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一·坎布里奇的月光(上) 0、 莫靖则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孤身一人,前方是茫无边际的雪野,鸟飞绝,人踪灭;一转身,后面是大雪覆盖的城市,高楼林立,夹着空荡荡的狭窄街巷,窗前垂下冰棱,像空洞眼睛上的白色睫毛。无论旷野或都市,一切景象都笼在浓厚的雾里。弥漫的清冷白烟无所不在,渗透了他的皮肤,将他浸在洪荒之中,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无人同行。 他打了个寒噤,在洛根机场的候机大厅的座椅上醒来。周围并不寒冷,庞大的建筑物内温暖干燥,四周滞留了众多旅客,空气似乎也凝滞了,原本阔大的空间显得无比憋闷。巨大的落地窗外仍然是白茫茫一片,恍惚中分不清是雪还是雾。莫靖则已经在机场枯坐了十几个小时,对开的飞机尚未抵达,航班似乎要无限期地延误下去。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暴风雪,就这样耗尽了他的最后一线希望。这真是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 这或许便是天意。他决定放弃无望的苦候,来到航空公司柜台办理了退票手续,然后挎着大衣,拉着行李箱,走向下楼的扶梯。心中说不出是苦涩、遗憾、失望,还是隐藏着他不愿意承认的释然和解脱。他在咖啡店要了一杯黑咖啡,排在他身后的隐约是位亚裔女子,黑色的短发,米色大衣。刚刚在航空公司柜台前排队时,她似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身边放着深酒红色的登机箱。此刻她捧了一杯拿铁,和他并肩站在咖啡台前。莫靖则侧了侧身,把糖和牛奶让出来,但是对方没有探身拿取。她只是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经过二分之一秒的沉默,问道:“是你吗,莫靖则?” 他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凝神打量面前这张微笑的脸庞。他不敢确定,犹疑着,唤出那个十余年不曾提及的名字:“梁忱?” “好久不见。”她释然一笑,“你还记得我。” 1、 莫靖则最初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初一期中考试的学年大榜上。那次他遭遇滑铁卢,英语只考了七十多分,好在其他科目成绩斐然,综合成绩在学年也位列前茅。教数学的班主任特意找他谈话,提醒爱徒亡羊补牢,切勿偏科。莫靖则心中略有不平,英语题目他都会,然而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英语考试,不知道卷子上是不需要画四线格的。考试的时间有四分之三被他用来画横线,间距相等,不浓不淡,自然没有时间仔细作答。他一向不与师长顶撞,只是抿了嘴,默然地接受班主任的谆谆教诲。办公桌上摊着全学年的榜单,他的余光瞥过去,一眼便看到榜首的名字——他坚信,那里才是本应属于他的位置。如今却写着:一年五班,梁忱。 榜单挂在走廊里,难免有同学指指点点。“你小子很厉害嘛!”一同踢球的朋友从身后揽过来,胳膊夹着莫靖则的脖颈。他无奈地笑了两声,听到旁边的女生感叹道:“梁忱哦,我小学同班同学呢,好厉害。” “‘他’爸爸是大学教授吧?” “是呀,好像在美国呢。” 女生们的讨论传入莫靖则的耳朵,他心中颇不服气。对方的英语是九十九,难道不是胜之不武?然而凝神细看,梁忱的其他科目也与他不相伯,总分将第二名远远抛下。莫靖则心中推算,即使自己的英语正常发挥,和梁忱孰胜孰负,也未可知。走廊的宣传栏里贴着几篇期中考试的优秀作文,第一篇便是梁忱的,笔迹洒脱飞扬,骨架却是沉着硬朗。莫靖则难免又在心中和对方较量一番,想象了一下对方的样子,大概是面向老成,架着一副深度眼镜,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 对,莫靖则心中,梁忱的代词是“他”。 十二月末,学校组织了一场元旦演出,五班的节目是中规中矩的诗朗诵,梁忱的名字出现在领诵人里。前排一男一女,和莫靖则想象的相差无几,中等个子、脸孔白净的男生,嗓音清亮,但是听起来过于漂浮。反而是旁边的女生,有一把漂亮的嗓音,又不像大多女生一样尖细甜腻。莫靖则瞟了一眼节目单,梁忱旁边写着,林帆。 期末考试放榜,梁忱再占鳌头,莫靖则位列榜眼。他这次没花费时间打格,英语拿了98,但是看梁忱的总分,比他高了四分,就连他最擅长的数学,对方都要多上一分。寒假时区教委组织初一的数学竞赛班,各校都选报了十来名种子选手,分了三个班。自然少不了莫靖则,但是他却没看到“梁忱”的身影,倒是和他一同领诵的女生也来了。 莫靖则有些失落,期末考试一时大意,写错一道填空题的符号,数学才扣了两分,他还惦记着在竞赛中和梁忱一较高下,而他竟没有来。五班似乎只来了那位女生,他一回神,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林帆。她似乎对于听课没什么太大兴趣,常常托着下巴,扭头望向窗子。有一天莫靖则恰好坐在她身后,发现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外面掉光了叶子的枯枝上,而是盯着结满霜花的玻璃。她看得入神,还用手指在上面划了道浅浅的痕迹。莫靖则顺着那纤细的手指,想看看她到底在看什么。女生似乎察觉到他打探的目光,侧了侧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她微微一笑,飞速转过身去。 过了两堂课,她就再没有出现在竞赛班上。莫靖则也渐渐淡忘了这个身影。直到四月末的运动会,他报名参加跳远,候场时看到女生站在八百米的起跑线上,她头发不长,扎了两个小羊角辫,跑起步来身姿轻盈。 扩音器里播报着各个项目的获奖名单,莫靖则四百米和跳远都得了第二,班主任喜笑颜开,拍着他的肩膀说:“不错,文武双全呀。”这时正播报女子八百米的成绩,第一名,赫然是梁忱。莫靖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这是重名吗?” 班主任也听到了梁忱的名字,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大口喝水的女生,“没想到她也这么能跑。”她穿着最普通的深蓝色白条纹运动服,因为奔跑而脸颊红润,汗珠还没有消尽,阳光就在她的头发上跳跃。 他本来对于“梁忱”这个“书呆子”的不服气,竟然在阳光下一阵烟似的消散了。 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景象了,如今她站在自己的面前,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而她身上的气度仍然没有改变,从容自在,聪慧灵动。 “当然记得。”莫靖则笑,“初中时在榜单上压了我三年。” “是因为这个呀。”梁忱也笑,“也没有吧,你也考了好几次第一呢。” “没你次数多。”莫靖则故作认真,“我数过。” “老黄历了……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你也住在波士顿吗?还是刚到?” “我在纽约,这次来……出差。”莫靖则隐瞒了真实原因,“本来还要再去芝加哥,看天气,飞不成了。” “都快圣诞了,还要继续公出呀。” 莫靖则笑了笑,没有作答,问道:“你呢,航班取消了?” “是啊,来这边工作好几年了。本来打算趁圣诞假期去牙买加,现在看,机票和酒店都要改期了。” “我大概不必改期了,本来约的今天碰头。”莫靖则微微摇头,“现在也不必去了。” “也好,明天是平安夜,还来得及赶回去和家人团聚。” “那只能‘举杯邀明月’了。”莫靖则轻笑一声,“对了,你爸妈都在这边吧?不和他们过圣诞?” “我爸妈呀……”梁忱抿了抿嘴唇,弯弯的眼睛依旧带着笑,“他们很早就分开了,在我们来美国一年之后。” 那应该是高二的寒假,莫靖则记得,当时他给远在美国的梁忱寄过一张新春贺卡,如同石沉大海,自此再无音讯。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也以为这件事早已经被时间碾压为齑粉。而此时看着面前沉静微笑的梁忱,他忽然想起自己将信封投入邮箱时,紧张不安的心情。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五彩愿景渐渐变成灰白。他很想问梁忱,你是否收到了那封信。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了询问的勇气。 金融危机席卷全球,莫靖则在深秋时节失去了华尔街的工作,相处多年的恋人在短短一个月里另嫁他人。而他为了保住在美国的合法身份而四下奔波,他放低身段,联络各地的同学旧友,想要在公司或科研机构找到新的职位,或者退而求其次,重新回到学校,转成学生身份,然而在裁员狂潮中想要找到容身之处谈何容易,飞往芝加哥的行程又被一场暴风雪阻隔。他想,即使去,大概也没有翻盘的胜算。机场里人潮如织,他内心却如一片旷野。 此刻落落大方站在面前的,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需要正视的对手,也是第一个令他感到失落和挫败的人。 而他心中,却涌上一丝暖意。 2、 自从那次运动会后,莫靖则发现自己常常能遇到梁忱,走廊里、操场上、教研室里,他们的名字总被老师们同时提起。也发现原来她家和自己家并不远,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骑车上下学。从学校出来,沿着林荫路骑上一道长长的缓坡,路过一带繁华的市场,到了一个丁字路口,正前方是一个小公园,然后他向左转,她向右转。上学时,每天她都会在七点零五分路过丁字路口。他或者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就和她一前一后骑到学校去。 一次他骑过路口,看见梁忱把自行车支在一旁,弯着腰,似乎在检查气门芯和车胎。从她身边骑过时,莫靖则想停下来问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但之前他从来没有和梁忱打过招呼,于是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向前骑去。然而她似乎也算不得陌生人,莫靖则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在到达下一个路口时,顺势停了下来。刚侧身回头,就发现梁忱已经不紧不慢地骑过来,和他之间隔了一辆自行车,停在斑马线前,等着红绿灯。 暑假依然要去数学竞赛班。梁忱报了名,依旧是隔三差五就要缺席。有一天莫靖则出门时耽搁了一些,到达学校门口已经晚了十分钟,却看到梁忱背着书包,从楼梯上施施然走下来。“今天的课取消了?”他问道。 “没,”梁忱扬了扬手中的报纸,“今天不想上课,我就溜了。” “去哪儿?”他问道。 “博物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报上说,有一具刚挖到的恐龙化石。” “哦。”莫靖则点了点头,和她错肩而过。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那个,是什么龙?” 那天他们看到了七千万年的恐龙化石,还有猛犸象和披毛犀。有许多鱼类的标本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另一个厅里摆放着各种填充动物,布置成森林里的景象。梁忱说起,在美国的国家公园里,能看到野牛、麋鹿、狼群、灰熊…… 莫靖则问:“你爸爸去过那边?” “他说等着我一起去。”梁忱笑,“但是他会经常给我寄杂志,《国家地理》。有一期就介绍了几座国家公园。你如果想看,下次我带给你呀。” 那个假期里,他从梁忱那里借过几次杂志,两个人就约在丁字路口的公园,有时推着自行车,一人买一根冰棍,一边吃,一边聊些书中的趣事。然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样互道再见。 开学后,两个人依旧像陌生人一样,见面时没有微笑和问候。放学路上,他和几个男生在一起;她和一群女生说说笑笑。他们的名字依旧挂在学年榜单的第一位和第二位。直到冬天上竞赛班,两个人又一同翘了课,依旧去了博物馆,看台湾蝴蝶展。出来时下了一场雪,所有汽车都龟速行进,公共汽车站满是翘首以待的人。梁忱说:“不如我们走回去吧。”他们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莫靖则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总盯着窗户看?” “霜花呀,总觉得是一条路,可以通到另一个世界里。”梁忱眨了眨眼睛,“或者是,特别遥远的地方。” 莫靖则笑,“难道是西伯利亚。”他想起了《国家地理》,想顺势问一句,是否有介绍北极的文章,但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那,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梁忱的问话打断了莫靖则的思绪。 “去火车站吧。”莫靖则低头看了看手表,“不知道还有没有回纽约的车票,大巴估计是停运了。实在不行,就在波士顿多住一晚。” “赶回去有急事么?” 莫靖则摇了摇头。 “不如……一起过圣诞吧。”梁忱侧头,“不嫌弃的话,我家还有一间客房。” 3、两人搭乘出租来到查尔斯河的北岸。梁忱在一所高校下属的研究机构任职,就住在坎布里奇。风雪愈发大了,出门不远就有便利店,买了足够的食物,做好大雪封路的准备。冰箱里还有一包速冻饺子,两个人煮来吃了。将暖风开大,一人披了一条毯子,各自占了一张沙发,聊起这些年的经历。 莫靖则问:“后来你有去黄石么?” “有呀,不过是和朋友一起。” “se……”莫靖则一一念到,“这些都看到了?” “哈,看到了啊。你也去过吧?” 莫靖则点头:“不过最初见到这些单词,是在你借给我的《国家地理》上。那年夏天我买了一本新的英汉大辞典,词汇量突飞猛进。” “我也是,边查字典边看。” 莫靖则笑:“我一直觉得,你英语特别好,就和看中文书一样。” “我那时候也刚初一呢,你太高看我了。我也得查着字典看,还想已经答应要借给你,一定得快点看完,还都得看懂。要不然聊起来会露怯。” “我想得一样。给自己好大压力,平时上课都没这么用功。” 梁忱歪头看他,“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特别厉害呢。” “是因为,你本来认为,自己的成绩不会遇到竞争对手,是么?” 梁忱摇了摇头:“是因为觉得你特别酷,做什么都很轻松的样子。我最开始,觉得你,有点……高傲。” “怎么这样说?” “你走路都不看别人的。在学校里,你都没有和我打过招呼。” 莫靖则失笑:“在学校里,你也没有和我打过招呼啊。” “那,我是女生嘛……”梁忱说着,也笑起来,“哎呀,就怕别人问我,你怎么认识莫靖则的?” 莫靖则点头,“我也是。” “不过,我从不觉得咱们俩陌生。在榜单上名字总是挨着,想不看到,都不容易。” 莫靖则想起一桩旧事:“我曾经以为,‘梁忱’是个男生。”他说起领诵的那个男生。 梁忱有些惊讶:“你说林帆,那个小胖子?喂,你是觉得,女生拿了第一,你很没有面子么?” 莫靖则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心服口服。我只是不甘心被一个看起来‘书呆子’一样的人超过,但是对你,我真心佩服。在我心里,你才是高傲的那个,不屑于和我打招呼。” “真是冤枉。”梁忱大呼,“我看过你的试卷,还看到你参加运动会,真的有些……惺惺相惜。我很想认识你,小孩子嘛,就是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吧。可是别说在学校里,骑车路上看到,你也不会和我说句话呀。” “也想过,年纪小,腼腆么。”莫靖则笑,“有一次看到你,好像是车坏了,我本来想停下来问你需不需要帮忙,结果你的车又好了。” “你分明没有停下来,没减速,就从我身边骑过去了。我要是不跟上,上学就迟到了。你知道么,我每天都掐着点,同一个时间出门。”梁忱撇撇嘴,含笑瞥了他一眼,“我的车才没有坏。” 在记忆深处,还有多少,是他们彼此所不知道的? “如果那天没有一起去博物馆,我们是不是也不会有机会说话呢?”梁忱问。 “也许吧。”莫靖则想了想,“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可以问问我,为什么要看着玻璃发呆呀。” 莫靖则回想片刻,“我后来不是问了?” “那都过了一年了。” “我当时就想,这个女生,真奇怪……但是……” “但你又不是爱打听的人。所以说,我一直觉得你很酷么。”梁忱挑了挑眉毛,“如果你真的话特别多,就不是我心目中的莫靖则了。” “我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哪一期杂志上,有介绍北极的文章。”莫靖则说,“但又怕你觉得,‘这个男生,怎么贪得无厌啊,又来麻烦我。’” “怎么会?”梁忱说,“我当时多有诚意去结交你?我问你要不要去博物馆,还说会带杂志给你。” “你没问我要不要去博物馆。”莫靖则摇头,“你就告诉我,报纸上说,那里有恐龙化石。” “这也是一种邀请啊。”梁忱叹气,“你看,说了这么多,有一次是你主动问候我么?” 莫靖则无话可说。 “不过,你竟然都记得。”梁忱语气欣慰,“都快二十年了呢。” “你也是,都记得呢。”莫靖则也无比宽慰,原来,记得那些细微往事的,不只是他一个。 第2章 序一·坎布里奇的月光(下) 4、 莫靖则不知道,是否要告诉梁忱。在公园门前吃冰棍时,她曾经说过,有时会早起,和邻居来打羽毛球。他便也带着一副球拍,清晨骑车从公园门外路过。但是想到她和朋友在一起,自己一个人进去实在唐突。他借口早市有花鸟买,哄着小堂妹一起出门,想着带她去公园打球,就算是光明正大。然而堂妹看到花鸟鱼虫就不想走了,在早市逛了一个多小时,还缠着他买了两条金鱼,于是打球的计划只能作罢。 那时候的他,由衷觉得,梁忱像是一颗闪亮的星星,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她沉着镇定;在操场上她活泼灵敏;她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但又知道那么多有趣的事,讲述时神采飞扬。 他们的初中时代,就在一种彼此熟悉的陌生,和保持距离的熟识中度过了。之后莫靖则被保送,梁忱在中考中取得全市前十的名次,两个人来到了同一所重点高中。依旧是在不同的班级,但是因为同一初中考来的人并不多,大家彼此之间更觉得亲近。即使初中时没太多交集的同学,在走廊遇到,也会点头致意,或者是聊上两句,彼此借一下课本或习题集。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发问,你们两个怎么认识。 莫靖则依旧没有和梁忱说过太多的话,但他也不觉得,自己要立时和她热络起来。他们不曾亲近,但也似乎不会疏远。就像以前那几次相遇一般,也不需要什么客套话,随便找一个话题,就能够自然随意地聊下去。 倒是有其他初中同学,先和他们二人热络起来。于是梁忱要出国的消息,莫靖则是辗转着,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梁忱的爸爸在美国,接她和妈妈过去团聚,本来十二月末就要走,但是家里的老人希望她们在家中再过一个春节,于是才改在了二月份。考到同一所高中的一位初中同学建议,送梁忱一张新年贺卡,大家签上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那个春天,几位签名的同学都收到了梁忱从美国寄来的明信片。莫靖则收到的,是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半穹顶,背面写着:希望下次是黄石。 他依照明信片上的地址,给梁忱回了一封信,很短,寥寥几句问候。 过了一个月,收到梁忱的回信,写了满满三页,讲美国的学校、城市,初来乍到的趣闻和窘事。 莫靖则的回信依旧不长,因为他觉得周围没有太多的新鲜事可以告诉梁忱,而此时他才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和她的交谈也并不多,没有太多可以当作谈资的回忆。但是他诚恳地写道:“读着你的信,如同自己看到大洋彼岸新奇的世界。” 收到梁忱的第二封信,依旧是三页纸,最后写道:“听爸爸说,这些年来读书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或许有一天,你可以用自己的双眼,来观察这里的一切。” 他们往来着写了三四封信。然而秋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梁忱的音讯。莫靖则不知道她是不是没有收到上一封信,还是融入了新生活,无暇和一位半生不熟的朋友保持联系。他自然不会写信去问。于是这样等着,一直等到寒假。他试探着,给梁忱寄了一张春节贺卡,也只是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她就这样,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5、 “真的被我说中了,有一天,你会自己来看这里的一切。”梁忱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笑道,“神机妙算吧。” “的确是因为看到你的那句话,我才有了想要出国的念头。之前都觉得,美国特别遥远,就在杂志上。”莫靖则说到这儿,轻咳一声,“不过后来,就没你的消息了。” 梁忱收敛了笑容,垂下眼帘,“我收到了你的那封信,本来已经写好了回复,就要邮走。结果,家里出了点事……”她长吁一口气,“这么久了,和你说说也没关系。 “我爸本来是访问学者,在美国待了一年后,又换了身份在这边读博士,所以把我妈和我接过来。但是没想到,他独自在美国的那一年中,遇到了国内来的一个女学生……当时我爸还是希望把这件事了断,所以才接我们娘俩过来。不过两个人有些藕断丝连,被我妈发现了迹象。她是一个特别刚烈的人,无论我爸怎么祈求,都不原谅他的作为。同时她的自尊心又很强,不想带着我回国面对亲友。她需要维持在美国的身份,所以他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那是一种互相折磨的冷暴力。 “那一天他们吵得很凶,我也终于明白了原因。再看着写给你的那封信,来到美国之后的那些新奇和兴奋,觉得这是好大的一个笑话。我之前十几年的生活,忽然就被全盘颠覆了。所以那封信,被我撕掉了…… “后来,我收到了你的贺卡。”梁忱继续说道,“是在大年初一收到的。卡片上两个小娃娃在放爆竹,我们家里在摔盘子。我捧着贺卡,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我多想回国,想回到过去的家,想念快乐自信的自己……我告诉我妈,她却说我没出息。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她争气——考最好的成绩、申请最好的学校。我痛恨我爸的出轨,但是也没办法心平气和面对妈妈的偏执和压力。” “上了大学,我就开始抽烟、开party,越是我爸妈不希望我做的,我越要去做。他俩终于正式离婚了,我爸也没有和那个女学生在一起,后来经人介绍,又找了一个脾气温和的阿姨。他们终于闹够了,我也觉得累了。搬家时我又看到了你写的那些信,好像又看到以前那种简单的生活。我那么想回去,但是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语气平缓,但是眼角有泪光闪动。莫靖则一言不发,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手臂。梁忱侧身,倚在他的肩上,阖上眼睛。“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些。”她说。 莫靖则深吸了一口气,讲起他背着一副羽毛球拍,在公园门外游荡的事情;讲他将贺卡投进邮箱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些。”他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赞许你、惦记你。就算自尊心都碎了一地,心里记住的,还是那个闪闪发光的你。” “知道这些事,真的是太让人欣慰了。”梁忱轻叹,“其实,我们都不是内向的人。那时候彼此就是不怎么说话,就是因为,心里有鬼吧。” 莫靖则环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两个人轻声笑了起来。 他说:“我当时以为,你在这边乐不思蜀,没时间理我了。” “我当时很懊悔,觉得如果和你再熟悉、再亲近一些就好了,就可以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痛痛快快地告诉你。”梁忱向后仰身,打量着他,“你说,如果我们出生的晚一些,没有那么拘谨和矜持,会不一样吗?” “也许会。”莫靖则思考片刻,“但那时候毕竟还是小孩子啊,之后又要分开好多年。也许,最后和现在也差不多。” 梁忱点头,“能遇到你,再说说以前的事,真好。” “是啊。这是天意吧……在我离开美国之前,能够遇到你。” “离开?你要回国发展?” 莫靖则迟疑了一下,还是讲出实情:“其实,我不是来出差的,是来找最后的机会。你也知道,最近金融界不景气……hr给了我们一段时间的缓冲期,不过,年底h1-b也就失效了。” 6、“说起我的近况,才真觉得做人失败。”莫靖则说,“一心规划的人生,没有一件事情如意。” “我相信,你还在自己规划的正轨上。之前的努力和付出,也不会都是徒劳。就像漂流的时候遇到险滩,翻在水里,爬起来,接着划就是了。” “要是,船都不见了呢?” “没那么凄惨,你也没有倾家荡产,只不过,需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梁忱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在你心里,最难的,是如何面对周围的人。” 莫靖则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从踌躇满志,到一无所有,来到大洋彼岸的十多年,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你的学识、你的经验、你的能力,这些都还在。”梁忱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说着说着笑起来,“应该还有些积蓄。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能做得不错。”她轻轻握住莫靖则的手,“在我心里,你也是个耀眼夺目的人。” 莫靖则伸开双臂,将她拥到怀里。窗外的雪更大了,雪花扑簌簌地落下,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中,连成一条条密集的绒线。墙边壁炉式的取暖器散发着炭火一般的红光,两个人拥抱着,将头枕在对方的肩上,心中都感到安稳和温暖。 “真可惜,才见面,你就要走了。”梁忱的声音闷闷的。 “这样,或许也好。”莫靖则自嘲地笑,“相处久了,会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这么没自信?”她轻声笑起来。 “我的女朋友,应该说,前女友,前些天嫁人了。” 梁忱离开他的怀抱,坐正身体,“既然是前女友,迟早都要发生。” “之前,我们在一起八年。她在和我提分手的时候,告诉我,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一个女生,肯用八年时间来陪你。那么之前,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她也是这么说。”莫靖则想起孙维曦倦然的神色,“她说,不要挽留她。如果我有那颗挽留她的心,早就应该和她结婚了。” “听起来,你真是个无情冷血的人呢。” “她和我是大学校友,比我小两届,来到美国后千里迢迢来找我。不过当时申请转学没成功,就一直在两个城市。她毕业后本来在中部教书,因为我要在纽约发展,她又跑来东部读了个硕士,刚工作,就遇到裁员。但她不想回国,正好有个男生,一直在追她……” “你觉得,她是为了留在美国,才嫁给对方?”梁忱问道,嘴角挂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本来,我很愤怒,是这么想。但是她说了那句不要挽留她,我反而恨不起来了。”莫靖则拍了拍胸口,“她说的对,我为什么没有早些选择和她结婚呢?我有八年的时间,但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等生活安定下来。她之前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终于最后一次,她为自己做了选择。” “感情在你的生命中,大概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吧。”梁忱望着他的双眼,“你有没有试过,自己去努力争取什么?有没有遇到过那个你特别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为了她改变什么的人?” “我始终觉得,感情的事情是顺其自然的。一段好的感情,不应该带来太多负面影响,也不应该束缚彼此的发展。两个人,应该是向着一个方向,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的。”莫靖则揉了揉太阳穴,低声笑道,“一定是红酒喝多了,我以前,真的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的感情观。说到底,大概就是自己太自私吧。” “你的前女友,不是因为不想回国,而是她在你身边累了,需要一个解脱。”梁忱正色道,“能够和你走到一起的,不能对你有太多要求。”她伸出手来,抚着莫靖则的额头,“你的感情,只有那么多。” “我唯一一次,特别冲动地去见一个女生,是好多年前了。”莫靖则看看窗外,“也下了这么大雪。我知道她要去机场,但是只知道她家在哪个小区,具体那栋楼都不知道。我就在门口等着,远远地看到一辆吉普车,车前好几个大行李箱。我知道,那是她,但又觉得,冲出去太唐突了。我能对她说什么呢?我当时真的以为,以后永远都见不到她了。我就在大门外走来走去,又怕被看到,还要躲在楼角,像地下工作者似的……然后,那辆车开了出来,转向另一个方向。雪很大,车开不快,我就跟在它后面,只要跑起来,大概就能追上。但我只是跟着吉普车向前走,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然后,就开到浓雾里去了。” 梁忱低下头,“我从家走的那天,心里总觉得不安。车后堆满了行李,所以我只能隔着车窗向旁边看。可是都是霜和雪,什么都看不清。街上没有多少人,我隐约看到有人从后面走过,我当时趴在窗上,想看仔细一些,因为我觉得,那个人,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男生。但是我觉得,他是不可能来送我的。” “这已经是我做过的,最冲动的事情了。”莫靖则缓缓说道,“你说的对,我的感情,只有那么多。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再见。” 梁忱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手指划过他的鬓角。“我们,不说再见。”她探身,在莫靖则的双唇上,印下了轻柔的一个吻。 7、 雪下了整整两天,在第二天夜里终于停了。云朵消散,天边挂了一弯月牙,然而在皑皑积雪的反射下,微弱的光映亮了街巷,仿佛月光是淡蓝色的,雪花一样清凉。 许多人家的窗上挂着彩灯,亮黄色,星星点点,让夜色也变得温暖起来。这样的平安夜,静谧、祥和。 纵使不说再见,他们同样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告别,都不知道漫漫的人生长路上,将于何时再次重逢。然而坎布里奇的一场风雪,一泓月光,一段重逢,却如同是莫靖则此次来到波士顿的全部意义。 莫靖则在年末回国。抵达家乡后,他特意去了一趟博物馆,那里已经装饰一新。之前据那具恐龙化石,在多年前巡展的过程中,竟然失火烧掉了。不过看博物馆的宣传彩页,似乎又出土了两具新的化石,比之前的更加庞大。现在也不需要门票,只需要提供身份证件就能进入。但是莫靖则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他想,也不是非要进去。于是笑了笑,双手插在口袋里,离开时心中轻松起来,竟也哼起久远的老歌。 心中曾有的小小遗憾,或许转个圈,以另一种完满的姿态,重现于你眼前。 不到两年,他作为高级金融人才,受聘来到北京一家证券公司。那一夜月色也好,一如冬天雪夜中的坎布里奇。 第3章 序二·你有一个花的名字 夏小橘从梦中醒来,已经听不到昨夜的雨声。 空气湿凉,一翻身,热气就从被窝里跑出去一些。真是要鼓足勇气,才能离开温暖的床铺呢。她睡觉时穿着速干衣裤,深吸一口气坐起来,抓过床头的冲锋衣披在身上。 推开窗,街上空荡荡的,氤氲着白色的雾气。 现在不过八月下旬,出发时北京还闷热得像蒸笼一样,到了海拔近三千米的松潘,再连着下过几天雨,最低气温降到十度以下。 一同来采样的几位同事已经先行进山,三天前就开车到了上纳咪村。唯独留下夏小橘一人住在县城——出发前一晚大家说吃顿好的,结果到了夜里她就开始腹泻。 队伍中就她一个姑娘,独占了一间客房,冲向洗手间时第一个念头是,不会是野生的菌子有问题,大家都被放倒了吧?那可就成了研究所内的笑谈了。 事实证明,被放倒的只有她自己。菌子没问题,医生分析她只是长途奔波后一时吃得不合适,外加有些着凉。 她再三说自己应付得来,不需要同事留下来照顾。为了不耽误行程,其他几人按照原计划开车进山。保险起见,夏小橘连着去县医院挂了两天吊瓶。她昨天起感觉精神恢复许多,不想一个人再租一辆车,一时兴起,和当地接待游客的马队商议,跟着他们一起进山。 收好行李时间尚早,楼下的小吃店已经张罗起早餐来。夏小橘总算不闹肚子了,但依旧有些腿虚。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招牌上的牛杂汤、酸辣粉,还是点了一碗稀饭,包子咸菜和煮鸡蛋。 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容易想起一些旧事。 七年前的夏天,一群少年在海滩上燃起篝火,她被来势汹汹的腹泻击倒,赶一大早的火车回家。那时她最惦念的男生陪在身边,悉心照顾。却是她和他之间第一次告别。 程朗明明见过她柔弱无助的时刻,但是依旧说出,“你给我的感觉,是你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 其实,是因为他不需要她而已。 而如今,曾经牵挂过的人,或者是牵挂过自己的人,都已经天各一方。 夏小橘自嘲地笑了笑,大口喝掉稀饭。这一年,和过去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分别。我依然是坚强快乐的夏小橘,我不需要任何人。 她站在马队门口等待出发。游客们按照路线不同分成若干组,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和夏小橘同路去雪宝顶的有一对儿金发碧眼的美国情侣,几个大学生,成都来的一家三口,大家自报姓名。她打过招呼,还是没什么精神和别人搭话,背着大双肩包站在路旁。 城北路也是国道,路两旁都是二层的仿古中式建筑,大多是川菜馆子和卖牦牛肉、青稞酒的特产店,走到尽头就是有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像的松州古城。载重货车在街上轰鸣,还有风尘仆仆的自行车手自身边结队而过。 马匹都是附近农民家养的,一匹匹牵出来,跨过马背驼着灰扑扑两个帆布袋子,这几天穿越的全部家当都在其中。 穿牛仔裤的男生何光叹气:“这马怎么这么小啊,我骑上去腿都要拖地了。” 他的女友林婷挽着他胳膊,嘻嘻笑道:“挺好呀,我没骑过,还担心会掉下来。” 另一个戴棒球帽的女生肖榕撇撇嘴,“他是说自己腿长呢。” 一家三口中的爸爸发表评论:“川马就是这样的,和蒙古的高头大马不一样。别看个子小,耐力好,能爬坡。” 他家的儿子小宏站在一旁数来数去:“爸爸,爸爸,咱们这么多人,马还不够呀。” 马队经理站在一旁,问带队的向导大叔:“是啊,还有几个人呢?” 大叔应道:“昨天通知,说能来的。” 夏小橘抬头,正想清点面前的马匹,只听路上传来清脆杂乱的马蹄声。她望向古城的方向,弥漫的雾中隐约有急速移动的身影,下一刻便清晰起来,扯破浓白的遮蔽,飞奔到面前来。 一群十来匹马,还没有驼上行李,撒腿跑得欢实。中间骑坐着几位马夫,穿着老式的蓝布工作服或是黑色的夹克衫。奔到近前,勒住缰绳,马儿们一声嘶鸣,打了个圈,将将在门前停下。 最后压阵的是位年轻人,数他骑的马最为高大矫健,四腿纤长。年轻人翻身下马,他肤色微黑,大概睡醒后没来得及仔细梳头,还有几撮翘着。 经理扬了扬下巴:“哟,阿拓今天来帮忙了?老白还没好?” “就是,让白大叔再休息两天。”他应了一声,和其他人一起整理行囊。 身后的女生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推推搡搡说着什么,发出咯咯的笑声。夏小橘听到她们的评论,目光顺着投过去,恰好看见阿拓的背影。姑娘们说得对,和周围的人比起来,他的个子还挺高。至于长相是否帅气,是否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已经转过身去,夏小橘没看到。 有向导帮她把背包固定在驮马背上。大家各自上马,垫脚凳只有一个,姑娘们说说笑笑呼唤同伴来帮忙。夏小橘出野外的时候没少骑马,她抓住马鞍前侧,左脚踩住马镫,想要翻身而上。没想到依旧有些腿软,被行李挡了一下,险些跌下来。 有人从身后扶了一把,手臂坚实有力,将她托到马背上。 夏小橘坐正,“多谢啦!” 对方正是阿拓,他在马脖子上拍了拍,粲然一笑,“一会儿走山路,可要坐稳了。” 果然和女生们说的那样,目光有神,眼底带着笑,微黑的面孔映衬下,更显得牙齿洁白整齐。 她们是怎么在一眼之间,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的? 经理嘱咐道:“阿拓,照顾好小夏。她可是北京来的大科学家。” 夏小橘发窘:“没,我就是来做个小调查。” 小宏问:“那个,你是研究什么的?” 妈妈板脸:“什么那个,有这么称呼别人的吗?多没礼貌。” 小宏吐舌头:“不知道叫阿姨还是姐姐。” 夏小橘莞尔:“没关系,都可以啦。” 马队离开公路,缓缓攀上山坡,绕过一道山梁,身边的树木渐渐浓密起来。晨雾散去,暖暖的阳光隔着枝叶洒进来,垂下一道道金色的明亮光线。果然如同行的游客所说,马匹驼着沉重的驼包和一个人,一路呼吸粗重,打着响鼻,但步伐稳健,一刻不停。马队在林间穿行,树枝拂面而来,众人或伸手拂开,或弯腰躲过,队伍里的游客们新奇兴奋,笑闹不停。何光按捺不住,唱起歌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立刻被同行的伙伴打断,“老掉牙了!”“还有,那是内蒙吧?” 他耸肩,“那唱什么?跑马溜溜的山上?” 林婷喊着前面的马夫,“大叔,你们平时都唱什么歌啊?” 马夫摆手,“唱不来唱不来,你们问阿拓,他唱得好。” 阿拓走在马队最后,也没骑马,他身高腿长,上坡也走得轻松自如,倒不比队伍慢。他手中握了一截灌木枝条,摇了摇,笑道:“我也是胡乱唱。” 大叔说:“唱你总唱的那个。” “记不全歌词。”他说着,自己却哼起来。 女生们笑起来,“大点声呀。” 他也没推辞: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啦 你有一个花的笑容,美丽姑娘卓玛啦 …… 啊卓玛,草原上的格桑花 你把歌声献给雪山,养育你的雪山 你把美丽献给草原,养育你的草原” 他摇着树枝,声音嘹亮,唱得随意洒脱,丝毫没有大步登山的疲态。夏小橘听到,回头瞥了一眼。恰好阿拓望向前方,二人目光相遇,他笑了笑,和歌声交织在一起,笑容自然真诚。 “你怎么不骑马?”肖榕问道。 “它进山七天,昨天刚回来。”阿拓拍了拍马背,“我就不给它增加负担了。” 路过一条四五米宽的溪流,两根横倒的树干拼成简易的木桥,众人下马,和马匹分别过河。到了对岸,肖榕也不上马,“我也走会儿。” 阿拓拉住缰绳,“你还是上去吧,前面路窄,它比你走得稳当。” “可别小看我,我总爬山呢!”肖榕坚持不上马。阿拓也不强求,让她走在山路里侧,自己靠着斜坡,挡在外边。遇到泥泞路滑的地方,他便大步跨过去,回身拉她一把。 傍晚时马队来到上纳咪村附近,在山脚的溪流边扎营,抬头可以望见雪山白色的峰巅。向导们忙碌起来,有两个人生起篝火,从溪边盛了水来煮面;几个年轻人正在搭建帐篷,捡来枯枝垫在草地上阻隔潮气,上面铺上藏袍。 游客们骑了一天马,此刻得以舒展身体。女孩子们看见繁茂的野花便兴奋起来,拿着数码相机拍个不停。 小宏妈妈说:“他们就直接用溪水煮饭呀,是不是得过滤一下?” 爸爸张望了一下,“好像没有。” “我倒无所谓,就是怕小宏吃坏肚子。”小宏妈妈推推丈夫,“你和他们讲一下,要不我们去刚刚路过的村子里吃饭去。” 肖榕笑了一声,“阿姨,您觉得那边用的是什么水?咱们在上游,他们在下游,可能我们的溪水还更干净一些。” 小宏爸爸说:“是,难得出来一趟,体验一下当地人的生活,也让儿子锻炼锻炼。” 小宏妈妈问肖榕:“姑娘你是不是总出门啊?看你刚才走了那么久,也不累哟。” 林婷说:“可不是,我们出门,都是她做计划呢。” 何光说:“我骑在马上都觉得腿酸,你走了一下午不累?” 肖榕不屑道:“你的体格还和我比?该锻炼了。” 何光龇牙,“留点面子好不好?” 女生们笑起来,“一般男生在榕榕眼中都太弱了。” 何光“嘁”了一声,“也不能只看爬山,我看向导们体力都不错,你们谁找一个?” 有人说:“哎,那个阿拓呢?我觉得他一路上很照顾榕榕。” 林婷点头:“是呀,长得很精神,也机灵,感觉比别人还有文化一些。” “可惜也是在山里放马呀。”何光道,“榕榕留在这儿跟着养马?” 大家笑起来。肖榕说:“人家放马怎么了?不偷不抢的。我看他挺好的,像个男人,也有风度。” 林婷说:“好啊,那我们喊他过来,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肖榕捉着她手臂,“你们别闹啊。” 众人说笑间,何光扫了一眼,“诶诶,你们聊那么欢,男主角怎么不见了?” 夏小橘和向导一起把自己的背包从马背上卸下来,看天色渐暗,多加了一件抓绒。整理物品时耳边传来大家的说笑声,隐约听了个大概,她和向导大叔打过招呼,沿着来路走去上纳咪村。大叔再三确认,嘱咐她独自一人不要偏离方向,走到树林里去。他还是有些不安,想要陪夏小橘过去,又回头看看篝火上烧着的一大锅水。 “您放心,”夏小橘给他宽心,“我一年里有好几个月在山里,不会乱走的。” “早知道让阿拓带你过去了。”大叔说,“他刚去村里,你可以和他一起回来。” 暮色清凉,天宇澄净,一路听到淙淙的水声。不多时便看到前面一排藏式房屋和院子外的木栅栏,炊烟袅袅,小孩子们在水边嬉闹着,不知谁吆喝了一声,大家一窝蜂向村中跑去。 有一户人家正在盖新房,堆积了不少原木,夏小橘走到近前,打过招呼,问道:“这些都是附近山上的吧?” 村民大叔点头,“就是。” “自己可以进山砍么?” 大叔笑道:“有砍伐证的。” 夏小橘也笑,问了当地联络人多杰的住址。走到村中的空场,看见一群孩子凑在一起,围在一处抢着什么。直到圈中有人嚷着“发完了,真都发完了”,才哄笑着散开一些,露出盘腿坐在地中间的阿拓。 第4章 序二·你有一个花的名字(中) 他也不着急起身,顺手拉住旁边脸蛋通红的小男孩,“就你抢得多,上次教你的乘法口诀呢,背来听听。” 小男孩扭着胳膊挣扎,嘻嘻笑道:“方老师,现在是暑假,开学我再背给你听。” 方拓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还学会讲条件了。” 小男孩挣开,“我捡的垃圾最多啊,等我拿给你看。” 扎着细马尾的小姑娘凑过来举起手,“方老师,方老师,我会背。”说着便清脆地背了起来,背完还定定地看着方拓,大眼睛一眨不眨。 方拓揉揉她的头顶,“刚才书本和巧克力不是都拿到了吗?不许再谈条件哦,好好学习是为了自己,知道吗?” 小姑娘点点头,“我是想问,宁柠姐还来不来,我还想和她学跳舞。” 方拓愣了片刻,微笑道:“你还记得宁柠姐呀,她开始工作了,很忙的。下次我请别的大姐姐来教你跳舞好不好?” “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小姑娘晃他手臂,“方老师你来教我吧。” 旁边几个小孩子拍着手掌,“方老师,跳舞;方老师,跳舞。” 方拓左支右绌,扭头看见站在一旁笑吟吟看热闹的夏小橘,抬手一指,“让那位姐姐教你们,快去找她。” 夏小橘转身想跑,脚下一绊没跑开,被孩子们围了十分钟,唱了首歌才得以脱身。方拓趁机躲到空场一旁,不知谁家栓了一头驴,他长腿一迈,倒骑上去,乐呵呵地袖手旁观。 又闹了一会儿,他才哄着小孩子们回家吃饭,约好下次进山再见。 “你可真会转移火力。”夏小橘松了口气,“每次进山你都来看他们?” “有时间就来。”方拓应道,“之前的顾客和朋友会寄书本和文具过来。” “你没太多的口音,是在外面读过书吧?” 方拓点头,“读过一阵。” “那现在……就在马队工作?”夏小橘问道,想起刚才众人的议论,又觉得这句问话有些居高临下,忙解释道,“我是说,冬天或者淡季呢?” “帮着喂牦牛,赶牦牛。”他说起牦牛二字,带了略重的鼻音,又有些当地方言的味道。 方拓问她:“你来村里转转?” “我来找多杰,他是我们队在村里的联络人。同事们进山了,手机没信号,我去问问多杰他们在哪儿扎营。” 方拓从驴背上跳下来,“我和你去。这里几处营地的位置我都知道,明天带你过去。” 他对村中熟悉的很,沿途都有村民和他打招呼,几分钟便走到多杰家,问清科考队扎营的地点,又招呼夏小橘,“我听经理说你肠胃不好,要不要在村里吃碗粥?” 多杰也听说她前几日身体不适,留她在村中住下。 “不给大家添麻烦了。”夏小橘摆手,“我基本好了,面条也一样。” 回去的路上,方拓问:“你们是来考察什么的,地质?植物?动物?” “是我们所和四川省合作的一个项目,对岷江上游生态环境的综合评估。”夏小橘答道,“要考量的因素很多,我们主要是侧重森林覆盖、草场退化什么的。” “要退耕还林?”方拓问,“你跟着马队走,算是微服私访么?” “我们不负责制订政策。”夏小橘笑,“在担心你的牦牛吗?” 二人跨过溪流,方拓站在岸边,想要伸手拉夏小橘一把。一回身,发现她已经从旁边的石头上跳了过来。他收回手,笑着看她,“总出野外吧,看你爬山的姿势,就不一样。” “这都能看出来?” 方拓指指眼睛,“我见过爬山的人,比你见过的驴子都多。” 夏小橘思忖片刻,“你说我是驴子?” 方拓失笑,“什么逻辑?是驴子还是被驴子踢到了?” 天色渐暗,太阳消隐后气温骤然下降,大家裹紧衣服围坐在篝火旁。林婷缩着手,窝在男友怀里。肖榕带得衣服也不多,反复烤着手,离太近又觉得烟气熏人。方拓看到,从驼包里翻出一件外套,她接过来,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马匹身上的气味,不禁皱了皱眉,倒也没拒绝,依旧披在身上,向他道谢。 