去。 死尸比老板高半头,所以老板的皮他穿着小一截,真的像穿了件小一码的衣服。原本就薄的人皮,被他这么一撑,抻得有些透明。 老板娘在案子上铺了一层黑色的厚棉布,拍拍,择掉上边沾上的细小的白色毛绒。说:“躺上来,我之前都是给死了的、又不会动的缝衣服,你老实别动,要不缝不好,怪难看的。传出去,影响我名声。” 说完她捏起一根针,麻溜的穿上线,在头顶磨了磨。银针被光一耀,银晃晃的,寒气四射。 死尸慢慢爬上案子。案子不足一米高,死尸一条腿骑在上边,两手扒着案子一角,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 要不要趁现在溜走? 老板娘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她冲我眨眨眼,阻止我的贸然行动。看上去一副稳*胜券的把握。 我朝门口靠了靠,心想:实在不行,也能先溜一步。 老板娘把切口扽紧,一针针密密麻麻的缝。不愧是“槐巷尸娘”,这么骇人的场面,她居然针拿的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慌张。 老板娘不时的拍着死尸的后背,让他配合着在人皮里小心挪动,不至于下针的时候有大块的褶皱。老板娘用的是“包边缝”,手法娴熟,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缝了大半。 “喂喂!收一收肚子!” “肩膀缩一下。” “啊呀,你不要乱动,让我怎么下针嘛!” “你看你,这一针又偏了吧?” 老板娘简直就是工作狂,一旦开始就完全投入其中,丝毫不把这个刚才疯狂杀死她老公的死尸当成威胁。 老板娘和死尸,各自享受着。唯独我惴惴不安,疼痛和恐惧,像一贴膏药,没有贴在病患位置,想揭下来,还得脱一层皮。这又是新的病患。 “哎。”这个被她老公称作“哎”的老板娘开口了,不是喊死尸,是喊我。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 我用力点头。虽说打小记性就差,可老板娘叮嘱的却板上钉钉那么牢固。 老板娘一抿嘴,手上动作更快了。她迅速飞针走线,刷刷刷几下,把死尸的眼睛也缝住了。那动作太快了,人和尸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老板娘在针上啐一口唾沫,狠狠刺进死尸的眼睛。 死尸没觉得疼痛,他只是想检查一下工期进度,却睁不开眼。这才感觉不对劲。他身子一侧,想翻身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老板娘缝在了案子上。 “快快。”老板娘一猫身子,从小门跑了出来。她跨了几步,跪在丈夫身边,开始在衣服各个兜里摸索房门钥匙。 我也连忙跑出来,把笨重的货架推得横七竖八的,挡住路。 翻完四个兜,老板娘还是没找到钥匙。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说:“坏了,钥匙不见了!” “都找遍了吗?” “嗯,没有。” 我往里屋瞥了一眼,死尸已经挣扎坐起,把缝好的人皮又抓破。针还插在眼睛上。眼看着就要滚下案子。 “怎么办?还有办法吗?”我问。 老板娘没吱声。 我回头再看,门已经打开了。老板娘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原来钥匙在老板娘的身上。 “差点让你给吓死,你这玩笑开的……”我朝门口小跑过去。 没想到,老板娘后脚一抬,出门后,又迅速带上门,哗啦哗啦从外边又上了锁。 “大姐,大姐!我还在里边呢!”我不住的拍打着房门。铝合金的门,咣咣的惨叫着。 老板娘没有开门,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放声大哭。她像一根紧绷的弦儿,终于断了。 我又绷紧了! 这么说,老板娘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出去。她哪里是跟我商量计策,分明就是让我做饵,拖住死尸!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最毒妇人心!自从初恋被甩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么形容过别的女人。 死尸刚清秀了五分钟,又面目全非的现在里屋门口。他双手扶着门框,一点点试探着钻出来了。 第八十七章 :恐怖逃离 死尸的眼睛里糊满了粘稠的血水,他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骚乱。倒也一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虽说看过好几遍了,可这时候,我还是再次环顾整个房间里,依旧找不到一件能拿在手上的防身器具。只有一把小塑料椅子和挂在两侧墙上的其他死尸模特。 对了,死尸! 我连忙抱着死尸模特的腿,一个个从墙上取下来,胡乱的摆在地上。我找了个角落,也躺下来。这是我第一次演死尸,有些激动。更主要是害怕。 那死尸用手擦擦眼睛,这下更看不清了。他只好,朝前伸着胳膊,小心的摸索。 走了两步,他脚踢到了第一个死尸的后背,是最早掉下来的那个光头女子。他蹲下身子,想都没想,一掌穿进女子的喉咙。女尸受了不小的冲击,脖子上的皮一扯,牵连着张开了嘴,仿佛很惊愕似的。 他又摸到第二个。 这次他没那么粗鲁,而是先用手摸摸是不是有呼吸和温度。试探完,知道也是死人。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心,吓得都要自己蹦出来先溜了。 终于,轮到我了。我战战兢兢的把我旁边的一个死尸模特的腿拽过来凑数,那死尸摸了一把,迟疑了一下。我偷偷瞟了一眼,模特脚踝处有一个不是十分明显的手印,是他之前抓的。原来那个死尸摸脚踝并不是简单的一摸,而是用了不少的力道。由于尸体存放了的时间不短,所以脚踝上的肌肉没了弹性,用力捏,会有一圈凹陷。他一下子就摸出来了! 这个死尸活着的时候,一定是品学兼优的学霸!这么微妙的知识点,他都会。 死尸十指交叉做拳,四处乱砸。 嘭。 死尸一拳砸烂了充当我替身的死尸模特的脑袋。一些黏糊糊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我的脸上也沾了些,都不敢擦。 “出——来——吧——”死尸突然开口,声音嘶嘶啦啦的,像信号不佳的收音机。 我哪敢这么听话?我屏住呼吸,把脸悄悄的别上一边。生怕看多了会忍不住呕吐。 谁料,怕什么就来什么。死尸一把抓住我的腿,将我扯到他跟前。 我怕的脚乱蹬,其中一脚踢在了死尸的肩膀,他歪歪晃晃,但没什么大碍。我多希望是踹在他的脑袋上,最好能把那颗恶心的头颅踹掉。可惜没有。 死尸抓住我的腿,朝他的面前拉。然后,他坐在我的膝盖上,双手压住我的双臂。 我挣脱不了。 死尸把脸凑近我,他满脸的带血涎水,不住的往下滴。 “你——会——缝——吗?”死尸问。 他这是问我会不会缝制人皮,我钉个扣子都费劲,哪会干这个?再说了,缝之前得先亲手剥人皮,这个也太恶心。于是,我说:“我不会……放了我吧……我……笨手笨脚的,什么……什么都不会……” 死尸点点头,手腕在我头上使劲一敲,我就昏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我除了头有些疼之外,浑身的皮肤也还在。这样的经历让我厌恶,每次都会被弄晕。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嘛,干嘛总这么暴力。 我再看,整个店铺已经收拾完毕,房门大开,也恢复了原本的整洁。而我竟是和其他死尸一道,被悬挂在墙上。 我成了一件待售的“人皮衣服”! 店铺的老板也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的男子,弓着身子,显得个头不高,长发,遮住右边的脸。他穿着一套宽大的深黑色运动服。脖子处还隐约有一条密密麻麻的缝痕。 这是之前那个死尸又换了一套新的人皮吗? 我尝试动了一下,四肢僵硬,嘴里鼻孔和耳朵里还被塞了香气很重的药丸,不知道是不是用来防止尸体腐烂的东西。我自然没死,他这么做,纯粹是把我扮成死尸的模样好卖出去。如果猜的没错,我的脸应该也被画的惨白,眼眶和嘴唇也被涂得乌青。 外边天已经大亮,想必我已经在这悬挂了一夜。 槐巷时常有行人经过,有和我一样误打误撞的游客,也有专程来为新过世的亲属买人皮衣服的顾客。 每当有人在门外观望的时候,老板就立马笑着上前去揽客。 这时候,一个南方的背包客走进了老板和我的眼中。我知道,要想出去,就只能靠这个机会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小心的呼吸。 “你好,买‘衣服’吗?”老板热情的打着招呼。 “看看。”背包客说着蹩脚的普通话。 老板朝铺子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进来看看,有个新货。” 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我就是那个“新货”! 背包客有些怀疑的向里探头瞧。 “买不买都行,看看又没什么大碍,放心,看不坏的。来,里边瞧。” 背包客可能急着需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铺子。 “需要男装还是女装?” 背包客没有回答,说:“看一下。”他的眼神却停留在墙上的我的身上。 老板随口夸赞:“好眼光啊,这是昨晚才来的,新鲜。” 说着,老板从墙上把我抱下来,立着地上,捏着我的脸,说:“试试看。” 背包客手搓着下巴,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我心里说:“拜托,我这样的货色你还看不中,我好歹也是仪表堂堂啊。快快,选中我!” 背包客思考几秒,终于开口:“就这件吧。还是——”他伸出巴掌,比划着价钱。 老板笑笑,说:“你这价钱开的低了点,一分钱一分货,你在加点。最起码——”老板比划着“六”。 背包客转身就走。 老板忙上前拦住,说:“好好,成交成交。” 老板抱着我来到里屋,撂在案子上。 我的手脚已经有了些知觉,可还是不敢贸然逃走。 老板拿起了剪刀,握着手里嚓嚓剪着空气。 “哼哼。”老板摸着我的脚踝,在腿肚上戳了一下。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来。 背包客和老板都吓了一跳。 背包客大声嚷嚷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他扯住老板的衣袖,想问个明白。 我趁机从案子上跳下来,趁着慌乱从铺子里逃了出来。 第八十八章 :桥底浮尸 我连头都没敢回,迅速从槐巷里跑了出来。沿街有几个探出头看热闹的商铺老板,表情都很古怪。还有几个游客模样的人,也很惊诧的望着我,仿佛我不是从槐巷跑出来,而是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一样。 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喘口气,抠掉塞在耳朵鼻孔和嘴巴里的东西。又用衣服袖子,使劲把脸抹干净。好歹让自己看着像个人样。 我考虑了考虑,拨通了陈洋的电话。 “喂,丁卯,想不到你还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这次不是私事。” 陈洋似乎很吃惊:“哟!难得你不是为你女朋友的事来絮叨我。怎么了?领导,早!”看来陈洋在所里,还跟同事打招呼。 “槐巷,你知道吗?这里贩卖人皮……” “喔喔喔喔!”陈洋打断我的话,“丁卯,确实有个地方叫‘槐巷’,不过,已经拆了四五年了,现在早就是商业街了。之前那里贩卖过野生动物的毛皮,从中获取非法利润。但抓过一批人,就再也没有敢顶风作案的了。别说你又闯进去了。” “是。还被吊在墙上一整夜,差点被活剥了。” “丁卯,你他娘的活着就是一出剧!”陈洋骂道:“怎么什么事都让你摊上了?知道咱俩多久前见过吗?才四个小时!你他娘的这又说被吊了一整夜。昨晚跟我喝酒的,是鬼啊!” “陈洋,你别开玩笑。” “我就说嘛,昨晚就不该答应你一起喝酒的。你这人一沾酒,满嘴跑火车。还兽性大发,多亏我是男人。” 陈洋的话,越说越悬乎。我基本不喝酒,再者,即便喝酒,我也不会约陈洋这种我打心底就瞧不起的人。可他说的有理有据,不像说谎。那昨晚,谁去陪他喝的酒?我连忙跑到一个橱窗前,对着大玻璃照自己的模样。 没错,还是我。 我又连忙摸身上有没有被缝合的痕迹,还好,也没有。 “丁卯,你怎么了?”陈洋见我不说话,问。 “哦,没事。第一人民医院——” “什么‘第一人民医院’?” 陈洋怎么会连刚经历过的恐怖遭遇都不记得了?114病房,坠楼身亡,反复逃不走的医院,还有被剜掉心的保安。他不可能都忘了呀。 对了,陈洋一定跟我反复强调的那样,他是个理性的人,他不会把一些繁琐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只专注自己关心的事,比如分尸,还有查案。 陈洋继续说:“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研究心理方面的专家。刚从国外回来。你肯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陈洋的意思很明确,我需要找个明白人疏导疏导。 “等下次吧,谢谢。”我搪塞了一句就挂断电话。 难道说死尸按照我的模样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我的人皮,然后穿着冒充我,闯进了我的生活? 或者说是我真的和陈洋喝酒去了,整个这一切,又是我宿醉之后的梦境? 我分不清。退回去再看,槐巷也确实存在。幽静的卧在阳光下,静谧极了。 陈洋说的商业街又在哪里? 管他呢,总之,活着就好。已经是破罐子了,再破摔几次也无妨。 我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又来到那座桥,桥上还是空空荡荡,没什么行人。几片昏黄的叶子,在路边被风踢来踢去。 我走上桥,扶着栏杆四处看。 秋意越来越浓了。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有些凉。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拂面刺骨了。 我往桥下看,水面有一个灰色的衣服,还有半个后脑勺。有人溺水了!看样子,是个小孩。趴在水面,脊背朝天。被绿油油的蓝藻围着,在水上一沉一浮。 我从桥的一侧,绕到水边。 我把鞋胡乱蹬掉,裤腿一挽,就要下水。 水并不深,我脚撩下湖水,也不算太凉。我一点点朝着小男孩蹚,希望他能撑得住。 终于,靠得近了。 湖水还不及大腿根,按理说,一般不会能淹没这么大的孩子的胸。怎么还会溺水呢? 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得不有些多疑。 可眼前毕竟是个孩子,一条可能被救治过来的命。没准他贪玩不慎呛到了。 我又上前几步,伸出手臂,抓他的胳膊。 突然,那个脑袋抬起来了。他右手把脸上的水藻抹去,正是之前喂湖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咧着嘴冲我笑。 我一惊。摔在水里。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叔叔,这湖喂不饱,它又吃我了。” 我头皮发麻,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小孩子站起身,湖水刚齐腰。他笑了笑,说:“叔叔,你买了衣服了吗?” 小男孩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前额头,水一道道的从脸上划过。他安静的看着我,没有一丝的敌意。 水浸透了我的衣服,异常冰凉。 “宝宝,宝宝!”小男孩的妈妈跑过来,跑进水里,把他捞出来。“每次都说别靠近湖,你不听。” “妈妈,为什么这湖去年把我吃了,要过三天才把我吐出来呢?” “傻孩子,你忘了。妈妈为了找你,自己主动喂了湖。它吃饱了,一打嗝,就把你吐出来呗。” 娘俩说完都咯咯的笑。 “妈妈,你看!这个叔叔也喂湖,湖怎么不吃他?是不是他的肉嚼不烂,臭臭的?” 小男孩妈妈扯着他的手,说:“宝宝,咱们回家。” 我往路边看,孩子爸爸果然站在路灯下,嘴角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那张恶心的人皮。 我想起一个场景:去年的某一天,雨水丰沛,一个小男孩了河边玩,不小心滑进水,溺水身亡。他的家人寻遍整个深水区都找不见。打捞的队伍也始终没有结果。第三天,孩子母亲跪在湖边,已经哭成泪人的她,说:“不管你是谁,请还我儿子。我愿意以我换他。”言罢,也一头扎进水里。众人也是连忙打捞,却也奇怪,湖面只见翻腾着的大水泡,竟捞不到人。 最后,无奈的打捞工只好对着湖面说:“这么长时间没结果了,再捞这最后一下,你们要是想回家,就出来吧。” 钩子随便一撒,居然勾住这女人的头发,这女人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还洋溢满足的微笑。 第八十九章 :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找了家诊所。 医生看看我的断指,说:“已经没法再植了。” “给我包包吧,不植,那半截已经找不到了。” 医生埋怨了几句送的不及时后,小心为我处理了伤口。又用纱布为我裹上。最后还追在屁股上嘱咐我少吃辛辣和定时来打消炎针。 我狼狈的逃回出租房。 房东太太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愣,随后又白眼一翻继续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 谁能想象得到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员工居然会在小惠出事后,遇到这一桩桩匪夷所思的事情。古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对我而言,天还没降大任呢,我却一样罪也没少遭。件件还都是往死里整。 谁又能想象得到,一副要饭相的我,居然也短暂的在报纸行业风光过。 用热得快烧了壶开水,泡了包泡面。我竟觉得,这平日里闻到都觉得腻的味道是世上罕见的美味。 人总是这样,没有个准确。 衣橱好久不曾打开,一股霉味。我挑了衣服,换上。 我揭开泡面桶上的塑料盖子,上边吸了些水滴。 我捏起叉子,在面里把酱料搅了搅。叉起一团,在嘴边吹。 这段时间太累了,精神高度紧张,还没开始吃,我竟然有些困了。 刚想趴下休息,听见我的房门轻轻被推开了。 “丁卯。”喊我名字的,不是房东太太,她从不那么温柔的称呼我。 我抬起头。来的女子穿上红色连衣裙,红色高跟鞋。头发散乱的垂在脸上。她过来牵起我的手,仍是温柔的说:“跟我走。” “小惠,是你吗?” 女子没有回答,她手上稍稍用力,拽着我往外走。 穿过客厅的时候,房东太太非但没有生气,还难得友好的笑了笑。 “小惠,你要带我去哪?” 女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没错,这女子正是我日思夜念的小惠。这又是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小惠拉着我顺着台阶一级级的下楼,又小心翼翼的穿过马路。 梦太真实。 你可以回想一下,你做过的任何一场梦,会有多详细的感受。午后阳光的温和,微风吹乱头发,安稳的站在路边数完三十秒的红灯,甚至一片歪歪扭扭写着“二年级下”的纸屑飞在脸上。这些我都感受到了。 小惠领我走了很久,来到城西一座骨灰堂。灰色的屋檐,大门敞开,院子两侧种了几棵松树。中间有专门供奉香火的炉,里边存了不少的香灰。 正对大门的,是一间专门存放骨灰的房间。进门后,贴着墙有很多小的柜子,像中药店铺里的中药柜。每个柜子上都镶着照片,姓名和生卒刻得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还用金粉描绘。 “小惠,你是想将来安放在这里吗?都怪我,这么久还找不到你的骨灰。” “不是,这里是你。” “我?我又没死——” 小惠伸手挡在我的嘴上,说:“你死了。我还在报纸上给你发了讣告。” “今天多少号?” “12月15日,你的‘头七’,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后退一步:“不可能。小惠,我不知道你这次托梦想要给我什么暗示,我……” 小惠带我来到最里头的柜子,从上往下数了第三层,指着一个,说:“喏,我把你安放在这儿。以后,每个周末我都会来看你。” 柜子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是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冷冰冰的。 “我知道你喜欢摄影,特地买了个好的摄像头送你,就在里边,你打开看看。” 我没动,我怕这是真的。 小惠拉开柜子,里边盛着一个骨灰盒。黑色的,上边盖了黄缎条布,布上边摆着一个蔡司镜头。 “喜不喜欢?我也不懂,营业员推荐我买的。”小惠说。 她的头发始终遮住脸,我说:“小惠,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惠摇摇头,“别了。现在,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 我执意撩起她的头发,果真,小惠的脸,白茫茫的一片,只能看见鼻子的轮廓。 “这是怎么了?” “你死了。想不到会生那么一场急病,治疗都来不及。” “你呢?” “我还在上班,不过请了几天假。派出所一个姓周的女警察说你临终前去过人民路17号,我特地去了几次,没什么异常。你能告诉我,你穿着红连衣裙戴假发的照片,是谁给你拍的吗?” “什么?”我推上柜子,心里怕得要命。我试探着问:“那个警察叫什么?” “上次她说过,好像是周丽雅。” “她在哪?” “不知道,不过她说有事可以打她电话。” “现在还能打通吗?”我问。 “可以吧,她昨天还发信息安慰过我。”说着,小惠找出手机,翻出小周的号码,拨过去。 响了几秒后,电话被接起。 “丽雅,你好。”小惠一开口,这温柔的招呼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炸响在头顶。 我颤巍巍的接过手机,贴在耳边,轻轻的说了句:“喂?” “咦?你是谁?” 短短的几句话,更骇人。的确是小周的声音。 “我、我、我是小惠的朋、朋友。”我磕磕绊绊的回答,心中却有一个疑问:小周这个连环杀手,明明是畏罪跳楼自杀了。怎么会和已经辞世了的小惠通话,她们两个生前可互相不认识啊,这口气怎么跟老熟人一样? “你好。我叫周丽雅,玊城派出所的,有需要可以找我。”小周表现出我从没见过的热情。 “喔。”我胡乱应了一下。顺便想起一个问题:“你,认识陈洋吗?” “陈洋是谁?不认识。”小周痛快的回答。 这怎么可能?陈洋也是玊城派出所的,他们两个还是情侣,虽说没公开,可小周没必要遮掩俩人是同事的这一说法啊。 “你在哪,现在?” “所里啊。” 小周见我迟疑不做声,又问身边的同事:“咱们这有个叫陈洋的吗?”过了一小会儿,说:“这位先生,我们这儿还真没有叫‘陈洋’的,只有一个叫‘刘玉扬’的,老同志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第九十章 :我还依然为你活着 我什么都能记错,这个绝对不能。 陈洋、小周。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我怀疑的对象,正是他俩,对小惠的案子从中捣鬼,才弄得现在越来越没头绪。而且,这段时间跟他俩也算是反复接触,不断的为了细节产生不少的摩擦。如果我做一个恶人排行榜,他俩一定会成为唯一上榜的两个。 “先生,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就想问问——有关丁卯的事。”我咽了口唾沫,喉结咕噜一声升起又落下。 小周叹口气,说:“你是他朋友吧?这个人不错,就是死得蹊跷,一声不吭的就得病没了。可我又找不出什么别的原因。” “你认识丁卯吗?”我问。 “认识啊。我们很熟。” 不对,不对。我跟小周从来没什么太大的交集,平时连话都难说得上几句,怎么算熟呢?就算她没听出我的声音,可守着外人她也不用这么说呀。更令人费解的是:究竟是谁死了? 我?小周?小惠? 而那个陈洋,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杜撰出来的人物? 我看看小惠,不知道该相信谁的。如果说死的是我,那之前经历的这么多,又是哪里来的?如果死的是她们——这不是如果,这是事实。 我记得清楚,想必你也一样。 小周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我们也认识。” “不不,我们不认识。” “呵呵。干嘛这么紧张。” 我没有说话,把手机还给小惠。小惠和她又寒暄几句,还互相约好周日下午去“槐巷”买衣服。 槐巷!那个专门卖给死人人皮衣服的地方。我也险些在那里丧命。 这次我可以肯定了——也许存在两个世界。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活人的世界里,活人是活人,死人是死人;死人的世界里,活人是死人,死人才是活人。这两个世界相互逆反,又相互关联。好比生活里的夫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搭配起来,才算和谐。 等小惠挂掉电话,我掏出自己的手机,再打小周的号码,仍然提示不在服务区。 我又打给陈洋。 “丁卯,你这小子又遇到啥稀奇事了?不是恨我的时候了,怎么三天两头的给我打电话。” “我问你,你们那儿有没有一个叫‘刘玉扬’的?” “警察还是疑犯?” 我一本正经的说:“警察。” “你打听这个干嘛?没有这么个人。” “仔细想想。” 陈洋起身问了几个年纪大的同事,然后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五年前已经因公殉职了。那时候我还没调过来呢。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来?” “没什么。帮一个熟人打听的,谢谢你。” 不等陈洋说话,我就挂断了。 看来我的猜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活着是同事的,死了也可能还是。 小惠没察觉出我的异常。她轻抚着盛放我的骨灰盒的柜子,要是能看清她的脸,一定可以看到她紧锁眉头的忧伤。 骨灰盒里有没有我的骨灰?另一个世界的人,拿什么来缅怀还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想想就够瘆人。 小惠说:“我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我心里也对她说了同样的话。而且我还多默念了一句:“辛苦遭遇了这么多,正是这个目的,才支撑我没有垮下去。你虽然死了,我还依然为你活着。” 我双手扶着小惠的双臂,问:“小惠,你压力大吗?” “干嘛问这个?” “你——把我当成男朋友吗?还有,你总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出去吗?” “啪!”小惠甩了我一个耳光,有些生气:“丁卯!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居然会这么想。” 我也意识到我问了多么愚蠢的一个问题。这都是那个被肢解掉的杨广友生前跟我说的,他说是他偷窥到的,还拍了照片。虽然当时也包括现在,一直都不相信小惠会瞒着我做出格的事,可这句话不问清楚,就老在心里毛毛躁躁的,像无数毛毛虫爬来爬去,奇痒无比。即便我知道答案,也想听到小惠亲口对我再说一遍。 小惠转过身,嘤嘤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是伤心。 几乎所有男人都怕女人流泪,心是一堵再厚的墙,也经不起这柔柔弱弱的冲刷击打。它一下子就找到了砖与砖之间的隙缝,丝毫不迟疑的渗透过去。像强硫酸,腐蚀着一切可以腐蚀的东西,直达你的心。 我也一样。我揽过小惠的腰,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惠挣脱开,搡我一把,埋怨道:“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她的拳头,一下下打在我的胸前。很轻,却很痛。 我垂下头,如果不是我的长期出差,而是每天下班都能陪她买菜做饭,她也不会有被遇害的可能了。所以,是我的工作害了我,我又害了小惠。我承认。 “你滚,你滚!滚回你的地方,滚回你的生活!”小惠真的生气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认识她的这几年,从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 一句话,可以救一个人,更能轻易的伤一个人,这比杀死她更伤。因为,愈合不了的伤口,会带着一辈子。有的愈合了,会留下痂。有的痂褪了,还会有疤。 回去的路上,小惠在前,我在后。她一步步带我走出她现在的世界,回到我那个支离破碎的生活里。 小惠始终不说话,不回头,不牵手。保持着两米的陌生距离。 爬楼梯也是,我只能在楼梯拐角的时候看到她的脚踝。她上一层,我跟一层。 进门后,房东太太还是很和蔼的笑了笑,她从松软的沙发里抬起屁股,欠了欠身。这是我从来没享受过的待遇。 房间里漂满了红烧牛肉酱料的味道,仍显冷清。 小惠叹口气,转身走了,我的心也随之一起走了。这是真实感受,不是初恋时恋人间相互诉衷情说的很假的肉麻情话。我早已过了那个年纪。小惠红红的背影,只在我视线里短暂的停留了那么一瞬。 第九十一章 :不加我,你会后悔 没了食欲,我坐在凳子上,捱过一整夜。 想起自己几年前,曾这样失眠过,还恶心出一句:寂寞是我的伤口,我是地球的伤口。 想不到自己也这么伪文艺过。 你可曾认真观察过夜晚? 白天你所看到的一切,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其实,没有人注视的时候,路灯就是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它转着灯泡一样的瞳孔,四下里打量;你睡了,房子就会轻轻的动一下,换谁蹲那么久都会脚麻,再仔细听,还会听到下水管哗啦哗啦的响声,那是它在咽口水;垃圾桶会把盖子弹开,将白天丢进去的垃圾一股脑儿吐出来。反正,第二天还会有人打扫。天天吃各种恶心的垃圾,无论是谁都会受不了的。 不过,失眠确实是一个可以想事情的机会。这一路走来,自己的力量太过薄弱了,我又想起了王逸德——曾帮我无数次的黄皮子大仙。要想接下来能顺利些,还得需要他的帮助。 可是去哪里找他呢? 想来想去,决定去天津。王逸德说过,只要有杨翠喜唱戏,他准在。 在红桥区一下车,我就傻眼了。人来人往的,去哪找杨翠喜。打听了几个本地人,也都不知道她的坟在哪。好像每个人都只关注她活着的时候,闹出了什么。 打车逛了几条夹在楼和楼之间的老街,除了些标着正宗的工艺品和标着正宗的小吃外,就剩下些慕名而来挤完之后又嚷嚷着再也不来了的游客。处处都少不了快门声和什么表情都搭的剪刀手。 这样没头绪的找下去,还不知要耗多少天。为了节省费用,我在街上溜达到晚上九点,接着杀进一家只要不停电就永不歇业的网吧。 网吧里的环境还算不错,没有随意吸烟的。几个中学模样的男生组队打着射击游戏,还有一个头发很长的男人猫在角落里看着不该看的视频。耳机里还断断续续传来咿咿呀呀猫叫一样的声音。 我挑了一个背靠墙壁的电脑。开机后输入登机密码,先在网上搜了搜天津的剧院。有三个:塘沽大剧院,曹禺剧院和天津大剧院。第一个在滨海新区,后两个在河北区。 王逸德会在那里吗? 我决定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去找找看。 上网的人都会有一个习惯,挂上自己的qq。我也一样,点击企鹅,输上自己的账号。 一连收到了10条好友。 277xxxx001: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不加我,你会后悔。 277xxxx002: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不加我,你会后悔。 一直到277xxxx010,还是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不加我,你会后悔。 谁会拥有这样的连号? 电脑右下角的小喇叭一直跳动,好像我不同意的话,它就不会停下来一样。我很好奇,就通过了对方的请求。 对方的头像是灰色的,不在线。我查看了一下好友资料。 年龄性别全部空着,空间加密,连地址都没有。只有一个网名:彩色芒果。 我正猜测的时候,彩色芒果的头像突然亮了。是一个动态的芒果,涂得五颜六色,接着突然就裂开了,整个头像就模糊成一片红色。 彩色芒果:我在。 十个号码一起发过来这句消息。 我挑了个尾号是4的,回复:你好,你是? 彩色芒果:我知道你来天津找人,而且你找不到他。 我:为什么? 彩色芒果:这个人不在现在的天津。 我:那是在哪里? 彩色芒果:你想想看。 我四处看了看,仅有的几个上网的人还是各忙各的,根本没有聊天的意思。那么,这个人不在网吧。也就不是有人在和我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彩色芒果:不用找了,你看不见我。 我:你到底是谁? 彩色芒果:这个不重要。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我:凭什么? 彩色芒果:10秒钟后,有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男人会从你身后穿过。 我当然不信,可心里还是在一秒秒的数,反正默数十秒,也不会少块肉。 刚数到三,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男人,甩甩手上的水,小心的拉上裤子拉链。 他用六秒钟的时间,走到我跟前。他身上散着很浓的烟味。 第十秒,他开口了:“哎,兄弟,你凳子往前点,我要过去。” 果真是十秒! 会不会就是这个男人在卫生间里跟我聊天,然后走出来糊弄我。 “你是‘彩色芒果’吗?” “什么芒果菠萝的,哎呀,你让一下。我忙着过去呢,晚了就挂了!好不容易才刷出怪来。” 看着他焦急和不耐烦的神情,跟我聊天的,可能不是他。“彩色芒果”显示的是电脑在线,这家伙上个厕所,不至于搬着电脑去吧。 我向前挪了挪沙发,那个男人踮着脚挤过去。他走到最里边的电脑前坐下,戴上耳机,还不忘看我两眼。 彩色芒果:怎么样,信了吧? 我:巧合罢了。别装神弄鬼了。我没空。 彩色芒果:你身份证的第一位是3,最后一位是6。钱包是棕色的,夹层里有一枚硬币,2010年的。还有一张3月18号买的未中奖的彩票,你选的第五个号码是2。 我翻了翻,全对。 彩色芒果发了个窗口抖动,似乎很是得意:怎么样,这次信了吧? 我没答复,只是盯着屏幕。过了几分钟,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就是等着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彩色芒果:现在的人,在现在的天津,那么过去的人呢? 我试探着回答:过去的天津在哪? 彩色芒果:一个在地上。另一个你就应该懂了。不要说出来,否则你会后悔。 我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彩色芒果:你不想知道怎么去吗? 我:你说。 彩色芒果:这么肯定我会告诉你啊。 我:要不你找我干嘛? 彩色芒果:好吧,明天晚上去猫尾胡同找陈伯。记住,让他扎一辆没有车牌车灯的轿车,配一个没有眼睛耳朵和嘴巴的司机。 我:什么? 彩色芒果:照做就是。拜拜。 十个账号一齐灭了。连对方的话也一并不见了。我检查所有账号里的聊天记录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你好,你是? 为什么? 那是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 …… 我不能告诉你这人的qq号,我怕你跟我一样会后悔。 第九十二章 :电脑里的脸 我反复琢磨这个叫“彩色芒果”的人说的话。说不可信,竟然能说中这么多细节,说可信,又有些悬乎。 猫尾胡同在哪?要找的这个陈伯又是什么人? 我又上网搜,没有猫尾胡同。只有温岚的《胡同里有只猫》。陈伯就不用搜了,我怕会出来一堆无关紧要的人物。目前还不知道他的高矮胖瘦年龄长相,单从“陈伯”两个字,勉强可以推断是个年纪比较大的陈姓男人。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早晨在公园里晨练的个个都符合这个特征,不过他们多是王伯李伯孙伯等等。 再给“彩色芒果”留言,就一直没有了回复。就像对方不曾出现过。 我把去剧场的路线和换乘车辆的信息记在手机里。又上网查天津的历史和改造,仍然没什么收获。要么仅仅有一个大概,要么就是一片空白,或者干脆就是有关旅游和住宿的链接,内容和形式都差不多。 浏览到当地论坛的时候,电脑弹出一个一个广告窗口,培训的,手机的,游戏的,我用鼠标一个一个关掉。最底下的,压着一张女人的脸。没有广告词。我怀疑是面膜护肤品一类的广告,就随手点击右上角的小叉号,竟然关不掉。试了七八次,还是不行。 我摔了几下鼠标,却引来网管几个白眼。 我立马又装成是专心上网的样子。女人不算漂亮,但也不能说丑。就是那种看了不觉得讨厌也绝不会反感的类型。她闭着双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这个广告有什么用意?既没有商品使用前后的对比,也没有产品特征,连个品牌都没露。只有这么张看起来有些白净的睡脸。是这款产品的独特创意还是负责投放广告的人疏忽大意? 我觉得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吹出的气,喷在电脑屏幕上,广告里的女人的脸晃了晃,似乎在闪避,就跟她试到了一样。 我又故意吹了一下。 女人的眼睛扑簌扑簌的眨了眨,她别在耳后的头发,忽忽悠悠的飘起几厘米,又落下。 我想起了前一阵子风靡的吹裙子游戏,对着手机吹气,画面里的女子会慌里慌张的摁压上扬的裙摆。有人说原理是话筒膜片震动感应。 这是什么游戏? 吹脸?吹头发还是吹睫毛? 光是想想名字就够人不自在的了,单独吹一张脸,有什么可玩性? 手机玩这类游戏,好歹下端有个小孔让你吹。可你什么时候见过网吧里板子一样的寻常电脑屏幕也可以感应? 难道,她真的能试到吗? 我不由的紧张起来。 我用指甲戳了戳他的脸,她嘴角使劲挑了挑,仿佛是很嫌弃的表情。再用指头肚儿去摸,只有粗糙的显示屏,没有覆压保护膜,指纹滑过,纹理里还抹上了不少的灰尘。 女人似乎是在做梦,她的眼珠不安的在转动。 难道这台电脑的显示器,就是这女人的脸吗?那她的身子呢?不会是塞在电脑桌下边的主机吧?那个放主机的小柜子的四个轮子,就是她的脚了。 想到这,我将脚从柜子上撤回来,还使劲往后靠了靠。不管怎么样,踩人家的脚,是不礼貌的。 我举起手,把网管喊过来。把这个奇怪的广告指给他看。 网管说:“嗨!我还以为让我给你找点小电影呢。这个啊,不知道是感染了什么病毒,老冒出来。”说着,他按住键盘上的ctrl+alt+delete键,从任务管理器里结束了这个广告的进程。 “好了!”网管拍拍我的肩膀,回到了收银台。 “虚惊一场。”我长吁一口气。 谁料,手刚碰到鼠标,那个女人的脸又出现了。还是在睡觉,眼珠缓慢的转动着。 我学着网管的样子调出任务管理器,却怎么也结束不了它的进程。 再喊网管,他有些不情愿的走过来。试探了几下,也没关掉。说:“这次看样子不行,别大惊小怪的了。有个女人陪着上网不更爽?反正又不影响使用。” 角落里的那个男人,高声说:“网管,来瓶冰红茶!” 网管就丢下我,忙着张罗去了。 我用食指在女人的耳朵上用力一弹,嘟囔:“你还真能折腾。” 女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闪着让人不自在的光。 我连忙打开网页将她遮住。 浏览新闻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每条新闻下边的女人。我在看新闻,她会不会在看我? 这让我完全没了心思。我迅速把窗口最小化,女人还是睁着眼睛,死死的瞪着。我立马又把窗口还原。一条发改委有关房价调控的新规压在了女人的脸上。 我摸到电脑主机的开关键,一直摁着,强制关了机。这下应该可以了吧?我不上网不开机就是了。 还是不行。 电脑屏幕一黑,那个女人的脸又出现了。 她说:“你还真能折腾。”她重复了我刚才的话。 耳机扣在头上,那声音,像是一道冷气,从裤管向上飘,飘过之处,毛孔打开,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爬满全身。 “你是‘彩色芒果’吗?”我随口问了句。 “癞子丁三,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 糟了,是伏生他娘,那个骇人的老巫婆。我正准备找王逸德一起收拾她,她怎么就出现了?觉得不像是‘彩色芒果’,这个人好歹也是给了点指示。管用不管用的,最起码不这么阴森森的吓人。 “你的举动我都了如指掌,没用的。哪天我折磨够了,就自然会取你性命。你等着。” 做这种人的指掌,我宁愿自残。 不过,听她的口气,以后还有的是苦果子吃。这个我已经猜到了,毕竟她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等了你很久了。你不是喜欢吹脸吗?再吹一次试试。” 她见我没反应,笑了笑。那张脸猛地翻起来了,露出血淋淋的肉。 突然,停电了。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亮着。所有的屏幕上都是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可怖的笑声在网吧里响着,令人生畏。 第九十三章 :你认识陈伯吗 网吧里的人还是做着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几个中学模样的男生依旧组队敲打着键盘,可是屏幕上并没有了射击游戏,只有伏生他娘滴着血水的脸,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个头发很长的男人也还是猫在角落里,耳机里照样断断续续传来咿咿呀呀猫叫一样的声音,不见了不该看的视频,只有脸。 他们都察觉不到吗? 我看看网管,他正盯着电脑傻笑。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诡异极了。 四下里齐刷刷的响起一个声音:“癞子丁三,你会死的很惨。哈哈哈哈。” 我站起身,慌里慌张的从网吧里逃出来。 现在是凌晨一点,街道上只有落叶和到处翻找吃的的猫。它抬头看看我,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不怕人,反而朝我走近几步。 我的心还没平静下来,只想赶快离开。 那只猫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它心不在焉的隔好一阵子才嚼。 说实话,我怕那双眼睛。这样的深夜,我怕一切除了灯光之外发光的东西。 这是一只灰色的成年猫,脖子底一直到肚皮都是白色,眉心上方有两块白斑点。却没有尾巴。它扭扭捏捏的来到我面前,坐下,用右爪不停的擦拭着脸。 我害怕它会突然喊我的名字,尖声说道:“丁卯,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它没有说话,反倒坐姿看上去很优雅。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我问。 它还是不开口。 “你知道陈伯吗?” 猫似乎受了惊吓,惨叫了一声跑了。它拐进旁边一条昏暗的胡同。 墙上隐约显出几个刻着的字:猫尾胡同。 之前搜了大半天都找不到的地方,想不到竟然就是在隔壁。 我走进胡同。 胡同里立着几根木电线杆,靠着南墙,黑黢黢的,想必用了好多年。线杆顶挑着灯泡,灯泡上扣着一个绿色的铁罩,内壁是白色,周围有几个小坑,布满了锈。一定是谁家调皮的孩子用弹弓打的。 灯泡的瓦数不高,只照着脚底下一圈昏黄。房子的屋脊印在路上。像小时候常玩的贴纸。 胡同很长,很窄。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叫猫尾胡同。 陈伯住在哪呢? 我往深处走去。 门上的铜环被风一撩,磕在门板上,叩叩的响。 我一个人走在胡同里,旅游鞋蹭在水泥路上,欻欻的响。 叩叩,欻欻。欻欻,叩叩。 像是木板和鞋底打着暗语。 第一户人家的门上挂着“光荣人家”的牌子,大门紧闭,我用五指轻轻推了推,应该从里边闩上了。 一只白猫躲在墙根,看我靠近,扭头扎进垃圾桶后边。我这才发现,每户门前都统一发了一个深蓝色的垃圾桶,塑料的,半米左右。晚上不细看,还真容易被黑暗掩住了。 垃圾桶吞得满满的,盖子都已经合不上了。一个圆鼓鼓的白色购物袋凸出半块,里边装着蔫巴巴的芹菜叶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 白猫的眼神没那么犀利,它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它把头缩了缩。垃圾桶另一侧露出白猫的屁股和后腿。 我看了看,那屁股上光秃秃的,还是没有尾巴。 住在猫尾胡同的猫,都没有尾巴吗? 生活在这样怪异的胡同里的人,肯定也十分的怪异。 第二户人家的门上贴着对联,贴对联本没有什么稀奇,但是这是一副新对联。上联是“一元复始”,下联是“万象更新”。横批是“百福并臻”。 这不是娶嫁的喜联,是过年才贴的春联。我往南墙看,果然有“出门见喜。” 门楣上贴着五颜六色的门笺,风里边哗啦哗啦窸邃作响。 离过年还早,怎么就贴上了春联?这么喜庆的东西,冷不丁见着,让人不自在。 我抓紧快走了几步。第三户,还算正常。院子里一棵柿树,叶子还剩几片,几个没来得及摘的柿子挂在高高的梢上。 第四户,门开着。 借着灯光,我向里边瞧。院子不大,门口堆着很多蔑片和高粱杆,捆扎得整齐,摞放两侧。中间留出一条仅供通行的窄道。 这一定就是陈伯的家,不是纸扎匠,谁会囤积这些东西。 我走进门楼。邻居家的柿树颤了一下,一个软趴趴的柿子摔到了地上。 “啪。”摔得更烂了。 三间房,最东侧的窗户亮着灯。 看样子,陈伯还没睡,或者上了年纪的人,醒得早。 “咳咳。陈伯在吗?”我问。 没有应声。也许,陈伯的耳朵背。 我小心避开脚下裹着彩纸的杆子和棍子,还有搭成半成品的架子。 “这是陈伯家吗?”我提高了嗓门。 一个已经糊好的童男被风一吹,扭过身子,两只胳膊朝两侧平伸着,直勾勾的望着我。 童男的五官是墨点涂的。灯底下照的怪瘆人。 “你是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吓得一哆嗦。回过头。 是个老头,七八十岁的样子,肤色偏黑,圆脸,短发,额头很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嘴巴小小的,胡茬很浓,脸上唯一大点的,是鼻子,鼻孔却上翻。 “你、你是谁?” “大半夜的,跑到我家里,还问我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陈、陈伯。” “你认识我?” “不不。您、您这是干嘛去了?” “厕所。”陈伯干脆的回答。“走,屋里说去。” 陈伯一把掐住童男的胳膊,说:“不好好待着,跑出来干嘛。” 我更有些不自在了。但还是随陈伯进了屋。 陈伯在墙上摸了好一阵子,才摸到灯绳,他一拽,开关咔吧响了一声,灯亮了。 灯泡四周被厚厚的灰尘包着,光线很暗。 陈伯把手上的童男放在一堆童男堆里。童男歪了一下,还是斜着眼睛看我。 这间房子里摆设了不少的物件。一人多高的大马,双层的楼房,汽车,碗橱,冰箱,电视,手机,电话,微波炉,煤气灶,俩纸人抬的轿子,还有七八只猫,屁股后头也是光秃秃的。 一条横在中间得麻绳上,挂了不少毛茸茸的——猫——尾——巴! 猫尾胡同的猫没有属于自己的尾巴,纸扎匠家里却有为数不少不属于这里的尾巴。这难道不奇怪吗? 第九十四章 :啼笑皆非 陈伯看出了我的疑惑,说:“猫有灵性,我的猫没有。所以我需要它们的尾巴,装到我的猫身上。这样活猫和纸猫就都有了灵性,才招人喜欢。”绕口令一样。 这么说这里的猫的尾巴都是被陈伯剪了去? 陈伯好像又读出了我的心思,他说:“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纸扎匠都这么做。‘剪下猫尾巴,胡同就成了它们的新尾巴。’” 后边的话,可能也是古训。倒是从另一个方面解释了,为什么单单这条胡同叫“猫尾胡同”,而不是猫耳,猫屁股,或者其他。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陈伯问。 “您认识‘彩色芒果’吗?” 陈伯笑了笑,说:“又是他。” “谁、谁呀?” 陈伯的回答险些让我鼻血飞溅,他慢慢的说:“我的客服。” 你永远不会想象的到,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人,口里说出“客服”这个词是多么的新奇。按照常理,他们一般都会甩着膀子给你滔滔不绝的讲着“过去的故事”,参军打过仗的,还会撸起衣服让你瞧身上的伤疤,或者讲跟着谁谁谁激战某某某战役。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不算太登得上雅堂的纸扎行当,居然也有客服?难道他们的客户会半夜爬出来,敲着房门说:“喂!上次烧给我的那辆车,怎么刹车不灵了?!下来给我修一修!” 这是很难当做喜感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的客服,怎么会知道我的那么多详细信息?连钱包里的硬币年份,彩票的数字,甚至身份证的首末两位都说对了。” 陈伯的解释也很耐人寻味,他说:“概率你懂吗?我这个客服天南地北的加人家qq,对所有人都说这么一句话。总会碰上几个凑巧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公布“彩色芒果”的qq了吧,因为你找到陈伯的时候,听他给你讲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怎么擅长的概率时,一定会后悔。 陈伯揭起一张马粪纸,打量打量我,问:“你是要扎给谁?扎给自己还是亲朋?” 这玩意儿也有无缘无故扎给自己的?隔行果真如隔山。 我说:“我遇见了些灵异的事,我现在想在天津找一个不存在的人,他可能是在听一个已经死去了的戏子在唱戏。”话一出口,我的天灵盖都微微发麻。“我找了整整一天,都找不到。在网上遇见了‘彩色芒果’,他告诉我到猫尾胡同找您。一定让您扎一辆没有车牌车灯的轿车,配一个没有眼睛耳朵和嘴巴的司机。” 陈伯点点头,说:“这倒是真的。” “能行吗?” 陈伯没有答复,他转身去了里屋。端着一个废旧的油漆桶,里边盛满了熬好的浆糊。“等等吧,很快就好了。” 说着陈伯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陈伯眼不花,耳不鸣,手也不抖。他麻溜着做着手工活。他找出一个现成的架子,刷上厚厚的浆糊,又扯过几份裁剪好的纸,没多会就做好了司机,又瘦又小,还不及五六岁的孩子高,穿一身黑西服,还带着白色领结。怎么看都觉得头的比例过小,像个馒头。司机的口眼嘴鼻耳,都没有。光秃秃的脑袋,只起到装饰的作用。 “你喜欢什么车?”陈伯指着几个样式的车画问。 “随便吧。” “你们年轻的,都爱这个。”陈伯找出一辆兰博基尼的纸,又重复之前的工序,把车扎好了。 陈伯剪了几块黑纸,把车灯和车牌挡住。 “去吧。到西边十字路口的西南一侧,把这个烧了。”陈伯把司机塞进车的主驾驶座,司机直挺挺的站着。陈伯可能觉得站着开车不安全,就用力朝下一杵,纸扎司机的双腿就轻易的折断了。这下子,高矮差不多才算合适。 “多少钱?”我只好问道。 “还谈这么伤感情的事,五百!”陈伯斩钉截铁的说。 遇着这么一个老顽童,多少给我悲催的遭遇带来了一些接地气的感觉。 我找出钱包付了钱。拎着豪车离开了陈伯。临走前,陈伯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了大半的火柴,叮嘱我:“到了那边,车不能熄火。” 沿着胡同向西,果然有一个十字路口。 好不容易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豪车,还得立马焚毁。 我把车摆在地上,燃起一根火柴,点着了。 “各路神仙保佑,让我凡事顺利。”我双手合十,按着自己的意思拜了拜。我盯着火焰,等着这辆车会前边带路,指引我去能找到王逸德的地方。想想都觉得滑稽。打小接触的教育和教导,都是排斥迷信,我完全赞同。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反而又主动拾起了这些曾被我鄙视过的落后思想习俗。也许,人在绝望了的时候,会把一切都看作是希望。 这时,从北边,缓缓的来了一辆车。车头上挂着很大的兰博基尼的标。 我不知道该用灵验还是灵异来解释了。 不靠谱的陈伯,居然能办出这么靠谱的事。 车子在我附近停下,我瞟了一眼,车身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底座,顶篷被切割掉了,切口很粗糙,像带齿的锯条。整个车比真款要高大半头。唯一像的地方,也就只有悬挂在车头的山寨标志。 连灵异事件都舍不得下血本,照以往经验来看,粗制滥造的,一般都不怎么样。我向车內瞟了一眼,果真,连车座椅都是公交车上的黄色的塑料座椅。底端用螺丝栓住。 这辆改装车,能行吗?不会是黑出租吧?把我拉到黑灯瞎火的地方,再抢光我所有的家当。 司机也是山寨货。虽说也是一身黑西装,扎领结。但脑袋上扣着一个黑乎乎的头盔。 我之前还纳闷,没有五官,怎么开车识路。这下倒好,只做到个神似,完全也不影响进度。 司机伸出手,使劲拍拍车门。示意我上车。 我迟疑了好一阵子。 司机等得不耐烦,他探出脑袋。头盔遮住了他可能由于生气皱起的眉毛和凶巴巴的脸。 我心一横,还有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拉车门,我上了车。 第九十五章 :彩色芒果 汽车带着我从胡同绕出去,又喘着粗气爬过一个土坡,再沿着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拐来拐去,像个拄着导盲棍的盲人那般试探着向前摸索了二十几分钟。 前方不远处,孤零零的出现一座房。亮着若隐若现的灯。 汽车前照灯的光束劈开黑暗,奔着房子驶去。 “师傅,这是去哪?”既然他是活人,那么聊聊天也不至于老听着沉闷的发动机噪声要强百倍。 死机哼哧一下鼻子,不作回应。 “你认识陈伯吗?” 汽车跨过一道坎,狠狠地颠了颠,看不清司机锃亮的头盔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 也许,他还是不屑回复我的问题。 房子是工地上常见的铁皮房,就是在废旧的集装箱上抠出一个窗户。司机把车停在房子前,他又使劲拍拍车门,示意我下车。 王逸德会在这里吗?不过按照以往这家伙的行迹,就算前边是个破草垛,他也是有可能窝在里边的。 看一眼,不行就再换别的地方。我下定掘地三尺也要翻出王逸德的决心。 铁皮房子在黑夜里散着冷冷的寒气。连透出的光,都是一股子阴冷。 我下车打开房门。里边很空旷,连个基本的生活配置都没有。没有床,没有饮水机,没有锅灶,只有一台台式电脑,支在几根木架子钉起来的简易桌子上。桌子前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坐着。 “王逸德,是你吗?”我手扶着门,也不往里边走。万一是个骇人的东西,跑也还来得及。 我用脚磕磕铁皮,声音哐哐的。 电脑跟前的人,头也不回。只说了两个字:“不是。”接着就伏下身子,手指胡乱的在键盘上击了几个按键。 “那个——”我正准备打听对方知不知道王逸德的事情。 突然,门从外边被用力推上了!接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我拽了几下,门被锁上了。 “喂!”我捶打着铁门喊了几声。 “没用的。”那个人终于又开口了。 我扭过身,问:“你是谁?” “彩色芒果。”那个人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还耸了下身子。 我要去找的人是王逸德,怎么把我拉到了这里? 这个疑问还没解开,彩色芒果转过身又说话了,他有些生气的说:“谁让你来这儿的!”他神情激动,尤其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惊愕的感觉。 “你不是跟我聊天,说让我去找陈伯——”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陈伯!”彩色芒果粗鲁的打断我的话。“你找错了地方。这下子,麻烦了。” 我贴着铁皮墙,慢慢的走到他跟前。问:“你真的是‘彩色芒果’吗?” 他点点头。 他的头发很长,一点头,会随着甩来甩去。 “陈伯说,你是他纸扎店的客服……” “丁卯!我再说一遍,那个人根本不是陈伯!你掉进圈套里啦!” 他一下子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彩色芒果手臂不经意碰到了鼠标,鼠标箭头滑到右下角,刚好停留在显示离线却没退出的qq灰色的企鹅身上,弹出网名“彩色芒果”,这也不假。 彩色芒果一点点给我讲述了整个经过。 他的名字叫刘会东,山东人。自幼随祖父研究五行八卦,也略掌握一些皮毛。为了检验自己所学,他会不定期的通过qq抽取部分人作为研究对象,我偏偏就误打误撞的成了他的目标。 刘会东讲这段背景的时候,唾沫星子到处喷。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对他嘴里时不时吐出的术语名词也记不住几个。我迫切想知道的,是他和我这之后的遭遇。 他说,这个集装箱的房子是他自己买的,他选这么个偏僻地方,仅仅是为了图个清静。这一天,他正和我聊着,突然有人闯进来,二话没说就把他制服了。这个人看了他的聊天记录,又找人冒充了陈伯,再联合同伙演了一出戏,把我也骗来。 “骗我有什么用?”我不明白。 刘会东摇摇头:“这个我算不出来。” “你被关这么久,没报警吗?”说着,我掏出手机。 “你跟警察怎么说?说你在某个荒郊野外?你知道这是在哪吗?” 我一想也对,把手机又放回兜里。“你这不是有网线吗?总该有个地址吧,要不人家怎么给你来安装?”我蹲下身子,捏起网线,只剩一小截。一端插在电脑主机后头,另一端耷拉在地上,露出整齐的切口。 “别瞎琢磨了。这集装箱被挪动了。我都不知道现在在哪?” 完了!被困住了! “你知道冒充陈伯的是谁吗?” 刘会东的回答很意外:“猫!连那个开车的司机,都是猫。” “怎么可能?!” “你听到过他们的走路声吗?你都没注意看看他们的身后,有一条很短的断尾。可能是它们找陈伯报仇吧。” 刘会东看出了我的质疑,他说:“你再看看你来时的路,还有吗?” 我趴在窗户上往外瞧,果真,外边是一大片芦苇荡。白花花的芦花,在风里东倒西歪,一片压在另一片身上。叶子唰唰的响。 刚才外边明明是开阔的空地,怎么会连路都消失了? 我看着刘会东,希望他能给个解释。 “陈伯是个跛脚,一辈子靠纸扎手艺活着。本来按照之前商定好的方法,是可以找到你要找的人的。可你偏偏错失了良机。” “现在怎么办?” “嘘。有人要过来了,你离窗户远点。” 我乖乖后退了几步。 外边的风大了,吹得集装箱的铁皮也哗哗的响。 窗户外边缓缓升起两只猫头,瞪着翠绿的眼睛,看着我和刘会东。 我扯扯刘会东的衣服,心里怕的要死。 “遭了,要断电了!” 刘会东刚说完,灯灭了。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漆黑。 我用力拽着刘会东的衣角,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劫持我们来的,真的是猫吗? “你还在吗?”我小声喊。 他没说话,灯一灭,他就没了动静。他不惊讶,也不害怕。 我松开手。 这刘会东怎么了? 为什么单单在灯灭了的时候他不吱声了?就跟——消失了一样。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温度,我都感觉不到。 我离他远了一些。我不敢摸,怕碰到两只生在头顶的耳朵,像猫一样。 砰。 什么东西越上了窗户,撞到了玻璃。黑乎乎的。 我猜又是猫,否则还有什么能有这么轻盈的身手。它既然能扮成陈伯,自然也能扮成刘会东,不,这个名字可能是假的,它扮成了彩色芒果。 啪啪啪啪。 键盘一下下响着,显示器一点点亮了,上边滚动出几个字:彩色芒果在外边。 椅子面前,没有人。 第九十六章 :第几个我 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得飞快。电脑显示器上的字也越来越多,堆满了整个屏幕,字号也越来越小,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楚。隐约辨认出有“丁卯”,“死亡”,“十八”,“地狱”,“和”,“命”的字样。 