夏小橘准备充分,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轻便羽绒服来,替换了冲锋衣里的抓绒衫,她向旁边挪了挪,把适宜烤火的上风处让了出来。金红色的火光明亮温暖,更显得天宇深蓝洁净,空中缀满繁星,银河的烟云缭绕天际。 肖榕指了指头顶,“看,银河。” 何光抬头,“是那些星星吗?可惜有云,看不清。” 肖榕嗤笑,“什么云,那就是银河!” 何光被抢白,讪讪笑道:“城里都是光污染,看不到,还是山里好。” 饭菜已经准备好,一大锅面条,和土豆白菜胡萝卜煮在一起,还有几张饼,也在篝火上热过。大家在山里也没什么挑剔,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身体暖过来,也有了说话的力气。不过毕竟走了一天,加上天气寒凉,吃过饭喝了马茶,坐了一会儿便纷纷钻进帐篷。只有那对儿美国情侣还在兴致勃勃地看星聊天,因为马队早起接触的外国游客比中国游客更多,几位向导的英文日常对话倒是娴熟的很。 夏小橘还不困,但也不是很想说话。她坐在帐篷口,抱着膝,望着笼罩山谷上方的一片星空。蜿蜒的星云,像那年远眺的跨海大桥,当时的她仿佛站在一个奇异梦境的入口,似乎沿着璀璨的光带一直跑,跑进夜色,就能跑向未来任何一个地方,去所谓的天涯海角。 那天沈多告诉她,毕业后就要随爸爸去法国。对于她看似无望的深藏心中的单恋,夏小橘同病相怜,还主动让出大土身边的位置。 当时大土唱的那首歌,似乎是《天意》: 这条路,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 我和你,早已没有回头路 她曾经那么怕失去陆湜祎的友情,然而最终还是和他天各一方;至于如果当初换一种身份相处是否能天长地久,这个问题也永远得不到答案了。夏小橘望向天空,视野中的星子模糊起来,都要交叠在一起。 篝火旁传来阵阵笑声,还有美国姑娘苏西的惊叫:“天啊,我的喉咙都要着火了。你们确认这不是医院拿出来的纯酒精吗?” 夏小橘看过去,方拓扬手招呼她,“来,这里暖和。”还塞了一个烤土豆给她,外表焦黑,内里带着浓浓的炭火香气,是刚刚埋在篝火旁煨熟的。 向导大叔问:“小夏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 方拓塞过来一个老式的军用水壶,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有六十度了吧。”她咋舌。 “七十二度。”方拓挑眉,在饭盒盖上倒了一层,一口喝下。 夏小橘被口水呛到,自己咳了起来。 众人笑,“他喝酒,你跟着咳嗽什么?” 她摇头,“看到就吓到了。” 苏西说:“你想试试吗?我根本没喝出味道,就觉得嗓子都要被撕开了。”她耸肩,“毕竟是个难得的经历,你不来一口?” 夏小橘摇头。方拓也不勉强,收回水壶,“算了,她不是这两天肠胃不好?下次吧。” 向导大叔笑眯眯看过来,“阿拓对小夏最好了。” 夏小橘大窘,“哪有,我是真的才恢复。”篝火的热气传过来,胸前暖暖的。 帐篷里的姑娘们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总觉得帐篷的帆布和身下的藏袍都有一股强烈的马骚气,但是已经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又不想再出去吹风。林婷推了推肖榕,“你不要去和阿拓聊天?” 肖榕撇嘴,“那么冷,为什么要去和他聊天?” 林婷笑道:“难得看你夸一个男生呀。你要是不去,我看他就和别人熟起来了。” 同行的朋友附和道:“是啊,还以为他最照顾榕榕的,现在和别人聊得也挺开心。” 林婷说:“是哦,路上没怎么见他俩搭话。” 肖榕心中也有些不耐烦,她刚才临走时还特意和方拓道别,他也没喊自己坐下,却喊了夏小橘。她倒不是觉得对方拓有什么心思,只是篝火旁看星喝酒这样的夜晚,才有行走江湖的意气。为什么自己要钻回帐篷来呢? “赶紧睡觉吧。”她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几个人守着篝火,各自讲旅途中的趣事。苏西和男友又鼓动大家唱歌,有向导唱了两首。方拓拿起木棍拨着火炭,跟着哼了起来: 直到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起逐渐地清醒 才知道把我世界强加给你还需要勇气 在你的内心里是怎样对待感情 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对我提起 我自说自话简单的想法 在你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我伤悲 尽管手中还残留着你的香味 被酒精浸润的嗓音有些沙哑,唱了一段,众人都沉寂下来。 苏西说:“我听不懂歌词,但是我想,这是一首悲伤的情歌。” 方拓笑起来:“百分之九十的情歌都是悲伤的。”他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还是一直在烤火,两颊红通通的,眼底依旧含着笑意。 苏西断言,“我确信,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夏小橘盘坐着,用中文低声道:“她说得对。” 方拓用木棍在她脚前面敲了敲,还激起几点火星,“你又什么都知道?!我像么?” “像。一直笑的人,不等于一直开心。” 方拓瞥她,“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夏小橘打量他,“现在当然是说你,别转移话题。” 向导大叔笑,“阿拓的心上人,可是花儿一样的姑娘。” 方拓推了推木条,篝火噼啪爆响,他似笑非笑,应道:“哪个姑娘,不是像花儿一样呢?” 第二天本应一早出发,何光有些轻微高反的迹象,他一夜没睡好,后脑勺有些疼。他怕被几位女生小看,还坚持要和马队向大本营进发。 “现在海拔三千六百多,今天最高要到四千三。你留在村子里喝个茶吧,有一家甜茶很好喝。”方拓嘴角带笑,但语气坚定,没有回旋余地,“这里树多,氧气也多些。” 何光看他态度果决,知道没有商量的可能,也的确心有惴惴,纵然不甘心,还是在方拓的带领下前往纳咪村。 游客们的行程是到登山的大本营附近,停留游览后再返回,因此不必携带大包,只需带上贵重物品和相机轻装上阵。夏小橘的同事们也在大本营附近,因此可以顺路再走一程。众人物品都不多,早早整理好,等待方拓返回的时候,就在附近闲逛着欣赏风景。 从营地走出不远有一片草甸,林婷和肖榕一路拍着野花走了过来。 林婷有些放心不下,“要不我也不去了,我去村里陪何光。” “他那么大一个男生,能有什么事情呀?”肖榕撇嘴,“你是怕把他自己留下,他面子上挂不住吧。” “我是怕他自己无聊么,再说,雪山在这儿也看到了,不一定要去大本营么。”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真不想去?那一开始何必报名雪宝顶的路线?我们还不如去牟尼沟。” 林婷犹豫,“我……我再想想啦。” “看那儿。”肖榕扯她衣袖,指了指前方。 “啊,牦牛!不、不会冲过来吧……”林婷有些恐慌,停住脚步,“向导不是让咱们别靠近?” “离得还那么远呢,人家牦牛吃多了要消化么?这么远跑来追你?”肖榕笑她,“我是让你看石头旁边。” 林婷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大石头附近蠕动着,原来是四只月余大的小狗,棕灰的毛色相间,躲在石头旁,粗略一眼扫过去,还未必发现得了。 “应该是一窝的。”肖榕说。 “好可爱啊!”林婷轻呼,蹑手蹑脚走过去,“我能摸摸它们吗?” 肖榕说道:“你不能主动去摸,得一点点靠近,让它们自己贴过来。” “小心附近有大狗。”身后传来夏小橘的声音,“它们应该还没断奶。” 肖榕不喜欢被人指点,语气有些不耐烦,“知道,我从小到大家里一直养狗,我们不会冒然过去的。” 夏小橘也不多说,走到一旁打量林间的这片牧场。刚转过身去走了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林婷惊恐的叫声。一回身,只见林婷抱着一只小奶狗,面前正对着一条彪悍警觉的大狗,它咧着嘴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绷着身体,弯起后腿,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夏小橘没多想,捡了一截枯树枝握在右手,左手又攥了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 “我、我要不要跑?”林婷声音颤抖,带着哭音。 “不要跑,把小狗放下,手臂张开,瞪着它的眼睛。”肖榕站在她身边,还举着相机,也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拓将何光送去纳咪村,回到营地发现少了三个女生,循着向导大叔的指引找过来。远远就听到林婷的尖叫,夹杂着呜咽的犬吠声。他心中一紧,大步跑过去,随手抽出别在腰间的乌朵(一种藏族牧民常用的投石索),抬头便看到夏小橘跌坐在地上,还举着树枝不断戳着。 方拓甩响乌朵的鞭梢,恰好打在大狗前腿上,它呜咽一声,吃痛跑开。一边退,还一边看过来,方拓瞪回去,又甩了一下绳鞭。 见大狗在远处徘徊,不再靠近,他忙跑过来,想要扶起夏小橘,“你没事吧?” “别动……”她五官皱到一处,抬手制止,“有、有事。” 方拓低头,看见她左侧脚踝上方的灰色冲锋裤破了一道口子,已经洇开几点深黑。 第5章 序二·你有一个花的名字(下) 方拓连忙单腿跪下,小心地揭开她的裤脚,一点点卷上去。他仔细检视,“好在只是咬上了,没撕。口子不深,肉没翻起来,不知道要不要缝针。” “缝针没关系,肉没掉就好,否则是不是腿上就有个坑啊。”夏小橘疼得呲牙,自嘲地笑了笑。 方拓笑她:“对,下雨天要穿靴子,不然坑里容易积水。” “快回去处理一下吧。”林婷不安地问,“那狗有没有事儿,要不要打疫苗啊?” 夏小橘一手扶地,单脚站了起来。 肖榕也有些歉疚,“你还能走?” 夏小橘应道:“能,就是有点瘸。” “还是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方拓蹲下,“我背你回去。” “啊?”夏小橘略感局促,摆着手,“别,我还挺沉的。我可以快点走。” “走得越快,血液循环越快,你听过毒血攻心吗?”方拓坚持,“放心,背得动,我还扛过马驹呢。” 夏小橘伏在他背上,口不择言,“怎么不说你还扛过驴呢?” 方拓笑,“你说现在么?”他大步向前,走得又快又稳。 “那个……”夏小橘回过神来,“刚才,我好像戳到它的眼睛了。” “我还打到它的前腿了呢。要算比分不?” “我是说,还有几只小狗,它也是护崽。” “它看起来没事,你大概已经开始变傻了。都咬你了,还抱歉这么多,你唐僧啊。” 回到营地,方拓让众人将带的矿泉水都翻出来,一瓶接一瓶冲在夏小橘伤口上,眼看干净一些,又掏出军用水壶来,把七十二度的烈酒倒在盖子上,嘱咐肖榕和林婷,“按着点她的腿,可别一脚把我踢翻了。”他用消毒湿巾蘸着酒,一点点擦拭着。 腿上沾了烈酒,皮肤上冰凉,伤口却被灼痛,夏小橘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眼前一片模糊。 林婷塞给她一张纸巾,怯怯地说:“看起来就很疼。” “我是哭我的新裤子,这种口子不好补。”夏小橘勉强笑了笑,“难得买条正牌,穿了没几天……” 方拓又将壶盖倒满,乐呵呵说道:“让你昨天不喝,这几杯算来算去都是你的。” 夏小橘用另一只脚踹他,“有没有点同情心?” 方拓一抖,壶盖里的酒洒个精光,他指了指向导大叔,“本来剩得就不多,小心酒鬼再咬你一口。” 大叔憨厚地笑,很是谦虚,“不是不是,方拓才真的能喝。” “村里能打疫苗吗?”肖榕问。 方拓摇头,“得下山。你们都离夏小橘远点,小心她发作咬你们。” “……” “可得赶紧去打针啊。”小宏妈妈神色紧张,“听说,狂犬病的潜伏期可能是十几年或者更久,一旦发作就没得治……” 美国情侣也围过来,询问之后,苏西说:“我在动物救助所当过志愿者,一般来说,如果十天里咬你的那只狗没有发病死亡,你就是安全的。不是每个被狗咬的人,都要打疫苗。” 向导翻译了她的话,众人将信将疑。 方拓说:“我相信你,不过十天后我去哪儿找这只狗,她也不能安心地数她的牦牛。” 夏小橘心想,谁说我要数牦牛? 他牵来马匹,“就当买个放心,我送你下山打针去。” 二人一路来到纳咪村,路过溪流时方拓依旧不忘说笑,“现在你怕水没?怕得话我赶紧跑,跳到水里你就追不上了吧?” “你当是《生化危机》?说变就变。” 二人在村中搭上一辆小货车,沿着崎岖颠簸的山路回到松潘,夏小橘的伤口做了清洁处理,打了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医生嘱咐了后续疫苗注射的时间和注意事项,夏小橘听说第三天、第七天还要来打针,叹气道:“一定是这次出门没看黄历。” 方拓说:“你留下来休息两天吧,省得来回跑。” 夏小橘点头道:“我再试试给队里打电话,如果你回去看到多杰或者我们队里的人,也和他们说一声。” “我先去找个车,送你回招待所。” “不用,已经不早了,你赶回去都要天黑了。” “没事。”方拓说,“你客气什么,让人帮你一下会死啊?” “习惯了。”夏小橘笑道,“总和男生们一起出野外,虽然说男女平等,但他们多少会更照顾我一些。我不想别人当我是累赘。” “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方拓“嘁”了一声,“被狗咬还分男女呢?换了是个男生,我也得照顾着他,带他来打针啊。而且背起来肯定更沉!” 夏小橘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暖。方拓坚持送她回招待所,将一切收拾妥当才匆匆离去。她的伤口依旧胀痛,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拿出笔记本记录这两日跟随马队的见闻,以及对沿途环境的初步观察。 停笔时已近黄昏,太阳渐渐转过去,远方连绵的山峰在坳谷间投下阴影。夏小橘回身望向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长。腿还是有些疼,她扑在被子上,觉得这一天紧张又好笑,不禁想,方拓有没有赶回去,又在篝火下聊天,可惜,那一壶酒剩得不多了。 夏小橘打完两针后搭车去纳咪村,在多杰的帮助下和队伍汇合,之后隔几日便搭车下山,按照时间要求继续接种疫苗。她大多时间跟着同事们在山林间穿行,经常转换营地,来去之间,在县里恰好遇到了转车去九寨沟的肖榕等人,也看到了那两位要北上青海的美国情侣,但没再遇到方拓。 考察接近尾声,一行人回到松潘休整一日,第二天便要返回北京。夏小橘去马队和大家告别,正好看到门口有卖西瓜的大车,便买了两个送进去。迎面碰上一同进山的向导大叔,笑呵呵帮她搬了一个。 夏小橘问:“大叔你们下山了?” “今天刚回来。” 她看到门口卸行李的几位向导,“方拓呢?没和你们在一起?我还想谢谢他呢。” “他就是临时替老白,老白好了之后,阿拓就没来了。今天应该是去接小白了。” 夏小橘不知道老白小白都是谁,随口应了一声。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不能亲自告别致谢,心中隐约有些遗憾。 她一路向着古城走去,想给朋友们买些特产和纪念品。穿过城门,光线收拢了一下,又渐渐明亮起来。对面走过来的人,看到她之后放缓脚步,二人对面站下,相视一笑。 “你那几针都打完了?”方拓扬了扬下巴。 夏小橘点头。 他沉下脸来,面色严肃,“幸亏打了。你知道么,十天后我去找过,那条狗已经……”他头倒向一边,口眼歪斜,吐了吐舌头。 夏小橘嗤之以鼻,“我刚遇到向导大叔,他说你后来都没进山。” “谁说没进山,只是没和他们一起走而已。”方拓笑,“我真的十天后还看到过那条狗,带着它的几只小狗娃,健康得很。你的疫苗白打了。” “它眼睛没事吧?” “眼睛没事,前腿也没事。”他瞅了瞅夏小橘的脚踝,“你呢,后腿咋样,还疼不?” “你才分前后腿!”夏小橘瞪他一眼,这才看仔细,方拓换了装束,一身冲锋衣裤,胸前带着bd*品牌的菱形标志。她问道:“穿这么专业,是要干嘛去?” “刚从山里出来呀,去接了个朋友。” “我听向导大叔说,小白?” “对,白大叔的儿子。白大叔人很好,我第一次去雪宝顶就跟着他们父子俩,很照顾我。小白就是脾气太爆,前段时间和人家打架,被拘留了。对他们都不算大事儿了,自己卷个铺盖卷就去了,今天出来。”方拓扬了扬手中的一挂鞭炮,“我刚刚去白大叔家门前放了一挂,驱驱晦气,这个拿去马队。你这是去哪儿?” “哦,我想去买点特产。”夏小橘指指前面。 “走啊,一起去马队呗。等放完鞭炮,我带你去买,我总来,知道哪里货好。” “总来?你不是这儿的人,是吧?” “我也没说我是呀。”方拓笑得狡黠,口音也变了,带着一丝夏小橘熟悉的京腔。 在马队门前放过鞭炮,看到夏小橘刚才买的瓜还剩了半个。经理说:“你们来得正好,大家都吃过了,这块你们解决吧。” 二人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方拓掏出小折叠刀,利落地划了几道,没切透,西瓜掰得参差不齐。“真难看啊。”夏小橘摇头,“和狗啃似的。” 他塞过一块瓜,“啃吧。” “……要啃一起啃。” 边吃边聊,说起方拓的经历,他在石油公司工作,常常需要去海上平台,一去就是几个月,但也因此能够连着休假一两个月。读书的时候他参加过学校的攀岩队,后来开始接触攀冰、登山,作为练习来过若干次雪宝顶,这次也是帮忙朋友带两支队伍,中间的空当恰好在马队帮了个忙。“我也不是商业带队,就是帮朋友的忙,所以挺怕别人好奇,拉着我问个不停,不熟的人干脆不多说。” 夏小橘笑,“你还挺低调。” “一直都是我在说。”方拓道,“嘿,你吃得还挺快。” “那是!”她语气颇自豪。 “你也不吐籽儿啊!” “和男生一起出野外,你吐籽的时候西瓜都没了。” “你以为你不吐就很快吗?”方拓说,“我是让着你,根本就没发挥!” “好啊,不服气咱俩比比看!”夏小橘竖起手指,“一次只能拿一块西瓜哈。” 马队经理跨出门槛,抻了个懒腰,正掏出打火机要点烟,看到地上一堆西瓜皮,坐在旁边的两个人埋头狂吃,他笑道:“剩了就剩了,你俩不用这么拼。” 二人谁都没答话。 夏小橘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瓜,抢过塑料袋里最后一块,咬了一口,又放回去。这才拿起手边的西瓜继续吃起来。 方拓边吃边说:“你这属于犯规!” “一次拿一块,拿在手里的拿!”夏小橘重读,得意洋洋。 方拓“嘁”了一声,“我还在乎这个?”学她一样拿出塑料袋里的瓜,也咬了一口。 夏小橘:“……我还在乎这个?”索性放下手中的,把塑料袋里的瓜吃掉。 方拓也不示弱,吃完自己的又抢过夏小橘手边的。 二人撑得直打嗝,“最后抢乱了,这怎么算?” 经理在一旁,烟都忘了点:“你俩几岁?” 方拓将西瓜皮一一扔到塑料袋里,“你明天回北京吧。正好,帮我带个东西回去,想走邮局又怕不安全。” 夏小橘说:“藏刀吗?上不了飞机吧。” “不是,是个项链,绿松石的。当地朋友帮忙找的。”他掏出一个小盒子,包装简陋,打开却让人眼前一亮。 “看起来品相不错,是真的吧。”夏小橘赞叹,“不便宜吧,对方是很重要的女生?你心中那个花儿一样的姑娘?那让我去送合适吗?” “是我姐啦,和我亲姐差不多,这是补给她的生日礼物。”方拓白她,“本来想自己去,不过接到通知,过两天直接上平台,来不及去北京了。” “好啊,不怕我自己贪污了?” “你就是贪吃点。”方拓晃了晃盛了一堆瓜皮的口袋,“好像不怎么污。当然相信你,回去请你吃饭,要不,再来个西瓜?” “你去钻台,我进山,下次不一定什么时候见呢,再说。” “现在就给你一点报酬吧。”方拓笑,随手递过一朵金黄的小花。 “喂,你辣手摧花!” 方拓一时无语:“……它本来就折了半截。” “你捡朵残花送我?” “……”他佯作不耐烦,“你到底要不要!那么多废话!” 夏小橘笑,“好好,我收着。”她接过来,夹在随身的笔记本里。 他们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天南海北,一年之中偶有相逢。每次见面却并不会感觉陌生,又比赛了两次吃西瓜,各有输赢。 花朵已经风干,依旧还保留着当时金黄的颜色。如同寄居在笔记本中的一点阳光,看到了便能让人会心一笑。 在之后的某一年的夏天,夏小橘收到了陆湜祎的喜帖,那时她正好去了青海考察。在当地的寺庙里,小阿卡带她求了一支签,又请当地的唐卡画师帮忙誊写在本子上。 为了便于翻找,夏小橘将金黄的小花夹在有签语的一页。 他们都说那是一支上上签,虽有波折历练,但若心胸豁达,必将和美喜乐。 第一章 (上) 夏小橘被邻居的电钻声吵醒,声响巨大,嗡嗡轰鸣,枕头捂在脑袋上也盖不住。她正想抱怨谁周末不睡懒觉施工扰民,忽然想起什么,迷迷糊糊摸过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她翻身而起,叫着:“完蛋了,完蛋了。” 昨天夜里她被黄骏拉去喝酒看球,看到半夜他还不肯走,非要再等两点半那一场。他喝多了酒,好多话车轱辘一样转了一遍又一遍,夏小橘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自己到家都三点多了。匆忙洗漱,一头栽下,也忘记闹铃只是设在工作日,周六早晨会自动罢工。 果然手机上已经有若干未接来电。夏小橘拨回去,连连抱歉,“昨晚看球看太晚,才爬起来。” “少爷就说你肯定也看球来着。”莫靖言在那边笑,“我们快到了,本来想顺路接上你,那你自己过来吧。” “就来就来。”夏小橘一迭声应道,飞速刷牙洗脸,不小心睫毛揉到眼睛里,怎么都弄不出来。越急事儿越多,真是让人上火。 匆忙赶去,发现方拓也刚到,跑得气喘吁吁,“昨天哥几个看high了,凌晨才散。” “去洗把脸吧,一脑门的汗。”莫靖言递过一张纸巾,“小橘也是,你们昨天一起看球去了?”夏小橘摆手,“没,我在家看的。” 方拓看她,“你心虚什么?总冲着我挤眼睛。” “什么心虚啊,眼睛里掉了个睫毛,一直没弄出来。”夏小橘转身,“莫莫帮我看一眼呗。” 方拓看莫靖言手中拿了几本图册,还拎了手提袋,索性把着夏小橘的肩膀,将她转了回来,“她没手了,我帮你。” “你下手可别没轻没重啊,该把我眼睛戳瞎了。” “我就一张纸巾,试试看怎么戳!”方拓低头,将她上下眼皮推开,“看到了,就在眼角呢。”他用纸巾的尖角轻轻一推,将睫毛带了出来,笑道:“睫毛有多长啊,还能扎到眼睛里。” 邵声停好车走过来,和二人打过招呼,自然而然地牵起莫靖言的手,“咱们上去吧。” 夏小橘和方拓走在后面,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方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异口同声说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看球来着,你呢?”方拓压低声音,“昨天找你看球,你不是说临时有事来不了,怎么自己躲家里看?是怕又赌输了,还得再吃半个瓜?” “谁输谁赢不一定好吧,好像你没吃过似的!”夏小橘白他,“我昨天……”她压低声音,“被黄骏拉去喝酒了。” “啊,黄骏?”方拓睁大眼睛,看了看前面的莫靖言,又看回夏小橘,低声道,“他还活着呢?” “什么话啊!” “我是说,好久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莫莫和少爷在一起了,心里不爽,找我念叨念叨。”夏小橘揉揉太阳穴,“说起来没完,八百年前的事儿都翻出来了,我不喝还不行,现在都头疼。” 方拓乐了,“早说啊,下次找我,我昨天就和哥几个看球喝酒来着。” “找你?他怎么可能想见你们啊,昨天不断说难得自己想安定下来……就快连我都埋怨了……”夏小橘想了想,“要是黄骏知道人家今天来看婚纱,更不能放过我了。他和我一定八字不合。” 方拓佯作惊讶,“什么意思,你俩也谈过?” “你俩才谈过呢!每次他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最后都变成拉着我吐苦水。” 方拓听说过黄骏和邱乐陶的事情,说:“那也不怪你啊,谁让他自己不抓住机会,前两年早结婚不就得了。” “莫莫嫁给他?那别等少爷回来,你都能炸锅。” 方拓笑,“难道你会支持?” 夏小橘点头,“也倒是,肯定让她再想想。” “幸亏没有。”滚梯到了平台,方拓拉着夏小橘,和邵声二人保持距离,“你还是低调一点……别提黄骏这茬,我师父要是想起来是你介绍莫莫和他认识。你就,咔咔咔。”他手掌横在脖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二人踏上下一段滚梯,夏小橘叹气,“当初他找编舞,是想通过我联系林柚,人家正好出国培训了,我就介绍了莫莫。后来的事儿我怎么知道?” “那你得提醒莫莫啊。” “谁说我没提醒?” “反正,在我师父那儿还是不说的好。他对黄骏是没什么好脸色,倒不是说别的,主要是黄骏都有了莫莫还贪心不足,师父看他不爽。”方拓低头,和夏小橘咬耳朵,“你是不知道,我师父看着挺镇定的,其实可小气了。” 不觉滚梯到了尽头,邵声就站在滚梯旁,沉着脸看着他。 来到婚纱店,和接待的导购沟通过意向,莫靖言起身去挑选样衣,“你们也去选一下吧。” “我的最简单。”方拓说,“西服衬衣自备,看师父要什么样的领带或者领结,我跟着配就好了吧?”他无所事事,便走来走去,等着看莫靖言和夏小橘的试穿效果。 夏小橘挑了一件香槟色的小礼服,“这个看着不错,不过看着有点大啊。” 导购说:“都是可以根据您的体型再调整的。” “不改也行,”方拓说,“最近看球,你多喝点啤酒。” 夏小橘瞥他,“你啤酒喝得多,你来穿!” 方拓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还真想试试看。”转向导购,“可以吗?” “呃,这个……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过……” 方拓还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 夏小橘乐不可支,“你快去试,我给你拍个照片。” 方拓问:“要是我试了合适,是不是就我当伴娘了?” 邵声转过来,看了嘻嘻哈哈的二人一眼。他们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玩的? 说笑之间,帘子拉开,莫靖言款款而出,她换上一字肩的长婚纱,头发半挽,露出纤长的脖颈,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导购帮她整理裙摆,笑道:“莫小姐真是太漂亮了,身材也好,无论穿哪件都特别好看。可以给我们家做宣传了。” 邵声看了她半晌,低声说:“这件很美。” 莫靖言嘴角含笑,抬眼看他,“那,就是它啦?” “嗯。”邵声微笑点头,伸出手来,牵起莫靖言的手,坚定地握了握。 她抿着唇,笑得眼睛有些湿润。 导购量着各处尺寸,“如果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整,我也一起记下来。” 方拓笑道:“莫莫姐,从现在到婚礼前,你可得好好保持身材。” 导购说:“莫小姐身材这么好,不会有问题的。稍微有一点变化,我们是可以修改的。” 方拓:“那也是有个范围,如果变化太大,就没法改了,是吧师父。” 邵声板脸。 夏小橘火上浇油,“方拓总说,以前他学攀岩的时候挺怕自己师父的,我没大看出来。” 方拓:“只要有莫莫姐在,我就不怕了。练习的时候就是,喏,你看。” 莫靖言和导购说要修改一下腰间的设计,问邵声的意见,果然他走过去,嘴角不自觉挂了微笑。 方拓坐在沙发上,叹气,“看我们的衣服多好挑,真不公平。其实我应该算娘家人吧,我和莫莫姐在一起时间比较多。” 夏小橘:“你就是看好刚才那件裙子了吧?你想当伴娘?那谁当伴郎?” 方拓答道:“有莫大啊。” 莫靖言听到,笑他,“你是说,你算娘家人,然后让我哥……我、哥去当婆家人,如果你认为能说服他,自己去试试看。” 邵声不语,找个伴郎这么难吗?当初喂给这小子的羊肉串都浪费了。 试完衣服,几个人出来,去附近一家东南亚餐厅吃饭。 方拓说:“得好好宰师傅一顿,我要吃龙虾和咖喱蟹!” 夏小橘举手,“我想吃碳烤猪颈肩。” 方拓戳了戳她后颈,“那你得再晒黑点。” “……” 夏小橘扬手要打,正好另一拨顾客迎面过来,其中身量高挑的女人被一群年轻学生围着,喊她,“小橘?” 她连忙收手,“啊,梁老师,你也来吃饭?” “是啊,组里有学生毕业,大家一起聚聚。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夏小橘点头,“最近挺忙的吧,都没看你跑步。” “是啊,前几天期末考试,还要写个课题申请书……不过也跑,经常半夜跑。” 身边的学生惊讶,“那您晚上还能睡着?” “总跑,习惯了就好,倒头就能睡着。” 夏小橘嘱咐,“半夜三更的,注意安全。” 对方点头,“在学校里也还好,我都找有保安巡逻的大路。对了,北马开始报名了么?我最近没怎么注意。” “还没有,不过每年也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你先忙,有消息了我喊你。” “好。不耽误你吃饭啦。”她和夏小橘等人道别,看向莫靖言时,目光似乎稍有停留。 莫靖言留心到她的注视,有些纳罕。对方只是一瞬间的专注,收了视线,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领位员过来,“请问几位有预定吗?” “有,姓莫,莫靖言,定了靠窗的四人台。”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女子放缓脚步,透过簇拥的学生,又回身瞥了一眼。 第一章 (中) 在窗边落座,莫靖言问:“刚刚的梁老师是你们研究所的同事?” 夏小橘应道:“哦,梁忱呀,她是我们所隔壁大学(p大t大随你们想)的。牛人一个,去年从麻省回来的,应该已经评教授了。” “也是做生态的?” “不是,大气科学。她研究的是什么大气环流、数值模拟一类的,也做气候变化。前段时间我不是参加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国际会议,跟着老板去了趟日本么,一大早我去河边跑步,正好遇到梁忱也来锻炼,一起跑了一大圈,发现还挺聊得来。不过她忙得很,又要教学又要做科研,一般见不到。” 方拓问:“今年马拉松你报名了?” 夏小橘答道:“我想跑个半程。你呢?” “你不是跑了好几年半程了?今年全程吧。” “别忽悠我,我心里可没底。我这隔段时间总往外跑,过两个月还得去张家口,没办法规律练习啊。” “最近不是在北京么?一起吧。” “天太热了,除非像梁忱说的,半夜跑。”夏小橘摇头,“而且你太快,我肯定跟不上,你不说自己以前随便报了一个,三小时五十多分就跑下来了?” 方拓应道:“那是当年,一直跟着队里训练,也很魔鬼的。”他想了想,又笑,“也可能是我腿比较长,像你就要倒腾着小短腿,在后面吐着舌头跑。你记不记得,我转发给你的视频,和你像不像?” “好好,你不是柯基。你腿长,再瘦点,要不要摇着尾巴带着一身斑点跑啊?” 邵声和莫靖言相视一笑,这俩学龄前儿童。 莫靖言打断柯基和斑点狗之间无意义的争执,说道:“我大哥也要回北京了,要不然你们一块去跑。他在美国好像也跑过马拉松。” 方拓咋舌,“算了,莫大比师父还可怕。师父至少在你面前笑得和朵花似的,佳敏才镇不住莫大呢。” 莫靖言笑,“一起跑步而已,有那么可怕?” 方拓点头,“他和我们说过自己准备马拉松的事儿,制定了训练计划就一定要执行,按时按量,风雨无阻。不太适合和我们这些自由散漫的人一起玩耍。” 邵声评论,“嗯,你们在攀岩队的魔鬼训练计划,最初就是他定的。” 方拓倒吸冷气,“我说的么。” 邵声继续说道:“不过也很科学。我和他说你也要跑,他会乐意带你一起训练的。” 方拓哭丧脸,这算报复不? 夏小橘忽然想到,“说到科学,我倒是可以推荐他和梁老师交流交流。梁老师也是,训练得挺系统的,比我这种随便跑跑的专业多了。她和我讲过好多,要怎么跑,怎么做辅助练习。” 莫靖言点头:“好呀,等大哥回来的。” 邵声问道:“靖则工作那边落实了?” “都还好,前段时间不是来北京租房什么的么,这几天回阳朔整理一下,下个月就来入职了。” “是,他这段时间这么忙,也没少找我谈话。”邵声笑了笑,“说实话,他说的那些话,让我感觉挺意外的。” 方拓啧啧道:“大舅哥不好应付吧?” “也没有吧。”莫靖言轻拍邵声的手,含笑望着他,“他没太为难你,是吧?” 邵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嗯,没有。只是,不太像我认识的莫大了,还是好多年不见,我真的不了解现在的他?” “那是因为,以前你认识我哥的时候,不认识我呀。”莫靖言微扬着头,笑嘻嘻挑了挑眉,“我哥也就这么罩着我吧。你以后对我好点,知道吗?” 邵声忍不住笑起来,夹了一大块螃蟹放在她碟子里,“知道,我打不过他。” 方拓侧头,低声说:“师父我说什么来着?不能太早求婚,以后在家里没地位。” 邵声瞥他一眼,没搭话。 方拓又转向莫靖言,“莫莫姐你也是,不能太快答应,以后在家里没地位。” 夏小橘问:“你哥在阳朔还有个女朋友是吧,那怎么办?这次回去一起带来吗?” “应该一起来吧。”莫靖言思忖,“大哥没说定佳敏来的时间,不过最近都在拜托朋友帮她找工作;我和少爷也帮她留心着。她那边正好学期结束,如果最近辞职,应该能和大哥一起来吧。” 方拓说:“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也帮忙问问。” 夏小橘说:“是呀,我们所每年也会招一些行政助理呢。” “她还想当老师,不过我觉得不大容易。”莫靖言说,“现在北京的小学老师,是不是都要硕士了呀?” 夏小橘答道:“应该没那么夸张吧,但是以她的资历和背景,估计也不好进。” 方拓说:“佳敏可喜欢她班上那些孩子了。我觉得她要走的时候,八成舍不得。” “是啊,我听大哥说,前两天照毕业照,她眼睛都哭肿了。”莫靖言笑,“我这个未来的小嫂子,为了我哥也是牺牲不少。北京虽然说是个大城市,哪有阳朔那么山清水秀啊,而且还得找一个她喜欢和适合的工作。要不是为了我哥,她也未必会来。” 点好了菜,夏小橘和莫靖言去洗手间。夏小橘一边洗手一边问:“你们结婚的具体日子定了么?” “还没……”莫靖言低头搓着手,“别说具体日期,现在顶多想了个大致时间,还都不一定呢。” 夏小橘不解,“你家少爷等得及?还是……你想再缓一缓?” “我们两个,其实都还好,什么时候结都可以。”莫靖言笑得有些羞涩,分明是说,现在就去领证也没问题,“计划是明年春夏,不过,还没和家里商量。” 夏小橘点头,“那是,结婚毕竟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但我们的情况吧,有点复杂。”莫靖言叹了口气,“邵声妈妈那边一点问题都没有……” “嗯嗯,”夏小橘连声应道,“他们一家都爱死你了。” “可是,我爸妈……还都不知道……” “不知道少爷这个人?!” 莫靖言点头,“在阳朔的时候,他就说要陪我回家,见我爸妈。不过我哥不同意,觉得太突然了,我爸妈接受不了。他还当着我们的面说……” “说什么?” “说,‘你们俩先这么处着,没准处几天就处不下去了。’没事就和少爷谈话,把他审了个底朝天。”想起莫大当时的一张冷脸,莫靖言哭笑不得,“我当时真想,回北京算了,省得每天被大哥问来问去的。但是也有点焦虑,如果大哥这关都过不了,以后爸妈那里怎么办?” “那他怎么想通了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大概也一直没想通,现在,大概努力说服自己呢吧。”莫靖言笑起来,“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妹,这件事我一定投反对票;但你是我妹妹,事到如今,我除了支持你的决定,还能怎么样?’” 夏小橘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莫大哥还是挺疼你的嘛。” “是啊,他说让他再想一想,也给家人一个接受的时间;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少爷先不要上门。但是也是他最支持我们办婚礼,说,‘该准备的提前准备妥当了,不能让我妹妹再没名没分跟着这小子了’。” “的确,把以前的事情都说出来,也不合适。不说的话,说刚刚在一起的男朋友,立刻要结婚,也不合适。”夏小橘点头,“真是左右为难呢。” “大哥说,让我别担心,这些都交给他去应付。”莫靖言耸耸肩,“我还挺感动的,想想看小时候真不应该总和他吵架。” “呐,你也别太担心了。有莫大帮着调节,而且爸妈都是疼孩子的,如果看到你和少爷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少爷对你那么好,也会接受他的呀。”夏小橘宽慰道,“说实话,我认识你三年了吧,少爷回来之前,我都觉得你是温柔贤淑型的,不是说你现在不温柔贤淑哈,但是,真的没有现在这种活力,也没这么开心。” 莫靖言微微一笑,算是默认,又说道:“前些天大哥回家去找他那几件正装,回来后口风又变了,一下子有点……感性……还给了我两条建议,笑死了,像言情小说看多了似的。” “他说什么了?”夏小橘好奇。 “他说……”莫靖言有些腼腆,低头笑道,“他说,你们生个孩子就好办了。” 第一章 (下) 吃过午饭,四人兵分两路。方拓和和夏小橘去了附近的一家户外用品店,夏小橘要补充一些速干衣一类的小物件,方拓则极力鼓动她置备自己的攀岩装备,“过两天和我们去野外,别的都可以带,安全带、头盔和鞋子,总要你自己的吧?” “我就穿普通运动鞋,头盔和安全带借莫莫的不行吗?”夏小橘犹豫不决,“我一年里也爬不了几次,还得再搞一堆东西,我那个小宿舍已经放不下了。” “还是多练习一下,你一天到晚翻山越岭的,学点攀登技术对你有好处。”方拓拿起一顶橘红色的头盔,扣在她头上,“这个很适合你。” “有点大呀。”头盔挡住一半视线,她瞥了一眼镜子,“而且不像攀岩,像建筑队的工头儿。” 方拓笑,“像个橘子啊。”他又抛过来一条安全带,“这个挺好用的,够宽,吊在上面舒服。你试试大小啊,回头我给你拿个特价。” 夏小橘冷哼一声,“这么鼓动我,还不说送我一条。” 他答应得痛快,“好,你要是能保证在北京的时候每周爬一次的话!” 两个人说起和邵声等人一起去野外攀岩的计划,夏小橘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莫莫和少爷这事儿,还真有点复杂。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家里说,但是不说也实在不合适。” 方拓佯作鄙薄地垂眼看她,“算了吧,还换了你?!你应付不来这么复杂的事儿,你就适合找一个简简单单,不会笑话你吃瓜不吐籽的。”一边说,一边帮她整理安全带的腰带,“这个地方要反穿一下,对,这样安全。” 夏小橘辩驳,“那我也太没追求了!” “对了,之前黄骏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呀,很有才华,挺有幽默感,还挺绅士的,我对他印象不错。” “那人家对你印象呢?还有来往呢?”方拓抓着她身前的连接环,用力拽了拽,“绳子就系在这儿。” 夏小橘立足不稳,险些撞到他身上,向前晃了一步,踩到方拓脚上。 “要是人家不理你了,你不用踩我啊!” “还不是你突然拽我!”她反驳,“谁说不理?他还约我去看过几次艺术展呢,还去过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 “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他正好给我讲啊,不是说这样男生特别有成就感吗?总不能我俩去植物园,我给他讲花花草草吧?” 方拓笑,抓着她头盔前缘用力一拉,“傻样。” “就知道笑我,你呢?宁柠呢,你不说她又和你联系了?” “嗯,她说,想从香港调回来。” “她和那个人彻底分手了?” 方拓把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答道:“我没问。” 两个人说着,从户外用品店转出来,在旁边的冷饮厅买了一个大份冰激凌,这是二人的一贯做法,比单买两个小杯更划算。 继续刚才的话题。夏小橘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人家,不是说她是你的理想型么?” “我的理想爱情,是莫莫和师父啊。” 夏小橘一副被噎到的表情,“我头一次知道,你喜欢过莫莫!” “你别乱说,让师父听到,我还要命呢!”方拓扬拳威胁,“你怎么和娱乐小报似的呢?” “是你没说明白。” 方拓解释,“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师父和莫莫了,那时候就觉得他俩有问题。互相惦记对方,有一些小默契,看他们在一起的感觉特别好。当时我就想,如果我也在学校里谈一场恋爱,就应该像他们这样。” 方拓接过冰激凌,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大口,递回给夏小橘,“都怪他俩啊,没给小师弟带个好头,之后就无心学业,光想着漂亮姑娘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夏小橘断断续续听说过他的故事。在方拓第一次去雪宝顶登山时,遇到了同学校去纳咪村支教的志愿者们,其中便有舞蹈团的宁柠。支教团停留了三周,这期间登山队已经做好各项训练,登顶又下撤,然而方拓没和大家一起回北京,而是和支教团一起留下来。 之后第二年,方拓带新队员去训练,宁柠也去了纳咪村。这次去支教的只有她一个,她是在村中等方拓回来,作为他的女朋友。 那是青春里最意气风发的时光了吧,站在雪山之巅,心爱的姑娘在山下等他回来。 方拓说过,那次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宁柠,只不过之前没注意。聊天的时候才发现,她就是和莫靖言一起,在晚会上领舞《踏歌》的姑娘。当时他还觉得,这真是天定的缘分呢。 能够和莫莫比肩而立,也毫不逊色的女生呢。夏小橘想到这里,看了看路边橱窗中自己的倒影,所里某个项目发的宽松的大t恤,一条穿了很久的牛仔短裤,早晨出门匆忙,也来不及细选。或者说,这是她感觉最舒服、最自我的状态,说不上美不美,但是很夏小橘。她又想起莫靖言刚才含羞带怯,让人心生怜惜的神情,能够和她相提并论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能想到的,只有林柚,天光水色,流云飞舞,年轻的她,小鹿一样跳跃的身影。 她刚刚其实想问方拓,“如果宁柠回来,如果她还想和你在一起呢,你会答应么……” 夏小橘举着冰激凌,看着方拓的背影,他看似轻松地哼着歌,但是一时也没再说话。她轻叹一声,甩了甩头,自嘲地笑笑,暗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天夏小橘很想跑步,回到家里给梁忱发短信,说自己吃了大餐和甜品,热量超标,急需运动。梁忱回应:“同跑,我也吃多了。” 她和夏小橘约了九点见面,说:“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比较早的了。” 夏小橘问:“你课题申请写的怎样?和美国那边不大一样吧,还适应?” “是不一样,继续调整中。”梁忱淡然一笑,“在哪里都有哪里的规则,要想和人家玩,就得守人家的规矩。” “你肯定没问题的!就像中国乒乓球队,什么大球小球,11分还是21分,规则怎么改,也不影响你发挥啊。”夏小橘嘻嘻笑道,“我们老板说,你是杰青*的苗子,过两年没跑。我就抱你大腿,以后转行跟你读博士算啦!” “好啊,不过我们组也很辛苦的,女生们已经缠着我给她们买面膜了。” “这都可以?那我天天在野外风吹日晒的,也得找老板报销去!” 梁忱认真道:“不过,你不打算出国去看看么?” 夏小橘赧然,“那个,我英语没那么好的……”** 梁忱了然地点头,笑得有些揶揄,“还是国内有舍不得的人?我今天看到了哟,doubledating。” 夏小橘脸上微热,心跳得有些快,“没有啦,那是我哥们,朋友要结婚,找我们做伴郎伴娘。” “另一对儿就是准新郎新娘吧?”梁忱回想,“挺配的,新娘很漂亮。” “是啊,新郎担心得很,婚期没定先买婚纱。“夏小橘笑,“也不是啦,说来话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是有朋友说,好的婚纱店的热门款不好订,还要改来改去,所以他们先下手,反正感情那么好,早晚也要结。” 梁忱静静听着,抿着嘴角,像是一个若有似无又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微微低头,这个表情只留给自己。“还是说说,你的那个男生吧。”她转向夏小橘,“是你开会的时候看到一个段子,都要发给他的那个人吧?” “他啊……我们俩在一起就是互相贫,倒是很开心。”夏小橘故作轻松,“但他就是拿我当哥们,我也不想多想什么。我相信,是我的,自然会来;不是我的,强求也没用。” “你是有些……说不清对他的感情?” “没,能说清,就是哥们呗。现阶段这样,挺好的,他也没啥表示。” 梁忱继续问:“那如果,他有表示呢?” “这……我们认识好久了,不大可能吧……” 梁忱笑:“算了算了,我逗你玩的,别多想了,顺其自然挺好的。” 夏小橘想起宁柠,这件事她不适宜和莫靖言讨论,便问梁忱:“梁老师,你觉得曾经的恋人,有多大的可能旧情复燃?” 梁忱一愣。 夏小橘忙解释,“我那对儿要结婚的朋友就是。我想起来,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下,是有可能破镜重圆的呢?或者说,有多大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得问社会学和心理学的吧,我也没做过调查分析。”梁忱想了想,“有缘分的人吧。” 夏小橘笑:“你作为科学家,给我一个这样的解释,太敷衍了吧。” 梁忱笑:“谁说缘分不科学?它也许是由很多变量控制的,只不过现阶段我们不知道,到底是哪些变量在起作用,各自起了怎样的作用而已。” 夏小橘点头,“有道理。” “我们说什么样的两个人能在一起,总是说三观、性格、爱好、外貌,还有门当户对什么的,但是缘分,或许是更重要的呢。有时候我们不强调缘分的重要性,因为我们对它无法控制,那样会显得我们在感情中无能为力。” 夏小橘感慨,“哇,梁老师,你不应该教大气科学,应该去教婚姻家庭。” 梁忱笑,“最后那句不是我说的,好像是一部电影里的。”*** 她振了振双臂,“不说了,我们跑步去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在盛夏的夜里,空气依旧有些闷热,但挥洒的汗水反而可以让心情宁静下来。笔直高大的乔木矗立在林荫道两侧,树叶沙沙响着;池塘里的青蛙呱呱鸣叫。 这样的夜色,何必自寻烦恼。 第二章 (上) 正值盛夏,城内酷热难当。几个人约了一同去野外攀岩避暑,周六一大早便集合出发,向北开上一个多小时,进入山区后,岩壁峭立,绿树蓊郁,从盘山公路上俯瞰蜿蜒的河流,明亮的阳光在水波上跳跃闪烁。 邵声和莫靖言带着邵一川,后座放了一张儿童座椅,于是方拓和夏小橘一并搭乘莫靖则的新车,同车的还有他的女友——刚刚从阳朔过来的张佳敏。 “我一直以为,到了北方会凉快很多,没想到北京比阳朔还热呢。”张佳敏降下车窗,任由和爽的风扑面而来,惬意地眯着眼睛。 方拓笑道:“北京的夏天特别有性格,就在又热又干的沙漠和潮湿阴郁的梅雨之间切换。” 一路上两个开朗善谈的女生已经熟悉起来,夏小橘问:“佳敏,从阳朔过来,再看北京周边的山,是不是觉得逊色多了?” “不会呀,我们那边是平地出山峰,但更秀气一些。这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趴在车窗边,“我都没想到北京附近会有这么高的山,还连绵不绝这么大片。” “爬起来感觉更不一样。”莫靖则微笑,“我也好久没摸过花岗岩了。” 方拓道:“师兄你在阳朔待了那么久,功力大增,就别谦虚了。” 莫靖则淡淡应道,“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路过晚上落脚的村庄,众人决定将替换的衣物和第二天的补给放下,房东拿了三间房的钥匙过来,就放在桌上。几个男生在整理装备;莫靖言自然而然拿过家庭间的钥匙,带着要上洗手间的邵一川上了楼梯。 夏小橘看到桌上余下的两把钥匙,一时语塞,面颊泛红——这不是让她和方拓住一间房吧?虽然说出野外有时条件艰苦,大家不分性别,招待所里各占一张床,风尘仆仆和衣而睡,能听到男生们鼾声此起彼伏。可这夏日炎炎,攀岩之后一身臭汗,总要沐浴更衣,和方拓二人大眼瞪小眼,多少有些尴尬。 张佳敏随手拿过一把钥匙,“小橘姐,我先去放东西了。” “哦哦,”她点头,略带窘迫说道,“好像少定了一间房吧,我问老板去。” “没有吧,还有人要来吗?”张佳敏四下环视,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咱俩一间,阿拓和靖则一间。” “这样啊……”夏小橘如释重负,指了指莫靖则,“我以为你……” 这回换张佳敏面露羞怯,转身快步走开,“我先放东西去啦。” 来到岩壁下,铺好地席。方拓和莫靖则相互保护,很快便挂了两条热身线。邵声倒不急于攀爬,选了平地略作清理,支起帐篷,供莫靖言和川川中午休息使用。方拓又挂了一条略短且容易的儿童线,给几个新手和川川一起练习。 张佳敏爬了两趟便不再爬,摘下头盔走到一旁,说要给大家预备午餐。夏小橘在方拓的指导下使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攻破难点,翻了一个小小的屋檐。 “蛮不错的,我都爬不到那里去。”张佳敏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擦手,我洗了葡萄,快来吃。” “再来一趟,我给你保护。”方拓招呼她,“你在阳朔不是也爬过?” “爬过是爬过,但差异真的还挺大。”张佳敏笑着摇头,“这里的石头怎么是平的啊,我都不知道要抓哪里。” “这条路线的手点是小一些,下面这几米主要靠平衡。”方拓解释道,“要相信你的脚,踩住就好。” “就是不相信啊,要是脚滑了怎么办?脸蹭到岩壁上,那不是要毁容?”张佳敏咯咯笑道,“我还是给你们做三明治吧。” “天这么热,休息一下吧。”夏小橘说,“我们直接吃面包就好。” “别听她的!”方拓抓着安全带的后腰,将夏小橘拎到一旁,瞪着眼睛佯作发怒,“你不想吃你啃面包去,知道现在吃佳敏做的饭有多不容易么!” “就是把东西叠在一起么,”张佳敏笑,“而且,哪次少了你们的?!” “本来,佳敏做饭是给大家吃的。”方拓解释,“我们每次攀岩回来,路过村口,就去她家吃饭,想吃什么点什么。但后来,能不能吃上,能吃到什么,就得看师兄的心情了。佳敏也不在家里的小饭店帮忙了,都快成他的御厨了。” 莫靖则瞥他,冷冷道:“方拓,谁每次去阳朔,吃我的住我的,良心呢?” 方拓摸着心口,“我只是替兄弟们表达一下,大家的痛心。”又笑着问,“师兄你还想爬哪条,一起去。” 莫靖则起身,整理头盔,顺嘴问道:“莫莫呢?” 方拓应道:“刚刚哄川川午睡,后来和师父去河边溜达了吧。” 透过起伏的青葱芦苇,依稀能看到相拥而立的一双人影。莫靖则定定地看过去,眉心紧蹙。方拓暗笑,胳膊肘戳戳夏小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等着看好戏,莫大又看我师父不顺眼了。” 莫靖则依旧眉头紧锁,他想的是,邵声是师父,自己是师兄,差辈了吧。 他并非看邵声不顺眼,而是满心郁结,一脑门官司。在阳朔时,邵声一路从北京赶来寻找莫靖言,他略加思索,已经想明白当年几个人之间的纠葛,本意并不想让小堂妹再去淌这摊浑水。 他曾经对邵声说,“如果我有表决权,我是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的。可是这件事情上,莫莫才能真正的一票否决。我是不大理解她的这种感情,但是我也只能支持她的决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记得我说过,谁对不起莫莫,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也说过,“我不希望莫莫太早结婚,也不想她太早生孩子。她这些年也并不开心,她在我们家被宠了二十年,凭什么遇到老傅和你之后,要吃那么多苦?我心里她还是个小女生,而不是个拖家带口的家庭主妇。这个转变太大了,别说她适应不了,我们全家都适应不了。” 邵声当时也都答应了,为什么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他们早作准备,还说出自己去和家里协商,要是生个孩子就好了这种话? 莫靖则想,当时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饮了一杯,叫做岁月的醇酒。 春节在家时,莫靖言曾经问他,当初为什么选择孙维曦,又是如何看待左君,是否无论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会被现实左右。 莫靖则当时笑话她的小女儿心情,说只有对她这样的小女生,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 莫靖言的答复是: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对于妹妹认真的回答,莫靖则曾付之一笑。他认为脱离现实去谈感情,本来就是镜花水月,自寻烦恼。说不上幸与不幸,只是她和邵声的纠葛没有断,两个人恰好在还能选择的时候遇到彼此,除了要说服家人,也不需要再冲破什么桎梏。 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兜兜转转,和自己的过去相逢。有些不曾说出口的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邵声和莫靖言之间的事,包括后来二人的种种经历,要如何和家人交待,莫靖则还没想好。前两个月他曾回了一趟老家,想着探探叔叔婶婶的口风,也顺势铺垫一下。平时他最不喜欢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聊自己的个人情感问题。这次为了莫靖言,牺牲在所难免,在家庭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酣耳热的时候聊起来,连从未提起的远在阳朔的小女友都招认了,由此说到年轻一辈的感情和婚事。 婶婶也说,感觉莫靖言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婚的意思,也没往家里带过,大概还是没遇到可心的人。叔叔则不以为意,说家里虽然也着急,但莫莫这么好,再等上两年也没关系,总要有个好归宿。 莫靖则有些后悔答应堂妹,一切都由他出面想办法,但当时看着莫莫楚楚可怜,想起她这么多年的艰难和委屈,又不忍心让她再难过一次。 感情终归是个难题,没有定理,无法证明,为什么非要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自控的漩涡? 莫靖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去派出所办理了户籍证明,回来途中恰好路过博物馆。他邂逅梁忱,从美国无奈归国的那个冬天,曾经特意来过,但那时候没有带身份证明,所以不过在门外看了一眼宣传彩页。这次他东西带的齐全,想了想,掏出身份证,信步走了进去。 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装饰已经焕然一新,但布展的位置还没有太大变化。跃层的穹顶下,依旧摆着恐龙化石骨架。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当初和梁忱一同看到的那一具了——最初那个,在一次巡展中失火被烧。现在的这个是新出土的,规模更为宏大。 他在圆形展厅的一侧找了一张长椅,安静地坐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高耸的恐龙标本。恒温恒湿的展馆里,暑意顿消,心情也安宁下来。 深棕色的阔大腿骨化石,将对面观众的身体遮了大半。她坐在对角的长椅上,只露出裙摆一角。只是她也不急于离开,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 莫靖则起身时,下意识地侧头;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一同侧头过来。隔着一亿年前白垩纪时期的鸭嘴龙,仿佛看到时光深处的自己。 莫靖则不禁微笑起来,有些舒心,有些欣慰。她也是,笑得自然而然。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分开一年多,不过是像以前上学路上,每天在街口看到彼此时,只有二人之间才会懂得的会心一笑。 第二章 (中) 莫靖则绕了个半圆,走到展厅对面。梁忱微仰着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嘴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 走到近前,莫靖则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轻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这是我看的第一个展厅,还没看猛犸象和披毛犀。” 莫靖则点头,“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几只。” 梁忱穿了一件米色的薄衫,她向后仰身,手半插在口袋里,抬头看着鸭嘴龙的化石,“我听说原来那个被烧掉了,好可惜。” “是啊,借去邻省博物馆巡展的时候。”莫靖则语带惋惜,“好在,又挖出来新的了。” 梁忱微侧头,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我觉得,他们应该把那块大陨石赔给我们。” 她语气颇为认真,一字一顿,反而显得有些天真。 莫靖则忍不住也笑起来,“我也这么想。” 梁忱问:“你回国这段时间都在哪里?” “一直在阳朔,过几天去北京,这次回来办户籍证明。” “要去北京工作了?” “嗯。”莫靖则说了新东家的名字。 “蛮好的,恭喜呀!”梁忱说,“以后有机会……” 说话之间,莫靖则手机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梁忱点点头,坐正身体,看向恐龙化石。莫靖则起身,绕到一旁的廊柱后。电话那边传来张佳敏欢快清脆的声音,“靖则,我买好火车票啦!” 他微微蹙眉,“那得二十个小时,不是留了卡,让你买机票么?” “正好有朋友要去旅行,和她一起走啦。现在机票不怎么打折,火车票便宜得多。” “没差多少钱,火车太累了,把票退了吧。” “没事的,我和朋友都约好了。上车打打扑克聊聊天,卧铺睡一晚上,很快也就到了。” 莫靖则不再坚持,问道:“哪天的车,几点到?” 张佳敏说了日期和时间。 “好,我那天争取不安排别的事,去车站接你。别带太多东西,能托运的托运。” 她轻快地应着:“知道啦!你在家怎么样?手续都办完了?” “还好,今天在跑户籍的事儿。” “嗯,那你先忙,向伯父伯母问好。我收拾东西去啦,等你有空打给我吧。” 莫靖则放下电话,转回身来,梁忱依旧坐在原处,手半插在口袋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恐龙化石。 他再次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梁忱也不多问,依旧带着那抹浅笑。 “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打个招呼?” “家里有点事,回来看看。” 莫靖则问:“都还好吧,有需要帮忙的,和我说一声。” “没事,表妹结婚,我妈和我回来参加婚礼。” “哦,阿姨和你一起回国的?她应该更适应国内的生活吧。” “是啊,还蛮开心的,惦记着和我舅妈一起去跳广场舞。” 莫靖则问:“那你这次回来多久?” “不会很久吧……看情况,家里的老房子出租了好多年,正好换房客,也要收拾一下。之前都是亲戚帮忙照看。” “好在那边也放假吧。” “对,学校放假。”梁忱答道,“不过就是不需要上课而已,事情还挺多。你知道的,实验室里就是时间相对自由,但其实没多少自由时间。你呢?家里人都还好?” “嗯,还不错,爸妈身体都挺好,家里都还老样子……”莫靖则客套了一句,语速慢下来,自嘲地笑笑,“也不是很如意,遇到点麻烦事儿。” 梁忱探身,侧头问:“怎么了?” 莫靖则将小妹和邵声二人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我现在拦着他俩不和家里说,但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很漂亮的小堂妹,就是莫莫吧?” “是呢,小时候总和我吵架,烦死她了。没想到现在得替她出头。”莫靖则笑,拿出手机,翻出和莫靖言、邵声二人在阳朔的合影,递给梁忱看,“她当初就在咱们初中部,不过她入学的时候,你已经出国了。” 梁忱和莫靖则并肩而坐,头发几乎碰到一起。她放大了一下照片,仔细端详,“一看就是跳舞的姑娘,真的很漂亮,气质也好,看眉眼和你有点像呢;你未来妹夫也挺帅,看得出,两个人感情很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开这个头。” “我也不知道。”梁忱耸了耸肩,“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要如何面对这种感情问题,也不是很擅长和一家人周旋。” 莫靖则叹气,“我就是后悔,为什么要大包大揽,说如何处理要都听我的……” 梁忱说道:“我倒觉得不算难,让家人一点点了解,一点点接纳呗。其实莫莫也不用着急结婚。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呢?” 莫靖则问:“你不相信婚姻?” “说不上是否相信。在我看来,是对彼此的承诺,也是对彼此的不信任。你说呢?” 莫靖则笑:“是家庭义务和社会责任。” 梁忱笑了笑,话题回到邵声和莫靖言身上,“关键是,这个人怎么样,你妹妹和他的感情怎么样。” “人品没得说,我的老朋友了。莫莫对他的感情,怎么说呢,我是不大理解……我总觉得是她运气不好,没遇到下一个对她好也能够让她心动的人而已,否则也不必一直陷在过去。” “的确,没有哪个人是不可代替的,但首先,你得又遇到了能代替他的人呀。某种程度上,这是个运气问题。我知道你会觉得莫莫受了很大的委屈,但是站在她的角度,更多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吧。”梁忱语气温和,缓缓道来,“而且,很多事情,包括某些感情,你不理解,不等于它不存在。你说是么?” 莫靖则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就算我支持了,关键是叔叔婶婶。” “你担心他们不接受?他们是很顽固很老派的人么?” 莫靖则摇头,“那倒没有,就怕他们心理落差太大。莫莫从小漂亮可爱,又伶俐乖巧,我们全家都宝贝得不得了。” “那你不觉得有落差么?为什么肯替他们俩出头,而不是坚决反对呢?” “因为……我了解少爷,而且,我不想莫莫再难过了。” “你是出于对莫莫的疼爱和保护,我相信,她爸爸妈妈也是一样想的。”梁忱微笑道,“听你刚才讲的事,我能感觉到,莫莫很懂事,肯定是家庭教育好,父母应该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是一味溺爱娇宠。她的父母开始也许会反对,不等于之后还会。得让他们逐渐了解,你这位朋友是可靠的人,而且,他和莫莫很相爱,有决心也有能力让她过得幸福快乐。正所谓日久见人心。” 莫靖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至于战术上怎么实现,我可能帮不上太多的忙,毕竟我不了解他们。”梁忱慧黠一笑,“说了这么多都是空话,你得有信心,加油!” “能有人听我说说这些,已经很好了。”莫靖则揉了揉太阳穴,“我都要后悔死了,少爷想自己来说,就让他自己来么。干吗要等我觉得时机合适?” “这就是你扮成熟老成的代价!”梁忱笑,“本来就应该让人家自己处理,感情|事务就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其实我有两个不靠谱的建议,如果你叔叔婶婶反对,应对策略只有一个核心字眼,就是拖。要么拖过几年,等莫莫年纪再大一些,你叔叔婶婶就会接受离异有娃,但是其他方面比较优秀的女婿了;第二,拖到她怀孕,爹妈是抵不过外孙的。” 莫靖则也笑,“你好歹是高知女性,能给两个靠谱的建议么?” 梁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莫靖则问她:“看我头疼,就这么开心?” 梁忱摇头,“我是笑,你说过自己自私,感情冷漠。其实并不全然如此,你对家人很好呢。” “她是我妹,没得选,能怎么办?” “得看对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你愿不愿意为她去费这个力气。” 莫靖则颔首,长舒一口气,“和你说说,心里轻松多了。” “嗯,你自己多保重,任重而道远呢。” 从博物馆出来,莫靖则要打车送梁忱回去。她说舅舅家离这里很近,走回去就可以。莫靖则问她是否有msn或k账号,梁忱说:“我很少用这些。你有我的email,发信就好。” “我这次在家待不了几天,那边入职还有很多手续要跑,学位认证什么的,”莫靖则留下北京的新手机号,“下次再回来,不能不声不响的,一定和我说。” 梁忱微笑,“好,下次我回来,一定和你说。” 此时此刻,在层峦叠嶂的群山之间,听到耳边淙淙的流水声,想起梁忱宽慰的话语,莫靖则的眉头便舒展了一些。终归家里人都是疼爱莫莫的,日久见人心,也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 心中曾有的那些为难的情绪,他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也想不到要和谁讨论自己的感受,但是见到梁忱,便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更重要的是,本来他对邵声和莫靖言时隔多年依旧难舍难离的感情不以为然;但在博物馆门前告别梁忱,一瞬间才觉得,对当事人而言,就算时过境迁,久别重逢后要面对艰难险阻,但未必不是另一种幸运和幸福。 入职后事务繁杂,偶有感慨,却不知对谁诉说。 他曾经几次打开邮箱,却不知道要对梁忱说些什么好。梁忱也从未打过他的电话,她应该已经飞回遥远的地球彼端,那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年,但是再也不会长期居住的国度。 第二章 (下) 众人在岩壁下待到日暮时分,方拓抢了最多的装备背回来,登山包里塞了炊具和剩下的食物,腰间挂了十几把快挂,肩上还扛了一捆绳子,手中拎着地席和折叠椅,满脸的汗水和泥土。 夏小橘要帮他拿两样,他努努嘴,“别捣乱了,我拿还走得快点。” “也太小看人了,就你天天爬山呀。”夏小橘轻哂,顺手拎了一袋垃圾,“还不是看你那脸花得和迷彩服似的。” 方拓指了指山顶,“不服比比看,明早六点,看谁先爬上去!” “我才不……”夏小橘说到一半,眼睛转了转,“好呀,看谁先爬上去。” “不能放我鸽子哈!”方拓立刻警觉,“后爬上去的得一口气吃半个西瓜;但要是爬不上去或者根本不去爬,得一口气吃一个!” 夏小橘笑,“那你背个西瓜呗?如果你先到山顶,就等等我。” “等你一天是吧,你想把我晒成烤肉?”方拓白她一眼,“以为我会上当?” 夏小橘笑:“怕什么,反正你有一个西瓜,找个阴凉地方慢慢吃呗。” 邵声走在二人身后,“你们俩是有多想吃西瓜,说了一路了。” 莫靖言笑:“何止一路?自从我认识小橘,他俩已经念叨了两三年了。你们几岁呀?有川川大吗?” 邵一川声音清脆地跟着问:“你们几岁呀?有川川大吗?” 在农家院清理完毕,吃过晚饭,几个人三三两两沿着村中小路走去河边散步。 方拓摸到草丛中,翻开石头,捉了一只蟋蟀给邵一川,他如获至宝,放在矿泉水瓶里一路捧着。方拓逗他说:“要不然晚上你和我睡呗,我再捉一只,咱俩斗蛐蛐。” 邵一川摇头,“莫莫阿姨要给我讲故事呢。” 方拓:“我也可以给你讲故事啊。” 莫靖则欣慰:“总算不喊大姐姐了。” 邵一川扯扯方拓的衣角,指着莫靖则,小声说:“不和你们睡,他可凶了。” 莫靖则无语,不就是头一次见面时,说过你怎么不改口么?送你的变形金刚和零食大礼包呢,能收回不? 夏小橘噼噼啪啪打着胳膊和腿,“喷了蚊不叮还是被咬了许多包,真希望我血管里流的是杀虫剂。” 方拓举起手,“哪有儿蚊子,我帮你打。” 夏小橘推着他的胳膊,拍在他自己脸上,“这儿有一只。” 方拓指了指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小河,“把你扔水里藏起来就好了。” “也不能一直藏着啊,那还不泡肿了。” “可也是呀,你也不是泥鳅,头在水面被蚊子发现就变猪头了。”方拓笑得特别大声,被夏小橘踢了两脚,依旧笑个不停。 张佳敏和莫靖则挽着手,前前后后摇晃着,走起路来脚步轻盈,都要蹦跳起来,看到路边的菜园便仔细辨识,拉着莫靖则说个不停。 “有时间还得多带你出来放放风。”莫靖则笑她,“前两天在城里憋坏了吧。” “还好,第一次来北京,好多地方想去看看呢,就是天气太热了,出门就是一身汗。”她挥着手在面前扇了扇,“马路那么宽,连棵树都没有,柏油路都晒软了,还四处堵车。” “北京秋天还是挺漂亮的,等凉快一些,我带你去各个景点转转。” 张佳敏笑道:“也得你有时间啊。没事,过两天我自己先去溜达溜达。” “当然得我哥陪你去咯。”莫靖言插话,“可不能太惯着他,每天好吃好喝的,他已经够享受了。再说,平时工作忙,到了周末怎么也要放松放松。督促他别总加班,钱赚得差不多就行了。” 莫靖则扫了一眼邵声,“让我怎么说,是夸你把我妹妹宠得没大没小了,还是应该提醒你严加管教你女朋友?” “管教什么?”邵声佯作不解,垂眼笑着看向莫靖言,“她又没这样说我。” 莫靖言和他一唱一和,“是啊,他又没你那么忙。” 莫靖则不以为然,“他有你就够了。我像他那么悠闲,刚入职恐怕就该失业了。” 回到房间,张佳敏和夏小橘躺在床上,又像寝室卧谈一样聊了一会儿。 张佳敏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前两天在城里的时候,真的有点烦,觉得一点都不喜欢北京;今天出来觉得还不错,这么快就能开到有山有水的地方,住在这儿也不错。” 夏小橘宽慰她,“那可以经常出来转转呀。我其实一年也出门好几次,在山里待待,在城里待待,这样两头都挺开心。” “嗯,主要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觉很好,我还挺习惯大家一起去攀岩爬山的。”张佳敏笑起来,“虽然我自己不怎么爬,但是可以给他们当后勤,也挺开心的。” “方拓说,你做饭可好吃了。” “我也挺自信的,下次请你们吃饭呀!”张佳敏信心满满,“还有,别听阿拓说什么只能去莫大那里吃饭,他每次来阳朔,爬了一天,比谁吃的都多,自己能吃一只黄焖鸡好不好?吓得别人都不敢和他aa了。” 夏小橘“哈”地笑了一声,“他说话我向来不当真。” 张佳敏说道:“看你们在一起聊天也很开心呢。” “我俩就是互相抬杠,我觉得自从认识他,自己的智商都下降了。” “阿拓蛮聪明的。我见过他带队,挺认真严肃的。”张佳敏侧过身来,笑嘻嘻看着夏小橘,“其实,我以前没见过他这么贫嘴,我也认识他挺久了,一定是有原因的哦。” 夏小橘有些脸热,“也就我给他捧个场呗。” “我是觉得,你们俩关系不错。阿拓这个人也挺好的,很热心。” “他是挺好的啊,就是贫点,但也够哥们。” 张佳敏穷追不舍,“只是哥们?” “嗯。” “啊,别把话说那么死么。”张佳敏有些失望,“你们关系又很好,在一起玩得开心,能分得那么清楚?” “能。”夏小橘斩钉截铁,“心动就是心动,和别的感情都不一样。” “感情会变化的吧。我一开始认识靖则,也没喜欢他啊,还觉得他挺难接近的,就是后来看他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又有想法,又有效率,挺佩服的。” “呐,你们当时也不是朋友吧,像我和方拓这样混在一起,根本不考虑性别的。”夏小橘和她讨论道,“但你对莫大,肯定觉得有点神秘,有点崇拜,有点好奇。” “是呀,真没想到后来会在一起呢。”张佳敏笑得甜蜜,“就是北京太大了,我想找个离他近点的工作,每天能一起吃个饭,散散步。” “你有简历吗?预备一份,回头可以投我们研究所一份。” “你们所需要专业对口吧。”张佳敏有些犹豫,“我倒是在找,不过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方拓倒是推荐了朋友的团队,他们去登山,我帮着做一些组织和筹备什么的,但都是短期的,而且一年里也就那么几次。” “嗯,先试试看,经验也是一点点积累的,找工作的路子会越来越宽的。” “谢谢啦,来北京认识你们真好。” 夏小橘逗她,“实在不行,先吃莫大的。” 张佳敏认真道:“我爸还特意嘱咐我,女孩子要自立,不能全依靠莫大。” “叔叔说得对!” 张佳敏转过身去,想起妈妈说的话,有些羞怯,又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她说:“到了北京,千万不能和靖则住一起,就算你俩没什么,女孩子也是要注意名声的。” 第二天一早,莫靖则和方拓约好了去盘山公路跑步,喊上夏小橘一起出发。她系着鞋带,问张佳敏要不要同去。 “我不去了,帮房东大嫂预备早饭去。”张佳敏指了指厨房,“而且你们一跑就是几公里,好羡慕,我连800米都不及格。” 跑在公路上,太阳刚从山后探出头来,树影下依旧清凉。方拓不断回头。夏小橘挥手,“你跑你的,我能跟上,比你们慢不了多少。” 莫靖则放慢脚步,“不着急,早起就是热身。”他跑得不疾不徐,方拓和夏小橘也轻松跟上,三人在蜿蜒的山路上还有余力聊天。 夏小橘问:“莫莫说,莫大你在美国的时候也跑马拉松?” “那边比赛多,跑过几次,半程、全程都有。” “那今年要不要跑北京马拉松?” “好啊,可以算我一个,不过好久没规律练习,有半程么?” “有啊,还有十公里和迷你跑呢。”夏小橘应道,“我也打算报个半程。” 莫靖则问:“方拓呢?” “我啊,不一定,十月份也许去四姑娘山。” 夏小橘瞥他,“也没指望你。” “要不我也先报上,有时间练我就跑,没时间练的话我就去路边给你们送香蕉和巧克力。” 莫靖则数落他,“要报就认真练,能不能靠谱点。” 夏小橘揭发,“他一定是怕师兄的魔鬼计划!”被方拓跑过来挤了一下,险些掉到路边的田里。 莫靖则轻哂,“我才懒得管他。” “我们单位还有同事要跑,还有几个朋友也报名了。”夏小橘说,“不过我们都跑得比较随意,重在参与。到时候你别嫌弃我们无组织无纪律就好。” “没事,有时间大家可以一起练习,互相交流一下。”莫靖则说道,“平时估计凑不到一起,周末还好,可以一起拉两次lsd。” “什么是lsd?”方拓和夏小橘面面相觑,以口型互相攻击,你文盲,你白痴。 “,长距离慢跑。”莫靖则解释,“多长算长,多慢算慢,因人而异。不过如果是练习全程马拉松,怎么也要一次跑到三十公里以上;赛前至少跑一到两次。” 方拓挤兑夏小橘,“你还敢和师兄一起练习吗?” “学习,跟不上可以学习啊!”夏小橘没跑过全程,听到三十公里也有些心虚,“我有个朋友,也是美国回来的,我觉得她也特清楚这些,回头叫她一起来跑吧。” 莫靖则微一笑,“好啊。” 跑回住处,张佳敏已经帮着房东妻子一起做好了早饭。大嫂赞不绝口:“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会干活儿的真不多了!” “我没帮什么忙。”张佳敏摆放碗筷,“看大嫂这豆包蒸得多好啊,回头我要来学一手。” 大嫂热情答应,“有空就过来,除了周末,平时没多少人的。” 张佳敏指了指地上的新鲜蔬菜,有西红柿、豆角、青椒和一捆小葱,对莫靖则附耳说道:“早晨和大嫂去院子里摘菜,聊得开心,这都是她送我的呢。” 莫靖则笑:“她大概不知道,你家菜地比这大多了。” 方拓说:“你搞好关系,秋天再来,山里还有栗子、核桃和柿子呢!” 夏小橘回房洗脸擦汗,给梁忱拨了个电话,提醒她北马已经启动先期报名了,可以通过一些机构提前参与。 梁忱应道:“好,我这就看看。今天不忙,晚上要不要一起跑步?” “我在白河攀岩呢,和朋友一起,估计回去就跑不动了。” “那边不热么?” “去山谷里,挺凉快的呢。”夏小橘说,“下次可以和我们一起来避暑啊。” “我在美国试过两次而已,不怎么会。” “没事,我也不会。上次你看到的,我陪着试婚纱的美女,一起那两个男生,还有她哥哥,都很厉害呢。我们早晨跑步,还说跑马的事儿来着,回头可以大家一起练习呀。” “我估计参加不了,做起实验来时间和你们都不一样,只能夜里跑。” “也是。”夏小橘惋惜地轻叹,又笑着说道,“不过你有自制力,能制定计划,也能执行计划,不需要别人监督鼓励。” “我就是随便跑跑,不用管我了。你在山里玩得开心。” 挂上电话,梁忱看着手机,有几秒的恍惚。 那天在博物馆的恐龙展厅,莫靖则起身离开时,没走远,电话已经接通。她无意探听,但是那边清脆的声音太有穿透力。她只隐约听到了一声“靖则”,但毫无疑问,那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欢欣雀跃,充满活力。 她拒绝了莫靖则打车送她回去的提议,在博物馆宽阔的台阶上转身离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转过街角,回身看无人注目,她才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说好地址,车掉了个头,开不多久,隔着玻璃窗看到莫靖则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知道和他的方向一致,但不想再和他局囿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 知道他有一样的惦念,在共同牵挂的地方礼貌道别,到此为止,一切还是温馨美好的。 她不想事情衍生出一个难堪的下文来。 在出租车上,梁忱摸出手机,删掉了莫靖则刚刚留下的号码。 第三章 (上) 第二天又在岩场消磨一日。傍晚时分,莫靖则和邵声的车一前一后开进城区,路况不是十分顺畅。 夏小橘对莫靖则说:“师兄不用绕路送我了,我在前面地铁站下好了。” 方拓说:“我也是,地铁直接回去好了。” 张佳敏附和:“那我也和他们一起走吧,我认路。” 莫靖则看了看时间,“没事,我送你过去,还有这么多菜呢。” “放你家呗,反正你冰箱也是空的。”张佳敏笑,“回头我去做就是了。” 夏小橘和方拓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隐忍着的八卦之心。 张佳敏回头问方拓,“你们那边什么时候需要人手,和我说一声。” “当然是越快越好啊!这不是看你刚来北京,没好意思催你么!”方拓笑,“等你安顿好了尽快吧,有人能帮忙真是太好了,之前都要愁死了。你知道那些小子丢三落四的,我和他们说找了个细心认真的姑娘来负责,他们都觉得解放了。就是我们经费也紧张,薪酬不会太高。” 张佳敏笑吟吟应道:“和我还算那么清楚干什么?交给我就放心吧!” 下了车,往地铁站走的路上,夏小橘上上下下打量方拓,“没看出来,还是演技派啊。” 他拇指食指做了个八字,支着下巴故作深沉,“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偶像派的。” “醒醒吧!”夏小橘大力拍了他后背一把,“之前户外组过那么多次队,没听说你们需要后勤保障。” “这不是之前问的几个单位,都说不缺人么,请佳敏来帮忙,我们的确轻松一些。” 夏小橘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挺善良的。” “佳敏这姑娘简单,心眼儿也好,刚来北京肯定各种不适应。”方拓说,“她在这儿就认识我们几个,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她有点事儿做总比在家待着好,莫大也没时间陪她。” 地铁进站时还排了队,方拓帮夏小橘摘下背包过安检。她看了看排队的长龙:“这么热天还有好多人出门,早知道赖着莫大送我们了。” “他还得去送佳敏,的确绕一些。” 夏小橘好奇道:“昨天和佳敏聊天,她说找到合适的租房之前,都住在莫莫那儿。我都没好意思多问。” “问什么?” “那莫莫呢?” “住师父那儿呗,正好阿姨这两天跟夕阳红团去云南避暑了。” “所以我好奇呀,为什么佳敏不住在莫大那里,他新租的房子不是挺大的?”夏小橘单肩背着大包,从检票闸机挤过去,被卡了一下。 方拓托了一下包,把她推过去,“你思想纯洁点行不?” “我哪儿不纯洁了?!我又没说他俩……”夏小橘面红耳赤,“怎样怎样是吧。总有个客房吧?” “你看你,跟着紧张什么?”方拓笑了个够,才说,“在阳朔她也一直住自己家,爸妈管得严吧。看不出,你也挺八卦的。”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夏小橘反击,“你不八卦?你不八卦怎么什么都知道!” “反正我师父是求之不得,莫莫姐也没说什么,最初她买房子都是莫大帮忙掏了一部分钱吧。本来前些年莫莫姐说要租房,莫大坚持的,说房价以后肯定还会涨。” 夏小橘感慨,“莫大好眼光,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他。” “现在也不晚啊。”方拓抬起头,看着站台上闪烁的屏幕,“我过些天想去看看房,你要不要一起?” “我……大热天的,才不去。” 方拓循循善诱,“没准看好了,可以当邻居啊。” “我又买不起。” “那,我买个带阁楼的。”方拓挑眉,“你看过ds吧,chandler买房还要惦记能给joey养老,我也够意思吧!” “嘁,等我有钱了也忘不了你,买个带狗窝的。” 方拓拉着她的背包,用力向下一拽,“我可是好心好意,你真是咬了吕洞宾。” 上车的人有些多,二人被推到车厢夹角。方拓伸直手臂,将夏小橘挡在身前。长期攀岩的男生,小臂上的肌肉比一般人清晰流畅许多,在岩壁上蹭了灰,没擦干净,多了些粗犷的意味,和平素嘻嘻哈哈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的手臂就架在面前,夏小橘忍不住想帮他擦干净,刚要掏出纸巾,车厢晃了一下,有人没站稳跌在方拓背上,他被推着晃了晃,t恤拂过夏小橘的鼻子。她的心一紧,立时觉得脸颊发热,侧过头去。 自己的表现,是不是太不镇定了?夏小橘在车窗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皱了皱眉。 方拓看过来,“你干嘛躲那么远,一脸嫌弃?” “离我远点啊你,一身汗味!” “哪有?”他揪起领口,低头闻了闻,“我刚才在休息区洗了脸,也换了衣服。” “还是有!”夏小橘指指他的手臂,“这叫洗过了,啊?” “脸,洗的是脸!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啊?”方拓非要站得离她更近些,“再说我拿攀岩鞋对付你了啊。” 夏小橘白了他一眼,“上车安检怎么也没有没收你的生化武器啊!” 到了换乘站,两个人本应分道扬镳。方拓提议先在附近吃点东西。走了几分钟,商业街上有一家回转寿司店。一坐下,两个人异口同声对服务员说道:“十份三文鱼。” 方拓冲她扬了扬下巴,“我连你的一起点了。” “我可没点你的,我自己就能吃十份!” “且,眼大肚子小。”方拓知道她就是说笑,盛了一大勺辣根放在她碟子里,“够不够配你的十份鱼!” 身后一对情侣坐下。男生问:“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女生柔柔地答道,“不过我不吃海鲜。” 方拓和夏小橘本来都在盯着传送带,听到这句话,互相看了一眼,都强忍着不笑出声来。方拓凑过来,低声在夏小橘耳畔说:“要是有什么你不吃就好了。” “又没让你掏我那份!” 方拓指着装饰墙上几十种鱼名,问夏小橘:“你都认识么?” 夏小橘摇头,“就认识几个。” 方拓逗她,“你不是学生态的吗?” “那我也不是学水产的呀。得问你啊,你不是总去海上平台么?” “那我在上面,也不在水里啊!我这学石油的,你觉得是能用来炸鱼还是煎鱼?” 夏小橘扫了一眼,“秀才识字读半边,形声字呗。” “哦,那我看,鲤鱼的鲤,鲸鱼的鲸,是哦。”方拓故作严肃,继续念下去,“周鱼(鲷,音同雕),有鱼(鲔,同尾),厥鱼(鳜,同桂)……”声音还特别大。 夏小橘向旁边侧身躲远,“丢不丢人?我不认识你。” “你说的哦,形声字。”方拓笑,“我问你个问题,三点水加来去的来念什么?” “还念lai。” “你确定?” 夏小橘点头,“当然啊,涞水的涞,涞源的涞,我去过。” “没劲了……” “你接着说啊。” “三点水加来去的去呢?” “念……”夏小橘眼睛转了转,“你觉得,应该念成‘去’?” 方拓:“……问你呢。” “法啊,当然念法,法律的法。”夏小橘大笑,“你当我是你啊,三岁啊,这么低幼的游戏。” “笑就笑吧,酱油都快甩到身上了。”方拓拿纸帮她接着,“注意点形象!” 刚吃了两口,夏小橘的电话就响起来,黄骏约她晚上出来看球。 夏小橘怕了和他喝酒,推辞道:“不去了,刚从山里回来,太累,今天不熬夜了。” 黄骏说:“你就是个伪球迷!” “是啊是啊,自从巴乔不踢了,足球已经不能影响我的喜怒哀乐了。” “就知道看帅哥,那顾星群呢,我昨天看到他,问他咋周末不约你。他说你和朋友攀岩去了。” “对……”夏小橘不想和他说同去的还有他的前女友。 黄骏倒没问起莫靖言,反而诡笑道:“是不是和方拓那小子一起去的?你不理我是不是还要和他看球去?” “说了不看球,骗你做什么?”就知道黄骏下面说不出什么好话,夏小橘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生怕方拓听到。 果然,电话那边他“哼”了一声,“我都说了,你和他不合适。你可没他那么精。而且,你想想他原来女朋友什么标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哪儿和哪儿啊。”夏小橘没法和他大声争执,什么意思,自己很俭吗? “这种事情,我会看不准?”黄骏说,“身为老同学,我只能提醒到这儿了。” “再这么多废话,我拉你去看另一位老同学了哈。”夏小橘威胁。 “看谁啊?” “乐陶啊,我下周去看她。她要生娃了。” “哦……哦,那祝贺啊……就不用提我了……” 夏小橘笑骂,“提你干嘛?” 黄骏还要说什么,方拓在那边大声道:“夏小橘你说完了没?!菜都凉了!” 周围吃寿司的人都一脸惊讶地看过来。夏小橘冲他瞪眼,看到自己面前一摞空盘子,最上面一只里挤挤挨挨都是三文鱼。 第三章 (中) 隔了几日,夏小橘下了班去看邱乐陶。走去地铁站,再换公交,下车又走了十分钟,中途买了两口袋水果。从单位出来到进了乐陶家,一共用了一个多小时。 夏小橘额头冒汗,抱怨道:“你家也太远了!” “在北京上下班一个小时多正常啊!”邱乐陶挺着肚子,脸上起了一些细密的小疹子,尖下巴的瓜子脸也显得圆润许多。 “我平时可是走路就到。” “你住在研究所家属区,过条马路就是,能比么?”邱乐陶笑嘻嘻过来,不方便拥抱她,便勾肩搭背,“让我看看,你有啥变化没?怎么还和学生似的呀。” 两个人高中时亲密无间,趴在操场边上的双杠上一起讨论心仪的男生。工作后虽然都留在北京,见面的机会却不多。一方面住得远,另一方面彼此的生活重心都和以前不同。夏小橘一旦忙起来,就不知道要去哪个手机没信号的地方蹲上一个月;邱乐陶毕业不久就结婚,之前婆婆家里就买了一处小房,隔了两三年小夫妻又换成一处大房,装修、搬家,备孕、怀孕。算下来,两个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邱乐陶的老公是典型的工科男,用她的话说,实在、能干,老婆怀孕后便包揽了全部家务。夏小橘一进门,他便帮着摆好拖鞋,又去厨房端了一盘洗好的水果,茶几上还有一罐山核桃。 “怎么又吃这个,不是说过段时间给你买新鲜的么?”乐陶老公拿起核桃,“这肯定是去年的存货了。” “我就是想吃嘛!” “再忍两个月,忍两个月我给你买新鲜的,好不好?”他连吓带哄,说保存太久的坚果容易变质。 他安顿好邱乐陶,转入厨房做饭,留两个女生坐在沙发上聊天。 “你老公真是贤惠!” “当然。回头买了小核桃,也都是他负责剥,我就负责吃。” “孕妇待遇真好。” 邱乐陶嘻嘻一笑,“他原来也这样,要不然谁嫁给他呀!” “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也长点肉了。”夏小橘觑到沙发旁有一个瑜伽健身球,把它骨碌到地中间玩了起来。 “头几个月吐死我了,吃啥吐啥,就剩骨头上一层皮。最近好么,医生说我吃太好,长太快了,说吃多了最后肉都得长我自己身上。” “那你运动运动啊。”夏小橘小腿搭在健身球上,手臂支着地板,做了几个俯卧撑。 “累。我是报了个瑜伽班,但有时候也懒得折腾。” 她又翻身,坐在球上,抬起脚来维持平衡,“在家稍微动动呗,快走啊,慢跑啊。” “这些西方模式吧,也就适合你这样一天到晚翻山越岭的,我可坐不住。”邱乐陶摆手,“运动也得循序渐进,像我没怀孕的时候走路都摔跟头,带个球跑步还不得栽地上?” 夏小橘点头,“好,要是我怀孕一定坚持跑,带球跑!” “带球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你看没看过言情小说呀!”邱乐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别总显摆自己身体条件好,那你倒是生啊!” “我和谁生啊?这么生会被单位开除吧?” “我咋知道你和谁生啊。”邱乐陶扁扁嘴,“咋样,最近有新动向不?也别天天只顾着往山里钻。” “基本还是老样子吧。前几个月黄骏介绍了一个朋友给我,偶尔一起出去吃个饭。” 邱乐陶嗤之以鼻,“他介绍的……能靠谱么?干什么的?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我找找。”夏小橘翻着手机,“和别人合伙开了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出身,画画和照相都很好。” “帅不帅不?我最关心这个!”邱乐陶接过手机,“还可以么,就是看着有点严肃,嗯,不,是有点清高,艺术家的气息。” 夏小橘谦虚,“还可以吧。” “看照片还不错哦,把握住!都几个月了,有啥进展没?” “我们在青海那个项目刚结束,就见过几次。” “你得积极点啊,要是彼此有好感,几个月也应该有点眉目了。拖得久了,也就没感觉了。”邱乐陶看见夏小橘坐在健身球上颠来颠去,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在球上踢了一脚,“你怎么这么无所谓,不是还忘不了程朗吧?” 夏小橘险些从球上掉下来,稳了稳,坐正身体,光明磊落答道:“哈,我都没关心他现在在哪儿!早过了那个劲儿了。” “那……大土呢?他还在法国?” “嗯,他今年回来一次,我们几个一起吃了顿饭,比原来洋气多了。” “人家本来就还挺精神,要不然沈多那么漂亮,能看上他?” 夏小橘反驳,“不要这么说,这个世界只看脸吗?” 邱乐陶点头,“不是只看脸,但肯定先看脸。美丽心灵?拜托,我眼睛又不是x光机,看不到。”她又问,“你们有没有问大土,他和沈多到底怎么发展起来的?” “我没细问。好像是刚到法国的时候火车罢工,他被困到一个小地方,警察都不会讲英语,找不回来。正好沈多给他打电话,就开车去把他接回来了。沈多还有小飞机驾照,带他去飞,在天上让大土试着飞,然后说,‘做我男朋友吧,你要是不答应,就自己把飞机开回去’。” “这都可以?大土也太不禁吓了吧!”邱乐陶“哼”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你换个降落时脸先着地的姑娘试试?” “这个做法,挺像她的,别人真未必学得来。” 邱乐陶叹气,“其实,你没和大土在一起,还挺可惜的。” “我开始也这么想过呢。”夏小橘也长长地叹了一声,“……后来觉得,对他对我,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开始就当他是好朋友,后来也只是想在一起试试看,但从来没有过那种心动。如果在一起,也许会发展得不错。但也许,就剥夺了彼此遇到心心相映的人的机会。” “也许大土不这么想呢,他是宁可接受你的试试看呢?” 夏小橘淡淡一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我看他现在状态很好,也由衷为他开心。” “是啊。大土是值得衷心祝福的人。”邱乐陶感慨,又愤愤道,“最可恶的还是程朗,以好朋友的身份绊住你,耽误了多少青春!” “也没有吧,还是我自己一根筋。”夏小橘莞尔,“有时候,我挺怀念以前傻傻的自己。” “我也是。虽然我老公对我挺好的,”邱乐陶瞥了一眼厨房,排烟机轰鸣着,她压低声音,“不过,有时候多多少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人。或许就像你说的,怀念以前的自己吧。” 夏小橘点头,“会像想起老朋友那样怀念。但其他感情,没有。” 邱乐陶问:“你最近有黄骏消息么? “岂止有啊……差点带他来看你。” 邱乐陶笑着摆手,“别逗了,我老公得气坏了。” “他知道黄骏啊?” “知道。”邱乐陶美滋滋摇头晃脑,“他说我刚入学他就喜欢我了,所以见过黄骏来找我。对了,现在黄骏还和你那个朋友在一起么,那个跳舞的美女?” “莫莫啊,分了。” “他又厌倦了?这么漂亮的姑娘都留不住他的心。” “这……双方的原因吧。” “说起莫莫,之前拜托你给他带项链的那个男生呢?你不说他还挺有意思,后来一直有联系么?对了,你不是说,他说话有些像大土?” “只有斗嘴的时候有一点点像。”想起方拓,夏小橘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土可真没有他那么贫,那么二!” “那这个到底怎么样?”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身边的雄性生物都筛一遍啊。” “我就是问问么,关心你呀,都是潜在的资源!” “我和他在一起胡说八道的时候比较多,就像你说的,认识久了,过了那个阶段了吧。现在就是一起吃喝玩乐,哥们呗。” “有人陪你开心玩耍也不错,不过,你也别把所有男性朋友都变成哥们啊。” “他喜欢的,也不会是我这个类型的。”这句话在夏小橘嘴边盘桓一圈,又咽了回去。即使是面对好朋友,她也不想以这样的语气来表述她和方拓之间的情感。这样说似乎总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酸涩,而她并不想将二人之间定义为有进一步发展可能的关系。 她想起了黄骏的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只有他说话这么尖锐,这么现实。哦对,还有乐陶那句,肯定先看脸。这俩人真是分开这么多年,依旧有一致的观点,表述都这么直白。 那是夏小橘心底隐隐的畏缩。她曾经面对过气质超群的林柚,在程朗心底,那是她一直未曾超越的高度。喜欢过这样的女生,还会喜欢普通人吗? 她也在莫靖言那里见过她和宁柠的合影。两个人刚刚演出完毕,作为领舞,被簇拥在队伍中间,在一群容貌出众的姑娘中间,两个人依旧格外出挑。莫莫的美是典雅中带着三分灵动,而宁柠大笑开怀,眼睛眯起来,额头上的碎发没有拢好,却并不显得凌乱,只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青春洋溢和活力热情。 夏小橘对自己说,她已经告别了程朗,也失去了大土,能够保有异性朋友的关键,是彼此不要涉及到进一步的情感。 