我的名字和这样的字眼挨在一起,怎能不让人害怕。 我走上前,坐在椅子上看个仔细。 这时,门开了,灯也亮了。电脑屏幕又变成了草原绿地的那个背景。 一个脑袋探进来,怯怯的问:“王逸德,是你吗?” 怎么又有找王逸德的?可能是重名的,或者是“王益德”,管他是一德还是二德的!我头也不回,只想看清电脑还会提示我些什么。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用脚磕了磕铁皮,哐哐的响。 于是,为了打发他,我干脆的回答:“不是。”我敲敲键盘,电脑屏幕没有再显示别的内容。 “那个——”来人吞吞吐吐,似乎要打听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铁门就哗啦啦被从外边锁上了。 那个人怕极了,他用拳头捶打着铁门,声嘶力竭的喊:“喂!” 我试过,根本不会有人来开。我说:“没用的。” 那个人稍稍平静了,他又问:“你是谁?” “丁卯。”我嘴上这么说,可传到我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四个字,而且说的语速慢了不少。这四个字,也让我害怕了。因为,我听见的,正是“彩色芒果”。 我转过身,为我的回答和听见的感到惊愕。经历了短暂的黑暗,头顶的灯居然异常刺眼,我看了看,灯泡周围只有一个大大的光圈。明晃晃的,有些昏黄。其余的,全都看不见了。 我想起医学上有一个短暂性失明的说法,就是突然间看不清或看不见眼前的事物。有的说是因为血糖低导致,还有的解释是脑血管供血不足导致,具体可能由于外界刺激或者自身因素导致脑血管收缩,供血减少。 我把原因怪罪给刚进来的这个人,不是他捣乱,我肯定能找出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往往不起眼的细小发现,都有可能帮助我走出去,找到真正我要找的王逸德。 那个人还傻站着,我有些生气,冲他喊:“谁让你来这儿的?!”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是一片模糊。 那个人似乎丝毫感觉不出我的愤怒,他老实巴交的回答:“你不是跟我聊天,说让我去找陈伯——” 陈伯可能是那些该死的猫假扮的,我打断那个人的话:“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陈伯!”闯进来的人,说跟我聊过天,哪有这事,他又成了一个无辜的家伙,我心一软,说:“你找错了地方。这下子,麻烦了。” 那个人好像不信,他贴着一边,走过来,又问:“你真的是‘彩色芒果’吗?” 他反复的无聊问题,让我心烦意乱。我故意点点头,好让他打消疑虑。 已经有一阵子没剪发了,头发变得很长,我一点头,头发随着我甩来甩去。几缕发梢还戳到了我的眼角。我难受的眨眨眼睛。 “陈伯说,你是纸扎店的客服……” 那个人越说越离谱,我怒不可遏,没好气的大声说:“丁卯!我再跟你说一遍,那个人根本不是陈伯!你掉进圈套里啦!” 我被气坏了,居然还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面前这个可怜的人,这时候了,还没了解到自己的危机。 我碰了下鼠标,电脑右下角的qq头像是灰色的,显示“彩色芒果。” 既然那个人一心也想找“彩色芒果”,我就边回忆边慢慢对他讲了刘会东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那个人很平静的听我讲完,这让我稍微对他产生了一丁点的好感,最起码他还是一个有礼貌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他也想起了报警。 你知道的,这完全没用。荒郊野外的,连个标志都没有。怎么跟警察确定方位? 那个人又蹲下拿起网线,说扯网线的,知道这是哪。 这也没用。刘会东说过,这个集装箱被挪动了地方。 那个人又问:“你知道冒充陈伯的是谁吗?” 我把刘会东的原话,告诉他:“猫!连那个开车的司机,都是猫。” 那个人不信,他说:“怎么可能?” “你听到过他们的走路声吗?你都没注意看看他们的身后,有一条很短的断尾。可能是他们找陈伯报仇吧。” 那个人似乎稍稍有点信了。 我的眼睛稍稍恢复了一些,可还是看到白茫茫一片,勉强能看个大体的轮廓。我想让那个人帮我观察观察,说:“你再看看你来时的路,还有吗?”但愿不会像我那样,进来后,发现路消失了。 他果真走到窗前眺望。 我接着复述刘会东的原话:“陈伯是个跛脚,一辈子靠纸扎手艺活着——”不知道在网上遇见“彩色芒果”,他会告诉那个人怎么样寻找陈伯。肯定也是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我说:“——本来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办法,是可以找到你要找的人的。可你偏偏错失了良机。” “现在怎么办?”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人进来跟我的对话,甚至举动,跟我进来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这还不够怪吗?如果这是真的,我突然想起我在看完窗户外的情况时,会有两只猫出现在窗口。我赶紧好心提醒:“嘘。有人要过来了。你离窗户远点。” 那个人也乖乖后退了几步。外头也冷不丁的起了大风,吹得集装箱的铁皮哗哗的响。 这也还是一样!真会有这么巧合吗?不太可能。除非是电视里的翻拍剧,再按照同一个剧本,换另一拨演员,在重搭建的场景里,再演一遍。 这叫模仿。可在现实生活里,你遇到过跟我这样怪异的模仿吗? 我迅速回想一下我刚刚的遭遇,随口吐出一句更致命的模仿:“遭了,要断电了!” 我的眼睛一下子能看见了,那个人不是别的什么演员,正是我自己。我这才看出我今天的装扮是多么的不伦不类。浑身上下,蓝的鞋,白的袜子,灰的裤子,黑的外套,一条棕色牛皮腰带捆在隆起的啤酒肚上,色彩斑斓,像山里的野鸡。我低头想看看自己是谁的时候,灯突然灭了。 又是黑暗。 那个丁卯一把揪住我的衣角,很用力。他应该会小声的喊——“你还在吗?” 我没说话。我还能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跟另一个自己对话?这太可怕了,不是吗? 你想,在一个夜晚,还是在人迹罕至的野外,我遇见了我,可我把我当做了别人。聊着聊着我先发觉不对,我觉得瘆得慌。另一个我却还没发觉,还跟我没完没了的说着。这还不算——第一个我不见了,第二个我会理所当然的重复第一个我,这时,会出现第三个我来代替第二个我。以此类推,无限循环下去。 他们会说着同样的话,生着同样的气,讲着同样的口误,到最后,还会想着同样的念头。即便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也还是避免不了早就设定好的台词和动作,甚至神情。 那一个我,察觉不到这个我的呼吸,心跳和温度,他现在一定怕极了。 突然,集装箱得窗口越开越大,像个大嘴巴,吃面条似的,一下子把我嘬了进去。 眨眼工夫,我出现在一扇铁门面前。我开始怕了,我特别想找到王逸德来帮我。我拉开门,探进头,里边很空旷,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坐着。我扶着门,不敢贸然进入。我警惕的问——“王逸德,是你吗?” 没错,一切,又开始了。 亲爱的读者,你能告诉我,里边的人,是第几个我吗? 第九十七章 :那个谁,咱跑吧 集装箱里边的光线很暗,四周都是冰冷的铁皮,我怯怯懦懦的走进去。 “你是不是叫丁卯?”我直截了当的问。 “不是。”那个我斩钉截铁的答。 门又被关上了。 “你先听我说,这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你和我是同一个人。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遇见了。你跟我一起,咱们跑出去!”我试图改变我的台词,也许可以让这个无限的循环有所改变。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两个我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有点像哲学。我能做的不是分析,只有尽快的逃出去。至于哪个才最接近最真实我我,以后再说。 不过说实在话,我有些害怕某天清早一推门的时候,邻居和我打招呼说:“丁卯们,早。”现在可顾不了那么多。 “没用的。”深处传来了比铁皮还要冰冷的回话。 我走上前,扶着另一个我的肩膀。为了舒服点,还是暂时先把那个我称作“他”吧。 他转过身,惊愕的看着我,说:“彩色芒果?” 无论我怎么搭讪,他的回答一直都是老样子。不过彩色芒果这句,不像陈述,倒像是反问,听上去跟两个许久不见的熟人在街上遇见了,其中一个皱着眉头不很确定的喊着另一个的名字那样。 “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用力拽起他的身子,说:“快,想办法跟我走,我们先去猫尾胡同找陈伯,他指引我来的,也许也只有他才能帮到我们。”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陈伯!你找错了地方,这下子,麻烦了。” 又跑到了循环的对话上。他像录音机那样,只会在对话停止的间隙说着他一成不变的台词。 我咳嗽了一声。 “丁卯!我再说一遍,那个人根本不是陈伯!你掉进圈套里啦!”说完,他又开始讲刘会东的故事。 对了,电脑屏幕在最后的时候,曾提示“彩色芒果在外边”。 我没搭理他的自言自语。而是跑到门口,反复的捶打铁门,撕心裂肺的喊:“‘彩色芒果’!‘彩色芒果’!” 这时,另一个我,已经说到“你再看看来时的路,还有吗?”语气阴森森的,怪吓人。 我扭过头,骂道:“看你大爷!”随后,我又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在骂别人,丁卯1号骂丁卯2号,怎么骂都是我吃亏。 他又唧唧歪歪的说“错失良机”的那段话。 “有人吗?!救命啊!!”我提起一口气,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糟了,要断电了。”他话音未落,灯又灭了。又过了一会儿,窗户哗啦一声响。丁卯2号被吸走了。 我不去电脑那坐着,就在门口等。待会管他是丁卯几号进来,我都不搭话,趁他伸头问话的时候,先跑出去再说。 等了好久也不见动静,我用力拽门,门竟然打开了。 我连忙走出去,外边有一个人坐在那,背影很熟悉。 “王逸德,是你吗?”此刻我对王逸德的需求已经超过了一切。 “不是。” 坏了,熟悉的对话开场,难道这是又准备循环吗?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好,那个人回过头来,不是我。他比我瘦一圈。比我也好看。一双明亮的眸子,格外夺目。 “彩色芒果,终于找到你了。”正是最开始在集装箱里遇见的那个人。 “我不是彩色芒果,你才是。我的名字叫刘会东。” 这个时候,还不骂娘的,恐怕不多了。 我骂了一句,然后说:“开什么玩笑,你联系我过来,我折腾了大半夜,还差点被困在那里头。” 刘会东茫然的看着我,半晌才说:“明明是你网上联系的我,让我来找你。这大半夜的,我只拦到了一辆改装车,那司机带着个黑糊糊的头盔,一路上也不说话。吓死我了。” 这刘会东断断续续的讲述了我之前的遭遇。 我看着他,他说话的时候,很激动,紧张极了。不像说谎。 刘会东又给我讲了一段遭遇,听得我又是心惊胆战。 他说天刚擦黑的时候,他在上网。突然收到了十个自称是“彩色芒果”的人得好友邀请。那人说,不加好友会后悔的。刘会东半信半疑的通过了好友请求。 这一段,又是我在网吧的经历。只不过,我和他互换了身份。他成了可怜巴巴的我,我却成了占据上风的“彩色芒果”。 刘会东继续说道——彩色芒果一下子就说中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首末两位,钱包的款式、颜色,连夹层里的硬币年份和一注过期彩票的号码都全部正确。他怎么不相信? 我当时也信了。 接着刘会东又去找了陈伯,陈伯又指示他来到了这里。 我问:“你凭什么说我就是‘彩色芒果’?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让你来找我的?”刘会东还没讲清楚这两个问题。 刘会东警惕的朝四周望了望,他想开口,刚要说话。集装箱里又传来了哐哐的击打声。“喂!”里头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 不知道是第几个丁卯被困住了。 刘会东与我对视一眼,商量着说:“那个谁,咱跑吧。” “叫我丁卯。”我拨开芦苇荡,一脚迈进去。 芦苇荡里地面很干,踩上去硬邦邦的。 刘会东喊:“错了,往这边跑。” 天也奇怪,没有星星和月亮。像在每个人的上空扣了一个锅,黑黑的底,硬得让人看不穿。 我顺着刘会东的声音跑,他带着一个黄瓜粗细的手电,打开,冲我晃晃。 几束led灯射出的白色光线,勉强照出两米远。 刘会东边跑边喘,还不忘问:“你真的是‘彩色芒果’吗?” 我是吗?这一刻,我也没了答案。 刘会东突然收住脚,用手电筒的光束指着我。仿佛在他手上的,是一柄长刀利刃。他问:“丁卯,你不会想把我杀人灭口吧?” 我用手护住眼睛,仍是避不开强烈的光芒。我看不见刘会东的脸。哭笑不得的回答:“你有什么可灭的?就因为你比我帅?” 第九十八章 :再往前走就知道了 听到我夸他比我帅,刘会东自信的笑了笑,还用干燥的手掌捋了捋发油的头发。然后挺起胸膛继续在前头领路。 “你知道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吗?”我问。 “总之,往相反的地方跑,准没错。”话音未落,他就窜了出去。 脚下的碎石,有些硌脚。刘会东跑的幅度很大,他在前头,扬起了不少的沙尘。 我加快速度,撵上他。用力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拧过身。稳了稳,说:“你好歹也研究下路线,喘口气再跑啊。” 刘会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瞧见了没,前边一个林子,咱闪进去避避。” 我顺着刘会东的手电筒摇摆不定的灯光望去,不远处,确实有一个林子,稀稀拉拉的树,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再回头看看,离那个集装箱房子也已经很远了,模模糊糊的,同样看不清楚。 “好。”我借着他的灯光顺便看看手表,凌晨的四点二十八分。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躲个把个小时,估摸着天就放亮了。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刘会东终于觉得累了,他慢慢的走。脚步有些拖沓,鞋底就跟抬不起来似的,磨蹭着地面。声音也没什么精神,疲惫而又懒散。嚓嚓嚓嚓。我想我的心脏也一定是这么虚弱无力的跳着。 周遭还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只鸟的叫声都没有。 林子并不算太远,我们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一排排一列列的碗口粗细的杨树,叶子还没有落尽,发黄发暗,像营养不良的病号。手电筒的光从一棵树扫到另一棵,横七竖八的枝桠,仿佛是人体里错综复杂的脉络。 刘会东突然站住,他回转身子,慢吞吞的说:“丁卯,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怎么了?”我慢慢吐出一口气,被他说话的语气搅得不安。 “我觉得这个林子,阴森森的。怪吓人的。” 我推搡他一把,“那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再说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抓紧赶路。” 没走多远,刘会东又神经兮兮的停下了。他呆呆的望着前边,右手还罩在他浓密的眉毛上,说:“丁卯,你看那棵树下是不是坐着一个人呀?” 我也吓得停下。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再遇见人,就算不是强盗土匪,也不会好不到哪里去。 “是个老头。”刘会东接着描述。“头发都白了。他怎么也不动啊?” 我踢踢刘会东的小腿,小声的说:“找条路,绕过去。别再遇见什么麻烦。” “咱们两个人,他才一个人,你怕啥?过去问问,这是哪。也好过没目的的乱窜吧。” “你怎么知道他就没有同伙——”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刘会东已经扯开嗓子喊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回声,撞到远处的山谷,回荡在我们周围。 我狠狠扭了他一把,说:“你傻啊。乱吼什么?!” “老头好像动了。咱去看看吧。”刘会东也不等我回答,就径直往前走。 他带走了手电筒,我又陷入了黑暗当中。突然起风了,我环顾四周,树影婆娑,树杈被风摇得呜呜的响,好像每棵树梢都坐着一个失声痛哭的女人。 我越想越怕,就连忙跟上刘会东。 那个老头的头发和胡须都已斑白,穿着深黑色的大衣,敞开着怀,露出外翻的动物绒毛和他瘦削的胸膛。他倚在树下,手缩进衣袖,半眯着眼,嘴一动一动的。一杆长烟袋横在地上,铜制的烟锅杵进泥里,烟嘴儿已经被熏得发黄。边上还有半包搓好的烟叶,用老早的那种半透明洗衣粉的袋子盛着。 刘会东走上前,蹲在地上,把烟袋捡起,拍干净沾上的泥土枯草,递到老头手里。问:“大爷,这是哪啊?” 老头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只睁开一只左眼,右眼眼睑颤颤的抖了几下,仍是软趴趴的那么凹陷。他不接烟袋,爆满青筋的右手压住胸口,使劲的咳嗽。空气粗暴的涌进喉管,灌进肺里。激得他咳得更猛了。 老半天,老头的咳嗽才渐渐的弱了,他说:“这是哪儿?这是我的家呀。”声音十分的喑哑。 我拉拉刘会东,示意他快走。没想到这家伙不但不害怕,反而又饶有兴致的问:“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等熟。” 等熟?是等熟人吗?我也纳闷。 而好奇心异常泛滥的刘会东自然也替我问了这个问题,还将烟袋斜倚在老头的身上。 “再往前走,有一片林子,叫‘不熟林’,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老头越说越怪,不熟的林子,还等什么熟。 我连忙问:“林子尽头呢?是不是就有人家了?” 老头用仅有的一只左眼瞪着我,脸上浮起了怪异的笑容。他说:“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就是在尽头吗?干嘛还要找它的另一个尽头。活着的人呐,真奇怪。” 老头说“活着的人”,那么他呢? 我后退了几步。退出手电筒瘦瘦的光圈。 老头又干笑了几声,对刘会东说:“‘不熟林’里有果子,老是不熟,我摘不到啊。” “这个季节还有果子?” “当然有了!”老头一激动,又开始了咳嗽。“咳咳,咳咳咳。这果子——咳咳——眼看着——就要——咳咳咳咳。”老头后边的话,淹没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咳嗽中。 刘会东这才站起,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侧着头,说:“丁卯,我觉得这老头脑子不太正常,你说,还要不要往前走?” 我真心为刘会东的智商着急。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他靠近。现在可好,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才反应过来。可荒山野岭的,就这么一条路。要么去这个不确定的“不熟林”,要么回去继续重复一定跑不出来的循环之中。权衡再三,我问——“你觉得呢?” “往前吧。兴许没什么可怕的。”刘会东总算说出了一句我希望听到的答案。 第九十九章 :不熟林 刘会东走走停停,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怎么了?迷路了吗?”我紧张的问。 刘会东没有回答,他左右望了望,继续向前。 我依旧紧跟在他身后,偶尔也会打量他从衣领冒出的燕尾和还算宽阔的脊背。他藏青色的外套,随着步伐,拧出一道花儿来。 再往前,有条河。这个季节,雨水不够充沛,河已经瘦的没了正形。像是早市上的油条,细小而又干瘪。 潺潺的细流,温顺的抚摸着圆润的沙石。发出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微小声响。 刘会东拿手电筒一照,河水中间有几块稍大些的石头。他踩着蹚过去,又转身为我照着。 清凌凌的水面,反射着弱弱的光。我摸索着踩,小心的试探着。几块石头,不怎么牢靠,踩上去晃悠悠的。 他突然说:“丁卯,你快点。我觉得那树后边有人。” 我身子一歪,差点栽进水里。连忙跨过河,也回头看。 手电筒的光照不了那么远。那棵树后,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是人还是什么。 “快走,快走。”我催道。顾不得是什么了,越早离开就越安全。 刘会东拉着我小跑几步,往路旁一闪,也躲起来,他关掉手电筒,等了几分钟。然后突然打开,对着刚才的方向来回扫。 没有人。倒是那棵树后,还是黑咕隆咚的。 “别一惊一乍的,没吓到别人,都快吓到我了。”我拽着他的手臂继续走。 刘会东长吁一口气,说:“但愿是我看错了。你说,这是不是就该到了老头说的‘不熟林’了?哎,你说,会不会是那个老头在跟踪我们?” 刘会东提了两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我跟你一样,没来过这地方,我上哪知道前头是哪儿?东西南北还分不清呢。还有,那老头无缘无故的跟踪我们干什么?瞧他那副病蔫蔫的样儿——”我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这时候,身后本来静静的河,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动静。似乎有人在过河。 “谁?!”刘会东朝着声音的方向,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这一喊,那声音止住了。 我后脑勺一阵发凉,汗毛都紧张的立了起来。 “别喊。要是真有人的话,这么喊,还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啊。”我埋怨刘会东的鲁莽。 “他要是敢来,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我喊一嗓子,是提醒那家伙我根本不怕。没准他还以为咱带着家伙呢。”刘会东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我们俩嘴上搭着话,脚下却加快了脚步。 哗啦哗啦。 河水又急促的响了。 “这回,你听清了吧?”刘会东用胳膊肘蹭蹭我,问。 他一点都没察觉到这个时候的这种疑问,丝毫不能宽慰人心,只有让人更惊悚。 “嗯。”我小声的答应。 河水又停止了声。那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应该是过了河。我甚至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死死的盯着我们。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眼神里充满了邪恶和凶残。 又走了几分钟,林子突然变窄了。两侧的树的树干交织在一起,黑压压的。这些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叶子都还没落,又宽又圆,比巴掌稍大一圈。身上还被一些浓郁的拉拉秧缠着。风一吹,唰唰的。 刘会东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愣住了。他的灯光停留在树上,照着一个又一个“果子”——最边上的最粗的这棵,结满了眼睛,没错,一颗颗枣子大小的眼睛在叶片下若隐若现,每颗眼球的末端还有一条细细的蒂把,连在叶与茎交接的地方。 刘会东又把灯光朝前移了移,第二棵树不算粗,地面往上分了两个杈,这棵树上,结的是耳朵。 再往前。 鼻子。 脚。 舌头。 还有一棵结了些毛茸茸的东西,再看两眼,竟是眉毛。 这肯定就是老头念叨的不熟林了。结满了各式各样的器官。 突然,一个人从树后蹦出来,一把擒住了刘会东的胳膊。 是那个老头,他果然在跟踪我们!他的裤管,还湿漉漉的滴水。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不光是缺右眼,还缺左手和右脚。 刘会东刚要说话,老头猛地使力,扽着他来到第一棵树下,挽起刘会东袖子,把他的手腕使劲在拉拉秧上蹭。 拉拉秧,又有很多名字,来毒草,割人藤,血见愁等。是一种生命力极为旺盛的草本植物,枝叶上布满了凹凸起伏的麻纹,长着稠密的像锯齿或钢锉一样的小刺。这种猪不吃,羊不啃,鸡不啄,狗不咬的植被,楞是用倒钩般的刺,把刘会东的手腕划出一道道口子。 一见到血星,那棵树居然抖了抖,噼里啪啦的掉下些眼珠。 老头连忙撒手,蹲在地上捡。嘴里嘟囔着:“左眼,左眼,左眼,他娘的,怎么都是左眼,哈哈。”他捏起一个眼珠,擦了擦,先用手指撑开眼睑,用左胳膊压住,然后迅速把眼珠塞进空瘪瘪的眼窝。 老头等的“果子”熟了,他终于有了右眼。 我浑身仿佛和通了电一样,浑身僵硬,汗毛竖立。 刘会东呲着牙,攥着手腕隆起红肿的条子。说了句:“快跑吧。” 我俩又跌跌撞撞的跑。 刘会东不住的回头看,一不小心,又撞到了结满脚的那棵树。脸被划破了皮。手电筒也掉了。树又抖落十几只脚。 老头嘿嘿的笑着在树底下一个个翻找对比。 刘会东捡起手电筒,却怎么也不亮了。他使劲拍拍,仍是没用。刘会东嘴里骂骂咧咧的嘀咕了几句,随手把手电筒扔了。 唯一管用的光源,也没了。我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也没电了。 我们又被黑暗吞噬了。我在想,太阳是不是永远都不会从地平线爬上来了?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恰恰却是我对光明极度渴望所表现出来的绝望。 “怎么还是没有!快,你们谁再来点新鲜的血,把这树喂熟了。我呀,需要一个右脚!求求你们了。”身后传来了老头的呼声。 第一百章 :故弄玄虚 刘会东拉着我跑出林子,又问了一句废话:“丁卯,你怕不怕?” 我点点头,忙回头看了几眼。也顾不上黑暗里刘会东是不是明确了我的答复。 他没问,我也没睬。反正他肯定也知道我心里所想。 “先别乱跑,现在这么黑,路又不熟悉,磕着绊着的,可怎么办?”刘会东小声的说。 “你也看到了,那‘不熟林’树上结满了眼睛啊,耳朵什么的,想想就吓得慌。咱不跑,你准备干嘛?” “老头是独脚,行动不便是肯定的了。咱指定能跑得过他,可现在要是稀里糊涂的跑,看不清路况,万一出个差错,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你的意思是——” 刘会东说了句电视电影和小说里经常被提及的一句话:“越危险的地方——”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危险!”我插嘴。“羊入虎口的道理,你也应该知道。咱们两个虽然说是身强体壮,可谁敢保证那个老头就是等闲之辈,还是不要轻易冒这个险。” “嘘。”刘会东手按在我肩膀,用力压低我的身子。“听。” 黑咕隆咚的,也就只能够听。 老头叫嚷:“我等了这么久,就只差一只左手和一只右脚啦!你们藏到哪里去了,快出来!” 又嚷:“啊,在这里啊。”其实,声音离着还有一段距离。 我慢慢蹲下,右手抓住刘会东袖子,左手在黑暗里摸索了几把。四周很空旷,没有遮蔽的掩体。连块坚硬一些的石头都没有,只摸到了几片变软枯萎的叶子,轻轻一抓,就烂。 刘会东头一歪,贴近我的耳朵,说:“甭害怕,那老头纯属蒙人呢。这么黑,能看见个鬼!” 我觉得这个时刻说到“鬼”,不吉利。又悄悄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照我刚才的思路,咱过去,找个他已经查看过又不防备的地方躲着,然后瞅机会再跑。” “能行吗?哪里又是他不防备的地方?” 刘会东没回答,只是拉着我从另一侧兜了个大圈,绕到老头身后。那些结满器官的树,哗啦哗啦的声响一下子就听得更清楚了。 数不清的眼睛在头顶注视着,数不清的耳朵在头顶聆听着,还有数不清的嘴巴在头顶张着口。 老头用烟锅敲着树干,像是牙疼般那样呻吟:“哎呀,这只眼球怎么不转啦!”他剥开眼睑,食指伸进去,把滚到后边的瞳孔拨回来,使劲眨眨眼皮,眼球很涩,凹凸不平,仿佛是坑坑洼洼凿满了麻点。老头用拇指和食指插进眼窝,捏住眼球的两端,小心翼翼的抠出来。就着袖子仔细的擦拭,再用拇指的指肚儿把沾在眼球上的灰尘抹掉,然后塞回去。“嗯,这下好多了。” 老头捻了一捏烟丝,掖进烟锅,又摸出火柴,划着,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火柴在风里瑟瑟抖动,连火光都跟着不安的摇晃,照着老头的脸忽明忽暗,显得异常阴森。他将火凑近烟锅,摁在烟叶上,用力嘬着烟嘴,袅袅青烟,从他的嘴角和鼻孔喷出。 终于点着了。 老头把剩余的半截烧的有些弯曲的火柴甩灭,随手将剩下的火柴梗弹到一边。 时不时的,从远处闪烁起红红的火光。像什么东西的眼睛。 老头的这袋烟抽得很慢,似乎不舍得,每次都是要到快熄灭的时候才轻轻的嘬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头颤巍巍的站起身。他只有一只左脚,所以站立起来的时候,扶着树,稳了好一阵子才站稳。正常的走路,自然是不行。所以他一走一蹦,右脚踝空荡荡的,裤管在风里晃来晃去。 “嘿嘿。”老头无缘无故的干笑了两声,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老头艰难的弯下腰,拾起来,攥在手里——是刘会东丢掉的手电筒。 刘会东压低声音,说:“没事的,那个玩意儿已经坏了。他拿到手里,也没用。”刘会东的声音很小,似乎更像是说出来安慰他自己一样。 “但愿吧。” 我心里的话,还没说完。老头捡到的手电筒在手里拧了两下,突然亮了。老头把光束倒过来,堵在眼睛上。白晃晃的光,射进眼睛里,不见了。我特别怕光会从他的后脑勺里再射出来。 还好没有。 我和刘会东大气不敢出,尽量把身子压低。本来还蹲着,现在身体像只虫子那么伏着,都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真不知道,刘会东这家伙怎么会想出再折返回来这么个损招。 老头说:“我听到声音了。”他用手电筒迅速环扫一周,光芒宛若一把砍刀,削着大块大块的黑暗。 我和刘会东把眼睛藏在胳膊中间,隐约却听到“咚咚”的声音,是老头一步步的跳着走了过来。 “跑不跑?”我问。 “等等看,也许就是这老头故弄玄虚的吓唬人。” 果然,那声音又没了。 十几分钟后,在确定确实没有其它的动静之后。我慢慢的抬起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正准备叫刘会东,眼前突然一亮,老头的脸出现在离着我不足半米的前面,灯光从下巴往上照,脸上的阴影面积很大,他将手电筒一开一关,那张脸就格外的狰狞,加上老头不怀好意的阴笑,我禁不住慌乱起来。 老头怎么会无声无息的就出现了? “嘿嘿。”老头知道我在琢磨什么,他说:“我是爬过来的。” 还不及做出反应,老头双膝一曲,从地上跃起,他张开双臂,将我和刘会东罩在身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和刘会东各自向两边一滚,竟然也尽数躲开。 老头摔在地上,也不叫疼。他转势在地上调了个方向,一把揪住我的皮带。他用力一提,借这股力道弹起,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大腿。他迅速朝前挪了挪,坐在我的腰上,用断的腕子抵在我的后背,身体前探,右手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用尽全力摇着身子,想将他抖落下来。可这老头,居然纹丝不动。 这可如何是好?刘会东不会见着危险,自己跑了吧? 第一百零一章 :鼎力相助 想不到这残疾的老头行动竟是如此的迅捷,连我这种自恃还算灵活的小伙子都比不上他的一半。与他之前的病怏怏的神情,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骑在我身上,我的双臂正好被压在我的胸膛前,根本就抽不出来,更别提什么反抗的能力了。我的腿,虽然可以弯曲着踢到他的屁股,可仅仅是比按摩捶打稍稍厉害那么一丁点,也根本起不到脱身的作用。 打斗时候摔落的手电筒,在不远处滚动着,光线也是照在不远处的一个坑洼里,陷进去,只照亮了巴掌大的地方。 老头似乎有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的手从脖子后面慢慢朝前滑,粗糙的大拇指已经碰到了我的喉结,正一点点的嵌入。我忍不住干呕,很快,连呼吸都愈发的不畅快,感觉一股血淤积在头顶,可能是窒息所导致的供血不足。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刘会东——”我艰难的从喉管里发出这么三个字,声音真的像被掐变了形,扁扁的,尖尖的,不够字正和腔圆。因为刘会东是除了我和老头之外,唯一一个离着近的人,如果他暂时还没有跑远的话。我多希望,他能听到我这微弱的呼救,赶过来帮我的忙。 “没用的。”老头从鼻子里哼出几个字,打消我求生的*:“我还不会这么直接就杀了你,我只是想从你这借点血。” 虽然老头是这么说,可手上并无半点的松懈,我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的现象,眼前的事物仿佛也蒙上了亮灿灿的白斑。 “咦?我这眼睛又怎么了?”老头刚捡的眼睛似乎是型号不符,他撤回手,又开始捣鼓起来。 终于,又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我用力的深吸一口,生怕马上还会被老头掐住。这极有可能,所以我尽可能的多喘口气,当做我能多撑一会的自救方式。地面的细小灰尘,也被我吸进了鼻腔,直接粗鲁的吸到了肺里。这呛人的土腥气,我也丝毫不觉得难受,至于鼻孔被搔得发痒,也不是现在顾得上的问题了。 老头嘴上嘟囔了几句,我没听清。应该是对“不熟林”里结的这颗“眼睛”果子不满。可能就和我们在水果超市里挑枣子一样,总有几个张歪张坏了的。“呦!哎呀呀。”随着他的几声惋惜,一颗冰凉的东西掉进了我的脖领,圆圆的,擦着秋衣领子,骨碌滚到了一旁。没猜错的话,那正是老头的眼珠。脖子上沾上了黏糊糊的液体,应该是血。 老头的手,开始在我脖子附近摸索,他紧张得手不住的在颤抖。被他这么一撩,我后背阵阵发凉,一直到头顶都麻酥酥的。老头还使劲抹了一把溅出来的鲜血,他的手很粗糙,像搓澡巾,抹过一把,皮肤都蹭得通红,火辣辣的。 老头说:“你别反抗,我只是想取点血用。”他直起身,手揣进裤兜里翻找。 我不能再等了!瞅准这个机会抽出手,用胳膊肘狠狠撞击他的腰际——我拼劲全力,有些报复的味道。 老头一个不稳,歪倒了,他的膝盖跪在了他苦苦寻找的眼珠上,“噗”的一声,眼珠爆了。听起来,更像是在碗沿敲碎了一枚鸡蛋。 老头连忙从膝盖上把浆糊一样的眼珠刮下来,上头沾了不少的草屑和灰尘,老头捏在指间,心疼的举在面前。他支支吾吾的祭奠了半天,然后嘘溜一下,嘬进嘴里,还把每根指头都细细的吮了一遍。烂泥一样的眼珠,含在嘴里,好久,老头才吧唧吧唧嘴,十分不舍的将脏兮兮的眼睛吞进肚子里。 我趁机爬起来,准备钻进夜色里。 谁料老头又一个打挺,蹦到我身前,伸出枯槁一样的手指,戳着我,说:“不给我血,就拿你的眼,你的手和你的脚来换!”他的独眼,射出阴森森的寒光。另一只眼,阖着眼睑,周围有星星的血迹,还未干,慢悠悠的往下淌。 这注定是躲不开了。我提起一口气,准备找个空档从老头杀气腾腾的堵截中窜逃出来。 老头似乎早就察觉了,他咧着嘴,不屑的笑了笑。 他身子一弓,看样子是准备起跳。 我环顾一圈,找不见可以闪躲的地方。 突然,从一侧冒出一个人,一把就搂住了老头的腰,他用了不少的力,将老头勒得紧紧的。还把老头撞向旁边。 这人扯着嗓子喊:“丁卯,你快跑。” 是刘会东。这家伙居然还没有忘恩负义。 “我来帮你。”我壮起胆子朝厮打在一团的二人走去。 “你快走,去前边等我。我有办法收拾这个家伙了!”刘会东说着,还挥了一拳,捣在老头的脸上。老头的头一歪,咧了咧嘴。 听他这话,我立即对之前对他的埋怨和憎恨表示歉疚。我再怎么逊,也不是那种抛弃朋友的人。我撸撸袖子,走到跟前。 刘会东很生气,冲我发起了火:“我让你快走,你就抓紧离开。你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对付这个老家伙,我绰绰有余。反而你在,我容易分心。” 我猜测这可能是刘会东为自己迟来的支援而不好意思,觉得对不起我。可我还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这个老头,我可是刚刚才见识过的。于是,我说:“可是你——” 刘会东用胳膊肘横在老头的脖子上,使劲下压,老头几次想挣扎起身,都失败了。“看见了吧?你快走,收拾完这老家伙,我立马找你会和!” “你当心。”我嘱咐几句,我一步三回头的退回去,捡起手电筒。 “丁卯!手电筒留给我,我待会好去找你。你还搁在原地就行,我自己取。” 我点点头,把手电筒放回去。白晃晃的光,仍旧杵进那个小小的坑洼里。保持着他原来的模样。 我定定神,大步埋进黑暗。身后,偶尔还会传来刘会东此起彼伏的呼声。但愿他顺利,我还活着,很大程度上也有他的鼎力相助。所以,我也不希望他有事。 第一百零二章 :真假刘会东 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感官也失灵了,辨别不出方向,只知道前和后。 这就足够了! 我回头喊了几声刘会东的名字,听不到他的答复。不知道他是遭到了不幸还是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或者正在寻找我的路上。 风又吹起。树上的器官跟着发出了形容不出的碰撞声。 我这个人最怕三个地方:天上、海里和地下。 地下很好理解,比如是煤炭工人,天天往地下几百米的巷道钻。对我来说是件很畏惧的事情。我时常在想:四周是空洞洞冰冷冷的岩层,有着可能是上万年的动植物尸体形成的化石和煤层,我跟老鼠的区别是我还有一盏能够发出光亮的矿灯,分不清我离开的那个地方是晴天,下雨还是刮风,甚至不知道白天还是黑夜。在巷道里拐了几个弯,我连东南西北也不知道了。我就在地下,伴着轰鸣的机器声。天上的飞机和海里的船,我也不敢坐。轻飘飘的风和软绵绵的水,都抓不住。所以没有翅膀和鳍,我就一直难以消除对飘渺的空气和深邃的海洋所产生的恐惧。总之,只有脚踩着厚实的土地,我心里才会有所踏实。 但这个时候,我又多了一个害怕的东西:黑暗。 很少有不怕黑暗的,可随着年龄的叠加,会多多少少的减轻恐惧的程度。可我却没有,反而加重了——我尝试走了几步,腿就开始哆嗦。 前边是哪?深坑?沼泽?湖泊?沙漠?稻田? 我心里没了底。 后边的险情未消除,前边可能还有未知的危险。我干脆坐下来,把头埋进膝盖中间。闭紧双眼。等待。 “丁卯。”直到耳边有人喊我,我才大梦初醒般抬起头。 是刘会东。他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疲惫,身子的衣服也刮了好几个口子。 “终于找到你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阳光悄悄的把四周抹成了金黄。野外又变成了野外该有的迷人景色。 “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好几圈,还好你没有事。”刘会东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激动的说着。 我问:“你怎么样?” “差点被那个老头吓死,娘的,那片林子沾一个人的血,就成熟一次。还好已经搞定了。” “那个老头也是死尸?” 刘会东伸手把我拽起,说:“谁知道。要么是身体里没血,要么就是怕疼不敢放自己的血。反正咱俩活着出来就好了。走吧,应该再走走,就能到公路了。看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离这个鬼地方远远的。” 刘会东没讲自己的经历。可以理解,这样的事,谁还会愿意再去回忆一遍呢? 天一亮,似乎就顺利了许多。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公路,还拦了一辆刚刚到地里倾倒完粪的农用拖拉机。 那是一个很爽快的农民,他咧着嘴,说了几句当地的方言,翻译出来基本就是:“只要你们不嫌脏,就捎你们一段。” 他可不进城。城里不会有起这么早还这么勤劳的人。 农民大哥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塑料布,铺在翻斗一侧。 这时候没那么多的挑剔,我和刘会东爬上去,坐在塑料布上,双手把住车身。就这样晃悠悠的朝城里走了半个多钟头。 农民大哥把拖拉机停住,对我们又说了一通。意思是只能送到这儿了。 我和刘会东从翻斗里跳下来,对他不住的说着谢谢。农民大哥又咧着嘴笑。 剩下的路,我就多少有了些印象。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猫尾胡同。 “终于回来了。”我高兴的说。 刘会东似乎并没没有那么兴奋,他只简单的说:“哦。快了。” 接近胡同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瘦瘦高高的,穿一身肥大的西装,衣袖里灌满了凉风。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他的脸也很瘦,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比瓜子还要瓜子的锥子脸,额头很小,微微的前倾,眉毛却很浓。两只眼睛隔得很远,好像有仇似的,快要挨着两侧的招风耳了。蒜头鼻,络腮胡子,豁嘴。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牙缝还塞着一条绿油油的菜叶。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丑得吓人。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少会这么评价一个人的长相。我本身已经够丑了,可这个人比我还要丑,丑到我都不愿多看上一眼。 那个人倚着水泥的电线杆,他似乎真的把自己也当成了电线杆,就那么静静的杵在那里。看着我和刘会东。 等我们走得更近了,那个人直起身,做了个深呼吸。他太用力了,连腰背都弯起来。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吸光那样。 我看看刘会东。刘会东的胆子也够大,他不仅不觉得奇怪,还有些满意的笑了笑。 那个人也有礼貌的笑笑。 我小声问刘会东:“你们认识?” “记不太清了,但愿是他吧。” “谁?” 刘会东没回答。他眯起眼睛,眼神变得有些敌意。 那个人迈着大步,走过来。说:“丁卯,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你去哪了?”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一个我都没见过的人,居然能略为亲切的喊出我的名字。我挺直身板,收收腹部的赘肉,假装有一身经常锻炼的膘。问:“你是谁?!” “我是‘彩色芒果’,刘会东。” 那个人一说话,又吓跑了我刚积攒起来的一丁点的底气。 “你是刘会东,那他是谁?”我指着身边的刘会东问。 “我哪里知道啊。你八成是被他骗了。” 刘会东把我拉到他身后,说:“丁卯,这个人来路不明,你当心点。” 那个人说:“别信他的,我才是刘会东。如假包换。”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想起了每年都能看到重播的《西游记》里有真假美猴王,怎么现实里还让我遇见了真假刘会东这一出啊。 两个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人,都说自己是刘会东。这里头肯定有假,可关键是刘会东这个人,我本身也不认识啊。就算给我个照妖镜,我也只能拿着用来挖挖鼻屎刮刮胡子。孙悟空遇到两个自己,都上愁。何况是我? 第一百零三章 :是你毁了我的生活 这个假的刘会东有什么目的,谋财?害命? 看起来又不像。 刘会东说:“你看这个人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丁卯,走,咱不搭理他。他敢骚扰我们,就报警。” 那个人却说:“长得好,也不一定是好人啊。你看看监狱里头,有几个丑的?!” “还是那话,一看你就不是好人。” “不用看,光凭你这血口喷人的劲头,就知道,你是坏人。” 两个人这样抬杠的话,能争辩好几天。 我问那个人:“你在这干嘛?” “等你啊。我在网上跟你聊天,让你找陈伯,我怕你出了漏子搞不定,就赶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出了差错。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我转身问刘会东:“你怎么找到的我?” “你告诉我的呀。” “什么时候?” 刘会东沉默了。 我一下子记起,这个自称“刘会东”的人,说我才是“彩色芒果”,问起他“怎么知道”和“怎么找到”的时候,他也没回答!后来遇到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也就把这个给忘了! 难道他是假的?可他为了掩护我,虽说算不上遍体鳞伤吧,也是累累伤痕。这么做,只为博取我的信任?根本没这个必要。他完全可以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然后我一样可以信任他,跟他一起沿路逃奔啊。 想不到,这一问,反而让事情更复杂了。 我看看那个又瘦又丑的人。他问:“丁卯,你记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找陈伯?” “嗯——” “当时说‘明晚’,也就是让你今晚去找。可你偏偏提早了一天!你从网吧出来就直接去了猫尾胡同。所以一切事情,都坏了原本的规矩了。”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当时对“彩色芒果”的身份有所怀疑,也就没放在心上。 我又看看“刘会东”,离他远了几步。 “刘会东”用舌头舔舔嘴唇,也不反驳:“你躲我干什么呀。” 我又陷入到深深的纠结之中。 那个人突然指着“刘会东”说:“啊,我想起你了。你是张冬蔡!” “想不到,你居然记性这么好。刘会东,为了引你出来,我可是煞费苦心啊。” 原来这个又瘦又丑的人,才是刘会东。而跟我一路亡命逃窜的,是张冬蔡,一个落魄的画家。 刘会东立即走到我跟前,攥着我的手腕。“离他远点,这个男人,脑子不太好。” 张冬蔡笑了笑,说:“我脑子不好?还不是拜你所赐!我之所以能成为今天这个德行,全都是因为你害的!是你毁了我的生活!” 一年前,张冬蔡还是好人。或者说是他还是心存善心的文艺青年。他的画,在圈内也有不凡的成绩。他最擅长画落日,而且好评如潮。 女孩子都喜欢有才华的男人,尤其是这种事业即将迎来春天的潜力股。 所以,那时候,张冬蔡很受欢迎。 恰好当时几个在一起搞创作的画家,在一家叫“偶遇情深”的论坛发了一个帖子,内容是他们每人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下边留有联系方式。希望借此。 张冬蔡的作品还没起好名字,画的是一个长发女孩在湖边看落日。半轮红日,裹在通红的晚霞里。袅袅上升的缥缈水汽,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女孩只有一个背影,晚风拂过她的裙摆。女孩似乎要起身,她一只手撑着碎碎的砂石,另一只手按着头上的花纹草帽。 静态的画,却觉得一切都在动。而无论哪一个先动,都会乱了美好。 张冬蔡没告诉过任何人,那个湖,是自己对着盛着半盆洗脚水的蓝色塑料盆画的。 众多追求者里,有一个叫粉粉的女孩。一个南方的姑娘。她不给张冬蔡发肉麻的短信,她只画画,画素描。然后寄给他。 现在这个时代,谁还会写信?你知道写一封信要贴多少钱的邮票吗?你只会记得全国各地网购到你手里的运费,还有,你出门上班的打的费用和出差乘坐的高铁或者机票钱。 粉粉知道。张冬蔡后来也慢慢知道,从粉粉的城市到自己生活的城市,需要贴一块二的邮票。那是足以让爱情萌生悸动的距离。 而且粉粉还有一个习惯——在a4的纸上,打上四个格子。每个格子都有一张小小的素描。很精致。唯独,最后一个格子空着。留下想象的格子。 粉粉的画,也非常棒。张冬蔡时常捧着在阳光下夸奖。 张冬蔡会在粉粉的画里,猜测粉粉的话。 比如穿着拖地长裙的赤脚女孩,在窗前眺望。可能就是表达“我想你了。” 比如女孩嘟起圆鼓鼓的嘴,眼睛瞪着。可能就是俏皮的表达“我不理你了。” 再比如女孩张开手臂,背后生出一双大大的翅膀,在云间飞着。可能就是表达“我想立马飞到你身边。” 等等等等。 张冬蔡的画,只能画在画布上。而粉粉的话,只能画在纸上。他觉得,这就是缘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空间,却有着一样的爱好,一样的表达方式,难道不是缘分? 张冬蔡想见见她。当然,这个画家也和其他画家一样,还在贫穷的创作过渡期。他还缺少一份来自外界的赏识。这只是早晚的事。有梦想的人,他们都这么觉得。也包括厚颜无耻的我。 张冬蔡除了缺少赏识之外,还缺少钱。他甚至不确定一份往返机票会给下个月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拮据。衣服可以不买,澡可以不洗,头发可以不理,唯独颜料不能没有。这是画家把梦想搬上画布的工具。没了它,等同一个警察没了制服和警号那样,跟普通人没有区别。走在大街上,都不会被多看一眼。 张冬蔡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粉粉。他也是用了他自以为是极其浪漫的举动。他把粉粉的画全部翻出来,筛选出几张能够表达自己想见她的几幅,用彩色铅笔描上颜色,给粉粉寄了过去。信的末端,张冬蔡还留了自己的qq号码。 张冬蔡等了两个月,终于收到了粉粉的来信。 信上依旧是四个格子,三幅画。第一幅,一个女孩子兴高采烈的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头。那是粉粉。 第二幅,天上落下一张大网,罩在女孩的头顶。女孩惊慌失措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第三幅,只有一个芒果。涂成了彩色。 粉粉从来不用彩铅。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零四章 :阴差阳错 粉粉的来信其实用了不到二十天就到了。不过那天送信的是个新来的邮递员,他对这一带不熟。把收信地址的建国路180号看成了建国路150号。 如果送信的不是他,如果他能多看上一眼,如果粉粉把8写得再清楚一些,如果那个邮递员不是急着去商场买礼物,如果他新交的女朋友不是这天过生日,如果他女朋友不是看中了那条限时抢购的项链,如果商场没有搞促销,如果不是因为过节,如果粉粉不认识张冬蔡,如果张冬蔡不是想见粉粉一面…… 这一切,还不可能发生。世上偏偏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粉粉的信,阴差阳错的送到了刘会东的手里。 粉粉在信里还夹了一张自己的素颜照——现如今,敢这么做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粉粉很漂亮,人如其名,鲜艳活泼。 刘会东心动了。换做是谁,收到这么一张美丽的照片都会心动,不过多数人会觉得这又是哪里派发来的新骗局,最多只多看那么几眼。而刘会东却注意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清秀的小字,写的是一个qq号码。 刘会东立马打开电脑,加了这个qq。对方的网名,也叫粉粉。等了好一阵子,粉粉的头像亮了。刘会东的网名叫“彩色芒果”。 刘会东说:你好。 粉粉说:你是张冬蔡吗? 刘会东回答:是的。我就是张冬蔡。 粉粉说:我以为你只会用画笔,不会用电脑。 刘会东说:慢慢的你就会发现,我会的很多。 粉粉: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很俗,可还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刘会东:我也是。 粉粉发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 刘会东:我想看看你,你把视频打开。 粉粉照做了。刘会东立马用手指把自己的摄像头堵住。 粉粉真是漂亮,皮肤很白,身材火辣,刘会东一下子就对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产生了邪念。当然,身材和脸蛋大于单纯。 粉粉:我怎么看不到你? 刘会东:我的摄像头坏了。 粉粉:哦。好可惜。 刘会东:我想去见见你。 粉粉:真的吗? 刘会东发过去一个亲亲的表情,粉粉就把地址发过来了。 我说过,刘会东太丑了。尤其是两只眼睛,跟有仇似的,离得太远了。他明白自己这幅模样肯定是没戏。他想起了一个人——猫尾胡同的陈伯。 刘会东告诉陈伯他要去见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女友得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他想扮得帅帅的去陪她走过最后的日子。 这是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可陈伯拿手捏了捏刘会东的脸,摇摇头,表示困难太大。 刘会东从钱包里甩出一千六百块钱,困难就克服了。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 陈伯收拾家伙,给刘会东扎了一张纸脸,又用了半个钟头,画了一副精致的脸。其实完全没必要那么久,空白纸上随便点几个点,都好过刘会东原本的面貌。 刘会东半夜拿到十字路口去烧完,果真就有了新的临时的租赁的脸。使用期限是一周。 刘会东带着这张脸去了粉粉的城市。他坐的客车,一路上不说一句话,生怕弄坏了脸。 按照地址,刘会东很快就找到了粉粉。她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像海报里的明星。 刘会东说:想不到你这么美。 粉粉说:想不到你这么瘦。 刘会东肉麻说:“至少我的思念不瘦。” 粉粉就一直笑。 刘会东带着粉粉逛了她不舍得逛的欢乐谷,装修奢华的地下商场还有只有交费才能进去的动物园。 尽管刘会东知道南北方气候差别,他提早换了薄毛衣,可到了之后,还是受不了潮湿的热空气。他的后背,黏糊糊的,汗水顺着脊背淌到了腰上。他不敢活动太猛烈,他怕里边的脸会洇现出来。 粉粉扯着他的毛衣说:“你不热吗?怎么不见你出汗啊?” 刘会东尴尬笑笑:“不热。我打小体寒。” 粉粉就不再问了,她开心的在前边蹦着跳着,像只蝴蝶在人海里翩翩起舞。 逛到一半,阴天了。乌云张狂的把这个水灵灵的城市吞噬了。而且越积越厚,远一些的地方,能看到明晃晃的闪电。 刘会东怕了。他知道他躲不过雨水。他对粉粉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累了。” 粉粉把她的手贴向刘会东的额头,说:“都怪我。871公里的路程,让你受苦了。何况一路上你也不说话。” 刘会东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粉粉说:“我知道你要来,特地查了查距离。瞧你今天的话都不多,在车上你还能跟谁聊呀。” 刘会东心想粉粉是个聪明的女孩。 粉粉牵起刘会东的手,说:“走,我知道去哪儿了。” 粉粉带刘会东来到一家旅馆,靠近湖边,湖边停了一排刘会东没见过的乌蓬船。杨柳早就吐出了新穗。一座拱桥横跨湖面。几只不认识的水鸟,在湖面悠闲的游着。 粉粉说:“喏,你们画家就喜欢这个。” 旅馆里有一个女服务员,胖胖的,扎一个马尾。穿着样式古板的工作服。她看见两位,冷冰冰的说:“就剩一间房了。”没有一丝的感情与歉意。 刘会东装作无辜的看看粉粉,其实他巴不得是这样子。最好还是一张双人床。 粉粉说:“真不凑巧,一间就一间吧。你这么累了,就不带你四处跑了。不过,晚上不许欺负我。否则,我立马走。” 刘会东用力点点头。心里却想:“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你飞咯?” 服务员说:“身份证。” 刘会东对粉粉说:“用你的吧。” “我没带。你出远门,不会也没带吧?” 刘会东慌了,他别的都能造假,唯独这身份证不行。假的没有磁,在系统上也刷不出信息。他钱包里的身份证上边有他的真实照片和真实名字,连地址都是真实的。这可怎么办? 粉粉看着有些紧张的刘会东,问:“你不会不是张冬蔡吧?” 第一百零五章 :两个版本 刘会东把手插进裤兜,慢腾腾的摸着钱包。钱包仿佛变成了一块刚出窑的砖块,烧得通红,滚烫滚烫的。刘会东碰都不敢碰。 女服务员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声气的问:“到底有没有啊,没有的话,可没法住。现在查的严着呢。” “有,有。”刘会东不大情愿的掏出身份证,递上去。 女服务员对比着两张脸,皱着眉头说:“不对啊,这根本不是一个人!你身份证是假的!” 刘会东说不是。 “那你这个人就是假的!” 粉粉吓了一跳,她躲到一边,指着刘会东问:“你、你、你到底是谁?” 刘会东眼看着已经穿帮,他撕破外边的脸,夺回身份证,仓皇逃窜了。 虽说没对粉粉造成人身侵害,可这事对她的打击却很大。弄得粉粉终日神情惶惶,郁郁寡欢。试想一下,粉粉这样细腻的女孩子,把全部的心思都扑在她的白马王子上,谁料千思万盼等来的不是白马,而是灰狼。这是何等的失望。 刘会东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那座城市里继续像鬼魂一样游荡。他时时处处的监视着粉粉,寻找下手的机会。 所以粉粉才画了那幅被大网罩住的画,还画了一个彩色的芒果。 那是她所有的无助和表达恐惧的方式。 时间久了,压力大了,粉粉疯了。 她开始在所有的白色东西上画画,墙面,床单,瓷砖。送进精神病院之后,又开始画在病号服上,画在刷了白色油漆的栏杆上。 刘会东又在网上,以“彩色芒果”的身份接近张冬蔡。 告诉张冬蔡离粉粉远一些。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一天夜里,粉粉带着画笔从病房溜出来。她来到人工湖,那晚的月色很美,映的湖面白花花的。粉粉跳进去,准备画画,却再也没能出来。 出事之后,张冬蔡再也无心继续创作,渐渐的连生活的热情都丧失掉了。 一份很美好的开始,却阴差阳错的发展成了一段悲剧。 张冬蔡讲完故事,眼里迸出了火,他指着刘会东说:“你这个人渣,你毁了我的粉粉!你毁了我的爱情!你毁了我的生活!” 我听了很难过,甚至都要帮助张冬蔡来修理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对他之前隐瞒身份的事没有一丝的埋怨。 可刘会东用力摇摇头,说:“不是这样子的!你讲的前半部分基本都对,我确实起过歹心。唯独后边不对。这故事,你听谁说的?” “粉粉的画里!” “不不,不是这个样子。”刘会东慢吞吞的讲了另一个版本。 刘会东确实收到了一个女孩子的信,但信封上的确写的是“150号”,而不是张冬蔡的“180号”。他很奇怪,除了信用卡的账单,他几乎没有收到别的东西。刘会东是个有些自闭的人,他甚至都没有订报纸。他的信箱里,每次都是被塞满的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小广告的时候,才会打开清理一次。 所以收到信的时候,他犹豫了好久才打开。 刘会东至今还记得拆开信封看到照片的瞬间,那仿佛是一股暖流,从他心头缓缓流淌。那感觉,跟戒荤半年,突然尝到了油水一样。 刘会东是个学历不怎么高的人,也没有太多太高的追求。所以,他说的比喻只有自己觉得贴切。 刘会东邪恶的念头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起初的时候,他也只是心里躁动了一下,并不明显。 他找到了陈伯,陈伯为他画了新脸,刘会东戴着它坐车去了粉粉的城市。他和粉粉逛欢乐谷,逛地下商场,逛动物园。这些都对。 阴天之后,刘会东怕了。他怕自己的样貌会吓到粉粉。 谁知道粉粉却说:“天要下雨了,我有些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住吧。” 