而方拓,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幼稚简单。帮佳敏找工作时,明明是他想方设法帮她暂时安顿下来,口吻里却表现得是急需佳敏帮忙,不让她有一丝尴尬难堪。当初让自己帮忙带项链给莫莫,后来也交待,是因为那时候觉得师姐情绪低落,希望能够送一个简单欢乐的朋友,在自己不在北京时陪伴她。 你是要做守护大家的小天使不?看上去嘻嘻哈哈,实则心思通透。这样的人,会不清楚友谊的界线么? 夏小橘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走钢丝,如果不拿捏平衡,就会坠入深渊。 她怕失去,也怕失望。 邱乐陶看出她在神游天外,推了推她肩膀,“你又想啥呢?要我说啊,你也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先去谈个恋爱再说,管他对方是谁,你需要经验!” 夏小橘点头,“嗯,这你倒是和黄骏说的一样呢。” 邱乐陶笑,“我想知道,他还说什么了?” 夏小橘想了想,“他说,夏小橘你打扮打扮啊,否则我把毕生绝学都传给你也没有用啊。” 邱乐陶拈起一颗葡萄,放在嘴里,“被你一说,我还挺想见见他的,真的。但我更高兴听到,他和美女分手了。嗯,知道他过得不那么痛快,我就痛快了。” 第三章 (下) 方拓前几天把周末一同去攀岩的几个人拉到一个q、q群里,取名“攀岩小分队”,近日为了筹备马拉松,又改成“攀岩跑步小分队”,征求过大家意见,把一同参加户外运动并报名北马的其他几个朋友也拉了进来。 夏小橘在msn上问梁忱是否参加,她回复说,自己没申请q、q号,而且也未必有时间和大家一起跑步。夏小橘说:“也是,估计你也不想跟着一群人闹腾。” 群里闹哄哄地讨论了几天,夏小橘和几个人说要报半程。方拓劝她,“不都说了好多次,让你今年跑全程试试看么?” 大家也纷纷游说:“是啊,你之前半程不是两个小时就跑下来了?” “基础好,练习一下就可以,还有三个月呢!” “可是,我还要去坝上一个月啊。”夏小橘写道,“海拔一千五百多米呢。” “这个海拔不耽误跑,高原训练,一般人还没这个机会呢。”方拓鼓动她,“怎么样,你跑我就跑,咱们一起。” “你不是不一定么?” “看你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我先把名报上呗。” 夏小橘惴惴,“三个月练习,来得及么?” 莫靖则扔了两个链接到群里,“看完再说。” 打开,两篇都是英文的马拉松赛前准备,长篇大论。方拓打了一个发呆的表情,“老大,能给中文的么?” 被莫靖则直接无视。 方拓在小窗和夏小橘私聊,“咱俩一人看一篇,回头交流一下。我看有一个好像是讲身体供能什么的,有些医学和生物学术语,你看那篇吧,好歹沾边一些。我研究训练计划。” “就知道你会挑篇短的。”夏小橘发了个鄙视脸。 “那换换,我翻长的,你翻短的。”方拓写道,过了不多时,便扔过来一大段中文。 “你也太有速度了。”夏小橘扫了几眼,“这说的都是什么,你就这种翻译水平?还是用的机翻?” “.” “你能不能用心点就当练英文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alling.”方拓扔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gle.” “那你把俩都翻了吧。” “no,yourturn,yiyanjver.”方拓自己也看不下去机器的翻译水平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又扔了几行字过来,“附赠司马难以恢复的阿拉伯语和泰语版本。” “能不能正经点!对了,佳敏在你们那儿做的怎么样?” “还不错,最近在统计信息、采买装备,佳敏细心,而且要做什么一说就懂了,要筹备的事情交给她也放心。他大家都挺喜欢她。 “那就好。我觉得她应该还蛮擅长做这些的。” “就是有几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和我打听她。” “哈,是看好佳敏了?”夏小橘幸灾乐祸,“你完了,这是你介绍去的,要是让莫大知道你就死定了!” “之前在阳朔她也挺受欢迎。当时有几个岩友都蠢蠢欲动,互相较劲儿,估计不管谁得手,都得被其他人胖揍一顿。” 夏小橘问:“那莫大呢?有人敢揍他不?” “当然没有。当年三剑客里,莫大是最有威严的,我师父看着厉害,其实是最散漫的。” “你不也是‘三剑客’?”夏小橘写。 方拓解释,“我不是啊,你听谁说的,我入学他们都本科毕业了。” “哦,我记错了一个字。”夏小橘打了一串大笑的脸,“是三贱客,哈哈。我不和你多说了啊,和你聊天太耽误时间,干活儿去了。” “赶紧滚!” “……” 方拓发了一个蜡笔小新滚来滚去的动图,“我错了,我滚。” 结束了每天固定的无意义闲聊,关闭对话框时,夏小橘又看到方拓说的那句,你跑我就跑。也许,一起跑个全程马拉松也不错;总比单枪匹马备战有趣得多。 他们都不知道,这两天张佳敏除了在户外俱乐部帮忙,还在暗自筹备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清楚,到底要从哪一天开始,才算和莫靖则确定关系。因为他从来没说过,“做我女朋友吧”,或是“我们在一起吧”这样的字眼。 那么,这个“在一起”的时间点如何确定?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还是第一次亲吻?虽然她之前读书时也有过懵懂心动、彼此喜爱的男同学,但这样家人朋友都知道的正式的恋爱,还是头一回。 眼看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一年了,但是具体时间,到底要如何算起?总得给她一个双方认可的周年纪念日吧? 本着“外事问google,内事问百度”的原则,张佳敏在网上查了一下,怎样才算确定关系。网友们的答复自然也是众说纷纭。 看到有网友说:“身体的亲密不等于心灵的亲密,别说牵手,kiss,能做的都做了,也未必等于在一起。” 张佳敏撇撇嘴,觉得这种随意的情况并不适合她和莫大。越看越没头绪,心想,就以牵手的那天算吧。 又有人写:当一方去工作,把你单独留在他家时,等于不介意所有因私公开在你面前,说明他的内心已经全部接受你了。 张佳敏笑得眯起眼来,看了看莫靖则给她的钥匙,心中乐开了花。 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是张佳敏一到北京,莫靖则就把家中的备用钥匙交给了她。最近在俱乐部事情不多,每天四五点钟就能下班。张佳敏觉得莫靖则家中过于冷清,回来路上常常去超市逛上几圈,给他添置了桌布、靠垫、锅碗瓢盆等等,还买了两盆绿植摆在窗台上。 莫靖则不在家的时候,她把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洁如新。这一带有不少外国雇员前来租住,所以很多户型的厨房都是开放式的,和餐厅相连,张佳敏尤其喜爱这个设计,感觉自己有了大展拳脚的空间。她拉开嵌入式大烤箱的门,眼睛发亮。站在光可鉴人的地中间,开心得想要翩翩起舞。 吃过晚饭,清理了碗碟,莫靖则开车送她回去。 张佳敏兴致勃勃计划起要添置哪些厨具,又说:“前两天俱乐部里的小安做了冰激凌,我没想到这个都可以自己做呢,味道还真不错,一点都不腻,回头我做给你吃吧!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都好啊,不是薄荷的就好。” “挑一种最喜欢的嘛。” “巧克力吧。” “对了,小安还会做面包、烤饼干,好厉害!就是现在天气热,她答应过段时间教我呢。家里烤箱那么大,做个蛋糕都不成问题呢。” “嗯,好啊。有朋友一起研究一下也挺好。”莫靖则看了一眼导航,“对了,最近两天见客户,回来得比较晚。我和同事随便吃一口,天气这么热,你过来也要绕路,就不要来回跑了。” “哦……没关系啊。”张佳敏应了一声,“那周末呢,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我听方拓说他周六和小橘要去看《玩具总动员3》,还说过段时间会演《怪物史莱克4》。” “你们这些小朋友。”莫靖则笑起来,“我倒是也看动画,不过最近有点忙,不是很有心情。周末顶多和他们去跑个步。要不然,你和他们先去看吧。” “啊,我才不要做灯泡。”张佳敏有些失望。 莫靖则问:“他俩是一对儿么?” “谁知道呢,反正总在一起。”张佳敏望着窗外。自从回到北京,莫靖则和她相处的时间就少了许多,可能都不如方拓和夏小橘相处的时间长。 周末几个要跑步的人起了大早,趁天气没有完全热起来,来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汇合。方拓看到邵声,有些惊讶:“师父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不跑北马?” 邵声瞥他一眼,“来看你听不听话。” 莫靖言笑道:“川川听说要来大公园,兴奋得不行。一大早闹铃还没响,他就起来了。我们觉得他主动不看电视,早睡早起也挺好的,应该鼓励。” 张佳敏开心,“好呀,本来以为就我不跑呢,这样有你们和我作伴啦!”她带了不少食物,还拎着地布和新买的藤编提篮,一个人拿起来有些困难,莫靖则帮她提着大口袋,皱了皱眉,“顶多就吃顿早饭,你们这是来郊游的吗?” 张佳敏和莫靖言异口同声答道:“是啊。” 夏小橘说:“我们每周练一次。佳敏你来都来了,不如一起跑呗。” 张佳敏摆手,“我不行的,这一圈好几公里吧?我体育课八百米都会跑吐血的。” “不一样的,我跑八公里顶多就是出点汗,但是跑八百米也会吐血的。”夏小橘认真解释,“我在高中时,还被拉去训练队练过一阵,八百真是最难跑的一个项目了。相信我,两三公里的慢跑和走路差不多。” “我不跑了……我还是有点懒。”张佳敏嘻嘻笑着,指了指旁边一块草地,“我在这儿陪川川玩吧。等你们回来,吃的喝的都预备好了。” 几个人前前后后跑了十公里,莫靖则五十多分钟就回来了,方拓本来和他速度差不多,为了等夏小橘,晚了几分钟。回来时看到邵声在带着儿子练习滑板,邵一川戴着头盔和护具,全副武装。莫靖言也想上去试试,邵声张开双臂护着,她平衡控制得不错,就是停下来的时候有些急,身体一倾便摔到邵声怀里。 张佳敏吃吃地笑,“感觉少爷带了两个娃出门,大的小的都捧在手里。” 方拓摇头,“看不下去了,师父你这是大学生追女生那一套吧!?要不要带莫莫姐去看个恐怖片啊?” 邵一川举手,“我也要看电影。” “正好我们要去看动画,一起呗。”方拓建议。 莫靖言问:“好啊,最近都演什么?”听了片名,又转向大哥,“你和佳敏也一起来吧?” “我不去了,你们把佳敏带上吧。” 几个人放松身体,吃了张佳敏带来的早餐,便商议下周的训练计划。 莫靖则说:“这几天大家分头跑一跑,我周四出差,可能周六才回来。要不就下周日跑。” “啊,周日呀……”坐在一旁的张佳敏听到,仰起头看过来。 “嗯,对呀,那天有事么?”莫靖则问。 “没,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喝着牛奶,心中说不出是低落还是懊恼。她甚至没有对莫靖则提起纪念牵手一周年这样的事情,对这些小事念念不忘的自己,在他看来,会不会有些过于幼稚呢? 第四章 (上)[有更新] 这一日傍晚下了一场急雨,一扫连日的闷热。雨停云散,还露出几颗星子来,夜风一起,透出一丝舒爽的凉意。夏小橘制定了简单的练习计划,打算抓紧机会去跑个十公里。正好方拓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明早一起去跑圈。 “我打算现在去。”夏小橘回了一句,找出跑鞋和腰包。 “这都几点了?你不怕被打劫啊。” “九点跑到十点,我想去找个朋友,可以在她们学校跑。再说了,我看起来又不是弱不禁风,谁敢打劫我?” “好,我怕你跑着跑着去打劫别人!”方拓话里带笑,“学校里倒是人多,但来回路上你怎么办?自己可长点心吧!” “我会挑大路跑的。”夏小橘没和他抬杠,“难得天气好,真的想动动。” “那……等我半小时吧。我和你们一起跑。” 放下电话,夏小橘想了想,把刚刚msn对话框里没来得及发送的一行字一个个删掉:梁老师,晚上有时间一起…… 虽然雨后的夜里比蒸笼一样的白天舒服很多,但毕竟时值盛夏,方拓和夏小橘跑了一个小时,依旧出了一身大汗。学生宿舍区路边的小超市还开着,两人各选了一瓶运动饮料,又买了半个冰镇西瓜。 “我有零钱。”夏小橘拉开腰包,翻找出一张二十和一张十元的钞票,正递过去,方拓也找出一张五十,小臂压在她手腕上,不露声色地挡了回去。 夏小橘侧身,忍不住笑了笑,也没和他争抢。 方拓提着两层塑料袋做双保险,里面装着半个大西瓜。两个人咕咚咕咚喝着柠檬味的饮料,在宽阔的林荫路上优哉游哉地闲逛。微湿的柏油路格外洁净,雨后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 “找个地方坐着吃吧。”方拓举了举西瓜,“勒手。” “不是要走到浴室门口吗?” 方拓奇道:“为啥?又不在这儿洗澡。” “你不是说,夏天最享受的,就是坐在浴室对面,一边吃瓜一边看姑娘么?” “谁和你说的?”方拓扔掉空瓶子,指着她,“是你想去看男生吧!” “我听莫莫……” 没等她说完,方拓一迭声说道:“你怎么这么猥琐啊,夏小橘!”他声音大,语速快,根本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又指着地上的下水井盖,“你看,那个戳就应该盖在你身上。” 夏小橘还真的低下头去,仔细看圆盖子上的字——正中写了一个大大的“污”。 “是吧?”方拓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夏小橘侧身一步,面无表情踩在他脚上,“不好意思,低头看字,没看路哈。” 方拓抬了抬脚尖,“夏小橘!这是新鞋!看你那一脚泥踩的蹄子印,你得给我刷鞋!” 她憋不住,大笑着跳到一旁。 方拓举起西瓜,“要不是我掏的钱,真想砸你!” 夏小橘笑出眼泪,“我是真听莫莫说过,你告诉她的,最开心的就是一边吃瓜一边看姑娘。” “那不是那段时间师父出国了,她不说不笑的,我找点事儿逗她么。大夏天那么热,谁去浴室门口看姑娘啊?”方拓嗤之以鼻,“……显然去游泳池啊。” “莫大给的链接你都看完了吗?”夏小橘问。 方拓撇撇嘴,“大概看了看。” “都看晕了,后来我找了一篇差不多的中文的,有人翻译过类似的文章。”夏小橘说道,“我还没仔细看,什么间歇跑、节奏跑、法特莱克跑、乳酸门槛跑,我都搞糊涂了。每个跑法的配速还都得自己算。莫大真是美国回来的,跑个步还要时时刻刻测速度吗?就像老美做饭一样,非得弄个量杯量勺。” “那就别算,”方拓开解她,“我上次跑全程也没这么讲究,就是傻跑。” “对,你没那么讲究,就、是、傻……”她拖长了音,故意不说那个跑字。 方拓没理她,继续说:“怕什么,你有潜力啊,二十公里都是随便跑跑,毕竟平时你一走都是一天……虽然就是原地转绕圈。” 夏小橘知道他又在调侃自己,回击道:“你才原地绕圈,还得蒙着眼睛,拉着磨盘。我们出野外叫考察,科学工作者,知道吗?你呢?你出去叫驴友!走得多不过就是猛驴。” 两人嘻嘻哈哈,走到塑胶跑道旁边,找了个水泥台子坐下,一边吃瓜一边继续人身攻击。夜里还有些人三三两两的跑步或散步,看到有女生穿着密不透风的减肥裤在兜圈。 方拓吸溜吸溜地啃着瓜,“这么热的天,还在捂汗,不怕中暑。” “觉得减脂吧。” “真是,都怎么考到这儿的啊?还能不能相信科学?”方拓继续吐槽,“这要都能脂肪燃烧,要不要白天站在柏油路上烤一烤?其实就是捂汗么。起痱子,搞不好还会脱水。对了,说起来,汗和那啥的成分差不多。皮肤是身体面积最大的排泄器官吧,你说对不对,科学工作者?” 夏小橘瞪他,“好好吃你的瓜!能不能文雅一点啊!” 方拓瞪回来,“我说的都是以前中学生物课的内容,你学没学过啊?” “学过那么多,你怎么就记得这些!” “因为……皮肤处理的速度有些跟不上……”方拓指了指一堆瓜皮,“我需要其他途径……” “谁让你吃那么多啊,不是说剩了就剩了吗?” “刚才谁说不能浪费啊!”方拓喊冤,“都是你逼我的!” 两个人扔掉垃圾,绕到操场后面的洗手间,发现大门已经被锁上了。 方拓眉头紧皱,“不行,这是逼我找树丛吗?” 夏小橘拉着他衣角,“别丢人啊,走到校门口就有公厕!” “那还得十分钟啊,要炸了!”方拓五官扭曲,“啊,我看那边有个池塘……” 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还是跟着夏小橘,一步步向门口蹭去。方拓几次依依不舍地望着灌木丛,恰好有保安骑着电动车巡逻而过,夏小橘唯恐他犯错,从后面推着他,“别看了,快走快走。” “别推!不要再跑了!”方拓扭来扭去不配合,“再跑就得洗裤子了!” 说话之间,路过校医院,大门洞开,透出走廊清冷的灯光来。方拓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抱着肚子冲了进去。 门口值班的护士探头,大声喊他:“那位同学,急诊也要先挂号的!” 夏小橘跟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二人离开时,走到通向梁忱实验室的路口,夏小橘不禁放慢脚步,愧疚地看了一眼。刚刚方拓问起,为什么她的朋友没有一起来跑步。她回答说,实验还没有结束。 可是今晚,她根本就没有问梁老师。 夏小橘为此心生歉意,隔了两日特意又约了梁忱跑步。到了约好的时间,梁忱还在办公室没出来。夏小橘站在走廊等她,看着宣传栏里实验室的大幅海报,有一段是关于梁忱的个人介绍,配图是一张正装照。梁忱温婉典雅,神色毫不张扬,目光中却透着一种执着和自信。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眼眶微红的女孩子,低着头,轻声轻语,“梁老师,我走了。” 梁忱点点头,“路上小心。”她转身看到夏小橘,向她笑着招招手。 夏小橘跟进她办公室,拍拍胸口,“梁老师,我刚想夸你是居里夫人的范儿,就看到你把人家小朋友训哭了。” “哪有?”梁忱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盒子,“台湾的凤梨酥,要不要吃点?” “哇,我都吃了晚饭,本来找你跑步的,吃这个太罪恶了。”夏小橘说着,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块。 “一点点热量,跑跑就没了。”梁忱笑道,“为了安抚小朋友,我把自己的珍藏都贡献了。” “期末考试没及格?还是论文写不出来了?”夏小橘靠在写字台上,等梁忱换运动服。 “唉,感情问题。”梁忱拢了拢头发,抓了个小发揪,“我是看她情绪太不好了,开导她一下。” “你这个老板也太全能了。”夏小橘笑,“给了小姑娘什么建议?” “我和她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serious,在校园里谈恋爱,主要是。” 夏小橘失笑,“太淡定了,怪不得小姑娘哭着出去了。” “这不是我说的,是我们院长说的。” “那个牛人,院士?” 梁忱点点头,“不过,能帮她一下就帮一下喽,大家都曾经少不更事。吃些甜的,能缓解一下压力。” “嗯,吃多了就控制不住了。”夏小橘说着,又摸了一块凤梨酥,“好好吃,下次有同事去台湾开会,再带两盒回来。”她一边吃着,一边想梁忱的那句“都曾少不更事”,问道,“梁老师,我能八卦一下么?你也经历过感情问题?” 梁忱微微一笑,坦然看她,“我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呀。” “我觉得你一路都是好学生,特别标杆典范那种。一般的男生,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倒不是,为了这些。”梁忱侧头,像是陷入了回想,她沉默片刻,说道,“对我影响最深刻的,应该是父母的事情。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了,但很多压力自己还是扛不住的,我妈妈在我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感觉都要抑郁了。” “啊……”夏小橘从来没听梁忱说过这些,看到她淡然宁静的面容,默默递过一块凤梨酥。 “谢谢,都是好多年前了。”梁忱接过来,神色放松下来,“不过我当时真的想去接受心理辅导了,头疼,失眠,体重也起起落落的。” “那,后来怎么好起来的?我觉得,你是在低谷里,也不会放弃希望的人。”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多找一些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学习、运动、结交有趣的朋友。其实在当时,每一件事对缓解那种压抑的心情,效果都有限得很。最后真正走出来,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梁忱长呼一口气,“不过,回头看,因为一直去做大家认为积极的事情,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简直肃然起敬。”夏小橘赞叹,“如果一点波折都没有,现在已经是杰青了吧。” “也不一定。”梁忱莞尔一笑,“也许生活太惬意,就有了别的选择呢。” 夏小橘开玩笑,“会是在家相夫教子吗?” “难说呢。”梁忱态度认真地回答道,“大学时我们几个女生关系不错,偶尔也会聚聚,大家的选择就很不一样。有人和我一样做科研,有人进了企业,有人博士毕业之后回归家庭,在家当全职主妇,都是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以为你会说,这是一种浪费,女生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呢。” “如果是自由、自愿的选择,别人也没办法做太多评判。我和她们聊天,依旧还有共同话题,看到大家都在继续成长,都没有和社会脱节,就觉得还蛮欣慰。” 夏小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等梁忱换好运动服,夏小橘跟在她身后出门,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道:“梁老师,你怎么就转移话题了?” 梁忱慧黠一笑,“有吗?” “我刚刚明明问的是……”夏小橘想着自己也过于八卦,便不再追问梁忱的情感历程,摆手道,“不问这个啦,换个话题,那你的理想型男生是什么样呢?” 梁忱想都没想,“在一起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还能聊到一起来的。” “这么简单?” “其实挺难的,如果能一直聊下去,需要你们的背景、文化、智力、兴趣、性格……统统都要契合。即使没有相恋的激情,也是能互相珍惜扶持的朋友。” “可是,即使做到这些,也未必会成为恋人啊,也许,就变成了没有性别意识的朋友呢?”说这句话时,正跑过前一天方拓疾奔而入的校医院,夏小橘瞥了一眼,想起值班护士跳着脚喊他回来挂号,不禁挑起嘴角笑了笑。 梁忱看向她,“你真这么认为吗?” “难道你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 “得看什么程度的,”梁忱调整了一下呼吸,“如果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又一直密切联系,不容易。” 夏小橘点头,“除非两个人都看不上对方的长相。” “你什么时候成了外貌党?”梁忱笑,“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这个。” “我?我觉得自己太普通了啊。”夏小橘喘了口气,“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皮肤也不是特别好,更别说一去外面就是一个月,风吹日晒的。” “小橘,相信我,你很好看,虽然不是让人惊艳的美女,但以后会越来越好看。” 夏小橘哭笑不得,“梁老师,你是鼓励我以气质取胜么?” “你怎么像我的学生一样?”梁忱笑她,“那几个女孩子,我真的觉得她们都很好看,各有各的美,但大家都是各种不满意。女孩子,首先得自信,去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 夏小橘感叹,“梁老师,你要是个男生,我就爱上你了。” 梁忱问:“如果你是个男生,会选择自己这样的女生么?” 夏小橘想了想,摇头,“我会喜欢莫莫那样的。” “嗯?” “就是你看到的,我陪她选婚纱的姑娘呀。” “哦……的确很漂亮。” “是啊,那就是个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梁忱建议,“想变成和对方一样,当然不大可能。但如果,你觉得她有哪些特质,是你特别羡慕和向往拥有的,不妨向你的目标靠拢一下。比如说,你也去学跳舞。” 夏小橘摇头,“算了算了,我协调能力太差。” “你试试看,总会比不练习要好。我们都说要做自己,但给自己一些好的改变,也没有错啊。还是我刚刚说的那句,只要这是你自由、自愿的选择。” 虽然跑得不快,但是一边说话还要一边思考问题,夏小橘觉得有些缺氧。她调整步伐,沉默片刻,想要理清楚自己是真心想要自我改变,还是出于对他人认可的一种向往。 梁忱也不再多说,在她身侧以同样的速度安静地跑着。 跑过昨天吃瓜的地方,夏小橘再次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梁老师,我好像没怎么说过莫莫,你怎么知道她跳舞的呀?” “哦……我猜的。”梁忱眉毛轻扬,眼睛亮亮的,“看身姿和仪态。” 夏小橘赞叹,“太厉害了。” 梁忱不禁轻轻笑起来,因为她早就知道她啊,那个兄长口中蹲在花鸟鱼市场不肯走的小女孩。 第四章 (中) 周日一早,众人又约好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一同跑步。莫靖则出差三天,周六夜里刚刚回来。张佳敏知道他入职后事务繁杂,他不在北京的时候两人也没有电话联系,只是相互发了几条短信。早晨在奥森见到,没说上两句,莫靖则便和大家讨论起长跑过程中的各种技术问题,众人边说边热身,都想着要抓紧时间,趁太阳还没升高前跑上一个多小时。 张佳敏听莫靖则说出差在外时也会早起跑步,看众人一起活动伸展,也有些跃跃欲试。她把带来的各类食物整理好,堆放在野餐垫一角,问莫靖言:“莫莫,你就在这里,哪都不去吧?” 莫靖言点头,“川川还想玩滑板,我们仨就在这附近。” “那我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啦。”张佳敏起身,振奋精神,“我也和他们跑一会儿。” 夏小橘鼓励她:“慢慢跑,不着急,我陪你……” 话没说完就被方拓拉走,“别找借口磨蹭,今天怎么也得跑个15吧。” “我没磨蹭,我这不是……” 方拓拉着她快跑出去几步,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以为佳敏真想跑步?” 夏小橘恍然,回头一看,果然莫靖则放慢脚步,陪在女友身边。 “跑步时不要含胸,把肩打开。”莫靖则一边跑着,一边帮张佳敏调整跑姿,拍了拍她的肩胛,又说,“注意脚尖,不要向外撇,不要外八……多用臀部和大腿的力量,不要在地上蹭……注意摆臂……注意呼吸的节奏……” 张佳敏平素带着学生课间活动,本来爱玩爱闹,但一向很少跑步,莫靖则虽然已经放慢速度,对她而言想要跟上依旧有些吃力,更别说被他指出一连串的问题,越调整越觉得跑得别扭,跑出来不到一公里,就已经岔气了。 莫靖则看她面色潮红,按着侧腹,还想要咬牙坚持,微微叹了口气,“第一天跑,也还好,以后慢慢来。你先走一会儿吧,我去和他们跑两圈。” “我再试试。”张佳敏觉得腹部的纠结感缓解了一些,跟在莫靖则身后又跑了十来米,发现岔气的症状又加剧了。她跟不上莫靖则的速度,只能放缓脚步,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段,直到莫靖则转个弯,身影消失在跑道尽头。她扁了扁嘴,闷闷不乐地转了个身,沿着来路走回去。 远远看见邵声和莫靖言带着川川练习,她深吸一口气,佯作轻松地小跑回去,笑道:“也太热了,跑一会儿就出了好多汗啊。让他们去跑吧,我还是舒舒服服,找个荫凉地方。” 邵一川玩了一会儿,跑过来跪坐在她身边,“佳敏阿姨,你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能给川川看看吗?” “川川,让阿姨休息一下。”邵声喊他,“还有,阿姨没有邀请你一起吃,不能自己主动去要。” 邵一川回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我就是看看。” 莫靖言扯了扯邵声的衣襟,轻声嗔道:“他才几岁呀。”说罢走过去坐在邵一川身边,轻轻搂着他,“对呀,佳敏阿姨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我们一起来看看。” “今天真的有呢!”张佳敏嘻嘻一笑,从保温袋里掏出一个饭盒,“冰激凌,巧克力味道的,我自己做的哟!” 莫靖言鼓掌,“哇,冰激凌都是自己做的,佳敏阿姨厉不厉害?” 邵一川也拍手,“好厉害!” 四个人吃过早饭,等其他几人跑回来时,邵一川正捧着一只方便纸杯,开开心心吃着巧克力冰激凌。 “哟,大侄子,冰激凌哪儿来的,给我吃一口呗!”方拓跑上前去,蹲在邵一川面前,张开大嘴。 小朋友有些犹豫,还是盛了一大勺递过去。方拓嘴张得大,但只是象征性抿了一口,笑着揉了揉邵一川的头发,“够义气!” “都有都有。”张佳敏递了毛巾给莫靖则擦汗,就蹲在一旁,给大家分冰激凌。 莫靖言问:“这是怎么做的?要买个冰激凌机么?” “哦,我买了一个手持打蛋器,放冰箱里冻一会儿,拿出来搅拌一下。配料有鸡蛋、牛奶、淡奶油……”张佳敏一一解释。 “听起来还好。”莫靖言点头,“就是隔一会儿搅拌一下,需要点功夫。” “是呀,所以多少带点冰碴,没有买得那么细腻。”张佳敏燃起斗志,“下次我要调一调配料比例,争取做得更好吃!” 莫靖言赞同,“我看川川蛮喜欢吃。我也要研究一下,自己做毕竟比较卫生,没有添加剂,也不用放那么多糖。” 莫靖则看向妹妹,挑眉笑道:“你学做饭了?平时在家做么?” “哦……我一直会啊。”这话说得不大有底气,“煎个牛排,做个沙拉……不过最近天气热,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日本料理店,川川很喜欢。” 邵一川指了指邵声,“奶奶不在家。莫莫阿姨洗菜,爸爸做。” 莫靖言连忙点头,“对,为什么一定要女生做饭呢?你也别总让佳敏忙来忙去的。她简直是田螺姑娘,我前几天回去拿东西,房间被她收拾得,我都要不认识了。” 张佳敏笑着摆手,“有我在,他抢不到厨房的,我就是很喜欢做饭呀。对了,有时间我来做,请大家吃饭吧!” 众人纷纷赞成。 莫靖则看了看表,“今天可能不行。我得去公司一趟,有个报告要看一下。要不,你们去我家里聚?” 张佳敏略有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方拓连忙说:“别今天聚了,天太热,不适合下厨。改天吧,等我登山回来的,之前你们都不许单独吃啊,得等我!” 莫靖则也看出女友情绪有些低落,笑道:“对,大热天,不要忙着买菜什么的。你在家等我一下,我争取早点回来,带你去吃莫莫说的那家日料,好不好?” 张佳敏喜笑颜开,忙不迭点了点头。 隔了几日,莫靖则难得有空准点下班,带张佳敏参加朋友聚会。起因是他在美国工作的一位师兄回国公出,莫靖则做东,邀三五旧友小聚。对方和他师出同门,背景相似,多年来对他点拨提携,当年莫靖则被裁员后,师兄还曾帮他争取到芝加哥一家金融机构的面试,只不过因为波士顿一场暴风雪的阻隔,未能成行。 同来的众人大多是莫靖则的大学校友,或是和他一样去了美国读书,或是在国内金融行业就职。圈子不大,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和工作伙伴,众人的话题从大学趣事聊到经济动态。张佳敏陪坐一旁,看众人谈笑风生,但是时常感觉跟不上节奏。 大家调侃当年学习时钻研人生奥义,讨论的都是关于未来与选择这样的话题,师兄说:“对(期货、期权)。”众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张佳敏大概听懂两个英文单词,却不知众人为何发笑,只能跟着礼貌微笑,埋下头来认真吃菜。 喝酒的男生们相邻而坐,师兄的妻子就坐在张佳敏身旁,以为年轻女孩腼腆拘谨,不断给她布菜,又夸赞她的刺绣白衬衫独特精致。 张佳敏答道:“是在我家那边买的呢。” 席间几位女士听说她从阳朔来,又换了新话题。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我还没去过,真可惜呢。” “我本科去的,好多年之前了,真的觉得太美了,虽然那几天一直下雨,但真的就像山水画一样。” “以前还好吧,我前几年去的,人不要太多,晚上西街那边走都走不动。” “西街人比较多,但现在已经不是很有特色了,都是很商业的东西。”张佳敏认真解释,“其实离开游客区,很多地方还都没太大变化,自然风光都很美,我家那边就还好。” 师兄的妻子笑道:“一定是的。要不然靖则也不会在那边待那么久,多少公司盼着他出山呢。” 莫靖则笑:“又拿我说笑了。” 朋友们也纷纷说起莫靖则读书时如何出类拔萃,成绩优异,涉猎广泛,做过学生干部,也在社团挑过大梁。师兄总结道:“你在阳朔是韬光养晦,我们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这个行业的。” 众人聊得开怀,难免要喝上几杯。莫靖则开了车,但是架不住朋友劝说,又有提携自己的师兄在场,难以推脱,于是打电话叫了代驾。宴席一直持续到酒店打烊,莫靖则喝得不算太多,但连日辛劳,为了这一日聚会,前夜又赶工到深夜,此时倦意袭来,被酒精加倍放大,弥漫了整个身体。他坐在后座,阖上双眼,睡意渐浓。 朦胧中柔软的双手拉着他的手掌,又抚着他的额头,一个轻柔的声音体贴地问:“喝得难受?” 他勉强答道:“还好。” “那是累了?” “嗯。” 这语气和对白有些熟悉,他隐约期待着什么,似乎是一个让人心安的拥抱,和一句浅唱低吟般的安慰,everything’abealright. 他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风雪之夜,矗立窗边时,渗透进来的丝丝凉意。 直到身边的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说:“马上到家了,我给你熬醒酒汤吧!” 莫靖则从未知的梦境中惊醒,发现只是汽车的空调冷风拂面而来。 第四章 (下) 张佳敏搀扶着莫靖则回到家中,翻出前几日添置的米醋、红糖,又切了姜片熬在一起。从厨房里端出来,看见他已经靠在沙发一角,垂着眼帘又睡过去。张佳敏不忍心叫醒他,连背带扛,好不容易把他带回卧室,又把瘫在床上的他尽力搬正,已然累出一身大汗。 她手背在额头上抹了抹,长吁一口气,看着好像挺瘦,怎么那么重。 她闲不下来,用湿毛巾帮莫靖则擦了脸,又开始整理房间。除了张佳敏添置的装饰物件和厨具等等,莫靖则搬进来之后,也没再添置什么新东西,衣橱里基本都是正装,和以前在阳朔时的t恤牛仔裤截然不同。张佳敏来北京之后,特意在网上学习了衬衫和西服如何洗涤熨烫,她做惯了家务,上手很快,不多时就把阳台上晾晒的衣物收进来熨烫整齐,两双皮鞋擦得干干净净,桌上的资料也整齐地叠放好。 全部结束,再看表,已经接近午夜。张佳敏抓起背包,喊了一声,“我走啦!”没有听到回音。她蹑手蹑脚折回来,站在卧室门前,看到莫靖则还和刚刚一样,仰卧在床上,姿势都不曾换一下。张佳敏在大门口和卧室前走了几个来回,自己劝说自己:“都已经这么晚了,不一定好打车吧;下车那段也不一定安全吧;反正妈妈也不知道,我住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洗漱完毕,找出莫靖则的大t恤当睡衣,又拿了一套寝具铺在沙发上。躺了几分钟,辗转反侧,又忍不住倒了一杯水,端去放在莫靖则床头。晕黄的台灯光映在他脸上,只要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欢喜。张佳敏趴在床边,托着腮,凝神打量莫靖则的睡颜,回想起席间他和朋友们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的样子。那是一张轮廓坚毅的脸,和他的性格十分相配,沉着冷静,果决内敛。他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她的目光,怎么都看不厌倦;又像一条静水流深的河,她只是漂荡其上的一叶轻舟。 他是她存在的意义,他去的地方就是她的方向。 但想起众人聊天的内容,她难免觉得有些尴尬气馁,男生们聊得话题,她几乎全然不懂;即使是各位妻子说起的天南海北的见闻,她也只有赞叹羡慕的份儿,不知道如何给出一个得体的评论,或是优雅的回应。 她不禁想起在阳朔的日子,每天放学后她回家做了饭,再带上一两个菜去找莫靖则。他有时候去户外用品店打理生意,有时去岩场和朋友们一起爬线,晚上如果家里来的客人多,张佳敏就临时再做上几道菜,攀岩一天的伙伴们狼吞虎咽,吃得兴起,嘻嘻哈哈,说起岩壁上下的趣事,谁又攻克了哪条难线,谁又出了什么糗。她也会讲班上的调皮鬼们惹了什么祸,哪个小孩子耍了小聪明但是她没有拆穿。周围的朋友就像一群天真的大孩子,每天都聊着一些琐事,也能那么欢乐开怀。 莫靖则多数时候只是微笑听着,偶尔点评两句,他对众人的技术和性格把握得准,总是一语中的,大家都敬佩尊重他,也被佳敏的厨艺吸引,小院自然成了岩友们心爱的据点。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和风拂面,张佳敏从众人之中,看见莫靖则投射过来的、专属于她的目光,就会觉得很幸福。 当年初来乍到时沉默的他,却莫名地吸引她的目光;后来能倚在他肩头,一同闻桂花,看星星,树下品茗,骑车去荷塘摘莲子,对她而言已经无比幸福。 那时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她舍不得长久分离。然而来到北京,能相聚的时光却寥寥无几。 莫靖则没有让她搬进来,张佳敏内心并非没有遗憾,但也知道,这是为了和父母交待。在阳朔的时候,有一次回去的晚了,身上还带了酒气,被妈妈盘问了很久,说如果女孩子不自爱,人家也不会珍惜。 可是,莫大他应该是珍视宝贝她的吧?那一天是有岩友带来了农家自酿的糯米酒,清冽甘甜,大家喝得似醉非醉,说说笑笑不知多热闹。众人散去后,只剩下她还在嘟嘟囔囔和莫靖则念叨着什么,或许都是些无意义的呓语,讲着讲着自己就笑起来。她记得他和她抵着额头一同轻笑,记得他缠绵的亲吻和掌心灼热的温度。 当莫靖则抱着她走进卧室时,她的内心慌乱紧张,好奇甜蜜,又带着隐隐的期盼。他的吻和平素都不一样,有点蛮横,像是不可辩驳的命令,他想要怎样,她都不会拒绝和阻拦。 可是她生涩凝滞的回应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说不了谎,莫靖则从意乱情迷的亲吻中清醒过来,大口喘气,平静片刻,果断地翻身坐起,扯过床单将她包裹起来。他说:“我喝多了。这样对你来说太快了,快回家去吧。” 张佳敏一直将这一夜,看做莫靖则对她的珍惜与尊重。 可是,现在回想,是不是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张佳敏微微叹气,想起跟在莫靖则身后,跑到岔气的自己。你起步早,那我就勤奋一些。你跑过很多的路,我就再努力一些!她总是对学生说,最怕的就是安于现状不肯努力,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自己。从现在开始,要成长,要跳出自己的舒适区域。 她亲了亲莫靖则的嘴唇,握拳鼓励自己,张佳敏,你要加油啊! 莫靖则早晨自动醒来,侧身,正对上一张睡脸。张佳敏穿着他的t恤,蜷缩在窄窄的一溜床沿上,显得格外娇小。她的鼻头微翘,饱满的嘴唇半张半阖,看起来格外天真单纯。莫靖则心生怜惜,忍不住俯身吻在她双唇上。张佳敏醒觉,抬手环住他,两个人吻得更加缠绵。 这时手机闹铃响起,莫靖则伸手按停,平复呼吸,拍了拍张佳敏的脸:“一早有个重要的会,我要去盯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吧。” 张佳敏起身帮他准备早饭,问道:“晚上会回来吃吗?” 他正要洗漱,想了想,答道:“好。” 临出门,莫靖则像是想起什么,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回身说道:“之前我想,你找好工作再定住处,免得上下班通勤太久。不过,如果你不嫌坐车辛苦,可以住到这附近。” 张佳敏喜笑颜开,用力点头。 莫靖则也微笑起来,“那你有空的时候,问问中介吧。户型地点、小区环境,这些你喜欢就好,不用太在意价格。” 莫靖则出门,张佳敏高兴地在床上仰天躺倒,笑得停不下来。她跳到穿衣镜前,看着自己合不拢的嘴,暗暗鼓劲,要加油啊,加油! 第五章 恋爱的套路 方拓过几日要带领一支队伍去新疆攀登慕士塔格峰,临出发前叫嚷着有将近一个月要远离文明社会,拉上夏小橘一同去看电影。二人来到影院,正好看到服务台有办理会员储值卡赠送《玩具总动员》马克杯的活动,方拓立时决定要办一张,说平时看电影也能打折。 夏小橘在一旁看着影院的宣传图册,正要揶揄一下方拓的幼稚,只见他拿着水杯,模仿巴斯光年的语气,拉长声音,粗声粗气说了一句片中的经典台词:“d!(飞向宇宙,浩瀚无垠)”手中的水杯还像飞船一样画了几个圈,停在夏小橘面前。 她不禁伸手接过,杯后露出方拓的一张笑脸,他说:“这种幼稚的东西,适合你,拿着吧。” “嘁。”夏小橘嗤之以鼻,“你才幼稚,留那么简单的密码。” 方拓斜眼瞥她,“你偷看。” 夏小橘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太明显了吧,你生日嘛……我看了两位数就猜到了。和钱包身份证一起丢了呢?” “大不了捡钱包的变成票贩子喽。”方拓不以为然,“虽然用了我的生日,但不用我拿着呀。”他刷了两张当日的电影票,把卡扔到夏小橘手中的水杯里,“给你保管了。反正这个月我也不在。” 夏小橘心中一乐,却依旧一脸嫌弃,“我那么多卡,还得记着它放在哪儿了。你给保管费吗?” “新疆有的是好吃的,说吧,你想吃啥?” “烤全羊。” 方拓打量她,“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钻到我登山包里去;第二,升堆篝火,把自己涮吧涮吧洗干净了。” “才不指望你呢。”夏小橘撇了撇嘴,“下个月我就去坝上草原了,自己去吃!” 方拓问:“具体什么时候?” “八月末九月初吧。” 方拓皱眉,“那我回来不几天,你就出发了。你是故意的吧?等你回来,我又该去四川了。” “我是去工作,你才是故意的吧!”夏小橘嗔道,“再说了,为什么要一起都在北京?” “能比赛吃瓜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方拓痛心疾首,“今年还没有一、决、雌、雄!” 夏小橘失笑,“这需要决么?” “还有,北马之前,至少得拉练一次三十公里以上的长距离啊。一起跑呗。” “那倒是……”夏小橘点头,“自己跑三十也够无聊的。” “我是没问题,我跑过全程。”方拓揶揄道,“我是怕你坚持不下来,带带你。” 夏小橘踌躇满志,“你登山去,没法练习吧?等我和梁老师还有莫大取取经,认真跑一个月。看下次三十公里,谁把谁拉劈哦!” 方拓笑,拍拍她的肩膀,“傻样,我就喜欢你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斗志。” 夏小橘晃了晃肩,嫌弃地把他的手掸掉,“说我?也不看看自己几岁。” 两个人买了情侣套餐,一大桶爆米花,加两瓶可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候场。 方拓问:“你在职硕士读得如何了?能按期毕业吗?” “能啊。已经拖后一期了,再拖就没机会了。” “那你还一天到晚出来玩。” “谁说自己出发之前要享受一下文明社会啊。我就是可怜可怜你,要不然我就写论文去了。”夏小橘指指他怀中的爆米花,“无论我来不来,你都会买大桶的,因为这个包装是《冰河世纪》里面的橡果,还附赠两瓶可乐。但你一个人拿这么多又会很奇怪,所以叫上我来充数。”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吧!”方拓笑,“可不,自己抱着这么多,像失恋似的。” “什么虫,不要用那么disgusting的比喻好不好!” 方拓乐了,“你还学会拽英文了。是最近和你那位朋友,对,美国回来的梁老师,在一起太久了?” “我有点想考个托福。”夏小橘答道。 “为啥?你要出国?” “鞭策自己多学学,也算是个英语证明吧,有些国家资助的交换项目也需要。” 方拓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要出国读博士呢。” “博士,再说吧。不过我要是留在研究所,早晚还是读了比较好。” 方拓张大了嘴,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你要读博士?真的?” “你可别说什么读了博士变第三类人哈!”夏小橘指着他的鼻子,“梁老师说了,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我是想象不出来,你这个个性做博士的样子,上蹿下跳的。” “你才上蹿下跳的!”夏小橘反驳,“到了岩壁上和猴子似的。” “再说,你本来就是第三类人啊。”方拓笑嘻嘻看她,卖了个关子。 夏小橘斜乜过去,翻了个白眼。 “不是说,有普通青年,文艺青年,和夏小橘么?”(*查了一下,三种青年的说法其实出现在2011年,故事的时间线在2010,但我想到了,觉得好玩,就放上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总和你混……”夏小橘也拍了拍他肩膀,拉长声音,“近、朱、者、赤啊!”重音落在了那个“朱”字上。 方拓不禁笑起来,“你还学会讽刺我了?有进步啊!” 两人互相揶揄着入了场,直到电影开演才安静下来。 散场后两人去吃肯德基的全家桶。用方拓的话说,在雪山上啃压缩饼干时就是会想念这些不健康的垃圾食品。总在野外奔波的夏小橘表示赞同。 她想起在户外俱乐部帮忙的张佳敏,问道:“这个项目就要结束了,之后佳敏呢,还会留在俱乐部帮忙么?” “其实还有其他机会啊,我认识不少户外用品店、俱乐部、代理商什么的,之前佳敏也和一些人打过交道,大家都觉得这个姑娘细心认真,性格也好,有工作机会都会关照的。” 夏小橘认同,“嗯,也可以投简历给我们所或者附近的研究机构啊,也有不少招行政助理的。” 方拓啃着鸡块,一手的油,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佳敏不会很想去。有段时间我觉得她好像有心事,虽然还是每天笑呵呵的,但是偶尔会发呆。” 夏小橘点头,“我也觉得,她还是更想去和莫大相近的行业,前两天她还发了一个招聘网页问我,知不知道银行的行政助理是做什么的,需不需要专业知识。” “都没和我们说,但是我也猜到了。”方拓评论道,“她来北京认识的朋友里,你和莫大的关系是最远的。所以问了你,没问我们。” “我看了一下职位描述,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但是我觉得应该是每个单位都会有的那种,比较综合的事务处理,不一定需要什么专业技能。就像我们所里,也不用招个学生态的来做行政。我想,佳敏还是想去和莫大背景相近的地方吧。”夏小橘说道,“我对金融界不了解,不过我和佳敏说,这样的商业银行,和莫大他们的工作内容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她说没关系,一步一步来,一点点学习。她蛮有决心的样子,我就说‘如果是你自己想达成的目标,是你自由、自愿的选择,就去努力争取吧’。” 