在这样的天气,置身于这样的美景里,又收到美女这样的邀请,应该不会有人不想入非非吧?等粉粉拉着自己来到一间湖畔的旅馆时,刘会东的心比小鹿乱撞还猛烈,应该是犀牛乱撞才合适。这简直就是一份罗曼蒂克的艳遇。 女服务员冷冰冰的说:“还剩两间房。” 粉粉说:“不用,我们要一间就行。”粉粉的眼神,有些暧昧,睫毛忽闪忽闪的。 服务员说:“身份证,登记一下。” 刘会东对粉粉说:“用你的吧。” 粉粉说:“我没带。用你的吧。” 刘会东磨磨蹭蹭不肯掏身份证,他明白,一拿出来准露馅。他把身份证反面朝上,捏在手里。 服务员夺过身份证,看看上头的照片,说:“张冬蔡,不就是张照片嘛,遮遮掩掩的,像大姑娘。” 刘会东伸长脖子一瞧,身份证上居然写着:张冬蔡。照片也是他现在的模样。 他觉得奇怪。来的时候,明明就只有一张身份证,现在怎么又冒出一张来?再看看粉粉,粉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粉粉笑了笑,问了一个让刘会东毛骨悚然的问题:“你——认识——陈伯吗?” 刘会东心里咯噔一下,粉粉怎么会知道陈伯? 难道粉粉的信没有寄错,她是故意引自己来的吗?或者粉粉先选定了自己做目标,然后频繁联系张冬蔡,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制造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误会”吗? 此刻,刘会东不寒而栗。 来不及多想,刘会东落荒而逃。 刘会东在那个恐怖的城市里躲了一周,等陈伯给扎的纸脸完全褪掉才敢转了几辆车回家。回去的路上,倒像是逃荒。后来,还重新补办了身份证。 他觉得这里边可能有一个阴谋,于是,刘会东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张冬蔡的qq号码——他不敢直接去敲门,这样的事,既不光彩,也不招人相信。 在qq上,刘会东嘱咐张冬蔡千万不要去找粉粉,最好离她远一些,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们俩互相没见过,但却为了满足彼此心里的好奇去彼此的空间里看过照片。 这又是一个版本。完全不一样的结尾。 我看着他俩,拿不定主意。 第一百零六章 :以后有你们两个好看的 本来这样的事,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完全没必要掺和。可能是好奇心作祟,也可能是真的想知道真相,我后退几步,看着他们争个耳红脖子粗。 张冬蔡说:“都现在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说,都凭你一张嘴了,还不是想捏造什么情节就捏造什么情节。”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我怀疑,这个粉粉可能还没死。一想起她,我心里还总是毛毛躁躁的,不得劲。” “我呸!人都被你害了,你还假装什么慈悲?!我实话告诉你,我引你出来,就是想亲口跟你说:‘我要报复你!’” 刘会东也怒了:“你这个疯子!”张冬蔡丝毫不理睬:“你是不喜欢扮成我吗?我也一直偷偷扮成你,先毁了你自以为是的推算。你不是很会算吗?怎么不帮自己算一算?” “难怪最近老是觉得没有帮得上别人,原来都是你暗中捣鬼!” 争执到这里,似乎又把我扯进来了。如果这个张冬蔡没有破坏刘会东的暗示,我现在可能早就找到王逸德了。 “哼!”张冬蔡有些满意的笑着说:“我不止要这样,我还要同样毁了你的生活。让你也尝尝每天都活在空虚与怀念里的滋味。让你生不如死!” 这个张冬蔡确实有些过分。还不光如此。 张冬蔡突然指着我,大声的说:“哎,丁卯!你也真是够傻。你竟然完全没看出自从你离开猫尾胡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策划导演的。哈哈哈哈哈。”张冬蔡笑的很夸张,得意的都有些忘形。 原来,张冬蔡先雇人开着改装车把我拉到郊外,再引我走进那个机关重重的集装箱。之所以进去之后,从窗户里看不到来时的路,是因为张冬蔡用机器把集装箱悄悄的转了个方向。集装箱通着电,我在里头待一会就被逐渐增强的电压电昏了。醒了以后再电昏。反反复复几次,我的意识就不那么清楚了。我依赖着残存的一点记忆,为自己断断续续的演出了一场自己遇见自己的戏码。而导演张冬蔡在角落里,指挥着工作人员配合着一遍遍的ng这个让我恐惧的镜头。 说真的,张冬蔡已经可以说是变态了。他竟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来满足他心里那一丝丝一缕缕窥探并*纵别人的*。 等到他认为满意的时候,他会再以无辜者的身份,也进来客串一把。难怪我当时跑的时候,跑进了芦苇荡,觉得地面很硬。当时慌里慌张的,也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回想,那地硬的像水泥硬化了一般,别说是芦苇,连钉子都很难钻透。怎么可能还会有大片芦苇生存。 张冬蔡经验丰富,他当时并不紧张出什么纰漏,而是立马喊我,说我跑错了方向。 其实,方向是对的。而那片芦苇荡是假的,摆在那里,迷惑我。 “那‘不熟林’——” “当然也是假的咯。哪有那么邪气的林子,结满人的器官,都是提早挂上去的。我从电影学院门口,找了个残疾的老头,给了他400块,让他过了一把演戏的瘾。至于那些眼睛、耳朵什么的,都是网上买的替代品,高仿的。想不到,你还真当真了。哈哈哈哈哈。” 张冬蔡又笑。 当时,我没法不当真。张冬蔡的演技太高了,他居然还会用自残的手法来让我增加对戏码的可信程度。 “知道吗?后来我故意弄灭了手电筒,让你看不见。其实,我是躲到一边去偷偷的看你‘演出’了。哎哟,你当时可真是吓坏了。我都忍不住想喊‘cut’了。”张冬蔡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导演。 “遇见的农民大哥,也是你花钱雇的?” 张冬蔡说:“那不是。纯属意外。你呀,就是不注意观察,那个农民会有意无意的笑,其实他发现了偷拍他的镜头。从一边的田里,正好镜头反射阳光,照到他了。” “他可能是以为民生类的节目偷偷的隐蔽拍摄。他当时说了几句方言,幸亏你听不懂。他说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能不能也让他俩上上电视。临分手的时候,又说他家就在前边,去了还可以让他老婆为咱们烧几个菜。” 说完这个,他又开始露出了他那欠揍的笑。 我当时还以为遇上的那个农民大哥是说的热情话,如果能听懂一星半点儿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受张冬蔡嘲笑。 刘会东上前几步,挽挽袖子,指着张冬蔡的脸,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当初虽说是做错了事,但怎么也算是替你看清了粉粉的真实面目,我不图你感激我,也不怪你恨我。就是希望这件事能过去了。我后来尝试着联系你,就是想告诉你别去冒险,算是我心里有愧疚而对你做出了唯一一点补偿。” “补偿?”张冬蔡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你觉得这是补偿?当初要不是你假装我,我现在会是这副模样吗?粉粉是什么样的姑娘,不用你来告诉我!” “你简直就是执迷不悟!”刘会东说:“既然你已经没得救了,干嘛还要去恫吓那些无辜的人?他们招你还是惹你了?” 张冬蔡捋捋乱糟糟的头发,又用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伤口,说:“我现在才发现,假扮你,真好。我完全可以让那些信奉你信任你的人,慢慢的对你产生恐惧。今天如果不是遇见你,这个人——”张冬蔡慢慢把头转向我,他的眼睛里闪出冷冷的寒光:“哼哼。” 张冬蔡没有说话,可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却很吓人。如果不是刘会东出现了,我恐怕还会遇到更多匪夷所思的怪事,或者危机生命。 我攥紧拳头上前,狠狠地捣在他的脸上。 他的鼻子,慢慢的流出来血。 张冬蔡没有还手,也没有喊痛,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他一只手摁压着鼻孔,却止不住,血从缝隙冒出来,沿着他的手掌,滑向手臂,钻进衣袖。 张冬蔡说:“今天要么打死我,要不然以后有你们两个好看的!” 第一百零七章 :别的身份 刘会东骂了他几句,立马拉开我,说:“犯不着跟这种精神病动粗,他早晚落不了个好下场。咱们走,还有别的重要事要做。” 张冬蔡指着我们,说:“我又有了一个想法,嘿嘿。你们俩,早晚也是要毁在我的手里。” 刘会东拉着我进了猫尾胡同。我回头瞥了一眼,张冬蔡已经离开了。不知去向。 请你们记得,这个人叫张冬蔡,他很危险。如果发现有人假扮我的时候,一定不要相信,切记。原谅我没办法在这里公布我的电话、住址以及qq,这样会让他让更容易接近我。这样吧,有什么不对的时候,请给我留言。告诉我他在哪里,又干了些什么。我会很感激你。 刘会东又试着安慰我几句。 白天的猫尾胡同,没有那么可怖。里头几只没有尾巴的猫,眯着眼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时不时的用舌头舔着腿和爪子。猫是爱干净的动物,可为什么还要趴在落满了灰尘的水泥路上呢?好奇怪。 刘会东从口袋找出几块压缩饼干,撕开包装,蹲下放在它们面前,它们竟然一点也不避开,只是慢悠悠的把眼睛睁大一些,心不在焉的拿鼻子嗅嗅。“它们都有灵性,只是不会开口说人话。对它们好,它们会记得。” 刘会东自言自语,可关于猫的灵性,和陈伯说的却基本一致。陈伯也说过猫有灵性。 我也平静了不少,问:“我们这是要去找陈伯吗?” “陈伯”二字一出口,那几只猫就像是见到它们就逃窜的老鼠一样,夹紧屁股跑了。短短的尾巴茬,朝后撅着,硬邦邦的,已经不能像以前那么颤动了。 为什么它们会对陈伯这么害怕? 我问刘会东这个问题。 刘会东琢磨了一下,说:“可能,陈伯不总喂它们的原因吧。你觉得猫最怕什么?” “狗。” 刘会东点点头。他把猫丢弃掉的压缩饼干又拾起,抖落掉碎小的饼干渣渣,再将它小心包好,揣回裤兜。 “你是说陈伯是——” 刘会东咳嗽两声,说:“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也别乱琢磨。现在还没到时候,先去我那吧,晚上再来找陈伯。” 我没问原因,他这么做,肯定会有他的理由。 刘会东的家紧挨着猫尾胡同。是租的一个独院,院子里稍显凌乱,墙角还有胡乱堆放的石块,一些一直没拔过的草,歪歪扭扭的立着。墙上趴着一颗葫芦藤,现在却是连藤带叶还有葫芦一起变得枯黄,看样子接下来的宿命是要十有*一起烂掉了。 刘会东住的是南平房,房间里也不整洁。虽说能经常见着阳光。可依旧有浓浓的霉味。煤气灶已经被油糊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黑黢黢的。灶台上支着一口锅,锅里摞着碗筷,用水泡着,水面漂着一层油花。 他把床上乱糟糟的被子往里掀了掀,扯扯皱巴巴的床单,用手扫了两下,说:“坐吧。” 刘会东屋子里有一台旧彩电,用绣了牡丹的白色罩子罩着。看样子也是很久没打开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坏了。电视顶上放着几本关于解析周易的书,很厚,不少的页码还被折了几个小角,想必是真的细细研究过。 “我这乱了点,还没啥招待你的。”刘会东从抽屉翻出一包烟,问:“你抽吗?” 我摇摇头。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刘会东叼了一根,找不到火柴,就打开煤气灶,点着火,用煤气灶喷出的淡蓝色火焰把烟点着了。他咳嗽着说:“记得还有袋瓜子的,怎么不见了?” “你不用客气的。” 刘会东终于找到了,他解开塑料袋,捏起一个,嗑。瓜子受潮了,嗑的时候软趴趴的,没了嚼劲。“呸呸呸,不好吃了。嘿嘿。”他把瓜子又收进抽屉,说话的时候,烟从他的鼻子和嘴角冒出。 为了不让他这么“忙碌”,我跟他胡乱扯了几句房租水电之类的无聊话题。 刘会东也是有口无心的回答。 “你为什么要在网上装成‘彩色芒果’呢?”我忍不住问他。 “不是装。我就是。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可以预测。这其中的原理,太过于复杂,一时半会也跟你解释不清。不管怎么样,我的初衷是好的。我希望我能够通过我所掌握的,来帮助到别人。” “张冬蔡怎么会知道你跟我聊了些什么呢?” “嗯?”刘会东手夹着烟,搔了搔头顶。 “他既然假扮你,就一定得了解你的每一步动向。你在网上跟我聊天,他又是怎么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们聊了什么?” “可能我qq密码太简单了,被他用什么软件木马给破解了吧。”刘会东一副不十分关心的样子。 “这样就太危险了,你跟谁聊,又聊了些什么,他总会知道。然后他又会趁你不在的时候,然后以你的名义去接近你想帮助的人。你抓紧换个号吧。” “那些号码不好搞,我还是换个复杂的密码吧。” 说完,刘会东从电视顶上拿起一本书,企图换个话题,他翻出一页图,指给我看。我对上边的符号和备注一窍不通。 刘会东哗啦哗啦翻找另一本,希望能为我找到一点简单的知识来打发时间。 突然,书里滑落一张照片。 刘会东立马捡起,弹掉上头沾上的灰尘。说:“这就是粉粉。”说完他还叹了一口气。 我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不是粉粉,是我的小惠。 难道,小惠还有别的身份吗?我越来越觉得不安。 “你、你确定这就是粉粉?” 刘会东点点头,说:“没错。我永远都忘不了她看似单纯的背后,有着怎样的令人生畏的面目。” 按照刘会东之前讲的故事,一年前,他的粉粉,也就是我的小惠正在用书信和张冬蔡往来。还约了刘会东去外地,企图不轨。而那个时候,小惠明明就是我的乖乖女朋友呀。她怎么会有这么骇人听闻的身份呢? 第一百零八章 :我和小惠的故事 我和小惠的的故事,我很少对外人提及。 认识她是在2012年的冬天,下着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比刀郎的,要晚十年。 大大咧咧的北方,也会有着它细腻的一面。 那天晚上,没有风,格外的静。 雪从很远的天上悄悄的飘下来,轻轻的落在树梢、屋脊还有行人的头上,肩上。 银装素裹的城市,配着闪烁的霓虹,也比往常更美。 偏偏我的心情不好,是因为我的一幅作品被告了,连那一期的报纸都跟着受了影响。印刷间里堆着数以万计的报纸,排好了版,校好了刊,连日期都清晰的出现在报头。怎么能不让人心疼?我们的报纸是每日发行的,不卖是损失,卖了也是损失——对方是同行,他知道其中的利润,所以开口要的赔偿要比利润大半成。唯一可以不被追究责任而卖出去的方式,就是轮斤卖给收废品的。 其实作品有一点影射时政。刚刚毕业的学生,有哪一个没做过愤青呢?想不到,报纸刚流通到世面,就有人自称是某某某知名的摄影师,言辞犀利的说我的作品从构图和角度上抄袭了他某某大赛上的某获奖作品。责令停止继续发售,否则要追求更大的责任赔偿。 鬼才知道他的那副鬼作品是什么鬼样子。 出于被迫,那期报纸立马又更换了另一张没有争议也没有特点的图,又抓紧印刷了一份新的报纸。好在处理及时,才没在社会上造成太大的影响。 主编召集所有人开会,点名批评了我,还扣发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以及年终奖。 刚踏入职场想放手一搏就遇到了这样的重挫,我怎么能高兴? 路上慢慢有了薄薄的积雪,慢下来的汽车碾压着这个冬天老天特地奉送的不寻常的礼物。 雪还是安安稳稳不慌不忙的下。我的鞋面已经堆了一小堆的雪,既不滚落,也不融化。跟我的鞋仿佛是一体的。 我走得很慢,可心跳得很快。脚底也热乎乎的。 隐约能听到嬉戏打闹的笑声,跟我的心境截然相反。 “啪!”一团揉得*的雪打在了我的耳根,力道虽然不大,可崩碎的雪哗啦哗啦掉进了我的脖领,钻到了里头。 我冷得打了个激灵,连忙用手掏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块。眼睛恶狠狠的四处寻找这个冒失的家伙。 这次,我看到了一个姑娘。 她脸色尴尬的冲我吐吐舌头,小跑过来。频繁的鞠躬:“对不起对不起。”跟她一块玩耍的小孩似乎也觉得不对,手上攥着一个没扔出去的雪球,愣在那里。 “别鞠躬了,晃得我眼晕。”我犯了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一个毛病,见着美女,什么火都没了。 这个女孩身型高挑,长头发,多多少少的有点婴儿肥。一张嘴,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女孩招呼那个小孩:“童童,快来。” 童童耸耸鼻子,丢掉雪块,不情愿的走过来了。他挡在我和女孩中间,怯怯的望着我,攥起小拳头,说:“你要欺负阮老师吗?” 我被逗乐了。之前挤压的火一下子消了大半。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说:“有你这么一个小男子汉保护,我可不敢。” 童童嘿嘿笑了几声。 女孩趴在童童耳朵跟前说了几句,又面露窘色的看着我,说:“帮我个忙。我回园里拿个东西,你帮我在这等一下。要是童童爸妈来了,帮我说一下他还没坐班车回家。”怕我不信,还补充了一句:“他爸妈的手机都关机了。应该马上就来了。” 我点点头。 女孩说了声谢谢,就拉着童童回到了幼儿园。 我看着两个活跃蹦跳的影子跑进了铁门,钻进了一座刷了亮色油漆的楼里。 她俩刚消失不见,就来了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路边,摁下车窗。一个男人探出脑袋,表情很不屑的问:“我们家童童走了没?” 我摇摇头。 “你把他喊出来。” “等会就出来了。” 男人拉上手刹,半个身子倚在车门上。说:“你是哪个老师?怎么这么多事?信不信我投诉你。”说完还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 我如果说我不等他话说完,怒火中烧,上前一拳挥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打得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的话,那纯属瞎扯。写小说的才爱这么干,把平时自己没胆量做的事吹嘘得有模有样,跟真事似的。不过,能写的让你相信,这是这类人的本事。 男人虽然口出不敬,可我也并没有跟他一般见识。我朝一边走了几步,不去搭理这种没素质的人。 男人似乎并没就此罢休的意思,他推开车门,身子一歪,一条腿已经迈出车身。露出锃亮的高级皮鞋。 我瞥了一眼车牌,前头俩零跟着一个豹子号,看样子人家财大气粗自然有着财大气粗的本事。 “爸爸。”童童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看,果然,阮老师牵着他走了过来。童童背后的书包一颤一颤的,颠得里头的铅笔盒哗啦哗啦响。 男人把腿退回去,脸上换回了不怎么好看的笑。他关上车门,说:“臭小子,今天听话了没?” 童童拉开汽车后门,转身说:“阮老师再见!” 男人有些不高兴了,他板着脸,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扫来扫去。看得我都有些不自然。“什么软老师硬老师的!谁惯得些熊毛病,放学也不坐校车回家?!自己在这有啥好玩的?每次都得来接——” “我和阮老师——”童童打断男人的话。 男人瞥了几眼,扭身在童童头上扇了一巴掌,又打断童童的话:“再瞎说,小心老子回去——”男人摁上车窗,后边的话就听不清了。 宝马车呼啸而去。 “你好,我叫阮惠。是幼师。” 我连忙打招呼:“丁卯。”我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没说职业。“怎么,这个家长对老师也敢这么横啊,完全无视你嘛。” 阮惠一抿嘴,说:“可能人家‘阮’硬不吃吧。正好送完了所有的孩子,我往西走,顺路吗?” 我的心情一下子因为这个美丽的偶遇而阴转多云,而且一下子又变成了晴天。 到今天我才在这个回忆了无数次的片段里翻出一点不对劲的苗头——童童的爸爸是真的“无视”小惠,还是根本就看不见?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回头看看,雪里的脚印,究竟是几只。 当然,不寻常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 第一百零九章 :不寻常的事 很快,我和阮惠就确定了恋爱关系。这座不起眼的城市里,记录着我们点点滴滴的爱情。和你们的爱情一样,牵手,相拥,漫步,以及亲吻。 我们从没红过脸,拌过嘴,小惠用她的细腻一点点将我这个粗野汉子的羁荡的心浸泡得柔软起来。 没多久,我们同居了。 这里我得强调一下,我们可不是闹着玩,这是经过一系列的深思熟虑而且——关键的就是这个而且!——我们是以成年人的角度来认真对待,因为,我们决定要永远的在一起,相互扶持,共到白头。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愿提起。我和小惠都是苦命的人。她自幼父母双亡,一个身患残疾的爷爷和她相依为命,熬到小惠参加工作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那年,这个一直像铁打一样的爷爷终于安心的辞世了。小惠说,爷爷后来这几年,身体不怎么好,他纯粹是为了图个放心才那么坚强的活着。她时常会惦记爷爷那双粗糙又柔软的手,像爸爸,也像妈妈。 我呢,只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爹和一个打小就没正眼瞧过我一次的后妈。我总能梦见我还是小时候那样,一抬头,就望见她圆润的下巴和*的鼻孔,还有不知抹了雪花膏还是凡士林的带着香味的巴掌。到现在,我还对搽着各类味道护肤品的中年女子的手心有余悸。而我的亲妈,在我五岁那年,随一辆牛车改嫁到了村子外边的村子,我只听说是很远,却不知道有多远。我那时候想:也许是从我家到村口来回走十趟那么远吧。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对她的印象,也不过是一条系在脖子上的绿颜色围巾。当所有的记忆都随着摇晃的牛车和甩动的牛尾巴一起走出了我的生活之后,那条绿围巾竟神奇般的被我记住了。 所以,我和小惠的事,我们俩人完全可以做主。没有什么门当户对和家庭状况等繁琐的条件限制。 为了方便,我从单位的集体宿舍搬了出来,在靠近幼儿园的花都小区合租了一套房子。是次卧,没有阳台和独立的卫生间。 我多次提出整租一套面积小一些更适合两人生活的房子,小惠却怎么也不同意。她说:“你老是出差,我害怕别的房间就那么空着,没有人气。况且,合租也便宜。加上这个房东太太也基本常年自己在家,我们两个‘苦命’的人儿,互相还能做个伴。” 这也没什么怪的,对吧? 可有一次,真把我吓坏了。 那是去年年初,大街上的年味还和爆竹烟味一样浓,迟迟没散去。俎主编电话里跟我说,新的一年要对我涨工资的消息。而且幅度还不算小。 当时我和小惠正在商场里瞎逛,我们高兴坏了。立马放回正准备试穿的羽绒服,杀进地下的超市。这肯定需要庆祝。 我买了熟食和啤酒,小惠买了好几样我爱吃的蔬菜。 我说:“买点肉吧。买牛肉,这个贵。” 小惠批准了。 回去之后,我们先开了啤酒,用热水烫了烫,小惠说:“丁大才子,加薪成功。” 我碰了碰她握着的易拉罐,说:“阮老师出的这道算数题我会!‘丁大才子’加‘薪成功’等于‘咱们小两口的日子又要奔着社会主义小康生活迈近了一步。’” 小惠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懂,那是激动与欣喜的缘故。 我们喝了不少的啤酒,温热的啤酒经过身体里各个器官那么一过滤,冷了下来,更容易醉人。 小惠红着脸,拿出购物袋里的芹菜。她说:“咱俩剪子包袱锤,谁输了,谁吃。” 我打了一个酒嗝,对她撇撇嘴,说:“没问题。” 小惠真的醉了,她老是输——她不可能不输,她一直出“剪刀”。我攥着让我反复获胜的“锤”,敲着桌子,看她吃了一整根芹菜,两根蒜薹,还有半块莴苣。 醉醺醺的人,对这种幼稚的玩笑也不放在心上,只知道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小惠不服气,她一只手翻了翻,找到了牛肉。她看了看黏在上边的价格标签,解开袋子,说:“再输,我就吃了它!” 如果当时我制止她或者让她先去厨房里炒一炒或者煎一煎,可能事情还不这么恐怖。 可我也上了酒劲,冲她嚷嚷:“好呀,看你还能有什么本事!怕你,我就跟你姓!” 果然,小惠又输了。 她二话没说,抱起牛肉就啃。那是牛的后腿肉,颜色暗红,只有窄窄的一条白花花的肥膘。 小惠用牙撕了好几下才咬下那么一小块,她瞪着眼,用力嚼着。 “哈哈,怎么样,让你逞能!”我捏扁了空的易拉罐,随手又打开一罐。 小惠也不搭话,她吞下嘴里的肉,又撕下一块。 我拍拍她的手腕,说:“好啦好啦。意思意思行了,还那么认真。” 我笑着看她笨拙的样子。她嘟着小嘴,腮帮子鼓鼓的,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嗯——咱们还比什么?”我搂着她的脖子,琢磨着怎么再整她一顿。 小惠胳膊向外一格,推开我的手,她又狠狠吃了一块。因为是生牛肉,没洗过,她咬的这块还有斑斑血迹,正好蹭在小惠的唇上。她也不擦,更没觉得肉的生腥气。 我有些怕了。肚子的啤酒再凉,也不及我此刻的心寒。我不由打了个冷战。站起身,扳着小惠的肩膀,大声说:“小惠你干嘛呀?!” “我输了,就得吃。” “吃什么吃?!跟你开玩笑的,你这是咋了?!” 小惠顿了一下,像突然卡带的录音机,不太自然。慌里慌张的说:“啊。喝多了喝多了。” “快吐出来!” 小惠咽下嘴里的肉:“这么贵,不能浪费了。” “不吃了!”我撂下筷子,说:“刚酝酿起了点小情绪,被你搅乱了。” 我来到窗前,看着楼下一辆挨着一辆爬行的汽车。我扭头看了一眼,小惠慢吞吞的收拾桌子,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 “不就是你赢了嘛!笑什么笑!” 小惠眯着眼,嘴角仍是微微上扬,说:“我没笑呀。” 这一晚睡觉,小惠突然磨起了牙。咯吱咯吱,像撕咬什么东西。还冷不丁的哼哼哼哼冷笑。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不是成了妖怪 如果津津有味的吃生牛肉,仅仅是喝醉酒后的醉态。那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远远没那么简单了。 记不清是星期几了,反正是周末。晚上和小惠窝在床上用手机看她喜欢的关于唱歌比赛的娱乐节目看到很晚。 那是个周播的深夜档节目,我们看的是重播。主持人很帅,主持风格也很轻松。参赛的选手各自亮出看家本领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残酷车轮战。 现场的观众也很热情,欢呼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 不得不承认,连我这种多喜欢看法制和民生节目的观众,都看得情绪高涨。 恰好小惠喜欢的那个秀气的男选手被淘汰了。她很失望,忿忿的埋怨了好久。 她关掉视频:“不公平不公平,连络唱得多好啊。你听那个转音,处理得多漂亮!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内幕!” 瞧!完全没接触过声乐的人,都能通过几期节目学会判断“转音”的技巧。 “不管怎么着,我永远支持你,连络!么么!”小惠对着贴在墙上的一张她偶像露着胸膛的海报送了一个连我都没资格享受过的飞吻。 对了,那个选手叫连络。是个普通的车间工人,模样俊朗,脱掉工服看起来也十分的白净阳光。背着一把旧吉他,反复强调正在寻找他所谓的音乐梦。 如果我有一副好嗓子,我也可以这么说,来掩饰我的想通过不劳而获而得到的生活。这就是投机取巧。也许,有人会反驳说我这是嫉妒,努力坚持唱歌本身就是一种辛苦。 好吧,这样想法的人,我只好说:你们赢了。 再说正事——连络被淘汰的事,对小惠的影响很大。她把手机丢到床头,气冲冲的背向我。闭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她偶像的淘汰是跟我有关。 我拍拍她肩膀,说:“睡吧。这么晚了。” 之前好像已经说过,我这个人的睡眠质量很浅,睡得还很浅,很容易就被惊醒。 也不知道是夜里的几点,我听到小惠起床了。她没有立即下床,而是愣愣的坐着。 被子被她掀起一角,房间里的凉气趁机钻了进来。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干什么呀,你!快睡吧。”我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到身子底下。 小惠一直没动。她的呼吸很均匀,能隐约听到鼻翼翕动的声音。 这个夜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没有隔壁新生孩子的哭闹,也没有楼下高架路上呼啸的汽车引擎声,连窗外没落光的树叶都没了刷刷的动静。 “小惠,小惠。”我用胳膊肘捣了她两下。 小惠这才微微咳嗽了一下,她的身子也跟着颤动。 见她没事,我又闭上眼睛。醒这么一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接着逮着点调皮得像个猴子的睡意。 小惠缓缓的下了床,她走的很慢。似乎是没穿拖鞋,能听到脚后跟敲在地板上的橐橐声。 “欸,也不嫌冷?!” 还没抱怨完,小惠就打开房门锁,拉开门,出去了。 橐橐声,又一点点朝着客厅挪。 穿过客厅,就是卫生间。小惠一定是去卫生间了。 果然,几分钟后,她回来了。 她走得还是很慢,然后慢吞吞的爬上床,钻进被窝。刚暖和的被窝,又被带进一股寒气。 “冻坏了吧?”我把脚伸过去,贴在她冷冰冰的脚背上。 小惠没说话,而是吧唧吧唧嘴,哼哼了两声,立马睡着了。 “猪。”我骂了一句,为她把被角掖好。 第二天早晨,我醒的特别早。 习惯性的来到窗前,撩起一面窗帘,看看外边的天气如何。 虽然没出太阳,可天已经大亮,白晃晃的。窗户内壁结了一层水珠。 我回头看了一眼,小惠还在蒙头大睡。 地面上有根绿色的羽毛,我走过去弯腰捡起。 咦?没开窗子怎么会有根羽毛飘进来呢?才拾起这根,身子还没直起,就发现床单上还有一根小小的绒毛。我手还没碰到,它便被我手背带起的风,扇到了别处。我捏了好几下,用算把它抓住了。 我捏着羽毛,发现我的手,却不知道在哪儿蹭了一块血,还不及硬币大。 难怪小惠昨晚半夜爬起来不说话,想必是她那每月一来造访的亲戚又登门了。 我掀起被子,捧着小惠的脸,准备喊她问问是不是舒服点了。 小惠的脸还很苍白,挺虚弱。她的嘴角红红的,我用手抹了一下——居然是血! 这是怎么了? 我赶快把被子掀起来,一些羽毛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从被窝里抖落出来。一条细细的爪子,横在床单上,末端还有一小块肌肉。 小惠的睡衣前,还有一大片血迹。 我立马摇醒她:“小惠!小惠!你怎么了?!” 小惠慢慢睁开眼睛,对我微微一笑,问:“嗯?怎么了?这么早——” “你看!”我指给她看。 “啊——”小惠一阵阵尖叫,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 我迅速把她揽进怀里,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的,没事的。乖。” 等她稍微冷静一些的时候,我迅速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来到阳台——那里养着房东太太的两只宝贝鹦鹉。现在却笼子开着,另一只鹦鹉已经僵硬的挺直了双腿,圆溜溜的小眼还睁着。笼子里头盛水和米粒的小碗侧翻着,一堆凌乱的鸟毛散落的到处都是。 半夜里小惠根本不是去卫生间,而是摸上阳台,把鸟吃了! 我低着头返回房间,小惠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嘤嘤的哭。 她看见我进来,哭的更伤心了。说:“丁卯,我……我……我是不是……成了妖……妖怪?我……我……我怎么……” 我连忙上前,抱着她——虽然我不知道这时的拥抱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可我还是紧紧地抱着这个我心爱的女人。我说:“这不是你的原因,没事的,你别乱想,你只是梦游。” “可……” “那鸟不是你弄的。是昨晚你去卫生间,看到有猫在偷吃鸟,你救它们呢。只是没来得及,让那贪嘴的猫给吃了。” “真、真的吗?” 我在她的额头啄了一口,说:“是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梦游 小惠居然会梦游?这还是我第一次发现,而且居然这么吓人。她把房东太太养的一只活观赏鸟活生生的给吃了,另一只给掐死了。 但作为一心要长相厮守的恋人,我只是把这个偶尔发生的事情看作是小惠太累了而做了个梦的表现。 否则,还能怎么着? 房东太太那里,我也是耗了不少的工夫才让她相信是有猫从阳台忘记关严实的窗户溜了进来,把她的小宝贝儿给吃了。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房东太太叉着腰咬牙切齿的诅咒了那只该下几百次十八层地狱都不足为过的凶手猫。 我这么做,不光是偏向自己的女朋友,还是怕这样的事传播出去,对谁的影响都不好。毕竟那么画面太残酷了:小惠先是坐起,光着脚丫,穿过卧室再穿过客厅,直奔阳台。从高处取下鸟笼,再拉开那上头的小门,把手伸进去。那只鸟可能一下子就被攥紧了脖子,它不停的拍打翅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惨叫,一双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慢慢外凸,逐渐地失去了力气。笼子周围脱落了不少的羽毛。另一只在笼子里上下跳动,想飞却飞不走,只撞到四周结实的笼子。小惠将手里抓的那只,送到嘴边,一口就咬住它的脖子。脆弱的喉管一下子就被咬断了。血刚触到嘴边,小惠就轻轻的嘬吸。她根本没尝到血腥。而是一口口把肉撕下来,吞掉。她的牙齿、嘴唇,舌头都沾了血和绒毛,也丝毫不在乎。另一只鹦鹉真的被吓坏了,它的眼神涣散,无神,只有哀求和恐惧。即便这样,它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仅仅是留了一个全尸。 这样的场景,我敢说出来吗?最后我们很可能会被撵出去,这将会给小惠造成不小的打击,再说了,离着她上班的幼儿园又近,传出去,指定也会干涉到工作。 幸好,事情过去之后,小惠并没有再做出太出格的事来,也逐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又恢复了往前的活泼和开朗。 小惠似乎并没把它放在心上,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谁料好景不长,刚刚平静了不到三个月,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小惠经常凌晨的一点钟,爬起来,她都会开门溜出去,十几分钟后才回来。 第二天问她干嘛去了,小惠总是说自己不记得了。 难道小惠又开始了梦游? 听说梦游的人不能猛的叫醒,我跟着看了几次,她只是去卫生间。并没有干别的事。我稍稍放心了。可天天如此,难免会觉得不太对劲。难道,这是我多虑了吗? 我决定做个测试。 房间门有一道暗锁,是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晚上锁门的时候,我故意把钥匙扔到地下,踢到床底下。 “小惠,钥匙掉床底下了,明早我起来再找吧。” 小惠拍着刚刚涂了爽肤水的脸,说:“行。不过晚上如果我要去厕所的话,喊你你必须得给我打开房门。” 我说:“没问题。” 我趁小惠睡熟之后,在房间过道里摆了一些空的易拉罐。这样她再起床的话,一定会踢倒。一旦听到响声,我就可以查清她的动向了。 等了大半夜都没有小惠的动静,她连身都没翻一下。看来真的是我有些神经过敏了。 当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小惠突然坐起。床咯吱响了一声。那声音虽小,却像在耳边点了个爆竹,炸得头皮发麻。 我一下子惊醒了。我侧着耳朵听,想知道小惠到底要干什么。 小惠轻轻的翻身下床,她立在原地。几分钟后才慢腾腾的走动。 床头灯没开,房间里很暗。小惠一步步走着,却没碰到地下胡乱摆放的易拉罐。只有她的脚后跟磕在地板上的橐橐声。 她是怎么绕开的? 小惠绕到我跟前,蹲下,脸贴在床上,一双手伸进床底摸索钥匙。 我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团黑影。但我知道那张脸正对着我,没有表情。 “小惠,你干嘛?”我试探着问。 “厕所。”小惠木木的回答。 我咽了口唾沫,说:“差点被你吓死。” 小惠没再说话,她摸到了钥匙。起身打开房门去了卫生间。 我没有跟踪她,而是去看看小惠怎么会摸黑走却碰不到易拉罐的呢?我才走了没几步,就踢到了几个,易拉罐疼得哗啦哗啦叫唤。还有一个被我倒退的时候踩扁了,嘎巴一声,叫得比哪一个都惨。我顺着声音,摸了好几次才摸到了仨。 我跪在地板上,又胡乱的把易拉罐摆放了一遍,确保经过的时候不能躲过。然后,小心翼翼的钻进被窝。 小惠回来的时候,锁上门,把钥匙又丢进床底,又绕开易拉罐绕到床了另一侧,爬上了床。没多久又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黑咕隆咚的,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琢磨了大半宿,也弄不懂。 早晨我早早爬起来,把地上立着的像地雷一样的易拉罐收起来,又从床底摸出钥匙,把锁打开。 小惠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染上了梦游呢? 小惠醒来的时候,摸着我额头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语气里充满关切,丝毫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可能没休息好吧。” “怎么了?晚上又想什么了?” 我摇摇头。没敢告诉她实情,只是说考虑着报社交稿的事。 小惠挎着我胳膊,头枕在我肩膀又心疼的安慰了好几句。 这么体贴的姑娘,谁能把她想象成内心险恶的人?谁又能忍心这么想?再说了,梦游而已,又不是绝症,多注意调节,也是可以戒掉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最需要得到帮助的,不是我,而是小惠。我胡思乱想只会耽误她的恢复。 小惠见我不说话,又问:“想什么呢?” “你晚上去厕所都干嘛?” “瞧你说的,去厕所不上厕所,还能干嘛,你说,还能干嘛?” 就是,这让我怎么回答?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跟着我是要干嘛 我从网上搜了搜有关梦游的信息,看了不少关于梦游的简介和病因,还有有关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忘了从哪本小说里看过,说梦游的人往往会去她最恐惧的地方。 小惠对卫生间有什么恐惧的? 那里边只有一条条不知道通到那里的管道,也不知道湿漉漉的管道的尽头里住了些什么。谁知道混合了各种污渍、油渍、洗洁剂、洗衣服、牙膏和发酵了的蔬菜叶子以及水果核的黑暗里头,会滋生些什么。 想想就不由得觉得可怕。 小惠是幼师,带着孩子们早*还有下午游戏,她的户外运动肯定不会少。每天陪着几十个孩子泡在一起,天天嘻嘻哈哈,自然心情也随着好起来了。我由于需要去外地拍摄,就带她找医生开了点安定。 医生也是对她的职业表示了肯定,说对于缓解焦虑有很大的帮助。又叮嘱了睡前多放松和按时吃药,尤其不能产生药物依赖。 我这一趟出门半个月才回来。期间我每天都打电话问小惠的心情怎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其实也都是变相的问她有没有梦游。 回来的当天,小惠去车站接的我。 她换上了新买的粉色蝙蝠衫和牛仔裤,扎了马尾,脸上搽了淡淡的粉,还抹了亮色的唇油。看上去,十分的漂亮。 小惠远远的看见我,就小跑几步,来到我面前,抢过我手里的皮箱,埋怨道:“你瞧你,出去这才几天啊,邋遢成什么样子!”她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的摸着我的脸,继续说:“一定又忙得没好好照顾自己吧。每次都这样,出去了就跟那圈养的猪,跑出去就不知道姓啥了!” 我连忙讨好:“这不,立马回圈了。出去一圈,发现哪里也不如这里好。关键是这里有另一头猪在等着我。” 小惠捶了我一拳,说:“又开始贫了!” 那晚我们去了一家带星的酒店。 酒店里有一个大大的吊灯,四周金碧辉煌,墙上还挂着几幅临摹的西洋艺术复兴时期的画,显得优雅而又有档次。还有像是电影里管家一样的服务员,举止端庄的端茶送水。角落里一个长发男人,弹着旋律缓慢的钢琴。一切,仿佛置身于贵族庄园。 吃完了饭,我们又去楼下的夜市溜达。 夜市是个神奇的地方,总会让你从众多挂在架子上标着“25元一件”和“清仓甩货”的衣服里,想起某天某时,你在某个商场里看到的类似某款。还会感慨一句:“商场里的东西就是贵。” 几个商贩凑在一起,互相逗乐。时不时的还为自己的摊,喊上那么几嗓。 “刚刚还是贵族,现在一下子成了奴隶了。”小惠调侃。 “错,咱们本身就是奴隶,刚才不过是去贵族家里——支工资。现在,咱们又回到了各自原本的身份。不过,虽是奴隶身,却有一颗贵族心。远远好过身是贵族,心是奴隶的人。” “好啦好啦。就知道怎么说都说不过你。” 夜越来越深了,连路灯都乏了,射出的光都愈发昏黄。疲惫仿佛是成吨重的砝码,一个个一块块的压在身上。 小惠看出来了,她挽着我的胳膊,说:“不逛了,回家!” “这还没逛到头呢。” “回家!”小惠连拖带拽的,把我拉回出租房。 我把行李靠墙根一放,准备先躺在床上歇一歇。 “喂喂喂!丁卯,你又这样,先洗刷,洗完了再躺,听见了没?” 女人在这方面,是天生的领导者,也是独裁者。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立马乖乖洗刷。 一躺到床上,外出的困顿一下子释放开来,平铺在身上,捂得喘不过气。 小惠又说了些关于幼儿园排班表的事,我已经迷迷糊糊的听不清了,好像下个周要有针对孩子家长的公开课。最近要忙着用一些废旧的报纸杂志做一些手工品。再后来的话,就只跟耳边有蚊子哼哼一样了。 睡到半夜,也不知几点,突然有了尿意,因为不是憋得十分难受,也就不太想上厕所。可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心里是那么回事,总归是醒了,就去一趟也无妨。 我坐起来,瞥了一眼身旁,小惠的被子鼓鼓囊囊的,看样子还是在老实睡着。我用脚在床下摸索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找到拖鞋。棉拖里有点凉,但一点潮气也没有。肯定是小惠白天帮我晒过。 小惠临睡前忘了锁门,一拉,就开了。 我趿拉着拖鞋,穿过客厅,绕过房东太太放在通道边充电的电动车电瓶。来到厕所。 我推开厕所门,朝里走。随手摁开开关。 灯没亮。 可能是开关的接触不好,我又来回摁了几下,还是黑乎乎的。应该不是停电,通道里的电瓶指示灯亮着,也正兹兹的响着的。 我把厕所门带上。这时发觉拖鞋左右穿倒了。我一只手扶着滑溜溜的墙面瓷砖,脚下忙活着把鞋调换回来。 吧嗒。 镜子前冷不丁出了个小动静,不是鞋底蹭脚垫的声音,也不是水滴到台盆的声音。更像是唇彩一类的化妆品扣上顶端的塑料盖子的清脆动静。 我脑子顿时就发麻了。 窗户关得严实,风挤过缝隙,呜呜作响。自然也不是吹倒了什么化妆品。 又试了几下,灯还是不亮。早知道这样,就不爬起来上厕所了。 嗤嗤。 这次听清了,是喷香水的声音,轻轻喷了那么两下。没多久,水果的香气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厕所里有人!墙角摆放化妆品的立架前,好像真有什么人,影影绰绰,不敢确定。 我后悔没带手机出来。这是多可笑的念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居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逃跑,而是那个每天从裤兜掏出来攥在手里把玩几下再塞回裤兜几分钟再掏出来再把玩的电子产品。 有一个想法,没法否认。我想用手机来照明,而不是拍照发到各类无聊的圈子里。 我咽了口唾沫,又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为自己壮胆。装作不经意的自言自语般嘟囔一句:“谁?” 没有任何的回应。 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和嗅觉还是处在昏睡阶段,还没发挥它们原本的作用。 我想回去。可突然尿意强了。我凭感觉朝前走了几步,试探着掀开马桶盖,手伸进裤裆里摸索。 “你总跟着我是要干嘛?!”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栽倒在地。 风更大了起来,使劲的撞击着玻璃,粗鲁得把往外开的窗户狠狠地推死了。 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来是你 “你说!你跟着我,是要干嘛?!”那声音重复了一遍,语速很快,竹筒倒豆子那样干脆利索,确定是很生气。 我离着挪远一些,提上裤子,倒退着贴向卫生间的门。门冰凉僵硬,跟我曾经摸到过死尸一样。我深吸一口气,憋在胸口,问:“张、张姐,是你吗?”整个家里头,除了我和小惠就只有房东太太这一个女人了。这个人不搞清楚是谁,我估计一连几晚都不得安宁了。 对方没了回应。她继续拿起了一支眉笔,刷刷的描着。削得很钝的笔芯,在眉毛上一下下刮着,像一把锉刀在缓缓地锯着眉骨。 我摸到门把手,准备开门逃走。 哼哧。 对方哼哧了一下鼻子,故意提醒我她就在跟前似的。 我的心砰砰狂跳,真的只能用狂跳来形容,这是我认识它这这近三十年里头,第一次见它这么慌乱过。 我开始琢磨这个女人是谁,是一心要报复的伏生他娘?是孕育了一个死婴又把逃生名额给我和陈洋的姜姑娘?是畏罪跳楼自杀的小周?是去年楼下出了车祸死掉的女人?我把认识的和听过的所有可能是骇人可怖的女人统统都过滤了一遍。离着我三四步远的女人,就躲进黑暗里,看不清脸,看不清身材,更看不清表情。她同样的害怕紧张?还是表现出制造出恐惧的兴奋和欣喜? 我再次振作一下,这简直是太难得了,我很少有这么称得上鼓起勇气不投降不退缩的时候,虽然之前已经退了几小步。 “丁卯!你这么跟着我干嘛?!”声音极其耳熟。 “小惠、小惠?” 这时,厕所里的白炽灯亮了,它拼命的闪着。耀眼的光芒,忽明忽暗。只能隐约看到小惠的脸抹得煞白,还涂了红红的嘴唇,头发上喷了定型发胶,*的,亮晶晶的。在闪烁不定的光束里,有些吓人。 “唉。”这一声叹息,让我确定正是小惠。 “原来是你,你不是在被窝里吗?” 小惠说:“临睡前我怎么跟你说的?说今晚同事小常请客ktv,今天是她生日。这不是你回来了吗?我又推脱不掉,就商量我头半夜算是陪你,下半夜去找小常她们。” 小常是小惠的同事,也是好姐妹。我见过,人很文静,也是标准的美人坯子。 小惠接着说:“我这刚偷偷溜出来,你可好,这才睡了几分钟啊,也爬起来了。还弄得这么吓人。” “我以为你梦游呢。” “我梦游?!是你梦游!” 我摸着下巴,胡茬有些扎手。说:“你又生气了。来!”我伸出胳膊,上前去抱她。 女人在生气的时候,往往一个拥抱就能化解很多的不愉快。她最多会在你怀里假装挣扎一下,你只要用力抱住,几秒钟后,她就再次变成了一只被驯化成猫了的虎。不去招惹,就能安享下一阶段的安全期。 小惠一把推开我,说:“真的,丁卯!是你在梦游!你睁开眼睛!” 我愣了一下。小惠的口气,十分肯定,而且还带有一丝的命令的意思。 是我在梦游吗? 小惠把着我的胳膊,用力的摇晃。“睁开眼!你看看我!”她又用手指撑着我的眼皮我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儿,瞧见了眼前的一切。 灯已经不闪了,正在化妆的,果真是我的小惠,她嘟着嘴,一副不乐意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是可以看见的,怎么小惠说我闭着眼? 小惠解释道:“我正化妆呢,你进来,把灯关上又打开,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我本来想说你,可看你闭着眼睛,我突然想——是不是你梦游啊?你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吓得后退,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实在忍不住了,才跟你搭了几句话。没想到——” 小惠后边的话,我没心思听。我只是在想:如果小惠说的是真的,那么所有的梦游经历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是我半夜爬起来,在地上摆一些空的易拉罐,自己从床底掏出钥匙,去客厅把房东太太的观赏鸟咬死,然后叼在嘴里,把血抹在小惠的嘴角和胸前。接着,我把滴了一路子的血渍擦拭干净,捡起飘得到处都是的鸟毛,再把那只软趴趴的鸟给吃了。第二天又将这事情赖到小惠身上,还带她去看医生。 这太可怕了!可我从没有过这方面的经历,怎么会突然就梦游了呢? “丁卯,丁卯!”小惠喊我。 我把游向厕所地漏的眼神移到小惠身上,她正关切的看着我,两条弯如柳叶的眉毛踅得老高,用洁白的门牙咬着下唇,一脸的紧张与担心。 “嗯。”我弱弱的应了一声。 “你——醒了吗?”小惠试探着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惠搀着我,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好啦好啦。一定是这几天出差,累坏了,才做了个噩梦。走,回去接着睡吧。”她温柔的推着我,把我推过客厅,推回房间,压着我双肩,把我按倒在床。 小惠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说:“接着睡吧,我得去找小常去了。”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解开锁,屏幕一下子就亮了。蓝色的背景光,均匀的打在她带着微笑的漂亮脸蛋上。“喏,又是好几个未接。”小惠把屏幕朝我晃了晃,让我看。 确实,显示小常的3个未接,和2条信息。 “抱歉,没法陪你了。”小惠把我两条腿搬上床,把被子为我掖好,又拍拍被子,说:“拜拜。” 才走了几步,小惠突然停住,说:“哦,这个就不用拿了。”小惠用另一只没攥手机的手,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的药瓶,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了。 那是医生开的安定。 我掀开小惠鼓鼓囊囊的被子,里头只有一个枕头躺在里头。 我拿起来安定,瓶子哗啦哗啦响,看样子已经吃了大半。 难道,剩下的这些,需要我吃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真的是陈伯吗 这三件事,压在心上,困扰了我很久。至于是小惠还是我在梦游的问题上,我一直没敢取证,准确来说,是怕得到答案,毕竟生吃观赏鸟这事,摊到谁的头上都不好过。好在,这是我和小惠交往过程中,出现的为数不多(算来也就这么三件)的个例,随着时间的不间断推移,我们都逐渐把注意力放在了买房和结婚的大事上,不愉快的,也就再也没考虑过。 而现在,刘会东和张冬蔡口中说的粉粉,居然就是小惠!我怎么能够接受?!要知道粉粉跟他们暧昧联系的时候,也正是小惠和我热恋的时候,她又有什么本事,能够不穿帮的同时游刃于三个男人之间,而且按照刘会东的说法,粉粉故意把他引出去,实际是要对他不轨,很可能是杀了他。 我怎么想都想象不到,小惠会凶残的对一个陌生人痛下杀手。平时里的她,笑嘻嘻的,天生一副乐天派,虽说不是罕见的菩萨心肠,可柔软起来,恨不得剪个指甲都会觉得指头受不了。 这样的人,除了单纯,还能怎么去过多的评价? 可如果是假的,这刘会东怎么会说的头头是道,还有着小惠笔迹的照片呢?他也完全没理由这么骗我啊? 如今小惠尸骨未寒,当事人中最重要的已经不在了,更没办法对证了。但无论如何,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我一定会找出杀害小惠的凶手,不管这中间有多大的困难,也不管她的身份到底有多复杂,她始终是我一个人的小惠。 刘会东见我盯住照片发愣,问:“丁卯,你咋了?一眼就看上了吧?我当时也是这么看上粉粉的。哪想到——”刘会东把照片重新夹进书里,两摞厚厚的纸张把那张熟悉的脸用看不懂的图文吞没了。 “没有。觉得有些眼熟而已。” 刘会东没拾在心上,又和我扯了几句他对卦的理解和参悟,我没有听的心思。只希望能抓紧继续我的调查,早早的把这事处理完。 于是,我又找了点别的话题。 “刘会东,陈伯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上次张冬蔡冒充刘会东,自然也找会找人假扮陈伯。 刘会东手掌在脖子上使劲蹭了蹭,说:“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我看看窗外,才是下午。窗户的犄角旮旯里,有一张蜘蛛网。蜘蛛不知去了哪里,网上头落满了灰尘,捕捉了大块的阳光和一枚起了黄斑的榆叶。 我多希望刘会东能聊点我懂或者我知道的东西,他偏偏不,刘会东既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去见陈伯,也不最近大家都在讨论的时事。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易经和卦象。这让我很头疼。 那张蜘蛛网,已经够无趣了吧。我居然更无趣的直勾勾盯着它看了好几个钟头。 刘会东丝毫不在意我的不自在。自然也不觉得尴尬。 终于,熬到了半夜。 弯弯的月牙,悬在天上。像一道抹了黄颜色的眉毛。若有若无,不怎么讨人喜欢。 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一两声凄惨的猫叫。 刘会东站起身,说:“走!我带你去找陈伯。” 我从床上一下弹起,匆匆忙忙的说:“走走走,我都等着急了。” 刘会东愣了一下,他斜了我一眼,似乎是埋怨我的冒失。 接着,他关掉灯,锁上门,带我朝猫尾胡同走。 第一户,还是光荣人家。 第二户,还是贴着春联。 第三户,院里还是有棵柿树。 第四户,大门还是开着。这是陈伯的家。 刘会东走这么一遭,他都不觉得好奇,也不觉得奇怪。譬如第三户,现在离过年还早,就贴上了春联。可既然刘会东都不害怕,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我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希望早早见到陈伯,再早早的离开。 陈伯的家门口,蹲着两只没有尾巴的猫,一只白色,一只黑色。猫是活的,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盯着我和刘会东来的方向。很容易让人想起阴曹地府里头的黑白无常。 猫好像认识刘会东,它们松一口气,眼神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它们喵喵的叫了两声,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动刘会东跟前。还抻着脖子,在刘会东的裤管上来回的蹭。 刘会东从口袋掏出上午拆开的压缩饼干,放到靠墙的角落,两只猫乖乖的上前去吃。 “怎么样?我说猫有灵性吧。” “嗯。”我点点头,看不出两只乞讨的猫跟他说的灵性在什么地方有关系。 刘会东在猫的身上抚摸的好一阵子才收手。他站起身,走进陈伯的家。 陈伯的院子里,还是堆放了些半成品。裹着彩纸的杆子和棍子,一截一截的,成捆放好。 一个扎好的轿子,横在院子中央,轿子门帘被风一吹,撩起一块,露出里头一双小小的脚——也是纸扎人。轿子旁边,是一个摇椅,藤木的。上头躺放着一个扎好的童男,胳膊平伸,刚好搭在两旁的扶手上,童男的腿也直缕着,脚心朝前。穿着黑褂黑裤黑帽黑鞋,其余的裸露部位都是白花花的,包括脸。童男正对着大门,那个摇椅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的,轻轻摇着。 院子里的灯,打在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上,透着一股*人的瘆人感。 刘会东丝毫不在意,他径直从轿子和摇椅中间穿过。还特意瞥了那个童男一眼。 童男那双小小的墨汁点的眼睛,没有动,还是木木的看着前方。 刘会东奔着亮着灯的那间房子走去,他趴在窗户上,喊:“陈伯,陈伯!” “咳咳。”一个身影从院子南侧的黑影里走出来,说:“你来了。” “陈伯。”刘会东毕恭毕敬的喊。然后,大步走到我跟前,把我扽过去,说:“这是丁卯,他找你有点事。” 我刚准备打招呼,就愣住了!这个“陈伯”肤色偏黑,圆脸,短发,额头很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睛嘴巴小小的,胡茬很浓,还有一个稍微一大点的朝上翻的鼻子。 “你、你、你真的是陈伯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陈伯”瞅了我一眼,没说话。 刘会东跟在身后,问:“陈伯,这大晚上的,怎么没在屋里头啊。” “厕所。” 我偷偷把刘会东拽到一旁:“你确定他就是陈伯?我上次来,见到的就是他,也是大半夜的不在房间,说是上厕所。最后我按照他给的指示,才落入了张冬蔡的圈套。” “陈伯我都认识好多年了,打小就是街坊,你别乱说。老年人,起夜很正常。”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上次来见到的,肯定就是这个人! 刘会东见我满脸狐疑,小声说:“这个陈伯,是个跛子,本名叫‘陈波’,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不太爱说话。听老一辈的人说,谁见了都喊‘bo’,‘bo’长‘bo’短的,开始有的纯粹是为了嘲笑。可这陈伯也不搭理人,时间久了,再加上他是个纸扎匠,大伙都有求于他。就都统一喊‘陈伯’了。连长一辈都这么喊。” “张冬蔡说,这个陈伯是猫,连当时的那个司机也是猫。” “你怎么还信他的?他就是个神经病。” “可是——” “哎呀,你还可什么是啊?!想不想找他帮忙?” 我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刘会东拿手指捅了捅我后背。 我毕恭毕敬的喊:“陈伯。” 陈伯扭过身,径直走过来,说:“又调皮!”陈伯绕过我和刘会东,来到摇椅前,抓起童男,夹在腋下,还抄起手轻轻的扇了一巴掌,嘴里嘟囔着:“到处乱跑。”陈伯的右腿外扩,走起路来,身子一歪一歪的。 上次他确实不是这样子的,我看着刘会东,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们随着陈伯和那个童男一起进了屋子。 跟上次的情形一样,陈伯先是在门后摸灯绳,好一阵子,才听到咔吧一声,屋子里有了微弱的光。灯泡四周被厚厚的灰尘包着,看来一直都没擦过。 里边的纸扎摆设比真品还要多,花花绿绿的,让人不自在。倒是上次见的那匹白色大马和一栋双层楼房被取走了,现在堆的都是小件,茶杯茶壶暖水瓶菜刀一类,还有醒目的全球才刚刚上市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手机,让人们割了肾都肯买的那款,还有plus版。 刘会东伸手挑起横在中间的麻绳,上头挂着七八条颜色不一的猫尾巴,一碰,晃来晃去。陈伯一欠身,从地下钻过去,随手把童男依靠在纸扎的橱柜上。童男踉跄一下,险些栽倒,像喝醉酒了的人。 刘会东又冲我示意一下,我也赶快从绳子底下钻过去。毛茸茸的尾巴,扫着我的脖颈,扫出一片瘆人的鸡皮疙瘩。 陈伯找出两个马扎,扬了扬下巴,刘会东就攥着我衣角,拽着我坐下。 “说吧。” 刘会东又捣了我一拳,说:“咋了,说呀。” 我刻意避开陈伯深邃的眼睛,环顾一周,最终停留在一个还不算可怕的纸扎电脑上。这是台笨重的台式机,有个大大的后凸的脑壳。屏幕上糊了一张画着各种图标的彩纸,“我的电脑”,“网上邻居”,“回收站”,一个小小的鼠标箭头,停在蓝颜色的浏览器上,总之,电脑有的基本功能,它一样都不少。键盘搁在主机上头,可能是还没组装的原因。我还是把颜色挪开,我怕屏幕会突然弹出一个页面,提示没有连接网络。 “呃……”我吞了口吐沫,说:“我想找一个人,他不存在,现在可能在老戏园子里听一个死去的人唱戏。”说这话,我都觉得难以理解。 陈伯点点头,起身去里屋拿出一辆扎好的汽车,剪了几块黑纸把车灯和车牌糊上。又拿过刚刚放下的童男,用手抠去了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再系上一个白领结。“西边,十字路口,烧掉。”陈伯简短的说,这也完全和上次的健谈判若两人。 刘会东见我愣着,他说:“丁卯,你咋啦?还不快去!” 你也知道,我上次就是弄了这么一辆假车(还是兰博基尼),烧完之后,就被张冬蔡雇的托儿给带走了。眼瞅着又是一样的把式,我还怎么敢尝试? 陈伯把车子和童男塞到我手里,说了俩字:“抓紧时间。” 口气阴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会东也在一旁催促我:“今晚是怎么了?别愣着了,快去!” 我心一横,再赌一把。 我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想付钱,陈伯突然探下身子,一只没有什么肌肉的左手按在我的腕子上,说:“能回来再给。” 回来再给,要是回不来呢?关键一个“能”字,让我心里突然翻起了这么一个不吉利的疑问。 我战战兢兢的走出门,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回头看,是刘会东追上来了。 “是不是这个陈伯是假的?”我忙问。 “什么呀,都这时候了,你咋还惦记着这个?!” “你是要跟我一起?” 刘会东摇摇头,说:“我知道哪里不对了,上次你肯定是烧完了纸人纸车,还没等到它来,就被张冬蔡那家伙钻了空子,这次你留点心,多等上一阵子。” “我知道了。谢谢。”我转身出了大门,朝西边的十字路口走去。 路灯把路面烤得白花花的,我一只手拎着车,一只手拎着童男,两边都是没有多少份量的物件,尤其是童男,五官被抠坏了,能看到里头扒得光溜溜的玉米秸秆。周围静得出奇,我的心里却也怕得要死。 后方一盏路灯坏了,一闪一闪的,光束也忽明忽暗,影子摊在路面上,在前引领着我。 上次烧纸的纸灰什么的,已经不知道刮到了哪里。只把地面熏得乌黑。 我把纸车和纸车放下,颤悠悠的划了根火柴,点上。 没有风,燃起的烟,直直的。骨架被烧得噼里啪啦的。 我从路边折了一截树枝,小心的拨拉着,现在是秋冬交替季节,得加倍防备火星溅到周围干燥的柴火上。惹起火灾,罪过可不小。 烧完后,我躲到暗处,盯着每一条从黑暗中延伸过来的水泥路。抵挡着再遇到心存不轨的打劫。 几分钟后,打北边来了一辆车。走近了我只看了一眼司机,就立马相信了。因为这个司机跟陈伯扎的纸人一样,穿着黑西服,系着白色领结。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只有一张光滑的脸。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纸扎车,开往哪里 司机把头拧向我,滑溜溜的脸上,不见任何的器官。连道褶子都没有,也没有半点的血色,煞白煞白的,很吓人。少了眼神和嘴巴的交流,根本猜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是我刚刚烧掉的纸人和纸车,看样子是示意我上车。 我拉开车门,车门很轻,我怕稍一用力就把它扯坏了。车子内饰很简便,铺着一层浅绿色的地胶,里头一股浓浓的焦糊味。 我找了个位子坐好。座位硬邦邦的,没有弹性,我手伸到屁股底下摸了一把,一根一根的棍子,不知道是不是陈伯扎纸用的骨架。 这样的车,能上路吗?没有五官的司机,又怎么能看得清楚路?这些问题一从脑子里钻出来,我的心就跟着寒了。 “师傅,我去——”才说了几个字,我就闭嘴了。司机没有耳朵,说话也听不见。地址没说完,剩下“我去”俩字,倒也像极了我心底压抑许久的抱怨。 我打量着他肩膀上抗得那个圆溜溜的起不到任何装饰效果的脑袋。 车子没熄火,司机挂上档位,踩踩油门,车子像只虫子那样,慢慢的朝前蠕动。 路是下坡路,笔直,越走越暗。甩开了猫尾胡同,甩开了路灯,也甩开了人烟。 车子两侧并不光亮的玻璃外头,黑逡逡的,什么也看不见。车子轻飘飘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个闷罐里,只能体会到心惊肉跳的下坠带来的失重感。 车子还在下坡,似乎是要钻到地底。我突然想起刘会东还是“彩色芒果”的身份时,暗示我说地上的天津找不到王逸德。难道,纸扎车要带我去地底下的天津? 没有车灯,没有车牌,就是让外人查询不到去的方式,而没有五官,则是避免从眼神和语气泄露太多的秘密。要知道,一旦情绪变化,人总是会在这两个方面表现出不自然,也最容易被人看穿。很可能,连这个司机都不知道具体位置,他只是坐在车里,摆摆样子,按照他以往往常的习惯。也就是说,倘若这条路是开往地狱的绝路,那怎么走都是一个样子。 路仿佛是水泥砖块砌成的,轧上去,哗啦哗啦响。这是唯一的声响。偶尔的颠簸,都让我怀疑是不是坐在后排的我,能把整个车子翘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居然稳稳停下了。 我贴在车窗朝外瞧,仍是黑咕隆咚的一片。正好奇为什么突然停车之际,车门猛地被拽开,一个人探进身子,他的头发蹭在我的脸上,毛毛躁躁的,不柔软。 我吓得向后伸脖子。 这个人用力搡了我一把,我身子撞到了左侧车门。 车子嘎吱一声。没碎。 这个分不清男女的人,粗鲁的把身子闯进来,把我挤到另一边。估摸着体型和力气,想必是个男人。 他伸出直不溜秋的粗糙手掌,摸到座位,坐下,带上车门。又伸手摸我的身子,顺着肋骨慢慢往上摸,贴着手臂,他手上稍稍用力捏了两下。 我不自在的侧侧身,挪挪屁股。 想不到这个人突然两只手捧着我的脑袋,两根拇指摁着我的颧骨,用指肚儿轻轻刮。而且越来越用力,好像要把骨头摁碎一样。 我疼的叫了一声,想缩回脑袋。可他的手,居然和一把大铁钳子似的,牢牢的锁住。我再用手臂伸进他的臂弯想格开,却无济于事。他的手臂,毫无弹性,硬邦邦的,像两块钢板。 我对准他的脑袋,抓过去,只抓到他枯草一样的头发,我薅了一把,薅下了不少的断发,抓在手里,感觉不到柔软,跟抓了一把细钢丝一样,有些扎手。 这个人已经搓得我的脸生疼,马上就要脱了皮,火辣辣的。 我丢掉手里的头发,攥起拳,照着他的头捣过去。居然打空了,只有软绵绵的头发。我又试了几下,还是只有头发。我觉得不大对劲了,伸手划拉了一下,也只捞了束密密麻麻的头发,我立马松手。果真这个人没有脑袋! 我已经见过不少的怪物了,可没有脑袋却还有着头发,而且力气如此惊人的,恐怕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难道,他的头发,是从脖子里或者肩膀上长出来的?那样的话,还能叫做头发吗?他的样子该是有多吓人? 没时间多想。 司机已经重新打动起车子,继续向下滑行。 我扭转身子,半坐在座位上,抬起左脚,用鞋尖朝着他的胸膛刺。他的身子踢上去,也只是刷刷的响。有些像秋天地里捆成一捆的麦子,蓬蓬松松的,还带点窸窸邃邃的动静。 他也丝毫不觉疼痛。相反,除拇指外的其它四指也开始不安分的试探着我的眉骨和眼窝。 这如果被剜伤,那还了得?!我不算太强烈的求生*此刻居然异常的泛滥起来,搅动得五脏六腑跟着发热,仿佛置身于燃得旺盛的锅炉内,又仿佛喝了度数不低的烈性酒,烧得心里*辣的,钻心疼。 我用上了力,几乎就是小说里常说的吃奶的力气。本身这股子算得上是爆发的力气自然坚持不了多久,何况是抹黑作战。我踹了好几脚,都踹不到要害。谁能告诉我,连脑袋都没有的家伙,哪里才是要害?脑袋也没有,当然也可能没有心脏,更没有那个可能有人帮我想到的不堪一击的命根子。我的意思是:万一,全都没有呢? 这个人的指肚儿像水泥地,不,应该说是像砂纸那样粗糙。别说是剜了,就是这么磨下去,用不了多久,我的脸肯定会血肉模糊! 我使劲晃动着身子,仍是挣脱不了。 陈伯扎纸人纸车的时候,没说会遇到这样的险情啊,早提前说一声,我肯定会让他再扎把砍刀,斧子或者重机枪之类的,既过瘾又安全。管他脑袋是不是长在屁股上,一顿扫射,准保打成筛子。要是再能配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镖,简直就是无敌了。开个外挂,还能是什么状态?也不见得比这个要拉风吧。 这不是拉风,是抽风。 可问题是,这纸扎车,究竟是要开到哪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子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这么个时刻,任何的小差,都可能是最后的一次小差。稍有闪失,肯定丧命,没有什么什么如果和什么什么之一。 我快速的从车子里摸了几把,仍是没有能充当武器用来还击的东西。只有死气沉沉的黑暗,以及这么索命的没有脑袋却长着头发的怪物。 我深吸一口气,顶在丹田,照着这家伙的咯吱窝的位置狠狠地踹了一脚。 嘭。 他没什么损害。看样子不知又踢到哪块不痛不痒的地方了。 我又用力踹了几下,终于,脚尖戳到了咯吱窝,而且力道刚好,一下子就将他的左胳膊掀掉了。这个人没有骨骼,所以声音听起来也是农忙时节将一捆捆捆好的麦子摐到露着半截麦茬的地里。 断臂并没有随着这一次重击而脱离,手指居然还牢牢地捏在我的脸上。 我双手扯住,薅了下来,甩到地上。脸也被这一扯,划得异常疼痛。 断臂似乎还有知觉,横在地胶上,几根手指还不住的摸索,拽到了我的裤脚,使劲扽着。看样子是想再爬上来。 我连忙用脚踩在上头。断臂的力道丝毫也不见削弱,像一条滑溜溜的鲶鱼,不住的翻动。我尝试了好几次,才算将断臂死死的踩住。 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察觉。他的另一条胳膊仍是直直的戳在我的脸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到底要干嘛?”我突然开口,希望这个没有脑袋的家伙能听到我的话。 他没什么反应,既不打算和我继续对话,也不打算用别的肢体语言表达他这么做的意思。 不过,只剩一条胳膊的他,自然是少了很多的优势。我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掰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总算掰开了。还不小心,折断了他的小拇指。 他也没有介意。 我连忙搓了搓被抠得生疼的脸,应该没有破皮流血。 这个人先是一愣,大概是没觉得我能挣脱他。几秒钟之后,他突然发起了新的反攻。他把自己的手腕折断,用尖尖的断茬刺过来。 第一下,刺偏了。直接贴着我的肩膀戳进了车门里。而他的身子,抵住我。 这架势,我可真的没见过。我晃了几下身子,也动弹不得。连喘气都开始吃力。 他往回抽了几下,胳膊还是死死的卡在车门里。 我用臂弯使劲推搡他,竟然纹丝不动。那双看不清的脚,仿佛是生了根,扎进了地里。 这个人也暗暗用力,他的手臂一挥,车门居然被哧啦啦的划了一道大口子,手臂回抽的时候,还蹭到了我的脸。顿时,脸上也被划了一下,估摸着三五公分长,有血慢慢的渗出。温热的血,从冰凉的脸上向下淌。 他并不罢休,紧着着又一招刺来。 黑暗中我躲闪不及,被刺中了。他的断臂凸出的骨头,像是一根磨得很尖很锋利的铁扦子,轻而易举的就刺透了我的手臂。 我摸了一把,只穿透了前臂的肌肉,并没有伤到骨头。 他也不着急拔出,只顺时针的旋转,本来就疼痛难忍的伤口,现在又豁裂了新的肌肉。肉生生的搅在一起,比刚才的疼痛又加重了几倍。 这到底是什么家伙?他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我坐回座位,抬起双脚,蹬着他的胸膛,用力一蹬。 这个人趔趄了一下,向后跌倒。插进我前臂的骨头,也顺着惯性抽了出来。 又是一阵难以忍耐的痛。一小块肉,缠绕在他的断骨上,也被撕了下来。 我倒吸着凉气,右手用力攥着开裂的肌肉,血不断的从指缝里钻出,滴到衣服下摆。看来,这家伙的战斗力被我完全低估了,一条断臂就够我应付的了。如果不想死在这辆车里,那必须准备找机会逃生。 正琢磨的时候,这家伙又攻过来了。 他还是用手臂的断骨刺来,这次瞄准的是我的脑袋。隐约觉得一股冷风奔着我的眉心袭来。 我双手变掌,扣住他的胳膊,然后借力使力,顺着他的力道向上一扬,嗵的一声,他的断臂戳进了车子顶篷。 虽然这算是占了一星半点的上风,可我的后背还是流了不少的冷汗。 他仍没放弃攻势,这家伙,有着胜我许多的耐性和不服输的精神。他的手臂拔不出,这次却用左脚把右脚从脚踝处跺断,他抖落掉粘连在脚踝处的断脚,又是一刺。 这次的力道也大了不少,不管是刺到哪里,都不是闹着玩的。 他的右腿扎偏了,扎进了车子的座椅,刚好戳进了纸扎司机的后背。司机半点不适都没有,只顾着轻微调动着他手里的方向盘。 越来越凶的恐惧,压在我的心上。 “娘的!”我骂了一句,“一个招呼就不打,就想置我于死地?!做梦!让你见识见识,老子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车子里能听见这话的,也就只有我自己了。我弯着腰,摸到了他的大概位置,趁那个人没把腿抽回的空当,骑到他的腿上。屁股一翘,用力坐下去! 喀吧。 他的腿从膝盖上方,靠近大腿根的位置断了。一半耷拉着,另一半还挂在车子座椅上。他将断腿一甩。车子里的空间狭窄,我没地方闪避,被粗壮的腿抡到了后腰。没工夫喊疼,我朝前一扑,抱住他的一条半腿。他不住的摆动身子,我用力箍住,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怎么办,怎么办? 我心里嘀咕着。 对了,我挣扎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机,喀嚓喀嚓,打了好几下才打着。 暗黄的微光,刚凑近他。这家伙噌的一下着了。火势也蔓延的很快,眨眼间,他仅有的器官就发着淡蓝色的火焰。我缩了下脖子,还是被火燎到了头发眉毛,我赶紧用手不住的拍打。可还是散出了很浓的焦糊味道。 这是辆纸扎车,遇见明火,连车子都着了。起初还是从内饰座椅开始冒烟,很快,连车顶,轮胎,甚至是开车的司机全身都布满火光。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烧断骨架的清脆响声。周围散着滚滚浓烟,呛得我眼睛流泪。 咳咳咳咳。 我踹了几脚车门,车门锁得严严实实的。坏了,再不逃出去,我得下场除了名声之外,比烤乳猪好不到哪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归路 火势越来越凶,车子像一团火球,继续沿着下坡路朝地底钻。迎风一吹,火势不仅不减,反而更猛烈起来。浓烟像是疯子的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车后。扬得满天都是。 我趴得低低的,又将外套罩在头上。滚滚的浓烟,吸进肺里,熏得嗓子疼。我时不时的咽几下口水,好让喉咙不那么干巴巴的火燎一般生疼。 之前的那个只有头发没有脑袋的歹人,现在已经成了火炬。直撅撅的立着,茂密而又纤细的头发,像一根根火药芯子,一沾火星就控制不住的燃烧。伴随着响声的,还有阵阵烧纸的呛人味道。 《西游记》里,每每孙悟空遇到难以降服的妖怪,历尽各种方式准备一棒子打死时,它们强硬的后台总能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这车子和司机,都是陈伯扎的,现在眼看着就要报销了。陈伯会不会及时的伸出援手,拯救我这个比蝼蚁贵不到哪里去的贱命一条。 现在还痴心妄想。真是可笑。 后背的温度越来越高,炙烤着仅仅只有几层薄衣物遮挡的肌肤。要知道,一旦衣服也耐不住高温,着起来,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的。只会粘在身上,想扒都扒不下来。除非是脱掉一层皮。 我屈起腿,继续蹬踹着车门。门子只是凹陷进去,稍微震了下,再弹回原样。而我几乎用尽了全力。 这完全没理由啊?一辆纸扎的车,能这么结实?掂在手里,都觉不出重量,再说了,用的这些骨架都是玉米秸秆,一掰就折,我怎么用力都不济于是。就算骨架结实了点,可用来糊造型的纸,还能有多厚?还不是一捅就碎。 还真不是这样。 除了可燃性像纸一样,别的什么都不像,简直就是钢板。不,也许比钢板还要坚硬,是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新型材料。钢板打上去,也许还能出现个坑洼,可这个半点变化都没有。 这又是我平生遇到的一件怪事。 不过打斗的时候,那个人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就把车门豁裂了。对了,一想到这,我立马在地下摸索这个人的断臂,兴许还真能用的上。 他的断臂,还揪住座椅套不放,似乎在慌乱中,把座椅套当作了我的衣角。肩膀关节处,已经冒着青烟,不知道是快要着了还是已经着过。 尽管想起来觉得恶心,我还是当作救命稻草那样一把攥住。断臂已经温热,有些发烫,上边溅落了不少的火星。红通通的,像眼睛。我薅了一把,他的手死死的抓住座椅套,竟没扯下来。这更让我坚信了,这条断臂是个好东西,能够救我出去。 这时候,不知哪里的火,抖落下来,掉在了我的衣服上。衣服顿时着了。后背传来一股钻心的痛。 我迅速把外套甩开,再用力一扽,那条断臂已经被扯下。顺势一挥,车门果真被划出一道口子。风灌进来,火苗逆风伏倒。不住的抖动,像极了蛇的不安分的舌头。 我用断臂再戳车门,戳烂一个洞。然后,再快速又用力的刨几下,跟狗急跳墙那样,手臂前伸,双腿使力蹬地,从窟窿里弹出来。 一着地,立马翻滚,铺灭身上可能留有隐患的火星。肩膀和后背,已经被火燎得火辣辣的疼。我不住的呼扇着风来降温,不敢用力搓,生怕一下子会搓出血淋淋的肉来。裤腿上还耷拉着一个重物,想必是那条断臂也揪住我的裤腿跟着跑出来了。 一挪步,摆来摆去,好不自在。我双手擒住,这玩意的余力不退,还是攥得紧巴巴的,试了好几次才撕下来。我朝它啐了口痰,转手丢进烧得噼里啪啦的继续蠕动着的火堆里。 一个看似强硬的人,进入到一个看似柔弱的虚幻空间里,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强变柔,硬变弱,柔变硬,弱又变强。所以面对一辆纸扎的车,我居然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捡回半条命。我反倒成了最脆弱的,只能借助那个空间里原本脆弱的东西来逃生。 有些拗口。 车子携着火光,仍往下行,慢吞吞的消失了。 剩我一人在黑黢黢的夜里。 周遭一片漆黑,没半点亮光,连声鸟鸣都没有。我既分不清来时的路,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王逸德。 孤立无援。 除了这个词,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方式。 陈伯扎的纸车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单单是看在车里遇险的架势,摆明了是通往绝路无疑。那么,刘会东和陈伯的目的,又是什么?我想不出原因。说他们是串通好了害我,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才导致摊上了这样的麻烦事呢?权衡再三,还是寻不出答案。 风不知从哪里吹来,扫在身上,异常的阴冷。 我努力恢复平静,要知道,任何时候的慌乱都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而此刻的等待,也不见得是一件对自己有利的好事。 先检查了一下,除了手臂被刺透的伤之外,其余还有几处被刮蹭的轻伤,不算严重。再就是外套和火机,在逃窜的时候丢了。当然,这些和命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把衣服帽子里穿着的一根比小拇指细一些的装饰用的绳子抽出来,用力勒在受伤的胳膊上,把向外开裂的肌肉固定住,不让风直接灌进豁着的口子里。又从贴身的秋衣上扯掉一个袖子,缠在伤口外侧,试图止住不断向外流的血。等这一切收拾妥当,我又重新打量四周。 路是下坡路,我摸了一把,是粗糙的水泥路面。似乎还带着白天太阳晒过的温度。左右丈量了一下,五步多一点。路的两侧是坚硬的岩石,陡峭而又光滑。还有明显的凿痕,一道一道的,弯弯曲曲,像什么人的肋骨。 前后寻不到半点人烟,或者影影绰绰的树,哪怕是房屋低矮笨重的轮廓都瞧不见。我记得是从坡上坐着纸扎车下来的,那么可以断定,向上是退路,继续向下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正常的正常 人在绝望的时候,可能真的会钻牛角尖,明知道是险路,只要认准了可能会有希望,就会死撑着也要走下去。 “这个王逸德,到底躲在哪里?”我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此刻如果王逸德落在我手里的下场。因为我打不过他,关键还需要得到他的帮助,也就只能背地里这么想一想,而且还得寸进尺般无耻的对他使用各种惨绝人寰的酷刑。反正我不说,他不看这章节,就不会知道。 又躲过一险,我心里骤然放松,不再皱巴巴的紧缩。明显腾出了大片的空间,供我缓口气,顺便还调侃那么一下这悲催的遭遇。在另一个层面,再次证实了我是一个极不安分但是绝对守己的人。几分钟之后,我开始“安分”起来。 我贴着右侧,一只手扶着岩石,缓缓往下走。我不相信付出没有回报,所以,只要咬咬牙坚持,一定能找得到王逸德。我已经憋了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路况没有任何的改变,一直还是下坡,手上摸到的还是坚硬无比的岩石,连夜色也都还是泼墨似的,哪里都是一样的黑。蓦地,身后传来了几声叮呤叮呤的清脆动静。如果没猜错,那是自行车的铃铛响,这么说,有人来了! 我转过身,黑暗里仍是瞧不见。只有自行车链条蹭着链瓦的哗啦哗啦动静和车轴由于缺油而发出的吱吱声响。和患了咽炎的人那样,不住清着喉咙,却总觉得清理不干净,毛毛躁躁的。 这么个不正常的地方,还会有什么正常的人吗?有些悬,还是不冒险的好。别还没准备偷鸡呢,先蚀把米进去。我连忙蹲下,看见看不见的,先躲上一躲。为了不暴露,我连呼吸都放缓了。 那声音眨眼间就到了跟前,停住了。我隐约觉得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与我对视。 突然,一束强光射到我身上,接着一个男人大声的问:“谁?”声音很粗糙,像那些烧柴油的机器,没有一点的感情,只是高亢到快成了噪音的地步。 我侧着头,用胳膊遮住刺眼的光。这么黑,这个男人竟然一下子就用手电筒找准了我的位置。他又是什么来路? 还不及我发问,那男人将手电筒的光朝旁边挪了挪,说:“小伙子,这个点,你猫在这里干嘛?吓我一跳,还以为遇上劫道的了。”男人把右脚放回车蹬子上。“你劫道吗?” 我摇摇头。 “就算劫,我也不怕。”他没说原因,不知道是不是练过,还是除了自行车以为根本没有什么好被抢的。当然,器官不算。“你咋不问问我,是不是劫道的呢?” 还不及我说话,他又开口了:“你还没回答我,在这里干嘛呢?” “你、你、你怎么在这?” “我下班回家啊。”男人简短的回答。他把手电筒关掉,又是一片黑暗。 我仿佛觉得他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正直勾勾的慑人心魄。 “你这是去哪?”男人突然问。 “嗯——找个人。” “嘿嘿。”男人冷笑了两声,似乎嘲笑着我的谎话。他两只手捏紧车闸,闸线扯着钢丝拉线嘎吱嘎吱响,捏到底,连刹车制动的闸块都要被勒碎了。然后突然松手,仓啷一声巨响,车闸弹回原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捎你一程吧。你要是这么摸索下去,没两三个小时指定不行。” “你——去哪?”这个男人没直接扑上来索命,好歹让我不那么紧张。 “我?我回家啊。你可真有意思,这么晚了,我不回家能去哪儿?我家啊,就住在下边。呵呵呵呵。”他的语气变得怪怪的,尤其是他莫名其妙的笑的时候,透着那么一股子痞气。 “下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了,问:“下边是哪?”心里更深一层的疑问却是——“下边不会是地狱吧?” “不是。”男人冷不丁的说了个“不是”,不知道是读到了我的心里台词还是跟多数人那样,仅仅是一个口头禅。他说:“不是,不是,下边是‘贾不灵’。” “‘贾不灵?’” “去不去?不去我可走了!”男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一个长夜班,没空跟你开玩笑聊天。你爱自己走,就慢慢自己溜达。” 哦,原来是开玩笑聊天。 觉得有问题吗?这不就是个下完夜班着急回家钻被窝的汉子吗?他既没有呲牙咧嘴,也没有扬言要嗜血偿命,甚至都没主动靠近。他只不过是碰巧路过这个不正常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 叮呤。 男人打了下铃铛,不耐烦的说:“上不上?不上我走了。你真敢上,我还有点不敢载你了呢。”男人又用手电筒扫了我一遍,这次,他看得仔细了。“哟,你胳膊怎么了?受伤了呀。快来快来,我载你下去,‘贾不灵’那里有个小诊所,去包扎包扎,小心感染了。” 而该死的伤口似乎被“感染”二字吓坏了,毫无征兆的阵痛起来。连脉搏的轻微跳动,都撕扯着伤口钻心刺骨的疼。没出息的不光伤口,听他这么一说,我都不由的动心了。要知道,很久都没收到陌生人的关心了,我耸耸鼻子,试探着朝他走了几步。 男人从手电筒的强光为我照着路,我靠近一瞧,男人的脸膛发黑,浓眉大眼,目光深邃,头发厚实,紧紧贴在头顶。四四方方的下巴,线条硬朗,像桌椅笔直的犄角。一副黑色的毛绒耳套罩在耳朵上。呼吸的时候,露出了长长的鼻毛。 我特地用手摁了下大梁车的后座,很结实,绝对不是陈伯做得那种纸扎货。 男人等的不耐烦了,他抬起前车轮,在地上摔了两下,催促道:“哎呀,快点吧。你不着急治疗,我还着急回去睡觉呢,都困死了。” 我没犹豫,爬上后座。男人说了句:“扶稳了。”然后载着我继续向下行。 第一百二十章 :贾不灵 刚骑了没多远,男人就把手电筒关了。他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把手电筒揣回裤兜。黑咕隆咚的路,他居然不用手电筒?! 我还没开口,男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说:“别怕,这条路我天天走,已经不下百遍了,哪里多了颗小石子我都能知道,根本用不着灯。” 即便他这么解释,可我也怕的要死。就算你天天走,你怎么知道今天路中间没有挖出一条沟?没有摆上一块石头?万一突然有个横穿过路的,怎么办?都躲闪不及!耳畔的风,呼啸而过。两侧可都是岩石,照这速度,这要是一不小心栽倒了或者直接撞到岩石上,非得受伤流血不可,往严重里估计,丧命都是极有可能的。 我赶紧抓紧,又叮嘱说:“还是慢点吧,不用这么着急。” 男人含糊的答应,可速度一点也不减。猛得朝下扎去。 我只好心里不住的祈求快点到那个叫“贾不灵”的地方。 路仿佛没有尽头,我觉得自行车俯冲的速度几乎都能赶上高铁了。按理说,男人口中表述的“贾不灵”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我又提心吊胆的捱过了漫长的十分钟。还是没到,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我大声问:“这‘贾不灵’还要多远?” 男人被吓了一跳,他脖子突然一缩,车子也跟着歪歪扭扭的。他连忙扶正。头也不回,慢吞吞的问:“什么‘贾不灵’啊?” “你刚才跟我说的呀,说带我去包扎。” “你是谁?!”男人的声音很慌乱。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一样。 我脑子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这指不定又摊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你到底是谁?” 那男人说:“我就是贾不灵呀。” “什么?”我还是被这样的事弄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觉得在这么个不正常的地方遇见了个正常的,他的回答又显得怪异。 “你别害怕,郭医生说我精神不正常,是神经病。” 一听这话,我能不怕吗?我往左一偏,险些从车子后座栽下来。果真又是个不正常的家伙。他不会不是人吧?可听他的语气,又不像有什么恶意。 我用手指在他的腰上戳了一下,他身子一颤,笑了笑,说:“你干嘛呀?!怪痒痒的。” 有正常反应,是人。可他毕竟说自己是神经病,自然不会有单位要他,那么他说上班的事,肯定不是真的。刚刚的这个表现是正常的吗?会不会是表演出来的?他说的“郭医生”是正常的吗?靠这么个神志不清的人,我能走出去吗? “你真的叫‘贾不灵’?” “‘贾不灵’是个村子。我有神经病,我得去找郭医生。”他的回答根本不统一。 他开始了重复絮叨。万一再犯了病,有什么过激行为,可就不得了了。 你还别不信。 我老家就有那么一个神经病,人很老实,长得很秀气。平时看着挺正常,见着熟人都会腼腆的笑着打招呼。他结婚了,有个儿子,眼睛和鼻子,很随他。用我们老家的话:“铁随他。”有点类似于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意思。 他平时也跟着建筑队打打小工,日子不宽裕,倒也不算太紧巴。他还有个哥哥,当过兵,好像还是武警。高大,魁梧。当然,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更不是他们兄弟间的情谊。 而是有一天,这个弟弟有些反常,他成天攥着一把剪刀,嘴里嘟囔着要把自己的影子剪掉。他可能觉得这么个东西天天黏在自己身边,一定有什么预谋。是不是偷钱啊,是不是和自己老婆鬼混啊,是不是贩卖小孩的啊。每天都有上百种可能,在他的脑子里打转。 嚓嚓。嚓嚓。 院子里时常传来剪刀铰合的恐怖声音。他跪在地上,摁着自己的影子——他怕它跑了。然后用剪刀贴在地上,顺着边缘一下下铰。 老婆见状,劝阻几次后,不见他收手。就卷了几件衣服拿了些钱领着孩子哭哭啼啼的回了几十里外的娘家。 他更疯了。他对着影子说:“喏,这下你满意了。你偷钱,和我老婆鬼混,还把孩子也拐走了。你还想干什么?!嗯?” 嚓嚓,嚓嚓。 这声音更频繁了。 他哥哥知道消息后,立马撂下手上的农活赶去查看。一进门,就看见弟弟拿着剪刀乱铰。这时候,弟弟连上厕所都带着剪刀,因为,一开灯的时候,他会发现他憎恨的影子也尾随进了厕所。就连睡觉的时候,它都跟着! 哥哥训斥了一句:“你干嘛呢,活都不干了啊?!” “你来了。”弟弟盯着哥哥斜在影壁墙上的影子。 “啊。你这又瞎胡闹什么?!把剪刀放下!看,老婆孩子都跑了,拾掇拾掇,我跟你去找回来。去的时候,买点东西,客客气气的,该赔不是的时候赔不是,该表态的时候赶快表态。两口子,没啥过不去的。” 弟弟不说话,只看着影子。 “先去把胡子刮刮。愣着干嘛?你听见了没有?”哥哥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随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是只有兄弟间才能达成的无声默契与沟通方式。 谁料,弟弟用剪刀一下子就刺中了哥哥的脖颈。接着,疯狂的捅着歪倒在自己身上的哥哥,他似乎终于找着了那个害自己的人。 哥哥就这样命丧在自己的亲人手里。丢下了自己家里的老婆和两个未成年的闺女。 街坊邻居私下里再议论的时候,都会气愤神经病杀人居然得不到制裁,还有同情可怜的娘仨,更多的,还是会说:“这个老大,还是武警呢,连个神经病都治(制服)不了。” 我想到这,对这个真名不确定是不是叫“贾不灵”的神经病充满了无限的恐惧。 他会不会突然做出过激的反应?他此刻的意识清醒吗?他这样骑自行车安全吗?他真的能带我走出去吗? 越想越慌,越慌越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男人突然问。 “啊?”我正走神,也没听清他的问题。 男人果真以为我叫“啊”,他说:“啊,你冷不冷?” “啊,你那有没有药?” “啊,你认识郭医生吗?” 我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对一个神经病患者,我能说什么? “你还记得去哪吗?”我反问。 “嗯。”他说:“记得啊。” “哪儿?” “不告诉你。” 这下子我真不确定他是知道故意不说,还是处于混乱状态,这样的话,他的确可以称作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神经病。 “我叫贾不灵,我找郭医生。”很快,他就编出了一条顺口溜,驴拉磨那样重复絮叨着,却无从考证真假。他一会说“贾不灵”是地名,一会说是人名。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坡路也越来越缓,两侧也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且些比起来柔顺许多的暗影,唰啦唰啦的,分不清是地里一直没刨的庄稼秸秆还是栽种的树苗。总之,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神经病的家伙,把我从一片绝望中拯救了出来。照这么说的话,我倒是应该谢谢他才是。 我突然又有了别的想法,也许这个男人是正常的。他为了唬我,才编造他是神经病,目的更多是为了自我保护。 他的目的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他屡次的答非所问和装作糊涂都将我蒙住了。潜意识里,我已经视他为神经病了,而且开始有意的与他无论是文字交谈还是肢体交流上,都尽可能的回避他。 想到这些,我的心情顿时和这平坦宽阔的大道一样,没有一丝恼人的颠簸起伏,可以肆意驰骋,洒脱不羁。 男人骑得有些吃力,他使劲蹬车蹬子,身体也跟着左右摇摆。几公里后,也开始哼哧哼哧的喘起了粗气。 “还得多久?”我问。 “十五分钟前就应该到了。啊——”他这是喊我,他说:“啊,贾不灵不见了。” “肯定是你骑车带着我,速度明显就慢了。平时不都是你一个人回家嘛。” “不,我经常会带着他们,他们也像你一样,在路边待着。” 这话听着又让我不自在了。“他们”是谁?我不愿想多了来让自己再次陷入不安的恐惧之中,只把可能也坐过这个自行车后座的“他们”当做是这个男人的“普通”同事——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几率不大,但我这样必须说服自己。 “他们每晚都会在路边等我,可是今晚除外,也许因为你抢了他们的位置。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名字,只喊他们1,2,3,4,6,7,9。” 到底有几个人?每个数字都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编号吗?为什么没有“5”和“8”呢? 我不想和他纠结这个话题,于是,我问:“你怎么确定那个‘贾不灵’不见了?” 我害怕他会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就是贾不灵呀,难道你看不见?”他如果再这么回答,哪怕是跟这个意思有丁点的相近的话,我立马跳下车子走人。 他的回答是:“每次都是上坡用7分17秒,下坡用51秒,拐进这段平路走4分零3秒的时候,就到了。今天上坡7分17秒,遇见你,浪费了4分29秒,下坡一共还是51秒,可是在这段路上已经走了19分53秒了。”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细致的计算方式?骑过车或者说但凡有点尝试的人都会知道,行驶的速度跟很多因素有关,有可能刮起的一阵风,哪怕是被一粒不起眼的石子硌一下,又可能在路上多看了哪个漂亮姑娘两眼,都会造成影响。他如此精确的控制时间,如果不是撒谎,那是怎么做到的呢?这又是什么人?是完美而又挑剔的处女座?是永远三点一线扎进书堆里的学霸?还是日复一日写着码的程序员?不,只能是处女座的学霸程序员。但是,像吗? 肯定不像。 “而且——”男人停顿了一下,顺便捏住车闸,车子也停下,微微偏着,他用右腿撑地,屁股仍是停留在车座子上。“——而且,这棵带着瘤和疤的榆树,咱们已经是第三次经过了。” 我从车子后座下来,四下里张望,勉强分辨出树梢部分的轮廓,枝干不算繁茂,却错综复杂。看不清树种,它有可能是常见的杨树,槐树,松树,桦树,梧桐树,苹果树,梨树,柿子树,怎么会一口咬定是榆树呢? 男人知道我不信,他掏出揣在裤兜的手电筒,打开,光线直直的照着路旁的榆树离地两米左右的一个脑袋大小的树瘤上,挨着树瘤的右下方,有一个碗口粗细的疤痕,紧贴树干,断口齐整,应该是朝路中间伸出的一个分叉,不知碍着什么人的事,被锯断了。 有瘤和疤不可怕,只不过是样子丑点。说中是榆树也没什么,兴许就是他天天经过,熟悉这一带有哪些树种。可怕的是,黑暗里,他用手电筒的光,一下子就射中了他说的瘤和疤的部位,准确而又迅速。要知道,手电筒的光圈不过才足球那么大,这个难度可不小。别说黑暗里,就是能看见的情况下,也得慢慢比量着才可以。还记得吗?这个男人遇见我的时候,也是一下子就用手电筒找准了我的位置,而且,摸黑骑车,完全不用灯光! 这样的人,你见过吗? 男人无声的笑了笑——我才发觉,这比阴笑还要可怖。苍白余光里,他的嘴角上撇,牵动着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他说:“我知道了。这是鬼打墙。有点意思。”他的笑没有收起,仍无声的在瘦削的脸上蔓延。 我听过鬼打墙,简单来说,就是在夜晚或者郊外,在一个地方绕圈子。这个男人非但不怕,似乎还很享受的样子。 “别有点意思啊。” 男人点点头,改口说:“很有意思。” 我想捣他一拳,可是不敢,撇开他这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小心翼翼的问:“我是说,有没有机会尽早的绕出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极品神经病 “想绕出去?得费点工夫。这还是往好的方面说,说个毫不夸张的话,很可能这一辈子都绕不出去了呢。我和你,就这么一直绕啊绕。谁都出不去。嘿嘿嘿嘿。” 我瞥了他一眼,没好声好气的说:“啥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像是随随便便开玩笑的人吗?” 越说越不正经,干脆不去搭理他。 男人咂咂嘴唇,说:“看你的样子也不相信,先带你来个测试。”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只不知什么年代的老旧的手表。手表是黑色的,通体塑料,看上去笨笨的。他在右侧按了几下按键,说:“你上车,3分11秒的时候,我们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愣着不动。 “快点啊。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反正现在你也走不了。如果不是鬼打墙的话,没准咱就直接走出去了。总比你傻待在这儿要强,再说了,反正骑车的又不是你。”男人关掉手电筒,揣回裤兜。 这话没错。我重新爬上后座。默默祈祷凡事顺利些。 “扶稳了!预备——计时!”他在手表上鼓捣了另一个按键,然后使劲向前一拥,车子一头扎进黑暗当中。 他喊的不是预备开始,而是预备计时。说明他对鬼打墙这事很自信,而且丝毫不见他害怕慌乱。 我不禁又有些紧张起来。可还是努力保持镇定,一方面为了自我的安抚,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我得判断这个男人是不是故意在兜圈子。 男人骑得很卖力,链条也嘎吱嘎吱跟着叫唤。 “要不要打开手电筒?”我大声问。“这条路,你还熟悉吗?” “还没到时候呢。”男人气喘吁吁的回答。 “那你尽量贴着路中间走吧。”路是笔直的,就算他眼力好,我也不怎么放心。再一个,靠中间走,他如果有个稍大点的偏离,我能立马察觉出来。也不至于稀里糊涂的被他领岔了道。 接下来,我闭上双眼——反正也看不清,集中精力提防这个精神不好的男人暗中捣鬼。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的本能,在恐惧、未知和怀疑里,任何一个器官一旦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其它的感官会立即放大自身的功能来替补。譬如盲人,虽然看不见了,可他们的听觉往往比较灵敏,有些还会在唱歌或者记忆方面表现出超强的天赋,前几天的一个电视台节目,一个盲人女选手还做了央视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再譬如新闻里报道的失去双臂的人,他们可以用脚弹钢琴,还可以穿针引线,做家务,而且丝毫不逊于正常人。当然,这也与后天锻炼有关。老天给你再优越的本领,你不使用,到头来只能是个废品。好比以前老师看你老实,会发一张连哪三好都还搞不明白的三好学生奖状,几年下来,竟也贴满了半面墙,可这些跟现在找工作碰壁遭白眼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好像和天赋没太大关系,不去说它。 我闭着眼,耳畔的风声很大,不仅能听到男人粗狂的喘息声,细细听的话,似乎连他心脏激烈的跳动声都能听清。 车轮轧在一块小石子上,前车轮一晃,车子歪了原来的路线,可男人扶正后立马又偏回去了。前后不到五秒钟,所以还是保持直线。 “停!”又骑行一会儿,男人刹住车,突然说。 我再次从后座退下来,活动活动双腿,又搓揉着大腿内侧被坚硬的后座摩擦生疼的地方。 男人扭过头,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诡异的无声笑着。他说:“亮灯前,你先回答这段路走偏了吗?有没有掉头?” 他的手揣进裤兜,用指甲刮着手电筒表面一圈圈的防滑纹路。 我摇摇头。随即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就说:“没有。我觉得没有。”潜台词其实隐藏了下半句:“我觉得没有,至于你觉不觉得,是不是故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男人学着刘谦的港台口气,说:“那么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学得一点都不像,“见证”怎么听怎么像“奠定”。搞不清楚,现在这种境遇,有什么好调侃的。 可脑海还还是忍不住想起这个帅气又带着坏笑的魔术师两只手伸向镜头,做些捻捏的样子。 男人“啪”的打开手电筒,嘴上故意模仿着小小的铁制开关被推上的动静。煞白的光束,准确的集中落在路边榆树的树瘤上。如此算来,这种跑远又绕回原点的遭遇,我也是遇到过几次,说得吹嘘点就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以前没把它看做是“鬼打墙”。就算男人说的对,我也不会觉得他是专家,更不会盲目崇拜。 这个年头,最不可信的其实还是专家。 男人似乎识破了我这心理,他用手电筒灯头敲敲手表表罩。那是一个老式的虎头手电,周身白铁皮。这也不是关键,男人腕子上的手表计时器上显示:3′11′′27! 一秒钟有多长? 倘若你真的在看,那么这几个字恐怕还没读完就已经过了好几秒了吧?如果,他黑暗里一下子能瞅准位置,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么,能精确到一秒都不差的,可能也就只有这一位了。凡事都掐表计算的,能好到哪里去?何况他还承认自己有神经病!跟着他,能有好吗?还不如我自己慢慢应付呢! 我没继续和他纠缠,哇哇叫了两声就窜出去了。也不管前方是哪里,总之,离这个极品神经病越远越好。我不奢求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拯救我。 一些低矮的树枝,不时的抽打在我的脸上。脚下也有凸起的树根,冷不丁的也会绊脚。这丝毫不能阻止我逃奔的决心。 男人在身后喊:“啊,你别乱跑。这就是鬼打墙,没什么的。” “莫说鬼打墙,就是鬼盖楼,老子也不跟你玩了!” “啊,你快回来!啊,小心再遇着鬼遮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鬼打墙还是鬼遮眼 鬼遮眼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的眼睛又小又无神,哪个冒失鬼会遮它们啊。这个半路遇到的极品精神病嘴里蹦出的恐怖名词越来越多,鬼打墙,鬼遮眼,谁能保证他待会不会说鬼锁喉,鬼盖楼,鬼打地基,鬼夯土之类的!照此接力,随便个工种的活,都能被他扯出来“鬼”一遍。 男人的呼声越来越弱,他还是以为我叫“啊”——谁会起这么个没内涵名字啊,他的全部智商和理解能力,我深表怀疑。 男人喊道:“啊,你回来。” “啊,人生地不熟的,可别再走丢了。” “啊!” “啊!” 后边的呼声,越听越像是惨叫,凄凉而又瘆人,尤其是他还带着哭腔,阴森森的,哭丧似的。这让我对眼前茫茫夜色有了更深一层的恐惧。 我只好放慢速度,奔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不仅觉得受伤的手臂豁豁的钻心疼,而且脚下坑坑洼洼的,没几步就会踩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走。我的想法很简单,先离那个神经病远点,再慢慢找出路。习惯了一个人应付接踵而至的麻烦,到如今还苟活着这贱命一条,不得不说上天还是眷顾着我丁卯的,看来赠送给我阳寿还不到欠费停机的时候。 这片地很空旷,走上去没有方向感,朝哪走都是一样,黢黑陌生。我走走停停,越走越提心吊胆,每次都先用脚试探着踩踩,感觉到结实的地面才敢迈步子。还好,没持续太久,这样的状况,我对时间的估摸是极其不准确的,也许,连半个小时都没到,我就已经觉得过了大半夜。头顶上空罩着的一团墨色乌云,竟然也渐渐散去。一抹不算强烈倒颇显柔和的月光,撩开夜幕,抠抠缩缩撇下几缕白花花的光束。有了光亮,四周倒也隐隐约约能看清点什么。不至于再像瞎猫瞎耗子那样,到处乱撞了。 我从荒地里拐上大路。 “白的是水,黑的是泥,不白不黑的是地皮。”我嘟囔着小时候听来的走夜路的秘诀,希望能是准确的,别把我带进沟里。 左手边有一条河,看不清深浅,水面经风这么一吹,波光粼粼,倒也好看。关键是我回头瞅了几眼,根本就没有那个神经病的身影,只有一些无所事事的树,等着风来摇晃它们。我的心情不再如往常沉重,相对轻松了一大截。 又摸索了二十分钟左右,没遇到相同的场景——也就是说,我没遇到鬼打墙。我只要不迷路,天亮之后,就可以继续再想办法找王逸德。只要找到他,什么事都好说。 提到路,我眼前出现了三岔口,每一条道都延伸到远方,不知道通向哪里。我犯起了犹豫。在迷路的话,又得耽误时间和精力。偏偏这时候月亮又猫在哪块云的后边,只露出淡淡的黄晕。 交叉口的一棵银杏树下,有一个长长的木箱子,我眯着眼试图看仔细,可黑咕隆咚的,连个大概都看不准。 稍一合计,总归是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个又破又大的木箱子,有什么好多虑的,再说了,它也没拦在路中间,大大方方的走便是。就算拦在路中间,绕过去不就得了。影视剧和小说的经历告诉我们:越迟疑不果断,越容易滋生事端。 想到这些,我步子迈的很大,步伐频率也快了不少。离箱子近了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倒霉落魄了近三十年,那里头会不会盛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古瓶子古罐子古钱币什么的。这是哪儿?怎么着也属于天津。保不齐当年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哪个达官显贵携带家产家眷逃经这个荒郊野外,不小心掉了这么一个那时候值钱这时候更值钱的家当。期盼多年一夜暴富的场景,让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叩叩叩。 离着三四步远的时候,传来了微弱的声响。盖过了我的窃窃私笑。 想必是木箱上拴了个铜环铜扣一类,风吹过,敲打着木板。好东西,都得是上锁的。 我抬起左脚,还没落下。我屏住呼吸,扬起脸。不对啊,现在没刮风!我把脚轻轻放下,侧着耳朵听。 什么声音都没有。 难道听错了?每每遇到模棱两可的事情,我总会习惯性的先往好处想。没办法,天天不这么劝说自己的话,早郁郁寡欢,无疾而终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长吁一口气,拍着胸脯安慰自己。 这时,一股风扫过,地上躺着的银杏叶子被卷起来,贴着裤腿鞋面,唰啦唰啦掠过。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月亮又露出了干黄营养不良的脸。不怎么好看,像块瘦瘦的玉米饼子。 借着光,再细瞅瞅,我的天,哪是什么箱子,是口棺材!大头冲我,视线又差,可不是跟个个大箱子似的嘛。一夜暴富的梦还没开始做呢,先笼上一夜暴毙的阴影。 刚才的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确实叩叩的响过,不可能是幻听。 要不,上前看看?还是看看白天再说?我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与棺材对峙几分钟,感觉退堂鼓鼓面和鼓槌都敲裂了敲折了。 三条路,走哪条好呢? 正犹豫间,突然,阴风四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强劲的风,携着沙石,飘得到处都是。棺材板也被掀翻,里头坐起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她的胳膊条件反射那样一下子指着中间的道儿。 棺材里的女人,是活的吗?活人谁没事往那里头钻啊,就算体验生活,也不用大半夜的在荒野里神出鬼没呀。一想到这个词,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十有*又是鬼啊。 她一言不发,我的心却被吓得狂跳。这遇见的是鬼打墙还是鬼遮眼,难不成是鬼指路?鬼指的,谁敢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没敢停留,我撒腿拐进最左侧的路。却不知,那里还有些更匪夷所思的事在等着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乱葬岗 路的两侧是茂密的齐腰深的灌木,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瞧,似乎没什么情况。只有白晃晃的月光,铺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才不过十几分钟,我就气喘吁吁,后背涔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果然是缺乏了锻炼的后果。 “还好自己溜得快。”从未发觉上学的时候,运动会1500米都拿不着名次成绩的体能,居然也在数不清的险象环生的遭遇里,起到逃生的作用。我擦着鼻尖的汗,安抚自己。 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灌木将路围成一个“8”字形,好比从瓶里往外倒油,越变越窄,到最后,路没了。而拨开堵在路中间的灌木之后,前边又顿时开阔了不少。我侧着身子,从紧凑的树枝间穿过。 这些奇奇怪怪的灌木,也不曾见过。比冬青要高许多,又不是鸡树条荚蒾,黄刺枚一类,更不是东北山梅花。单株分生出一大丛,蓬蓬松松的,枝干却较寻常的要硬很多,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出一道容身子通行的口子。不仅如此,叶子也怪。碰上去,叮叮脆响,仿佛是钢铁做的。可是一摘就落,叶片如布匹柔软,捏两把,还挤出了不少的汁,我闻了闻,没有草木的土腥气,只有淡淡的清香剂的味道。 灌木这头,是一段宽阔平坦路,约莫五六百米过后,又走着走着变窄,好像一个“8”套着另一个“8”。我的想法是尽早撤离,所以也顾不上这是何等的稀罕物种和栽种园艺。 不知穿过几个“8”,少说也得有六七个那么多。眼前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三棵槐树。突兀的立在前边。齐刷刷的没了枝桠,只竖着碗口粗细长约两米的树干。槐树后有一座坟,坍塌了大半,不少的黄土铺得到处都是,墓碑倒趴在旁边,上头不知道用的什么字体刻的字,“xxxxx”之“x”,我只勉强辨认出一个“之”字。想必是“先妣某某某”或者“先祖某某某”之墓。上头还镶嵌了十几张火柴盒大小的照片,都是彩色照。我最怕这个,连忙挪开视线。供桌上放着一只红色绣花鞋,鞋尖朝里。 我定住脚,小心的观察起来。 “噗——”脖子后,吹来一阵凉风,就好像一个人扒着我的肩膀,鼓起腮帮子对我吹了这么一小口。风还未息,我的脖梗至脊梁骨都绷出成片的鸡皮疙瘩。 我回过头。 不知何时一口棺材堵住去路,正是在岔路口遇见的那副。里头坐着的女人,低着头,干枯的长发垂在脸前。她十指变爪,分别戳进棺材两边的地里,像划船那样,一点点朝着我挪。巨大的棺椁被他弱小的身躯,拖着移动。摩擦在地面的的哗啦哗啦声,断断续续的,怪瘆人。 再扭头,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那东西被撞得弹开,荡出去大约半米,又荡了回来。速度不是很快,慢悠悠的,左右微摆。我不住揉搓着被撞疼的鼻梁,呲着牙倒吸冷气。等那东西靠近的时候,下意识的伸出两手去扶,硬鼓鼓的,被布包着,仔细一瞧,摸到的居然是——两条大腿! 我一撒手,退后几步。再顺着大腿上下打量,发现是一具男尸。穿着带着子母扣的白色绸缎睡衣,没穿鞋,脚用力的抻着,没有趾甲。像芭蕾舞蹈演员那样,踮着脚,只不过他是挂在半空。男尸的两条胳膊也无力的垂着,没有指甲。再往上瞧,男尸的脖子很短,被一条麻绳勒着,绳子已经深深的陷进肉里,淤起一大片黑紫的血痕。他的脑袋倒很大,扣着一顶黑色八角帽,帽子顶端有一颗深绿色的珠子,应该是不值钱的塑料珠子,否则早就被摘了去。圆乎乎的饼子脸,顺风耳,两只眼睛不知道被什么鸟给啄了去,露出糊着痂的眼窝。男尸嘴巴张着,吐出一条舌头,很长的一截。似乎也被啄过,嘴唇附近,尤其是靠近门牙的地方,只有一丁点连接。随着晃动,一颤一颤的。随时都有坠下的可能。 最可怖的是周围没有树,那条绳子,另一端不知搭在哪里。我往天上瞥了几眼,绳子绷得很紧,看不到尽头。 哗啦。哗啦。 棺材里的女人,离得更近了。隐约觉得棺材板已经擦到了我的裤子。我斜了一眼,还真是!乌黑的柏木一角,凸出了不少的木刺已经快扎到我的大腿。我顺势弹跳了起来,谁料又碰到了上吊的男尸,他又颤悠悠的动了。 吧唧。 一块黏糊糊的东西掉到了我的脖子上,还没来得及拿。竟然贴着秋衣领子,缓缓的钻了进去。我连忙手伸到脖领处,只摸到恶心的液体。再看一眼男尸,耷拉着的舌头不见了!它掉进我的衣服里了! 手再向深处插,只用指尖摸到舌头,抓不住,却顶了一下又戳得更深了。我又蹦又跳,后背也不停的扭来扭去,那条舌头,贴着脊梁骨不急不躁的滑下去。那感觉,真的是被什么东西用舌头舔过一样,麻嗖嗖的,毛孔炸开,汗毛像牙签一样,直撅撅的立着。 好不容易才把男尸的舌头,抖到裤腰位置,我一只手隔着衣服捂住它,另一只手掀开衣服,战战兢兢的伸进去捏住。男尸不知死了多久,可舌头却出奇的柔软。我迅速撕出来。脑子不知道哪根弦错位,舌头在我右手上掂了掂,瞄准男尸的饼子脸掷去。 啪。 不偏不倚的糊在男尸脸上。男尸居然打了个激灵。他的脚拨拉了几下。 接着,从天而将七八具尸体。果真是从天而将,没有任何的征兆,突然坠落。都是男的,仍是见不到上吊绳子的另一头。仿佛是栓在哪块云彩上。 尸体在绳子上不住的晃着,脸都面向我。有些脸,已经严重的溃烂,血肉模糊。像炖得稀烂的肉。 三棵没有枝桠的槐树,是祭拜他们的香火。 这究竟是闯到了哪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喜欢,我就跟你回家 小时候常听家里人说,后山向西北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乱葬岗。无依无靠到走投无路和饱受打击至自寻短见的人,都会埋葬或吊死在那里。所以,时常会有狼一类的走兽在这四周转悠,有时遇见有人来,就伏在沟里等着。附近村子里的家长,都禁止自已家孩子去里头玩,还信誓旦旦的说里头的狼穿着人的衣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专门用彩纸包着的牛奶糖哄小孩。那个年代,牛奶糖还是很稀缺和惹人馋的。贪玩馋嘴的,手一伸过去,狼就露出毛茸茸的爪子把小孩掳走。 以至于整个童年都惧怕彩色糖纸包的牛奶糖,怕分给我糖的人,会变出一只长着毛的爪子。看见花里胡哨打扮的人,还会绕到他们身后,看看是否藏着尾巴。现在反倒觉得,慌话里的狼抓小孩的方式太过于戏剧化了,简直比知识分子还要文雅。凶残的捕食,居然会铺垫出一个精心策划好的诱拐前奏。 但是,我曾听到酒鬼父亲和另一个酒鬼在酒桌前,各自吹嘘了半天后,讲了另一个关于乱葬岗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他们讲这个故事之前的三个月,离现在我记起来已经至少有十九年的时间了。 那些年,枪支的管辖还不这么严格。深山老林里,能逮着吃和被逮着吃的动物还有很多。 曾经有猎人经过乱葬岗,有说姓李的,有说姓王的,不去管它。单说这猎人数着有十七具吊死鬼,大多都干瘪了,厉害的就只剩绳子挂着皑皑尸骨。那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下了半个月的雪,猎人就是瞅准了这样大雪封山的机会出来打猎。他巴不得那些饿得没力气的动物会躺在厚实的雪上,等着自己去捡。 猎人经常和死亡打交道,所以不怕死人,要不也不会来这乱葬岗了。可这一天,每个上吊的人底下都有一双脚印,只有走上前没有却退回来的单程脚印,都是光着脚。他觉得晦气,举枪随便射了一具。土制的沙子枪,轰掉了一个肩膀。其余的地方,也被打上了密密麻麻的弹孔。 猎人舔着干裂的嘴唇,用枪杆捅着另一具穿着红棉袄的女尸。这个猎人是个老光棍,身边连条母狗都没有。女尸不知道是谁家的新媳妇,好像刚死不久,脸色还有红晕。长得不算标致,但身材匀称。这老光棍起了色心,他把猎枪枪管向后夹在腋下,搓搓粗糙的大手掌,去解这女尸的棉袄扣子。 他越想越激动,还时不时的哼哧哼哧笑两声。连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尤其是解开脖领第一枚扣子的时候,露出了女尸白花花的脖子,这让猎人顿时血脉贲张。他四下看了看——完全没这个必要,根本没人来乱葬岗,似乎这几天连动物都没出没过。 猎人的手,伸进女尸的棉袄。顺着滑溜溜的肌肤向下摸。他的脸上不止是欣喜,还有些紧张,眼角和腮帮子已经不住的颤动着。 突然,他的手腕被攥住了。猎人的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被吓得浑身一抖,猎枪掉了。 女尸死死抓紧猎人,瞪着一双黑糊糊的眼珠子,冷冷的说:“喜欢,我就跟你回家。”口一张开,抵在牙齿上的舌头刺溜垂下,贴在下巴上。 猎人哪见过这场面,他想弯腰去拾起猎枪,可是被抓住,连蹲都蹲不下。 远处,从雪里钻出一只大鸟,嘎咕嘎咕的叫了两声,扑腾扑腾几下翅膀,飞了起来。猎人都没见过这种色彩斑斓的飞禽,脖子很短,眼睛不是长在脑袋两侧,而是并排挨着,有些像人。 好在女尸似乎挺害怕,立马松开手,眼睛又闭紧。 猎人甩开膀子便跑。他的枪丢了,脚步也凌乱,足以见得,这个汉子被吓破了胆,吓掉了魂。 这还没完。 猎人踉踉跄跄的回到家。栅栏门开着,院子里支着那口自己用来煮肉扒皮的大锅,锅底填满了柴火,烧得很旺。锅里的水,沸腾着,烟雾缭绕。 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坐在小杌子上,盘着腿,不停地拿火钩子捅锅底的柴火。 “你,你,你是——谁——”猎人摸起戳在雪窠里的铁锨。 女人站起身,不说话。 “你——回过头!” 女人两只手捧着脑袋,向后一拧,头就回过来了!女人说:“我比你先到家。我生好了火,等你。” 三天后的一个夜里,有个邻居去串门,准备看看弄点下酒肴。喊了几嗓子,没听到猎人答应。他知道,这个家伙晚上从不出门。用手电筒扫了扫,房里灯灭着。邻居看到了院子里的锅,心想肯定又弄到什么好玩意儿了。上个月,他就用一瓶子关里的大曲,换了一大块黑瞎子腿肉。 他走上前,闻到一股香气。用勺子一搅,发现了猎人的头颅和手掌。 后来,警察来了,查了半天,拖了半年也没破案。猎人无亲无故,没人去催去找,这案子也就无人问津了。 这故事不知道从谁的嘴里传出,有些邪乎,但我们都信。尤其是院子里那口警察没带走的大锅,时常会烧满一锅开水,咕嘟咕嘟冒泡,不知道是谁又在等谁。 而我现在陷入的这个乱葬岗,虽说尸首不如猎人遇见的那么多,但恐怖程度也不亚于他。兴许是这些年电视杂志等刊物说的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了,才没有像他那样,吓破了胆。但绝对也不是说镇定就能镇定的。人家当年好歹也是带着枪的。 我扫一眼,光是吊着的,就有九具。虽说男女都有,也都有一定程度的腐烂。但共同点除了找不到上吊的绳子是从哪里垂下来的之外,每具尸首还都赤着脚。 这时候,棺材里的女尸扬起了脸,头发也分到脸的两侧。她的脸上,居然被插了好几根棺材钉。如此狠毒的对待尸体,可见这人是有多恨她! 这乱葬岗,注定没有那么轻易的就通过了,简直就是插翅难逃。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阴阳鞋 棺材钉,有些地方称作“镇钉”、“子孙钉”,钉棺材盖一般会用七枚,说是能让子孙兴旺发达。也有用铜的棺材钉打造戒指,用来辟邪。