方拓鼓掌,“夏老师,人生导师啊。” “前两天梁老师和我说的啦。”夏小橘笑。 “总听你提起她,偶像呢。” “那是,今年他们学校要是再评最受欢迎教师,我觉得梁老师有戏,还请学生吃凤梨酥呢,那个牌子真不错。” 方拓笑,塞过一只鸡翅,“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吃。” “话说回来,”夏小橘咬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多少有些担心佳敏。” “嗯?” “梁老师说的,是自由自愿的选择,但她去银行,完全是为了莫大啊。她真喜欢吗?” 方拓佯作不解,“真的喜欢……你说银行,还是莫大?” “你说呢?明知故问!” “那就是了,你说呢?”方拓反问。 夏小橘略一寻思,明白他意有所指,“也对,她很喜欢莫大,想要去了解他的世界,哪怕走近一点都好,其实也是一种自由、自愿的选择。不过你之前不是说过,她以前在小学当老师,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是啊,我其实也有点担心,她在北京不适应。”方拓难得认真,正色道,“我们总去的一个岩场就在她们村子附近,佳敏一家人都很热心善良。她在那边也是个闲不住的姑娘,对学生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和鼓励,同学、家长、同乡,还有附近的岩友,都很喜欢她。虽然大家都说,北京发展机会多,各种资源更好,不过她毕竟要从头做起。” 夏小橘心有戚戚,“唉,女生啊,一旦为情所困,就洒脱不起来了。希望莫大不要辜负她。” “为情所困还有男女区别吗?”方拓笑,“我这位师兄,一向很受欢迎,但是绯闻真不多。我听说过以前有不止一个师姐很喜欢他,条件都不错,但他从来没什么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花边新闻。” “懒得拈吧。不知道莫大是不是太忙了,工作紧张不说,跑步的事儿也研究那么透彻,能用在感情上的心思就比较少了吧。”夏小橘评论道,“就看佳敏的期望值是什么了。虽然我们一起出去的次数不多,但你看莫大对佳敏,相比少爷对莫莫,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师父?哈,那个小气鬼。”方拓回忆,“我想起来了,刚认识的时候我要是和莫莫姐稍微亲密一些,比如让她帮我压腿什么的,师傅就把我揪到一边,恨不得废我武功。” “他们两个蛮好呢,虽然历经波折,但必将和美喜乐。”夏小橘慨叹。 方拓笑她,“这又和谁学的?这么文艺。黄骏介绍的那位文艺青年吗?” 那是她在高原的佛寺中求得的签语呢。夏小橘扬了扬下巴,“不告诉你!” “你也就是对着我吧,这么邋遢。要是当着人家的面,你可注意点形象!”他拿起一张餐巾纸,拍在她嘴角,“啃了一嘴的渣子。” 第五章 (中) 隔了几日,方拓出发前往喀什,在那里将和来自各地的队员汇合,检查整理,做好攀登前的物资准备。黄骏恰好来夏小橘工作单位附近办事,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她欣然应允,两个人去了附近一家韩国餐馆。 这家店还是方拓推荐的,他每次来必点泡菜炒五花肉和调味牛排,两个人还曾经创下了每个人连喝五碗南瓜粥的纪录。夏小橘忍不住拍了一张调味牛排的照片,趁黄骏打电话的空当发了条彩信给方拓。 不多时他就回消息,“我刚离开北京你就背着我去吃调味牛排!别再把人家的粥喝光了。” “喝不光,还差你那五碗呢。吃你的烤全羊去吧!” 他也回了张照片,是在喀什的小吃街里,他和当地店主并肩而站,捧着满满一托盘的手抓肉,旁边还有同行的朋友左右开弓,两手各举了十来串新疆大肉串。方拓的消息说:“馋吧,不给你吃。” 真幼稚啊。夏小橘心想,忍不住“嗤”地轻笑一声。唯恐黄骏看到,连忙抬头。 黄骏并没发觉,他正温柔地讲着电话,时不时蹦出“宝贝”、“乖”这样的字眼,你侬我侬聊到牛排都被夏小橘吃了一半,说了几次“再见”,才挂断电话。 夏小橘调侃道:“看你的样子,恢复得不错啊。” 黄骏摊手,“那能怎样,不就是分个手么?难道前女友以后嫁人,我还不活了?” 夏小橘点头,“也是,分手这事儿,也是熟能生巧。” “夏小橘你真学坏了。”黄骏指着一桌子的菜,“我大老远来请你吃饭,就是被你损的?” “哈,那我应该赞扬你不屈不挠,百折不弯呗?”夏小橘给他倒啤酒,“来来,请客的黄老板,赶紧喝一杯。就是每次听你打电话都差不多,我都有点分不清,你到底在和哪个姑娘谈。” “本来也差不多啊。”黄骏大口喝了半杯啤酒,“谈恋爱不就是这样,都是套路。” “对象不一样,还是有区别的吧。” 黄骏大大咧咧,“差不太多。一般都是留个电话或者q|q啊什么的,你逗逗我,我逗逗你;聊开心了就约个时间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有点打打闹闹的小动作,你帮我整整领子,我帮你撩撩头发;之后有意无意拉拉手,过段时间如果男生不主动,女生大概就明里暗里地问‘我们现在算什么’。” “你是不会主动的,对吧?” “刚才说的是一般人,我不会那么没效率。以我的风采,需要铺垫那么久吗?” “嘁。” “不过谁先问这句话,和表白也没什么区别了,就已经输了一半。”黄骏说道,“也许对方只是想暧昧一下呢,到了这个环节,就会退避三舍了。” 夏小橘不以为然,“你这样谈恋爱有意思吗?都是套路。” 黄骏似笑非笑,“你又没谈过,怎么知道没有?” 夏小橘撂下筷子,“黄老板,虽然你请客,这句话太伤人了,我可走了啊。” “别别。”黄骏连忙挥手,“我错了我错了,再要一盘肉好不?” “这还差不多。”夏小橘嘟嚷着坐下。 “你有点姑娘的样子好不好?”黄骏摇头,“但是,我确实可以算是个过来人,对吧?看在湜祎的面子上,我怎么也得指导指导你。” “你说你的,和大土有什么关系呀。”夏小橘抬抬下巴,“我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首先,咱们说说你自己。你啊,从学校到科研所,接触的大多都是些单纯的人。而且出野外太久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像个姑娘一样,和男生相处。不懂得适当示弱,也不懂得欲拒还迎。” “是你喜欢那些套路吧?那也太假了。”夏小橘不屑,“我要是那样,那还是我吗?我觉得周围的姑娘都挺真实的啊,没谁刻意去假装,包括莫莫也没有。” “我是喜欢过她。可是,她需要这些吗?”黄骏轻哂,“她对哪个男生有意,多看两眼,笑一笑就够了。十个人里有八个会心潮澎湃,剩下的一个是高度近视没戴眼镜,一个是弯的。” 夏小橘没反驳,“倒也是。” “不是总有文章教你们,说女生要像猫一样么?看起来楚楚可怜,对人若即若离,但撒娇起来对方就完全没脾气。”黄骏点了点夏小橘,“不要像狗狗似的,看到喜欢的人就开始摇尾巴。” 夏小橘嗔道:“我哪有?” “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么。你太简单,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已经有不止一个人这样评论过自己了,夏小橘扁了扁嘴,“看来我还得养只猫学习学习。” “也不一定有用,因为男生们也不傻啊,也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了。”黄骏嚼着五花肉,“就像拿着逗猫棒似的,没事儿撩几下,但也不会真的让猫抓住。” 夏小橘提问:“那遇到这种男生,或者说猫遇到逗猫棒,怎么办?” “要是有本事,就一把扑下;要不然,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黄骏喝了两瓶啤酒后,话有点多,“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一般女生,我怎么会告诉她这些啊?而且大土出国前交待我,得多照顾你,答应兄弟的事儿,就得说到做到,是吧?” “怎么又扯到大土头上了,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知道你们俩关系好,继续说你的逗猫棒。” “刚才说到,你要是有本事的话……”黄骏顿了顿,“小橘,我和你可是有什么说什么哈,有些话说得比较直接,可能不太好听,你多担待。” 夏小橘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你呢,的确是个好姑娘,特别爽快,也有趣,有的男生就喜欢这种类型,要不然大土也不能死心塌地那么多年,要不是遇到沈多这样雷厉风行的,没准在法国绕了一圈还得回来找你。不过你的经验和技巧,还有个人的形象管理,实在……一言难尽。首先你要做一只猫,其次,你眼睛里不能只有一个逗猫棒啊?既然没确定关系,就应该放轻松,同时多发展几个目标。但是如果你就盯着一个人,眼里只有唯一的选择,那就被对方吃得死死的,你懂么?” 夏小橘觉得他话里有话,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说这些都有针对性呢?” “那是因为,我说这些的时候,你自动对号入座了啊,对吧?”黄骏笑得狡黠,“方拓还和以前一样,一回北京,就天天找你呢?” “没天天。我们都总四处跑,一年也见不着几次。” “但他喊你吃饭看电影,你都随叫随到;我约你就和见□□总理似的,没错吧?不是我爱找茬,我和他吧,互相都看不顺眼,你知道为什么?” 夏小橘摇头。 “因为我们太像了,一眼就能看穿对方。” 夏小橘失笑,“一样二,是不是?” “他可比你精明多了!看着二,其实心里和明镜似的。”黄骏嗤笑,“他长得还不错,聪明,能逗你开心,也细心体贴,你承认吧?这样的男生,不适合你练手,太容易把自己栽进去。因为他周围不会缺女生的,也不缺选择的对象。但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总和你在一起,又没有把你变成女朋友?” 夏小橘反驳,“那是因为,我也没打算把他变成男朋友啊。” 黄骏笑了笑,没和她争论,继续说道:“从一个男生的角度,我必须说,我们也是喜欢浪漫的,和你们女生一样。我们在空窗期也喜欢身边有人陪的。说话有趣,长得还可以……” 夏小橘打断他,“我要说谢谢么?” 他继续道:“最重要的,是维护成本低。如果你对他的吸引力不是特别强,足够让他来追你做女朋友,那么就维持亲密朋友状态,也挺好啊。他都不用付出太多的时间和感情成本,何乐不为?” 夏小橘问道:“所以,即使不是你特别喜欢的姑娘来追你,你也不会拒绝,是么?” “我知道你总损我,但其实我比很多男生坦诚,不是吗?”黄骏笑得坦然,“有好感就在一起,觉得处不下去就分开,你看过我一直吊着谁吗?” “还振振有词了。”夏小橘和他碰杯,脸上虽然一副不屑的神色,心中却像比萨斜塔的基石开始松动下沉,向着一个方向不断倾颓。 “如果你想和对方发展下去,就不要做忠犬,召之即来。你要让他知道,‘我不想以现在的朋友身份相处下去’。而你的态度分明就是,‘现在这样很好啊’。但你又不能直说‘别做朋友’了,那和表白没区别,得表达的有技巧。”黄骏摇头叹气,“所以我就说,你没经验呢。你又不是谁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能多给其他人一些机会呢?要我说,你就试试顾星群。就是让你多见识见识条件优秀的男生,又没让你以身相许,你紧张什么?相信我,他基本的人品还不错,不会花言巧语占你便宜;有我盯着,行不行给个准话,也不会让他和你玩暧昧。而且人家未必打算和你天长地久啊,反正他现在也是空着,对你印象还不错,觉得和你相处不累。你没事儿别总把人家的邀请给回绝了啊。” 夏小橘心情有些低落,“如果一段感情要这么算计,我宁可不要。就不能两个人简简单单,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吗?” “能啊,如果对方对你也有心的话,所以让你打扮打扮呢,别总以无性别差异的形象出现。他有没有心,我说了你也不信;但是至少,你对方拓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是吧?” 夏小橘果断否认,“没有,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说。” “当着我你就不要嘴硬了,现在不是以前,怕我回去和莫莫说,她再不小心告诉方拓。”黄骏又喝了一瓶,话说得更直接,“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你,你不会感觉不到的。你以为他对你好,其实他对谁都好。如果你对他的心意有怀疑,他八成就不喜欢你,或者是,没那么喜欢你。想想以前,你怀疑过大土对你的感情吗?” 夏小橘沉默不语,低头看着手机,盘中的肉片已经冷了,她也没了继续吃的兴致。 “想要拿下这种人,就得举重若轻,记住,不要把他当回事儿!”黄骏还在滔滔不绝,“就算你真和顾星群在一起了,也别太担心以后和方拓没机会了。我看过一篇文章,说调查表明,女性单身的时候,会高估周围男性朋友的吸引力;而对男性而言,无论他的女性朋友是否处于恋爱中,对他的吸引力都一样。就是说,他想追你,什么时候都会追。”* 夏小橘挤出一个笑容,“这种科研结果都被你掌握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人才。” 黄骏哈哈大笑,“你不损我行不行?” 黄骏打车离去,夏小橘就住在附近,一路踢着石子走回去,耳边回响着黄骏的嘱咐:不要表白,不要倒贴。 她当然比谁都清楚,如果对方无心,自己再多的关心体贴都是无用。她从来没有后悔曾经喜欢过程朗,那是她少女时代的一腔孤勇,坚定、执着、不计得失,足够深刻,想起来也觉得青春没有虚度。在深圳街头和他的那个拥抱,让她终于释怀了多年的少女心绪。 而且她认为,早早跌上一跤也是好的,曾经以为无可替代的人,无法抚平的伤痛,最终都可以平静面对。夏小橘以为,经此一役,今后处理任何感情问题,她都可以更豁达,更坦荡,更懂得维持安全距离和自我保护。 在对方没有动心之前,不要表现出依恋和不舍。 可是在黄骏眼中,真的就已经那么明显了吗?他说方拓和他是一样的人,难道每次见面,方拓也洞察到她心底隐约的喜悦了吗? 夏小橘摇摇头,不不,她对方拓没有那种感情,她的确喜欢和他相处,但是,没有那种对程朗的倾慕和心悸啊;甚至是当初想对大土说的那句,“我们在一起试试吧”,好像都不知如何对方拓开口。 她想象了一下面对方拓说出这句话的情形,他呆呆地看回来的样子,自己便先觉得尴尬可笑了。 而方拓呢?夏小橘不愿用黄骏的说词来解读他。但是,当他想到宁柠时,是否还有眷恋? 他对自己,又是怎样的感情? 第五章 (下)[入V通知] 登山队已经出发,俱乐部的项目告一段落。张佳敏之前投出的一系列简历也终于收到了几个回应。她选了一家商业银行部门办公室的行政助理职位,顺利通过面试,过了一周就签署合同,进入试用期。 兴奋之余,她心中难免忐忑,约上莫靖言和夏小橘去逛街,在二人的参谋下买了一薄一厚两件小西服,几件不同颜色和款式的衬衫,搭配的及膝裙和西裤,一条素色连衣裙,还有相应的发饰、丝巾和提包。大多时候都是莫靖言在提供意见,她边走边讲,哪些小细节需要注意,如何改善身材的视觉效果。在卖发饰的柜台前,她又帮佳敏演示了几个简单发型的变换,结合衣服的搭配,打造出不同的气质,适应若干工作生活中的场合。 张佳敏一一记下,夏小橘也听得入神,只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的确太不精致。几个女生提着大包效果走出商场大门,张佳敏依旧惴惴不安,“莫莫,你讲的时候我觉得好有道理,但自己什么都记不住,怎么办?” 夏小橘笑,“放心,刚才莫莫讲的时候我帮你把每一套造型都拍下来啦,回去发给你,你照葫芦画瓢就可以啦。” 张佳敏建议,“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一起吃饭吧?靖则已经快到了。” 莫靖言和夏小橘互相看了看,知道这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相视一笑,“我们还都有事,你们俩吃吧。” 二人陪张佳敏等莫靖则,不多时他开着路虎缓缓停下,三个女生把大包小裹塞到后备箱里。莫靖则听说她们不一起吃饭,嘱咐了莫靖言几句,又转向夏小橘,问道:“最近练得怎么样?是按照我发给你那个十二周训练表跑的吗?” 他看着和颜悦色,但语气很是认真。夏小橘不由紧张起来,原来在高中训练队里面对教练老郭也没这么没底气,她讪讪一笑,“还好,基本执行了……有的时候忙起来……” 没敢说,忙着看电影和吃烤肉。 “时间不多,得按计划跑啊。” 夏小橘连连点头。 张佳敏笑着拖他胳膊,“走吧走吧,别和老师检查作业似的。小橘姐也得早点回去吃饭呢。” “我这两天就跑,有空就跑。”夏小橘如获大赦,连忙保证。 坐在车上等交通灯时,张佳敏想起此前在饭局上莫靖则的同门师弟讲了一个笑话,便问:“那天他们讲的红灯绿灯的笑话,怎么说来着?” “哦,说一位物理学家不小心闯了红灯,他对警察解释说,因为他向着红灯运动,光会发生蓝移,所以他看到的是绿灯。警察说:‘好吧,那你超速了。’” 张佳敏还是没有体会到大家为何发笑,更不懂什么是蓝移,“哦”了一声,把这个词默默记在心里。 她没多说话,莫靖则看出她的窘迫,想了想,尽量通俗简单地解释道:“蓝移和红移是从光的波动性来考虑,在天文学里总提到,是星系靠近或远离的证据。如果你和发光体相向运动,就会感到颜色的变化,如果要达到从红色到绿色的过渡,这个行驶速度是可以和光速比拟的级别了,所以说他超速了。” 张佳敏勉强听了个大概,点点头。 莫靖则安慰她,“隔行如隔山,你问我别的学科的术语,我也未必懂。” 张佳敏心里轻松许多,但想到他所知的世界,这不过是沧海一粟,还有许多是她不了解的。平生一股斗志的同时,隐隐约约有些茫然。 来到银行工作的头几日还算顺利。人事部门给几位新来的助理做了一个简单的入职培训,大家的工作内容以协调科室内部运转,处理日常行政事务为主。最初的一段时间,无非是整理材料,帮其他员工在楼内楼外跑跑腿,复制分发文件,做好会议服务等等。张佳敏性格开朗,做事认真细致,大家都乐于对她指点一二。加之这些琐碎事务和核心工作相距甚远,倒也没出现她此前担心的缺乏专业知识带来的窘境。 闲暇时刻,她也格外愿意听大家聊天,尤其是讲述业内的种种新闻动向,总觉得多了解一些,就离莫靖则更近一些。 某天有外资机构来银行洽谈业务,张佳敏提前准备会议室,帮忙调试投影和音响设备,备好咖啡饮品。她看着对方和本行的团队鱼贯而入,每个人看起来都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中间有几位女士,衣着妆容精致亮丽,谈吐文雅,毫无瑕疵。 莫靖则平时在工作中的状态,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呢?不,他应该更加出色,从容不迫,卓尔不群。张佳敏在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才缓缓退出,将大门轻轻带上。 午饭时同一部门的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其中也有和张佳敏一同入职的新人,聊起工作见闻,不禁对上午几位潇洒出众的品头论足起来。 “不光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们本身的气质也好好。” “气质好,长得也不错啊。面试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挑长相的啊?” “经常和客户打交道,过手合同的金额你连零都数不过来,形象肯定不能太差吧?” 有人推了推张佳敏,“你出门的时候,有个小哥还冲你笑了笑,把握机会哦!” 她认真回答:“哪有,我怎么没看到。就算有,也是礼貌。” “我以为你看到了呢,看你在门口还停了一下。” “不要只看表象,真有这样的男生来追你,也要提高警惕,把他的底细摸清楚了再说。”一位老员工半开玩笑,“这都是各个学校选出来的人尖儿,个人形象好,活动能力强,能说会道,收入又那么高。平时接触的人也多,好多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姑娘前仆后继。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是交易。你们这些小姑娘,道行太浅,小心吃亏。” “我们就是说说,就像说明星一样,八卦着玩呗,也没说真的就要找个这样的啊。”同事推了推张佳敏,“你说对吧?” 她跟着笑了笑,把之前想说的一句“我有男朋友”了,咽回肚子里。 莫靖则一向忙碌,常常很晚回家,有时候更是要天南地北连续出差。张佳敏一周也见不到他几次,平素发给他的消息,也不知要隔多久才能收到回复。她想起同事八卦的业内各种花边新闻,又想起她们的形容,“经常飞来飞去,出入高档商务酒店,他真想做什么,你也是控制不了的”,内心有一瞬的惶恐,但又给自己吃定心丸,哪个行业都会有不检点的人,也都有约束力强的人,莫莫也曾经告诉她,莫大对待感情,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一旦忙碌起来,分给恋人的时间和精力会比较有限,但从没听说他和谁不清不楚。 这些她都理解,只是有时候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真的怀念在阳朔时,每天在桂花树下絮絮私语的日子。 反而夏小橘认真筹备跑步,制订训练计划,莫靖则会发来长篇的指导意见。张佳敏听她说收到了莫靖则的建议,慨叹他最近都无暇和她聊天。 夏小橘连忙解释,说莫靖则回她消息也很慢,多数是留言很久,半夜才收到回复。 但是,至少会收到回复。 办公室传达通知,这一年的北京马拉松,行里将组织大家以方阵的形式参加迷你马拉松,天\安门出发,复兴门结束,一共4.2公里,鼓励员工们踊跃报名。张佳敏心念一动,决定和大家一同参赛。 她在q上求救夏小橘,问她训练时能不能带上自己。 夏小橘回复:“咱俩住得有点远。我现在一般都晚上跑,你夜里来去不安全。不如你先在单位或者你家附近找个公园或者健身房,自己慢跑一段时间。等周末我再带你跑。” 夏小橘找了几篇文章,零基础如何练习跑步,发给张佳敏,又建议她添置合脚的跑鞋、速干衣裤,跑步的腰包等等物件。她也研读了莫靖则发给她的全程马拉松练习计划,发现并不像自己之前随便跑跑那么简单,还要通过不同方式的速度组合,来提高最大摄氧量和乳酸门槛。她看得有些头大,打印出来,晚上带到梁忱的实验室和她一同研读。 看到这张英文版的详细训练计划,梁忱不禁微笑起来,“这是你找的?” “朋友给我的。” “我说的么。”梁忱评论道,“你本身能力不错,对跑马又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这么一板一眼的练习,不像你的风格。” “我心里还是没什么底,从来没跑过全程。不过我想,半程我两个小时就能跑下来,跑完还比较轻松;全程的关门时间是六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有四个小时完成剩下的半程二十一公里,走也走下来了。” 梁忱笑问:“你的要求就是完赛?” 夏小橘点头,“是呀,第一次跑全程,能跑下来就是胜利。” “那对你而言太轻松了。”梁忱建议,“如果有机会,跑一两次三十公里以上的长距离,你会更有信心的。” “嗯,我朋友们也是这么说的。”夏小橘扬了扬手中的表格,“那我还要按照这个练习吗?” 梁忱接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如果你有时间,能按照这个执行,练一下也不错。如果没有,保证每周的总跑量就好,周末拉练长距离,循序渐进。赛前一个月完成至少一次的三十公里。” “那我还是随便跑跑吧。”夏小橘把表格放在写字台上,“下个月我就去草原了,每天去哪儿跑十组四百米八百米的啊。” 梁忱瞟了一眼,“那就放那儿吧。” 热身的时候,夏小橘问道:“梁老师,上次吃凤梨酥的姑娘怎么样?缓过来了吗?” “还好吧。正好暑假,我让她回家待几天,和朋友出去玩玩,过两周再回实验室。” “唉,吃一堑真的就能长一智吗?”夏小橘慨叹,“,就能在感情中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感情不是竞赛、不是游戏,为什么要分胜负呢?”梁忱反问,“如果真的要当做男女之间的角力,唯一不会输的办法,大概就是别谈真感情。” 夏小橘想了想,“那的意义是什么呢?成为一个老手,更清楚恋爱的模式和套路?以后遇到问题会处理得更好?” “我同意更好地处理问题这个说法,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明白自己承受的范围,学习应对情绪变化。”梁忱边想边说,稍稍一顿,“可是,虽然感情里有一些常见模式,但是套路并不能掌控人生。有些人,你用套路也套不来;但该属于你的人,不用套路也能亲近。” 夏小橘深表赞同,“就是啊,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活得那么累,还何必在一起呢?”想了想,又问道,“那,不要太serious呢?是说不要太严肃,想的太多么?” “是说得失心不要太重,一段感情的结束不是世界末日。”梁忱笑道,“能轻易失去的,本来也不属于你。” 夏小橘由衷赞道:“梁老师,下学期开一门公共选修课吧,比如,恋爱与人生。” “我只是说自己的意见,未必适用于别人。”梁忱莞尔,“每个人的需求不同,判断标准不同,行事方式也千差万别,并没有优劣对错的分别。”又补充道,“就像那张训练表格,很科学,很严谨,但是不适合你现阶段的情况,你就不会选择它。” 和梁忱聊了片刻,夏小橘只觉得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她有些羡慕梁忱的状态,从没有见她表现过任何关于感情的困惑,目标明确,自信从容,不为外物左右。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这样的豁达呢? 第六章 草星夜 张佳敏住处附近有个公园,夏天天黑得晚,常常可以看到三三两两散步和慢跑的人。夏小橘发给她的文章都是浅显易懂的入门介绍,还有其他人跑步的心得。她想起夏小橘的嘱咐,“不要把跑步当做是一件难熬的事儿,这不是体育测验的800米,没有时间要求。要想着你是出门放松的,看看风景,听听歌,如果跑不动了就走一会儿,跑跑走走也是可以的”,似乎也不算太难。 站在绿地旁,她拿出学校里孩子们常做的广播体操的姿势,伸展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随着健身的人们一同跑了起来。耳机中一首歌还没听完,她就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跟不上,胸口发闷,腿也越来越沉。脚步渐渐慢下来,夏小橘说过的调整呼吸节奏也没奏效,记得清楚的只剩下那一句,“跑不动了就走一会儿”。于是她随着路边遛弯的大叔大妈一起,绕着小公园走了两圈。 第二天感到小腿有些酸,又捶又揉了半小时也没缓解,这一天便没怎么跑,只是出门快走了半个小时。 如此下来,一周也只跑了三天,多数是跑了一公里多就坚持不住,一旦走起来,就只能再跑几步,然后越发不想跑了。 周末莫靖则出差未归,方拓还在慕士塔格,没人号召组织,跑步小分队便没有正式活动。张佳敏约了夏小橘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请她指点一二。 “你说小腿酸痛,是因为在你跑步的过程中,这个部位参与发力比较多,但是又没有相应的肌肉力量,可能之后的放松做得也不到位。”夏小橘带她做了热身,慢跑了一小段,停下来分析道,“一般来说,很多专业运动员,尤其是短跑和中长跑项目,都采取前脚掌着地,这样对小腿力量和脚踝稳定性要求都很高。但是你跑步的时候,其实是后脚跟先着地的,普通人慢跑,后脚跟先着地或者全脚掌着地,都没问题,但是发力要在臀部和大腿上,而不是用小腿蹭。” 她一边说,一边演示,“喏,上身正直,收紧腹部,但不要向后仰,也别坐着跑,感觉是臀部发力,大腿主动带动小腿。注意呼吸节奏,我一般都是两步一吸,两步一呼,鼻子进气,嘴吐气。” 张佳敏又向前跑了一段,感觉姿态有些别扭,垂着嘴角,“啊……我觉得自己都不会跑了。” “动作协调是建立在肌肉力量均衡的基础上的,除了跑步时候注意姿态之外,还要做一些辅助练习。你现在有这个意识就好,知道努力的方向。肯定不会一天就达成目标的。”夏小橘鼓励她,“但是你想想,一开始你还觉得,八百米很难跑,但不过一周,你已经能连续跑一公里多了,这就是进步呀。” “但八百米每次真得是跑得咬牙切齿,”张佳敏叹气,“我这一公里慢得像蜗牛似的。” “相信我,你要是每周跑几次一两公里,再走两圈,过一个多月五公里就没问题了。”夏小橘语气坚定,“要是真跑一个八百,成绩都会比以前好很多!” “不跑不跑,我有心理阴影了都。”张佳敏摆手,“我还是跑跑走走吧。” “那我先去跑一圈。” “你今天要跑多远啊?” “十五公里吧。” “十五公里?!”张佳敏咋舌,“这要是在操场上跑圈,要将近四十圈吧。” “我今年可是报了全程,那可是一百多圈。”夏小橘笑起来,又愤愤地“哼”了一声,抱怨道,“都是方拓这个大忽悠!” 夏小橘绕了一圈五公里,又向前跑了一段,看到路边跑跑走走的张佳敏,她身旁多了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刚工作不久,一身跑步的装束看起来还颇专业。他一副熟稔的样子,不断指点着张佳敏,“你看,你这样跑步是不对的……” 张佳敏已经连跑带走了半个多小时,一张脸红扑扑的,挂了不少汗水,她努力调整呼吸,也不怎么答话,只是偶尔应上一声,脚步渐渐放缓,“我有点跑不动,谢谢啦,你先跑吧。” “没关系,走到前面放松一下,可以买瓶运动饮料,补充一下电解质。” 夏小橘跟在后面,冷眼看了两分钟,跑到二人前面,转过身来倒着小跑。 “咦,小橘姐你跑完一圈了?这么快!”张佳敏一脸惊喜。 “是啊。”她答了一句,看向旁边的男生,“看您的装备就很专业,总跑步吧?” “还好,有空了就来锻炼一下!” “哦……那您十公里最好成绩是多少?” “大概五十五分钟吧。” “哦……”夏小橘点了点头,“那我比你快点,五十分钟。” “啊,女生这个速度,真的很快!”男生应道,神色有些尴尬。 “是啊,多少练过两年田径。”夏小橘看了看张佳敏,“今天来带朋友练练。” “啊,那就好。”男生讪讪点头,又想找个台阶下,“可能我之前都没认真跑。” “我也是随便测测,”夏小橘哂笑,“等你有了认真跑的成绩再说吧。” 男生点了点头,转身跑远。 “幸亏你来了。我刚才跑着跑着,他就过来问,‘你总来跑步吗?你住在附近吗?’”张佳敏停下脚步,大口喘气,“我说自己跑,他非得要指导指导。” “来了还不认真跑步的人,就不用和他客气。”夏小橘撇撇嘴,“自以为是,就知道和人家搭讪。”说话之间,提醒张佳敏不要完全停下,继续向前走动。 张佳敏咯咯笑起来,“小橘姐,有时候你也挺酷的。” 夏小橘打趣道:“啊,要真是帅哥也就罢了,和莫大差得也太远点。” “不过……”张佳敏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很少看你那么说别人呢。” “哦,找个出气筒吧……可能最近工作太忙,加上大姨妈要来。” “那还能跑么?” “看个人。我是头两三天不能跑,之后就可以慢跑了。哦,还可以做摆臂练习,有时候上肢力量和耐力不够,也会影响跑步姿势的稳定的。” 张佳敏慨叹,“感觉要学的好多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连续跑下来五公里?” “别说五公里,半程马拉松也是有可能的。”夏小橘给她鼓劲儿,“真的,我同事就被我拉着跑步来着。能跑五公里,就能跑十公里;能跑十公里,就能跑半程马拉松。”她拍了拍张佳敏的肩膀,“加油!我再去跑两圈!” 夏小橘跑了十五公里,天气已经热起来,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滴到眼睛里,微微刺痛。张佳敏在草坪等她,递过来一瓶饮料。 夏小橘问:“等很久了吧?” “还好呀,刚才去水边的草地上坐了会儿,看到好多蜻蜓,我还挺喜欢来这儿的。” “城里难得有这么大一片绿地呢。”夏小橘做着各种拉伸,“在城里待久了,觉得该出去透透气了。” “是啊,我觉得阿拓现在的工作就不错,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夏小橘点了点头,“还在慕士塔格呢吧。” 张佳敏之前在俱乐部帮忙筹备登山项目,离开后还和一同工作过的朋友们保持联系,所以很清楚大家的日程,“应该已经到三号营地了,等天气好就会冲顶吧。” 和梁忱聊过之后,这几日夏小橘没怎么纠结,但想起方拓的言行,和黄骏的话一一比照,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她“嗯”地应了一声,也不想接话。 就听张佳敏继续说:“听小安说,山上好像有人出事了,大概是体力透支,严重的高山反应。” 夏小橘心中一紧。 “不过不是我们的队伍。”她又说道,“阿拓他们还是挺仔细的,领队经验都很丰富,队员的选择也谨慎。” 夏小橘放松一些,“也是,现在各种户外队太多,有些人本身都没什么经验或者对路线不熟悉就带队。有些报名的人对自身能力和经验的估计也严重不足。” 张佳敏笑道:“阿拓他们没问题,会一切顺利的。” 夏小橘不觉笑起来,“那是,一定会的。” 方拓到达大本营后,对参加登山活动的队员进行了基础技术培训,组织器械操作练习,又进行了两次适应性攀登,从四千四百米的大本营前往五千五百米的一号营地。之后往来于几座不同海拔的营地之间进行适应性训练,做好登顶准备。 高山营地上已经没有手机信号,方拓想起之前夏小橘发过来的照片,一堆大盘小盘的菜肴之后,隐约还露出一副碗筷,还有一杯啤酒。他刚出发没几天,她居然就带着别人去他们的据点吃调味牛排!是谁呢? 已经过了好久,再问也有些奇怪。更何况等下山有信号,前后都过了将近二十天了。当时开玩笑问上一句就好了。 嗯,就是有些想八卦而已。 他一边想着,冰镐随便在地上画着。 同行的队员探头看了一眼,“哟,阿拓,你为啥画了个苹果?” 方拓一愣,瞅了一眼,笑道:“哈,平平安安么!” 第六章 (中) 回到喀什,队员们休整了两日,陆续踏上返程。从零下二三十度的雪山之上回到将近零上三十度的城市里,一时有些时空错乱,方拓做好收尾整理工作,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整理行装,准备返回乌鲁木齐,再飞回北京。 安静下来,想起在高山营地拍的一张照片,顺手发给夏小橘,解释道:“虽然抹了防晒,但有一天大意了,润唇膏抹得不够,都要紫外线过敏了。” 看到方拓撅着厚嘴唇的照片,她果然回复了大笑的表情,“香肠嘴!东成西就,伟仔同款!!” “说话都说不清了,还总流口水。他们都问,队长你怎么了,队长?”方拓回了一条消息,等着夏小橘再回一句,以她的个性,八成会说一句,猪头小队长。到时候他就说,是啊,带你这个猪头跑步的小队长。 可是夏小橘只是回了“哈哈哈”三个字。 方拓又发了三张照片,刚刚组队时和大家的合影,和离开北京时并无两样;登顶之后远眺群峰的身影,背后碧空澄澈,白雪皑皑;还有撤回喀什的照片,满面风霜,风尘仆仆,脸孔黑得发紫,头发也乱蓬蓬的,像是荒年流离失所的难民,和网上骑行川藏线前后的对比照差不多。 夏小橘评论,“去了二十天,变化挺大。” 方拓不甘心,“就这样?” “啊?怎样?” “夏小橘同学,默契呢?”方拓在键盘上运指如飞,“我顺序都给你排好了,你难道不应该说,‘这就是普通登山青年,文艺登山青年和2b登山青年’?” “哦,这就是普通登山青年,文艺登山青年和2b登山青年。”夏小橘重复了一遍,“满意了吧,2b登山青年。” 方拓正要在说什么,夏小橘又发来一句,“sorry啊,我没仔细看,正在和同事商量去坝上调研的事儿,忙翻天了。你先和朋友们high吧。” “这样,那你先忙吧,回去一起吃韩餐。”方拓悻悻回了一句。 没劲,二十多天没见,她是忘了怎么和别人斗嘴了? 夏小橘并不忙,办公室就剩她一个人,项目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但是她提不起兴致和方拓斗嘴,随便回了两句,感觉大失水准,便找个理由结束了对话。 那天听张佳敏说起有人重度高反,她特意去方拓常去的户外论坛看了一圈,确认是另一支队伍的队员,这才放下心来。看大家的回复,又有人说,同时登山的一支欧洲队伍有人掉到了冰缝里,好在被救了上来。就这样,顺着各种线索,从一个帖子跳到另一个帖子,在论坛和大家的微博与博客上逛了一个多小时。 在一位队员随行家属的博客上,她居然看到了方拓登顶后,回到大本营过生日的照片。那天夏小橘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祝他生日快乐,过了一天才收到他的回复,说:“谢谢啦,山上没信号。”很是简短客套,也没多说一句话。 看到照片上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笑得那么开心,夏小橘仔仔细细看了一分钟,想起黄骏的贯耳魔音,决定不再主动发消息给方拓。 方拓回到乌鲁木齐,和几位尚未离开的队员碰头,大家一同去逛大巴扎。还有两位队员的女朋友也随团到过大本营,和方拓相熟,见他买了一堆葡萄干、无花果、巴旦木等等,笑着逗他,“阿拓你一个男生,也这么能吃零食?快说是买给谁的。” “送几位朋友。”他收获颇丰,拎着袋子,想起夏小橘吃起饭来速度飞快,嘴塞得满满的样子,补了一句,“和喂松鼠似的。” “松鼠哪吃得了这么多。” 方拓笑,“哈哈,要过冬的松鼠,能吃。” 他看到几个女生围到一处买薰衣草精油和香皂,也凑过去,拿着试用装的小瓶打量,“这个看着不错,怎么倒不出来啊?” “这样,转个角度就可以啦。”一位姑娘演示着,“诶,你买这个干啥?觉得风吹日晒,这两天太沧桑了,这张脸也得捯饬捯饬了?” “还用问,送女朋友呗。”另一位姑娘揶揄道。 “送我姐不行吗?”方拓一边选着精油和香皂,一边佯作严肃,瞪眼道,“警告你们,别瞎说啊,都别给我瞎说!” 众人推推搡搡,有队员搭着他的肩膀,“别不承认啦,漂亮妹子就要抓紧啊!我说你刚到喀什的时候,买了一把那么漂亮的英吉沙小刀,分明是送姑娘的。” 有女生连忙问:“阿拓你还没送呢吧?送刀不好,刀是利器,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男队员也推他:“我看你登山前就寄走了,不是直接寄给女朋友了吧?” “没有没有,什么和什么啊。我寄给自己行不行啊?”方拓扬手从众人间挤出来,“没事儿拿来切西瓜!” 这两日夏小橘都没发消息来,不像每次他去登山,还要问问哪天回来,想要吃什么,顺便揶揄一下他再次变野人,吃啥都不讲究。这次或许是她也出发在即,临行前要筹备的事情太多,顾不上和他联络。总出远门的方拓想了想,表示可以理解。 方拓这样想着,飞回北京后狠狠睡了一天,第二天打算约夏小橘出来跑步,拨通电话,她那边噪音巨大,嘶嘶啦啦,都听不清说话声。 方拓问:“信号不好?我再打一遍?” “风,风声太大啦!”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方拓一怔,“你在哪儿呢?” “我到坝上啦。” 他奇道:“你不是应该下周才出发?” “需要有人打前站。” “你是故意的吧!”方拓装作厉声呵斥,“知道我要回来,不是说我马上回来让你等几天吗?” “那工作上的事儿,排到我了,我还能拒绝吗?”夏小橘转到越野车后,风小了些,声音清晰了一点。 “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呢,可没你份了哈。” “都有啥?” 方拓一一道来。 夏小橘听到最后,“没有烤全羊?差评。反正都是放不坏的东西,等我回去再说吧。” 方拓:“等不到!我天天看着流口水!” “拿个密封袋扎起来。” 方拓笑问:“把吃的扎起来还是把嘴扎起来?” “随你。”夏小橘没再和他贫下去,“我这边还有事,回头再说吧。” 方拓应了一声,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那边便收了线。他看了看电话,刚刚一句“有空我去找你呀”,还在思考,没来得及找到时机说出口,她就已经挂断了。 方拓把手机揣在兜里,想了想,又拿出来,发了一条短信给夏小橘:“那边能骑马吧,有空我带人过去找你玩。” 她的消息回过来:“我要走访当地牧民,八成没时间陪你玩。” 这个夏小橘!等她回来,是不是他又要出发了?方拓看了看桌上一堆吃的,抓了一把葡萄干塞在嘴里。 夏小橘提前去了草原,莫靖则最近忙得变成空中飞人,到了周末,方拓也没什么心情组织跑步,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山待了将近二十多天,回来醉氧了,整个人懒洋洋的。倒是张佳敏在q群里问了两次,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练习一下。 奔波之间,莫靖则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佳敏报了mini跑,方拓你指导她一下吧。” 大师兄开口,方拓有一种君命难违的感觉。他也想看看张佳敏的进展,便答应下来。 张佳敏这两三周的练习颇有成效,已经能连续跑上两三公里,之后走走跑跑,一圈五公里,四十分钟能绕下来。 方拓说:“不错啊,有进步。” 张佳敏面色红润,但也没有刚开始跑步练习时上气不接下气的憋闷感,笑道:“多亏小橘姐指导,给我打气。” 说到夏小橘,方拓心念一动,问道:“师兄最近还总出差?” 张佳敏叹气:“可不是,他那天还说,这么飞下去,马上就是几家航空公司的金卡了。” 她已经颇有一段时间没有和莫靖则安静地相处,他天南海北奔走时,联系的方式也只剩下短信和网络,还有偶尔几分钟的通话。一些生活中琐碎的小事,似乎都不应该在他忙碌的时候拿出来说给他听,好像那就是一种打扰。 方拓发了一条消息给莫靖则,“佳敏跑得不错,很有进步。但是我看她情绪有点低落。” 莫靖则简短回复:“最近太忙,你们去玩就带她一起。” “好啊,我计划一下。”方拓说,“那师兄把车借我用一下吧。” 莫靖则问:“去哪儿?” “照你说的,出去玩啊,放心,弄不坏!反正你出差它也是在车库睡觉,我还能去机场接你。” 莫靖则隔着屏幕都看出方拓嬉笑的样子,“靠,想开直说,那么多废话。用不着你接!” 接下来的周末风和日丽,张佳敏从没去过草原,听说要去骑马,开心地准备了不少水果和零食。她还邀请了户外俱乐部的小安,还有她的朋友阿霞,三个姑娘忙了一晚上,烤了两种饼干,一个吐司面包。小安那边设施齐全,和方拓一同准备好帐篷、折叠椅、烤肉工具、气炉等等。 坐在车上,三个姑娘开心地聊个不停。张佳敏说:“还得谢谢阿拓,刚回来没多久,周末就带我们跑这么远的路。” 小安说:“嗨,没事儿,他体力好,让他一直闲着才会把他憋坏了。” 方拓说:“我是不是醉氧了,回北京反而不适应,得找个海拔高点的地方再过渡一下。” 张佳敏问:“天气这么好,草原上能看到银河吗?” 方拓问:“今天农历多少?不是十五前后吧。” 张佳敏看了一下手机,“不是,差好些天呢。” “那就没问题。”方拓应道,“那边空气好,人家少,没光污染,看得很清楚。可惜忘了带单反和三脚架,不过夏小橘他们那儿应该会有的。” 翻过城北的崇山峻岭,路边的视野越发开阔起来,方拓的心绪也舒展许多,前两天那些杂乱纠缠的念头,似乎都可以不再考虑。他开着车,忍不住哼起歌来。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拉。 第六章 (下)[更新] 几个人出发得早,一路畅通无阻。车行向北,路边渐渐染上秋意,和城中绿意盎然的树木相比,沿途已经能看到泛黄的叶子,乔木的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河流在草原上蜿蜒而过,因为已经过了水草最为丰美的季节,没有图片上玉带迤逦的景象,但是山丘舒缓蔓延,曲线柔和地起伏,偶尔能看到散放的马匹和牛羊在没有边际的草场上漫步,或在河边饮水,或一群群攀上缓坡。湛蓝的天空似乎与山坡相连,蓬松的云朵如翻滚的波涛,一*涌过山巅。 张佳敏没有见过北方辽阔的草原,和秀美的桂林山水相比各有千秋,一路惊喜连连。一行人不时在路边停下,跑到草甸上观景拍照。 方拓知道夏小橘此行的落脚点在靠近内蒙的桦林镇,开到附近,看车上的姑娘们玩得兴起,也没着急和她联络。打开导航,沿途走走停停,想到了镇上能投宿的地方再给夏小橘打电话。 草原上没有公路,导航图上一条细线,常常不过是前人往复压出的车辙。一个夏天雨水充沛,所谓的小路便有可能被茂密的青草覆盖,到了秋天,只剩茫茫一片旷野。方拓在姑娘们的催促下沿着车辙开到草原上,向前路过一片收割了的莜麦地,眺望远方,似乎有汽车疾行而过。他向着那个方向开去,绕了两个弯,前面却是一道绵延的铁丝网。他想要绕过去,车辙的痕迹消失在一片青草之下。 “我们向着一个方向开呢?”张佳敏建议。 “要是知道在草原上乱开车,夏小橘可不会饶了我。”方拓吸了口凉气,调出导航图,继续寻找新的车辙。他有些脑门出汗,倒不是担心走不出去,主要是怕蹭到底盘,这可是莫师兄的新车啊!他可是拍着胸口说弄不坏的。 姑娘们倒也不着急,中途见到有人开着拖拉机一颠一簸缓行而过,张佳敏主动跑上前去问路。老乡讲的话她听不懂,连说带比划,二人聊得还挺开心。总算弄清楚前行的方向,姑娘们又说饿了,催着方拓拿出炉子烤肉。对他而言,生火、烧烤都是熟练工种,姑娘们帮着打下手,将路上买的新鲜羊肉切成小块,又洗了不少茄子、青椒、蘑菇,炭火烤过,撒上孜然,或是刷一层调制的蒜蓉酱。 姑娘们吃得开心,看到田间的草卷和麦秸垛也觉得十分新奇,摆着各种姿势拍起照来。眼看已经到了下午,方拓不时看表,又觉得催促大家不好,毕竟,是他答应了莫大,要带佳敏出来散心的。 开到桦林镇,已经时近傍晚,方拓这才给夏小橘打了个电话,问她住在什么位置,是否还能帮大家再预定几间客房。 她的声音有些惊讶,“你们过来了?可我今天不在镇上啊。” 方拓脑门一紧,只当这一行要扑空,问了夏小橘,知道她所在地并不远,便详细记下沿途路标,凭借多年野外行车的功力,又开向苍茫的草原。一路不觉庆幸,幸亏开了一辆底盘高的车,才能应对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夏小橘在一处当地牧民经营的度假村,车开过去,远远看见缓坡上散布的若干蒙古包。看向前方,一泓幽静的湖水铺展开来。正是黄昏,水色如绸缎,一轮夕阳正坠入山后,地平线附近的天空蒙上粉紫橘红色的雾气。 眼前似乎堆叠了一层层的颜色,天空静谧的蓝,夕阳炫目的金,晚霞神秘的紫,湖水荡漾的灰,碧草葱郁的绿。湖边孤零零立着一棵树,在调色板一样的天地间,夏小橘手揣在口袋里,静静地望着湖上随波起伏的水鸟。 方拓在不远处停车,姑娘们拿好随身物品,张佳敏大声喊着夏小橘的名字。她回身,开心笑着,快步跑过来。 总算到了目的地,方拓松了口气。 张佳敏说:“小橘姐我们可算找到你了,方拓说不着急打电话,他丢不了。不过这个湖导航好像没有呢。” 夏小橘答道:“有两个名字吧,一个蒙语的,一个汉语的。” “阿拓也说了,什么淖尔就是蒙语吧?他还告诉我们,就是……牛粪湖……还说牛粪对牧民很重要。” 夏小橘瞥了方拓一眼。 他摆手,“我哪儿懂蒙语,瞎说的。正好路过的村里有一堆啊。” 夏小橘也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听佳敏拉着她汇报最近跑步的进展。 以前两个人抬杠,没什么怪异的感觉,但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说笑时,显得好傻啊。方拓悻悻的回身,无意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有一位不认识的男人,身姿挺拔,也是一身户外装束,干练利落。他拿了一台相机,配了显眼的长焦镜头,正微笑着看过来。 “你同事器材挺专业啊。”方拓说着,看向夏小橘。 “哦。”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那不是我同事,是个朋友。” 你不是说没时间带我们玩吗? 方拓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不认识。谁啊?” “顾星群啊。” 张佳敏向夏小橘介绍了同来的朋友,顾星群也走到近前,说道:“刚刚给你们拍了几张照片,没打招呼,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张佳敏几人一听,也都没了陌生的距离感,都围到他身边看起来。 夏小橘没凑到近前,她摆手,“我不上相,最不会拍照了,每次都紧张。” “没有啊,很好看的。”张佳敏兴奋地招呼她,“小橘姐,这张真的很美。” 方拓探身瞥了一眼,是夏小橘回身,笑着向他们扬手。颜色丰富的背景被虚化,像是浅淡清丽的扎染,风吹起她的发梢,夕阳残照透过来,飞扬的发丝被染成浅棕色,她笑得灿烂,整张照片仿佛都闪着光。 “是吧是吧,我就说这张照得好看。”张佳敏把照片放大。 “没有啦。”夏小橘发窘,“嘴咧得那么大,头发乱七八糟的。” “那是你自然真实的状态,虽然细节上不可能尽善尽美,但组合在一起,让人感觉很舒服。”顾星群评价道,“你的笑容感染力很强,一看就知道这个女生很有亲和力,很真实,一点都不做作。” 夏小橘介绍双方的朋友。方拓和顾星群握手,想着他是黄骏的朋友,内心先多了一层本能的戒备。 夏小橘问大家晚上是否找好住处,说现在只有她和另一位同事到了现场,大部队还没到,因为顾星群想来草原拍星空,就请当地的联络人帮忙推荐了远离城镇的度假村。 顾星群说道:“是啊,小橘问我怎么拍星空,我也好久没拍了,周末正好有空,就过来了。” 夏小橘窘然道:“是啊,我倒是把单位的大相机拿来了,不过怎么都拍不出网上那个效果。” 几个女生纷纷表示,也要住在蒙古包,夜里可以一起看银河。 “好呀。本来我们就定了烤羊腿,大家一起吧。”顾星群赞同,转向夏小橘,“小橘,现在还来得及再加一只么?” “我打电话问问。”她拿出手机,又和顾星群商量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夜幕低垂,闪亮的星子跃上天空。蒙古包前架起篝火,旁边的烤架上挂了两只羊腿。方拓的车上还有没吃完的蔬菜,张佳敏帮他一起搬下来,她捧了一个饭盒,“这是中午的调料,还剩了一些。” “一起用吧,正好多了一只羊腿。”顾星群挽高衣袖,拿着刷子,也捧了一盒调料,“不知道你们也有,我刚刚也调了一些。” “顾总独家秘制,不能错过哦。”和顾星群同来的年轻同事罗超大力推荐。 “那太好了,有两种口味可以吃呢!”张佳敏上前来帮忙,“阿拓调得也不错哟,就是中午一下做太多了。” “把调料盒放在这儿就好,女生们不用来帮忙啦。”顾星群吩咐道,“这种烟熏火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方拓帮忙升起篝火,把路上买的新土豆和红薯洗了洗,拿木棒推到篝火底部的木炭下捂着。 羊腿烤了一会儿,大家集中到中心的大蒙古包里,拿过羊腿将上层的肉切下来,油脂渗出来,带着木炭的焦香,剩下的再拿回去烤熟。鲜美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中午刚刚吃过烤羊肉的几个人,闻到香气依旧食欲大振。 吃了一盘又一盘的烤肉,喝了一杯杯浓郁的酒,不知不觉,已经繁星满天。走出蒙古包的大门,头顶的星星细密清亮,那么亲近,又无比遥远。草原的温度急剧下降,大家就着红亮的篝火取暖。罗超在度假村的大厅里看到一把吉他,拿出来抱到篝火旁,坐在树桩上,弹唱起《乌兰巴托的夜》,悠远的歌声中,夜色里的草原显得更加辽阔静谧。 顾星群拿出相机,给罗超拍了几张,也照下了篝火旁的姑娘们。 有一张是夏小橘在火光下的脸,只有红与黑的色调,光线明明暗暗,勾勒出面容的轮廓,宁静温柔。 张佳敏赞道:“暖红色显得很温暖,黑色又很神秘。” 罗超一曲歌罢,笑道:“你的感受力不错么。” 夏小橘说:“是顾总照相技术好。” 顾星群笑:“说不上技术,我没什么加工,其实照相不过就是记录真实世界里值得记录的瞬间。” 说到这儿,夏小橘又问起如何拍摄夜空。顾星群拿出手机,找到以前的照片,一张张解释给她听,如何拍摄星轨,如何拍摄银河,如何进行后期处理。 夏小橘听得认真,不时问上几个问题。 顾星群坐正身体,四下看了看,“这边不错,不过还能看到镇上的灯光。我们可以去山坡后面拍,应该可以把远处的灯都挡上。拍星轨时间太久,照银河没什么问题。” 夏小橘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呀,我和你学习一下。” 二人开上顾星群的车,从度假村后面出去,不多时车灯便消失在山坡后面。 其他人烤着火,吃着刚刚煨熟的土豆和红薯。方拓不说话,用木棒从火里拨出一个红薯来,怕它烤焦,放在离火焰稍远的地方。 小安问:“阿拓你吃不吃?不吃别浪费,给我们拿过来。” 他挑了挑嘴角,“留给夏小橘吧,小心她没吃饱,你们带的面包饼干就留不到明天早上啦。” 张佳敏抬头看着星空,“一边烤火一边看星星好美啊。阿拓你在野外总能看到这样的星空吧?” “能啊,雪山上更美,有时候能看到星星把山顶照亮,银河就挂在山尖上。”方拓掏出手机,“喏,就这样。” “是你拍的?这都是怎么拍出来的?和肉眼看到的不一样呢。”张佳敏得到肯定回答,赞道,“也不错呀。你要不要去和他们一起拍?” “也没带单反来,就不看别人拍了。”方拓收起手机,“不过,要是你好奇怎么拍的,可以去看看,他们应该已经拍了一些了。” 小安和阿霞表示离开篝火实在太冷了,反正也是别人在拍摄,她们宁愿等在这儿看成果。 方拓说:“可以补个光,把人和银河拍在一起的。” 姑娘们一听能拍到人物,立刻都兴奋起来,催着方拓开车带大家过去。 转到山坡后不久便看到顾星群的车,方拓停在一旁,关上车灯。璀璨的银河浩浩荡荡,似乎要从天上飞流而下。 顾星群架着三脚架,和夏小橘二人站在一旁。 张佳敏跑过来,“小橘姐,拍得怎么样了?” “照了几张不错的,就是刚才有点冷。” “是呢,感觉都要到冬天了,幸亏阿拓提醒我们多带衣服。” 方拓走过来,“我后备箱里还有件冲锋衣,你们谁要?”话说完,眼睛适应了夜晚的光线,看清夏小橘身上的轻便羽绒服足够宽大,把她的外套都包了起来,男式的始祖鸟,年度新款。 她笑了笑,“没事,顾总把他的借给我啦,佳敏你们呢?” 顾星群说道:“我没那么冷,女孩子么,多穿一点比较好。” 方拓不再说话,抬起头望了一眼星空,夏小橘这种笑容,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种很温柔的笑容。好像也见过,什么时候来着? 想了又想,似乎是初相识,还有某一次她说起往事的时候。 当初自松潘一别,再相遇已经是深秋,方拓回到北京后总算得了些空闲,便约上夏小橘吃饭,感谢她帮忙将项链带给莫靖言。 俩人去吃螃蟹,还各喝了一瓶黄酒,加了话梅一同温热,甜滋滋的,不知不觉喝了许多。 和夏小橘聊天总是轻松自然,虽然不过是第二次相逢,但总觉得像是一位熟识多年的老友,二人天南地北地聊着,醺然欲醉中几乎忘了时间,不知不觉提起了各自的感情经历。 方拓说起宁柠,也听夏小橘讲到程朗和大土。回忆往事时,她脸上也有过类似的温柔。 傍晚下到湖边,看到夏小橘在等他们,刚刚停下来,方拓就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和顾星群的那张角度相似。手机不像长焦镜头那样可以突出人物,但也有水色潋滟,夕阳,一棵树和夏小橘的身姿,在大片的云霞之间,她就是小小一点。 方拓挺满意,觉得意境不错,刚想拿给夏小橘看,就被顾星群抢了先,更没想到,对方还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他一直认为,夏小橘笑起来带着一种天然的纯真,毫无藻饰。不,是她的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真诚简单。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愿意和她说笑话,看她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 在顾星群讲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本应属于他的台词,被人抢先了。 方拓心里有些别扭,真正的朋友,也不大可能互相说这些,那显得多见外啊。 然而这样不再多嘴、温柔宁静的夏小橘,比起初相逢时的篝火之夜,感觉更加疏离而陌生。 辽阔的星空下,二人各怀心事。就站在彼此身边,但又感觉好远。 第七章 乌朵和英吉沙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天空晴朗无云,初生的太阳明晃晃的,但光线凉白,还不足以驱散凝结了一夜的寒意。 张佳敏拿出之前和小安一起烘焙的饼干和面包,想着去度假村的厨房里找找看有没有新鲜牛奶,再做上几个煎鸡蛋。 夏小橘拉住她,“别忙啦,我们去镇上吃羊杂汤吧,要是吃不惯,有一家包子铺也不错。” 罗超拉开门进来,揉着眼睛,像是没睡醒,看到饼干就拣了一块塞在嘴里,嚼了两口,鼓着嘴赞叹道:“唔,好吃,这不是买的吧,是不是你们自己做的?” “对呀,小安做得好,带着我们一起烤的。”张佳敏惊讶,“能吃出来不是买的?” “当然,自己做的口味比较纯,吃惯了就知道,批量生产的味道有点假,我怀疑他们是香味剂放的比较多。”罗超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人也清醒过来,“还有面包呢呀。我们带了咖啡豆,等我去拿咖啡壶和磨豆器。” 夏小橘喊住他,“别着急呀,你们都不想去吃羊杂啦?” 方拓恰好走进餐厅,看起来精神抖擞,“那就去吃羊杂吧。这边料新鲜,应该不错。” 张佳敏点头,“好呀,我没吃过,不过可以和大家一起试试。” “可香了。”夏小橘拍她肩膀,“你可以先尝尝我的,吃得惯就再来一碗。” 张佳敏看方拓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衣衫也单薄,问道:“一早你就跑步去了?” “是啊,空气这么好,还没起风。”他揪着领口抖了抖,“出去到湖边跑了半小时,我起的时候看你们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估计还在睡懒觉,就没喊你们。等我换件衣服去。” “我在屋子里都觉得有点冷呢。”张佳敏打了个哆嗦。 夏小橘站在桌旁,挡了通向后院的路,方拓经过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来,让我过去一下呗。” 她微微侧身,方拓和她擦肩而过,笑道:“谢啦。” 在白河攀岩的时候,早晨他可是跑去自己和张佳敏房间外,“砰砰砰”把门砸得山响,高喊着,“夏小橘你快起床,再不跑就该吃午饭啦!” 现在这样的方拓过于礼貌,几乎认不出是他来了。 众人开车来到桦林镇,镇上只有一条主路,当地人推荐的早餐店就在刚进镇的十字路口。夏小橘先点了两碗小份羊杂汤试吃,端上来,汤色鲜亮,浓香扑鼻;羊杂分量十足充足,从汤面冒出一个尖来,没一点腥膻味儿。张佳敏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和口感都十分宜人,便也要了一碗,男生们更是每个人吃了一大碗。吃到鼻尖冒汗,浑身暖洋洋的。 张佳敏吃着香酥的烧饼,又喝了一口汤,“小份的我都要撑死了,这两天吃了好多羊肉和羊杂,这边的羊肉真是好吃呢。” “这儿的小份比城里的大份量都足!”罗超听说她从阳朔来,又说道,“我去过阳朔两次呢,大学一次,工作后又去了一次。早晨去吃米粉,就要最普通那种,又便宜又好吃,加点酸笋、酸豆角,想起来都流口水。” 二人从米粉聊到各色小吃,说起漓江鱼虾,随处可见的啤酒鱼和黄焖鸡。 “我们家很少做啤酒鱼,不过黄焖鸡总做。”张佳敏看着方拓,笑道,“那时候阿拓他们来攀岩,每天晚上都要吃一锅鸡,多待几天就要把村里的鸡都吃光了。” 方拓笑:“别把我们说的和黄鼠狼似的。” 罗超说:“看拓哥的体型,就像是攀岩高手。” 方拓应道:“还好吧,就是玩的时间久一点,从大一就开始爬了。” “阿拓很厉害的,绝对是我们俱乐部的第一高手,金牌领队。”小安对他赞不绝口,“他读书的时候做过攀岩队队长,后来又开始登山,前段时间刚带队去了慕士塔格。” “哇,太崇拜了,我也喜欢出去玩,不过在户外圈还是个菜鸟,在阳朔试过一次攀岩,胳膊酸死了。”罗超转向顾星群,“顾总也很喜欢户外,走过好多徒步路线呢。” 顾星群和夏小橘坐在长桌另一侧,和方拓相对,正在讨论附近适合拍照的地点,听到这一句,抬头笑了笑,语气谦逊:“方拓是专业人士,我那只是业余爱好,小打小闹的,出门都是*游,顺路拍些照片。” “咱出门在外,顾总你就别端着了。”罗超揶揄道,又转向众人,“在公司里和大家一起喊顾总喊习惯了,他工作的时候可严肃了。其实私底下,他就和我哥似的,以前也是文艺青年范儿,还是浪迹天涯那种。对了,顾总还开过个人影展呢。” “那就别提了。”顾星群摇头,无奈地笑笑,“生活所迫,给旅行社的路线打软广告的。” 说了几处目的地,果然顾星群和方拓都去过,但路线多有不同。常常是顾星群在雪山下徒步穿越,寻找林间草甸和清澈湖泊拍照,方拓在某一座山峰上探索攀登。 顾星群笑道:“你看,我就说方拓是专业的,” 张佳敏兴致高昂,“顾总你回头翻翻照片,对对时间,没准你拍照的时候阿拓就在哪座山上呢,放大了找找看,有没有他!” 夏小橘没怎么插话,低头喝着羊汤,她碗中的羊杂捞得差不多,汤也喝了大半碗。 方拓看到,问她:“吃饱了么?要不要再来一碗?” 夏小橘瞪他,“怎么吃得完。我有那么能吃吗?”她只是不想说话而已,要是不往嘴里塞点东西,未免太尴尬。 方拓想说,一贯的啊,你还没充分发挥实力呢。可是当着几位半生不熟的朋友面前,他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他看得出来,这一次夏小橘没心情和他打诨插科,明显安静柔和了许多。只有刚刚对他凶了一下,算不算对他的抗议,提醒他,不要在别人面前,破坏她的淑女形象? 他也低头喝汤,内心有些不平,你何必掩饰本来的自己,那样挺好的啊,难道能在他面前伪装一辈子? 顾星群看到这二人不再说话,便插了一句,“说到户外,其实最了不起的是夏小橘。我们都是个人的爱好和梦想,但他们风餐露宿,做得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也是为了给未来留下更多美景。” 夏小橘险些被羊汤呛到,咳得脸都红了,“我这真的也就是一份工作,自己还算喜欢而已。” 吃过早饭,一行人回到草原上,倒也没急于骑马,趁着太阳没有升高,顾星群在湖边给几位女生拍了不少照片。姑娘们围着他,叽叽喳喳评论着,罗超举着相机,耸了耸肩,“我也带单反了啊,看来技术差距还是太大。”他转向方拓,“拓哥,要不我给你拍两张吧,你就摆出每次登顶后,气吞山河的架势。” 方拓笑骂一句,转身走开。顾星群总是能找到合适的角度,在相机里呈现每个人真实且动人的一面,就像他赞扬夏小橘的那些话,在方拓看来,也没有一句过誉。然而他却做不到,这样从容镇定地去夸赞她,哪怕句句所言非虚。 拍了照,顾星群和罗超在车后架起遮阳天幕,炉头上的摩卡壶里煮着现磨咖啡,刚好搭配面包和饼干。方拓看了看时间,“刚吃完早饭又吃上午茶,肚子那么撑,还打算骑马么?” “骑呀!”张佳敏笑眯眯答道,“不过反正我们也不会骑,慢慢溜达呗。” 罗超掰了一块花式的豆沙面包,大为惊讶:“这也是自己做的?!” 小安说:“是啊,我家有面包机和烤箱,不过平时就做最基本的吐司。是佳敏想到要做花式面包,在网上查了方子。” “真不错,有钻研精神。”罗超兴致勃勃拿出相机,“得记录一下。” 他踅进厨房,找了一个白碟子放在火塘旁边的木桩上,将面包和饼干仔细摆放,又摘了两朵亮黄色的小野花做装饰,选了几个角度,拍下来给张佳敏看,“道具有限,只能拍成这样啦。” “喔,已经很好看了,像杂志上的呢!”张佳敏掏出手机,“告诉我怎么拍,我也照一张。”她举着手机构图,说道:“既然是面包,如果我们路上捡两个麦穗放在一旁,会不会效果更好?” 罗超点头,“可以啊,你的想法很上路么。” 张佳敏吐吐舌头,“也得你都摆得差不多了,我再来学呀。我自己没什么创意,模仿一下别人还可以。” 她在罗超的指导下照了两张,很是满意,选了自认为最漂亮的一张,发送给莫靖则,写道:“面包、饼干和照片都是我的作品,怎么样?”他到了上海,要见客户,还要见几位大学时代的老朋友,不知现在正在哪里奔忙。消息回得很快,但是只有一行字,“越来越厉害了!玩得开心!” 受到表扬,但是张佳敏却振奋不起来,这如同她期末写给孩子们的评语,勤奋好学,乐于助人,每个人都会得到几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 她轻叹一口气,越喜欢的地方,越开心的事,越希望你能在身边,和我一起分享啊。 第七章 (中)[入V通知] 度假村的工作人员找牧民带了几匹马来,还有两位向导随行。张佳敏没骑过,请向导帮她挑一匹脾气温顺的。向导大哥牵过来一匹高大矫健的深棕色骏马,皮毛光亮,耳朵竖起,推荐道:“这匹好骑,可听话了。” 张佳敏站在马旁,比马鞍高不了太多,她连连摇头,“这匹马也太高了,我上都上不去。”她指了指旁边鬃毛编了两条小辫的,“这匹怎么样?” “脾气还好,就是走得慢。” “那正好适合我呀。” 众人挑马之际,另一位年轻的向导掏出一把弹弓来,一抬手,石子打到树下的土坷垃上,“噗”地激起一阵烟尘,他懊恼道:“就差一点!” “这是打什么呢?”罗超问。 “黄鼠。” “啊?我们昨天看到的?”张佳敏说,“我还说那是不是土拨鼠,好可爱。” “有些地区鼠害还是挺严重的,黄鼠、鼢鼠都有。”夏小橘解释,“过度放牧引起草原退化,不适合其他动物生存,但是各种鼠类适应力强,也适宜在草被低矮的地方生存。而它们反过来会破坏土层结构和牧草根系,进一步引发草原退化。加上各种原因导致鼠类的天敌减少,长此以往都成了恶性循环了。” 说着她拍了拍年轻向导的肩膀,“打老鼠可以,可别拿着去打鸟和黄鼠狼呀。” 向导笑容朴实,“知道,不会的。” 张佳敏试了一下,她根本拉不开弹弓上的皮筋。“我来!”罗超跃跃欲试,从她手中接过来,但是准头也不怎么样。 小安怂恿方拓,“阿拓你试试看,这些东西你都会玩吧。” “真没怎么用过。”他从包里掏出一条长索来,“倒是把它带来了。” 张佳敏奇道:“这是什么?” “乌朵,藏族牧民用的投石索。”方拓捡了一块石子,放在长索中段的菱形小兜里,甩动长绳,手上一抖,石子飞出去正正地砸在树干上。 罗超十分好奇,“能借我看看吗?” “看看可以,千万别乱甩!”张佳敏提醒他,“阿拓刚刚抛石子的时候吓我一跳,万一歪了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罗超说:“我就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电影《红河谷》。”顾星群提醒他,“据说西藏江孜抗英的时候还用乌朵来攻打英军。” “顾总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我前两年路过宗山古堡,特意又找出电影看了一遍。”顾星群微微一笑,“还是方拓厉害,投得这么准。” 罗超鼓动他也试试看,顾星群也没拒绝,只是笑道:“那你们得躲远点。” 大家也不客气,纷纷躲到车后。他将绳索摆起来,小石子飞出,擦着树干掉到一旁。 “已经很准了。”罗超惊讶,“这是凭运气还是比实力?” “以前骑行的时候,和当地牧民学过,早都要忘了。”顾星群将乌朵还给方拓,“重新看到,还挺亲切。” 小安揶揄方拓,“你天天往外跑,都要变少数民族啦,走到哪儿还得带着你的宝贝乌朵。” “这不是来草原吗?”他答道,“万一被野狗追呢?” 众人只当他开玩笑,嘻嘻哈哈也没往心里去。只有夏小橘抬头看了方拓一眼,他将乌朵收好,向她眨了眨眼睛。 向导们继续分配马匹,还剩两匹高大强健的,方拓和顾星群都说以前经常骑,一人领了一匹。夏小橘还要去临近村里和村民们商定接下来的访谈时间,不能陪朋友们太久,看一行人沿着湖畔迤逦出发,便开上车,驶向相反的方向。 来到村中,夏小橘走访了几位村委会成员和生产小组的负责人,基本确定了下周的访谈范围和时间,忙到下午,才得空去相熟的联络人家中吃点东西。莜面鱼鱼和大烩菜端上来,肚子饿得直叫唤的夏小橘刚吃了两口,电话铃声大作,看了一眼,是度假村的工作人员。 接起来,对方的声音有些慌张,“小橘你还在村里吗?你朋友骑马出事了。” “啊?怎么了?”她心头一紧。 “有个小伙子从马上摔下来了,胳膊动不了了。他们已经出发去医院了。” 夏小橘忙问:“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去了哪个医院?” “刚才另两个人赶回来开车,我才知道的,想着应该和你说一声。”工作人员说道,“我告诉他们镇上的卫生院在哪儿,还有老中医接骨。” “好,我这就和他们联系一下。”夏小橘利落应道,要挂电话前,稍一迟疑,问道,“是哪个小伙子?” 她三两口吃掉碗里的莜面,捉起桌上的钥匙出门,途中给张佳敏打了电话,询问她事情的经过。 张佳敏的声音怯怯的,“是罗超,他从马上掉下来了。” 夏小橘连听带猜,大概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几个人玩得兴起,沿着湖滨一直走到山坡下的防护林旁,又贴着林子边缘绕回来,沿途赏景拍照很是开怀,在向导的带领下还驾着马小跑了一会儿。罗超忍不住唱起歌来,带的大家都和他一同哼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方拓和顾星群二人选的马都不过四五岁,年轻好动,精力旺盛,但也都听话驯服,操控起来很是灵敏。到了开阔的草原,两匹马都快步颠起,想要纵身飞奔。你前我后小跑了一会儿,人和马的好胜心都被激了起来,二人也不再拉紧缰绳束缚马匹的速度,坐稳身体,任它们四蹄凌空,奔腾驰骋,很快就变成几乎看不清的两个小点。一位向导怕他们出事,策马追了过去,留下那位年轻人陪在其他几人身旁。 张佳敏骑的马身材矮小,走得稳,有时还偷懒停上一会儿,她也忘了害怕,还总是催着马儿快走。谁想转了个弯,看到远处散放的几匹马,她骑乘的这匹扎了小辫儿的姑娘却转了性子,鬃毛飞扬向前奔去。她也体会到了马匹四蹄腾空的感受,只觉身体一轻,心忽悠一下飘到嗓子口,吓得大喊出来。 年轻向导追了上来,勒住辔头。马儿转了两个圈停下来,腿有些发软的张佳敏惊魂未定,只听身后“哎唷”一声。 罗超想要过来帮忙,策马奔到近前。马儿在向导面前转身急停,罗超没准备,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你们现在到哪儿了?”夏小橘问,“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阿拓说你忙,让我们别打扰你。” 张佳敏说了地址,转身看到方拓站到一旁。她收了线,小声说:“我告诉小橘姐了,总不能不和她说吧?她说这就过来。” 方拓皱眉,“来就来吧。” 夏小橘赶到中医接骨诊所,罗超已经拍了片子,疼得龇牙咧嘴,顾星群和方拓二人从旁固定,医生帮他打上夹板。 张佳敏神色愧疚,“是我不好,乱喊乱叫,把大家都吓到了。” 罗超咧嘴一笑,“嗨,小事儿,也没错位。我就是大意了,要不也不会摔下来。” “是我莽撞了,来骑马是我的提议,但又没照顾好她们。”方拓走过来,转向顾星群和罗超,“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家都没大事就好,也提醒我们,每次出门都得小心一些。”顾星群应道,“可惜今天时间耽搁了,下次有空再聚。” 两方客套了一会儿。眼看暮色低垂,顾星群和罗超计划在镇上多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赶回北京。方拓这边因为几位女生第二天还要上班,只能连夜回城。 三位姑娘将匆促堆上车的行李重新摆放好,方拓拣了两个大塑料袋,递给夏小橘,打开一看,正是之前他说的那些新疆特产,满满一口袋的核桃、无花果、巴旦木、葡萄干。 “带来路上吃的,吃不完,留给你和同事了。”方拓瞪眼,佯作凶狠,“没有烤全羊,不许说差评!” 夏小橘忍不住笑了一声,“能说的都被你说完了。” 方拓问:“你村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夏小橘摇摇头。 “都是因为我撺掇她们来,才耽误了。你别生气啊。” 他态度诚恳,但语气依旧客套得有些陌生。 她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怎么会。这么说太见外了。” 走出诊所,三位姑娘都上了车,方拓关上后备箱之前,从大登山包夹层里摸出一个帆布口袋,递给夏小橘。 她疑惑地打开,是一把深蓝刀鞘,前端翘起的小刀,刀鞘和刀柄镶银,像是羽毛的纹路,做工十分精巧,抽出来,匕首锋利,光亮如水。 “在喀什随手买的英吉沙小刀,适合你。”方拓说道,“可以切西瓜,吃烤全羊。” “真的很漂亮,谢谢。” 方拓笑起来,学她的语气,“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夏小橘攥着英吉沙,心中忽然愧疚起来。 听了黄骏的话,她的确有些沮丧,似乎内心已经将方拓界定为感情空窗期和女生暧昧的人,可是,他也是她的朋友啊,他对她,难道没有朋友的真心? 他从慕士塔格回来不久,就驱车奔波几个小时来桦林镇,虽然说带着张佳敏出城放风,还有其他两个姑娘同行。可是,他还记得给她带来在大巴扎买的那些好吃的,远在喀什时还记得给她带一份精美的礼物。 到底是他暧昧多情,还是她想的太多? 而作为朋友,他又做错了什么? 这一天半的时间里,她都没怎么和他说上几句话。 看她抿着嘴低头不语,方拓摆摆手,“那,我们回去了哈。等你回来,我差不多又要去四川了。” 夏小橘心中一软,“马上天黑了,路上开车小心。” “放心,知道的。”他关上后备箱,走向车门,暮色中,头发和衣领的细节都模糊起来。 “方拓,”夏小橘忍不住喊住他,走到近前,“这次是真的没时间陪你们,顾星群他们也是自己决定过来的,我昨天下午忙完了,才去找的他们。” 方拓释然一笑,“没事儿。” 夏小橘解释,“我想说,我没一点厚此薄彼的意思。” “怎么没有?”方拓挑了挑眉,“要厚也是要厚我啊。” 夏小橘轻笑,“怎么个厚法,比谁脸皮厚吗?” “是厚待的厚啊!”方拓摇头,面露不屑,“有这么说救命恩人的吗?好歹你是我从狗嘴里抢下来的。” “什么话,”夏小橘嗔道,“我又不是肉骨头。” “那是什么,肉包子?” 夏小橘白他一眼,“且,我是肉包子,你和狗抢肉包子,你是啥?” “这就对了,”方拓揉了揉她头发,“这才是我认识的夏小橘。”又甩了甩手,“靠,你该洗头了,摸我一手沙子。” “滚蛋!”夏小橘踢他一脚,“你在外面吹一天风试试!” 两个人互相嘱咐几句,在小城的暮色中告别。 夏小橘目送着路虎离开,在干燥的街道上扬起灰土。透过弥漫的烟尘,橙红色的夕阳低低地挂在街巷尽头,又大又圆,是那么的温柔。 第七章 (下) 回城的路上,连着玩了两天的姑娘们累得东倒西歪,小安和阿霞靠在后座上沉沉睡去。张佳敏也有点眼皮打架,但是她知道开长途的司机最为辛苦,便强撑着,继续和方拓聊天。 路过服务区,方拓停靠下来稍事休息,买了两罐红牛,和张佳敏一人一罐,站在车旁喝着。 她这才得空问方拓:“那个顾总是小橘姐的朋友?之前没见过呢。” “是吧。”方拓明知道黄骏介绍二人相识的目的,却不想说破,“我也第一次见。” “我觉得他俩还挺能聊到一起去的。”张佳敏说道,“顾总挺有风度的,拍照又好,还支持小橘姐的工作。如果他俩能发展一下,那也不错啊。” “这个人吧,社会气有点太重了。你看夏小橘,毕业了就去研究所,现在都跟个学生似的。”方拓倚在车门边,晃了晃易拉罐,“我没说她这样不好,不过和她比起来,顾星群明显是老油条嘛。” “还好吧,我就是觉得,他挺细心,而且真的很会说话。”张佳敏顿了顿,“倒是你……”她说了一半,忍着笑,向前探身,打量方拓。 方拓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我怎么了?” “这次去坝上,没看见你和小橘姐斗嘴啊。”张佳敏仔细回想,“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在草原玩的时候没顾上想,刚才在路上,想起来前几次和你们一起出去,你俩都说个不停。我是没见你和别人那么贫过。” “我俩在贫嘴这件事儿上,算是棋逢对手了。”方拓笑了笑,“这不是有别的朋友在,总得照顾一下她的形象么。万一……谁一不小心看上她,再被我们搅黄了,那罪过就大了。” “唉,你怎么也这样说。”张佳敏泄气,“我还想着,要是你和小橘姐能发展一下也不错呢。” “怎么叫‘也这样说’?”方拓耳朵尖,“还有谁说什么了?夏小橘么?” “哦,是啊,第一次去白河,她说,抬杠这事儿,也就她给你捧场。” “且,是我哄着她好吧。她还说我什么坏话了?等我回头问问她!” 张佳敏连忙摆手,“没,小橘姐没说你坏话,她还说和你是好哥们呢。” 方拓还想追问下去,但是又觉得有些鲁莽,而且想来夏小橘和佳敏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也只是程式化地谈天说地,不会讲太多个人的想法,便不再多说。 他捏了捏手中的空罐子,想到顾星群此刻依旧在桦林镇,不过罗超小臂骨裂,他们大概也不会有心情再去拍银河。 有人受了伤,自己却在此时感到庆幸,的确有点不厚道。可是,方拓还真不希望夏小橘又穿着那件始祖鸟的黑色羽绒服,在横亘苍穹的璀璨银河下,站到顾星群身边去。那样沉静的夏小橘,他实在不习惯。 刚刚夏小橘在诊所门口喊住他,向他解释的时候,方拓心中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两日来束手束脚的陌生感和憋闷一扫而光。他伸手去揉夏小橘的头发,她有些惊讶,有些窘迫,睁大眼睛,微张着嘴,表情十足的天真。 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这样的夏小橘,他不想让顾星群看到。 回望来路,绵延的公路消失在天际。方拓有些懊恼此次的相聚过于短暂,没有多说几句,就匆匆踏上归程。 张佳敏去了一趟草原,心情振奋了几天。她前不久已经搬到莫靖则的公寓附近,自从上次和小安一起做了面包和饼干,就惦记着再拿他厨房里的嵌入式大烤箱操练一下。 莫靖则最近的项目需要和上海方面对接,经常是回来北京待上一两天,便又匆匆离去。他不在家的时候,张佳敏就独霸厨房,台面上摆满工具和各种原材料,热火朝天地练习起来。 她借来两本烘焙入门,在网上采购了不少烘焙工具和原材料,挑选觉得有趣的方子,一个个试了过来。乳酪蛋糕、黄油曲奇都是一举成功,她自己吃不完,就带去银行和同事分享,大获好评后斗志更浓。 不过练习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第一次做戚风蛋糕时,有一步需要分离蛋清蛋黄。一个鸡蛋打开后有点儿散黄,不小心滴了一些在蛋清里。张佳敏舍不得弃之不用,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拿着打蛋器搅了半天,依旧没出现书中所谓的雪白细密的打发状态。她硬着头皮坚持做完,本应蓬松轻软的蛋糕变成了一个厚实的蛋饼。好在味道不算太差,被她配着牛奶当早点吃了两天。 还有一次设了定时去洗衣服,蛋白饼干在烤箱里闷了太久,边上有些微微发糊,浅黄的饼干镶了一层黑边,张佳敏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只能留给自己慢慢解决。 总体而言还是成功的次数多,每天都试上一两种新品。 中间莫靖则回北京,待在家的那一两天,张佳敏就安分得多,把厨房里的工具都收拾起来,也不乒乒乓乓大张旗鼓地演练烘焙技艺。 她对自己做的曲奇和虎皮蛋糕卷十分满意,无论色香味,都和外面蛋糕店卖的相差无几。特意留给莫靖则,他试过之后赞不绝口,但也不多吃,只是有节制地尝了几块,拉着张佳敏的手臂,问她最近烤了这么多,有没有长肉。 她揉了揉肚子,“我还好吧,都分给大家吃了。” “真的?不是一边做一边吃?”莫靖则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回头自己又要喊着去跑步。” 说起跑步,张佳敏神色赧然,她最近几天忙于烘焙,下了班后从准备到收拾,常常会折腾到夜里,跑步的事情多少有些松懈。 “迷你马拉松只有四公里多,我应该没问题吧。”张佳敏犹豫道,“连着跑两三公里,最后走走跑跑,怎么也能按时完赛的吧。” “既然报名了,就认真对待么。”莫靖则态度严肃,“如果真的是很长的距离,跑跑走走也没问题。不过你也说了,只有四公里。按照之前的计划练下来,应该是能够轻松完成的。” “知道了。”她扁了扁嘴,“我会继续练习的。” 罗超回到北京后又去大医院检查了两次,左前臂骨裂,好在没有错位,大概要养上一两个月。张佳敏觉得他受伤多半是因为自己,心中歉疚,过几日和罗超约了时间,烤了一个蛋糕,带去公司看他。 她做了6寸的大理石重乳酪,还用奥利奥做了饼底。罗超喜笑颜开,带张佳敏去休息区坐下,说要泡两杯咖啡搭配,问她:“你要喝哪种?美式、摩卡、拿铁还是卡布?” 张佳敏不大知道区别,“都好,你推荐吧。” “配重乳酪的话,我觉得美式就不错,不放糖不放奶。”罗超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咖啡粉来。 张佳敏连忙起身走过去,“我来吧,你手不方便,告诉我怎么弄就好。” “很简单的。”罗超指点她煮了一壶咖啡,“这个粉还比较新鲜,不过怎样都不如用豆子现磨的好。只是他们都嫌麻烦,我也懒得弄了。” 咖啡煮起来很香,不加糖,不加奶,喝在嘴里有点苦,还带着微微的酸。张佳敏抿了一口,不是很喝得惯,觉得不如街边的奶茶好喝。但是配上乳酪蛋糕,层次便丰富起来,咖啡的香醇和蛋糕的浓郁相得益彰。 “这个乳酪蛋糕的口感很好呢!”罗超赞不绝口,“质地也很细腻,吃在嘴里绵绵的。” “是吧,这是小安推荐的一个方子,没放太多黄油,但是用了酸奶,好像其实是要放酸奶油的。”张佳敏得到表扬,开心得笑起来,“我也试过两家蛋糕店的,觉得还是自己做的更清爽一些,感觉含水量也更多。” “嗯,的确很清爽。烤蛋糕还真的要看配方和细节。”罗超听张佳敏说起之前失败过两次,“这就和做实验似的,严格按照方子来,等你熟练了,再作调整。” 张佳敏说:“看不出来,你一个男生也喜欢这些东西。” “男生就不能喜欢吃蛋糕吗?”罗超叫屈,“而且,我以前在咖啡店打过工。不过现在好多店就是挂个名号,咖啡也不怎么样,主要还是环境好,卖各种甜品和简餐。”他讲起在各地旅行时见到的特色咖啡店,还有冲泡咖啡的各种器具和不同方式。 咖啡的烘焙、研磨、萃取……滴漏、虹吸、法压……这些名词张佳敏基本都没听过,但罗超讲得津津有味,她便报以微笑,耐心听着。直到他翻出去日本和欧洲旅行时,在各地拍的甜品照片,张佳敏眼前一亮,也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起来。 “有一些在网上可以找到类似的方子,我觉得你研究一下,这些基本款都做得出来。”罗超说道,“其实你也可以记录一下自己做过的蛋糕啊,发在博客上,和大家一起分享。” 他将落地窗旁的玻璃茶几布置了一下,扯过纱帘遮住一半窗户,芝士蛋糕切了漂亮的三角块,拿出相机拍了两张。 “你拍得真好!”张佳敏欣喜,“照得好清楚。” “好清楚是基本要求。”罗超咳了两声,“我得告诉你,怎么正确的夸奖一位摄影师。”他举起相机,拍了一张她举着咖啡杯坐在窗边的侧影,“看,最美的其实就是自然光,纱帘又有柔光的效果。” 张佳敏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很是满意,“这张也不错,回头发给我啊!” 两个人聊得开心,不知不觉说了一个小时。罗超看看时间,说:“我晚上还要加班,委屈你,咱们在附近随便吃点吧?” “不用了,我还得回家做饭。”张佳敏起身,“我男朋友今天出差回来。” “你男朋友?”罗超惊讶,“不是拓哥吧?” “当然不是。”张佳敏咯咯笑着,“他是我男朋友的师弟。” “哦,我就说你们不像……不过上次也就见到他。” “是啊,我男朋友工作比较忙,最近常出差。”两个人走向电梯间,张佳敏和罗超道别,“那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嗯,谢谢你的蛋糕。” 看着电梯门合上,罗超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这么漂亮活泼,可爱可亲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莫靖则的飞机预计在八点多降落,张佳敏回到家中,还来得煮上排骨莲藕汤,又利落地备好虾仁、肉丝和青菜,只等他到家,十分钟再炒上三两个热菜。等到晚上九点,他还没有落地的信息。张佳敏拨了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飞机降落了?”她问,“大概什么时候到家?我等你回来炒菜。” “这边事情没处理完,今天先不回去了。”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刚开完会,忘了和你说。” “哦……”张佳敏看着厨房林林总总,颜色鲜亮的食材,心中有些失望。 “对不起,是我忙忘了。”莫靖则轻声安慰,“你还没吃呢?都九点了,快吃点东西。” “没事没事,我傍晚吃了块蛋糕,不饿。”张佳敏勉强笑着,和莫靖则聊了两句,他便匆匆收线。 排骨汤煮好了,电饭煲里的米饭也冒着香气,她一个人懒得炒菜,吃了两口饭,喝了半碗汤,独自坐在宽大的餐桌前,食之无味。 桌上还放着她买来的铁皮饼干盒子,上面绘着欧式田园风光。当时她挑了造型最完整漂亮的曲奇,用纸托垫着,一层层码放在饼干盒里。打开一看,莫靖则再没怎么吃过。 张佳敏也没有收拾厨房的动力,捧着饼干盒子到沙发上看电视。从一个台换到另一个台,那些逗趣的综艺节目真的惹人发笑么?为什么她都看不进去? 张佳敏闷闷地吃着饼干,一块接一块,也不想出去跑步。她半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就容易胡思乱想,从饼干想到嵌入式的大烤箱,想起莫靖则说过,美国几乎家家都有。那么,他以前的女朋友,会给他烤蛋糕吗?所以在她看来新鲜神奇的事情,他都觉得没什么可稀罕的吧? 不知不觉,吃得肚子有些撑,才惊觉饼干盒子几乎见底了。 而说到上海,张佳敏记得莫靖则有一位师妹在那边工作。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在他刚刚到阳朔的那个春天,那位师妹曾经去找过他。 那时候张佳敏还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也已经心生好感,看到有女人来找他,难免留心,暗中观察。还找了借口说家里做多了菜,送去莫靖则家,和他的师妹打了个照面。 莫靖则简单介绍,张佳敏得知,这位叫做左君的姑娘以前也是攀岩队的。看她纤细文弱的身形,和阳朔常见的攀岩的姑娘们截然不同。她也没多打探,只知道左君在莫靖则家住了两天,他还带她去遇龙河上划了竹筏,看了“印象刘三姐”的演出。 张佳敏和莫靖则在一起之后,曾经旁敲侧击过,他说左君只是当时队里做宣传的骨干,是他的好朋友和得力助手。莫靖言也说过,堂兄大学没谈恋爱,只有出国后那一位女朋友。 但是张佳敏还记得,左君看向莫靖则时温柔专注的眼神。女孩子在这种时刻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从莫靖则的同学、朋友口中,偶尔也会听到左君的名字,说起她,每个人都是连连夸赞。 以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都变得清晰。 左君温婉清秀的面容,谦和有礼的态度,还有看似简单却一丝不苟的衣着和妆容,都有着她所不能比拟的典雅和精致。 那么,莫靖则最近频繁地往来于京沪之间,是不是也会遇到这位曾经青睐于他的师妹呢? 虽然左君不曾是莫靖则的女朋友,但并不表示二人之间毫无瓜葛。 张佳敏不觉又想起在茶水间里,听同事们讲过的金融圈的风言风语和八卦绯闻,有谁明修栈道,有谁暗度陈仓。她曾当笑话一笑置之,然而此刻那些念头,却像藤蔓一样,将一颗心渐渐裹了起来。 第八章 风雨北马 夏小橘回到北京时已经是九月末,周末和小分队约着一同去奥森练习。时值金秋,碧空高远,气温适宜,正是练习跑步的好时间,练习时间也改到了更为舒适的下午。 前两天刚过完中秋节,张佳敏做了不少月饼,特意留了几块带过来。一见面夏小橘就笑了,揽着她的肩膀,“佳敏,最近是不是没有认真跑步呀?” “小橘姐,你怎么知道?”张佳敏脸一红,“你也看出来我长胖了?” “是长了点肉,但不算胖,我觉得正好呀。”夏小橘上下打量,捏了捏她的胳膊,“你原来太瘦了。不过也是,你们南方妹子,骨架小,人看着也苗条。我要是去了广西,肯定装不了当地人。” 看着张佳敏带来的月饼,夏小橘逐一检视,“有冰皮的,还有酥皮的,南瓜、紫薯、莲蓉,酥皮的是什么馅儿的……蛋黄红豆沙……听起来就好好吃。”她恍然大悟,“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做了这么多又好看又好吃的甜品,多少长点肉,也是值得的。” “前些日子你没在,佳敏拉我们几个试吃,我真觉得都吃圆了。”方拓揉着肚子,“如果这么吃下去,我再上雪山就爬不动了,直接冬眠好了。” 夏小橘瞥他,“这容易啊,下次佳敏做什么好吃的,不要告诉你就是了。” 张佳敏赧然,“我最近是回家就研究这些,的确跑得不多。得好好练习,要不靖则又说我不认真对待了。”说着扁了扁嘴。 “莫大又出差了?”夏小橘好久没见到他,“他只知道说你,自己飞来飞去,能练习吗?” “你是不了解我师兄。”方拓耸肩,“时间长他就跑个长距离,时间短他就跑个变速或者冲刺,见缝插针,绝不浪费。” 说起莫靖则最近频繁往来于北京上海之间,张佳敏旁敲侧击,问方拓:“你们不少同学在上海吧?他可以约着朋友一起跑呀。” “也不一定,我看师兄不是一早跑,就是半夜跑。”方拓答道,“上海那边有几个师兄师弟吧,不过我去得少,和他们联络也不多。上海附近没啥山可爬啊。” 张佳敏也不再问。她速度比不上方拓和夏小橘,说不拖累他们,自己在后面按节奏慢慢跑。 夏小橘一直在坝上奔波,苍茫草原,又是大风呼啸的风口,能跑的时间也不多,体能明显有所下降,用熟悉的速度跑十公里,竟然有些气喘。方拓状态尚可,有时候跑起来压不住步子,就超过夏小橘几十米,再折身跑回来。 夏小橘有些岔气,“你别这么绕来绕去,看得我眼晕。” “我不是在等你吗?” “你这么跑出去又跑回来,我觉得自己和遛狗似的。” “你才是,狗咬吕洞宾。”方拓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我这不是等着你,给你鼓劲儿么?” 夏小橘脚下一个趔趄,皱眉道:“你手怎么那么重呢?” “有吗?拍疼了?”他伸过手去,“给你揉揉。” 夏小橘抬手拂开,“一身汗,脏爪子,别碰我。” 跑了两圈,买了几瓶运动饮料,二人溜达着去找张佳敏。 夏小橘叹气,“我这个状态,还能跑全程么?有点担心。” 方拓问:“那你到底想不想跑了?” “当然跑啊,都报名了,试试看呗,大不了后半程走下来。你呢?不是过些天就去爬山了?” 方拓一脸认真,“跑啊,大不了后半程陪你一起走呗。” 夏小橘白他,“什么陪我?!分明是你自己也跑不下来。” “我这体能,直接上场,四个小时多一点也能跑下来好吗?”方拓“嘁”地轻哼一声,“比赛前一周我就回来,再练练,到时候跑没影了,你别说我不等你!” “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跑你的,我走我的。” “我就这么说说,”方拓笑道,“跑跑走走多舒服啊,我背点零嘴,咱们可以边走边吃。” “行吗?会岔气吧?”夏小橘将信将疑。 “吃的时候走慢点呗。”方拓说,“反正没人管。” 夏小橘摇头,“我不,太丢人了。” “我背着!那我吃,你看着。” “那更丢人!” 二人说着说着,和张佳敏碰到一起。稍事整理,方拓问:“附近有一家大棒骨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吃?” 张佳敏摇头:“我不吃了,最近得节制点。” 方拓说:“饭总是要吃的吧。” “我回家熬点粥,吃点蔬菜。” 夏小橘面露愧色,“我是不是也不应该吃肉去了?最近坝上吃了那么多肉。” “谁告诉你们吃肉长肉啊?”方拓握拳屈臂,露出二头肌的轮廓来,“我比你们吃的多多了,有肥肉吗?都是肌肉!” 夏小橘从路边捡了根小树枝,戳着他的肩胛骨和胳膊,“对,都是鸡肉。这是鸡翅根,这是翅中。” 方拓反手捉过她的树枝,佯作发怒,“你俩都饿着吧!看你们到时候怎么跑,我可不管哈,回头自己坐收容车。” 说归说,夏小橘可没有张佳敏意志坚定,还是在方拓过几天就要进山吃苦的说辞下,陪他去吃了酱骨棒。吃过饭,伴着漫天晚霞,又乘车去之前办卡的地方看电影。 方拓问夏小橘想看哪一部。这一档期上映的有《盗梦空间》和《山楂树之恋》,她对前者更感兴趣,但想着已经上映了二十多天,不知方拓是否已经看过。 方拓催她,“这也要想那么久?我就是客气客气问你一句,你要说不看《盗梦空间》我可和你急。” “看呗,我以为你看过了呢。” “我都忍住了。”他随口应道,“就知道你也喜欢看这种。” 夏小橘脸一热,心道:谁说我非得和你一起看电影啊。 方拓买了大份的爆米花,塞给夏小橘捧着,外包装又是《冰河世纪》里的橡果造型。他还一字一顿大声道:“幼稚!” 夏小橘将爆米花转到另一侧,“那你别吃!”只是放了句狠话,还是放到二人中间的扶手上。 “这样放不稳的,你胳膊一抽就都扣了。”他说着,把扶手抬起来,爆米花放在座椅的中缝上。 看到构建梦境的段落,街巷挤压折叠,方拓轻侧身体,几乎和夏小橘头抵着头,低声说:“这段拍的牛逼。”评论完,他并未远离,依旧和她肩膀挨着肩膀。 夏小橘心跳加快,想到拿爆米花时,手指偶尔碰在一起,还带着焦糖的温热,粘粘的,彼此似乎有短暂的停留。 她想起在草原星空下,他们并肩而立,却无言以对,但是在篝火旁,方拓特意为她留了一个烤红薯。他是否还记得,在雪宝顶山下的篝火旁,她说过这样烤熟的最好吃。 心头虽然暖暖的,但是,有了期盼,才会有失落。 夏小橘不想和好友之间,还要耍什么欲擒故纵的心眼,但是也不想走入窠臼。再也不要像当初对程朗那样,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暖心的话而心情起落,柔肠百转。 她猛然警醒,这不一样啊。她那时候喜欢程朗,一心一意,奋不顾身。但是,她可以不喜欢方拓啊。她不会的。 这场电影本来就烧脑,看到最后夏小橘大脑有些空,只是茫然地看着大荧幕上激烈的打斗。 从电影院出来,二人说起这几日的安排。方拓在十一之前便要出发去四川,先去四姑娘山,带一个入门级的团队徒步,攀登二峰。之后再去雪宝顶,做雪山攀登练习。 夏小橘算了算时间,她还要再适应一两天十公里,然后跑三十公里的长距离,大概方拓那时候已经出发了。 方拓随口说道:“你十一如果没安排,可以和我们去四姑娘啊。” 夏小橘一怔,“啊?十一游客多,机票贵,现在订有点晚了吧。” “那就十一之后,去趟雪宝顶,还能顺路去趟九寨。秋天那边很美啊,你找个项目就过去了呗。” “研究所也不是我家开的,哪儿能说去就去?” “嘁,你就是懒得动。” 夏小橘摊手,“是啊,你爬你的山,我去干吗?干等着呀?” “你要是想登顶,我也可以带你呀。” “我什么装备也没有。” 方拓鄙夷地看她,“最基本的户外服装你总有吧,还需要什么,我马上能给你准备出来。” “操作也不会。” “我教你。” 夏小橘耍赖,“我平时就是往外跑,好不容易休假,能不能让我歇歇?我不想住帐篷了!” 方拓“哼”了一声,“我就是试试你,看你是不是真懒!” “我翻山越岭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儿呢好吧!”夏小橘有些心动,但是依旧嘴硬,“我项目要总结,真的走不开……而且好不容易回北京,我要享受城市生活。” 方拓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 夏小橘又跑了一次十公里,找了一个天气晴好的夜晚,早早出门,预备拉练一个三十公里。她在网上问方拓要不要拉练,他说第二天一早的飞机,正在家整理行装;于是便留言约了梁忱。 梁忱只报名了半程马拉松,规律练习,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能陪她跑完三十公里,但是可以陪她跑最后十公里,在她难以坚持的时候给她鼓劲儿。 