而这棺材钉的样子也有许多种,和我们平时去五金店买到的还是有区别的,当然,现在风俗观念越来越淡化,多数地方也不讲究这些,索性拿钢钉水泥钉钉完了事。女尸脸上露出的半截是方形,像木工用的木楔子。可钉帽有十字花纹,说明底端是圆形,带尖儿,有扭纹。这种棺材钉一般会用螺丝刀先拧进木头,等钻得深了,再用锤头狠狠砸实。这样,底端的扭纹还会死死的咬住,根本就挣脱不开。 我仔细看了看,女尸的双眼、双耳、嘴巴都被钉入了棺材钉,鼻孔被一枚稍微细些横着的棺材钉穿透。瞧着狠毒劲,是想让这女的,即便死了,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有嘴不能言,就连有鼻子都不能喘气。 女尸没有直接攻击我,这让我多少安稳了点。 她坐在棺材里,双腿平伸,一直没有出来。我猜,她一定也是被困在了里头。再瞧上一瞧,果真是被蘸了朱砂写了符的黄裱纸缠住双腿,还分别再从脚踝处钉住。女尸左脚还穿着一只绿色的绣花鞋,黑色沿条,鞋面上绣了一朵鲜红的牡丹。我突然想起坟前的供桌上还有一只,转过身再瞥一眼,果真是右脚上的鞋,这是双红色的绣花鞋,白色沿条,鞋面上却绣了一朵翠绿的牡丹。 我立马想起来:这是一双阴阳鞋! 听老一辈说过,这阴阳鞋是至阴之物,尤其是女人的鞋,更是沾惹不得。时常会有小孩子不懂事,在路边见着有颜色鲜亮的鞋就好奇的穿上,趿拉着玩,若非发现及时,找高人来破,否则孩子会高烧不退说胡话,半夜爬起来去鞋子的主人坟前扒土,定要扒出棺椁为止。严重的会连命都搭上。还指名道姓的说老虎岭的树林屯里老张头家的栓柱,十岁那年,随老张头进山拜祖,那是他爷爷的忌日,老张头领着他来磕头。十岁,还是不安分的年纪。栓柱磕了几个头,就撒欢跑出去玩了。回去的路上,栓柱一直不说话,低着头跟在老张头的屁股后头回了家。谁也没发现不正常。直到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栓柱死活不肯脱鞋上炕。老张头一生气,摸起门后的笤帚疙瘩,对着栓柱就抽打。这栓柱拉开门就窜了,再也没回来。 家里人找遍了屯子里的沟沟坎坎,也没见栓柱。后来经邻居一提醒,老张头猛地想起这孩子是不是上山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又召集了几个关系硬的村民,一起上了山。可一切都晚了。 栓柱已经死了,他的头冲下,扎进一个寡妇坟。只露出脚。 老张头扒掉栓柱的鞋,发现里头穿着一双小小的女人鞋,正是阴阳鞋。可是怎么脱都脱不下来。把栓柱拽出来,发现从*往上,全都没了,只剩下半个身子,齐刷刷地切口,呼呼的冒血。 后来,老张头找人扎了个下半身,烧给了这寡妇。又将栓柱埋了,可谁经过他的坟,都禁不住会害怕,因为那里头只有栓柱的半截身子和一双到火化都没脱下来的阴阳鞋。 这阴阳鞋的花纹图案,没有特殊讲究,有的绣单翅单腿的鸳鸯,有的绣一公一母的猫,还有绣翻白眼的鱼,有些还会把这人的遗照从中间剪开,分别缝在一左一右的鞋面上。无论什么样式的,都是不详的东西,多半是为了限制这死人的行动,时间久了,怨忿积压,尤其是诈尸的时候,会异常的凶猛。而这双红绿牡丹的鸳鸯鞋,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是相反。也就是说,可能也比往常听说的要更厉害。 想到这,我真的怕了。唯一庆幸的是,还有棺材钉镇着。这女尸临时起不了什么气候。但一旦是挣脱开来,定然极度凶险。就算是身手再怎么敏捷,也不见得能应付得来。 女尸依旧朝坟墓爬着。棺材正前方,有一个不小的石块,她每次向前进的时候,都会被阻碍到。女尸每次用力,棺材会撞到石块上,砰砰的响。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有些可悲的问题,这女尸是在死后被钉入这棺材钉还是生前被活生生的残忍钉入?都说鬼可怕,可如此没有人道的暴徒难道不够可怕吗? 用了好久,女尸才拖着棺材来在坟前。她用力向前探身,慢慢摸索。她的五官虽然受损,却好似能看清。她的身子使劲前探,努力了好几次才颤巍巍的摸到了供桌上的鞋,她扯了一下,鞋子纹丝不动。果真如我猜想:鞋子也是被钉在了供桌上,但供桌没有裂痕。极有可能是事先先用棺材钉穿透其中一只阴阳鞋,然后砌进供桌的砖缝里,牢牢的卡住。 这也是损招。 死去的人受迫害,心有愤懑,想取回这阴阳鞋,却又是不能。这又等于放大了仇恨。也就是说,这女的简直就是各类游戏里的终极boss,技能高级,稀有装备,血量、体力和魔法值满格还不止,还得“x7”。 我丁卯再不济,也不能倒这么个血霉吧?要知道,我最近一次彩票中50块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可想而知,我这人的手气该有多臭。 女尸气急败坏的用拳头捶打着供桌,还真被她砸的碎屑乱迸。吊着的十个人,静静的看着。我悄悄后撤,准备开溜。 已经接近灌木丛了,我只需要用力拨开一条道,撒腿狂奔。这项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活,我早就滚瓜烂熟——这一路,无时无刻不再逃跑,比溃败了的士兵还要惨。 手才碰到灌木叶子,正暗暗运劲的时候,打身后飞来一个东西,“啪”的一声响,击打在我的右腿腿腘。 我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直接一头扎进的灌木丛,坚硬的细枝,在脸上戳了好几个口子,还差点刺瞎了我的眼睛。 我摸起“暗器”,是阴阳鞋,红色鞋面,白色沿条,绿色牡丹的那只!生锈的棺材钉也在,不过底下坠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水泥块。 不用问,供桌被砸碎了。女尸是注定不让我跑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媒 这女尸是见我要跑,才从身后丢来连在鞋子上的水泥块将我击倒。一想到这阴阳鞋不干净,可能会迷惑人,我立马丢掉,一脚踢开。身后没了动静,我爬起来,连伤势都顾不得查看,赶快转身瞧,棺材和女尸竟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坟和一地凌乱的碎屑。 不可能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不会是——转到身前了吧? 怕什么,往往就来什么。 只听见“唰啦”一声响。 还没来得及查看,我的手腕被一把攥住。那是一双什么样子的手啊,冰冷,粗糙,长长的指甲死死的掐进我的肉里,这还不算,手心手背上还长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毛,黑糊糊的,软趴趴的,在我手腕上扫来扫去。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得头皮发麻。 我用力抽手,都挣脱不开。 女尸仍是坐在棺材里,仰起脸,似乎是在打量我。她的肌肉早已经萎缩或者说是枯萎,皮肤已经变黑,偏向酱色,没有了弹性,紧紧的裹在她的每一块骨头上。骨头与骨头的嵌合处,也是清晰可见。让我想起了地理课本里板块运动的章节,板块未分裂漂离的时候,也是这样紧密的咬合在一起。女尸的脸上净是些横七竖八的褶子。眼鼻耳嘴上钉着的棺材钉已经生锈,尤其是被血渍浸过的地方,已经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鱼鳞状的锈皮,有些像超市里卖的酥脆饼子,一碰就会掉渣。两根刺进眼睛里的棺材钉又粗又长,末端已经穿碎了后脑勺的枕骨,露出寒气袭人的尖儿,上头还挑着几撮头发。还是不要说头发了,那简直就是染了黑灰色的染料的尼龙绳子,插在她的头顶。你可以试着想象在一块严重缺水龟裂开缝的土地上,伏倒的一片死气沉沉的长长的麦子,细小,蔫巴巴的,缺少生机,连麦穗都是瘪的。她的头发也差不多,黯淡无光,一点也不见女人引以为豪的丝般顺滑。 我另一只手攥紧她的手腕,想往下薅。可一触摸到她,我立马收回了手。手腕上没有恶心的长毛,却是异常冰寒,那股子冷气,比时下的气温要低很多,仿佛轻而易举的就能从毛孔钻进去,渗入骨髓。 我打了个冷战:“大姐,你撒手啊。”我怕得跳起来,不住甩着胳膊。“咱有什么话,好好说。” 女尸无动于衷,她已经是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喘气,不能说,更不能咬,她揪住我不放,是什么意思? 这时,从暗处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夜夜走阴路,年年做鬼莓。”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模仿香港老武侠电影那样,出场先报字号。不不,这场景和开场白,倒和某些选秀招聘和相亲类节目如出一辙,接下来,就会添上:大家好,我叫某某某,今年多少多少岁,来自美丽的哪里哪里。我今天来,是希望怎样怎样。 “鬼莓”又是什么东西?可能是供品中新出的一款甜点吧。现如今,活人有什么,死人也就有什么。还记得陈伯吗?那个纸扎匠,他那里不是还有那款无数人都奢侈不起而且越做越长的水果机吗?居然还有plus版! 万幸,这个声音没这么俗套。喊那么一嗓子,仿佛纯属壮胆。敢说不是吗?要知道,这个地方太吓人了。 她慢慢的走近了,是个老婆婆,七八十岁的样子,人虽瘦小,但精神矍铄。走起路来,也不是颤颤巍巍的,身板也显得硬朗。唯一不搭调的,是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红棉袄,红棉裤,红鞋红袜子,连系在脖子上的围巾都是红色。再仔细看,她的左侧鬓角上别了一个发卡,没错,你猜对了,还是红色。 这老婆婆是过本命年吗?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大声疾呼:“救命啊,求求您,救救我。” 老婆婆依旧不紧不慢的走,她小心避开地下硌脚的碎石块。 她来到我身边,眉毛一踅,嘴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伸手去抓她衣服,没想到老婆婆后退一步,居然灵活的避开了。 她先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朝里头望了望,又踢了踢棺材,然后笑了。老婆婆上前几步,没有看我,她伸出右手食指在女尸的额头剜了一下,说:“死鬼,眼光还不错。”丝毫不怯,淡定从容。 女尸身子抖了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的。 我说:“对对,她就是个死鬼,我从这路过,没想到一下子被她逮着了,老——”我觉得叫“老婆婆”不够亲近,忙换成:“——奶奶,奶奶,您救救您亲孙子吧。” “大半夜的,我还捡了个大孙子,还是亲的。你听见了吧?孙媳妇。哼哼哼哼。” 女尸身子又抖。 “孙媳妇?”这老婆婆不会认识这女尸吧?瞧这一副亲昵样子,我顿时又有了不详的预感。这女尸抖,根本不是怕,她那是在笑啊。 “奶奶,您是——” “做‘鬼莓’的。” “哪个‘mei’?” 老婆婆脸凑过来,一字一顿的说:“‘媒婆’的‘媒’!” 鬼媒?完了!给活人说亲的叫媒人,鬼媒,还不就是给死人撮合亲事的啊? 老婆婆看清了我的恐慌,她安慰我说:“孙子,别怕。”她还能“认”我这个“孙子”,也许还是偏袒着我。她手揣进衣服内兜不住摸索。 “对,拿出把刀子,捅这女尸!”我心里默念。 老婆婆掏出一把银制小剪刀,她把折叠起来的刀刃抠出来。攥在手上。 “好吧,剪刀也属于利器。”我默默嘀咕一句,伸手去接。 老婆婆看了我一眼,说:“你干嘛呀?” “让我来!” “孙子,急什么,待会少不了你的。” 她是不是要帮我啊? “奶奶,您先救了我,我和您一起对付她。” “为什么?” “她太凶残了,怕您自己应付不来。” “笑话!”老婆婆指着吊着的男尸,说:“我应付不来?告诉你!这十个可全部都是我做的媒!乖孙子,你是第十一个!别急,待会我就来打扮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娶了这个死去的女人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被我忽略了的问题:这大半夜的,又是荒郊野外,这个老婆婆从哪里来的,而且还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根本听不出来口音,与我的交流也完全没有障碍。如果她真的是鬼媒,那么我可能就是要与这个女尸举行多数恐怖小说里都会描写的冥婚吗? “奶奶。”我努力克制住紧张,装作更乖巧的样子。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孙子。 “嗯?”老婆婆有口无心的随便应答。 “您还是放了我吧?” “这个我可说了不算,待会你得听她的。”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听你新媳妇的,准没错!” “什么新媳妇旧媳妇的,我有女朋友!”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尸骨未寒的小惠。 老婆婆说:“你女朋友是谁,我不管,我这老婆子,只负责让你跟这个姑娘完婚。至于你的三房四妾,那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乖孙子,听奶奶一句,看到那十具吊死的尸体没?个个都是不听媳妇话的下场。你呀,花花肠子还是放到肚子里,等烂吧。” 等什么烂?是等到和我的尸体一起烂吗?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也就会吊死在坟前,和这十个男人一起看着我们共同的“老婆”,看着她猎食新的擅自闯入的无辜者。 老婆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和白纸,先把红纸裁成西瓜形状,然后吐口唾沫,糊在女尸脸上。虽说纸张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但是好过女尸的那张恶心的脸。老婆婆又用白纸剪了一个单“喜”字,掖进女尸的衣服里,很快剪好了另一个,在我面前晃几下,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也一下子塞进了我的衣服。 我一只手被女尸攥着,另一只手不住的去身上翻这个不吉利的东西。抠来抠去,也找不见。 老婆婆叽里咕噜的念了一通,扯出一截红绳,把女尸的头发扎起来。再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梳子镜子,象征性的隔空为女尸“化妆”。 然后,她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说了段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不拜天,不拜地,小两口的生活甜如蜜;不添金,不添银,小两口的生活过不贫;不摆酒,不摆席,小两口的日子过不离;不去赌,不去抽,小两口的日子乐悠悠。”老婆婆终于把没有半点文学色彩仅仅勉强押韵的贺词念完了。“不”这个,“不”那个的,像我们上一届领导人提倡的“八荣八耻”,条条框框,圈着我们的社会主义价值观。 我这辈子都还没结过婚呢,倒是随了不少的礼。难道,就这么几段话,我就算是迎娶了棺材里的死去的女人吗?过程倒是简单,没那么多招人厌烦的繁琐习俗,但我所追求的,也绝对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的啊?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么一门要命的亲事。 “凶时已到。入棺吧。”老婆婆搡了我一把,我撞在了有些腐朽的棺木上,忍不住手扶了一下。女尸立即出手攥住,这可好,我两只胳膊都被抓住了! 我尝试着挣脱,都失败了,我与女尸最远只能保持一臂远。我尽力往后退,用脚使劲蹬着地,身子都已经倾斜了,仍是不行。 老婆婆笑着说:“乖孙子,怎么样?这新媳妇还满意不?” 我想骂她,又担心激怒了她可能会更为不利。可我找不到说点什么来讨好她,能让她回心转意帮着毁了这份媒。 老婆婆说:“不打搅你们小两口了。” 她径直走向吊在半空的十具男尸,仔细的打量着每一个。“啧啧啧,瞧你个瘦猴样!这都多久了,还是那副德行。”老婆婆对第十具男尸说话。“打一开始就没相中你。要不是这姑娘喜欢,我才懒得撮合。” 那男尸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老婆婆。好像很是不满。污浊的眼球里,似乎迸出了火。 “怎么了?说你两句你还不服气啊?!你要是有能耐,还会守不住你们家的家业?别对我耍横!否则,有你好看的!”老婆婆一扬手,吓得这男尸立马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人家新换了一个新郎,你们嫉妒不?啊?装成个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不对?老话说呐,这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也好歹是在这棺材里睡了一宿。嘿嘿嘿。”老婆婆不知从哪个口袋掏出一把小钳子,咔咔捏了两下:“正好,今天顺道过来取媒人礼。”她握住第十具男尸的手掌和脚掌,用钳子慢慢撕下了他的十个指甲和十个趾甲。 老婆婆又折返回来。 “奶奶,快救救我吧,我保证出去后,好好赡养您。” 老婆婆也不接话,她打了个哈欠,说:“磨蹭什么呢,还不——”她突然住嘴,她蹲下身子,用钳子把儿蹭了蹭我只剩半截的小拇指。“这怎么还缺了一个啊。” 我没回答说是在槐巷被“妙手尸娘”咬了去。那绝对是我一段不愿回想更不愿提起的恐怖经历。只觉得套在钳子把儿上的红色胶皮有些磨手。 “你呀,最近的眼光还真是越来越差,照这么下去,恐怕连只公苍蝇飞过来,你都得喊我来做鬼媒。” 女尸笑得抖动幅度不小,大概真的被逗乐了。 老婆婆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叹了口气,说:“唉,我们这行呐,出门碰单,诸事玩完。不吉利。遇见你这小子,也算是我老太婆出门前没烧香,自讨霉头。想不到我这老江湖,还会在你这阴沟里翻了船。”话音刚落,她用钳子揭掉自己的小拇指指甲,舔舔上头沾的血,塞进我上衣口袋:“下次收媒人礼的时候,一块再取吧。” 我正琢磨这老婆婆是何等的残忍,没提防,突然被老婆婆抱起双腿,向上一掀,丢进了棺材里! 砰的一下,我摔在女尸发硬发臭的身上。她欢喜的用腿夹住我的膝盖,我被锁得紧紧的。 老婆婆说了句:“不早了,快扒了皮睡觉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了一个字 我弓起腰,向上起。 老婆婆见我反抗,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在我鼻子前晃了几下。我看见一块脏兮兮的毛巾,裹着一个小的瓷瓶,没盖盖。只觉得那股味道很呛,熏得眼泪都哗哗淌。我意识到可能是有毒的时候,已经迟了,身子像煮过的面条,慢慢的软了下来,最终倒在了女尸的身上,想躲开她的力气都没了。 女尸的身体又开始抖了,震得整个棺材跟着摇晃。她这是在笑。 老婆婆抻了抻自己的棉袄,说:“傻小子还挺倔,哎,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女尸停止抖动。她的五官被钉进了棺材钉,本来是有仇人想让她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有嘴不能说,有鼻子不能喘气。我压在她身上,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呼吸和心跳是察觉不到的,可即便她不说话,我也总觉得她能听得见,甚至还能看得见! 女尸侧了侧身子,有些嫌弃的样子把我从她身上掀下来,我被甩落到一侧。脑袋撞在了棺材板,还好是脸朝上,否则里头空气污浊又流通不好,用不了个把个时辰非得被阵阵恶臭熏死。 女尸坐起来,重新调整为划船的姿势。两只手变做桨,刨进异常坚硬的土地,她轻松的划,推着棺材像在传送带上那样缓缓前行。 老婆婆敲敲棺材,问:“这是第几个了?十一?” 女尸突然停了,她把头慢慢扭向老婆婆,手颤巍巍比划着。骨骼嘎巴嘎巴叫唤,声音听起来,类似生锈的铁件,活动不灵活,磕磕绊绊的。 “怎么了?不对?”老婆婆抬头数了数吊在半空的男尸,说:“没错,是十个啊。加上棺材里头这小子,不是正好十一个吗?” 女尸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大概是觉得这老婆婆说的不够准确,她激动的摇晃着身子,手指在面前抓来抓去。 “怎么,算错了?我替你记着呢,一年内凑足了十二个不同姓氏且跟你命里相生相克的男人,吸了他们的阳气,到时候你就可以摆脱这棺材钉以及阴阳鞋布下的阵,去找那些个害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报仇了。我知道这一天,你等得太久了。” 女尸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她仍然不住的摇摆着身体。满头干枯的头发,蓬松如一团乱麻。 “你反应这么强烈干嘛?难道我记岔了?”说完,老婆婆掐指慢慢的数,不知道数了几遍,她突然说:“啊!我想起来了,这是第十二个了!有一个,他——嘿嘿。恭喜你了,要熬出头了。” 女尸似乎这才觉得满意,她的头微微昂起,如果脸没有腐烂的话,肯定是一副得意而又坚定的神情。 我虽然是四肢无力,但也听的云里雾里的,怎么就由十一个变成十二个了,老婆婆说到的“他”去了哪?为什么欲言又止?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我是一个极其推崇科学的人,可是这么多的古怪的事摊到头上,不免有些招架不住,科学只教我用批判的眼神看待,可是没教我真遇见了该怎么处理。 老婆婆退闪一旁,女尸又开始朝着坟墓划去。经过吊着的男尸的时候,我看到每个光着的脚底都写了字。十具尸体,分别写着:无,死,必,者,底,脚,看,偷,夜,深。 文言文?我尝试着断了几次句,都不知道夜深时候到底偷了什么,死还是不死。 老婆婆似乎又记起了什么,她上前,摁着女尸的肩膀说:“今晚别在扒坟了,浪费体力。不如好好想想那个人是怎么对你的,明天夜里,你就可以报仇了。” 女尸愣了好一阵子,我能感受的到,她的身子因为愤怒而不住的发抖。 不行,我无缘无故的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的复仇计划,可我自己的仇呢?小惠的死,我说了要查了水落石出的,可现在仍是一筹莫展,好不容易有一点线索,这眼看着又要断了。我也是苦命人,也想有朝一日能痛痛快快的发泄一场,让真凶伏法。 我有些后悔来天津了。 乖乖待在玊城,也许遇到的离奇事情还能少一些。苦苦奔波,遭了这么多的罪,还不一定能找得到王逸德。就算找到了他,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奋不顾身的帮助我吗?我总觉得,上次在错埠岭的一站,让他大伤元气。都不知道现在恢复了没有。如果他拒绝了我,我该怎么办?死皮赖脸的哀求,还是垂头丧气的离开? 我不知道。 让我举手无措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 老婆婆冷笑了几声,双手贴紧裤缝,跳进了坟墓裂开的口子。口子不大,可她居然那么瘦削,刺溜一下就钻进去了。宽大的棉袄,留着了坟墓的外头,红色,看着怪瘆人。细细的碎土,慢慢的流进那个窟窿。 女尸也冷不丁的跟个泄气的皮球似的,软绵绵的摔倒。她的脸朝我,一块红纸糊着,轮廓不是很明显。 我难道就这样和女尸贴着睡一晚,明天就命丧黄泉吗?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这人的品性越来越差,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选个干尸下手啊。 可我没力气,只能比女尸多了个呼吸的功能。对了,那老婆婆说女尸需要吸取男人的阳气?我这样喘气,会不会把阳气都吐给她了?!想到这,我连呼吸都不敢放肆了,尽可能的放缓。棺材内本身就狭小,加上尸臭味大,没几分钟我就憋得脸红脖子粗,一想起可能为了活命,我就死撑到底。 外边的风不算强,倒了吹着落叶飘来飘去。上吊的男尸也跟着晃来晃去。 啊!我想起来了! 男尸脚底下写的“无,死,必,者,底,脚,看,偷,夜,深”,根本不是什么文言文,倒过来念的话就是:“深夜偷看脚底者必死无”! “必死无”肯定是不对,还少了一个字:“疑”! 也就是说:深夜偷看脚底者必死无疑! 我刚刚就看了! 第一百三十章 :竟然是他救了我 深夜偷看脚底者必死无。 每具尸体脚底下,刺有一个字。做鬼媒的老婆婆说加上我总共有十二个倒霉蛋,缺的那一个,去了哪?怎么没有把他的尸体悬挂起来?是逃走了吗? 原话肯定是:“深夜偷看脚底者必死无疑”,那个“疑”,定然是刺在这个凭空消失了的人或者尸体上。 会不会是这个鬼媒自己呢? 不像,首先她是女人,再者,真的是她的话,她也没必要隐瞒。 她是女人吗?我又不确定了。只是觉得她跟老婆婆似的,她的一身艳丽红色,小巧的步伐,深深的皱纹,可是这几个特点,放在男人身上也合适啊!完全可以有一个瘦削的老男人,他穿一身艳丽红色,走路缓慢,他也有着很深的皱纹。他很可能被这个女尸抓住的时候,不住求饶,为了保命,自愿合作,一起残害无辜的人。 他是男人吗?我还是不能够确定。因为他扎进裂了道口子的坟墓的时候,居然那么灵活。我没测量过那道口子有多宽,但绝对比手掌宽不了几公分。连他穿的红色棉袄都不能顺利进洞卡在外边,他又是怎么做到的?不可能是魔术。这完全和今晚的场景以及气氛不符。 它是存在过吗?我不敢多想了,毕竟眼前有着它曾经出现过的事实。再去多想,纯粹给自己制造恐惧。 我越想越吃力。稍微一分心,眼皮就会黏在一起。我好困,思维都成了浆糊,乱糟糟的,分不清主次好坏。 哗啦。 贴在女尸脸上的纸动了一下,下端轻轻的飘动,幅度不算大。纸扬起几厘米,又重新落在她的脸上。棺材里如此封闭,肯定不是风。而且居然向上飘,难道是女尸有了呼吸不成? 唉。 如果刚才的纸张响是幻听,那这一声叹息绝对够清晰。仿佛闷热天气里的一个炸雷,撕开了半边天,那声音,顺着天被撕开的不整齐的毛边儿,慢慢的蔓延过来。躲都没处躲。偏偏就选在你耳边炸响,让你心生畏惧,知道它的厉害。 我努力保持着清醒,可手脚仍然软弱无力,动弹不得。 女尸真的有了动静! 她抬起胳膊,扯掉贴在脸上的红纸,用手攥住插进眼里的棺材钉,一点点的拔了出来。棺材钉不知钉在里边多久了,早已经被血浸泡的生锈,好多地方,肉都坍塌下来,当初有些顽强没死掉的细胞和神经,将棺材钉裹住。时间一长,肉都变得像枯柴那么硬,这棺材钉,真的和钉进了枯柴里那样,而且还嵌得死死的。往外拔的时候,磕磕绊绊的,抽一点就不知道刮住了哪块骨头,再试探着抽一点,又不知道被哪里钩住了。所以,动作不连贯,连声音都拖拖拉拉的,有些沉闷,豁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十分吓人。 女尸拔完了眼睛里的,又拔耳朵里的棺材钉,接下来是嘴巴和鼻子,尤其是鼻子的时候,可能这女尸完全丧失了耐性,她随手一扯,把本来就干瘪的鼻翼还被撕下一块,更显得极其不搭调。 五官上的棺材钉都清理完毕,女尸侧转身子,离我近了点。她突然用嘴贴上我的嘴。在这里,恕我不能用亲吻二字来表述,这只会玷污这个美好的词汇,尤其是我,跟一个干尸接吻,还不如去亲一头猪。闲话少说。 女尸的嘴唇很薄,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可是却冰凉刺骨,不断向外散发着寒气。我忍不住的打着哆嗦,觉得身体里的热量不断流失。难道,这就是女尸吸取阳气的方法?而随之流失的,还有我的意识。我快要撑不住了。 还会不会逢凶化吉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种死法。很猥琐,很难看。 也还算我命大,正在这时,有人来了。这个人跑的很仓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先去坟墓边瞧了瞧,又挨个把男尸翻看了一遍,似乎是在找什么。 我没法呼救,心里却极度的希望这个人是来找我。 难道是只深夜出来觅食的野兽? 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又破灭了。 “啊!是你吗?”一个男人趴在棺材上,关切的问道。 是那个神经病!带着我经历了鬼打墙,干什么事情都爱掐表算时间的精神病!我好不容易才将他甩开,没想到这紧要关头,他又来了。 “啊,你说话!”他还是以为我的名字叫“啊”。他继续说:“你们先别着急亲,你们谁见过‘啊’了?先回答我的话,然后你们再继续。”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的神智,果然有不小的问题。 我没法说话,女尸肯定也不搭理他。她只顾着从我体内吸取阳气。 神经病挠挠头,有些不大乐意,他嘟着嘴,说:“我看你很像‘啊’,你把脸转过来,我瞅瞅。” 他很有礼貌的等了几分钟,发觉没人配合他,这让他生气了!神经病一只手扳着女尸的肩膀,另一只手扳着我的肩膀,用力的朝两边分。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蛮力,还真让女尸的嘴巴离开了那么一点。 女尸似乎觉得此人的干扰太强,她右手变爪,凭空狠狠的抓了一把。 神经病倒也不差,双手撤回,身子一蹲,躲开了。 “好哇!你敢欺负我!”神经病握紧拳头,趁女尸不备,一拳捣在女尸的太阳穴。只听见“喀吧”一声,估计哪块骨头被击碎了。 女尸恼羞成怒,她放开我,坐起来,盯着这个神经病。她似乎有些愣了,身子一颤。 神经病眯着眼,朝棺材里看。说:“啊,果然是你。这才离开多会儿,你就跟她亲上了。嘿嘿嘿。你出来,我还要带你去贾不灵呢。咋了?你怎么不动?是不是脚麻了?”他伸手搂着我的脖子,右手托着我的双膝,毫不费力的把我抱了出来。 这期间,那女尸竟然完全不动。 神经病把我放在地上,说:“你先等等。”他气冲冲的走到棺材前,一把搡在女尸肩上,女尸身子一歪,斜倒在棺材板上。 神经病哼了一声,把棺材掀翻,将女尸扣在底下。 打死我都不会想到,竟然是他救了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带我去哪里 我渐渐的恢复了体力,这神经病倒也算乖巧,救了我之后,就一直坐在我旁边,静静的打量着在风里摇晃的男尸,或者说是吊死鬼更恰当。他们中还有眼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睁开了。没有眼睛的,眼睑也睁开,露出两个空荡荡血肉模糊的眼窝。似乎是很生气,大概是嫌神经病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他们的老婆吧。 男人都是爱面子的,即便他们死了,即便他们是被女尸害的,他们此刻的心里,也不舒服。基本可以理解为:自己的老婆只能自己打。当然,家暴是不对的。但不变的一条是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能受外人的气! 女尸躲在棺材底下,没了动静。 神经病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起了圆圈。 我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慢慢调回了正常。把刚才几近窒息时候的氧气,全部补充回来,又大口大口的将在棺材底吸进去的尸臭尽可能的吐出来。 “啊,你好些了吗?”神经病问我。 我点点头,说:“好点了。”一说话,才察觉嗓子疼痛难忍,还麻痒无比,使劲清了几下喉咙,最后还咳出了血痰。 神经病俯低身子,用手上的石子从血痰里拨拉出一个粗细大小和火柴梗相仿的虫子,黑乎乎亮晶晶的,不住的蠕动。神经病用石子摁住,碾压了几下,将虫子碾死。“噗”的一声,随着虫子的碾压,虫子鼓起的一个小包一并爆裂,溅出了浓浓的鲜血,还掺杂着黄褐色的粘稠液体。 神经病也觉得恶心,他连忙用土掩埋住。 “啊,你怎么跑了?” 我很想回答说是被他吓得,可一方面不舒服懒得开口,另一方面是被他救了,出于感激之情,不好当面刺激他。 神经病说:“你跑了之后,我自己遭遇了鬼打墙,在那里头转了八次,才走出来。一共是用了——”他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我忘了多久了,反正就是八个三分十一秒那么久。本来还记得,刚刚跟那女的打仗,给忘了。嘿嘿嘿。” 我拍拍他的肩膀,算作道歉,也算作感激。 神经病说:“我之前劝过你,别乱跑,小心遇到鬼遮眼,你可倒好,不听我的。你知道你来的这段路多危险吗?紧贴着水库的堤坝,还有一座废弃了的破桥,走上去,歪歪扭扭的,我差点就一头栽进水库里喂鱼了。” “我怎么不知道?沿路明明只有些灌木丛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险。” “你还是不信我!你站起来!”神经病拉着我站起身,领我走上这附近的最高地——坟墓上。 我有些胆怯的爬上坟墓,心里害怕万一漏下去就坏了。底下可是有一个说不上是人还是鬼的老婆婆呢。别还没脱困的又遇上一劫。我可不敢保证那是个简单角色。心里暗暗觉得一旦掉进去,必定凶多吉少。 神经病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拽着我走上去,四处看。果真周围是一片水,这应该就是他说的水库。我们所在的位置,其实是一个不大的湖心岛。夜色很深,看不清对岸。但可以确定离着不远。月光照在水面,碎成一块一块的,明晃晃的。 这么说,这个神经病说我遇见的鬼遮眼的事情,是没有错的。可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精神病似乎看穿了我的疑问,他说:“你肯定是经过什么地方的时候,被鬼遮住了眼,所以你根本就察觉不到危险。只觉得跟平时的路没什么两样,其实,你应该后怕才对。我敢保证来时的路,够你喝上一壶的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告诉你。嘿嘿。” 我突然发现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神经病——如果他不是装的,而且脑子真的不正常的话。他会懂得如何巧妙的回答,又用“不告诉你”这句看似不正常的人很随意的表述来避开重点。可他刚才毕竟救了我的命,怎么算,我都是得把他当做救命恩人。 我扯扯他的衣角,跟他小心翼翼的走下坟墓。 神经病说:“啊,我带你走。” “你叫什么?”我突然问。一般人在突然问及姓名时,会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就像,冷不丁听到有人叫你名字,你心里会一惊。 “贾不灵。”看不出哪里不对。 “要带我去哪里?” “贾不灵。” 我不敢问了,怕他会冒出可怖的回答。 神经病走在前,我跟着他。他走得很慢,低着头,身体有些佝偻。就像只很大的虾米。 “哎,你的手电筒呢?”他这样走路不开灯,我仍不习惯。 “我看得清。” “借我用用。”我的口气,有些坚定,给人感觉夹杂着命令似的。 “好吧。不过你记得还给我。” 神经病有些不情愿的把手电筒递给我,我推开开关,它亮了。这是一束难得的光亮,照在路上,比月光亮很多。显得周围反倒变得暗了。 “哎,你说,刚才的女——”我怕提起“尸”这个字,会让他不自然,关键很可能会让我想起“亲吻”的恶心画面,于是,改口说:“——人,怎么突然不动了?” “不知道,大概是害怕吧。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猜想可能是那女尸吸取阳气的时候被打扰,和武侠小说里的走火入魔差不多,令她受了很大的挫,很可能一蹶不振。这只是猜想,没什么好说的。只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神经病带我来到一座桥,准确的说是一堆钢筋搭建起来的桥的样子,不知道是准备继续动工还是动工成这个样子就废弃了。桥面还没有浇筑,我用脚踩了一下,钢筋晃动得厉害,不知道哪里没绑牢固,哗啦哗啦有几根钢筋掉进了水库里。 我开始后怕,如果这个神经病不是犯迷糊说的傻话,那当初我是怎么通过这座危桥的? “你先走还是我先走?”神经病问了个很聪明的问题。俩人同时走,桥的承受能力可能达不到那么大,都留下来,万一再遇到诈尸怎么办? “我先走吧。”神经病主动说。 “那——把手电筒给你吧?” “不用,我看得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背后背的女人是谁 说完,神经病抬腿迈上了桥,他沿着桥面左侧小心翼翼的通行。他走得很慢,稳稳的抓住栏杆,踩着施工时候留下的防坠网。桥一颤一颤的,像根挑了重物的扁担。要不是神经病抓的牢,没准一下子就被抖下去了。 桥差不多有三十多米长,神经病走走停停的,将近半个钟头才抵达对面。 我用手电筒的光朝着对面扫了几下,只听到他喊:“啊,我过来了。” 我先将手电筒收起来,并没有把它关掉,不算质密的裤兜里,泄出一抹惨淡的黄。我战战兢兢的也踏上一步,钢筋扎好的架子很松动,踩上去不住的摆。它晃我也晃,我调了好几次才勉强维持平衡。每走一小步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掉进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离着岸近了。我眯着眼,能看见那个神经病站在那里,不住的跺脚取暖。 我刚有些放松,突然听见他慌里慌张的喊了一句:“啊!你背后背的女人是谁啊?!” “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其实也是听见了,只想多确认一遍,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神经病果真又提高嗓门,这次他更卖力而又清晰的喊:“啊,你身后背着的女人,是谁啊?” 听罢此话,我险些从不牢靠的桥上栽进水库里。实不相瞒,生长在水边的我,居然不会游泳。连简单的狗刨都不会。掉进水里,只有喂鱼的下场,如果鱼儿们不嫌弃的话。 而此刻,我怕的不是水,而是——背后——女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居然还丝毫没感觉。能算正常吗?如果神经病看到的,不是画,(多可笑,深更半夜的,我上哪找幅画背身上?)那她一定不是人了。 我咽了口唾沫。咕咚一声。 背后也传来了咽口水的声音,不过不是咕咚,是呱呱。像青蛙被什么东西咬住时发出的凄惨的叫。 我吓得腿一软,脚下忍不住用力,几根钢筋突然凹陷,嘎巴嘎巴响。万一哪个接口没扎紧,随时有散开的可能。现在,无论少了哪一个支撑,对我都是不小的隐患。我屏住呼吸,把步子慢慢迈大,转移重心,钢筋又逐渐恢复了原形。 神经病喊:“啊,没事吧?” 我回答说:“没事儿。”更是自我安慰和鼓劲。 “儿,事,没。”身后的女人说。她贴近我的耳朵说,我的毛孔顿时乍开,冷风嗖嗖的灌了进来。 “你,你,你是,谁呀?” “呀,谁,是,你,你,你。”她似乎只会倒着重复说。 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虽然害怕,可我还是不敢松懈,一只手牢牢扶稳,另一只手朝脑后摸去,刚摸到她的头发,我就立马收手。我怕我只摸到半张脸,脸上的器官只剩单边儿,一条眉毛,一只眼,一个鼻孔,半张嘴。 我的腿已经开始发抖,我尽量克制着呼吸不那么急促。 神经病有些担心,他重新走上了桥。他喊:“啊,你等着,我过去帮你。” “不用!这桥恐怕承受不了两个……三个人。”我都不知道究竟算几个。 “人,个,三,个,两,了,不,受,承,怕,恐,桥,这,用,不。”背后的女人还在重复。 看样子,神经病是真的着急了,他攥着拳头,说:“那你抓紧过来啊。” “我知道了。” “了,道,知,我。” 离着岸边还有五米左右,我看见神经病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一脸的惊慌。 “你想干什么?”我试探着问。 “么,什,干,想,你。” 听到“想你”二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差点被恶心死。问这么句话,不仅没得到她的回答,还弄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想我背你过河吗?” “吗,河,过,你,背,我,想,是。”现在她的模仿已经算是流利了,似乎是掌握到了技巧。 “你想干嘛,告诉我。” “我,诉,告,嘛,干,想,你。” 我去,又平白无故惹出一句“想你”!看来,得问些有水平的了。 “你不会是想害我吧?”我鼓起勇气,问了我最想关心的。如果她回答不是的话,我也不用这么紧张了。 背后的女人没有说话,但我觉得她还在。 “你不会是想害我吧?” 沉默了几秒,这女人说:“是啊,我就是要害你。” 她会说话! 我脑子一残,居然问了句:“为什么?” “你会死得很惨。” “你到底是谁?!” “谁,是,底,到,你?”她又装起了糊涂。 这时,离着岸边也就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了。 “啊,快点,就差一点了。”神经病催促道。 “恩。”我又迈了一大步。 那女人也是说了个“恩”。回答的,比我还要干脆利落。 剩最后一步的时候,我把右脚挪在前边,左脚一蹬,借势朝岸边蹦去。谁知道刚弹跳起来,脚踝被什么人抓住,而且力道很大,只感觉被那人抓得死死的,还来不及惨叫,就被朝旁边一甩。紧接着,眼前的视线迅速的由充满希望的彼岸变成了黑黢黢的泥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身上还有口鼻已经被溅满了污泥。几根随之坠落的钢筋戳在一旁,万幸没伤到我。 我这是被人拖下来的呀,多亏是在岸边,水少泥多,否则非得淹死不可。我四下里看了看,十几具死尸慢慢的朝我靠拢。大体辨认了一下,正是在坟前吊着的那十具,棺材里的女人和那个老婆婆在外围看着。 老婆婆说:“新郎官,新婚之夜,就这么开溜,不太好吧?这要是传出去,岂不坏了我的名声。” 我坐起来,倒退着挪了几下屁股,问:“你们想干嘛?” “哈哈,笑话。”老婆婆拍拍红棉袄的袖子,又捋捋头发,说:“新婚之夜,当然是要抓你回去入洞房啦!” 我摸起一根钢筋,横在胸前自卫。 “没用的。”老婆婆说完,也捡起一根,选了个相对锋利的一头。她扳过其中一个男尸的身子,招呼都没打,攥着钢筋,从男尸的头顶插进去。 “噗”。钢筋穿过脑袋,穿过脖子,从男尸的腹部钻出一截。男尸笑了笑,攥着这一段,硬是把整根钢筋拽了出来。他舔了舔钢筋上沾上的恶心粘液,随手扔掉。 老婆婆说:“怎么样,现在该乖乖的跟我们回去了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秘密武器 一具男尸上前便要抓我脑门。 老婆婆在后头嚷了声:“要活的!你那一爪子下去,还能有好?这不是瞎胡闹嘛!” 男尸愣了愣,把手向低压了压,瞄了好几次,才算找准我衣领的位置。他又抓来,这一下明显比刚才的力道要小很多。 我在淤泥里滚了个滚儿,轻松闪开了。可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手臂,尚未愈合的伤,居然又复发了。阵阵刺痛,不知道是血还是浓,从伤口渗出。 我一边呲牙,一边用手去握着手臂。 “哎呀呀,摔疼了吧?乖孙子,还是听奶奶的话,回去好好和这姑娘过日子。”老婆婆的手,按在女尸的肩膀。女尸已经从棺材里出来了,之前还有两根棺材钉钉穿了她的双脚,她挣脱的时候,右脚抽得猛了些,弄得右脚已经变形,脚掌不是朝前,而且扭向了右侧,差一点就成了朝后了。两只阴阳鞋拎在手里,冲着我扬了扬。 “快过来,帮新娘子把鞋穿上。” 我没搭话,不住往后退。 又有几个男尸靠拢过来。伸着腐烂的手臂,试图抓住我。 老婆婆嘱咐他们留活口,我心一横,把手背到身后,专露出脆弱部分。一看到有来抓的,我就把脖子主动凑上去。其中一个男尸手离着太阳穴仅差几公分的时候,另一个男尸看出了危险,一拳捣在了男尸肩膀,整条膀子被掀飞了。甩出去老远。 老婆婆也着急了,她拍着大腿,喊:“老四,你他娘的有没有数,就你那棒槌爪子,杵进去,他还不得脑浆飞溅啊。没准脑袋还得搬家。你们都听清了,要活的!都他娘的机灵点。难怪说你们死鬼,还一点没错,办个事没个脑子!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们的脑子挖出来,炖着吃。” 缺了胳膊的老四气不过,吭哧一声,去远处找他的膀子去了。 女尸的身子一颤一颤的,那是在笑。她浑身都只剩一整块干巴巴的死皮,笑起来牵扯着全部都动。估计,她现在就是动动脚趾,耳朵都会呼扇。 其余的几个,听老婆婆如此训话,连指甲都不敢伸,半握着拳头,只用胳膊肘轻轻的蹭我的后背。连前胸都不敢碰,那里有颗重要而致命的器官——心脏。 咕咚。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天而降,跳进没过膝盖的淤泥。蹚向我的位置。 这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那个消失了的第十一人吗? “啊,你快过来。” 是那个精神病!遇见这样的危险,他居然没独自开溜,反而从几米高的岸边跳下来,只为了搭救我这个曾在心里厌烦过他的陌生人。 “你怎么来了?”我问。 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说了句让我感动的话:“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得带你离开。去找郭医生。给你,治病。”他的话吞吞吐吐,磕磕绊绊,却十分的暖人。 这些骇人的东西,见了他,也都是一惊。尤其是女尸,还把脑袋别到一旁,不去“注视”他。 神经病把手张开,像老母鸡护着小鸡崽儿那样,挡在我面前。说:“有本事,冲我来!我可不怕你们。” 男尸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老婆婆扯开嗓子,喊:“上啊。难不成还要玩上一会儿?就这么看着能有个屁用!听我的,谁敢拦着,别客气,甭管他是皇帝老子还是患难兄弟,只要敢阻拦,杀无赦!” 男尸们有呼啦呼啦围过来。 神经病先把我搀扶起来,说:“放心吧,老老老老老子有办法!”不知道他是紧张还是害怕,说老子的时候,一点也不自然,反倒是结巴的厉害。 “别勉强,他们要的是我,与你无关。” “什么话!你这么说,就是瞧不起我。跟一些看不起我的人,还有什么区别?!”神经病不高兴了,他踢了一脚,溅起的泥浆溅到了两个男尸的脸上,他们也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如果他们的肌肉不那么僵硬,也许会无奈的耸耸肩也说不定。 老婆婆又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催促着他们赶快行动。 男尸们又把包围圈收拢了一些。 “你快走吧。待会晚了,可真来不及了。我绝没有歧视你的意思,这是为你好。”我拽了神经病一把,希望他尽快离开,兴许还能保住他的命。 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称呼他为“神经病”,并不含嘲笑的意味。起初确实对他有不小的敌意,认为他可能会失控,做出伤害我的行为。可他连续两次救我,让我既羞愧又感激。羞愧我之前居然戴着有色眼镜看他,误会他。至于感激,自然是他的无私救助,更重要一点,他说他把我当做朋友。 “我不走。”神经病也耍起了横,执意不肯离开。 “你这样真的会死在这里!” 男尸们不给我们互相推让的时间和机会,纷纷亮出直撅撅的、干枯的像鸡爪子那样的手,戳向神经病。 神经病头一缩,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塞得满满的。他鼓起腮帮子,撅起嘴对准每具男尸的脸。 他这是有什么秘密武器吗?我担心他的心智又开始不正常,弄出些糊弄自己糊弄别人的不中用可笑把戏。 男尸们,女尸还有老婆婆跟我想的一样,他们立在原地,等待神经病的绝地反击,等待着用最寻常的一招,把神经病当成蚂蚁那般轻松捏死。 谁曾想,这神经病竟然吐出一粒粒乳白色颗粒,直接喷到男尸的脸上。而被喷到的男尸脸上顿时起了白雾,刺啦刺啦的,跟开了锅似的。男尸纷纷捂住脸,白雾从指缝冒出。他们不知道疼痛,但一时竟也不知进攻。没多会,男尸脸上还有肉的已经开始腐烂,一块一块的往下坠。没有肉的或是已经肉已经枯萎的,被白色颗粒一击,也露出了皑皑白骨,十分的吓人。 女尸和老婆婆这才察觉不对,可也不敢贸然靠近。老婆婆咬着牙,眼睛瞪得像铜铃。 神经病抓起我的手,支支吾吾的说:“走,走,走,贴着岸边走。” 我从泥沼里拔出腿,跟着神经病一起,慢慢的退。有赶上来的男尸,也被他*开了。 我们俩跌跌撞撞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水库的一个缓坡,他加足劲冲上去,又把我拉了上去。我看着脏兮兮的神经病,苦笑了一下,果真是世事难料,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家伙又奇迹般的救了我一次!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怎么才回来 我们继续赶路。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 我回头瞥了几眼,没有那帮尸怪们的身影。水库边窸窸邃邃的杂草,顺着风伏倒,说不准哪阵风一大,它们变黄变枯的枝干就会折断。 我问:“你朝那些男尸身上吐的啥?这么厉害,他们碰上就溃烂。真是多亏了你这宝贝。” 神经病谦虚的嘿嘿了两声,说:“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糯米。” “糯米?” “是呀,难道你没听说过,糯米能驱除鬼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是很喜欢吃,黏糊糊的,粘得到处都是。而且干了的时候,还硬邦邦的。” “你说的那是粽子。驱鬼的话,得用生的糯米。” “你身上怎么还随时带着糯米啊。” “不告诉你。”每次遇到重要的问题,这神经病就会拿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来搪塞,百试不爽。他停下脚步,眨巴眨巴眼睛,说:“告诉你吧,我时常走夜路,所以总揣着糯米,以防万一。”他扔进口里一把,嚼得嘎巴嘎巴响。 我用手指捅捅他,示意别停下脚步。“咱们接下来去哪?” “先去大路,找我的自行车。”他抬起手臂,摆弄腕子上的手表,说:“得花17分26秒。再骑上车,去贾不灵,需要24分33秒,郭医生听到有人来,会在8秒出门问我去了哪里。我会用7分51秒的时间来解释给他听。然后你和郭医生会有一个5分42秒的简短的自我介绍和病情的大致了解。接下来——” “停!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希望你不要说了。” “你嫌弃我?”他停止咀嚼,把咬碎的糯米咽进肚子里。 “没有没有。”我解释道:“我没有任何嫌弃你反感你的意思。” “那是怎么了?” “我不习惯。” “哦?不习惯我吃糯米?”他将手里攥的糯米放回兜里。 “我的意思是说还没发生的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你把每一步发生了什么,又会耽搁多久,全部说的这么详细,对你来说,可能是计划缜密,可对我而言,连点新鲜感都没有了。尤其是——”我看了看他,怕他听了我的反驳会受不了,还好,神经病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变化,我继续说:“——尤其是,你把时间都掐的这么准,我不是很习惯。我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人,我还是喜欢较为随性的做自己的事情。我说这些,希望你能懂。”我尽量把话说委婉。 神经病耐心的听我讲完,说:“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我点点头,没去继续说服他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和思考的方式,免得再起争执,引发尴尬。 “啊,我借给你的手电筒呢?” “在兜里。”我伸手去掏,掏出来的却是一个裹满了泥巴的又被压扁了的手电筒,我拍了几下,连亮都不亮。拧开盖,从内膛里控出不少的水。我甩了几下,又在衣服上把被水浸泡过的大号干电池擦了擦。还是不行。灯罩卸下来,也灌进去了不少的水,玻璃壁上还有薄薄的一层泥。我连忙用手指刮。 神经病一把夺过去,重新组装好,还是不亮。它变成了瞎子,只有大大的眼珠,却起不到它应有的作用。甚至都不能称作为装饰。 我刚想道歉,神经病突然把手电筒抢过去,揽进怀里,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说的难听点,他嘴里嘟嘟囔囔念叨些听不懂的词,听起来,像哭丧。 我愣在一旁,手搭在神经病的肩膀上,感受他哭泣时候的剧烈抽噎,他的肩膀时不时的耸一下,应该是很难过。我懂,不,我猜,那是他的依赖。失去了它,就是失去了亲人。所以,他有足够伤心的理由。 我没有说话,只等他完全释放心里的悲痛。因为,我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并不是一句两句安慰就可以的。让他发泄一场,好过闷在心里。 哭了好一阵子,他结束了,比开始哭显得还要仓促突兀。好比一台机器,打开就响,关上就停。 “走吧。”他站起来。 “你、你没事了?” “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问:“接下来,干嘛?” “去大路啊。”神经病说的一点也不在乎。根本不把之前的不痛快当回事。就跟没发生一样。 “手电筒——” “手电筒怎么了?郭医生会治。”他说的是“治疗”的“治”,而不是“维修”的修。真搞不懂刚才他的悲伤是从何而来,又为何消散得如此之快。 我揣着满满的疑惑跟在神经病的后头,他的步伐坚定,丝毫不见慌乱。 我们来到大路,神经病的自行车倚靠在树上,他走上前,扶起来,突然又极神秘的对我说:“你猜,我要给你看什么?” 这一问,我彻底蒙了。搞不懂他又要干什么。 神经病把手表给我看,他按了一个键,亮起了绿幽幽的荧光。原来这是款夜光表,屏幕定格的时间是:17′26〃03,正是他之前说好找到自行车的时间! “你……” “我说的没错吧?接下来的时间会是24分33秒。”他语气坚定。“上车。” 我有些忐忑,他是攻于算计,自己故意导演出这么个时间,还是真的会预测?除了这个,他还会怎么着? “快点呀。” 我爬上自行车后座,不管他怎么说,但愿待会真的如他所说,到达目的地。 神经病的车速一般,好一阵子后,前方出现了大片的灯光。黄灿灿的,很是温暖。路边一块上了年纪的村志上刻着“贾不灵”三个字。还糊了一张什么人家结婚是贴的粉丝纸,颜色已经褪去,只把村名抠出来。 又拐了两个胡同,来到一间诊所。灯箱很旧,绿的不正常,一个白色的“+”号在中央。 “郭医生!”神经病把车子停下,我下车。他没亮手表,但我知道指定和他算的一样准确。 七八秒后,不,肯定是八秒,郭医生打开门,站在黑暗里,扫了两眼,说:“贾不灵,你怎么才回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经病医生 什么?这个神经病叫“贾不灵?”这不是这个村子的名吗? “郭医生,这个人叫‘啊’。我半路遇到的,我朋友。”神经病笑兮兮的说。 我连忙上前伸出手,与这个郭医生握手。我笑了笑,介绍自己说:“丁卯。” 郭医生欠欠身,他的脸一下子暴露在灯光下。我看后不禁一颤:这个郭医生和这个神经病长相简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郭医生的右脸面瘫,一整块肌肉耷拉着,拳头大小的青色胎记盖在右眼。额头的皱纹很深。显得要苍老许多。他瞅着我,没有和我握手,只冷冷的说:“进来吧。” “那个——” “哦,没事。你别怕,我有病,打小就不会笑。这个带你来的人,是我弟弟,叫‘贾不灵’,脑子不太好。要是路上说了什么对不住的话,或者做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先替他赔个不是。” 听到这话,我也抓紧说软话:“太客气了,这一路多亏了他的照顾。他说他叫‘贾不灵’,我还以为是个村子名。” “先进来再说吧。”郭医生身子一斜,腾出半扇门。 见他如此谦让,我点点头,我也只微微鞠躬,做了个“请”的礼让姿势。 神经病,不,还是听他哥哥的,喊他贾不灵吧。贾不灵嘿嘿笑着,弓腰从我和郭医生中间钻进院子。径直来到水龙头处,抓起桶里的一个用白线在裂口缝了几针的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起来。水哩哩啦啦从他的嘴角滴下。 郭医生转身看,训斥道:“又喝凉水!每次说了都不听!这水不干净,喝了会坏肚子,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郭医生已经做不出生动一些的神情,但仅凭口气就可以断定,他对这个弟弟*了不少的心,有些像一个大大咧咧的父亲变得细心起来,来照顾一个更大大咧咧的儿子那样。也许,长兄为父的原因吧。 郭医生也没有多谦让什么,他转身,也朝院子里走。我这才发现,他的腿有毛病,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走得急的时候,还得需要用手扶着墙才不至于摔倒。我跟在后边,也走了进去。 和多数农村里的小诊所差不多,进门先是栽了看不出是什么花的院子,用水泥墁了条路。一扇刷了绿油漆的窗户上,悬挂着一个被叫做“小锅”的小的卫星接收器,我知道这东西不合法,而且能收到很多字幕是由右向左滚动的看不懂也听不懂的电视台,往往是屏幕中间一个头裹布子的人,嘚吧嘚讲半天,总让我联想起是不是收到了基地组织的信号。“正巧”赶上了他们正在对外宣布着惊人的消息。房子的正门用铝合金封起来,一块块巨大的玻璃,能看得清里头的病号床和白色的床单,叠整齐的棉被统一放在床尾。条纹的被罩,十分的干净,连大的褶皱都没有。 郭医生拽开推拉门,引我直接去了最西侧的房间。 “坐吧。”郭医生很客气的说。 我说了句谢谢,就坐下了。诊所的沙发很软,我陷进去半个屁股,很舒服。 “咱们接着聊,我这个弟弟啊——” 贾不灵先抢着说:“郭医生,我要用7分51秒的时间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郭医生一眼,他说:“让他先说吧,要不他能捣一天的乱。” 贾不灵就把遇见我和之后去搭救我的事讲了一遍,我也简单的补充了一下遇到女尸的经过,并再次表达了我的谢意。 郭医生说:“嗨!你别老惦记在心里,他能救人,也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的事。比他出去到处给我惹祸要好。” 贾不灵摘下郭医生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说:“瞎猫的哥哥,你抓紧用5分42秒来给他看看伤。” 郭医生一下子忙碌起来,他搀着我来到灯下,用手术剪把撕烂的衣服剪开,摇摇头,说:“伤口很严重,需要马上手术。来的还算及时,要不你这胳膊非得废掉不可。” “在这儿手术还是转到别的医院?”我从他的肢体语言里判断自己的病情,又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没什么,我这儿就能处理。就是消消毒,再给你缝一缝。不过,我这里的麻药不够,你能忍吗?” 我心想经历了多少的伤痛了,这点也无所谓了。就点点头,表示可以。 郭医生边为我做着手术的时候,边对我讲了他们兄弟俩的故事。 “我和贾不灵自幼父母双亡,哦,差点忘了说,我们是亲兄弟。” “不是一个姓,不过从你们的长相上还是可以判断得出。你们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苦命的人,用这种方式来祭奠他们过早失去的亲情。 郭医生摇摇头,说:“不是,我们家族里的人,不允许我们随他们的姓。请原谅我,无法说出那个姓氏。” 酒精浸到伤口,我疼的咧了下嘴。“不好意思。” “没事。都过去了。我们吃的是百家饭,穿的百家衣。所以,我弟弟就叫贾不灵,跟村子同名。”原来,神经病当初遇见我时并没有心智混乱,他确实叫贾不灵,也确实有个叫贾不灵的村子。 “那你姓什么。”话一出口,我立马觉得自己可笑,郭医生,不姓郭,难道还姓盖啊。 “嘻嘻。”贾不灵说:“我亲哥,你说还能姓啥?” 郭医生咳嗽一声,说:“我叫贾不郭。因为我的右边‘耳’朵坏了,不能‘享’受到听觉,所以取了个‘郭’字。” 我这才明白。说:“那你很厉害,还学了医。” “自学。” “什么?”自学可以拿到行医资格证吗?我心里泛起了嘀咕,又不方便问,毕竟我还躺在床上,缝着伤口。 “我是个精神病医生。” 贾不郭还算幽默,他肯定是为了弟弟的病,还学了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技能。这个人,可以称得上伟大。至少是我见过的,除了历史课本里外,活着且让我由衷称赞伟大的人。 一切看似恢复正轨,其实,这里头却蕴藏了一个危机,只是我暂时还没有察觉。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没事不要乱跑 手术大约用了将近四五十分钟才结束,贾不郭医生把手术器材收起来,带血的棉球装进塑料袋,打完一个结之后,拎在手上,说:“看不出来,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居然还能挺得住。” “这还是多亏了你。谢谢。”我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感觉一下子异常虚弱。 “这是我的职责嘛。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洗洗手,再给你开点药。” 我眨眨眼,代替点头。 贾不郭转身离开了,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没多会儿,贾不灵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里头叮当叮当的响。他来到床前,塞到我腋下一支温度计。说:“先量体温。”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捏起一个瘦小的小瓷瓶,掰掉瓶颈,用注射器吸出药液,推进另一个拇指大小的盛着粉末的小瓶,晃均匀后,再用注射器抽出。他用食指弹了弹针头,说:“郭医生开的药。” 我刚想问:“他开的药,你怎么来打?”嘴还没张,贾不灵把我裤子扽下一截,调转注射器,一下扎进屁股上。 我只疼得抽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希望他此时没犯混,给我打对了药。 打完针,贾不灵把我的裤子提上,推到一边,盯着他的手表看。嘴里跟着跳动的秒表一起数着。“1,2,…..30,31……57,58,59,60!好啦!时间到!”他弯下腰,取出温度计,捏在手里冲着亮出看,他转了好几圈,才找准度数:“嗯,没什么事。”说完就到旮旯里鼓捣手表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沉的睡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诊所里隐隐约约有了嘈杂的说话声。好像是贾不郭对着患者谈论着病情,他很激动,似乎是埋怨着患者的不配合。时不时还有拍桌子的声音,不过一直没听到其他人的动静,想必拍桌子的也是贾不郭。除了医疗纠纷,我还没听说哪个看病的敢跟治病的叫板。当然,影视剧里的大款除外。 我沿着雪白的天花板朝旁边看,突然就看见了贾不灵的脸,他正眯着眼睛笑。吓了我一跳。 他没发觉我的惊慌,只喊:“郭医生,他醒了。” 贾不郭顺着声音走过来,他仍旧是歪歪扭扭的走,他的双手垂在胸前,指尖和手背上红红的,沾了不少的鲜血。他察觉了我的好奇,连忙解释说:“旁边还有俩手术。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 贾不郭转身对贾不灵说:“不是你把他吵醒的吧?” “不是不是。”贾不灵摆手说:“我只是看了他——嗯——三个小时四十分零六秒。眨了七千二百三十四次眼睛,绝对没说话。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就像这样。”他仰起脸,示范着他无声的呼吸。 贾不郭瞪了他一眼,说:“好啦好啦!还不去给他弄点吃的。” “哦。”贾不灵嘴一撅,出去了。 “让你见笑了。他呀,就是永远都长不大。” 我没过多评论,说:“这里这么忙?每天都能接到手术吗?”说实话,我对这个自学成才的医生抱着不小的担忧,毕竟小诊所没法和正规医院没法比,就算你的技术再怎么高超,可硬件上你还是要落后一大截。手术的成功不能只单纯的说缝合完毕就可以了。 贾不郭解释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们这里穷山僻壤的,去一趟外头不方便,再说了,大医院资费贵,别说他们了,就连我都不舍得去一次。” 也是。有时候我都怕,头疼脑热的,都自己去药店拿点药。医院给人的感觉还是重大疾病或喜得贵子时才肯又是挂号又是请专家不嫌麻烦的一遍遍窜的地方。 贾不灵回来了,手上拿着一盒盒装纯牛奶。他递到我手上,还是温热的。 我插上吸管,嘬了一口。热乎乎的暖流,从嘴一直暖到胸口,暖到胃。 贾不郭说:“不管有什么急事,先在我这里养着,年纪轻轻的,千万别落下个什么毛病。”他看了看伤口,又说:“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好了。我还有病人,不跟你说了。” “你先忙。” 贾不郭刚走了两步,头也没回,说:“今天起,你是5号,我弟弟是8号。”然后去接着做他的手术去了。 做个编号,省得记每个患者繁琐的名字,也好。 又有一个细节,被我忽略了。这又无形之中将我往恐怖深渊里推了一把。 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天,脊背都捂得有些发麻。我坐起来,趿拉着鞋下地。 贾不郭医生还在忙着手术,我撩开挡在门框上的布子,瞧了一眼。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面色苍白,眼神直直的望向门口,显得很虚弱。 贾不郭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手上的针,停下半空,说:“5号,回去躺好,现在这个是2号,马上就轮到你了。没什么事,千万不要乱跑。”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还要阴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 贾不郭换上医生命令的口气,说:“怎么连医生的话,都不听?!难道非要给你打点让你听话的药?快回去!”他一生气,把真猛地戳在患者的手臂上。贾不郭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他宽松的白大褂,不见表情。 我知趣的后退。 患者的眼神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游移,他动手术都不疼吗?被针扎,都没皱下眉。我与他对视一眼,他的眼神里没半点的感情。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就像我遇到的很多死不瞑目的死尸。我不敢多想,哪有这么悲催的人生,一件恐怖事件挨着一件恐怖事件,患者只是打了麻药而已。只不过,我对贾不郭的医德有些鄙视,手术前和做手术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再说了,哪能趁患者不注意就动粗呢?我连忙找了找,看看有没有被虐待的证据。 “咳咳。还看?!”贾不郭吼道。 我偷偷斜视他几眼,赶紧回了属于我自己的病房,顺便把房门关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个秘密被你发现了 贾不郭医生似乎很忙,他一天到晚都是在忙着手术,我遇见过他几次,他总是两手血淋淋的,配上那副肌肉坏死的脸,虽然只有一个表情,可怎么看怎么吓人,但是语气不再那么凶了。贾不郭很爱干净,有一次他不小心在墙面蹭了黄豆粒那么大的一块血渍,他竟然把将近一平方大的墙皮全铲掉,又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活好腻子粉去重新刮一遍。 这也许是洁癖,我尝试着去理解医生这个职业给他带来的对血液和细菌的敏感,也就多少的见怪不怪了。可有一件事,让我察觉出了不正常。 贾不郭每天下午都会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我的病房,在一番检查完伤口之后,摇摇头说:“恢复的不好,感染了。需要重新缝。”起初的一次两次,我还会十分的配合,可出现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他还是使用同一个理由,我就觉得有问题了。 这天下午,贾不郭又端着器皿盘来了。他仔细的查看一遍,说:“还得拆。” “先等等。”我问:“伤口感染,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吗?” “一般普通的浅表伤口感染,往往会出现——” “咳咳,郭医生,我这好像不是一般的吧。” “一些较深的伤口,往往会出现脓性分泌物,同时患者还会出现疼痛、红肿现象,部分患者会出现发烧的症状。” “怎么处理呢?”我接着和他套话。 “及时清理和换药。”贾不郭挠挠头,继续说:“清除伤口异物和坏死组织,排除脓液,防止炎症扩散。” “郭医生,我的伤口,感染了吗?你说实话,我就是觉得有点疼,受了伤疼痛肯定是难免的。这个我懂。可是你说的症状我一点都没感觉。” 贾不郭回答说:“是的,你没感染。” “那你怎么还每天都给我拆线,然后再重新缝合呢?每一次都是一种伤害,耽误我的恢复。” “你是5号,我是医生,你就得听我的。” “5号?什么5号?” “8号!8号!” 门外有人喊“到。”接着一个人推开门,进了房间。是贾不灵。 “8号,有人不听医生的话,怎么办?” 贾不灵瞪大眼睛,头微微低着,右手五指塞进嘴里,很惊慌的样子。 “啊,我们是朋友。你得听话。”贾不灵在劝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用——” 贾不灵连忙捂住我的嘴,战战兢兢的说:“报告郭医生,5号病人说现在服从管理。” “这还差不多。”贾不郭拿起手术剪,嚓嚓的铰合着。 “贾不灵!你要干嘛?!”我不断反抗,企图挣脱。 谁料这贾不灵把我抱得死死的,他天生蛮劲,在荒郊野外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贾不郭食指竖在唇间:“嘘,你应该懂得,还是顺从的好。是不是?” 看这情形,绝对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了。我咬紧牙关,点点头。 “这才对嘛。松开他。”贾不郭吩咐道。 贾不灵又使劲勒了一下才松手,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警告。 贾不郭长吁一口气,贴近我是手臂,慢慢的用镊子捏起黑色的手术线,一点一点往外抽。线刚有点长合,就又被活生生的撕开。抿成一条缝的伤口,慢慢的裂开了。里边暗红色的嫩肉,翻露在外。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 我忍住不喊痛。 贾不郭很满意。他在手臂原来针孔的两侧,挑了个地儿,一针一针缝。针很钝,要用力才能扎破皮肤,带着粗糙的线,从针眼里磕磕绊绊的穿过。 缝完之后,贾不郭假惺惺的拍拍我的肩膀,说:“5号,好好养伤,很快就会愈合的。”然后,他拉着贾不灵的手,离开了。 他反复说我是5号,贾不灵是8号。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我想起来了! 几天前(我真的记不清过了几天了),我从陈伯那里选了一辆纸扎车,我在路口烧完之后,坐着去找王逸德。纸扎车一路向下,后来上来一个只有头发没有脑袋的怪物,情急之下我把车子点着了,趁慌乱跳车逃生。是的,最开始的经历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在路上走,黑暗里有人骑自行车经过,那个人就是贾不灵,不过那时候我只管他叫神经病。 他在黑暗里一下子就看见了我,他问我是谁,说他刚下夜班,还说他的家住在下边,要捎带我一段。这都不算关键,关键是他说了这么一句:“他们每晚都会在路边等我,可是今晚除外,也许因为你抢了他们的位置。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名字,只喊他们1,2,3,4,6,7,9。” 当时我还觉得每个人都仅仅用一个编号就能代替,还好奇为什么没有“5”和“8”?现在我懂了,因为我就是“5”,贾不灵是“8”,“他们”,不,“我们”都是患者! 再想想遇见贾不灵之后,我的遭遇就没正常过。先是鬼打墙,再鬼遮眼,鬼媒,冥婚,处处都暗藏杀机。好不容易找着家诊所,还遇见这么个神经兮兮的医生。啊!还记得吗?初次见贾不郭的时候,他的自我介绍就是“精神病医生”,不是“精神科的医生”,而是患了“精神病”的“医生”!他根本就不会医术,完全是“自学”的。 这样解释,完全就说得通了。 我居然如此大意,不知不觉之中一步步的身陷了险境。 我敢断定,其余的几个患者也肯定没有落个好下场。我得偷偷去查看一下,随时集合几个深受折磨的患者一起冲出去! 门外没有动静,我轻轻拉开门,朝旁边的病房摸去。门上有一扇玻璃窗,我趴上去瞄了一眼,就这一眼,我吓傻了。 房间正中央吊着一个男人,赤身*,头冲下,手臂垂着,离地还有半米。贾不郭医生手握一把小刀,正一点一点的削他的皮,像削苹果似的!他的技术很好,每圈人皮大约两厘米宽,而且不断,从手腕开始,一直过了肩膀,始终是一个整圈。男人睁着眼,不知道能不能感受得到。 “啊,这个秘密被你发现了。” 我回头看,是贾不灵。他肩上扛着另一个患者——被剥完了皮的。“唉。郭医生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现在事情闹大了 贾不灵把背着的患者放在地上。那是一个个头很小的男人,头顶在墙的犄角,右耳朵只剩一点皮连着,耷拉着,不住的晃动。几条血管的断茬齐整,像树根纤细的根须,找不准要蔓延的方向。男患者浑身的皮也被剥光了,露出淡粉色的肌肉,他的肩膀和腰部,裹了不少的血。把贾不灵的白大褂也洇透了。 贾不灵用脚把男患者叉开的两腿踢合拢到一块,转身看我,说:“丁卯,现在事情闹大了,你打算怎么收场呢?嗯?” 这次他准确的喊出了我的名字,不再叫我“啊”。而且这是在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的镇定。眼神没有半点慌乱,连语气都从没这么坚定过。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神经病”,甚至看上去怪吓人的。 “贾不灵,你——” “我怎么了?很奇怪吗?”他微笑着看着我,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以为这里头坏了,是吧?嘿嘿嘿。你错了,我错了,整个世界都错了。” 贾不灵的逻辑,让我觉得恐怖。我之前把他看得太简单了,轻易的就信任了这个对我而言绝对是陌生的人。我信他的懦弱,信他的失常,信他的慌乱,甚至信他带给我的治疗与救助。可等这一切都推翻之后,他立刻变得凶险,我以前认识的,不过都是他的演技。 这个人太危险了! 我咂下嘴唇,说:“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这得看你怎么配合。不过,你肯定应该懂。” 不管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反正指定没什么好。不扒皮也得抽血。我试图再让贾不灵恢复原来的模样,还想借助他伪装起来善良助我逃离。于是,我说:“这不是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 “不!我非常喜欢这样,你都不知道从一个最弱的人变成最强的人是什么感觉。这才是真实的我。” “再帮我一次。”我双手合十。“算我求你。” “我帮了你这么多,怎么也得回报我一下了吧?” 这个时候,贾不郭从病房里出来了。他拿着一把手术刀,刀口上挑着一段肠子。看都不看我,对贾不灵说:“喏,盲肠。下次不要切错了。”他把盲肠抖进贾不灵摊开的手掌上,扫了一眼被剥了皮的患者,说:“你弄的?” 贾不灵点点头,说:“是。”这一点他没变,贾不灵仍是从心里害怕自己的哥哥。 贾不郭艰难的蹲下,手摸着裸露的肌肉,眯起眼,很陶醉的样子。突然,他用手术刀刀背敲着患者后背说:“这是怎么了!”模样像极了市场上卖肉的小贩,拍着新鲜的猪头,问:“怎么样,今天来哪块?” 贾不灵低着头,揪着衣襟,不搭话。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握刀要稳,刀口要平,力道要匀,速度要缓。天天嘱咐,天天练,你看你!又剜下这么一大块肉!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贾不郭刚要起身,突然又看见了患者的耳朵,他一下子火了!把手术刀一下捅进患者的肋间,似乎还戳断了一根肋骨。贾不郭用力一薅,患者的右耳朵就掉了!“这又是怎么了?!难道不知道我最恨就是伤害别人的耳朵吗?尤其是右耳朵!贾不灵,你最近咋了?怎么心神不宁的?做什么事都毛手毛脚。刚夸了你几天,你就闹这么大的笑话!”说完,手一甩,把耳朵丢到贾不灵的脸上。 贾不灵不敢狡辩,默默地接受着批评。 “待会,五分钟之内,缝好!没问题吧?” “嗯。” 我这才明白,原来贾不灵做什么事都卡着时间,是有原因的。正是他这个父亲一般的严厉的哥哥调教出来的。属于一种被迫养成的习惯。 我趁着他们没谈论我,悄悄后退了一步,结果却碰到了墙边一个痰盂,痰盂咣当了一声。 贾不郭头也不回,问:“他都知道了?” “是。” “唉,本来还想玩几天,既然这样,处理了吧。”贾不郭说的十分轻松。 贾不灵二话不说把患者的右耳朵揣进上衣口袋,然后弯腰拔出那把手术刀,在自己的鞋跟蹭干净血迹。朝我走来。 我骂了一句,把痰盂踢向他。贾不灵手臂一挡,格开了。 “别反抗了,对谁都不好。” “好你大爷!”我骂了一句,就转身跑。跑过两扇门,走廊拐了个弯,我想都没想,就拐进去。 走廊昏暗,一个病房前有一个患者,穿着白花花的病号服,我连忙跑到跟前,拽着他的胳膊说:“伙计,你听我说,这个诊所不正常,俩医生都是神经病,是变态!”患者的手臂很粗壮,体格应该结实,跟他一起抵抗,胜算肯定大了不少。 患者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听得懵了。他可能还在想郭医生每天都会按时给自己检查,不可能是我说的样子。 “我说的是真的!你看!来的这个人是贾不灵,是贾不郭的弟弟,他手里攥着刀呢!” 患者还是没有反应,我突然怕了。怕他扭过头,冷冷的说:“丁卯,其实,我也是这里的医生!” 他永远没机会这么说,因为,我手上一使力,这个患者散了架,是的,他的每一块器官都变成了独立的零件,像坍塌了的积木。我手上还扳着他的下臂。黑暗里,我看见他的鼻子滚到了我的脚下,似乎想嗅我的脚臭不臭。 我的脚不够臭,可手气却是臭到家了。 贾不灵笑了,他说:“这又得让我拼好久。你知道桡骨和肱骨哪个在上,哪个在下吗?” 我把攥着的手臂砸向他,手臂带着空荡荡的病号服,呼啦呼啦的飞。 贾不灵也不闪避,手臂打到他的胸前,他忙接住。然后十分惋惜的摇摇头,放在地上。他边朝我走,边用脚把地上凌乱的骨骼和器官划拉到走廊两侧不碍事的地方。 “丁卯。今天,咱们俩总得有一个要倒下,你说,会是我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贾不灵变得如此凶险,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他之前搭救我,难道仅仅是要为了满足他从弱小变强大的心理*吗?他的童年肯定遇到过什么摧毁他的事情,而且肯定是阴暗的经历,否则他不可能这样。 这是病态。丑陋无比。 “既然我们两个有一个要倒下,那么,我希望这个人不是我。”我认真的说。 “哈哈哈。”贾不灵笑得很夸张,似乎我说了一件很搞笑的事情,让他心里乐开了花。“好哇,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招。” 我必须先找到一件防身的器具,最好能找几个帮手。 病房的门关着,我拧了拧门把手,房门没锁。我连忙闪进去,从里边上了锁。把心理扭曲的贾不灵隔在门外,为自己争取有利的条件。哪怕是喘口气,想想能有什么对策也好。 病房里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子,连个凳子都没有。空旷的,让人不安。 靠窗户的位置,有一个女的,手里捧了一本书。由于拉着窗帘,所以,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不过,外头亮晃晃的光穿过窗帘打在她的脸上,显得鼻梁很白,很挺。左侧的脸,映了很大的一块阴影。她是借着光亮在细细读书,这样的场景,至少有十年不曾再体会过了。现在变得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让人丧失了许多最基本的东西。比如阅读和写信,比如沟通和真诚。 静谧的时光,在字里行间缓缓的流淌。 一阵阵的风,拨开窗帘的一角,撩着女子垂在两肩的秀发。你们都知道,我是个摄影师,我多希望能有一架相机,把这副美丽的图,定格在胶片上。哦,不,现在只能说是定格在sd卡里。 我从窗户瞅了瞅,贾不灵蹲在地上,捡着摔散架的患者的各个器官和骨头。 一段是美好,一段却是邪恶。这世界,好不搭调。 我觉得救这个女子,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救出这家诊所里所有无辜的患者。 “你好。我轻轻的说。奇怪的是,我竟然能压抑住慌乱,很平稳的打着招呼。似乎刚刚死里逃生的,不是我一样。况且,现在还没逃走。 也许,美丽就是有着安抚人心的功效吧。 “你也是在这里治病的吗?你怎么了?” 女子不说话,好像是被书里的情节吸引住了,也许是害羞,不轻易和陌生人说话。 我走近,问:“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她还是不做声。 坏了!难道是残忍的兄弟俩毁了她的听觉吗? 我尝试着加大分贝重新问了一次。 还是老样子,女子还是听不见。 有风翻着她手上的书,唰啦唰啦掀过去好几页,她都不在意,只专心看。 那是什么书?她不管剧情跟刚才看的页码怎么衔接吗?也许,看的是——诗歌?许多短篇的诗集倒是可以随意的观看。此时此境,只有诗歌才能配得上她。 是吗? 明白人都看得出来,我只是纯粹的自我安慰。 她是在看书吗?我偷偷查看她,从我的角度来说,她的头并没有低下,下巴微微抬起,这样看书的话,会很累眼睛。如果不是在看书的话,那她是看什么?墙面是白的,窗外只是个残破的院子,没什么可以是如此投入的注视呀。 想到这些,我又开始怕了。 我用指头戳她的后背,说:“你在干嘛?” 话音未落,女子的头、脖子、肩膀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一堆密密麻麻的骨头,摔在大理石瓷砖上,乒乓脆响。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摔成了几公分大小的碎渣。连手上的书,纸张也纷飞落下,一个一个的铅字,也和女子的器官一样,脱离掉落。封面几个烫金的大字,碎成了几个拆开的比划。只有一个歪七扭八的“人”和一个盖在嘴唇上的反文旁。 怎么会这样?连着两个患者都是一碰就散。这诊所里还有别的易碎的患者吗? 门把手嘎吱的扭动了一圈,贾不灵进来了。他手上捏着一串钥匙。 “哎呀,你可倒好,又摔烂了一个。损坏公物要赔偿的哦。”贾不灵阴森森的说。 我环顾四周,没有出口,窗户被钢筋封住了。从外边向里看,像监狱,从里边往外看,这就是监狱。 “没用的。”贾不灵用大拇指指肚儿刮着手术刀的刀刃,说:“我的要求也很简单,我刚才切错了一个人的盲肠,被我哥哥训了一顿。所以,我希望你躺在床上,让我练习练习切除盲肠的手术。要知道,我的愿望也是当一名医生。” “切除完会放了我吗?”我不是谈判,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不一定,但不做手术,一定不会放过你。这点,我可以保证。”说完,贾不灵还怕我有疑问,继续补充道:“放心吧,类似的手术,我做过不少了。猫的,狗的,猪的,羊的,我把它们的肚子剖开,可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盲肠,如果有的话,又是长什么样子的。所以,就在它们的肚子里,随便割一段肠子。嘿嘿嘿。知道吗?有一次,我曾经把一只羊的内脏和一个人的内脏互换了位置,后来还把羊的脑子抠出来,安到人的脑子里,再把人的挖出来,塞到羊的脑袋里。我就是想看看,这羊饿了的时候,会不会说:‘喂,我饿了,给我把草’或者人咩咩的时候,是想说‘我要吃肉。’可惜没成功,人的脑子太脆弱了,不知道怎么伤到了。可惜可惜。” 贾不灵竟然也这么变态! 我摇摇头说:“不,你骨子里还是个好人,你和你哥哥不一样。你有软弱的时候,你也有救过我的时候。无论从什么地方来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贾不灵不小心割破了手,他迅速把指头放进嘴里嘬吸。。他看着手上的口子,不慌不忙的说:“哈哈哈。你的嘴真甜。可是你知道吗?你怎么说,都没用的,因为,我和贾不郭本身就来就是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章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贾不郭本来就是一个人。” 贾不灵突然说这话,让我心里一惊。他只告诉我他和贾不郭是兄弟,而现在说是一个人,我却怎么也想不通。在我看来,他俩只是有些像而已。 究竟在什么方面他俩才是彻底如同一人呢? 阴险狡诈? 残忍凶暴? 还是自学的手术技巧?或者根本就是胡乱的开刀缝合,半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只从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上背诵了些句子段落而已。 这么分析的话,我信他们弟兄俩确实像。像恶魔。 贾不灵接下来做了另一个让我更吃惊的事,他朝一旁挪了几步,笑着说:“看得出来,你想走,走就是了。没人拦你。” 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此举又是暗含怎么样的危险。 是趁我开门的一刹那,用他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术刀狠狠地刺进我的脖子里吗?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引我走到近前,再痛下杀手。或者他的哥哥贾不郭现在就躲在暗处等着我?围堵卸下防备的我。总之,贾不灵冷不丁出现的善良举动,指定没安什么好心。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哦。”贾不灵丢掉手里的手术刀,蹲下身子,一点点的捡拾女子碎成一地的器官骨骼。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女子的一只眼珠,上头沾了不少的灰尘,原本就有些黯淡的眼睛现在显得更加的模糊,甚至是浑浊,已经分不清是左眼还是右眼了。贾不灵擦完之后,装进了从后裤兜掏出的一个密封袋里,可能是准备以后慢慢再拼吧。但是另一只眼珠却不知滚到哪里去了,他找遍了整个凌乱的现场,甚至连床底都仔细瞧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那只眼睛的下落。贾不灵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出神。 我没做反应,其实我的心里怕得要死。只不过心里决定不能轻而易举的露出对他的胆怯。 “我现在放你走,你不走。待会我哥哥来了,你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什么?”我想知道贾不灵为什么想放我走。 “你知道吗?其实你这一点,十分的招人讨厌。什么事都讲究个为什么的话,会累死的。等你弄清楚原因的时候,就迟了。”贾不灵叹了口气,继续说:“有时候,我倒羡慕神经病,就因为他们没那么多的为什么。想到就做,连后果都不用想,岂不是快活自在?” 我贴着墙根,慢慢朝门口移动。 贾不灵笑了,他说:“哎,丁卯,你难道不怕吗?” “怕什么?” “你就不怕这外边会比诊所里还有吓人吗?” “什么意思。” 贾不灵就不说话了,他捧起女子之前看的书。将散落的字,一个一个的捡起来,组成新的一行,一段,一页。他专注的神情,仿佛真的是一个专心写作的作家。 不管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总得找到个帮手,找个老乡,说说这里头的情况,实在不行,让大家帮着我离开。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做无谓的耽搁。 我一直盯着贾不灵,提防他突然袭击。 贾不灵似乎真的打算放我走,我拉开房门,他只是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大概算是几天相处下来的道别吧。 我连忙查看了走廊,只有一堆患者的骨骼,被风吹到窗口的病号服,缠在生了红褐色铁锈的钢筋上,鼓起很大的包,比正常人还要丰盈。 这并不是我要关心的,我只在乎贾不郭在不在。 走廊里空荡荡的,我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仍是没什么动静。 现在马上就要到冬季了,昼短夜长,才下午的五点钟,天就暗了下来,像是什么人得罪了老天,惹得它耷拉着一张阴沉沉的脸。 走廊里没开灯,黑咕隆咚的。我拐过弯,没有撞见贾不郭的围堵和贾不灵的追赶。我的心里居然觉得这十分不正常。如此轻易的就让我逃走,显然不是坏人一贯的形象与做法。大门虚掩着,开着半扇。好人也不应该见到出口不冲出去吧?这更不是好人一贯的形象和做法。 我深吸一口气,憋住,百米冲刺一般朝着大门跑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不住的瞟着两边,生怕院子里突然站起一个人将我扑住。 万幸,没有。 我从大门闪出去,还回头望了一眼。 贾不灵和贾不郭就站在窗户前看着我,隔着一道脏兮兮的玻璃。他们俩既不觉得让我逃跑是种惋惜,也不觉得我找来帮手会让他们难堪。就是木木的立在那里,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铜像。读不懂表情里包含了什么。 他们如果是很慌乱很生气的话,兴许我还会大声嚷嚷一句拜拜之类的。可他们什么都不做,我反倒不踏实了。 对视了几秒之后,我连忙败退逃走。 来时的路,我记不太清,加上马上就天黑了,不敢胡乱闯。还是进村里避一避。我遇到胡同就扎进去,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总算远离了可怖的诊所。村子里没有路灯,住户里也没掌灯。我仅仅是从一个黑暗里,跑进了另一个黑暗里。 路口有两个男人,一个人蹲着,另一个坐在马扎上。坐马扎的男人,手里抓着一杆长长的东西,应该是烟袋。 有人就好办了。管他们是聊国家大事还是邻里琐事呢,先求助一下,答不答应相不相信再说。 我慢慢走过去,听不见他们在说话,也许是看见有人来了,收住了声。 “您们好。”我先打招呼。 二人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抓烟袋的男人,甚至都不去抽一口。 我不由的紧张起来,又走上前几步,试探着再说了句客气话,还是没什么反应。我慢慢伸出手,碰了碰坐在马扎上的男人一把,谁想到,他的身子一歪,倒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竟然跟着顺势倒下。哗啦一声,二人摔成了粉状。一阵风过来,不知道卷着二人去了哪里。 这、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更大的圈套 诊所里碰了两个患者,患者就像没搭建稳固的积木那样散了架,逃出来之后,同样碰了下两个村民,他们竟然也不堪一戳,而且碎得还要彻底,直接成了粉,不知道被风吹去了哪里。打在麦秸垛上,唰啦唰啦响。 这太恐怖了,不是吗? 我后退几步,免得踩到他们。我不想脚下沾着任何人,怕他们会嵌进鞋底的纹路里,央求我带着他们到处走。 四下里看了几眼,前边有户大门朝东的人家,亮起了灯。 有灯,说明有正常人的需求,就是正常的。 难道不是吗? 我可没那么多的顾虑,我必须得先找到个活人,让自己平静下来,再做打算。 大门开着,我朝里边看了几眼,院子里很干净——肯定是经常打扫的缘故。不是正常人,谁会这么勤快?我反复的用“正常”和“不正常”来分析来分析去。没办法,我太需要见到一个能喘气会交流的人了。我需要把自己的恐慌和疑问统统的讲一遍,不管对方信不信,哪怕他都不会帮我出个主意,我都不觉得什么,只要他能倾听,就好。总闷在心里,会把人憋疯的。 我忽然想起高中时候的一个地理老师,姓张,教得不错,可是我不怎么喜欢他。他经常会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那时候觉得这是多么可笑的逻辑,甚至有些荒唐,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才发觉再这么沉默下去,我离着变态也就不远了。我需要有个爆发。 我咳嗽了一声,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槖槖槖,空荡荡的院子里,这样的脚步声,显得杂乱无章又过分夸张。“大哥,在家里吗?”我随意找了个看似还算亲昵的称呼。希望里头会有个男人扯着嗓子问:“谁呀?” 这样的话,就好办了。 可惜没有。 我又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屋子里传来了电视机的动静,是新闻联播,还不到七点,不是中央台的,应该是省台。一个男播音员字正腔圆的说着在什么什么的推动之下,地方经济得到了持续的升温发展,居民的福利还是待遇的,得到了显著的提高。都是空话,每年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这个人说完了换另一个来重复。大家伙也基本还是老样子,上班下班,啃着工资过着日子。 有人在看电视。 我走到房间的防盗门前,敲了敲。叩叩叩。纱窗没拆下来,被震落了不少的灰尘。 “谁在家啊?”我问。 虽然没有人搭话,可是闻到了菜香。 是呀,到了饭点,女主人也该忙着张罗晚饭了。 我整理整理衣服——是那套诊所里的病号服,干黄干黄,缀了些灯笼一样的花纹,不怎么好看。但我毕竟得保持着衣冠整洁,兴许,还能蹭一顿饭吃。想到这儿,我拉开防盗门,轻轻的推开了糊着塑料薄膜代替玻璃的房门。 房门吱呀惨叫,像牙疼时候的呻吟。 进门是个客厅,电脑的信号不好,大片大片的雪花。跟个收音机似的,只能听声,看不到影像。左手旁支着一张桌子,上头摆了三双筷子,一瓶特曲老酒,中间是一个空的笸箩,里头铺着一个白色的干净布子,想必是待会用来盛干粮的。菜还没上,可能一家三口都围在厨房等着,这很可能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我退出来,朝厨房走去。果然,隔着被烟熏得黑黢黢的玻璃,看到了女主人的身影,她弯着腰,身子贴近煤气灶上的锅。 我敲敲门。她只顾着做菜,也不看我。 我喊了声姐,就推开了厨房的门。但愿不会惊吓到这家人。 谁料,一推门,扇动着的风,居然把这女主人的脑袋吹掉了! 吧嗒! 脑袋掉进了锅里。 煤气灶吐着蓝色的火焰,锅里有半锅的油,兹兹的冒着浓烟,炸丸子一样,把那脑袋炸得金黄酥脆。火舌还把垂在锅沿的头发燎着了。喷香之中,夹杂着一股焦糊味道。 我连忙跑出来,还差点摔倒了。 完了,真的和贾不灵说的那样,这外边比诊所还要恐怖。估计这整个村子都没有活人了。西南靠近墙根的地方有一个鸡窝,空的,旁边趴着一条土狗,它见着生人也不叫,我怀疑肯定也死了。要么一碰就碎,要么一碰就成了粉。 到底是谁这么变态,把全村的人都杀了,还拼成了人偶。这该有多大的仇恨啊! 是贾不郭和贾不灵兄弟俩干的吗? 我不敢乱猜测,只知道此地绝不能待久了。可现在出去又能去哪呢?黑咕隆咚的,除了四处乱撞,没有别的用处。没准还会遇到更大的危险呢。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响了。一个尖尖的声音,说:“乖孙子,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不会是——我回头一看,正是之前在荒郊野外遇见的那个鬼媒老婆婆,女尸也在,面向我,身子抽动着笑。换了一身红色的小袄,显得脸上紧绷的死皮更恶心了。 她们怎么也来了? 老婆婆搓着手掌,说:“想不到吧?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嘿嘿嘿。新娘子也在,趁这个良辰美景,抓紧一起吃个团圆饭,然后准备洞房吧。” 我哪里敢肯,撒腿就跑。跑了两三步,大门咣当被关上了。 从黑暗里,走出两个人。一前一后,满是歹意。 贾不郭和贾不灵堵在门口,贾不灵也笑着说:“这下子,想走可真没那么容易了!走,这么个大喜日子,我们哥俩也想凑个热闹,给我们添副碗筷,一起庆祝庆祝怎么样?” 他们怎么也跟来了? 贾不郭晃着手里的大塑料袋,里头是些带血的肠子肝脏一类,黏糊糊的。他冷冷的说:“下酒菜我都带来了。” 什么?他们互相之间认识?还是一伙的吗?我怎么也想不到,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会是如此可憎。 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这所有的一切,竟然是一个更大的圈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们就是不见了的第十一个 老婆婆笑着说:“正好正好,都凑齐了。乖孙子,快快,里边坐,咱们边吃边聊。”她朝着我招招手,装出一副亲近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个国,这么多的人,似乎不吃点东西,就讲不出话来。甭管是多久未见的俩人,哪怕是才分别几个小时,总要扎进附近能坐能吃的地方,才肯叙旧。就像很多人,不带着报纸(现在是不攥着手机)就上不了厕所一样。 真是奇怪。 我没有工夫唏嘘感慨,偷偷观察了一下,根本没有轻松溜出这个院子的可能。 贾不灵和贾不郭朝我慢慢靠拢,把圈子越挤越小,二人面露狰狞,昏暗的灯光打在脸上,更是可怖至极。 贾不灵说:“没用的,你跑不了。就算你跑出这个院子,也不知道这个村子里的情况,其实,到哪都是一样。因为,你可能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 说实话,我有点信了。我越来越怀疑这个村子,越来越怀疑我亲眼见过的每一个人。 突然,贾不灵一下子抱住我,他粗壮有力的胳膊箍住我,紧紧的,连呼吸都不通畅了。胸腔被巨大的外力挤压着,心脏跳得那么激烈,却把能向往常那样,准确的把血供到每个器官的末尾。此刻,它越来越像一台压力不足的老井,再怎么拼命,也只剩干巴巴的喘息,就要断流了。 贾不灵没有勒死我的意思,他把我抱起,这个时候,如果谁见到我,都不会相信一个高175cm重73kg的胖子,居然被人轻松的夹在腋下。你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老子打儿子,基本就是那个样子。儿子挣脱不了,只有挨打求饶的份儿。 他把我带进屋。 屋里被闲置了很久,一开灯,到处都能看到厚厚的灰尘,透着一股呛人的土腥气。家具除了之前的桌子外,还有几把没上漆的椅子。正对房门一个玫红色的衣橱,快要顶到结了大片蜘蛛网的天花板了,左侧橱门上的镜子碎了,由下边裂向上边,蔓延出花一样的纹路。世界跟着碎了,却也多了起来,每块碎片里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贾不灵带着我经过的时候,我瞥了一眼,碎片里的每个我也可怜兮兮的看看我。 贾不灵把我扔在凳子上,老婆婆迅速从另一个房间里翻出一根麻绳,她边走边把绳子在手上缠绕成一个乱糟糟蓬松的球。她用手背敲了敲贾不灵的胳膊,说:“这小子不老实,绑了他!” 贾不灵瞅了老婆婆一眼,不屑的说:“借他个膀子,也没那个能耐。”话这么说,可他还是接过麻绳。老婆婆连忙搭手摁住我,俩人合伙把我严严实实的绑在椅背。 贾不郭和女尸也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我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人好般配,都有张面如枯槁的脸,只不过一个严重腐烂了,另一个比严重腐烂也好不了多少。 贾不郭把装着血淋淋器官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他用食指和拇指从袋子里捏出一截肠子,填进嘴里,吃力嚼着,血混着黏糊糊的油脂一类的东西从嘴角渗出,缓缓下滑,凝在下巴。 老婆婆走过来,往袋子里瞧几眼,说:“不行了,牙口差,吃不了这些了。”她捞起一块肝,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用舌头舔了几下,才大口吞掉。 看着他们如此恶心的蚕食生的器官,一股酸水涌上来,顶到喉咙。 “哈哈。”贾不灵说:“这小子居然受不了,老太太,你这孙子也太没本事了,咋办?” “你说呢?” “依我看,他只要敢吐一点,咱就喂他吃一块,直到这小子习惯为止,好不好?”贾不灵瞪我一眼,凶巴巴的,欠钱不还都用不上这么恶毒。 “不好吧,你这有点过了哈。”老婆婆吞下嚼碎了肝脏。“毕竟人家喊我奶奶呢。” 我心里稍微平静了点,还好自己卖乖,赚得老婆婆袒护。 谁知道,这老婆婆说:“应该呐,现在就喂他吃!” 几个人一起笑,声音时高时低。 贾不郭把袋子拎起来递给贾不灵,贾不灵接过,掂了掂:“够他好好享用一顿了。” 他拿出一块肉,堵在我嘴边。叫道:“张嘴吃呀。” 我使劲闭紧嘴巴,那块油腻的肉,在嘴唇蹭来蹭去,抹得油乎乎的,一些血和肉渣沾在了上头,闻着刺鼻的气息,更觉恶心。 “丁卯,你想不到吧?”贾不灵把肉收回,也把那欠扁的笑一并收敛。 我看着他,怪自己有眼无珠,交友不慎,太轻易就信任别人,看着贾不灵的可憎嘴脸,恨不得将他好好的修理一番。打的他头破血流,满地找牙?一想起以暴制暴,从不算粗鲁的我,居然被自己这种想法惊了一下。生活都是怎么了?不都是说把人的棱角磨得圆润吗?可我怎么觉得原本还算圆润的自己,居然被接踵而来的繁琐示意*出了尖尖的刺。我讨厌这样,想抓紧回答自己稳定的生活。 能吗? 没人告诉我答案。 贾不灵将一把椅子调转了个方向,椅背朝前,他坐下,双臂搭在椅背上撑着下巴。说:“看你这么可怜,不妨告诉你件事。省得你到死也不明白。” 电影里说出让人死而瞑目的话的时候,往往会有事情发生。 “还记得那晚我去救你吗?你肯定忘不了。以为老太太和那帮子男尸那么好对付啊,几粒糯米就把他们击跑了。其实,那是假的,包括跟这女——”他刚想说“女尸”,又觉得人家在场,不好意思贬低对方,顿了一下,说:“跟你媳妇,对,你媳妇,我打她,都是假的。就是演戏,好让你相信我。我们都太无聊了,想看一出好戏,所以才把你引到这里,看着你一点点的垮掉。现在,目的达到了。”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哦,还有一点忘了告诉你,我和贾不郭,其实就是悬挂着男尸里头,不见了的第十一个。”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马上就要成为罪人了 “什么?你们——是——那天晚上不见了的那——一个人?”我故意加重语气,强调“一”这个字。刚开口,嘴上的血腥气又硬冲冲的顶进喉咙,我用力吞咽,才算强压住,没有吐出来。 贾不灵很夸张的笑了一下,说:“搞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和贾不郭本来就是一个人嘛。” 这话我有印象,但是我只是觉得他们俩的行为像同一个人,并没有别的疑义。现在他再次重复一遍,我断定,肯定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况且,又强调他们兄弟俩是那晚在荒郊野外不见了的第十一具“尸体”。 那天晚上的十具分别写着:无,死,必,者,底,脚,看,偷,夜,深。顺序倒一下,就是:深夜偷看脚底者必死无。我已经猜到了,缺了个“疑”字。这个字,肯定是在第十一具溜掉的人或尸的脚底。 贾不灵看出了我的迷惑,他看了看贾不郭,征求意见:“哥,让他看一下怎么样?好歹也别留下个遗憾。毕竟,咱们的戏快落幕了,也到了最好玩的时刻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贾不灵喊贾不郭“哥”,而不是很生分的“郭医生”,不过,他的声音仍然不够自然,明显还是害怕这个哥哥。不管他的身份和称呼变成什么样,那股恐惧已经根深蒂固了。哪怕仅仅是看着或是想着,就免不了胆怯。 贾不郭点点头,也找到椅子坐下,和贾不灵一起,慢慢褪去了鞋袜。 贾不郭的左脚刻着:匕。右脚刻着:“乛”+“丶” 贾不灵的左脚刻着:矢。右脚刻着:疋四个有些生僻的字,很清晰,跟刺青一样,有颜色,墨绿色。在脚掌中间,在看上去柔软娇嫩的褶子上。 它们组合起来,刚好是个“疑”。 深夜偷看脚底者必死无疑。 话通顺了,是完整的句子。这个该死的人,是我。想不到,躲了好几天,最终还是躲不过。 老婆婆见我眉头紧锁,十分可笑,就掩着嘴,说:“乖孙子,又犯糊涂了吧?这俩死鬼呐,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可不就是一个人嘛。” 贾不灵套上袜子,慢吞吞的讲了个有关复仇的故事。 三十六年前的冬天,贾不灵村下起了雪。整个村哆哆嗦嗦的挺过一场又一场呼啸的北风。 正是最冷的一天,村北有户人家的媳妇要生了。接生婆命人烧好热水,把黑糊糊的剪刀在滚烫的水里浸了浸。驱散了屋子看热闹的别人家里和这个家里的男人以及碍事的女人们。 女人的叫声很惨,干巴巴的,像再过一阵子的年底杀猪的声音,疼痛又不情愿。 接生婆在一旁鼓劲:“再使把力!快了,快了!” 女人面色苍白,头发湿漉漉的黏成一团,她半阖着眼睛,瞥了瞥空荡荡的房间。不知是哪个好心的邻居送来的炉子,有三四个,炉火噼里啪啦燃得很旺。 突然,女人看见房门被粗鲁的推开,闯进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脸色更加苍白,她走过来,附下身。女人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却怎么也记不清是哪里闻过。 那女人抓着她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马上就要成为罪人了!” 女人瞪大眼,再瞧。人不见了,门关着,房间又空了。 吧嗒。 一截木头,在炉膛里抖擞了一下,红扑扑的火星子升起老高。 女人不明白另一个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总觉得怪怪的,心里不踏实。她终于想起,那个味道就跟自己多年前去世了的娘身上的一样,油乎乎的,还带着些臊,十分呛人。女人不由的紧张起来,她已经好多年没梦见娘了。而且,娘也从来不发脾气。这让她不安。 接生婆拍拍女人的脸,说:“愣着干嘛,使劲啊!就差一点了。” “我……我不想……不想生……生了。” 接生婆说:“哪有这回事儿!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可以了。” 后来,女人生了。之间一声也没吭,只是眼泪哗哗的。说不出来是哪里委屈。 接生婆战战兢兢的把包在棉被里的孩子交到男人手上的时候,男人的手哆嗦了一下,孩子差点摔到地上。 接生婆呡着嘴,难得没有了话。她摇摇头,为女人把被子掖好,匆匆走了。连口水都不喝。 男人微微沉吟了一会儿。抱起孩子,扎进了风雪里。他走得很急,鞋底不时的甩起踩成一块块的雪饼子。 回来的时候,男人手里只有一个瘪的棉被,夹在腋下,他的脚印有些拖沓凌乱,不如奔出去时候的那么果断。眼神也是怯怯的,慌忙躲避。 女人看着他,问:“孩子呢?!”她伸出手,想攥住男人的袖子问个究竟,却没有力气,手臂没抬多高就垂下了。 男人扑掉肩上和头顶的雪,把棉被往床上一丢,说:“改天有空,拆了,做个棉袄里子。越来越冷了。” “孩子呢?!” 男人只是摇头,无论谁问起,男人都不说话。 问接生婆,接生婆也缄口不语。 两个人,死死守着一个秘密。任谁都撬不开。 还是那个冬天。没人记得是几九,反正是比开始的时候还要冷。 女人没能从床上爬起来,她害了一场病,变得更加虚弱,整个人迅速消瘦。大夫诊了也只有摇头的份儿。临终前,女人对男人说:“棉袄做不成了,你再找个会做的吧。” 男人低头嘬烟,可能是太冲了,他的眼睛湿润了。 女人问:“干嘛把孩子丢了?”她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是呀,哪个娘能放的下? “怪物。” 男人的话刚出口,女人就撒手人寰。男人都不确定女人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回答,他怕她有遗憾,趴在她耳边,大声的喊:“是怪物啊,是怪物!” 院子里敏感的大黄狗听到了,它不情愿的从破旧的麻袋上爬起,扯着嗓子汪汪的叫,惹得整个村子的狗一起叫。似乎互相间传达了什么消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们俩能活下去 没错,被遗弃的婴儿就是贾不郭和贾不灵。他们是连体儿,那个年代,一出生就被当成了怪物。家里没法留,否则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当然,这个名字是他们后来取的。 故事继续——十里八乡里有这么一个人,懒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了。四十好几了,还是个光棍。成天推着一辆木推车,一边放一个大的偏篓,走街串巷。偶尔捡个垃圾或者收个废旧家电倒手卖掉赚点差价。有时候也小偷小摸,开始大伙还吓唬吓唬他,说再偷逮着打断他的腿。后来就没人管了,反正偷的都是些青菜和不值钱的东西,也没人在乎。再说了,懒汉这个村那个村的来回串,偶尔还帮人干点农活,也就算两清了。比那些只偷,什么也不做的,要强百倍。所以,遇上大方的,还会让懒汉进门吃个简单的便饭。 懒汉中等个子,长脸,显得更瘦。肤色还算白净,一头卷发,还留着似乎永远也刮不完的络腮胡子。 不知道是人听说还是他自己讲的,大家终于对他有了个称呼:羊镐。 这年冬天,羊镐又推着木推车出了门。其实,他就是瞅这么个坏天气,偷点什么。 羊镐逆着风走,雪灌进了他的脖子里。他缩缩着,脸和鼻头冻得通红,呼出的气在胡须上凝结成了冰霜。羊镐瞪着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 他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一团东西,走得很匆忙。远远看到羊镐,立马拐进身旁的一处树林子,直奔河边。 羊镐觉得这个人也是小偷。要不不会这么慌乱,肯定是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断定自己的直觉还没有在凄寒里冻僵,还能够使用。 没多会儿,这男人回来了。腋下只夹了床小棉被。他看了羊镐一眼,眼神十分的警惕,他清清喉咙,匆匆离开了。厚厚的积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响。 羊镐注意到,男人之前抱的那包值钱东西不见了。等男人走远后,羊镐撂下木推车,连忙沿着男人的脚印朝河边跑。可能太心急的缘故,还摔了两跤,羊镐都顾不上拍打。 河面结了冰,说是河,其实眼看着就断流了,像个蝌蚪那样,一汪水泡,拖着一条瘦瘦的尾巴。冰上有一串往返的脚印。中央有一个窟窿,旁边摆着一块石头。那里算是水最深的地方。 羊镐断定,这个人一定是把东西扔进冰窟窿里了。他先踩了两下冰面,还算结实,才放心大胆的走。 窟窿里漂着一层碎冰,几片烂杨树叶子冲积在这儿,随着河水的波纹静静起伏。 羊镐摘掉手套,拨拉了几下冰块。水冰凉刺骨。 突然,打底下,慢慢浮上了一只小脚。 羊镐吓了一跳,瘫倒了。他喘着粗气,不住蹬着腿往后退。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羊镐爬起来,走上前,他端详了一阵子,攥着水里的脚踝拎出来。一个,不,两个,不,羊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两个婴儿长在一起,歪着脖子,头顶紧挨,腰与腰连上块,其中一个的右膝盖黏连着另一个的左膝盖。 两个人,三条腿。一个奇丑,额头布满了皱纹,眼睛上还糊了一块拳头大小的胎记。这是羊镐的第一印象。 婴孩的脸色青紫,浑身都是水,但拳头半握,仿佛曾想努力防御抵抗一样。 “看来那个男人,就是专程来丢这孩子的。”羊镐想了想,还是拎着腿把孩子带走了,随手扔进木推车的偏篓里。他又转了几个村,只在地头捡了半株烂掉大半的白菜。羊镐把最外层的烂叶子扒掉,悻悻的回了自己的窝。 那其实是一个草垛,羊镐避着风打了个洞,倒也抗过了一整个秋和大半个冬。 命不该绝。 羊镐拾掇完,才记起奇怪的婴孩。他笑了笑,想仔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把婴孩当做一个可以把玩的玩具。脑海中甚至还闪过一个剥皮吃肉的可怖念头,但是立马就熄灭了。等他揭开盖在偏篓上的破毯子时,笑容还没绽开就僵死了,因为——婴孩活了。四只小手凭空抓来抓去。 羊镐愣了半天。终于,他抱起了他们。从此,相依为命,也正是那天起,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羊镐抱着俩孩子,专挑生了崽子的母狗,把孩子塞到母狗身下,去嘬快要垂到地的狗*。他怕狗不认,还特地弄了狗尿抹在孩子身上。孩子吸得比狗崽子还要凶,疼得母狗呜呜惨叫。 就这样,竟然跌跌撞撞的抚养大了。孩子没半点毛病,就是不说话。 会爬的时候,羊镐用一根绳子拴住俩孩子的腰,孩子在前头爬,他在后头跟着。老大爬得快,老二时常会跟不上,老大就拖着弟弟。 有人笑话,说:“羊镐,你是不是憋坏了,把谁家的母狗给上了?怎么这孩子爬的姿势,跟狗一样啊?哈哈哈哈。” 羊镐说:“谁家的母狗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男人个不高,是个胖子,还是秃头。”骂得正是笑话人这人。 这人嗷的一声把羊镐掀翻,二人滚打一起。那人一拳一拳的捣在羊镐的脑袋上,羊镐满头是血,也死死咬住那人的肩膀。 俩孩子就直勾勾看着。不哭不闹。 到了上学年龄,学校就是不要。不光是没户口的原因,也没有孩子肯跟他俩一个班,连老师看了都觉得瘆得慌。 羊镐没办法,跟俩孩子躲到教室后头听。不知是偷还是捡了本缺了不少页码的字典,竟成了唯一的教科书。 羊镐五十几岁的时候,患了癌症。临终前,羊镐把一沓成捆的毛票平均分开,塞给老大和老二。 老大和老二艰难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趴在羊镐耳边,对他说了一句话:“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你放心走吧,我们俩能活下去。而且,到了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羊镐第一次听他们说话,想不到口气居然这么狠。但是,羊镐却放心了。他信这哥俩,能活下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遥控复仇 羊镐死的那年,兄弟俩十七岁。弟弟比哥哥长得高,他的脖子需要努力的弯下去,才能迁就哥哥的身高。别忘了,他俩的脑袋还连在一起。 有天夜里,他俩摸进接生婆家里。她无儿无女,老伴去世的早,家里只有一个人。 接生婆已经老的像一截干枯的槐木,皮肤皱皱巴巴的,连眼神都黯淡了。 接生婆躺在床上,看了他们一眼。说:“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们。” 接生婆颤巍巍的抬起手,想再抚摸一下。 哥俩避开了。 虽然他们有两个心脏,两个大脑,仅仅是共用一条腿,他们便逐渐养成了默契。想的,做的,完全一致,准确无误。 接生婆的手垂下,咧开刻满皱纹的嘴,笑了。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听上去很沉闷。 “我知道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没用了。该死的,基本都死光了。我替你们守了这个秘密十几年,也累了。”说完,接生婆开始咳嗽,身子也不住的抽搐。她尽可能的稳住,说:“恨……恨我,我也理解。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也……不图了,能……能见到……见到你们……” 后边的话,接生婆已经没有力气说了。她艰难的喘息,空气粗暴的通过口鼻涌进气管。嗞啦嗞啦的,像捕捉不到信号的收音机。 她懂。而且随着时间的叠加,她内心深处居然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当初,说什么也得阻止啊。毕竟丢弃的,也是两条无辜的生命。 接生婆想错了,他们哥俩来,并不是要害她。 哥俩上前几步,把接生婆的衣服扒开,趴在她干瘪下垂的胸前,用力嘬着。到最后,尽情的发泄着。 接生婆眼泪婆娑,说:“孩子啊,我们都……对不……起你们……” 哥俩离开的时候,接生婆还活着。 可是人们发觉很久没见到她,进门查看的时候,接生婆已经死了,躺在床上,衣冠整洁。尸首散发着臭气。 而贾不灵就不一样了。 从进入夏天开始,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氛围中。 先是停电。每晚八点,准时停电。 第一天一分钟。 第二天两分钟。 第三天三分钟。 起初没人觉得怎样,可等到要停十一分钟的时候,有人发觉出了这个规律。男人女人孩子和好奇的狗撇开失去作用的风扇,汗涔涔的来到大门前,跟左邻右舍谈论着这个谁也说不准是偶然还是必然的现象。 他们后来找到电工,电工也只是把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我跟你们一样,也天天停电啊。” 大家都一样,找不出嫌疑。 接着,又开始收到信。 严格来说,那不叫信。只是纸条,粘在门口。字迹十分潦草,字也怪怪的,每个正常的汉字的左边,都加上这户人家的姓氏。譬如第一户这家姓王的,他收到的纸条去掉所有的“王”字,内容是:晚上十点,关灯睡觉。 姓刘的:早晨八点,煮一锅面条,加俩蛋。 姓宋的:晚上别开电视,看一个钟头的书。 所有的人都像厌恶这燥热的天气那样,只鄙视一眼,撕下来揉成团丢掉。 可第二天一早,就发生问题了:所有出现过字条而没按照上头交代的去做的,家里不是死了只鸡就是死了只鸭,全部都是脑袋被剁下来,摆在软趴趴的脖子上。满院子都是鸡鸭挣扎扑腾过的血迹。没有家禽的,门前的树被拦腰锯断。既没有家禽又连树都没有的,院墙就被掏出一个洞。 总之,不听安排的,无人幸免。 沉寂了多年的村子,再一次骚动起来。比十几年前那场刚出生就不知道被亲爹卖了还是扔了的孩子的事件还要轰动,这次,不用偷偷摸摸议论,人跟人见面,先问是不是也遇到了蹊跷。 理不出任何头绪。 当天,纸条又莫名出现了。 姓赵的:天黑前把泡在盆里的衣服洗完。 姓李的:中午把自行车的链条用机油润一遍。 姓杜的:切半个西瓜送给屋后的老孙。 胆小的几户,信了,照纸条上的做。有些还是不信邪,这个姓杜的,就没送西瓜,反而还把啃剩的丢进了猪圈。 第二天,他去解手。发现猪圈里头的母猪,头被切了下来,肚子被剖开,还没消化的西瓜瓤单独抠出,堆在母猪吐着白沫的嘴边。 姓杜的害怕了。他连忙报了警。 警察问了问事情的经过,在本子上记录着,最后又挺直腰杆对围观的群众说:“放心吧,我们会尽快抓到嫌疑人。你们大伙也提高警惕,这个人十分的狡猾,有线索,立马通知我们。”然后,在所有人期盼的注视中,警察开车走了。 当晚,姓杜的家里的电话线就被剪断了,而且,接完了剪,再接完再剪。连负责线路的小伙子都说:“别接了,反正你肯定也没法用了。” 有人受不了,跑了,准备去外地打工。 第二天就被抓回来,剥光衣服,披着狗皮,绑在村口的变压器上。旁边躺着一条狗,皮被剥了,穿着人的衣服。人和狗的脑袋互换了位置,用很粗的麻线胡乱缝在脖子上。 出了命案,警察又来,还是上次来的那几个,也基本又是上一套。 企图逃跑的都被抓回来了,个个下场很残,也就没人惦记着开溜了。 人们更加畏惧了,纸条也更加猖狂了。它要求的越来越详细。 姓王的:晚上七点四十分出门,去隔壁小沈家去问明天的天气怎么样。 姓沈的:出门告诉姓王的,明天降温,要零下了。 姓孙的:家里女人七点四十二分出门,看到姓王的和姓沈的谈话,补充一句,是啊,恐怕快下雪了吧。 七点四十,姓王的慢悠悠来到姓沈的家门,隔着门喊:“小沈,明天天气怎么样?” 姓沈的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拉开门,来到街上,眼神不自然的东张西望,说:“明天降温,要——要零下了。” 这时候,孙家的媳妇战战兢兢的出门,说:“是啊,恐怕,恐怕快——下雪了——吧?”她吓坏了,虽然台词记得熟练,可很生硬。真的像晕镜头一样,手足无措。 三个人愣在街上,不知道是不是任务表演完毕。 天空一声闷雷,终于吹来一阵凉风。还是夏天,空气里热乎乎的,有些烫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镜子可信吗 控制村子的人,这是这兄弟俩。他们从村民的惧怕和配合里,渐渐得到了满足。最后愈演愈烈,包括村民之间的谈话时候的手势和表情都有要求,甚至是男女之间的男欢女爱,兄弟俩也会有安排。 从表面上来看,还是一副勃勃生机的景象,似乎没什么异常。也正是这样,才让暗藏着的恐怖更显得阴森。