头二十公里,只有夏小橘一个人踏上漫漫征程。她选了一条路线,一大圈正好是五公里,第一圈跑得很轻松,第二圈稍微有些渴,就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一瓶运动饮料。喝了几口,觉得跑的时候握在手中晃来晃去,就找了一株大树,放在树后的草丛中。 沿途遇到同一位送快餐的小哥,一来一往,碰头两次。骑着电动车的小哥面露惊讶,“同学,你还在跑啊?这是跑了多远?” “一共要跑三十!”夏小橘利落地应了一句,跑到刚刚藏水的树后,摸了一把,却扑了个空。 饮料瓶不在。 夏小橘心中纳罕,以为是记错了位置,把前后几棵树都绕了一圈,仍旧没有。不觉气恼,低声嘟囔,“这是谁啊,别人的一瓶水都拿。” 只听身后有人说,“同学,又见面了。” 夏小橘回头,看到方拓笑盈盈站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中,手里摇着她的饮料瓶,“你知不知道,乱扔垃圾,可是要罚款的哟。” “我还说呢,哪个人这么鸡贼,连一瓶水都要拿!” “我爱护环境卫生的,看有人鬼鬼祟祟把塑料瓶子扔在树后。”方拓用瓶子戳了戳夏小橘的手臂,“谁啊谁,说自己翻山越岭,这点环保意识都没有?” 夏小橘辩驳,“我就是懒得拿。” “你可真是懒到家了,”方拓挥手,“接着跑吧,我帮你拿着。” 夏小橘心中美滋滋的,“你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 “我东西都收拾完了。一会儿回家洗澡就睡,明天飞机上补觉呗。要是这次不跑,我也跑不成了。” “早说我等你一会儿,我都跑了十多公里了。” “我也跑了将近十公里了。”方拓笑,“傻,有人跟踪你都不知道。不怕被打劫啊!” “路上还有挺多人呢。” “是,你不打劫别人就好。”方拓揶揄道,“不过我看到送快餐的小哥和你搭讪了。” “觉得挺惊讶吧,我一加速和他的电动车差不多。” “嗯,我觉得快递小哥是感到了威胁。”方拓点头,“你还不用电。人家肯定以为你是来抢生意的。” 二人说笑打闹,不知不觉又跑了一圈。梁忱打来电话,问夏小橘跑到哪儿了,自己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在实验室门前等她。 夏小橘扫了一眼身边的方拓,一时间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便随口应着,和方拓一同跑过去与梁忱汇合。 第八章 (中) 楼前树影摇曳,梁忱原地跑跑跳跳,一边热身一边等夏小橘过来。远远看到有两个人转过路口,其中一个正是夏小橘,她身边还多了一个略微眼熟的青年男子。仔细回想,是上次吃饭时在餐厅偶遇的,当时莫靖言也在场。 跑到近前,夏小橘停下来为二人作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方拓,他今年也报了全程马拉松,所以一起跑个lsd;这位就是我提到过的,未来的杰青,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梁忱老师。” 二人打过招呼。方拓说:“我听小橘说起过,经常来这边找朋友一起跑步,我也来过,不过还是第一次遇见梁老师,幸会幸会。” 夏小橘忽然想起,上次和方拓一起吃西瓜吃到他险些水淹七军,那天本来是想约梁忱的。虽然不算放她鸽子,但依旧莫名尴尬起来,连忙找话题打岔,“咱们先跑吧,要不然心率该降下来了。一会儿跑完了,喝点东西,慢慢聊啊。” “没事,我就是坐了一天,想活动活动筋骨,刚才热身的时候拉伸一下,已经好多了。”梁忱笑得狡黠,“我本来怕你后十公里坚持不下来,不过既然你们互相鼓励,我也就放心了。正好,我还想备备课,就早点回家啦。” 梁忱一走,夏小橘反而更加尴尬起来,总觉得无论面对她还是方拓,自己都不那么磊落。方拓不以为意,跑在她旁边,问道:“这位就是你说过的,从麻省回来的那位教授?” “是啊。” “我还以为是个刻板的老学究呢。”方拓笑,“是你科研道路上的偶像么?” “我可达不到梁老师的高度,她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在我这个年纪,早都出了不少成果了。” “那,你还打算读博士么?”方拓问,“还想去国外读?” “还没想好。如果能在国内读个在职的,也可以考虑啊。” “那挺好的啊。”方拓笑道,“我也跟着沾沾光。” 夏小橘奇道:“你怎么沾光?” 方拓放缓脚步,落在她身后,“那我现在就是,博、士、后呀。”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跑了二十公里,一直压着速度,耗时两个小时十分钟。之后的十公里便不那么轻松,夏小橘的双腿越来越沉,大腿有些抬不起来,小腿和脚底也渐渐酸胀。她咬牙坚持,一边跑一边心中默念:加油,别泄气,至少跑到下一个路灯再走……路灯到了,再跑到前面的路口吧…… 实在腿酸得难受,就停到路边揉一揉。方拓比她跑得少,体能也充沛许多,但是也不催促,跑去小卖部又买了两瓶水,一路上握着。夏小橘想帮他拿一瓶,方拓挥手格开,“还不如我自己拿,左右还平衡一些。” 最后两公里夏小橘几乎是跑跑走走才熬了过来,看了一眼时间,三十公里总耗时三小时二十五分钟。她长吁一口气,“关门时间六个小时,还有两小时三十五分钟来完成十二公里,走也走下来了。” 方拓揶揄道:“夏小橘,你有没有点追求?” “有啊,完赛就是我的追求。” 夏小橘感觉脚掌前侧有些磨脚,不知是不是已经起了水泡。路过一片草坪,她叹息道:“好想趴下来……还要走回家啊。” “就知道你懒得走。”方拓攥住她手腕,“出门我打个车送你回去。” 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可是她刚刚跑了三十公里,手臂上汗津津的。夏小橘有些尴尬,使了个千斤坠,拖住脚步,想把手腕抽出来。方拓手中一滑,变成和她手掌相握。夏小橘觉得脸上愈发燥热起来,好在刚刚跑成一个大红脸,也看不出什么差异。 “别耍赖了,我一撒手你该坐地上了。”方拓的声音里隐隐透着笑意,“怎么,还得我背你出去?” “别说大话了,就算你比我少跑五公里,也该腿软了。” “小看我,又不是没背过,要不要试试?” “不用!”夏小橘心跳加速,果断拒绝。 “那你背我吧。”方拓说着,松开夏小橘的手。 她的心一瞬间轻松下来,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正怅然中,他的手臂便压下来,环着她的背,小臂搭在她肩头。夏小橘骤然间失去言语,全身僵硬。 二人以前也曾经心无旁骛,兄弟般勾肩搭背。但她总觉得,今日这个距离格外亲昵,像是他将自己揽在怀中,隐约能感到他温热的气息,还能嗅到t恤上残留的一些皂香。 不是他今天离得格外近,就是自己想太多。对,一定是自己想太多。 夏小橘捉着他的手腕,嫌弃地丢开,“才背不动你,能吃能睡的,一回北京就长肉了吧?” 方拓笑了笑,也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十一的时候,真不和我去四姑娘山了?” 夏小橘稍一迟疑,答道:“不去了,真的不想折腾了。” “那,等我回来。”方拓敛了笑容,“别四处乱跑。”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夏小橘有些慌乱,依旧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我,我能跑到哪儿去啊?” “我哪知道,看个星星,看个月亮的。”方拓撇了撇嘴,“没时间带我们骑马,但是有时间和人家拍照。” “我不都解释过吗?你怎么还念叨啊。”夏小橘踢他一脚,“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分明是你先伤害了我们幼小的心灵的!”方拓佯怒,“还有,等我回来,才能去吃调味牛排!” 夏小橘嗔道:“这你管得着吗?” “我是怕你喝太多免费南瓜粥,以后人家不供应了。” 方拓再三坚持,在大门口打了一辆出租,送夏小橘到宿舍区外。她下了车,同他挥手道别,“多谢你过来陪我跑步。回去早点睡,一路平安。” 方拓降下车窗,伸出手来,“加油练习,等我回来,和你一起跑全程。” 夏小橘和他击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方拓今天说了好几次,“等我回来”。她最近没有出行计划,当然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北京。但是,要给逝去的每一天,加多一个等待的意义吗?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夏小橘心中一时甜蜜,一时怅惘。 距离北京马拉松的比赛日还有一个月,夏小橘也不再安排长距离拉练,计划赛前跑一次二十公里,其他时候便以八公里、十公里的训练为主。 过了几日,夏小橘又约了梁忱跑步。在实验楼的宣传栏里,看到了学院“最受欢迎教师”候选人的介绍,梁忱赫然在列。 夏小橘赞叹道:“梁老师,你不仅科研做得好,在学生中的口碑也不错哦。” “大概因为今年开了全院的公选课,认识我的人比较多吧。”梁忱笑道,“这些展板都是学生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就成了候选人,‘十一’之后正式投票。” 夏小橘一字一句读着个人简介,“‘温柔而坚定,细腻却通达’,写得蛮到位哦。有笔么,我再给你添一行,即将参加北京马拉松半程比赛。” “那就不用了,等我什么时候跑全程再说吧。”梁忱问她,“对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夏小橘说了三十公里lsd的用时。 梁忱算了算,“前段时间你在草原,跑得不多,三个多小时也跑完了。再练二十多天,到了比赛,肯定比现在状态更好,那么全程四十二公里,四个半小时问题不大,最多也就四小时四十分钟。” 夏小橘赞同,“我想着,能完赛就不错了。不过的确,每次到了正式比赛,都比自己跑的成绩要好。” “有方拓带着你,完赛肯定没问题。看他体型就知道,运动能力不错。” “是啊,他以前是攀岩队的,后来总去爬雪山,没事儿也要跑操场练体能。那天跑完lsd,就又出发去四姑娘了。” “哦?那他是特意过来陪你跑三十公里的?”梁忱笑得别有深意,“小橘,这个男生还蛮好。” “那,我们是铁哥们嘛。” 梁忱耸肩,“好,你说是,就是吧。” “梁老师,你怎么一脸不相信啊。”夏小橘窘迫,“还有,别总说我了,说说你啊。” 梁忱一脸无辜,“关键是,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那个,你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 “一定有人追你吧?” “还好吧,回国之后有一两个,但没什么值得说的。”梁忱眨了眨眼,“我就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很无聊吧?” “不过也是,一般男生也不敢追你吧。”夏小橘叹气,“但是很优秀的男生呢,大部分又都有女朋友了。不过我相信,你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和你很相配的人。” “如果,遇不到呢?”梁忱反问,语气平静,“有人说r;可实际情况或许是,连一个足够好的人,都不会出现。” “这……未来这么长,这样讲有点悲观呢。” “我应该不算悲观,只是我不把找到作为乐观的一部分。”梁忱语气舒缓,“想想从小到大,你遇到过几个真正心动的人,其中有几个天时地利,又有几个彼此合适?这个概率很小的。而且客观地说,过了一定年龄,的确会越来越小。怎么能保证,这样的人一定出现?我只不过,不抱着这种目标而已。它不是一项必修课。” 夏小橘觉得梁忱说的无从反驳,但又觉得,如果人生真的如此,那还真是寂寞如雪啊。 梁忱看她不说话,笑道:“当然,机会还是可以人为主动创造的嘛。再说你现在身边也有很多不错的男生吧?” 夏小橘自然而然想起方拓,支吾道:“还好吧。” “我只是说,遇不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也不必想太多呀。”梁忱微笑道,“去爱吧,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夏小橘失笑,“梁老师,你连这个都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学生每天说的我都知道。”梁忱轻快地笑起来,“我看起来像个老古董吗?” 夏小橘在台历的日期格里写下训练计划,10月24日用红笔粗粗地描了个圈。 时值国庆,游客众多,俱乐部前后组织了两支入门级别的队伍去四姑娘附近徒步,攀登二峰;之后约了另一支队伍去雪宝顶。想起来,那是她和方拓最初相遇的地方呢。 夏小橘想起上次翻阅的论坛和博客文章,继续找出来,翻着大家的照片。方拓要照顾队员,途中匆忙,自己很少更新。她只能从别人的照片上看到他的身影,在他们字里行间的描述中,想象他的动作和表情。 想到他的那句邀约,夏小橘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趁着假期,和他一起去一趟四姑娘呢? 第八章 (中下) 方拓一行人结束了在四姑娘山的徒步和攀登,乘车前往松潘。一路车程漫长,众人谈论起之后几日的计划,便闲聊起来。有人问冬天是否还要组织到双桥沟攀冰,方拓说:“你们定计划,我不一定。我要休息两个月,至少不长时间出远门了。” 众人奇道:“你每年必然去攀冰,今年不爬了?” “爬啊,不过不出来训练那么久了,或者就在北京附近。” 同伴从后座探身,胳膊箍着方拓的脖子,“怕总跑来跑去,女朋友吹了吧?” 身边有和方拓相识多年的朋友,知道这是他几年来避而不谈的话题,拿胳膊肘戳了戳口无遮拦的问话人。 方拓不以为意,朗然一笑,“吹什么吹,和谁吹?还没有女朋友呢。” “哦……”周围的人一片起哄声,“那就是有目标了?谁啊谁啊,我们认识不?” 有人问:“又是带队时认识的小姑娘?” “不能吧,吃一堑长一智,阿拓不可能再找一个那样的小粉丝。”有人生性直爽,聊得兴起也不避讳,“是吧阿拓,像上次那姑娘,叫什么来着,人家为了你进了户外圈,分手之后都退出了吧?” 方拓告饶,“就当我年少无知,兄弟们放过这一茬吧。” 另一人信心十足,“我猜是上次的英吉沙小刀!” 众人附和,“对啊,你上次那把刀送谁了?不是和你说不能送刀吗?” 更有知情人问:“前段时间你说想看房,你买的如何了?女主人找好了吗?” “哎我说你们,刚才一个个困得东倒西歪,这么一会儿又都精神了是吧?”方拓扬手,把凑到近前的几张脸推开,也不禁笑起来,“我要真有女朋友,肯定不会藏着掖着,到时候请你们吃饭,行了吧!” “当然行!”众人哄笑,七嘴八舌报了一堆价格不菲的餐馆。 笑闹了一会儿,大多人又在颠簸的车程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公路在山间蜿蜒穿行,峻峭的山壁和奔腾的河流在车窗外交错而过。看着飞速流淌的光影,不知为何,方拓便想起那天跟在夏小橘身后跑步的情形,看着她步履轻松,还时不时跃起去够头顶的树叶。路灯光从枝叶间漏过来,明明暗暗洒在她身上。 方拓刻意压着步伐,不去超过她。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慢跑中,他想了很多,三年中从相识到熟悉,从亲近到牵挂。知道跑得离她越近,便越没有回头路。他心中有期待,但也有惶恐,然而更多的,是喜悦。 是无论何时何地,想起她,不自觉的微笑。 偶尔掠过深色的山岩,方拓在玻璃的倒影中看见自己扬起的唇角。看着夏小橘无辜又忙乱地在草丛里翻找着自己的饮料瓶,他终于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 她看到他,也不禁欣喜展颜。 那一刻,方拓想,为什么明天又要出发了呢?他真的还不想走。 他们在松潘和需要带领的顾客汇合,距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攀上雪宝顶后,队友看到方拓又拿着冰镐画着什么,凑过去一看,笑道:“你怎么又画了一个苹果?” “什么眼神?”方拓轻笑,在旁边写了几个字。 “靠,本来就是个苹果,难不成是个香蕉?这就说我!?” 在那个扁圆的顶个叶子的水果旁,写了大大的三个字: …… …… 你真二 下山回到大本营,装备还没放下来,就有人迎上来,促狭笑道:“方拓,大惊喜,可知道你为什么买一把小刀了!” 他有些不解,“嗯?怎么?” 对方嬉笑道:“人家姑娘找来了,刚到,路还挺熟。” 方拓心中惊喜,走过去拉开帐篷的门,一边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里面的女生抱膝而坐,她仰起头,粲然一笑,“是么?” 距离北京马拉松的比赛日还有三天,这几日温度都不高,天色阴霾。气象台预报,周末会有小到中雨。夏小橘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是否还要按计划跑全程。她还是如约领取了参赛包,头一天备好压缩裤、速干t恤、号码布、跑步腰包等等,预备了一件冲锋衣,一早出门时穿在身上防寒。 她早早便躺下,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以前跑过的半程终点就跃入脑海。之后的21公里,每一步都是不曾涉足的。现在想起来,漫长得令人紧张。 迷迷糊糊中,似乎没睡多久闹铃就响了,出门时六点刚过,天色昏暗,和浓黑的夜区别不大,空气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浓雾还是细雨。 夏小橘搭乘地铁到了前门站,刚下车就接到张佳敏的电话,说她和莫靖则就在入口不远处。走出车站,雨丝似乎密集起来,夏小橘撑开折叠伞,随着挤挤挨挨的人潮通过安检,向着约定好的方位走过去。起跑的等候区按照赛程分成几部分,最前面的特邀运动员,之后便是全程、半程、十公里,最后是迷你马拉松的队伍。 张佳敏和银行的同事们站在一起,莫靖则本应站到广场东侧中部的半程起跑区,时间尚早,他斜斜地打了一把大伞,将张佳敏完全罩在伞下。二人正说着赛后如何汇合。 张佳敏看到四下张望的夏小橘,扬手喊她过来,“我跑完得早,回家等你们。预备火锅一起吃!” 夏小橘摆手,“你们先吃,等我跑完大概已经下午了。” “没关系啊,火锅么,随到随吃。” “要我说,还是一起去饭店吃吧。”莫靖则建议,“你跑完也歇歇,别折腾着做饭了。” “不折腾啊,也没什么要做的。”张佳敏笑道,“我昨天都买好蔬菜和海鲜了,今天再去买些羊肉。冰箱里还有我做的提拉米苏呢。” 张佳敏的同事们拉着横幅,凑在一处,以前门和天安门为背景拍着照片。她笑着跑来跳去,右脚的鞋带松开,拖在泥水里。张佳敏俯身,系了一道蝴蝶结,在上面又系了一个结。 莫靖则喊她过来,“这样系鞋带很容易开,我不是教过你怎么系么?” “没记住。”她吐了吐舌头。 莫靖则叹气,蹲下身来,将她右脚鞋带拆开,重新理了一遍,“看,两侧各绕一个环,单边抽过去,收紧。” “哦。”张佳敏拿着伞站在他身边,点了点头。 夏小橘站在一旁,向入口的方向瞥了一眼,无意看到隔壁学校的学生们,打着旗子,身上或长袖或短袖,外边大多还罩了一件本校的t恤,颜色很是整齐。仔细一看,梁忱便在一群学生的簇拥中。她戴着一顶轻便的户外帽,也看到了夏小橘,向她挥了挥手。 夏小橘招手示意她过来。 梁忱和她还有一段距离,摆了摆手,用口型和手势告诉她,人太多,一会儿见。便随着人群涌向半程的等候区。 莫靖则系完一侧鞋带,起身接过雨伞,“记住了么?那你试试看另一侧?” “好呀。”张佳敏依言而行,重新绑好左脚的鞋带。 旁边围观的同事嘻嘻哈哈,打趣道:“佳敏你男朋友真好,成熟英俊,还这么体贴。” 张佳敏有些羞怯,挽着莫靖则的胳膊,笑得甜蜜而舒心。 “我先过去存包。”夏小橘说,“佳敏加油哦,你没问题的!” “嗯!”张佳敏用力点头,“一点问题都没有!小橘姐你也要加油哦,有朋友和你一起跑全程吗?” “认识的人里,好像没有呢。” 张佳敏替她抱不平,“这个阿拓,临阵逃脱,都要出发了又说不来。不还是他鼓动你跑全程的吗?” “说是队里出了点状况,有人生病了,走不开。”夏小橘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反正我自己也想试试看。就是没想到,遇到这种天气。” 张佳敏问:“你有一次性雨衣吗?” 夏小橘摇头,“方拓本来说他有很多,我就没预备。他忽然说回不来,我也懒得去买了。如果今天雨大,我跑到哪里算哪里,直接坐地铁找你们吃饭去。” “那也好。”张佳敏笑,“你还有其他朋友跑吧?我看你刚刚好像和谁招手来着。” “哦,就是平时总一起跑步的梁老师啊。”夏小橘向着前方学校的大旗指过去,“她也跑半程。” 莫靖则微侧雨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晦暗的天光下,茫茫一片人海。 第八章 (下) 广场上灯火通明,橘黄色的路灯在朦朦胧胧的雨雾中映出一团团柔和的光晕,让人觉得此刻仿佛是黄昏。雨依旧下着,不算大,但是绵绵密密,没有丝毫停歇的征兆。即将起跑的人们挤在一起,也并不觉得冷。 夏小橘本来计划把冲锋衣脱下来,放在背包里寄存,但是这样的天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脱下来。于是将折叠伞塞到背包里,拿去物品寄存车。 能跑到哪里是哪里吧。她对自己说。中途有迷你、十公里和半程的出口,随着人潮拐出去就好。 正思考间,电话响起来。方拓在那边问:“开始跑了么?” “还没,快了。” “北京是不是下雨呢?” 夏小橘简短答道:“嗯。阴天,雨不大,但也停不了。” “温度怎么样?穿够了么?” “放心,我心里有数。”夏小橘应道,“你一个逃兵,别指挥我啦。”她语气平平,没有往日的生动畅快。 “我这两天应该就能回去。”方拓的语气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没生气吧?都是我的错,回去请你吃调味牛排。” “没事,你忙你的。”她淡淡地应了一句,“你们队友好些了?” “差不多了,今天再去吊个瓶。” “好。不多说了,我要出发啦。” 他大概自知理亏,也没多嘴,只是在那边鼓劲,“夏小橘,加油!” “嗯,会的。”她挂断电话,感觉胸口抽紧,像是一团被揉皱的纸。 发令枪响,人群缓缓向前移动。起跑线附近架着各式相机和摄像机,人们欢呼着跑过起点的大门,浩浩荡荡,沿着长安街一路向西。跑者们还没有拉开距离,接踵摩肩挤在一处。 路面上一层水光,雨雾蒙到脸上,湿湿凉凉的。夏小橘靠到边缘,寻着空隙不断向前。过了不一会儿,莫靖则就从身后追了过来。他的雨衣刚出发就抛下了,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已经被小雨打湿大半。夏小橘的橘红色冲锋衣颇为显眼,他放慢脚步,和她打了个招呼。 夏小橘问:“佳敏呢?还在后面?” “是。”莫靖则应道,“我和她一起起跑的,不过他们单位要一个方阵一起跑。我就先过来了。” 他身高腿长,步伐稳健,比夏小橘快上不少。凄风冷雨中,她不好意思耽搁对方时间,说道:“师兄你跑得快,我肯定跟不上的,你先跑吧。” “好。一会见!”莫靖则挥了挥手,“加油!” 尽管下着雨,路边依旧有围观加油的观众,或者,只是被交通管制拦下的路人。耳机中传来传来欢快地音乐声,还有冲锋衣摩擦的沙沙声。这件冲锋衣半新不旧,洗过两次,没再做防水处理,已经能感觉到雨水在慢慢地浸润着衣服,好在身上依旧热腾腾的,只是穿得太多,跑起来有些笨拙。路面湿滑,夏小橘降低速度,尽量踩稳每一步。路过迷你马拉松的终点,已经陆续有人转了进去。 她瞥了一眼,对全程而言,刚刚过去十分之一。她感觉体能尚可,就算跑不下42公里,现在撤出还为时尚早。 过了复兴门向北,再左转跑向钓鱼台国宾馆方向。雨渐渐大了起来,和每年欢腾的队伍相比,今年大家都格外沉默。夏小橘已经感觉到皮肤上的潮湿,不觉加快脚步,胸口依旧暖热,但是手上沾了雨水,越跑越冷,寒意顺着指尖,手背和胳膊一路蔓延上来。她把手凑到嘴边,呵着热气。 一时间,思绪便回到在野外跋涉的日子。还有三年多前在松潘时,第一次和方拓相遇的早晨。那一次也是雾气弥漫,但天色比现在亮白一些,急促清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人一马,扯破浓雾的帷帐冲出来,都是矫健敏捷。方拓给她的第一印象,谨慎少言、彬彬有礼。越来越熟悉,他的话便越来越多;她相信,就是从比赛吃瓜那一刻,二人都看到对方身上的相似点,便无所顾忌地亮出自己幼稚嬉闹的一面。 而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来,以为无法告别,却在穿过城门的暗影时,看到他笑脸的喜悦;还有他说的那一句,“让人帮你一下会死啊”。 当时夏小橘满怀欣慰,只觉得又多了一个可以把酒言欢的朋友。 眼看路标已经过了八公里。湿气透进衣服,不断踩在水中的跑步鞋更是早就湿透,每一步都变得更加艰难。 夏小橘放慢脚步,从背包里拿出一根巧克力威化来,剥开包装,边走边吃,香甜的味道和酥脆的口感让人心安,仿佛又增加了些许能量。她深呼吸,继续跑起来。 之后那年深秋,她和方拓在北京重聚,喝酒吃蟹,半醉半醒间,说起各自的过去。那一天她听到了宁柠的名字,知道在纳咪村相识不久之后,两个人便顺理成章走到一起,意气风发的攀岩队新晋队长和引人瞩目的舞蹈团领舞,在校园内不知令多少人欣羡。曾经情深意笃的两个人,却在毕业两年以后分道扬镳。原因方拓没有细讲,只是微醺之际,半开玩笑:“或许,她是觉得我太幼稚吧,总是口无遮拦。” 当时夏小橘点头,“对,有时候是挺二的。” 方拓佯怒,“我自己说那叫自谦,你这是落井下石。” 马上到了十公里,每一步都踩在水中一般。夏小橘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十分钟,比平时的练习慢了十分钟。 她兴致不高,有些不想跑了,四下张望却没看到出口。她一时有些记不清,迷你之后的赛段出口是九公里,还是十公里。要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去,在众目睽睽下弃赛,她觉得颜面上有些挂不住,抬脚继续向前跑去。 想起方拓积极游说她一同跑全程,还几次三番说,只要有空就和她一起跑。如果不是他煽风点火,自己今年绝不会那么坚定地报了全程。明明说好的,事到临头他又说走不开。 夏小橘心中腹诽:借口,都是借口,似乎所有的都被黄骏说中了。真是太可恶了,再也不要理他了。 然而想起方拓临出发前,赶去陪她拉练三十公里,一路细心体贴的陪伴,她隐隐又觉得不舍。还有在桦林镇那个傍晚,他在漫天晚霞中,那句带了些许惆怅的“我走了哈”,真的让人觉得,他们一转身,就会离开彼此的视线。 然而,终有一天,会有各自不同的生活。 夏小橘也知道,方拓和宁柠分手之后,短暂地和另一位姑娘交往过。是他曾经带同登山的队员,在一起两三周,大概只牵过手,吃过几次饭,看过一场电影。分开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从影院出来,他招呼姑娘时,错喊了宁柠的名字。对方当场翻脸,怎么都哄不好。 于是,便也没有努力去追回。 然而,在方拓说来,那位姑娘毕竟是他曾经交往过的人。 夏小橘想,自己和他,那些打打闹闹,牵手搂抱,又算什么呢?是兄弟情分,还是无声的暧昧? 即使这样,他也从不认为,是会和你在一起的啊……夏小橘想,她再也不要这种似近还远的距离了。 雨点密集,风也渐渐强劲起来。又过了两三公里,身上的衣物和脚下的鞋子都已经湿透,夏小橘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勉强产生一点暖意,但很快就消散开来。 周围的人也明显比前两年跑得痛苦,许多人腿部抽筋,在路边寻找医疗人员。被围起来的志愿者举云南白药喷雾剂的空瓶,一脸为难,“没有了,真的都用光了。” 夏小橘又抽出一条威化,手指冻得麻木,已经剥不开了,便拿牙撕咬开来,边走边吃。她的小腿也有些僵硬,大腿微微发酸,以前到了二十多公里才出现的疲惫感,今天提前十公里便出现了。 身体冷得打颤,夏小橘想去洗手间,十五公里附近正好有一个,便停下来排队。排了两分钟,正好梁忱从后面跑过来,喊了她一声,问道:“就你自己?方拓呢?” “他们队伍里有点事儿,来不了。有人高反加感冒,去医院了” 梁忱应了一声,又问:“你带能量胶了么?” 夏小橘摇头,这本来都是方拓拍着胸脯说自己回来再准备的。 梁忱从腰包里摸出两条,塞到她手中,“我快跑到了,你拿着吧。”她戴了帽子,但能看出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用不用,我还有两根威化。”夏小橘想递回去。 “我还有,足够。”梁忱微微一笑。 夏小橘也不再推却,“站着太冷,你不用等我的。” “好,那我先跑一会儿。加油哦!”梁忱跑开两步,又转回来,握了握夏小橘的手,轻声道,“天气不好,也别太勉强。”她的手指一样冰冷,但手心透过一丝暖意,夏小橘鼻子微酸,抿着嘴点了点头。 转到北四环附近,路上加油的观众寥寥无几。许多选手一边走一边发抖,还有人索性坐在路边,抱紧身体,等着收容车过来。夏小橘只觉得每跑上一步,胸腔里的热量都要被抽空一些,她的牙齿轻轻打战,仍然在勉力坚持。 贴身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方拓打来的,“我看电视,雨还不小。你跑到哪儿了?” “十六公里,跑着呢,没法和你说话。”她手指僵硬,都要握不住手机,生硬地答了一句,便挂断电话。 他又在忙什么呢?此刻又陪在谁身边?真的有人在严重高反时患上重感冒? 还是,那只是他想留下的借口。 夏小橘不禁想起,在她辗转寻得的博客上,也有人参与了雪宝顶的攀登,还上传了一张大家回到大本营之后的合影。 站在方拓身边的姑娘笑盈盈的,似曾相识的脸,花儿一样的容颜,身上披着一件熟悉的男款外套。 夏小橘第一个反应,是下意识地关掉了网页。这才意识到,方拓在雪宝顶所拥有的回忆,不仅仅是和她。那是他们相逢的地方,也是他和宁柠相遇的地方。 他说过,从来不怪当年宁柠决绝的离开,只怪自己的幼稚和大意。那么,现在他心中是否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呢? 但是,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守口如瓶呢?何必说上那么多句“等我回来”,给我期盼的错觉呢?何必用你的体贴和默契,让我对你心生依赖呢? 北风穿过湿透的衣服,寒意涌遍全身。夏小橘只觉得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身体温暖起来。脸上湿漉漉的,是雨水吧?是吧。抹过去,似有若无的温度转瞬即逝,变得和风雨一般冰冷。 路边出现了越来越多行走的人,还有人脸色发青缩成一团。 她曾以为终于找到可以风雨同行的人,最后,还是要自己跑完漫漫长路啊。 梁老师说的对,找到,的确不能当做人生的目标。你相信你会遇到默契共鸣的r吗?或许到了最后,发现他和黄骏口中的那些人,并没什么不同。 她意识到两件事:方拓于她,不仅仅是一个好朋友;然而,她宁可不要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像当初对程朗那样,默默守护吗?多少年心情随他跌宕,换来一句,“你已经是我很亲近的人了,但我不能控制我的心”吗? 好在还没有用情至深,还能痛下决心,快刀斩乱麻。 她不再是少女时代情窦初开的夏小橘,她不要重蹈覆辙,再当一个委屈求全的“好朋友”,再经历一次漫长无望的守候了。 没有他,也要完成自己的目标。恍惚中,已经跑到知春路上,半程终点便在近前。夏小橘站在通往半程出口的分岔路上,犹豫片刻,鼓足力气向着全程的主路继续跑去。 梁忱站在右手边的隔离带旁,喊着她的名字。她还没取衣物包,依旧穿着比赛时单薄的一身,隔着栅栏,把帽子戴在夏小橘头上,“多少能挡挡雨。” 夏小橘嘴唇发紫,想吃一条能量胶,却连咬都咬不开。 梁忱问她,“你还好?” 夏小橘机械点头,“还行。” 梁忱有些担忧,“量力而行。” 夏小橘总算剥开能量胶,挤出来吃掉,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跑去。 莫靖则不到两小时跑完半程,也被雨水打了个透,北风一起,冷得打了两个哆嗦。他去存包车领了自己的背包,披上外衣,撑起伞来。 张佳敏打来电话,说顺利完成4.2公里,耗时三十分钟,不过身上也都湿了,已经回到家中等他们回来。 莫靖则鼓励她,“不错,很棒呀!” 她笑得开心,“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到,很厉害吧!” 他脸色柔和,笑道:“厉害,就是以后也得坚持!” “没问题,看到小橘姐了么?” “刚过广场就看到了,应该还没过来,我去看看。” 莫靖则挂断电话,贴着隔离带走过去,远远看到夏小橘鲜亮的橙红色衣服。路边有人和她说着话,拍了拍她的肩膀,摘下帽子,戴在她头上。 莫靖则如坠梦中,一时周围的世界都没了声音,他脚步凝滞,也忘了要走过去给夏小橘加油。第一眼便觉得她的身形和心中的影像隐约重合,在她摘下帽子的那一刻,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隐约想起夏小橘说过,有朋友在隔壁的高校,经常一起跑步,出发前,还说见到了这位朋友,她喊她梁老师。 可是,莫靖则从来没想过,她的这位朋友,一起跑步的梁老师,是他以为远在地球彼端的人。 她一直就在这座城市,而他对此竟一无所知。 梁忱目送夏小橘远去,转过身来,隔了十来米,看见伫立在路边的高大身影。他擎着一把伞,双唇紧抿,直直地看过来,目光中掺杂了太多情绪。 梁忱不想一一辨识,也没躲避,随着拥挤嘈杂的人群向他走过来,莞尔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第九章 暮秋逢故人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面前,恬然自若,微笑时嘴角翘起的弧度依旧让人感到心安。 然而莫靖则心中并没有之前相逢时的欣慰,纵使是惊喜,也不过是一丝喜悦,转瞬被席卷而来的惊讶淹没,浪涛深处,还有隐隐约约的气恼。她的表情波澜不兴,若不是有备而来,便是觉得此刻的重逢无足轻重。但自己心中已经闪过一连串疑问,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有跑者陆陆续续到达半程终点,从伫立的二人身旁经过。 不过凝滞两秒,像是沉默了几个小时。莫靖则克制种种猜测,语气尽量平和自然:“没想到,你也来跑北马了。” “是啊,今年是北马三十周年么,觉得还蛮有意义。”她答得轻松,就像解释早餐吃了什么一样简单随意。 莫靖则试探着问:“你最近,来北京访问交流?” “回来工作,有一年多了。” 莫靖则蹙眉,“上次没听你提起。” “哦。”梁忱微笑应了一句,“大概一直在说别的,就把这个话题叉过去了吧。” 莫靖则依旧难以置信。他凝神回想,几个月前在博物馆并肩而坐,他告诉梁忱自己回到北京,还问她回来多久。她说打理老房子,停不了太久,因为学校虽然有假期,但依旧忙碌。现在想起来,她说的“回来”,只是说回到家乡,而不是回到中国。 就这样,被她刻意轻描淡写地隐瞒过去了,而他却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 他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身份? 当时谈天说地的安宁时光,那份深藏于心的默契和温馨,现在似乎都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梁忱抱紧手臂,打了个寒颤,“不介意,我先去拿包吧?” 莫靖则恍然醒觉,意识到她是真切存在的,头发上挂着水珠,面色发白,嘴唇也是浅浅的青紫,单薄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对不起,快去吧。”他走到近前,将她罩在雨伞下方,“我跟你过去。” 走了两步,眼见还有不少人排队领取背包。莫靖则将雨伞塞过来,“你拿一下。”梁忱来不及推脱,只能接在手中。对方个子高,她要将手臂半举起来,才能遮住他的头顶。 莫靖则已经把运动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又顺手将伞接了回来。 “谢谢。”梁忱也没拒绝,扫了一眼莫靖则,他只有一件短袖速干t恤,手臂上还蒙着一层水雾。在冷风中他紧抿着双唇,神情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僵硬。梁忱收回目光,将披在肩头的衣服理好,以免滑落下来。 转入旁边的路口,梁忱找到自己的存衣车,凭号牌领了背包。她将运动服脱下来还给莫靖则,“多谢了,我也带了外套。你快穿好吧,天气还是挺冷的。”关切的措辞,语气礼貌客套。 莫靖则问:“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马拉松沿线都封路了,也不好打车。我住得不远,去坐地铁就好。” 他解释道:“我昨天来附近办事,知道今天不好打车,特意把车放在这边的。” “那就好,你也能早点回去休息。”梁忱抬手指了指,“不过这个路段还要再封一会儿,现在堵车严重,我还是地铁回去更快一些。” 莫靖则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勉强,“好,那我陪你走到车站,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取车。” 梁忱点头。 二人从选手和围观的人群中穿过,周围的人或兴奋、或欢欣、或疲惫。然而莫靖则的心思已经从奔跑之后的兴奋中剥离出来。 他看向梁忱,二人不约而同问了一句:“最近工作怎么样?” 梁忱笑笑,示意他先说。 莫靖则说道:“还好。工作性质有变化,比在美国忙,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饭。” 梁忱颔首,“我也是,需要适应调整。好在实验室建立起来了,也开始招研究生,算是上了正轨。” 莫靖则问:“你和小橘是跑步时认识的?” “算是吧。一起去开会,早晨出门晨练,正好遇到她。”梁忱莞尔,“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后来也一起跑过。” “嗯,我听她提起过,晚上去附近的学校,和朋友一起跑步。”莫靖则应道。只不过,不知道那个朋友是你。 梁忱如实说:“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到哪儿了,她衣服已经都湿透了,天气这么冷,我有点担心。” “本来我师弟说和她一起跑,不过他带队登山去了,队里有些突发情况。” “我听说了。” 你听说过方拓,那么,是否从夏小橘那里,听说过更多?莫靖则的脚步和心情都愈发沉重起来。 路过一家快餐店,莫靖则问:“要不要随便吃点东西?” “不用了,衣服还都湿着。我想赶紧回家,好整理一下。” “那,我去买两杯热饮。”莫靖则语气坚决,只是告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看起来也很冷,暖暖手。” 梁忱没再拒绝。莫靖则在点餐台前排队,她去洗手间换上背包里干爽的衣物。出来时他已经买好了两杯热可可,微烫的纸杯捧在手中,热气蔓延开,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感觉到身上寒意浓重,源源不断地透出来。 “真不错,能补充一下能量。”梁忱笑道,“多谢了。前面就是车站,我直接过去了,你慢慢喝,暖和暖和再走。” 透过快餐店的玻璃窗,已经能看到地铁站的标识。莫靖则不好再坚持什么,他似乎有好多话堆在胸口,但又觉得,真正想说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对方的态度,完全是礼貌而疏离的。 “那,有空再联系。”莫靖则说,“你有我的电话。” “嗯,有空再联系。”梁忱浅浅一笑,镇静自若。 不待莫靖则询问她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先响起来。 第九章 (中) 从快餐店出来,梁忱要沿着刚刚的方向继续向车站走。莫靖则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没说话,向反方向扬了扬下巴。梁忱立时明白过来,也没多问,转身又和他走回终点附近。 莫靖则的车就停在路边一幢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二人取了车,绕开封闭的路段,道路不算顺畅,沿途依旧车行缓慢。 接到夏小橘时,她沿着公路又走了一公里,身上披了好心的路人送上来的一次性雨衣,脸上和嘴唇上都没了血色,身体轻轻颤抖。 梁忱推门下车,跑过去揽着夏小橘的肩膀,将她带到车旁。莫靖则也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门,等着二人。 夏小橘在寒风中冻得身体僵硬,以为自己头脑也有些发木,一时想不清梁忱说的一位朋友,怎么变成了莫靖则,二人又如何认识对方。 坐到车里,莫靖则开大暖风。梁忱介绍说:“小橘,这位是我中学同学,莫靖则。正好他今天也来跑马,刚刚在终点遇上了。” 夏小橘勉强笑笑,“我认识莫师兄,好巧啊。” 梁忱露出一丝讶然的神色,笑道:“你们两个认识?这么巧。” 莫靖则只觉得她笑得狡黠,有一种诡计得逞的顽劣,只能生硬地接了一句,“是啊,真巧。” 莫靖则问了夏小橘的家庭住址,掉转车头,“怎么,还想去终点拿你的雨伞么?” 夏小橘扁着嘴,摇了摇头。 梁忱和她并肩坐在后排,拍了拍她的手臂,“算了算了,回家吧,我送你把新的。”她放低声音,语气轻柔,像是在哄小朋友。 夏小橘心中一暖,鼻头发酸,视线便模糊起来。她低下头,握着梁忱递过来的热饮,半晌没说话。梁忱在她手中塞了一包纸巾,也不多看她,探身和莫靖则说起如何规划路线,避开拥堵的路段。 夏小橘飞快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正好前方路口是红灯,莫靖则停下车来,回头看她,笑道:“没事吧?半天没听你说话,难得见你这么文静。” 夏小橘赧然,嗫嚅道:“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如果好好准备一下……” “方拓刚才还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问起你。”莫靖则说,“你抽空和他联系一下吧,免得他担心。” “他?”夏小橘的问号中有一半是不满,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梁忱指着前方,“马上变灯了,先走吧。” 到了夏小橘楼下,梁忱也背好自己的衣物包,对莫靖则说:“你先回去吧。我再陪她一会儿,看她没什么事了我再走。” 他看了一眼一身疲惫的夏小橘,“没关系,我在楼下再等一会儿。万一小橘不舒服,就近去医院。” 夏小橘抱着手臂,“我没事,刚才太冷了,现在好多了。” 莫靖则点头,“缓过来就好,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 “嗯。”夏小橘点头应道。 他又转身问梁忱:“对了,你手机号码多少?” 夏小橘在一旁巴巴地看着,梁忱不好推脱,于是将号码报了出来。莫靖则拨过去,看见她手中的屏幕亮起来。一瞥之下,看到一串号码,并没有姓名。 在博物馆的时候,明明看见她记下了号码,总不会这么快换了新手机,还没有备份。莫靖则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夏小橘和他道别,好巧不巧又说了一句:“今天麻烦莫师兄了,你快回去吧,佳敏还在家等着呢。” 他有些懊恼,看向梁忱,她礼貌地笑了笑,面色十分平静。 回到家中,梁忱嘱咐夏小橘先不要急于洗热水澡,以免体力不支。夏小橘去卫生间擦干身体,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寒意不断透出身体,她的脸颊渐渐红热起来,不时打一两个哆嗦。 梁忱听她有些咳嗽,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利落地打散搅匀,烧起水来,蒸了一碗鸡蛋羹。 夏小橘咬着汉堡在一旁看着,问道:“梁老师,你平时在家做饭么?看起来还满熟练。” “做的不多,没时间,太复杂的做不来。”梁忱笑道,“不过也不难,感觉和做实验差不多。” “鸡蛋羹蒸得很嫩呢。”夏小橘拿勺子挖了一小块,“我妈蒸得总会有蜂窝。” “我就是觉得,自己复刻能力还不错。”梁忱说道,“我小的时候,发烧感冒、伤风咳嗽,我妈都会蒸鸡蛋羹,她手艺还不错。” 说起小时候,夏小橘忽然想到莫靖则,问道:“梁老师,你和莫大是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那也认识好多年了吧?” “哦,以前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这次凑巧碰到了。” “是哦,要是之前你和我们小分队一起跑步,大概早就遇到了。” “现在遇到也一样。”梁忱浅浅一笑,“本来也不是同一个班,联系也不多。” 莫靖则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冷。他还没有走,本来想掉头离开,但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似乎此刻一走,便不知何时再于何地才能重逢。 他拿出手机,给方拓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夏小橘已经平安回家。随后便从车里出来,倚在门边,抬眼看过去便是两个女生进去的楼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等待有什么意义,也不去想见到梁忱要问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说什么,她都会有一个滴水不漏的答案,避重就轻地绕开他的问题。 而他从未如此刻一般,这么迫切地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心情。 你为什么回北京?为什么回来那么久却不联络?是否连电话号码都删除了? 对于发生过的事,你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他想起了将近两年前的圣诞前夕,远在坎布里奇的风雪之夜,她温暖细腻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手指划过他的鬓角,他仿佛可以记起,那几根被拨动的头发,如何让心底如水波一样泛起涟漪。她比他所盼望的更加大方勇敢,探身过来,微仰着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回她以热烈的深吻,将她拥紧在怀中,感到她的回应也一样热烈,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拒绝。炉火暖热的红光在房间一隅明明暗暗,在她背光的脸上留下浓重的暗影,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像是闪着光,里面隐约有他的倒影。 不需要细致周全的打量,只是盯着这一双眼,慧黠灵动中隐约透出妩媚,便如同藏着千言万语。他沉醉其中,如同酒意涌上头来,有些微眩晕,低头吻在她眼睛上。 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贪婪、急迫和炙烈,然而这些遇到她,便都过滤成纯净而美好的模样。无论他如何沦陷于无法自控的缱绻之中,他都觉得,此刻的心境,和在路口看着少女时代的她,骑着单车翩然而至,浅浅一笑时的欢喜满足,并无不同。 