曾经有一户姓李的,男的当过几年兵,自恃了得,就蹲守在家门口,想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的确,有两天,他没收到纸条。可陆陆续续有其他村民来找他,非要一起喝酒。姓李的推脱不依,村民们就下跪求他。也就是说,即便有人不顺从,就从其他人那里拐着弯来下手。那些人达不到要求,指定会死。一开始不去配合的,反倒间接害了别人,跟凶手没什么差别。所以,贾不灵村是一个整体。想要全部村民通宵达旦的蹲守,不现实。慢慢的,村民们的意识崩塌了,任由摆布。 直到有一天,不少村民得了流感无法医治。兄弟俩觉得该露面了,于是,他俩开了一家诊所。 当然,他们并没什么资质和医疗手段。对感冒一类的小毛病又没什么兴趣,无所谓就是开点药吃吃,一般的,连药都不用,抗几天自然也就康复了。于是,他们又开始尝试更刺激的报复。兄弟俩安排村民不同程度的受伤,切菜的时候切掉手指,农忙的时候割伤小腿,打架的时候捅瞎眼睛,等等。反正都是些平时里稍微注意些就可以避免的伤,但就是这样,此时的贾不灵村,也天天充满了血腥。兄弟俩就捏起了针线,该缝合的缝合,该切除的切除。实在救治不了的,就运回各家,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仍旧和家里其他成员在一起。受过伤的,也多半是缝了拆,拆了再缝。伤口上一直都能看见歪歪扭扭的蜈蚣一样的疤线。 在保存尸体上,兄弟俩更是费劲了心思。从开始的只用胶带,到后来的泥塑,一年半载之后,又发现了更好的蜡塑。 第一个实验品是个小孩子。 兄弟俩先准备好一口锅,里头盛满蜡,然后用小火慢慢加热,等蜡融化后,把小孩子扔进去。小孩子受不了烫,痛得不住翻滚,越滚,这蜡涂抹的越厚实,渐渐的,叫不出声了,也动弹不得了。兄弟俩才撤火。等凉透了,再把小孩子拿出来摆在家里。可这个法子并不怎么样。不是蜡裹得不够均匀,就是烫脱了皮,还有的连眼珠都爆裂了,加上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样,怎么看怎么瘆人。这哥俩又琢磨起来:人和蜡一起放进锅里,小火慢炖,蜡一受热,先慢慢融化,等熬成一锅糊状的时候,温度恰好适中,既能封住人,又不至于造成损害。 那些经常哭闹的婴儿和被疾病缠身天天呻吟的老人,都被这么做成了蜡人。 所以,村子里异常的安静。活着的人,和那些死了的一样,静默。尤其天一黑,恐怕也就只有风的声音了。 兄弟俩的目的,不仅仅只是报仇。 老大说:“弟弟,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是这副模样,连聊天,都不能面对面,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子。你觉得镜子可信吗?” 老二没有回答。 是啊,镜子,可信吗? 在玻璃另一层,镀一层银,就看不穿了,只剩自己。可镜子里的人,跟你一样吗?你确定他(她)不是比你多一个雀斑吗?你知道你在洗漱时俯身冲洗脸上的洁面乳的瞬间,镜子里的人在干什么吗?他(她)只是简单用手揩了两下,笑着,盯着你的后脑勺。 不信的话,等你从卫生间向外走的时候,你猛得回头望一眼,看看他(她)是不是跟你的反应一致,记得要多做几个你平时很少对着镜子做的动作,除了化妆,搽脸,挤青春痘之外的都可以,检查他(她)是不是比你慢了半拍,然后你注意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是不是闪过一丝的慌乱。 你走了,镜子里的那个跟你很像的人还在。他(她)等着你再次闯进来。毕竟,只有一面是镀了银,你看不穿,并不代表从另一面看不穿。你可以拆下镜子看一下,粗糙的一面,总能找到细微的露光的小孔。 (我从不在卧室里放镜子,即便是那种很小很便捷的镜子,用完后,尤其是睡觉前,我一定要把它合起来或者反扣着。哦,我是作者,我只是突然想提醒一下可能有认真看书看到这一章节的读者。) 老大接着说:“我总觉得我从镜子里,看到的你和我,不够真实,你懂吗?” 老二点点头,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兄弟俩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什么事情都是老大做决定,包括在谈话的时候,也都是老大在说,老二在听,似乎紧挨着的另一个大脑永远处于待机状态,要不是每天的喝水吃饭,老大都开始怀疑和自己连为一体得弟弟是不是已经死了。这让他十分恼火。 “我受够了!”老大咆哮道,他打翻了眼前的一个药瓶,那本来是要在傍晚的时候,给一个截肢患者消炎用的头孢呋肟和青霉素。药水顺着瓷砖缝隙蔓延。“一天到晚就只有我一个在说,在做,你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啊?你好歹也告诉我一声!” 老二依旧不说话。 老大气冲冲的扯过一把椅子坐在,老二没办法,只好配合着蹲在一旁。 那一天下午,老大没有注意他写的纸条里多了一张,内容是:晚上十二点,溜进诊所,将老大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明天,我们就分开 老大取过桌上的酒瓶,又拿了两个玻璃杯,用下巴指指身旁的凳子,对老二说:“别蹲着啦,坐下,咱俩喝一个。喝完了,出去找乐子。”老大边说边往杯子里倒满了酒。 他们说的找乐子,其实就是出去给谁家下难度高不少的任务。曾经有那么一次,*着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爬她家院子里一棵半搂粗的杨树,非让她把树杈上的鸟窝捅掉。这事儿,搁在十五六岁的调皮孩子身上,准保奏效,而且还不用指使,他们就可能心甘情愿这么干。可这毕竟是高龄老人,她走路都打颤,更别提上树了。老太太将家里的竹梯搭在树上,吃力的爬上几蹬。梯子的腿儿杵在土里,似乎也老得跟她一样,哆哆嗦嗦。 老太太艰难的攀到顶层,伸出粗糙的手,把杨树一段枯死的细枝折断,好像这么费劲只为了修剪这么个树枝。她理理衣服,然后一头扎向地面。她的脑袋撞到硬邦邦的石头上,凹陷了一块,血从花白的头发间涌出来,慢慢染红了身边冰冷的泥土。 其实,老太太知道,这样的任务纯粹就是折磨人,她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大的年龄,别说上树了,抬腿迈门槛都费劲。可是,能驱使她这么做,甚至不惜搭上性命的原因则是任务纸条的反面画着一个带红领巾的小男孩,被栓着脖子吊在树上,旁边写着“滔滔”,虽然字歪歪扭扭,画得也是一塌糊涂,可老太太一眼就认出那是她还在上小学的孙子啊。老太太明白,任务不是自己来做,自己的孙子就有危险。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杀,希望借此换自己孙子的安全。 我们身边的这些耳熟能详的亲情,夸赞伟大的同时,不得不说还有些奇怪,为了后代,什么都可以搭进去。可自己也是别人的后代呀,自我牺牲的时候,难道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吗? 老大老二就是喜欢躲在暗处,看别人听从指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有两个*纵命运的王。他们自以为是神,其实在村民眼里,就是魔。 “来!干!” 老大左手端杯朝右碰,老二右手端杯朝左碰。试了几次,都碰歪了,要不就是碰出一个不够清脆不能鼓舞士气的沉闷声音。 老二一昂头,一饮而尽。 老大被老二的脑袋牵扯着,也仰起了头,可他并没来得及喝,一杯酒全泼在脸上。 老大抹了一把,将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啪!”杯子碎裂的渣子迸得到处都是。 “这么多年,外人都说咱俩磨练成了一个人,可事实呢?事实就是他娘的连最基本的默契都没有!多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是做不到!你告诉我,这样活着,你憋屈吗?” 老二没有说话,老大从眼角瞥了他一眼,老二还是默不做声的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老大骂了一句。抱起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他心里的苦恼,似乎只有这52度的酒水才能浇熄。酒水顺着嘴角,浸湿了衣领,他也懒得去擦。他攥着酒瓶,盯着标签上的信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把空瓶子慢慢的放下,又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呆坐了一阵子,老大的眼睛和脸像点着了一团火,燃烧得通红。也许是醉了,也许是气的,总之,红得吓人。 老大想去抓写着任务的纸条,手已经不那么听使唤了,还有一张贴在桌面,怎么捏都捏不起来。 老二说:“我来吧。” 老二拿起桌子上的那张,又顺势接过老大手里头的纸条,说:“你醉了。” 喝醉的人都会说:“我没有醉。”喝醉的而且嘴馋的人,还会说:“我还能喝,拿酒来!”老大把这两句醉话都说了。 老二说:“好啦。明天,我们就分开。” 老大醉熏熏的半眯着眼,问:“什么?你说的什么意思?”他的脸只能朝前,看不到老二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老二脸上闪过一丝的狡黠。 “没什么。明天你就知道了。”老二从容的回答。“对了,趁你还没醉倒,咱出去发任务去。你还能站起来吧?” 喝醉的人最怕激将,越劝他不怎么着,他偏要怎么着。老大一挺胸膛,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嘴上说:“看!我没问题吧?”脚下却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 “走吧。” 老二搀着老大,一步步出了诊所,他俩向村后走,老二随意往村民家门上粘贴任务。这平时都是老大的活儿,包括选哪一家,选家里哪一个成员都是老大说了算。 “等等!”老大突然说。 老二停住,手悬在半空。 “你刚刚不是已经往这家门缝里塞了一张了吗?怎么还贴?”老大虽然醉了,可还看得清楚。 “这才是找乐子呀。” 老二的口气怪怪的,老大心里咯噔一下。 “门上要贴的这张,是让他八点睡觉,可扔进去这张,好像是有个什么任务要做。你说,他还能安稳睡觉吗?是不是闭着眼一直数着时间呢?哈哈哈哈。明明犯困,却闭着眼不敢睡,是不是就和生不如死的感觉一样呢?” 老大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弟弟能接替自己,没什么不好,不仅话多了,又能安排任务。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老二贴完任务,伸出巴掌,用力拍拍门——这是通知里头的人出来领任务的暗号。“走吧,愣着干嘛?!”这话,本来也是老大说的。听弟弟一说,心里不免失落,好像突然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贴完任务,哥俩回了诊所。 这时候酒劲上来了,老大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老二说:“躺着眯一会儿吧。”哥俩来到床前,鞋袜都不脱,躺下,腿弯曲着搭在床沿。 老大很快睡了。鼾声震天。 老二仿佛就是接到两个任务那个人,忐忑不安的闭着眼等。他心里已经酝酿了一个计划,一个可以改变二人命运的计划。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要结束这样的生活 同时接到两个任务的,姓李,四十多岁,暂且叫他老李吧。 第一个任务确实是让他八点睡觉,他老早就躺下了。但是在门口地上还捡了一个,他现在心里就正琢磨第二个任务,让他半夜十二点去诊所绑老大,老李哪敢啊?可不去的话,自己指定活不过明天。权衡了半天,他决定冒一次险。 好不容易捱到十一点半,老李爬起来,披了件外套,慢吞吞朝诊所走。老李上个月来过诊所拔牙,被老大拔去了四颗好端端的大牙,没办法,为了完任务,他也忍了。一想到这,老李忍不住舔舔空荡荡的牙龈,一下子似乎更痛了。 老李在诊所门前转了好几圈才推开门,他心惊胆战的拉开房屋门前的拉门,走进去。 “到这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吓得老李脖子一缩。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一间房间。里头黑漆漆的,没开灯。 “灯在右手边,打开。” 老李摸索了几下,找到灯绳,一扯,房间里终于有了昏黄的亮光。 “过来,床底有绳子,把我哥绑起来。” 老李不敢动,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哪有弟弟绑哥哥的? “听见了没?!过来!”那声音突然变得凶巴巴的。 老李只好照做。他走上前,蹲下。床底果然有一捆麻绳,有拇指那般粗。 “绑!” 老李两只手各抓一头,套住老大的脖子。老大还醉熏熏的,嘴里不住小声嘟囔着。老李把绳头交叉绕到老大身后,手再插到老大身子底下,把绳子拽到胸前,又分别缠在手臂上。 老二用手拖着老大的肩膀,将老大扶起。说:“绑结实点。” 老李不敢违抗,他不确定除了这哥俩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人盯着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所以他不敢连老二也一起绑了。整个贾不灵村里的村民都这么想,所以也一直没人肯反抗,万一还有更多的同伙怎么办?万一对自己的家人下手怎么办? 绑完后,老二说:“去隔壁,把柜子上的托盘拿来。” 老李去隔壁,抹黑把托盘端进来。托盘挺沉,托着的东西不少,走起路来,碰的叮当响。到灯光下才发现,里头都是手术刀手术剪纱布药水一类,老李不禁犯了嘀咕:兄弟俩这是怎么了?闹什么别扭吗?不管怎么着,也不至于动真格的啊。老李又巴望着他俩能反目成仇,最好斗个鱼死网破,能双双暴毙就再好不过了。 “搁镜子前放好,过来帮我把我哥扶过去,待会好好抱住他,别让他动,听见没?” 老李看着老二的眼睛,点了点头。他不懂老二要干嘛,但只能配合。 “抱住我哥的时候,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说,坚决不能撒手,知道吗?” “呃……”老李鼓起勇气,只发了这么个音。 老二哼了一下,说“听我的,就对了。我要做一个手术。”灯下,老二的脸阴沉沉的,十分吓人。 老李抱着老大的腰,和老二一起来到镜子前。他将老大的双臂紧紧箍住,不管怎么着,先把这个任务完成。老李忍不住想起了这些年遭受的折磨,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嗯——”老大觉得不得劲,哼哼了两声,想搔痒的时候,才察觉浑身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第一个反应是地震了,自己被困在了废墟底下了。心里一惊,醉意消了大半。老大睁开眼一看,并没有发现异常,正好奇怀疑之际,看见镜子里老二正用镊子夹着棉球蘸了酒精擦手术刀。 “弟弟,你干嘛呢?”老大想动弹,发现自己被绑了,再用力挣脱,感觉身后贴着一个人用力的抱紧自己。低头一瞧,只看见一双粗壮的手臂和两只布满皱纹的大手。 老二对着镜子,说:“哥,你醒了呀?别乱动,我要做手术。” “什么手术?” “你不是说,我碍你的事,处处拖你后腿,所以,我要做个让我们分开的手术,那样,我们就成了两个人了。多好啊。” 尽管老二说的很平静,却让老大为之一震,不光是他,连老李都吓了一跳,身体强烈的抖了抖。 “弟弟,你听我说,你目前还没有什么独自*作手术的能力,别乱来。而且,我也绝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这个手术,只要你愿意,咱们可以先找几个人,多做几次实验再动刀。” “晚了。哥,你知道吗?在你的庇护下,我永远做不了自己。那天你问我这样活着憋屈吗?我没回答。其实,我和你一样,憋屈得要命。我要结束这样的生活。” 说完,老二右手攥刀,刀刃朝里,慢慢移向头顶。 老大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瞪圆眼睛,紧紧咬紧牙关。 手术刀十分锋利,老二轻轻一划,便豁开了头皮,冰冷的刀刃激得兄弟俩同时颤抖了一下。老二的手微微偏了一下,他怕刺伤大脑,不禁往回抽了抽手。 “不急抽手,刀握正,慢点!”老大没有喊疼,也没有挣扎,而是提示着修正。 兄弟俩再镜子里对望一眼,眼神出奇的镇定。 老二调整好刀,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再继续切,刀刃稳稳割破两人头与头之间的肌肉连接。二人头部连接的部位有五六厘米,没人知道里头会不会有神经相连,做这个手术,也是担着极大的风险。兄弟俩的脸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心里都明白,这一刀下去的最坏结果。 手术刀每向下一毫米,就越多一分的危险。温热的鲜血,贴着脸颊缓缓流淌,顺着下巴滴到肩膀。 两个小时后,手术做完了。 老二把血淋淋的手术刀丢掉,他试探着扭转脖子,头一次没觉得有什么压抑,他看到了同样立在自己身旁的哥哥。 老大愣了几秒,重新换回严肃的神情,说道:“先包扎!”然后对身后牢牢抱住自己的老李说:“解开,快滚!”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传说中的拉皮条 打那次手术之后,老大和老二就完全变了样,老大的话越来越少,老二却越来越健谈。 老二说:“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得有个名字。” 老大点点头。 “我叫'贾不灵',你就叫'贾不郭'。”老二半点犹豫思考都没有,应该是很早便决定好了,所以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老大只能点点头。 接下来贾不灵村里更没了安宁,兄弟俩长在一起的身子分开后,成了两个人,反倒是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没了当初的限制,于是,愈加变本加厉的残害村民和牲畜。渐渐的,野心大了,这贾不灵又装疯卖傻把路过这里的无辜路人哄骗来,满足他们杀戮带来的快感。 我就是无辜路人甲,不过,想想一路的遭遇,那么多的破绽都看不出来。摊上这样的麻烦,我只能说是活该。 故事有些长,但确实是这个样子。 贾不灵掀开衣服,让我看他肚子一侧的疤,说:“要不是遇到这老太太,我也不会动了娶媳妇的念头,她承诺我说哪里哪里的姑娘与我简直就是绝配。谁料这老家伙是个鬼媒,好嘛,姑娘没娶成,还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老婆婆伸手打贾不灵后背,说:“乱讲话!这不还活的还好好的嘛。” “要不是我们哥俩保证每两个月送去一个她需要的男人,估计现在也快吊着风干了。这女人的口味也够怪的,还得要不同的姓氏且跟她命里相生相克的男人。”贾不灵说话,拿眼神偷偷瞟了下女尸,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反应。 原来我落到女尸手里,竟是这哥俩一手安排的。之所以现在再合伙起来折磨我,原因大概是既不耽误交差,还能演一出好戏过瘾。 贾不郭咳嗽一声,说:“别浪费时间了。” 女尸又开心的一颤一颤的笑着。 老婆婆说:“又要结束了?每次都没玩够,就得结束。唉。乖孙子,这事可不能怪奶奶啊。”她这么大的年纪,玩心还这么浓。老婆婆捏着我的脸蛋,撇嘴道:“我越瞅,这小子害怕的样子越好玩。贾不灵,你那还有活着的没?” 贾不灵斜着眼睛看她,不知道又有什么花样,说:“有啊。有一个准备扒皮的,眼睛已经抠了。” “好啊。咱这么着,反正都玩了这么久,最后再添一个项目。把你那个带来,咱来个现场表演给这小子看。” “还要折腾啊?”贾不郭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贾不灵也有些犹豫。 老婆婆拿手指剜了下贾不灵的脑门,说:“咋了?这点忙就帮不了了?当年若不是我阻拦,你们俩还能活到现在?忘了是谁为了搭救你们差点废掉一条胳膊啦?” 贾不灵和贾不郭怯怯的望了望女尸,答应了老婆婆的要求。又不想以后老受牵制,假装极不情愿的卖个人情,说:“就这一次啊。” “以后你们求我再这么玩,我没准还得考虑考虑呢。”老婆婆踮起小脚,去衣橱抽屉里翻出一块破布,塞住我的嘴。又搡一把贾不郭:“别在这看了,快去把那人领来。老地方集合。” 贾不郭点点头,走了。 布子一股土腥味,不知道落上了多少层灰尘,揉成团撑得我只能张大口,把舌头都压住了,动弹不得。还有一缕,滑向喉咙,在最深处撩拨着,稍微动一下,就滑进食道,上不上,下不下的,极其难受,总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虽然恶心却又怕吐的时候被破布挡住,最后弄得自己更难受。 贾不灵揪住我的衣领,往上提:“走吧,让你见识见识新花样。”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指定又是什么折磨人的东西。但留在这院子里,跑出去的几率肯定小,出去的话,没准还能找个机会开溜。 我站起身,腰弓得像一只虾米,凳子的腿剐蹭着小腿肚子,走一步就磕一下。贾不灵还时不时的推几把,还没走出大门,就被划破了皮。我心想:如果放开我,我一定把这孙子拆散架当积木玩。 老婆婆和女尸跟在我们身后,只听见橐橐的脚步声,离着只有一两步远,看来,撞翻贾不灵逃跑是不可能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贾不灵押着我来到村西头的一处树林子。林子不算大,都是些手臂般粗细的幼林,光秃秃的枝干,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窸窸邃邃的响。 前头隐约有火光,不用问,肯定是贾不郭先到了。 我们刚走近,老婆婆把我向旁边一拨,快步迎上前,说:“你咋还带了俩?” 贾不郭哼哧一下鼻子,说:“干脆,看就看个遍。” “也好,咱算两清。以后谁也别再张口闭口的说谁欠谁的了。”贾不灵忙补上一句。 老婆婆根本不管是不是说自己,她绕过火堆,来到两个人面前:“啧啧啧,还算你们弟兄俩大方。快,把我孙子推过来!嗯——这个位置最好!来来来!” 贾不灵心里老大个不情愿,但还是用脚踢踢椅子腿儿,不干不净的骂道:“听见了没,你他娘往前走走!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累赘,怎么死还不是死,非拉着活人跟着遭罪。” 话音未落,女尸伸出右手,在他肩膀按了一下,贾不灵回头扫了眼,立马乖乖闭嘴。他领我到火堆跟旁,示意我坐下。 虽说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可我却被这姿势弄得浑身别扭,一坐下,不禁长舒一口气,尤其是守着暖暖的火堆,更是说不上的好受。还没缓过神,抬头一瞅,眼前的事又让我没落地的心骤然提了起来,如果不是我控制着,跳出嗓子眼都有可能。 正对面有两棵被修剪干净只留树干的树,相隔至少十米开外,每棵树顶梢处绑着几根黑皮条,贾不郭在右边这棵树下,双手扳着树,把树压弯。使力的时候,不忘了召唤贾不灵:“搭把手!” 贾不灵刚走几步,又退回来。他把我赶到离火堆远一点的地方,说:“电影里演了,别再让这小子捡个火棍把绳子烧断了。”说完,又把我身边稍微大一点但凡是带尖儿石块都踢开了。这是怕我拿石头割绳子,这孙子,越看越损。 贾不灵几步跑到树跟前,拽过一个赤身*的胖子,将胖子的左胳膊用皮条牢牢绑住。贾不郭又迅速跑到另一棵树旁,和贾不灵配合着压弯树干用同样方法绑住胖子的右胳膊。 两人左右瞧了瞧,把皮条又是松又是紧的,直到调到两棵树能拽着胖子的胳膊,将他拉着双脚离开地面十几公分才收手。 我哪见过这架势?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我去!这就是传说中的拉皮条吗?” 第一百五十章 :烙尸 想不到这胖子并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现在被两棵树抻着胳膊,使劲朝两边拉扯。压弯的树,像弹簧那样,卯足劲回正,这其中的力道可想而知。胖子在这拉扯中苏醒过来,他慢慢的抬起头。 胖子的双眼被抠掉了,光剩两个洞,连眼睑都没了,似乎是有人趁他睡觉的时候(总之是闭着眼睛),一只手摁在眉骨,另一只手攥着锋利的刀具沿着眼窝直刺进去,再迅速贴着眼眶旋转一周。等到胖子感觉到疼痛的时候,一双眼睛已经被剜了去。脸上的其他器官也被损害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划痕,额头上还有一大块淤青。定是遭了不少的折磨。 胖子没穿衣物,赤条条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浑身哆嗦。肚子上厚厚的脂肪也不停地颤抖。 看着胖子因痛苦而紧皱的面孔,我不由扭转了头。这场景太残忍了。 老婆婆却走过来,拍拍我的脸,阴森森的说:“不看,会后悔的。” 我仰起脸,支支吾吾的示意我想说话。老婆婆迟疑片刻,取出了我口中的破布。我活动活动下巴,一字一句的回应:“后、悔、你、老、母!” 老婆婆愣了足足有三秒钟,大概是确实记不清自己母亲的长相了吧。她居然没生气,还笑了。她对在一边忙活的贾不郭和贾不灵说:“哎!这小子不看,我劝他别后悔,他反倒骂我说后悔我老母,哼哼哼哼。”声音仿佛是牙疼时候的哼唧。 贾不郭和贾不灵立即来了兴趣,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三步并做两步,噌噌噌来到我跟前。 “不看好呀。正愁着没事干呢。” 兄弟俩一人从牛仔裤屁股兜摸出一把短小的手术刀,刀刃只占不足三分之一,其余部分都是精刚铸的刀柄,刀柄上还缠了密密麻麻防止打滑的细线,但却被血渍浸泡得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只是暗红的一片。 贾不灵上来就用拇指在我颧骨上摁压几下,我摇晃着脸想要躲开,他又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在我眼睛周围比划了比划。好像在找准确刺入的点。不过,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把握很大,而且还十分的期待。 贾不郭的反应慢半拍,他朝刀刃啐口唾沫,又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立起手术刀,用指头在刀刃上磨,试探它的锋利程度,还不时的冲我踅起眉毛满意的点点头。 看来,眼前的胖子也是不肯观看残忍的“表演”,他的双眼才被这哥俩同时给剜了去,出手是如此的利索干净,想必是没少在人身上练习。他们一人握一把刀,恶狠狠的样子,似乎准备好随时对我下手。让我忍不住害怕,我甚至觉得我开始发抖了。 贾不灵用手术刀刀背拍拍我的脸,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让我也喜欢看这小子害怕时候的样子了。够怂够娘。”说完,他收起手术刀,对贾不郭说:“我相信,他会目不转睛,眼都不眨一下的看完的。”他一句话里,故意提到目,睛,眼,眨,看,都是和眼睛相关的词,好吓唬我。 贾不郭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也把手术刀收起来。他转身去暗处拎出一个农村里用来摊煎饼城市里用迷你版本来做煎饼果子用的鏊子。 黑漆漆的鏊子,跟平时常见的自行车轮毂差不多大,贾不郭攥着一条腿儿,径直来到胖子跟前。他将鏖子支在地上,推到胖子的脚下。 胖子还在两棵树中间上下颠簸着,不过幅度越来越小,他感觉脚下有东西可以踩,立马踩上,总算也稳住不再悬空了。 贾不郭又取来一个盛散装白干的塑料桶,里头有半桶发黄的花生油一样的粘稠液体。桶身和桶壁脏兮兮的,裹了一层灰。 贾不郭拧开盖,倾斜塑料桶倒出一部分。 胖子感觉到有东西流到脚面,又怕得扭转身子,脚掌和脚背来回的搓,还不住的甩,企图将这搞不清楚是什么玩意的液体甩开。可这液体跟油似的,黏乎乎的,抹得到处都是。 贾不郭慢慢的把桶立起,伸出食指揩掉残留在桶口的液体,放到嘴里嘬。 这时,贾不灵抱来一捆玉米桔,扔到地下。又挑选几根细的折断,塞到鏊子底下。 “他不会是要——”我心里泛起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 果然,跟我猜得一样,贾不灵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咔嗒咔嗒打着火,引燃了玉米桔。干枯的玉米叶子立马着了,吐着淡蓝色的火舌。 鏊子很薄,稍微一加热,鏊子顶面就发烫。 胖子的脚开始不住的换着支撑点,浇上的液体也滋滋的响,散发出一股臭味。那绝对不是花生油,应该是动物尸体炼制的尸油。油温一高,炙烫着胖子的脚。加上鏊子上被油浸得滑溜溜的,胖子更加受不了了。他用这只脚的脚后跟贴着鏊子,没两秒就迅速用那只脚的脚趾撑着,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胖子的双脚也不住的忙活。这边胖子稍微一动,两侧的树就抻着他的胳膊,皮条一松一紧,胖子又开始颠起来了,而且幅度比之前大了很多。胳膊和脚下的痛叠加在一起,胖子大声的惨叫着,声音甚是悲惨。他的眼睛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使劲一挣,又开始流血。两股鲜红的血柱,沿着脸颊往下淌。 这是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我连忙说:“好啦好啦。我看过了,快放那人下来!” 贾不灵蹲在地上,他回头看看我,眼神很是不屑。然后,又拾起一把玉米秸,填到鏊子底下。 胖子脚底的皮肉已经被烫得变了颜色,他不敢在滚烫的鏊子面停留太久,努力蹬跳着,而离鏊子越远,两棵树对他的撕扯也就越严重。胖子是怎么样都痛苦万分,简直是生不如死。 老婆婆悄悄来到我身边,俯下身,在我耳边小声说:“乖孙子,精彩吧?是不是比美国大片还好看?我们管这个叫'烙尸',仔细瞅,待会还有更精彩的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残忍的酷刑 烙尸? 一听这名称就知道是骇人的事情,我伸长脖子,四下打量一番,希望能像大卫?格里菲斯在电影里《党同伐异》里创作的“最后一分钟营救”那样,在最紧要得关头会有英雄杀过来拯救我们几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这样的美梦,我做了太多次了,以至于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灵验过。但我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不忘了给自己画个根本不起作用的大饼来充饥。 “喂喂!想什么呢?是不是还惦记着会有人来救你?醒醒吧。”老婆婆的一句话,将我又拉回现实。“你真的相信会有村子肯叫'贾不灵'这种古怪的名字吗?还以为后来那个老二干脆以村名来称呼自己,是吗?你是不是就这么认为的?” 确实如此。听她的口气,难道连这唯一一点还值得我信任的东西也是假的吗?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每次的信以为真都要在日后的相处里崩塌为最开始的猜忌。 老婆婆说:“告诉你吧,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其实,这个村子是假的。” 老婆婆轻描淡写的话却深深刺到我心里!这个大的村子,怎么能说假的就是假的呢? “那哥俩被遗弃了那么多年都不露面,谁都以为冻死了或者被野兽吃了。其实是被一个流浪汉收养了。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们找了块荒山野岭,一砖一瓦盖了个跟原来村庄一模一样的地方。” “怎么可能?” 任谁听到这话都会有这个反应吧?两个人,复制一个村庄,该是多么大的工程?而且还要一比一的完全复原,简直不可思议。房屋的高度和建筑用料,胡同的走向,包括在什么位置拐了一个弯,甚至是谁家门前有棵什么品种的树,这都需要测量考究的。单凭两个人的力量,得要多繁重的工作量,又得有多坚定的信念来支撑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的潜能往往都是无限的,它取决于需要受多大的压力。 “了不起吧?”老婆婆的得意神情仿佛就跟她也全程参与过似的。“不光这样,他们俩还把整个村子里的人和牲畜都搬来了。谁家的照样还是在谁家。” 这也是个不小的活儿,想不到仅仅因为仇恨,兄弟俩居然干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村子里的人畜应该是被做成了蜡塑后再搬运来的。 “可是,为什么叫'贾不灵'呢?”我问。 “哈哈哈哈。你现在居然还关心这个,我要是你,我就考虑他们兄弟俩既然能建个村子,那么还能不能做点别的什么呢?不不,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婆婆停顿了一下,把脸移近了几寸,接着说“——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跑出去,当然,你跑不了。你能做的,只有选择哪种死法。” “啊!”胖子的一声惨叫又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看清胖子的脚底已经被鏊子烙熟了,冒着缕缕青烟。两条胳膊也被抻得脱了臼,肩膀关节处,鼓起高高的骨头茬。他刚刚的一声惨叫,耗尽力气,又昏死过去。 贾不灵跑上前,抱住胖子的双腿。扭过身,对老婆婆嚷嚷:“差不多了吧?” 老婆婆点点头。 我以为该把胖子放下来了,谁料贾不郭从树上解下几根皮条,皮条末端栓着巴掌大小的钩子,四个齿儿,两旁的两个齿儿是打磨尖锐的钩状,中间两个齿儿是刀口扁平刀刃垂直朝里的刀状。 贾不郭冲贾不灵点头示意,把这几个奇怪的钩子递到贾不灵手里。贾不灵用力拽住。然后贾不郭用刀从胖子的胸腔到腹腔划了道口子。胖子疼痛难忍,又苏醒了,他不住扭动身子,可被贾不灵牢牢的抱住。不仅挣脱不了,被刀划过的口子反而也因为此举渗出了血。 贾不郭走到另一棵树旁,也解下几根皮条,又折返回来。兄弟俩互相对望一眼,然后一手握住钩子,噗噗几声,分别刺进胖子的肋骨。 胖子身子一软,脑袋无力的耷拉下来。 贾不灵一松手,胖子又被拉扯到离地将近半米的空中。由于多加了几根皮条,这次胖子承受的撕扯力较之前还要大了几倍。贾氏兄弟同时解开绑在胖子胳膊上的皮条,接着立马闪到两旁。 只听见啪啪几声脆响之后,哗啦哗啦血肉四溅。原来,那钩子借两棵树的力竟将胖子的肋骨钩折,又把胖子整个人撕开了。除了喷射的鲜血,心脏、胃、肺等器官也一股脑儿从身体里涌出来,仅靠纤细的血管跟身体连接着。胖子还是在半空里飘来荡去,也看不清心脏是否还继续跳动,倒是肠子拖拉到了地上,还有黏乎乎的淡黄色的脂肪也流得到处都是。 我终于忍不住了,头歪向一旁,吐了点胃液。几天没好好吃点东西了,连呕吐都变得奢侈起来。 贾不灵他们走到近前,看我如此狼狈,大呼过瘾。贾不郭脸上的肌肉瘫痪,不会笑,但也兴奋得瞪大了眼睛。他抬起左手,替贾不灵擦去了滴落在后颈上的鲜血。 老婆婆也来凑热闹,一边对手心里呵气一边问:“震撼不?还有呢!” 贾不郭把我坐的凳子扳了个方向,眼前又是另一套恐怖的器具。 一个水泥砌好的平台上,立着一根约半米长的铁钎子,钎子是圆柱形,比中性笔细一圈,露出的部分十分粗糙。 “不知道干嘛的吧?有劳两位了。” 贾不灵白了老婆婆一眼,转身去跟贾不郭抬着另一个受害者走上平台。 这个人比胖子瘦一些,为了不混淆,暂且叫他瘦子吧。 瘦子也光着身子,他的脑袋比较大,只是被剃成了光头。一同不见了的,还有他的耳朵和鼻子,似乎有人故意把头上但凡高一点的器官都削平。瘦子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颗硕大的土豆。 贾氏兄弟这回没有用钩子,他们抬着瘦子一点点靠近铁钎子。想起胖子之前的遭遇,我不禁开始担心瘦子接下来又会遭受何等残忍的酷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光返照 贾氏兄弟将瘦子由屁股向上慢慢穿到铁钎子上,原本虚弱的瘦子,突然痛苦的尖叫。他双手来回舞动,之前大概是早就饿得虚脱了,枯柴一样的胳膊打到贾不灵身上,仿佛如隔靴搔痒,根本不起作用,只惹得贾不灵骂骂咧咧的斜愣瘦子一眼,嘲笑他不自量力的反抗。 粗糙的铁钎子从*进入以后,在肚子里胡乱的捅,穿破了几层肠衣。不知扎烂了什么器官,瘦子喉咙里呼噜一声,张嘴吐出一口血。血混着涎水在唇边耷拉得老长,仅剩的一小截舌头根在口腔里蠕动着。 “啊——噫。”兴许是缺少舌头的缘故,瘦子的呻吟也显得虚弱不堪,“啊”上好一阵子才以一个不够惨烈的“噫”字收尾。颇有南方小剧种咿咿呀呀的唱腔风味。听上去反倒越来越像享受的意思。 老婆婆不住拿指头戳我脊梁骨,一遍遍的对我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我实在是懒得理她,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严格意义上来形容的话,黄土都能埋到天灵盖了,还这么重口味。我忍不住怀疑“老不正经”这个词语里头的“老”究竟是“老是,经常”的意思,还是“年老”的意思。怎么就这么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不去胡同口和同龄伙伴们扎堆坐着晒太阳,互相珍惜剩下不多时间的宝贵友谊,反而还这么多的寻求不寻常刺激的念头。让我这种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都相形见黜,自愧不如。 贾不灵推着瘦子的身体,旋转得很慢,有意要多折磨一阵子,贾不郭则在一旁托举着瘦子,不至于让他落下得太快,还时不时的拍拍瘦子的脸,好让他每次要陷入昏迷的时候再次的清醒过来。瘦子慢慢的往下落,估摸钎子的长度,应该差不多能戳到肺的位置了。瘦子已经不住的颤抖起来,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这年轻人啊,就是爱折腾。啥法子都想得出来。”老婆婆不知是感的哪门子的慨,让人觉得怪怪的。 又转上一圈,贾不灵的神情有些不对了。他停住,呆呆的发愣。 老婆婆也立马察觉到了不正常,她忙问:“老二,咋了你这是?” 贾不郭也好奇的盯着弟弟。 “我怎么,觉得,转不动了?” “瞎说!他肚子里都是肉,又不是铁疙瘩,怎么可能转不动!你是不是他娘的想偷懒?”老婆婆踮起脚骂。她说是这么说,可还提防着不靠前。 “真的。”贾不灵吞了口唾沫,他极少如此真正的慌乱过,想必的确出了意外。 “是不是肠子给缠住了?” 贾不灵摇摇头。 “捅到骨缝里了!”老婆婆像是拿着化验单对病人讲述病情的大夫,态度坚定,不容质疑,还透着一股子傲气。 贾不灵没搭理,他还是再次尝试往回转,仍然一样。瘦子的身子好像已经和铁钎子长在一起了。瘦子嘴角吐着血沫,隔老半天抽搐几下,不像蓄势待发的表现。 一阵风吹过,整个气氛更加的凝重。每个人都用眼睛仔细打量四周,检查可疑的异常。 突然,瘦子身子一挺,深吸一口气,声音喑哑,嘶啦嘶啦的漏风。 贾不灵的名字里带个“灵”,人也机灵点,他高嚷一句:“不好!”然后赶紧撒手,顺势低头,蹲在地上,又连滚几个跟头,从水泥平台上滚下来。 贾不郭听到喊叫再做反应的时候,已经慢了半拍。 瘦子胳膊一搂,右手碰到了贾不郭的肩膀,他立马掌变爪,五指齐用力,扳住。 贾不郭稳住下盘,两腿微微叉开,双脚立定,再猛地运气,使劲甩动肩膀。他用的气力不小,瘦子也跟着晃悠,但手指却死死抠住,虽然隔着衣服,贾不郭仍感觉指甲要切破布料戳进肉里。心里忍不住道:“还瘦子,还真不容小觑,势必要有场恶斗了。” 贾不郭也准备学贾不灵那般下蹲开溜,腿才刚开始弯,眼睛寻找着待会弹开的落脚点。他一心不能二用,注意力难免分散。瘦子瞅准破绽,左手立即牢牢扣住贾不郭的上臂。瘦子的身子不是正对着贾不郭,他两手用力,借贾不郭的体重,一点点在铁钎子上回转了半圈。瘦子咳嗽两声,又吐了很多血。 贾不郭见蹲不成,又站直。来回倒替的瞬间,瘦子双手迅速抱住贾不郭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扽。贾不郭没判断正确,被拉到瘦子跟前,那瘦子也毫不客气,上来张口就咬。 贾不郭心里害怕,可为时已晚,来不及做出反应。瘦子一口咬在腮帮子,便要啃食。 贾不灵眼见不妙,在地上快速扫了几眼,好不容易发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忙抄在手里,一个鱼越来到贾不郭身旁,左臂勒住瘦子的脖子,右手举起石块,用力砸瘦子光秃秃的脑袋。 三个人纠缠到一起。 贾不郭也趁机用胳膊肘击打瘦子的胸膛。 瘦子之前毕竟受得折磨太多,身体里又被穿了根铁钎子,哪抗得住兄弟俩的夹攻。没几下,就头骨粉碎,脑浆迸裂,他的头软趴趴的垂下,嘴还咬住贾不郭的脸。 贾不郭掰了几下才掰开,脸被咬破了,撕裂了一大块肉,若不是救助及时,非被啃掉不可。不过现在也是咬透了,只剩几厘米连接在肉上。贾不郭抬手擦血,不小心将这块肉翻露在外,忍不住疼得直吸冷气。 贾不灵气得浑身发抖,他环顾四周,攥着石头朝我走来。他先踢了一脚火堆,到处都是沸沸扬扬的细小火星子。 老婆婆知道不好,迈着小碎步拦在我前边,说:“你要干嘛啊?不就是个回光返照嘛,你这是要——” 贾不灵一把推开老婆婆,只见他眉毛立起,咬紧牙关,左手扶着我的脑袋,摁向一边,将太阳穴朝上,他举起石头,便要开砸。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尸不见了 “贾不灵!” 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我瞧了瞧,是贾不郭。印象里他的话很少,即便开口,声音也属于分贝适中的范畴,所以突然这么喊,我竟然没辨认出来,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他在说话。 贾不灵大概也这么想,他愣了片刻。攥着石块的手,也不放下,仍是悬在半空。 贾不郭一步步走过来,脸上鲜血涔涔,部分流进嘴里,贾不郭用舌头在口腔里刮了刮,吐到地上。 贾不灵仍埋怨他哥哥被咬且险些被害的原因在我。一双红红的眸子,射出冷冷的寒光。他气不过,又要用石块砸我的脑袋。 我的脑袋不是核桃,肯定是一击毙命,别无其他下场。眼看着石块携着风,呜呜的奔我而来。 “啪!”贾不灵的手腕被攥住了。还是贾不郭。 贾不灵比我还觉得难理解,他大声嚷嚷:“你救他干嘛?!他差点把你害死了,你知道吗?!啊?” 贾不郭一只手堵在腮帮子的窟窿上,简短的概括归纳道:“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可是——” “老太太不是说了嘛,那瘦子就是回光返照,其实没多大能耐,只不过大意了而已。” 老婆婆趁机也过来说软话:“就是就是。听你哥的,咱折磨折磨他,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敢情这位不是来帮我的,纯粹就是瞎起哄准备看热闹。“都伤成这样,别再让你哥多说话了,照办吧。” 贾不郭点点头,他抬起胳膊碰了贾不灵一下。贾不灵还在气头上,身子一扭,权衡半天后,把石块丢进黑漆漆的林子另一头。 “好,听你们的。不过,我要先让他吊在树上吊几天,能不能抗得住,由他自己的造化。” 这招太损了,一想起胖子被撕裂的场面仍心有余悸,还“吊几天”,再用不了多久,光饿也就饿死了。 “头冲下!”贾不灵又加了筹码,无疑是在原来折磨我的基础上做了平方、立方的运算。 其他人没有反对,默许了。 贾不郭回到两棵树前,将树干压弯,刚摘掉胖子的尸块,贾不灵就押着我过来了。老婆婆自然也不肯错过,咧着嘴,凑到跟前看。 贾不郭先为我松绑,又在皮条上打了个结,套在我的脚踝上。贾不灵也气冲冲的将另一棵树上的皮条捆在我脚踝,末了还加了三个死扣。 我正为自己感到悲哀之际,哥俩冷不丁的撒手,两棵树受压弯得厉害,回正的力道也大,每棵各拽住我的一条腿,很轻松的往上提。上去的滋味不好受,我朝后使劲仰身,才抗衡了两三秒钟,我就被拉着从椅子上滑下来,后脑勺磕在椅背,痛得我哎哟了一声。话音未落,我就被拽到了半空。这兄弟俩对我有气,所以皮条系得又紧又短,我向下一看,手垂着都碰不到地面。也幸好吊得高,要不还不也让底下的鏊子烙熟了呀。 只感觉浑身的血不住往脑袋涌去,脸也胀得通红。我勉强向上起身,头才抬起十几公分就没了力气,又软绵绵的耷拉下去。这还不算,更遭罪的是双腿被两棵树朝两边拉扯,简直就是要劈开的节奏啊。这种疼痛不是明伤,而是一点点的扩张,像我这样的胖子,既没有舞蹈基础,又缺乏锻炼,老胳膊老腿的突然玩这种高难度的下叉,很难形容出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疼。幸好穿的是紧身牛仔裤,多多少少能替我吃部分力。但是在这种生拉硬扯之下,我也不敢保证它会不会松线开裂。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它一裂,我也基本上没什么指望了。这都是早晚的事。 贾不灵冷笑两声,似乎有些满意。他走到我一侧,抬脚踢了踢我的肩膀,问:“怎么样?” 我很想像孙悟空那样,横眉冷对,不屑的高呼:“就这么点本事吗?!真是舒服得很,有能耐再给你爷爷来点厉害的!”转眼又想起影视剧和教科书里的伟大先烈们,多数都是这样激怒了敌人而惨遭迫害。这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违背了多年来好不容易培养好并扶正的价值观,我一挤眼,眼泪都流出来了,说:“疼,疼死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哥,哥,咱有事好商量。” 贾不灵也被我这立马叛变的态度逗乐了,他一只手抓着皮条,往回拽了点。 别小看这个动作,一下子让我减轻了不少的疼痛。 “你是说这样能舒服点?” 我拼命点头。 “想得美!”贾不灵突然松手。 皮条似乎倏地一下绷得更紧了,抻得我又忍不住哀嚎。 面对贾不灵这样的变态,越求饶,他则越兴奋。果然,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往下拉,无疑是加大了皮条的拉力。还真的跟《愤怒的小鸟》里的弹弓似的。 贾不灵脸上一副狰狞相,咬牙切齿的用劲,丝毫不管我的死活。其余几人也熟视无睹。 我胡乱摸了一把,竟然抓到了贾不灵的裤腿,我用力扯,贾不灵没留神一个踉跄栽倒。他反应够灵敏,又双腿夹住我的腰,然后身子一扭,竟将我压到了身下。 “小样的,都这架势了,还敢反抗,真他娘的活的不耐烦了。”贾不灵蜷起腿,用膝盖顶住我胸膛。 我躺在地上,看着两棵树被我和贾不灵压得弯得厉害,这小子要是突然跳开,我定会被树撕裂不可。贾不灵正是如此想的。他扭头,也瞅了几眼弯得像雨伞把儿的树梢。 “你完了。”贾不灵准备蹦到一旁。 噶吧。 树梢竟然断了!可能是冬季树干里头的水分少不够柔软的缘故吧,树干居然断了。虽说少了拉扯的力,可疼痛不止,我摸了一把裤裆,破的只有牛仔裤,我稍稍放心了。 贾不灵没料到会出现差错,他愣了一下,转身回头望贾不郭和老婆婆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继而苦笑起来。大概觉得类似的失手太过于低级了。 我趁机腰身翻滚,把贾不灵掀到一旁。然后屁股向前蠕动,没什么防身利器,我只好盯着那个黑乎乎的鏊子。这东西给火就热,火灭了凉得也快。刚才都围着折磨瘦子,火早就灭了,加上夜里气温骤降,我试探了一下,鏊子连点温和气都没有。我双手抠着鏊子的边缘,警惕的东张西望。 “啊!”贾不灵颇有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架势,他握紧拳头,直奔我来。 多亏我多留了个心眼儿,待他靠近,我抡起鏊子用鏊子沿儿磕贾不灵的小腿,他顺势被扫倒,又立即往打斗圈外滚。我瞅准时机,用鏊子面儿狠狠的拍在贾不灵的后背,他惨叫一声,扑到在地,嘴里哼哧哼哧喷着粗气。 “你们快过来帮我啊!”贾不灵咧着嘴哼唧。 贾不郭和老婆婆连忙赶过来搀扶,贾不灵一手捂着腰,还不忘踢我两脚。我尽数闪躲开。 “走走走。”贾不郭慌里慌张的催促。 “不行,今天非得把这小子弄死!” “听我的,快走!” 贾不灵执意不肯,他扳起脸,鼻孔对着贾不郭,问:“你们着什么急?莫非天要塌了不成?” “恐怕比天塌了还要严重。那、那女尸,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谁动我就打死谁 老婆婆说完,还多环顾了几圈,确实不见了那女尸的身影。 “啥时候的事?她不是一直站在你旁边吗?”贾不灵问。 “开始的时候在,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贾不灵揉搓着后背,说:“会不会觉得场面血腥,不辞而别了?”转而又觉得女尸自己都血腥成那个样子了,还会怕别的不成? 他们说话的空当,我已经解开了贾不郭套在我脚踝上的皮条,唯独贾不灵后来系得仨死扣,解起来不是一般的费劲。 贾不灵又猜:“会不会是跑哪个旮旯里解手去了?” 贾不郭、老婆婆,再加上我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他投去了无比惊诧的目光,女尸解手,还羞得躲到角落里,简直比墓主人躺烦了,自己爬出来从不同方位掘盗洞扒自己的坟还要新鲜。 贾不灵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不靠谱,憨憨一笑,说:“我就随口那么一提,随口一提。” 老婆婆可没心思跟他在这里打趣,她有些惶恐的问:“你说,咱们的任务是不是算完成了?” 贾不郭用手掌蹭去腮帮子上的血,也十分不确定的回答:“应该算吧,这小子都被咱连吓唬又折磨得这么厉害,这不正是她的安排吗?” “什么?”我取掉皮条,捏着勒得麻木的脚踝,心道:“什么吓唬折磨又安排的?难道都是那女尸下的任务?不能啊。我从玊城跑这么大老远,人生地不熟的,人都没招惹一个,更别说死尸了。这里头肯定有误解。”正待开口狡辩几句,却听到贾不灵说:“依我看,不管她是去了哪,咱还是快走吧。” 他的声音里竟透着几分恐慌。 “走是肯定得走,我是觉得,会不会出了什么乱子?”老婆婆说。 “她那么厉害的角色,搁到哪个小说和影视剧里,都是最后才被消灭的主儿,能出什么乱子?!”天知道贾不灵居然是个这么贫的家伙。“走走走。”他伸出左胳膊,搭在贾不郭的肩膀,原路回返。 我连忙站起,蹦着追几步,问:“你们说的这个'她'是谁啊?'她'要对我怎么样?” 贾不灵扭头看了看我,刚准备开口,又摇摇头转身继续赶路。连找我报复的意思都没了,足以见得麻烦可能会不小。 老婆婆边走边嘀咕:“我认识她很久了,从没这么轻易的就罢手过,你们说,她该不会出事了吧?” 长这么大,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女尸就是伏生他娘,而且她早就放过狠话要慢慢的置我于死地,细细合计,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难道这是那个老妖婆又施得什么法子?还是说刚才消失了的女尸是老妖婆的什么亲戚,或者干脆就是她本人? 想到这些,我更加迷茫了。 老婆婆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贾不灵埋怨道:“别越说越瘆得慌。” 我跟过去,准备多听点有用的信息。他们几人却突然停住了,仿佛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我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看,十几米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的,分辨不出是啥。只大概看着像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不见了的女尸。 贾不灵看我跟在身后,只嘲篾的瞟了几眼。他掏出手电筒,推开,将光束从脚下一点点向前挪。我们的目光也跟随移动的白点去探索。刚看到鞋底的条状花纹,老婆婆就识别出来了。确实是那个女尸无异。 她拉扯贾不灵的衣襟,示意他停下。 贾不灵的智商真的有待评测,他白痴般的问了句:“她怎么躺在这儿睡觉?” 连贾不郭都忍受不了了,他伸出右手横在贾不灵胸前,将贾不灵强行拦下,左手搭在贾不灵手上,把手电筒灯光抬高了几分。苍白的光束落在女尸仰卧的身体上。 突然,闪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贾不灵的手电一哆嗦,只看见那东西长约半米,通体暗黄,拖着一条尾巴。 再次把灯光对准过去,那竟是一只个头很大的猫,它正回转脑袋盯着我们几个。翠绿的眸子,折射出幽幽的寒光。它趴在女尸身上干嘛? 贾不灵跺跺脚,打算赶走它。 我并没有看清,只瞥见黄不拉几的背影,等我再凑近,贾不郭早把手电筒给夺过去掐灭了。又是黑漆漆的,什么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哎,是什么呀?”我明显察觉出他们的敌意已经不是那么强烈,反而被不远处的东西所吸引,或者说是畏惧更贴切,毕竟连凶险的女尸都束手无策吉凶未卜,当然,这里的每个人都巴望着早日消灭女尸,但绝对不是在此时更不是用此种方式。 老婆婆不知跟我们当中的哪一个说:“先别慌,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慢慢绕过去。” “有这么恐怖吗?”我问。 贾不灵捣了我一拳,说:“要不,你去试试。” 我一个踉跄,朝前走了几步。 老婆婆一拍大腿,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事?!”说完,她用胳膊肘蹭了蹦贾不灵:“咱把这小子送过去。” 贾不灵又表现出对我的厌恶,他极不耐烦的说:“哎呀,怎么老跟这小子扯不清了啊。要痛快的弄死吧,还不让。到现在简直成了累赘。” “脑子怎么还转不过这个弯?管它躺在那的是啥,送过去,也算交差,至于死活,与咱们就没关系了吧?是这个道理不?” 贾不灵经老婆婆这么一点拨,立刻懂了其中意思,他咧嘴笑着说:“嗯,这倒不失为一个上策。”他猛得搡我,推着我朝女尸靠拢。等离得再近些,贾不灵用力一推,自己迅速撤回。 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认怂,从女尸跟前绕过去,自然跟贾不灵他们分开了,错过这机会,省得再有个什么折磨我的任务,将我扣住就麻烦了。于是,我装作勇敢的问:“王逸德,是你吗?”其实,我也希望刚才看见的就是王逸德,毕竟他是黄皮子大仙,隔远了看,也黄不拉几的。 谁料这东西喵呜一声,好像是嫌我打搅到了它。我才知道,竟然是只猫。 这时,打远处亮起了两束强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面包车在那里。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吼道:“都不许动!谁动我就打死谁!”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还有什么是真的 贾不灵他们也是对出现不明身份的车辆感到吃惊,贾不郭举起手电筒,朝对方照过去。对面的车开得远光灯,苍白的手电筒光芒显得更加虚弱,只勉强看清是辆面包车。看装饰,是辆灵车。车头悬挂着一个白色花环,左侧贴着:流芳百世,右侧的挽联没粘牢,风一吹,摆来摆去,好不容易才辨别清楚上头的字:遗爱千秋。黑底白字,格外瘆人。右侧车门还有两个大字:“花卷”。“圈”字周围的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让灵车破天荒的有了喜感。 “这地方,多少年没来陌生人了,到底是谁?”贾不灵小声嘟囔着。 “不知道哇。看样子,来势汹汹的,不像善茬。” 对面的人下车,把车门关上,用强光手电照着我们,点着数:“一、二、三、四——老太太,别乱动,你用手戳旁边那个丑八怪干什么?!嗯?别以为我看不到!手脚都放老实点!老子手里头可掂着家伙,哪个不老实先崩了他!”男人用“家伙”敲击手电筒,“邦邦”得响。 老太太和沉稳些的贾不郭互相使了个眼色,她装作揩嘴角的口水,哼哼了一句:“老大,你看那不是枪吧?” “看不清。”贾不郭丢掉手电筒。 男人将手电光线扫开扫去,最后停留在躺在地上的女尸身上,男人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这还藏了个!” 男人踢了一脚轮胎,车里同伙摇下车窗。 男人说:“哥,这帮人不老实,你瞅瞅,还有个趴那埋伏的!” 那人探出头,两人挨着头互相耳语几句。 男人说:“识相的呢,乖乖站起来,跟他们站一起。”男人重新把光束往我们身上晃了晃。尽管男人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鼻音,可我仍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气十分的熟悉,却一时半会记不起来。我只好边配合边考虑此人的身份和意图。 “哎!我说话你听见了没?!”男人端起手上的武器,哗啦挂啦捣鼓了捣鼓,“嘭”的一声,女尸附近的泥土被掀起一片,沙石和碎叶飞溅。 男人应该拿着一把自制的钢珠枪,虽说管制严格,可通过网上等渠道购买配件自己组装还是没多少困难的。瞧这动静,威力自然也不容小觑,这么近的距离,倘若打在身上,可绝不是闹着玩的。 “说你呢,抓紧站起来!别跟老子装傻玩愣。” 女尸自然不会这么听话,连我们都搞不清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别说突然出现的这几个陌生人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嚷了几句,又撂狠话:“不给你点颜色,简直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他举起枪,通过枪杆上粗糙的瞄准镜打量了一阵,又开了一枪,钢珠子弹打进女尸的小腿。 “哥,是个死人。不知道这帮人在搞什么鬼。” 车里走下一个男人,他接过手电筒。这时的光束恰好射到拿枪男人的脸上,他的轮廓一下子清晰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我还是看清了,他就是之前设计陷害我的张冬蔡!他曾扬言要报复我的,他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有没有认出我?跟他一起的都是什么人? 车里的男人对张冬蔡说:“别管了,先找东西。”他叼在嘴角的烟,烟头红红的,一闪一闪。他使劲嘬了一口,大声喊:“丁卯,咱们又见面了。” “你——” “咱们可是老朋友了,我是刘会东啊。哈哈哈哈。” 连站在一旁的张冬蔡都跟着一起笑。 要知道,他们俩之前可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如今怎么会走得这么亲近,听口气,似乎并不像是什么劲敌,反而跟多年的挚友似的。 刘会东仿佛看出了我的疑虑,他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服,不慌不忙的说:“是不是觉得奇怪啊?你这人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一点主见都没有。还是太嫩了。”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本来就是和张冬蔡是一伙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的人生也太戏剧性了,被贾不灵骗过一次已经够惨了,想不到就连一直深信不疑的刘会东都跟我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也是害我吗?真是这样的话,不至于辛苦辗转到这么个荒郊野外啊,当时在“不熟林”里就可以除掉我,或者在早一些,在封闭的集装箱里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刘会东和张冬蔡慢慢朝我们走过来,张冬蔡手里的枪一直在我们中间瞄来瞄去,任谁轻举妄动,都会挨上一发。 “哟哟哟!瞧他那样儿!”刘会东伸出食指戳着我的鼻子,对张冬蔡说:“他啊,肯定是脑子转不过弯来了。都怪咱俩之前演得太出色了。” 贾不灵耸了下肩,又哼哧了一下鼻子。我估摸着他回心转意可怜我总遭信任的人欺骗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更贴近同样作为同种“演员”互飙演技时候的不屑:“得了吧,你们还能出色到哪里去?老子已经把他玩得团团转了!” 刘会东不去搭理他,仍是注视着我,说:“长话短说吧,自打留意你之后,我们就处处为你设置陷阱,骗取你的信任。且不说你的防范意识太差,我们慢慢发现,从你身上诈取钱财的可能性不大了,所以,才一路跟着你到了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刘会东右手捏着自己的下巴,胡茬唰啦唰啦的响:“还有一个人,你见到肯定会很意外。”他转过身,冲面包车喊:“陈伯!下来吧。” 连陈伯都是一伙的?!我信任过的人,竟然全部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才是真的呢?说实话,我有些绝望。 “陈伯!”张冬蔡也跟着喊:“来来来,又不是新媳妇,害啥羞啊!” 车门打开,一个人缓缓走过来,是陈伯,那个指点我来到这里的纸扎匠。 “丁卯,我刚才听你喊‘王逸德’,告诉我,他在哪儿?”张冬蔡的枪管顶在我的胸口。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人质跑了 什么?!他们找王逸德干嘛?看这架势,绝对不像什么好事。 张冬蔡又用枪管戳了我一下,说:“你他妈的聋啊!问你话呢!” 钢珠枪的做工很粗糙,枪托用的是一块磨得还算光滑的槐木,黄灿灿的,枪管前端挨着准星的位置,居然还用一根细钢丝与扳机护圈绑在一起,不细看还好,越看越觉得寒碜。甚至都让人觉得这杆枪的性能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出色,也许,只能放个响声也说不定。 “哎——”刘会东忙出来打圆场,他笑嘻嘻的说道:“哪能这样对老朋友呢。丁卯啊,实不相瞒,我们跟踪你这么久呢,就是想找这个你说的王逸德。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之前听你的表述里,觉得他不管是什么东西,肯定不简单,从他嘴里,指定能套出不少的好处。希望你配合,满足我们只谋财不害命的原则。” 原来他们一路跟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活捉王逸德啊。都怪自己当时太急切了,不小心暴露了他的行踪,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谋财?够呛。他指定帮不上你们的忙。”我摇摇头,说。 “你一口一个大仙的称呼他,又是帮你降妖又是除魔的,还能不知道点帮我们发点闲财的路子?没事,他只要告诉我们哪里有宝,我们自己挖去。” “看盗墓的小说看多了吧?哪有那么多的宝让你挖去?秦始皇陵底下没准有,你去动啊!再说了,这王逸德到底在哪,我都不知道,我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你们指引来的,命都差点搭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合作。真他娘的不要命了吗?!”张冬蔡急了,他摆弄着手里的枪,斜侧着抵在我的下巴上,如若扣动扳机,铁定会打穿下巴,严重点的话,钢珠还可能会从后脑勺或者头顶崩出去。 “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 刘会东抬起脚,踮着脚划拉了一堆烂树叶,堆在脚的一旁。他不急不躁的说:“丁卯。可能刚才没怎么表达清楚,我们呢,穷怕了,就想借王大仙的灵气,帮助我们哥几个一把。你放心,这事权当保密,谁也不告诉,事后呢,还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会东。”我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王逸德,自从上次我和他分手之后,我也是很久没有他的音信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知道他的下落,哪怕是一丁点,我也不会这么惨,你明白吗?” 刘会东显然对这个答复不够满意,他叹了一口气,狠狠踢开脚下刚堆好的落叶。 张冬蔡立马心领神会,他用胳膊肘猛地撞击我的锁骨。 这一下的攻击十分的恶毒,我不禁呲着牙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 “少他娘的装蒜,刚才我都听见了,你明明喊‘王逸德’了!” “我那是看错了。” 张冬蔡从刘会东手里接过手电筒,用光束挨个扫过贾不灵他们。扔一副凶巴巴的口气问:“他不老实,你们呢?总该见过吧。我最他娘的烦磨磨唧唧有屁兜着不放的了!识相的呢,抓紧说出来,免得待会大爷心里不痛快,我一不痛快,你们也就甭打算痛快!听见没?!” 老婆婆偷偷望了眼贾不灵,贾不灵搔搔耳朵,又拽拽耳廓。 “你们干嘛呢?啊?打什么暗号?老太太,你说!” 老婆婆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她先瞧了瞧刘会东,才慢慢的望向张冬蔡。她明白,张冬蔡这样乱叫嚷的角色,只能是跑跑腿的不起眼的喽啰。“王逸德是谁,我们确实不知。丁卯这个人,也是我们半路才遇见的。” 张冬蔡刚想咋呼,老婆婆继续说了个转折:“——不过,刚才,有一个东西趴在地上那女的的身上。”老婆婆很聪明,她不光对女尸的身份轻松遮掩,免得再牵扯出更多无辜的事端,还完美的把王逸德的可疑身份轻松的转移到出现的那只不明来路的猫的身上,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哦?”张冬蔡和刘会东一齐朝女尸的方向望去。 “——你说的可是这个女——”刘会东的话音未落,只见先前那只猫仍伏在女尸一侧,身子紧贴着地面,似乎被刚才的一枪吓慌了神。他止住声,伸出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张冬蔡不要讲话。刘会东眯着眼,脖子伸的老长。看了有一阵子,他觉得不像黄鼠狼,就轻轻的对张冬蔡说:“我咋觉得这是——” “猫。”张冬蔡果断的讲出了自己的判断。 刘会东点点头,拽拽肩膀上向下滑落的衣服,扭过身,嘟囔:“猫这玩意儿,陈伯最在行了。”继而搓着双手,喊:“陈伯,我说你这腿脚今天怎么这么不利索,这么久还没过来。磨磨蹭蹭干嘛呢?!快快快,来,让你瞅个东西。” “这老家伙怎么不对劲啊。”张冬蔡说。 “还不就那副德行,认为我们有求于他,拿架子呗。” “要不要我把他——” 刘会东扇了张冬蔡一巴掌,训斥道:“怎么这么鲁莽呢。古话里不是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亏你还是喜欢听评书的人,这点道理都听不出来。” 张冬蔡挠着后脑勺嘿嘿的傻笑。 “哎呀,不好!”老婆婆突然一声惊叫,她的手指向趴在地上的女尸。 刘会东和张冬蔡立马查看,张冬蔡赶紧把枪抬起,托在眼前瞄准,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动。 正是在手忙脚乱之际,贾不灵和贾不郭从身后出手,猛地推搡。刘张二人没有察觉,不知有诈,冷不丁的被推,踉跄了好几步,几欲跌倒。等稳住,再回头看的时候,贾不灵他们早就不见了踪影,隐藏进了这弄弄的夜色中。 张冬蔡骂骂咧咧的朝黑暗开了几枪,刘会东连忙呵斥制止。说:“没用的,这帮家伙太狡猾了,肯定躲在了什么地方。”说完脸冲我,恶狠狠的盯着我。仿佛人质跑了是因为我似的。拜托,我也是人质呐! “跑了就跑了吧,毕竟咱们要找的人还在咱们手里。”刘会东摸出烟盒,塞进嘴里一支。然后,忿忿的说:“张冬蔡,你看看陈伯到底咋了,难不成死在半路上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推向绝路 这时候,黑暗里传来槖槖的响声。手电筒一照,陈伯从影影绰绰的树后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黑黢黢的,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察觉到行踪。陈伯的胡子似乎精心刮过,不像上次见面那般邋遢,皱纹和朝上翻的鼻子自然是没办法修饰的,倒也不影响辨认。陈伯边走边提着裤子,一条老旧的皮带总扣不准,他只好使劲收腹扯着皮带,艰难的扣进更里一点的眼儿。 张冬蔡见了,十分的不爽,忍不住嚷嚷:“懒驴上磨屎尿多!还能指望你干点啥?!人质都跑了。” 陈伯斜了他一眼,强压住不满,说:“还不都是你这小子,非拉着乱吃什么野味。我就说嘛,那玩意儿吃不得,你还嘴犟。” 张冬蔡刚要反驳,刘会东厉声喝断,说:“行了!都少说两句!正事要紧!” 张冬蔡哼哧一下鼻子,用枪管蹭了蹭脑袋。 “陈伯,刚才没留意,跑掉了三个人。那老太太指着前头突然喊了句‘不好’,没料到她会使诈。” “哦?前头有啥?还是当心点,万一再真有危险。” 刘会东点点头,心里不住夸赞多亏带来了陈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换张冬蔡那样的莽汉,还指不定惹出多大的乱子呢。他们不敢贸然靠前,只借着手电筒的光,打量了几眼。刘会东有些担心,问:“陈伯,我看地上那女尸不知道死了多久了,你说,她会不会吸食猫的灵气诈尸呢?”说完,还看了看我,意思仿佛是我和女尸有接触,自然和她跟朋友那样有所了解,等待我的答复。 我想说你太低估这女尸了,她要是诈尸,那都是玩儿的,比哆啦a梦从口袋里掏家伙事还简单,还用得着猫啊狗啊的吗?一想起自己先前险些和这女尸冥婚又差点被那帮吊死鬼害死的事,心里不禁后怕起来,哪还有调侃的心态。我只点点头,算作回应。 陈伯两只粗糙的手掌搓了搓脸,然后,手掌沿着额头向后,穿过硬撅撅的短发,直到脖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伯,怎么——刘会东的话,还没说完,张冬蔡先上前打岔:“哎呀,你咋这么墨迹!有事就明摆了说,吞吞吐吐的,你抽烟玩呐!卖什么关子!”他不像刘会东,懂得人前人后两副嘴脸。张冬蔡是典型的直肠子,有啥说啥,不会遮遮掩掩,这让他得罪了不少的人,连一些很要好的朋友都与他分道扬镳。 “又多嘴!”刘会东扇了张冬蔡一巴掌,立马又挂起谦卑的笑,对陈伯说:“陈伯,您别搭理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陈伯深知张冬蔡的粗横野蛮,也不去过多计较。他沉吟片刻,说:“诈尸固然是大事,可我总觉得没那么夸张,她要是诈,早就诈了,也不会一直躺在地上等咱们讨论这么久才出手。我担心的,倒不是死人,而是跑掉的这几个,他们的身份和来历都还没弄清,要是不趁早抓到他们,恐怕不光是阻碍咱们的进程,万一也和咱们属于一路,再提前偷偷报警,光凭眼前这一幕,够咱们喝一壶的了。没准,还得进去蹲几年,那就不值当了!依我看,最要紧的,就是先抓到他们几个。” “没那么严重吧?”张冬蔡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转眼又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忙说:“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守着这么个死尸,就算她不诈尸,也不吉利,怪恶心的,走走走!”说完,推搡几把刘会东和陈伯。 刘会东一想,觉得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对我说:“你也别闲着,抓紧想办法和你那个王逸德联系,早寻得宝贝,再想办法出手,也算早早了却这桩心事。” 我正待辩解几句,张冬蔡踹了我一脚,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又一脚一脚踢着我滚了好几米方才罢休。等我起来后,揉着疼痛难忍的胳膊腿儿,虽说心里气愤,却又奈何不了这几人,只好,在树林里与他们东拐西转的。倒也奇怪,之前贾不灵他们居然消失不见了,似乎是一下子人间蒸发掉了,我来回瞅瞅树上,不见有人的身影,越走林子越深,树也越粗,光溜溜的,枝桠修剪的干净,我都不见得能抱着这将近半搂粗的树干向上爬几米,更别提身子骨不灵活的老婆婆了。既然不是上树,那是躲到了哪里?难不成被东西抓走了?想到这儿,我心里有些害怕,毕竟这一路来,遇到的怪事坏事太多了,我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唉呦!”冷不丁的,我的胳膊突然传来一阵麻痛,我担心被蚊蝇一类的虫子叮咬,连忙用手去拍。“啪!”想不到,拍到的居然是一只手。竟是陈伯这个老家伙,他还嫌我刚才受的欺负不够多,暗地里动手动脚。 “这小子的肉不少嘛。哈哈哈哈。”陈伯说着又捅了我一把。惹得刘会东和张冬蔡大声的嘲笑,尤其是张冬蔡,嘴上还不干不净的说起了老牛吃嫩草一类的性别取向的问题。 又走了几十米,这陈伯似乎是上瘾了,时不时的就掐我几把,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怪癖。来到一个麦秸草垛跟前,陈伯突然眉头紧皱,一只手捂着肚子蹲下,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住我的胳膊,嘴里大口大口的吸着冷气。 “又咋了?!”张冬蔡不耐烦了,叉着腰说道。 “肚子……肚子又不行了,疼,唉哟,疼得厉害……” “活该!谁让你之前那么猛吃猛喝的,见着不花钱的酒肴,就甩开膀子海吃一顿。不疼才怪!” 刘会东忙打断张冬蔡的话,说:“怎么说话呢,陈伯这么大年纪,跟咱们出来,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出言这么不逊。” 这刘会东说起话来,还算中听。不知比张冬蔡要强上几百倍。可陈伯似乎并不领情,他蹲在地上,双脚踩踩这里踩踩那里,还用脚后跟磕几下,猜不懂又搞什么鬼。 张冬蔡见状,喊道:“去去去!要解手去别的地,别他娘的在这里恶心老子。” “丁卯!”陈伯突然喊我。 “嗯?” 我刚答应,陈伯猛地拿身子撞我,我一歪,还来不及骂这个老混蛋,就跌在了草垛上。谁料这草垛虽大,却十分松软,撞一下直接摔了进去,而还来不及站定身子,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一颤,整个人顿时陷了下去。 “呀!这里头有条暗道!”我暗暗叫苦,这老不死的,这又是把我往什么绝路上推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危险才刚刚开始 原本以为这就仅仅是个农家用来盛放红薯和生姜用的地窖,顶多往下落个三五米就着地了。可现实却并不这么简单,暗道约一米宽一米高,将近六七十度的坡度,四周皆是坚硬无比的光滑石块,所以摔进来之后,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便向下滑。我尝试用手去抠两侧的石壁企图寻得一点缝隙能让自己停下来,可几番尝试都失败了,似乎连缝隙都被打磨平滑,根本只有下滑的份儿。 “陈伯!陈伯!” 头顶入口处传来了刘会东的喊声。接着,又落下什么东西正中我的肩膀。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摸了一把,黏糊糊的一滩,正准备凑到鼻子底下闻的时候,又听见刘会东在埋怨:“叫你扔个东西下去试试深浅,你吐口吐沫干啥!哎哎哎!这手电筒怎么了?先去车里找备用电池换上试试,怎么说不亮就不亮了!他娘的!” 我也暗自骂了句这张冬蔡实在缺德,吐什么痰啊,不由恶心起来。我眉头一皱,将浓痰抹在石壁。 又闷声下滑了一阵,脚下终于踩着硬邦邦的地面了。我长吁一口气,心道总算到了底,得趁早甩开陈伯他们速速开溜。可脚下踩着的,似乎是块石头,圆不溜秋的,我怕不是真正的实心地面,用力跺了几下,谁料刚跺第二脚,“石头”哇啦哇啦开口了:“丁卯,你这小子,真他娘的不知好歹,踩这么用力干嘛!” 我这才知道,踩着的哪里是什么石头,是陈伯的脑袋。 “陈伯?”踩脑袋不礼貌,我叉开脚,小心的踩在他的肩膀。 “唉哟。”陈伯呻吟的一声:“踩我干什么?还没到底呢。你手脚并用,撑住两边,免得到时候跌下去,我怕到时候你他娘的摔在我身上。” 我听他指示,分开双腿,用两只脚用力蹬住两侧,尽量减缓下坠的速度。 “陈伯,你干嘛把我推进来?” “难不成你想死在外头?”陈伯气冲冲的说。“陈伯陈伯,脑袋这么木,难怪会被人反复的骗。” “什么?”我想问清楚陈伯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哧溜哧溜的滑下去了。 眼瞅着陈伯越滑越远,我挪动一下屁股,调整了调整屁股和石面的接触点,手脚一缩,也迅速跟了上去。无论如何,陈伯也比外头的张冬蔡和刘会东要和善许多。 想不到这暗道竟是如此之长,而且又是极其的隐蔽,这究竟是谁的杰作呢?如此浩荡的工程,难道就一直无人发现?我忽然记起当初老婆婆说贾氏兄弟修建贾不灵村子的时候曾经提过,“他们兄弟俩既然能建个村子,那么还能不能做点别的什么呢?”难不成这暗道也是他们哥俩修建的?不过看这深度,绝不是三年五年就能完工的。就算不是二人所为,但至少是他们方才藏匿的地方不假,也许是贾氏兄弟在无意中发现的这条暗道,事后稍加以打磨,用来提防不测。如若是这样,那暗道底部是什么呢?该不会是阴森可怖的古墓吧?我可是从不少小说里都看到过,古墓里容易有尸变,还有流沙箭弩一类的机关,这要是摊上,铁定小命不保啊。 脑袋里胡思乱想,自然也顾不得查看。加上这暗道又窄又黑,我一个不留神,又踹在了陈伯的身上,疼得陈伯嘴里不住吸着冷气骂娘。 “喂!快把你那狗蹄子从我身上拿开!他娘的,狗就是改不了吃屎,想不到你还是那副德行,成天瞎琢磨吧,还不管用,只有到处添乱的份儿。” 听陈伯这么骂我,我自觉理亏,毕竟脚又一次的踩在人家身上,也不好说什么。我再次手脚并用,用力两侧撑住墙壁,这一段暗道,坡度明显变缓,我这么抵住,倒也不再继续下滑。 “这么滑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遇到个机关或者埋伏的,就惨了。”陈伯说道:“我的脚这里,正好有两个不小的坑洼,咱一人一个进去躲躲。刘会东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下来。让他们先下到底,危险让他们兜着。” 不得不说这姜还就是老的辣,陈伯下滑的时候,两条腿尽量叉开,时刻寻找着能临时避一避的地方,跟他一个战壕,我简直是咸鱼翻身,终于有了点幸运的苗头。 说话间,陈伯已钻进其中一个洞,可能是怕我再粗鲁的踢到他,陈伯十分厌恶的说:“你去右边那个!” 我乖乖照做。 坑洞其实比旅行箱大不了多少,我钻进去,好不容易才扭转过身子,双手抱膝,蜷缩着坐起身。 五分钟时间不到,从上边传来刺啦刺啦的摩擦声,不知道是谁的牛仔裤后边的铜扣磨在岩石上,听这速度也不是太快。我探头一扫,似乎还伴着光亮。陈伯猜想的没错,定是刘会东他们追上来了! “唉哟,哥!这玩意儿它起来了!它挠我!”张冬蔡噗通一声,也跳进暗道。 刘会东也没搭理他。 我心里祈祷这俩人最好摔到底,摔个粉碎性骨折才好。 刘会东不是一般人,他用的方法和陈伯的大相径庭,也是边滑边试探,照这么下去,迟早会发现我们。 果然,灯光近了。我使劲朝里靠了靠,其实已经是脊梁贴着石壁了,再怎么挪也都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抚了。 刘会东滑到坑洞的时候,果然发现了我们。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我和陈伯,笑嘻嘻的说:“原来你们藏在这儿啊,这下子,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乖乖的配——” “合”字还没出口,从上滑下来的张冬蔡双脚一下子踹在了刘会东的左肩,他的速度太快,刘会东嘴一歪,也没撑住,两人顺势栽了下去。期间还听见张冬蔡说:“哥,我好像看到陈伯他们——啊——唉哟!” 听声音,二人摔到了暗道底部。 我心里顿感轻松,不由长舒一口气。 谁料陈伯却冷冷说道:“这才哪到哪儿啊,危险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险象环生 “怎么还有危险啊?这恶人不都收到了惩戒,轮也轮到我开始过上幸福而又美满的生活了,以前的书上都这么说。” 陈伯好长时间才回话:“别扯那些个没用的,要过,你自己在这窟窿里过你的幸福美满去,怎么一提这些,你就茶壶没把儿,光剩嘴儿了。别的能耐一点都不见长。” 看来这年龄代沟确实严重,连玩笑都开不得了。我嘟着嘴,含含糊糊的跟陈伯道了歉。 陈伯说:“行啦行啦,假惺惺的,说那些没用。当务之急,是考虑自身的安全。刚才这张冬蔡临进暗道的时候,可是喊着什么东西起来了,还挠他,听那慌乱的劲头,十有*是女尸作祟。这都是猜测,不管怎么着,现在外头肯定是没法回去了,就是能,咱也根本爬不上去。既然没法上,只好向下。” “啊?那不是——” “对!还得腆着脸跟刘会东他们合作。听他们这动静,离着底也不算太远了,只要他们跌不死,咱也顶多是点皮外伤。其实,这还都是小事,我担心的是万一这底下有什么难缠的东西,四个人的力量也不见得能起到什么作用。” “之前还有三个——”我指的是贾不灵他们。“这暗道没有其它岔路,想必他们也是在下头。”一想到他们老奸巨猾的样子,我立马又补充:“下头的某一处地方。” 黑暗里看不清陈伯的表情,只听见他用指甲轻轻的叩着石壁,缓缓的说:“现在人员这么乱,心都不齐,更不要说协力了。再者说,这三人先进暗道,应该对这里头的结构布置相当的熟悉,就算有脏东西,也保不齐是他们放出来的。所以说,我根本就不信他们。” 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我对陈伯说:“要不,咱先等等,看看刘会东他们的情况再决定是不是下到底吧。” 陈伯似乎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才回答一句:“横竖都要赌一把。”就从坑洞里出来,慢慢继续下滑。 我听他有了动静,自然也不肯独自呆在这儿,也跟着往下蠕动。 下了五六米,暗道的出口豁然开朗,比先前不知宽大了几倍,坡度有些像字母“l”的下半截,很突兀的就平缓了许多。 陈伯人已经能够站起,他双手举过头顶,扶着暗道的顶端,脚下蹬着一块凸起的石块,往下张望。这次我没有再撞到他,而是学着陈伯的样子,也挺起身子站着。 底端是一汪水潭,好在刘会东攥着的手电筒是防水的,短时间浸泡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光束打在波纹翻动的水面,明晃晃的。只见他斜倚在石壁,脸拉得老长,上齿咬住嘴唇,左手捂着脑袋,指间渗出了鲜血,不知是下坠的时候磕到了哪里。张冬蔡则蹲在角落,头别向一旁,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莽撞惹了不少的麻烦吧,水浸泡到他的腰部,他都没挪到浅水区。 水面折射起的光亮,映在张冬蔡的脊背,能隐约看见黑色羽绒服被划出的口子,露出白色而又廉价的飞丝。想必是在外头被“挠”的。 刘会东察觉到了,头也不抬,只说道:“陈伯,下来吧。放心的朝水里跳,摔不死。” 我刚想拉住陈伯,让他三思,陈伯却嘿嘿的笑了两声,突然朝前一跃,跳进潭水中,顿时激起不小的水花。几秒后,陈伯打水里钻出头,甩甩并不算长的头发,抹一把脸,嘴里还喷着水珠,径直游向刘会东。 这陈伯,竟然也不好好思考一下后果。万一刘会东他们设下圈套怎么办? “丁卯,人家陈伯都有胆量跳下来,你还顾忌什么?我刘会东要是小人,早就下黑手了。更何况现在是特殊时期,我知道当下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其实,我并不是为这事迟疑,反正我自己呆在暗道出口也没什么逃生计划和可能,我打怵的是水,因为我基本属于旱鸭子,连最基本的狗刨式都还是业余状态,看着这潭水,似乎是不浅,再加上光线差,也不知道水里是不是有凸起的岩石,一个猛子扎下去,出不出得来还是另一说。 陈伯游到岸边,撩开刘会东的手,检查着伤势。刘会东斜楞了他一眼,张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到这个境界遭遇,说再多埋怨的话也无益。陈伯褪下外套,将衬衣袖子撕下一条,扯成一截一截,缠在刘会东脑袋上。远远一看,简直有铁血战士那般拼死作战的范儿。 他们没有搭理我,我权衡半天,腿开始颤得厉害,小腿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我心一横,右手捂住口鼻,左手紧贴着大腿,照着刚才陈伯跳的地方脚冲下扎过去。水很深,根本就试探不到底,而且水温又凉,冷水一激,我十分的不自在,直打冷颤。加上羽绒服又灌足了水,跟扛着一个沙袋似的,只好尽可能的像只狗一样扒着水,先冒出头喘口气。 陈伯把衣服穿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他正用手捏着衬衣胸口处,小心的抖动。 能从水里钻出头,已经算是大的成功了。我朝着陈伯一点点游去。正刨着水,脚打着扑腾,突然,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力道还不小,我歪了歪,呛了几口水,也不敢去查看究竟是何物。 陈伯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冲我伸出左手,试图等我靠近些拉我上岸。 刚才说了,我水性差,蓦地受了干扰,就更不知道怎么游了。好说歹说的,甩开手臂,只顾着用力划。其实,大半都是在原地打转,越着急努力,越不管用,还开始沉沉浮浮的。就在这时,水面掀起一道波纹直奔我而来。 “丁卯!抓紧游过来!我怎么觉得水里有东西。怕是——”陈伯喊道,估计考虑到影响我,就话说了半句。 他这一喊不要紧,我更加的六神无主,眼瞅着离着陈伯也就不足三米的距离了。我憋足一口气,准备加速。腿用力一蹬,糟了!腿抽筋了! 第一百六十章 :水怪 现在的气温,大体的趋势是一天天下降,却又会时不时的回升那么一下,冬天仿佛成了调皮的孩子,一改常态,任性十足。也多亏如此,才让落水的我们免去了面对冰冷刺骨时候的艰难,加上这个水潭深处地下,四周又都是岩壁,风雨不侵,水温也不至于太凉,浸泡在水里,反倒有些暖呼呼的感觉。没多会儿,大家都适应了湿漉漉的可怜状态——除了我之外。 我还在水里,而且腿抽筋了,原本手脚并用都不见得能游到岸边,现在出现意外,无疑是让这项救命运动变的更加有难度。我双手加速扒水,完好的那条左腿也用力踩蹬,即便这样,也仅仅维持了不到十秒钟就开始下沉。 水有些浑浊,到处漂着略泛着白色的小颗粒。我一边灌水,一边听见自己的求救声在水下变得断断续续又闷声闷气。我想看看陈伯他们有没有想办法救我,一仰脸,却看见一个一米多长的黑影从我头顶扭晃着身子迅速游过。 什么东西? 鲨鱼?鳄鱼?食人鱼?水蛇? 我将此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还能记起的和水有关的吓人家伙通通过滤一遍。不管是啥,也不管是水是咸淡,反正以我目前的境遇,哪怕遇见只虾米,哪怕它只是在一旁观望,都能轻易的致我于死地。 我好不容易才挣扎着冒出水面,立即猛吞了几口空气,嘴里刚叫了声:“陈——”就再次沉进水里。这时,一个东西撞击我的后背,这一下,比之前还要猛烈,我又惊又怕,居然被撞着朝一侧弹开了有十几公分!这可是在水里,水固有的阻力和我本身的体重加在一起,在它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遭受突然的袭击,令我又呛了几口水。 那只大家伙继续摇晃着粗壮的尾巴轻松的去追赶着浮在水中的一个篮球大小的球。 周围又瞬时暗了下来。只有扶不稳抓不住的水裹着我,并将我吞噬。 我憋着气,脸早已涨得通红发烫。努力折腾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丧失了力气,手脚软绵绵的,每块肌肉明明都硬得如同一块铁疙瘩,挥摆起来却像是棉花,轻飘飘的,连大一些的波纹都搅不起来。我再也抵抗不住,慢慢向深不见底的下方沉。奇怪的是,我的意识居然十分清醒,我记得我是怎么跌进水里,又是为何跑这么远来寻找王逸德,还有小惠离奇的死亡,包括案件里的纰漏和疑点,甚至再久一些,我脑海里竟然还闪现出学生时代的情窦初开以及懂得臭美之后的每一段可笑的故作潇洒。 一切按部就班的遵守条理。想自我吹捧的可能都没有。一切又格外清晰,好比有人为我仅仅不足三十年的经历从头至尾按了快进。从思想的最深处,不再对眼前浑浊不堪的水潭感到恐惧了。只欣赏着关于自己的回放和总结。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和词汇来描述的感觉。 正当我的意识逐渐松垮,随臆想出来的画面行进的时候,一束光线射进水中,茫茫黑色里,强烈的光束拨开绿汪汪的水,将难得可贵的光明送至我眼前。明亮晃眼,像是雷声之前的闪电,骤然撕裂夜空,令人胆颤畏敬。我瞅见亮光,心头的那团阴霾似乎也被驱散,立马触电一般清醒过来。嘴里吐出几串泡泡,我瞪大眼睛,用尽力气又拨水。 原来陈伯担心我摔进水里的安危,老半天又迟迟游不到岸,他生怕出个什么意外。于是打算夺下刘会东手里的手电筒,打算查看个究竟。刘会东哪肯轻易撒手,他推死开关,二人抹黑争抢,却不小心把手电筒也掉到了水里。陈伯慌忙去捞,摸到后,怕水浸到内膛,而每个人又没有干燥衣物,陈伯只好用手揩擦,又甩了一阵子,觉得通电烧不会不坏元件后,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手电筒。 谁又曾知道,正是这短短的几分钟,我差点被我们家的户口簿除了名。虽说爹死娘改嫁等变故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小本本,但总归还是有我一页。 我探出头,又换了口气。冰冷的水流顺着额前的头发贴着脑门滑过下巴重新滚落到它原来的地方。 陈伯扫一圈水面,用嘴咬住手电筒,一个鱼跃扎进水里。他手指并拢,快速回拨,靠近我之后,躲开我像是抓救命稻草时候的熊抱,由我沉下水,而且是沉下一两米后,才扎个猛子游到我身后,左臂套在我的脖子上,拖着我朝浅水区游。 我被陈伯如此拖行,怎会好受。我手脚不住甩动,在水面溅起老大的水花。陈伯口里含着手电筒,没法训斥我,他右手攥紧,照着我后脑勺重重的锤了几下,我方才还觉得困顿,被陈伯擂了两拳,顿时老实不少,也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少反抗,免得浪费他的体力。 耳畔除了水流冲击耳蜗的噪声外,还能听见陈伯的气喘吁吁动静。虽说手电筒的光被陈伯晃来晃去的脑袋甩得摇摆不定,可我还是瞧见了对面水面有一个黑漆漆的家伙,再看看它追逐过的“球”,竟然是颗人的脑袋,肌肤浸泡的苍白,随着波纹漂来漂去。敢情这家伙还是个“球”迷,它并不露头,从我在水面时而升起时而又落下的角度来看,只是一团分辨不清的影子,但是看它的体型和灵活程度,绝对不是一截树干一类。我心里暗自叫苦,怎么一个坎儿还没等翻过的,这又凭空飞来一个!我丁卯上辈子都做了什么样的冤孽,才导致我现在如此的不顺。还有啥没让我经历过? 哗——不知它把水上的脑袋顶向了哪里,估计是玩性未收,它一圈圈的转着游,接着奔着我和陈伯游过来了! 我的天啊!这是惹上了水怪啊!它冬天都不用冬眠的吗?它不会是把我和陈伯的脑袋当成了可以玩耍的球了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危险前兆 我迷迷糊糊的喊了句:“有水怪……”连个语气助词“啊”、“呀”的都还没发出声,就又被灌进嘴里的水给呛没了。也不知道陈伯听没听见我发出的危险警报。 那家伙身子一拧,在水面掀起好大一片浪花。似乎又掉了个头。 陈伯似乎也有所察觉,他加快速度,歪着头嘴里冲着刘会东嗯嗯几声,示意他搭把手。 刘会东装作听不明白,其实他早就看见水里不对劲了,只站起身,也不敢太靠前,手朝前伸,连水都不去碰。脸上却装出一副奋力营救的表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演技派,任谁见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嘴唇,都会完完全全的信任他的努力。可我们却不,接触了一段时间,早就把他的本质给看透了。在这危险关头,他的做作,着实让人恶心。 陈伯一只手箍住我的脖子,就算再好的技术也游得不够畅快,只能侧着身,像只虫子那样磕磕绊绊的缓上一阵子才蠕动一点。眼看着岸越来越近,气力却也越来越小,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有意,陈伯手一滑,又扎了个猛子。我没留神,被水一浸,当下反应就是立即摒住呼吸,再翻转身子,继续施展自己的狗刨,可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做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差点没被倒灌进口鼻的水给呛死。 陈伯抓不住我,只见我咳嗽着在水里乱扑腾。他游到我身后,也不管是哪个部位,伸脚就蹬踹。几下之后,我感觉自己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东西南北前后左右统统被搅乱了,天旋地转,看哪里都是白花花乌蒙蒙的水,耳朵里更是哗啦哗啦的响声,就差撒把洗衣粉再脱水甩干了。 之前觉得岸也不远,这游了老半天还靠不到近前。 陈伯连踹六七脚,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他鼓足劲,又用肩膀狠狠的撞了我一把。 我翻滚了几圈,手臂举得高高的,跟条海带似的,我脑子里残存的意识告诉我,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人更方便的找到我。 我还在扭摆的时候,听见陈伯气喘如牛的喊道:“丁卯,你……你……他娘的,你……站……站起来……看看……” 站起来?水都漫过头顶了,上哪站?这陈伯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腿一伸,还真从水里钻出来了。重要的是,水刚没过肚脐。看来陈伯刚才撞的一下,是提早算好了离岸边的距离。我大口大口痛快的呼吸,腿酸溜溜的,比跑完马拉松还累。我知道自己没工夫在这里唏嘘感慨,立马转身找陈伯,虽说自己本事不到家,但是在他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也许还能拉上一把。 陈伯训斥完,也不敢在水里逗留太久。他稍休息片刻,就继续游。由于刚才用力推撞我,陈伯已经被互相的作用力弹出一截,但是像他这样的游泳水平,自然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向前一扑,便开始游。 突然,陈伯的右侧炸起了很大的水花,接着,一团黑压压的影子瞬间就把陈伯摁进了水里。 我们都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甚至都没看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水面荡漾着的波纹,时不时冒出串串气泡。陈伯噙在嘴里的手电筒的光,慢慢随着沉降逐渐暗淡了。 连一直闷声待在旁边的张冬蔡都紧张了起来,他瞅瞅四周,也小心翼翼的挪动了几步。由于少了唯一的光源,张冬蔡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仅是他,我和刘会东也是老实的呆着,生怕动作稍大再把怪物招惹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会陈伯捏一把汗,我们三人,虽然可以算是年轻力壮,可陈伯毕竟是老江湖,跟他在一起,尤其是这样的险境里,绝对不会有亏吃。方才水里突然跃起的怪物体型大,力道足,陈伯几乎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掳走,恐怕这场意外也是让他凶多吉少。 “陈伯,陈伯!”我喊了几嗓子,均无反应。 咕噜。 水面浮起一个大水泡。黑暗里,声音听上去令人忍不住揪心。 又过了几秒,打水底慢慢出现了光亮,而且越来越强。难不成是手电筒上头有什么防水材料,自己漂上来了? 还好,陈伯随即也跟在光亮后头从水里钻出头来。 “陈伯——” “别……别过来,你……你不会……游……”陈伯话说得断断续续,只顾着喘着粗气。 陈伯把手电筒丢给我,手电筒沾满了谁,又湿又滑,陈伯突然朝我扔过来,我本能的往旁边躲闪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再去接的时候,中指和无名指只擦到了一丁点的边儿,手电筒旋转着磕到地上,啪的一声,灭了。 刘会东依着声音去找,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嘴上开始不干不净的嘟囔着。 水流声又哗啦哗啦响起,没人知道是陈伯还是水怪偷偷的游向了岸。我趁机后退,尽量离深水区远一些。 突然,沉寂了大半天的张冬蔡哎呦的惨叫一声,再扑通一声,紧接着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拍打水面的声音。 他这是怎么了?遇到意外了吗? 刘会东跟他是一伙的,而且熟识得很,自然比较关心。刘会东压低嗓门,问:“嘿,没事儿吧?” “看不见,朝你们那靠拢的时候——噗——”张冬蔡说着喷掉流进口鼻的水,回答道:“靠拢的时候,一不留神踩空了,噗——栽进水里头了,没事儿!” “娘的,吓我一跳。”刘会东又哦了几下,继续弯腰找手电筒。 我退到他跟前,也蹲下寻找。我还算幸运,摸了七八个地方,就找到了手电筒。我心里倍感欣慰,总算不用担当损坏公物的责任。可又拍又拧的,手电筒就是不亮。 刘会东听见后,气冲冲的试探到我的位置,再狠狠的夺走手电筒,没想到在他手里鼓捣了几下,手电筒又亮了起来。 刘会东先照了照刚才离得最近的声音来源,是陈伯,没有水怪的身影,他游起来小心翼翼,连水花都很缓,似乎有意避免大的动作。刘会东又将光束朝张冬蔡挪去,张冬蔡还在水里扑腾,羽绒服吸满了水,格外碍事。刘会东左右晃晃光束,提醒张冬蔡岸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陈伯歇斯底里般的吼:“谁让你开手电筒的?!关掉,快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手鱼 刘会东对陈伯当初携带我逃走的事情耿耿于怀,哪肯轻易的就听话,尤其是陈伯竟然用如此呵斥加命令的语气来说,便更是让当惯了领导者的刘会东气不打一处来,他有意不从,拿着手电筒晃来晃去,为张冬蔡照明。 我离着近,听见了刘会东小孩子耍赖一样的嘀咕:“我的手电筒,我爱怎样就怎样,哼!” 陈伯飞快游到岸,也不歇息,立即奔着刘会东走过去。陈伯的衣服里兜了很多的水,边走边沥沥啦啦的流。下水之前,陈伯的上衣还是完好的,现在右侧肩膀处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挑破了,一大块碎片耷拉着,很显眼。 刘会东瞥了一眼,依然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陈伯走到近前,说:“我跟你说,这水里的确有怪物,我怀疑它对光源敏感,你这样照在张冬蔡身上,会害了他的。快拿来。”说完,陈伯伸手去夺手电筒。 刘会东身子一扭,将半个后背挡在陈伯面前,略带讽刺的说道:“少拿什么怪物吓唬人,当我是三岁孩子啊。就算真的有怪物,也不过是个连你这副老骨头都奈何不了的家伙,有啥可怕?我不是吹,张冬蔡曾徒手跟四个还是五个持械的青年打过,最后以胸口一道砍伤的代价,完胜!对方一个骨折,一个脑震荡,还有俩——” “我是说真的!”陈伯急了。 “我说的也不假啊,不信待会他上来的时候,你问他。” 刘会东没正眼瞧过那怪物,他自然不信。我可是在水里被它撞过几下,绝不可小觑。于是,我出来打圆场,努力笑笑,说:“刘哥,不妨听陈伯的——” “——哎,你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说大话?” 我摇摇头,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关头,哪怕刘会东说张冬蔡曾与五百天兵天将不眠不休激战三天三夜也无济于事。即便有再多的可炫耀资本,一旦牵扯到“过去”二字,就与“现在”界限分明,一文不值。哪怕你全是因为当初的低三下四忍辱偷生才换来今日的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可又能怎样呢?这不像电脑里选择一个文档复制再随意粘贴,过去的,就没了。最多只是残存在脑海里的一个影像,而不认清现实抓住当下的,谈再多“想当初”又有何用?还是等到与三五个酒友酣醉之后,同下酒菜一并端出来,互相调侃调侃为好。那时候,真也好,假也罢,无人计较。 “我,刘会东,今天还就把话搁在这儿,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什么目的,还不就是因为在暗道里往上爬没法爬,才豁出老脸加入我们,你们打的如意全盘没用!既然想借我和张冬蔡的能力脱身,就得按照我定的小九九来!” 我瞅刘会东越说越激动,反正目的被识穿了,也没必要遮掩。我连狡辩的心思都免了,好心提醒他:“刚才,我在水里,看见了一颗人头。” “是吗?在哪呀?”刘会东把手电筒的光束压得低低的,几乎是平贴在水面上。他慢慢扫视一圈,只有一潭说蓝不蓝,说绿不绿的水。“丁卯,省省吧,净编鬼话,嘿嘿,这一招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陈伯见他好话孬话都听不进去,索性扯着我的肩膀走到岩壁根下。陈伯撒开手,抻起衣服一角用力拧紧,水从指缝渗出,滴落到脚下湿漉漉的岩石上。 “知道下水救你的时候,我为啥不第一时间游过去,而且等你喝饱了往下沉的时候再出手不?” 我摇摇头,问:“为啥?” 陈伯捋平衣角,又去拧袖子的水,“你不会游泳,求生*又特别强,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但凡是靠近,你肯定一把就抱住不撒手,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万一我手脚施展不开,最后只能是两人双双毙命。所以等你折腾到筋疲力尽,我才敢救。这是经验,学着点,没错!” “哦。” 刘会东像看两只丧家犬那样得意的看了看我和陈伯,冷笑一声,继续去为张冬蔡照明。 忽然,水面掀起一个巨大的浪花,一个亮灿灿的东西腾空跃起,将辛辛苦苦马上就要游上岸的张冬蔡顶到潭水深处。 刘会东见状,立即用手电筒的光束去找张冬蔡。张冬蔡似乎也被吓得不知所措,瞪圆双眼,脸上写满了惊悚与不安,他四处打量一番,赶紧朝岸边游。游到中途,发现离我们并不算近,又改变方向奔着他旁边的一块岩石游过去。 岩石立在水中,水上的部分将近有半米高,表面长了些水草苔藓一类的植被,黑逡逡的。张冬蔡紧紧搂住,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 陈伯再次来到刘会东身边,说:“先灭灯——” 刘会东大手一扬,打断陈伯的干预:“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接着又冲张冬蔡喊:“先爬到石头上!我先看看那到底是啥玩意儿。” 张冬蔡点点头,额前头发上的水珠簌簌滚落。他双手环绕着岩石,手指摸到两处稳固的缝隙,然后牢牢的嵌入,双臂齐使力,腿脚再跟着蹬了几下,张冬蔡轻松的爬到岩石上头。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冲着刘会东挥舞。 刘会东刚准备回应,水里又冒出三个家伙,同样是金灿灿的,虽然不属于庞然大物,但也有一米左右,它们围着岩石绕了几圈,一起跃起,贴着张冬蔡的身子滑过,重新跌进水里。 “喂!”刘会东叫了一声。 张冬蔡没法回答,他的衣服多了几道口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冬蔡脖子一歪,无力的垂到一侧,另一侧鲜血迸出,飞溅得很高。他向后仰,也摔进水里。 几只怪物游上前,水里翻起一串一串的水花,伴有肌肉筋骨还有衣物撕裂的恐怖混响。 水面蔓延开一潭血迹。张冬蔡仿佛是被打散了的积木,平铺得到处都是。 刘会东这才慌了,他战战兢兢的退到陈伯跟前,哆哆嗦嗦的,缓了好一阵子才问:“陈、陈伯,这就是——就是你说的怪物吗?” 陈伯没回答,从刘会东手里抠出手电筒,关掉。黑暗里,陈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可惜。” 我走过去,摸到他们俩的位置,扽着他们俩的胳膊,后退到角落里。“陈伯,这是什么东西?” “我低估了它们的本事。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下来。” “把你摁到水里的,是这玩意儿吗?” “之前不确定,现在倒是确定了。就是它。” “接下来怎么办?” 陈伯好一阵子没说话,估计是在摇头,他说了一句让我们绝望的话:“目前我也想不出办法,听天由命吧。”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好奇。 “杀手鱼。”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鳞战铠 陈伯说完“杀手鱼”这个名字,无力的倚靠在我身上,又缓缓的瘫坐到地上,俨然一副溃败的表现。我蹲坐他一旁。陈伯扯了扯刘会东的裤腿,说:“坐一会儿吧,你这朋友已经没的救了。” 刘会东听罢,身子微微颤抖。他的喘息声很大,想必是被杀手鱼撕裂张冬蔡的场面吓坏了。 “陈伯,单凭几条大鱼,有这么厉害吗?”我问。 陈伯的回答干脆利落:“你不懂。它们虽然是普通的鱼,可它们身上穿着的东西厉害,应该说是锋利无比。所以才能轻易的割裂人体和衣物。” “你确定这就是你说的什么杀手鱼吗?”我放眼望去,仍然漆黑一片,水里怪物的游动也不再那么激烈,但愿是游到了别处,而不是躲在黑暗里觊觎着我们。 陈伯回答说:“我被摁压到水里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力道之大就不用说了,我当初嘴里咬着手电筒,只看到它白花花的肚皮,可挣扎的时候,衣服无缘无故的就破了,然后我就开始怀疑遇见的是不是以前听人说的杀手鱼。好在我憋的那口气憋的久,我心一横,赌了一把,继续往水底扎,也该着我命大,那条鱼晃晃悠悠的游走了。我这才算死里逃生,活着回来。”陈伯讲起十几分钟前的遭遇,异常激动。 “那我们坐在这儿,安全吗?” “应该没问题,再说了,除了岸边咱也没地方躲。这潭水深不见底,离着地面远,就算能见着光应该也很弱,所以我才敢断定杀手鱼的眼睛要么适应了黑暗环境,要么就是睁眼瞎。像一米左右的长度的鱼,生长周期也不会太长,适应黑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要我们不去搅动水发出振动,不盲目使用灯光,就没事。” 听陈伯分析的很有道理,我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平缓了些。 陈伯听不到刘会东搭话,知道这小子为刚才撕破脸的事儿过意不去,一方面陈伯是过来人,肯忍让年轻人的偶尔冲动顶撞,另一方面,面对险境与劲敌,多个人手自然是多分希望。左右权衡一阵,陈伯对刘会东说:“怎么了?还气鼓鼓的?如果你把张冬蔡的死的责任归咎于我,我也认了。怪我当时没说清楚,也怪我太低估杀手鱼的凶残。” “你当时根本不知道是杀手鱼,陈伯,你没必要——” 陈伯打断我的话,说:“丁卯,你说多了无益。都火烧眉毛了,活命才是要紧。” 听得出来,陈伯这是故意借我的话给刘会东找个台阶下,刘会东自然识趣,他咳嗽一声,说:“陈伯,您什么也别说了,我觉得没脸待您了。所有的一切,都怪我没听您话,鲁莽用事。” 刘会东说得很诚恳,只是不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是这么想的。 刘会东为了显露友好,特地腆着脸笑嘻嘻的挨着陈伯坐下,说:“依我看呐,张冬蔡意外身亡原因既不在您也不在我,都怪他平日里痞性十足,乱逞英雄,自己落得如此个下场,纯属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你们说,是吧?” 我和陈伯没吭声,懒得过多评论。 “对了,陈伯,差点忘了正题。”我突然想起件事,问:“你之前说杀手鱼身上穿着什么锋利无比的东西,不就是鳞片吗?难不成还是铠甲?” “哎。猜对了一半,这不是一般的铠甲,而是一种叫做'金鳞甲',又称'金鳞战铠'的东西。” “'金鳞战铠'?”我和刘会东异口同声的说道。 “是的。” “怎么从来没听过鱼还有铠甲?单从名字上来说,像是网游里的装备。” “嗯——”陈伯沉吟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为我们讲述了一段他自己都记不清从哪里听谁说起过的故事。 由于记不清年代,又无从考究,只好说成是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某辽阔大地有两个部落(陈伯说是两个小国,群雄割据的年代太复杂,我不能妄自猜测,只好说是两个部落),势均力敌,素来纷争不断。无论哪一方都不愿向对方示弱,更不肯每年贡献牛羊百匹,柴薪万担,粮米数石。 其中一个部落北靠大河,南接高山,守得天赐宝地,易守难攻,久而久之,颇有耀武扬威胜利之势。 而另一个部落首领屡攻不下,十分恼怒,遂下令招募能出谋划策攻克对方的贤士。由于赏金丰厚,连续招募到十几个谋士都惨败而归。首领砍了这帮人的脑袋后,就更没人敢来献策了。 这一日,一个瘦削男子(名字略,因为历史上对他的褒奖太多,这么残忍的计策便不好扣在他头上了)主动请缨,说有一技定能破敌。 这人召集各地有名铁匠,连夜赶工,为鱼打造一身金属衣服。又假装臣服对方,送予活鱼万苗。另一个部落一见此鱼周身亮光,并有悦耳响声,欣喜不已。 这鱼穿的,正是“金鳞战铠”,至于为什么叫“金鳞”而不是其他颜色,“铜鳞”“铁鳞”,原因可能是周身镶缀的亮片看起来金黄,所以才美化为金。鱼幼小的时候,利刃制成的衣服会贴在鱼身,等鱼慢慢长大,铠甲逐渐撑大之后,利刃便直立起来,变成了凶器,而且一般的刀叉刺不透,只能任由鱼生长。 等到此时,部落首领命族人挖掘河道,*迫河水改流,直冲另一部落流去。一时间,河水肆溢,人员慌乱,趁乱再多撒放些杀手鱼,一个坐拥有利优势的部落竟然被自己仰仗的优势所灭。实属可悲。 当然,历史都是经后人加以改编,可信度有待考究。再者说了,以前的金属制品本来就不够精巧,在水里泡久了,肯定是锈迹斑斑,能不能伤到人还是另一码说。可不管怎么样,我们确实遇见了这闻所未闻的残忍之物,而且亲眼见证了它们的攻击性,至于怎么攻破,我们都没敢讨论,生怕闹得更加绝望。 第一百六十四章 :祸不单行 陈伯讲完有关杀手鱼只能当做是传说的故事,顿了顿,侧耳听听潭水里静悄悄的,没了动静,问了句:“谁有表?看看时间。” 我没有带表的习惯,曾经尝试带了几天,可是,撸袖子低头看手腕的频率远不如从裤兜掏手机解锁看消息的频率,两者大约是1比10,比如半个小时内,可能会看一次表,但绝对会看十次手机。哪怕没有电话短信没有空间更新,就是忍不住会看,否则总觉得浑身别扭不自在。 到目前为止,还从没有任何一个物件会像手机这样粗鲁、直接、生硬的嵌入到我的正常生活里,让我心甘情愿的被干扰被奴役。哦,假牙除外。现在没有,单几十年以后肯定会有。 我正准备去掏手机的时候,刘会东冷笑一声,说:“肯定是找手机吧,别找了,手机早变'水机'了,还是待会留着当砖头防身吧。” 陈伯不管他的冷嘲热讽,说:“估摸着这个点,应该天都大亮了,可这里头还是黑咕隆咚的。” “就是,咱连出口都不知道在哪,可怎么办?”刘会东插嘴说道。“难道就困死在这儿?出来寻思置点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影儿还没见着,先搭进去命。这买卖,包赔不赚呐。” “什么话?!能进的来就肯定能出的去,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再说这样的丧气话。折腾了一宿,都累得够呛,大家紧贴着岩壁简单的休息一下,也算补充体力。任何情况下,体力都是重要的。”陈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杀手鱼再厉害,也离不开水,它们不可能爬上岸。我看这里边的植被还多少有点颜色,说明并不是常年见不到光。也许等中午太阳最强的时候,没准这里头能亮堂点,到时候趁着明快再一起找找出口在哪里。” 陈伯的态度坚定,确信有出口,极大的鼓舞了我们奄奄一息的士气和不顾险阻的求生勇气。 没多会儿,疲惫不堪的我们就沉沉的睡着了。刘会东唧唧歪歪的发泄了几句,也抗不住,阖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应该足足有两三个小时的样子,我一来惦记着杀手鱼会不会蹦上岸,二来琢磨着用什么法子逃出去。所以睡得很浅。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得厉害,几乎要散架了的节奏。 陈伯和刘会东还在睡,尤其是刘会东,睡觉的时候还冷不丁的抽动一下,想必是做了什么噩梦。他也真是的,都什么情形了还能睡得这么香。陈伯却恰恰相反,睡觉没什么动静,既不像多数人那样磨牙,也不吧唧嘴,更没有老年人通有的关节腰椎骨头等患处疼痛时候的呻吟,甚至连个稍大点的喘息都听不见,说句不好听不恭敬的,简直和死了一样。反倒是出奇的安静。 我的腿由于长时间的蜷缩,有些发麻,于是想伸开活动活动。可是伸开的时候,居然插进了水里。冷水一激,我立马清醒了。不对啊,睡觉前自己明明是在岸上的,离着水少说也有个两米开外,难道是被陈伯和刘会东抬到了水边?不至于呐,现在各自正是急需互相帮助的关头,自然还不是翻脸陷害的时候,而且,想灭口的话,潭水里有杀手鱼,我又不怎么会游泳,直接扔下去,简单便捷还高效。没必要玩这一出。再者说,陈伯和刘会东此刻也在我身边,我要是下水,单冲现在坐的位置,他俩也不会好到哪里。我向后摸了两把,确实是光滑湿润的岩壁。 哎呀,坏了! 我赶快摇晃陈伯他们,刘会东惊醒之际,双手第一反应是捂在腰间——后来才知道,那里别着一把钢珠枪。 陈伯语气仓促的问:“怎么了?慌什么慌?” “不好了,涨水了!” 听完这句话,刘会东把打到一半哈欠生生憋住,说:“别乱说啊。”他用脚试探了一下,整条小腿都浸泡在了水里。刘会东想起杀手鱼的残暴,像触电般迅速起身:“娘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还是没有亮光,不知道是我们睡过了头,错过了一天之内仅有的一次光线透入,还是外边阴天,没太阳,或者是每个人都不愿面对的情景——这个季节,根本就晒不到太阳!想等光线,到夏天,太阳照射北回归线的时候再试试看吧。 陈伯推开手电,照了一圈。潭水果然上涨了不少。我们坐的岸边相对地势较高,再加上水潭面积大,所以即便涨水,也不至于太迅速。要不然还真有昏睡中被卷走的可能。 谁也不敢睡了。三个人六只眼随着陈伯缓慢的光束一寸寸的找,既没有杀手鱼的踪迹,也没有任何长得像出口的机关。只有冰冷的水面和冰冷的墙体。 “陈伯,你说这水能涨到什么位置?不能待会把咱们给淹了吧?” “放心好了,一定会淹。”陈伯把手电筒的光束移高,定在一处离水面还得将近两米的一块干净的岩石上。“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 “岩石上有一道水渍浸泡的痕迹。” 陈伯这么一说,我和刘会东才明白,岩石为何上半部分偏白,而下半部分却略显暗沉,似乎生过苔藓,泛着幽幽的灰绿色。也就是说明水位会长期涨到这个位置,才造成同一块岩石同时受潮湿和干燥作用下,形成了两种不一样的形态。而我们目前站的地方,虽然背后的岩壁粗糙不平,但也没有手脚可以攀爬的可能。我特地尝试了一下,深一点的坑洼,只能没到手指指肚儿的三分之一,就算能扳住,也无法在这岩壁上行动半分。就算能行动,这陡峭的切面,体力又能坚持多久?即便把可能性放大几倍,仍是摆脱不了先死还是后死的可悲局面。 古话说祸不单行,过不其然,我们正重新找回绝望的时候,陈伯突然喊了一句:“哎哎哎!” 手电筒没电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陈伯拍拍脑门,说:“糟糕糟糕。” 手电筒一断电,周遭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暗之中。眼睛还不能完全适应,打眼望去,只有两块硕大的明晃晃光斑糊在眼前。 刘会东的反应最强烈,他抢回手电筒,摆弄了一阵,真的是没电了。他急得直跺脚,“这怎么办?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找个屁出口啊?!” “你别这么乱跺!我不是嘱咐过嘛,潭水里头的杀手鱼最可能对光和振动敏感,水都涨到跟前了,你就不怕把它们招来?!”陈伯半认真半恐吓的说。 “来呀来呀,反正也出不去,早死晚死还不都是一样。我就不……” 水面哗啦一声响。 刘会东立马闭嘴,使劲后退,像幅画似的粘在岩壁。 陈伯哼了一下,说:“这点本事就别说什么豪言壮语了。水是我拿脚拨的,吓坏了吧。” 不光刘会东,我都差点被吓掉了魂,一口气提在胸口,憋着不敢呼吸。好在仅仅是陈伯为了吓唬刘会东而偷偷溅起的水花,如果真的是杀手鱼游过来了,后果不是不堪设想,是连想的机会都没了。 考虑到杀手鱼,我扭过身,看着陈伯的方向。其实,这样黑漆漆的环境里,睁眼和闭眼的效果是一样的,我只能通过陈伯的说话声来辨别他所处的大体位置,可我调转方向面冲陈伯还有什么意义吗? “陈伯,我有两个问题。” “嗯,你说。” 陈伯好像在我正对面稍偏左一点,我也不管那么多,继续说:“我这个时候说这话,绝对不是消极应付,也不是打击你们,只是看出一点——” “哎呀,有屁快讲,有话快放!”刘会东嘴里没好,动不动就不干不净的,真怀疑刚开始他假扮文化人设圈套坑害我的时候,是怎么装出来的。 “你看你——我、我不想说,是因为——嗯——说出来的话,我不确定究竟是——” “滚滚滚滚滚。”刘会东估计是把刚才陈伯戏弄他的气也撒到我头上。 “你听他讲,别打岔。” 刘会东用指甲刮着手电筒的金属螺纹,咯吧咯吧的响。声音不大,大概也是害怕把杀手鱼招来,又不愿意在我们面前露怯。就装出一副掩盖“我凭什么听你们的啊”、“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突然怕了”和“杀手鱼大人,您千万别来,吃饱了就到别处遛弯去”的内心挣扎的举动。天很黑,正好也藏得住他的囧态。 我撅起嘴巴,缓缓吐出一口气,顺便整理一下思路:“陈伯,你刚才用手电筒照岩石的时候,我沿着水纹线往咱们落下来的那个暗道出口看了看,两者差不多相差一米左右……” “才一米?老子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哼哼。”陈伯冷笑两声,反问:“你有注意到咱们站的位置,离水涨到最高时候相差几米吗?” “几米?”显然刘会东没仔细观察。 陈伯说:“最少两米半,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肯定不知道!”陈伯也不等刘会东的回答,为他解释,道:“也就是说,你想保存体力给你那水涨到最高时候的'轻轻一跃',就必须在这站着。两米半啊,到时候你咋呼吸?” “我可以——”刘会东像个耍赖皮的孩子那样极力为自己狡辩。 陈伯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他丝毫不给刘会东面子,据理力争:“你可以在水里游,是吧?以为自己的技术高,就能漂在水上,是吧?啊?!我跟你说吧,咱们睡了这么久,水位也不过上涨了几十公分。等水漫到你鼻孔时,要是不想被呛死,你就得想办法漂起来吧?你能在水里头坚持三四个小时吗?” 听到这儿,想必刘会东如此聪明的人,肯定想得到,体力的流失,根本就不足以在水里坚持到*近通道出口的时候。 “你难道忘了杀手鱼会随时找上来吗?” 陈伯的这句话,让刘会东无言以对。是的,谁也不能准确预测到可怖的袭击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呃……”刘会东闭嘴,转而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无奈与不知所措。 “你观察的没错,丁卯,你还发现了啥?” “也算不上发现,另外一点,是比较好奇。你说这杀手鱼身上背负这么多锋利的刺刀,它们靠近得时候,会不会戳伤对方?” 陈伯一拍大腿,兴奋的险些叫出来,说:“你小子可以啊!这么长时间没见,有点长进。这也算是一个可以尝试的办法。” “你们俩很早就认识?”刘会东好奇的问。他一听见有可以实施的办法,也跟着精神抖擞。 “嗨!三个月两个月的。不算太久。” “咱都认识四五年了,也没见你说得这么夸过我。” “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这些?!我那不是一激动,嘴说突噜了嘛。说起这个,你倒来了本事。”陈伯嗔怒道。 刘会东苦笑一声,说:“刚才丁卯说的,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兴奋吧?那杀手鱼身上的刺是够锋利,可你自己不也说嘛,说它们穿着什么铠甲,根本就刺不穿嘛。” “我说的,都是故事。它们虽然相像,但肯定不会像故事里那么厉害,我知道你说的是张冬蔡被撕裂的事,我宁愿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到现在为止,潭水里并没有出现大批的杀手鱼,要么说明是有人企图模仿当年的金鳞战铠,而且我断定数量肯定不多,否则我们到现在也不会遇不到。” 话虽然这么说,可没见到真正的实情前,谁也不能这么乐观应战。 陈伯早就料到我们的态度,继续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之前被杀手鱼摁到水里的时候,我两手不敢去触碰它的身体,只试探性的它的肚皮,想不到居然软乎乎的,并没有利刃。”陈伯停顿了一下,说:“如果待会这里头有亮光的话——” “待怎样?”我和刘会东异口同声的问。 陈伯语气放缓,不急不躁的回答:“那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