窗外大雪纷飞,不舍昼夜,绵密的雪花像是填满了天与地之间的缝隙,反射进柔白的雪光来。那时他打量着在自己臂弯酣睡的梁忱,她的面孔柔和天真,和平素思维敏捷、镇定自若的她截然不同,但是又如此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令他觉得意外。 虽然只有两三日的相处,却如同谈了一场绵延多年的恋爱。 他们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做了一顿圣诞大餐,西红柿炒鸡蛋,咖喱牛肉,蔬菜水果沙拉,甜品是巧克力香蕉鸡蛋饼。平安夜时一起倚在沙发上看《ually》,梁忱扯过厚毯子,蜷在他怀里,头发弄得下巴痒痒的,他们一人捧了一杯热红酒,肉桂、丁香和柠檬的香气和馥郁的酒香氤氲在一起,让人感觉温暖安宁。风停雪住,他们踩着齐膝的积雪去看邻家院子里挂着彩灯的圣诞老人和驯鹿,在绚烂闪烁的灯光下鼻尖对着鼻尖,她嘴角微扬,笑着问嘴唇会不会冻在一起;他说不妨试试看。 他们像是当年无忧无虑,不计过去和未来,并肩漫步于冬夜的少年,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梦里;又像彼此默契,一同生活了很久的爱侣。 圣诞翌日,梁忱送他去唐人街坐大巴返回纽约。两个人在街边拥抱亲吻。她说:“我能不能自私一点,就送你到这里。我不擅长告别,也不想看着你走。”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就此一别,地球两端,天各一方,不是吗? 莫靖则以为,她只是投射在自己心底一束温暖的光,却没想到,时隔两年,依旧能记得她当时的话语和细微的表情。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梁忱脸上的一抹惊讶。 她问:“你还在?” “嗯。”莫靖则点点头,“还是想送你回去。” 梁忱垂眸片刻,再看向他时,又是一片沉静澄明。但她并没有拒绝。 莫靖则想起,梁忱曾经说他,“你的感情只有那么多”。 是的,他很少能感受到个人情绪的大起大落。但现在,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心中涌动。 看她坐在自己身边,系好安全带,抬起眼帘,恰好遇到他凝视的眼。稍纵即逝的对望,他的心跳却急促起来。 记忆都变得鲜活,他依旧有想要吻她的冲动。 第九章 (下) </script> 梁忱的住处距离夏小橘不算远,放慢速度开,遇上几个红绿灯,也用不了二十分钟。一路的气氛不算尴尬,她讲起回国后的各种欣喜和不适,不熟悉流程引发的闷气和笑话;讲起应接不暇的丰盛美食,但是偶尔会想念缅因州物美价廉的龙虾;讲起学生们时而聪敏可爱,时而偷懒耍滑,那些被一眼看破也不需要拆穿的小伎俩。 她的话语生动有趣,然而就像一篇新闻通稿,可以是关于任何一个人的生活的描述。她可以用这样的语言和任何一个人迅速拉近距离,但并没有太多的个人情绪掺杂其中。 不,或许别人会以为,他所见到的,就是真实的梁忱。莫靖则暗想。你以为她是健谈的、风趣的、易于亲近的,可并不知道,这些无非是她和谁都可以讲的客套话,一个个有趣的又无关痛痒的小故事,将她本来的聪明剔透都掩藏起来,你并不会因此而清楚她情感上的好恶。 即使这样,他也愿意听她说话,她叙述的方式让他觉得轻松有趣,恰到好处的停顿,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的转折。而且,多少可以知道,在分别之后,她的生活的冰山一隅。 将到目的地,电话铃声在车厢里回荡起来。莫靖则心头一紧,他的手机自动连接了车载蓝牙,忘记要切换。显示屏上亮起“佳敏”二字,他稍一犹豫,还是接了起来。 她声音清脆欢快,“我回来路过超市,买好了海鲜和蔬菜,刚才还煮上一大锅骨头汤,一会儿调火锅汤底。你什么时候到家,能顺路把小橘姐也捎上不?” “还要等一会儿。”莫靖则应道,“我刚送小橘回家,她有点不舒服。” “啊,小橘姐没事儿吧?这个时间,她没跑完?” “嗯,跑了不到三十公里。问题不大,就是冻透了。” 张佳敏关切地问道:“你还在她家附近吗?要不要我过去看她?带点吃的?” “先不用了,让她好好休息。” “那她吃东西了么?” “嗯,在快餐店买了点。这边有点堵车,开得慢,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一口。” “没事。”她笑起来,“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车厢内一片安静。 莫靖则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他一瞬间懵住,甚至想不起电话来之前,梁忱正在说什么。她面容平静,也不再开口。 车里暖风开得大,气氛却降到冰点。 很快便开到梁忱居住的小区门口。“我在这儿下就好。”她说,“里面车停得乱,不好开进去。” “好。”莫靖则点点头,“后备箱有伞,你拿着吧。” “已经不怎么下了。”梁忱微微一笑,“谢谢你送我回来,让你绕路了,早些回家休息吧。” 她抬起小臂,摆了摆手,转身走进大门。莫靖则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轻笑,停了片刻,驾车掉头离去。 梁忱听到远去的车声,稍稍驻足,回身望了一眼。她揉了揉太阳穴。冷风中跑了两个小时,她也有些头疼,或许是起得太早,让人有些疲倦。 她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早就知道,莫靖则和她一样跑半程马拉松,虽然有数千人跑同样的路线,起点和终点选手们接踵摩肩,相遇的可能性算不上太大;但是和在千万人的城市中偶遇相比,这个概率还是大大提升了。 所以,不由得她不想,如果见面了,要以怎样的姿态,说些怎样的话语。 “想”这个词,含义还真是丰富。梁忱自忖,可以是想起,想到,想念,想望。她对莫靖则呢?应该如何归类? 偶尔想起,一瞬想念? 从不想望。 不应想望。 她承认,荷尔蒙作祟,心中难免曾闪现过浪漫的幻象和旖旎的绮思,其中便会有他的身影。但她并不认为这说明心灵的归属。 大概只是因为,他是这两三年内,唯一一个和她情侣般相处过的人。 如此而已。 张佳敏带着超市采买的几大袋食材回到公寓,莫靖则和夏小橘迟迟未到。她忙着煮汤择菜,罗超倒是发了几张照片给她,是刚起跑不久,她和同事们的方队刚刚经过广场的场景。 她回了条消息:“你今天也在?没看到呢。” 罗超的电话便打过来,“我可是看到你们了,有十分钟一直在拍照吧!我在路边喊了你一声,你大概没听到。”他没说,之所以没继续喊她,是因为随后便看到张佳敏挽着高大英挺的男人,一脸甜蜜地拍了两张照片。随后他嘱咐了几句,自己先跑远了。罗超这才拿起相机,拍了几张银行的方阵。 张佳敏问:“这么大雨,你还去了,那怎么不报名比赛呀?” “没你那么厉害,我可跑不了多远,就是去看热闹的。每年好多人奇装异服,还有一位大爷,每年都滚铁圈,特逗。”罗超笑,“你知道不,还有人专门去红墙下面……” 张佳敏不解,“去做什么?” “去……方便一下。平时谁敢呀。” “哎呀,太不文明了。”张佳敏想起教育小朋友们的情景,“怎么能随地大小便呢?我看路边好多警察,也不管吗?” 罗超笑:“怎么管?没收作案工具吗?” 张佳敏到底脸皮薄,不知如何接下去,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罗超也听出她的局促,连忙换了话题,“哦对了,最近有个蛋糕品牌做推广,他们刚来北京,想打开市场。有个交流活动就是我们承办的,你想不想来?免费试吃哦。” “嗳,什么时候?”张佳敏开心起来,“我能再带个朋友吗?” 罗超想起和她合照的男人,有些犹豫,“这……人数本来也有控制,我想想办法……” “啊,要是太麻烦就算啦。”张佳敏唯恐让他为难,“本来我想叫上小安,是她教我烘焙的。哦对,你也见过,在坝上的时候。” 罗超心头一阵轻松,“早说啊,没问题,”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张佳敏跳起来,“哎呀,我得赶紧做饭去了。先不多说了哦,咱们回头再约吧。” 莫靖则推门而入,张佳敏笑逐颜开,迎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心情欢畅,“靖则,我跑完迷你马拉松啦,而且和大家一起跑,到了最后都一点不累!五公里、六公里,应该都没问题!”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真不错,很有进步。” “可不是嘛,我前几个月真没想到自己能跑下来这么长的距离呢!现在看,八百米算什么啊?真不知道以前读书的时候都在怕什么。”她兴奋地说个不停,“那时候我在班上都是倒数,和几个女生一起哭天抹泪地跑。要是她们知道我现在能跑好几个八百米,得惊讶坏了!” “那是因为以前练习不够么,努力了就能做到。所以,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张佳敏用力点头,这才意识到还将莫靖则堵在门廊,他的衣服依旧潮湿,神色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啊,我只顾着开心了。”她接过莫靖则的背包,“对了,小橘姐怎么样,没事儿吧?” “回家休息了,刚才太冷,不过整体状态还好。她身体底子好,应该问题不大。” “今天这个天气,我跑四公里都觉得手脚冰凉,小橘姐还打算跑全程,太辛苦了。”张佳敏叹气,又抱怨道,“这个方拓,前段时间叫得那么欢,到了比赛当天倒是不知道跑哪儿开心去了。等他回来,让他请大家吃饭,尤其是小橘姐那里,看他怎么赔礼道歉。” “他特意打电话,来问小橘。” “哦,那还算有良心。” “小橘没接,方拓打给我了。” “啊!”张佳敏睁圆眼睛,“小橘姐平时脾气那么好,看来是真生气了。” 莫靖则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着。张佳敏只当他跑了半程,又为夏小橘的事情奔波,此刻倦意袭来,忙催着他去洗澡更衣,“你也累了吧?咱们也别吃火锅了,我简单炒两个菜,你洗完澡能快点吃完,赶紧睡个午觉。” 热水从花洒中喷薄而下,浴室里雾气升腾。莫靖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刚刚的重逢,如同是一场幻梦。 第34章 我是你的谁 梁忱走后,夏小橘筋疲力尽,想着趴在床上缓缓乏,等身体完全暖和过来再去洗澡。眼皮一旦耷下来,就沉重地不想睁开。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她也不想看,调整姿势继续睡去。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还是被饿醒的,肚子扁得前胸贴后背。她抓起手机看时间,上面有若干条短信,除了梁忱和张佳敏嘱咐她好好休息的,便是方拓发来的。 “听莫大说你到家了,今天特别冷吧,暖和过来没?” “是不是睡着了?等你醒了我给你打电话呀。” 夏小橘冷哼一声,回了一条,“和不讲信用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马上回过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小橘同学你宽宏大量,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 “不必道歉,你没错。”夏小橘回了消息,直接关机,手机扔到一旁。 世界一片安静。她仰面躺在床上,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高中时在市运动会上,她为了和林柚在四乘四百米赛场上一决高下,特意换成了接力最后一棒,却因为程朗的一句“林柚,加油”而乱了脚步,扑倒在跑道上。当时自己那么奋力,是想证明什么?即使赢了,又能改变什么?只有在耗尽全力跌倒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甘与无助,才能撕下伪装,直视自己的失败吗? 林柚、程朗、大土、乐陶,他们经过她的身边,给她以鼓励和劝慰;然而还是只有她自己,用毛巾遮着脸上的泪水,叼着草叶吹着不成调子的音符。 她早就明白,世界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和真实。 只是遇到方拓后,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和防备,如果这些默契和亲昵都是虚伪的假象,那么还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 在凄风苦雨的路上,她也曾心存幻想,希望就和那天三十公里的夜跑时一样,在经过某个路口时,他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然而,他并没有。 当初的考察笔记还记录着在青海寺庙里求得的签语——若心胸豁达,必将和美喜乐。方拓送她的那朵灿烂的金黄色小花,便夹在这一页,虽然已经风干了,但依旧留有旧日的颜色。 她承认自己动了心,那么在为他哭泣的这一刻,这段感情就此完整,可以画上句点了。 他并不是那个能带给她和美喜乐的人。 或许,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夏小橘双手捂住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不禁轻声抽泣起来。 虽然什么都不想吃,但是胃里空得发酸,好像胃液会从内向外把整个身体消化掉一样。夏小橘挣扎着起身,就着水龙头的凉水抹了一把脸,晃荡到楼下的小餐馆点了一份盖饭,宫保鸡丁,鲜咸香辣,开胃。她胡乱塞饱肚子,回家冲了个热水澡,没等头发干透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四肢百骸毫无力气,好像这一觉会睡到地老天荒。 第二天一早,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挤进来,不大的房间变得明亮温暖。夏小橘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拉开窗帘,居然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时间不早,她从昨夜一直睡到将近正午,脑袋顶有些发胀,洗过脸后一点点清醒过来,似乎也没有预想中的沉重疼痛。她舒展身体,除了大腿和小腿肚有些发酸,脚趾被湿透的跑鞋磨起泡来,浑身再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喷嚏、没有咳嗽、没有流鼻涕和喉咙痛,昨天在寒风冷雨中艰难跋涉的场景,似乎不过是看过的一出戏。 夏小橘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翻山越岭,走南闯北,一路上也吃过各种苦,她的身体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强大,根本不给她伤春悲秋、自怜自艾的机会。 手机上有方拓的未接来电。夏小橘嗤之以鼻,没回复。算了,她还是她,那个坚强乐观的夏小橘。 感觉心痛的时候,用力按一按就好。 隔了两天,快到午饭时收到方拓的来电,夏小橘知道如果自己不接,他没准就跑来研究所门口等着,于是按了通话键。 他在那边语音轻快,“我到北京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呗,我请你吃调味牛排。都是我错了,钱包归你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都几点了?”她语气冷淡,“来不及,下午我们组还要开会。” “哦,那晚上呢?” “有同学过生日,要去吃饭唱歌。” “那明天?去看电影?”他耐心地问,“我看最近要上映一部动画,叫《泰若星球》,据说有点像《阿凡达》,还让人想起《独立日》。你不是最喜欢看那种地标倒掉的电影么?” “明天也没空。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回了北京就闲得五脊六兽的,我有的是事儿要忙呢!”夏小橘语气生硬,内心却是酸楚——有时间你去陪你的宁柠,不要来讨好我。又想和一直惦念的意中人旧梦重温,又想和红颜知己相处得亲近融洽,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被你一个人占了! 他也没争辩,“那就等你有空的。” “我……”总不能说最近都没空,夏小橘犹豫片刻,支吾道,“谁知道你哪天回来,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方拓将信将疑,他知道夏小橘义愤难平不想见自己,但不知她说约了人这句,究竟是真是假,于是试探地问道:“还有谁?和我似的闲得五脊六兽的?” “你管!再说,人家和我看电影,怎么就叫显得五脊六兽呢?” 方拓哭笑不得,别人陪你看电影就是正事儿,我陪你看电影就是闲极无聊?他大概能想象出夏小橘气得炸毛的样子,便不再和她纠缠争论。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夏小橘不耐烦地说道:“没什么事儿不聊了,我得赶紧吃饭去了。” “哦,好,那……”没等他嘱咐两句,听筒中已经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夏小橘当然没有约任何人。马拉松之前顾星群曾邀约过两次,她借口抓紧时间练习跑步,都推掉了。顾星群泰然处之,还说了一堆赞扬和鼓励她的话。不过作为别人介绍的相亲对象,此时他也必然心知肚明,她不主动接招,对方也不会那么不识相,还撞上来碰壁。 夏小橘愤愤地想,早知道方拓这么不靠谱,当初不如答应顾星群呢。 张佳敏也约过她,不过二人离得远,夏小橘这几日也没有心力长途跋涉去看一场电影,又不好意思让佳敏下班后奔波过来。 梁老师除了特别想看的片子,极少进影院。 莫莫自从被少爷从阳朔追回来,就没和自己一起看过电影。 更别说像邱乐陶这样早早嫁人生子的老同学们。 夏小橘掂了掂手中的影院会员卡,自嘲又无奈地笑笑,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一个人去看电影的状态呢。 其实也好,想看什么片子,选哪个场次和什么位置,都不需要和任何人商议。一个人也能吃大桶爆米花,大不了不吃晚饭了。 只是,这张卡,还是当初方拓交款办理的,找一个机会,应当还给他。 想起他当时笑着说,“虽然密码是我的生日,但是交给你保管呀”,当初暗喜的甜蜜,经过时间的腐坏,都变得酸涩发朽。 她还是独自一人看了这场电影,看到流浪星际的地球舰队,的确和《独立日》中形状可怖的外星人处境相似,很想找个人吐槽,可两旁不是结伴而来的朋友、恋人,就是带着小朋友的一家人。 夏小橘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抱紧大桶,塞了满满一口爆米花。 吃得太多,甜腻得喉咙发干,她掏出矿泉水来,拧得太大力,不小心把剩下的半桶爆米花都碰倒了,洒了自己一身。 电影散场时,她一站起来,身上还扑簌簌掉了好几颗下来。 前一场的观众从观影厅的后门退场,简单清扫后,下一场的观众从银幕旁的侧门进入。 方拓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座椅,发现上面还滚落着几粒爆米花,他随手拂开,嘟囔了一句,“一边吃一边漏。” 他也买了一桶,虽然每次和夏小橘一起来,两个人都像比赛一样吃得飞快,但独自坐拥一大桶,仿佛也没有那么想吃的劲头了。 电影即将开演,一对儿差点晚点的小情侣急匆匆赶来,就要坐到方拓身边的空位置上。 “不好意思,这儿有人,我女朋友来晚了。”方拓拿出两张票来,“你们的座位要向里串一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一个空位置,是期盼着谁改变主意,突然出现吗? 还是他需要想清楚,最希望把这个座位留给谁。 曾经他以为,宁柠是符合他所有关于女朋友期望的那个人。的确,那时候他快乐满足,也在别人的夸赞中有隐约的自豪。毕业之后到海上平台工作,密集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便有一个月左右的长假。最初一两个假期他哪儿也没去,全程陪在宁柠身边。后来伙伴一再邀约,他忍不住,便拿出一半的时间和他们走南闯北,徒步穿越,攀登雪山。 聚少离多的生活或许是一个诱因,但更重要的,或许因为他们眼中的彼此都已经改变了。在宁柠眼中,他渐渐变得幼稚、散漫,缺乏远大目标,不为未来做打算。 方拓并不承认,他觉得自己的品性始终如一,也为了二人的未来做规划,只是没有她的那种急迫感。 从学校出来,她见到的世界,比他眼中的雪山更为五光十色。而这样美丽姣好、仪态万方的姑娘,从来是不缺少追求者的。其中不乏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竞争者,随手送出的生日礼物,足以让他半年的薪水相形见绌。 而他发觉这些的时候,已经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停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因为比我预期的要多。。。就酱紫吧 争取后天有~~~ -- 大家新年过得如何?都许下什么愿望啦? 是传说中在2017年要努力实现2016年许下的2015年没来的实现的2014年……的愿望吗? 如果时间回到那次北马后,各位的愿望都是什么呢? 梁老师:获得杰青; 邵一川:我想要个妹妹; 佳敏:结婚? 莫莫:结婚。 夏小橘:方拓滚远远的。 二拓:呃,世界和平? 第35章 (中) 那段时间方拓没少喝酒,胡子不刮,蓬头垢面,闷在房间里听《单身情歌》,循环播放二十四小时。他为了宁柠的离去心如刀绞,更想不通,她曾拒绝了那么多家境优渥的男生,为什么在二人经济渐渐独立时,反而离他而去。 这一直是他心底久久不敢触碰的伤,哪怕后来在朋友眼中又重新振奋,恢复了爱贫嘴逗趣的模样,只有自己知道,那种失落时刻如影随形,或许在独处时,或许在人群中,或许就藏在某一个笑容背后,常常毫无预期地袭来,将整颗心攫取。 他知道不能沉溺于这种伤痛的浪漫中,也想着要振作,让生活回归正轨。现在回想,随后展开的第二段感情,便开始得过于草率仓促。 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痊愈了,也不会经常想起宁柠,想起她也不会感到惋惜和心痛了。对方也是登山时结识的朋友,算得上志同道合,相处舒服融洽,女生主动向他示好,他也觉得自己可以放开宁柠,去尝试一段新恋情。 然而在某些相似的境况下——牵手走在街上,并肩坐在影院里,在餐厅点餐看到对方低头的模样,他时常会忽然一阵心悸,想起和宁柠相处的场景。 终于,看完一场电影,心思还系在故事中的时候,走出影院,他回身脱口而出,喊了宁柠的名字。 他知道道歉无用,也知道不应如此继续相处下去,只是没想到女生会那么伤心。之后听朋友说起,这位姑娘已经默默关注他好久,为了他才刻苦练习,总算能并肩攀上同一座山峰。 方拓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除了爱情,她什么都不想要。不爱,便是最大的伤害。女生退出了他们熟悉的登山圈,不仅和他,也和朋友们断了联系。 几乎从他的生活中销声匿迹。 由朋友到恋人,便是面对万丈悬崖。若不能比翼齐飞,便只能坠落深渊。 至少,方拓是这样想的。 那么夏小橘呢?本来是无拘无束的好哥们,他这么想,她也那么想,一同喝醉了酒,勾肩搭背,口无遮拦,也只有亲近,没有狎昵;再相逢还是正大磊落,光风霁月。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隐约变了。 他会忍不住逗弄她,只为看她千变万化生动的表情;他会想起两个人说过的话,独自一人时会心一笑;他会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忍不住想买给她;他会关注那些和她过从甚密的其他男人,并且品头论足;他也想拨弄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肩膀,这些以前他也做过,可是心情似乎都不一样。 可是,他唯独不敢再向前一步。再走近一步,这个念头曾经在脑海中流星一样划过,却没敢继续深究。 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重蹈覆辙,是不是他也会永远失去她呢? 不能想象,生活中如果和她再没有交集,会变成怎样。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夏小橘,风尘仆仆赶回北京,下了飞机就给她打电话,然而她说,并不想见他。 方拓当然清楚,如果他直接冲去研究所门口堵着她,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夏小橘未必会那么决绝。但她也未必肯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 但他心中又不是不着急,隐约有个计划,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执行时间,不免坐立难安,憋着的话都压在心头,总想找个人念叨念叨。 看完电影第二天,方拓约了莫靖言,十一点便跑到舞蹈工作室去等着,说要请她吃午饭。 中午不忙,莫靖言穿好大衣,拎上提包,奇道:“周末佳敏不是说请大家一起去吃饭,尝尝她新研究的蛋糕。你怎么今天就跑过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儿?” “我大老远回来,请我姐吃个饭,还需要原因么?”方拓笑得无辜,“而且现在只能约午饭,哪儿敢找你吃晚饭。自从师父回来,你就不是我莫莫姐了,是……师娘。” 莫靖言盈然一笑,有些羞赧,“你肯定有话想说,走,边吃边聊,别总拿我的事当话把儿。” 二人聊了聊方拓此行带队的经历,还有舞蹈工作室的近况,便说到周末的马拉松。 方拓说:“佳敏跑完迷你,不觉得跑步是件难事儿了吧……这种烂天气,莫师兄跑出一个小时五十分钟的成绩,他平时练习的时间也不算多,还是基础好……”绕了一圈,总算说到夏小橘,“这一次没跑下来就没跑下来吧,就怕她硬抗,我听师兄说,她也冻够呛。” 莫靖言听出他关注的重点,打趣道:“既然这么关心,中午就去请她吃饭,跑这么远来找我做什么?” 方拓尴尬地笑了笑,“她说她太忙。” “是不想见你吧?”莫靖言直言不讳,“我那天就听大哥说,她不接你电话,还是大哥联络的她。” 方拓点头,“我觉得,她这次真生气了。” 莫靖言想都没想,“能让小橘这么好脾气的人生气,肯定是你的错。” “我动员她跑全程,说和她一起,但是没回来。” “只为了这个?小橘她没这么小气。”莫靖言想了想,“除非……” 方拓探寻地看她,“怎样?” “你肯定心知肚明,也要问我?”莫靖言瞟他,“之前我没怎么问你和小橘的事儿。因为有些事儿旁人是看不准的,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或许你们心里有什么保留和顾虑,也不用我多话。但现在,她气得不见你,你巴巴地来找我,好像不是好朋友那么简单了吧?” “怎么算多话呢?就等着你出谋划策呢。” “我哪有什么好主意?我自己的事,也是理了好久才理明白。”莫靖言莞尔一笑,“不过,你有什么想法,当然是要直接和她说。我是不喜欢男生犹豫不决;我想,没哪个女生喜欢。” “是,夏小橘在我心里,挺不一样的。”说起心中对她的牵挂,方拓有一瞬的忸怩,“我早该发现这一点,不过之前犹豫,是多少有些担心。你知道,宁柠之后,我又交过一个女朋友。” 时间久远,又从未谋面,莫靖言只听方拓提过一两次,已然忘记女生的名字,想了片刻,“你说,和你交往两周半的登山伙伴?” “对。” “上次是因为你心里旧情未了……不会现在还……”莫靖言指着他,若有所思,“我听说,宁柠也在留心北京这面的工作机会,有合适的就会回来……”她旋即想到自己的经历,“如果你还惦记宁柠,那也别犹豫了,别总缠着小橘。你们那么亲密,她不多想就怪了。” 方拓反而笑了,“倒没什么余情未了。和你说件事儿,前些天……我见到宁柠了。” “啊,在北京?” “四川,她去雪宝顶找我。” 莫靖言恍然,“怪不得你爽约,放小橘鸽子!” “真不是,哎,也不是……”方拓百口莫辩,“我不是见到她,就忘了和小橘的约定;但是宁柠来得匆忙,成都飞到九寨,又一下就上到四千米的大本营,高反加上感冒,情况比较棘手。她是来找我的,周围又没有别的她亲近的朋友,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在成都住院几天,等她恢复得差不多,我就回来了。” “她特意去找你?而且,那还是你们两个认识的地方,对吧。”莫靖言和师妹宁柠同在舞蹈团相处两年,对她和方拓之间的感情历程颇为清楚,更知道二人曾经情深意浓,“总不是只为了叙旧吧?你呢?怎么想?” “想了好多。”方拓慨然长叹,“感慨万千。” “没想到她去找你?” “想过她如果回北京工作会来找我,没想到追去四川。”方拓赧然一笑,“多少有些得意。毕竟她当初离开的时候,那么坚决。” 莫靖言笑了笑,表示理解,“她还通过我联系过大哥,问他们的新团队还要不要人。” “我就是觉得有点讽刺,她为了另一个人,另一种生活离开我。现在我还是我,连稳定的铁饭碗都不要了,不是更加幼稚?但是她却回来了。” “你觉得,她为什么离开你?” “最初当然觉得,她嫌贫爱富。后来想,呵,爱富没错啊,我也想发财呢。对方经济条件更好,也比我成熟稳重,因此能带给她一个更大的新世界,还有一个更稳定的将来。这些我给不了。而我拥有的那些,她不在乎。她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他停顿片刻,莫靖言替他说下去:“但是,有一天她发现,对方不过是因为年资更长一些,积累了更多的阅历;过了几年,他能给宁柠的,她通过自己的打拼也能得到;她自己也会变得成熟能干。但是有些快乐,却是别人给不了的,是么?” “我当初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不是我做错了,还是看错了人。”方拓笑起来,“所以说现在有些小得意,感觉被质疑的那部分,终于又获得了认同。但是,也只是认同感而已,我知道自己不再对她动心了,也并不想怪她。毕竟分开这些年,我自己也终于成熟起来。” 莫靖言失笑,打岔道:“有吗?”又想到什么,“那你说,小橘这么生气,有没有可能,她知道宁柠去找你了?” 方拓点头,“我想,她有好多渠道可以知道。” “那刚才的话,你不是想我转告小橘吧?”莫靖言试探地问。 “还是我自己说吧。”方拓坦言,“就是,几件事儿赶一块儿了,现在说有点强词夺理。毕竟没赶回来和她跑步,错了就是错了。” “你能这样想,小橘不会太为难你的。”莫靖言笑,“但是,总得拿出行动来呀。” 方拓点头,“时机合适,立刻就去。”他又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就是,有点紧张。” “真不像你。”莫靖言失笑,“我可是见过你以前什么样。” “以前不顾一切,是觉得没什么可失去的;现在没法试错,开弓没有回头箭啊。”方拓轻叹,笑着摇了摇头,“莫莫姐,当初你和师父呢?决定从朋友变成恋人,没怕失去对方么?” 莫靖言想了想,“他把我当过朋友吗?我后来也没想过……他忽然说要去巴西,我以为,再没点改变,真的就永远失去了……” 方拓恍然,“哦,我大概明白你俩的感情脉络了。和我猜的差不多么!” 莫靖言赧然,绷紧脸道:“说你的事情,怎么又开始套我的话?臭小子,等我让少爷收拾你!” 方拓大笑:“莫莫姐不会的,你对我最好了!” 送莫靖言回了舞蹈工作室,方拓去坐地铁,掏出手机刷了刷新闻,顺便查了一下最近的天气。地铁通道的广告牌上,有一张大幅的旅游海报,雄伟壮美的南迦巴瓦峰,白雪之巅,日照金山。 他瞥了一眼,想起大雪纷飞的雪宝顶。没想到在下山的时候,再次见到宁柠,她穿得单薄,不知道因为激动还是寒冷,白皙的脸庞上,双颊粉扑扑的。依旧是让人欣赏的灿烂的美,他也有一瞬的震惊;之后是发现她病倒,紧急就医的种种忙乱;他关心她,怜惜她,可是那种感情,和以前毕竟不同了。 离开成都的前日,宁柠打完点滴,方拓搀着她回住处,好言安慰,说第二天送她到机场,自己也会直接飞回北京,又叮嘱道:“自己多照顾自己,不能只顾着美,像这次上雪山,就得多穿点。” “恰好出差,知道你在,就来了。”宁柠笑得有些虚弱,“以为你会很开心。” 方拓也笑了笑,“还是不生病的好,大家才能开心起来。” “我给你发了几封邮件,你没怎么回。” “忙,十一前到现在,都没在北京。” “我本来想找你引荐,后来通过莫莫姐,问了她大哥。” 方拓问:“真打算回北京工作?” “先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和你提过一次,不过,你也没怎么关心。” 宁柠说话一向直接,方拓笑了笑,算是默认。 “所以,我想,如果我不来找你,大概以后也没机会了。正好这个时间,来这个地方,对你对我,毕竟都不一样。” 方拓没说话。 宁柠轻轻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双眼,轻声道:“记得我去大本营找你那天,是什么日子吧?” 方拓点头。 “都已经八年了。我多希望,能回到那天,告诉当时的我,答应了这个傻小子的表白,之后,你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姑娘。千万,不要,放开他的手。” “现在,你依然可以做一个开心的姑娘。”方拓用力握了握她的指尖。 “你怨我,都是应该的。是我意志不坚定,我说你幼稚,其实自己也是一样。” “没,的确是我幼稚,不成熟。”方拓轻轻一笑,“也没什么长远打算。” “我当然怨过你,不过后来想通了。”他缓缓将手松开,从宁柠的掌中抽出来,“其实,我现在可能还一样幼稚;或许,那就是我性格中的一部分。” 他想起和夏小橘一同吃西瓜的情景,不禁笑起来,“大概,以后也不大容易改。” 他抬眼看向宁柠,心中一片澄明,“说到雪宝顶,我是挺喜欢这儿的。因为我攀登的第一座雪山,就是这里,现在都记得头一眼看到的那种震撼。来过之后,魂牵梦萦;去哪儿都觉得,和这儿比差了一些。但第二次又回来,心情就平静多了,当然还是很喜欢,还是觉得它很好,但就是出于攀登和带队方面客观的评价了。那种一见倾心的冲动,就再没有了。” 宁柠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沉默半晌,“方拓,你有女朋友了?” “还没。” “那就是,有目标了?” 他笑笑,目光柔和。 “她接受你这种生活方式?” “她跑得更多。”方拓挑了挑眉,“我得适应适应。” “本来以为,这个时间得到来四川出差的机会,是一种缘分呢。”宁柠脸色暗淡,“大概是我之前太不珍惜,这是应得的。”她深吸一口气,“不过我小心眼,没打算祝福你和她天长地久,况且,谁知道你追不追得上?”说着说着,她扬起脸来,粲然一笑。 方拓想起被夏小橘拒接的电话,略感棘手,应道:“是,我还得努力。” 如果,那么怕失去,是不是更说明对方的重要呢?而且,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好友状态,真的能保持一生么?怕是等不到各自结婚生子,就各奔东西。 他又有什么可迟疑? 隔日是个大风天,夏小橘出门走到街上,一转向北,就觉得风扑到脸上,硬得让人喘不上气。她在路边买了早餐,低头逆风而行。 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她一手捧着豆浆,一手拎着鸡蛋灌饼,好不容易折腾到一处,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方拓打来的,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还是接了起来。 两边风都大,好像能在手机之间穿梭,听筒里呼啸的都是风声。 方拓的声音有些不清楚。他也知道,扯着嗓子,大声问道:“夏小橘,你猜我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过,阿拓会挨骂,大家或许会觉得他没那么爱小橘。 不过,那种一见钟情的冲动,并不是感情的唯一一种缘起,你们觉得呢? 话说回来,方拓和程朗对小橘来说,一开始带来的冲击力,也是完全不同的呀。 == 方拓的心思,多交待一些吧。 其实,我想过,如果小橘不是程朗的好友,那么,没准程朗和林柚分手之后,或许会答应一直关心自己的女生的追求,那个酒醉拥抱后的亲吻也会发生。 可是,小橘躲开了;他也意识到不能拿小橘下手…… == 还有一段,想到了,不放在正文了 莫莫和方拓一顿饭可聊的太多,还应该有如下内容: 莫靖言说:“跑完马拉松,大哥也说了,‘方拓就是欠收拾’。” 方拓心虚,“我哪儿又得罪莫师兄了?” 被念叨的莫大打了个喷嚏,冷哼:还得谢谢你。 是啊,没有他缺席,就没小橘的失魂落魄和倔强逞能,他大概也见不到梁忱。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起来,是否需要感谢方拓呢? == 近期超级忙,所以,不敢说到底哪天更新。 大家看我微博的动态吧~ 争取周二或周三 第36章 (下)[二更] 风声呼啸,方拓在电话彼端大声问:“夏小橘,你猜我在哪儿呢?” 听到这句话,夏小橘讶异又欣喜,心不由自控地悬了起来,忽地提到嗓子眼。她立刻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身张望。 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自她身边潮水一样涌过。 电影中的场景都是如此,在奔流如虚影一般的人潮中,你等待的那个人定身而立,在庸俗的世间独自发光发亮,拿着手机,微笑着看向你。 天地之间,背景音也是欢快浪漫的乐曲。 然而夏小橘的目光再三逡巡,这一幕却并未出现。 她有些气恼于自己的痴心妄想,只落得一场空欢喜,不由得迁怒于方拓,憋着一肚子气,说道:“我不猜,你爱在哪儿在哪儿!闲人一个,我还得上班去呢。” “你不会猜我在你后面吧?”他的句末语音上调,像是忍着笑,“给你三次机会。” 夏小橘被说中心事,气恼道:“一次都不要!你在哪儿关我什么事儿啊,我挂了!” “别啊,我开玩笑呢……”他急忙拦住,“不逗你了。我在天、安门广场呢。” 夏小橘一怔,还是冷哼一声,“干啥?想搞破坏啊?我打110了哈。” “我奉公守法好不好?不过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估计已经被便衣盯上了。” “哼,送到昌平挖沙子。”她揶揄了一句,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你知道吗?从回来开始,我就盼着下雨。”方拓说道,“谁知道连着这么多天都是晴天!勉强今天降了降温,风还挺大,将就一下吧。你看成不?” 夏小橘奇道:“啊,什么成不成?” “跑全程马拉松啊。”方拓道,“虽然晚了,但是答应过你,我现在跑回来。好不好?” 他语气中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猛然听到这出人意料的消息,夏小橘心中一暖,有些感动,但依旧嘴硬,“想跑你就跑,用不着问我意见。记住,也不是我让你跑的。” “好,我想跑,真的。到了八点我就开始跑。”方拓笑起来,“那不多说了,今天喝西北风啊,可真TM大。” 电话断线,夏小橘又愣在原地十来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微笑。她把手机揣起来,自言自语嘟囔一声,“神经病。” 不知道在说方拓,还是她自己。 这一天上班的时候,隔半个小时左右,就能收到方拓发来的消息。夏小橘一个字都没回,但他依旧锲而不舍地发过来。 照片都是他举着手机和路边地标建筑物的自拍合影,从天、安门广场到复兴门林立的高楼,从钓鱼台墙外金黄的银杏路到波光粼粼的昆玉河。只不过马拉松比赛时,全程封路。现在方拓却只能在人群中穿梭前进,偶尔还有几个好奇的路人入镜。 都是大头照,脑袋总归有点变形,脸上沾了尘土,头发也被疾风吹得像丛丛簇簇的杂草,总归好看不到哪儿去。方拓还咧着嘴,笑得开心,有几张还比出剪刀手。 夏小橘知道他是故意的,在办公室里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真是太二了! 狂风呼啸,树枝晃个不停,变了颜色的叶子哗啦啦地翻飞,跌落一地。玻璃窗隔绝了寒意,阳光倒是暖融融的,夏小橘捧着一杯热腾腾的水果茶,眯着眼睛想,这种天气就是懒洋洋猫在屋子里最好啊,换了她,肯定不想跑。 不禁想起,莫靖言对于方拓两段感情的评价。她说,也见过他后来那位短暂交往的女友,感觉二人在一起就是有些别扭。 当时夏小橘不禁问:“那他和宁柠在一起是什么样?” “捧在手心里。让我想起……” 那时候莫莫还和黄骏在一起,夏小橘也没有深想,她心中想起的是谁,不认得,也无从比较。直到莫靖言和邵声一同出现在她面前,她忽然明白了莫莫的所指。一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应该是什么样。 她甚至不大相信,方拓能够彻底地放下宁柠,那个笑容灿烂,让他付出如此体贴呵护的姑娘。 更何况,她也千里迢迢,不畏艰难险阻,跑到海拔四千米的大本营,在漫天风雪中陪伴他。 本来都已经说服自己,果断一些,狠心一些,不要再执迷不悟,重蹈覆辙。不能再贪恋方拓的关心和默契,沉迷于毫无结果的暧昧中。 可是,他怎么又出现了?而且还嬉皮笑脸地去做这样费心费力的事儿。 她简直都快原谅他了怎么办? 方拓的照片又发过来,十点十分,他已经跑到知春路上的半程终点附近,消息里写道:“从这里起,我要继承革命前辈未竟的事业,继续向前。” 夏小橘按捺不住,险些回他一句,“姐姐我才不是在这儿倒下的,还要再跑六公里!” 仔细再看一遍他的消息,又失笑,心想这人还没被风吹傻,知道不要写革命先辈的遗志,否则她和他急。 笑了两声,又痛恨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她也无心工作,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地形图发呆,不禁想起前一日梁忱说的话来。 那天梁忱难得说晚上有空,问她要不要一起找点美食。夏小橘正要去逛街,梁忱便说陪她一起,自己恰好也要买换季的羊绒大衣。 夏小橘唯恐耽误她的宝贵时间,在商场里不敢随意乱看。 梁忱看出她的局促,微笑道:“既然说一起逛街,就没安排别的事。最近项目也不赶。” 买过衣服,吃了晚饭,又说一起去剪头发。 夏小橘有些犹豫,她直觉想起在高中时,因为知道程朗喜欢别人,她跑到家门外的小店剪了个犬牙交错的短发,心中的背景音乐都是梁咏琪的《短发》——“我已剪短我的发,剪短了牵挂,一寸一寸在挣扎”。 然而,那些充满仪式感的的了断,都被后来的光阴证明,是无济于事的。 梁忱见她举棋不定,也不催促。反而是夏小橘在发廊门前站住,问道:“梁老师,你觉得换个发型,对换个心情,真的有帮助吗?” 她笑,“只是剪个头发,不要加那么多意义。那天看到实验室里的学生新作了头发,很好看,我觉得她的脸型和你很像,不妨试试。” 夏小橘也笑,“主要还是看脸吧。” “也对。”梁忱和她并肩站在店门口,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向她,“但是你很美啊。而且,会越来越美,相信我。” “人终归是视觉动物吧。”夏小橘叹息,“而且,女生太独立是不是也不好?大家都觉得,你不需要别人照顾。在异性面前,需要适度示弱吗?” 梁忱答道:“彼此尊重和依恋,是同样不可缺少的吧。如果要刻意示弱才能留住对方,大概他还是能力有限或者不够自信,你真的确认你的生活里需要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不知道对方怎样想呢?” “感情永远是主观的。我们说,不能被感情蒙蔽双眼;但是反过来看,也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感情中永远没办法客观公允地去评价对方。所以,更关键的,是自己怎么想。” 夏小橘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着窗外猛烈摇曳的枝叶。 她怎么想?她不敢想啊。 一上午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夏小橘忍不住又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按理说,以方拓的速度大概也跑到了,但是始终没收到他到达终点的消息。上一条还写着, “终于看到奥森了,不用满大街找W.C.了!” 或许是过了三十五公里之后开始“撞墙”了,能量和体力消耗到了崩溃的临界点,绝大多数没有做好充分练习准备的跑者,都会在这个距离速度大减。 尤其这样顶着北风跑了一上午,对孤身独行的方拓而言,更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 夏小橘踌躇半晌,拨弄着手机在面前转了几个圈,想起自己在雨中跑到通体僵冷,只剩心窝的一口热气,依旧觉得委屈难过。咬了咬牙,狠下心肠,没给他打电话。 同事三三两两去吃饭,走在最后的人喊夏小橘,“这都几点了?你要绝食吗?” “风太大,有点懒得动啊。”她找借口,“这就去,等等我!” 中午吃了一碗牛肉面,出了一身薄汗,感觉手指尖都透着暖意。同事们说笑着,讲起这北风是不是一路从坝上草原吹来的,又说起桦林镇十几块钱一大碗的羊杂汤,搭配香酥的烧饼最美味。 夏小橘听着,又想起黄昏时分小镇的十字路口,方拓在夕阳下的道别,回想起来,脸色十分的温柔,目光中也满是不舍。 她说不出心酸还是感慨,只觉得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就是对方演技一流。 吃过饭,大家一同走向办公楼,夏小橘不禁掏出手机来,一边迈上大门前的台阶,一边打开方拓发来的一串照片。 依旧没有新消息。 走到平台上,恰好翻到最后一张,还是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入口处。看起来,他嘴唇都被风吹得有些干;还是因为太冷冻得发白?图像不够清楚,她试着放大,想看仔细点。 正要细看,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一字一顿,带着笑意。 “夏、小、橘!” 她正看着照片上的这个人,声音却突兀地出现在身后。夏小橘打了个激灵,险些将手机掉在地上。 她深呼吸一秒,强自镇定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方拓笑嘻嘻地倚在旁边一株银杏树上,中午的阳光把深秋的叶子照得金灿灿的。 看她回头,他站直身体走过来。依旧穿着黑色的压缩服和压缩裤,外面套着速干T恤和跑步短裤,披了一件单薄的皮肤风衣。鞋子在风里吹得灰扑扑的,看得出,脚步有些僵硬。 同事们见有朋友来找她,纷纷说:“先进去了呀。” 夏小橘随口应了声,“好。”转向方拓,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他走到台阶下,仰头看她,笑得十分开心。不知道是不是许久不见,现在的她比记忆里更好看一些。 不对,是真的变得更好看了。 方拓凝视了几秒,开口道:“呵,你怎么变形象了?” 夏小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要你管?” “染头发了吧,不扎起来挺好看的。”他诚心诚意评价,“大衣也是新的吧,不错。” 素色的薄羊绒大衣,及膝裙和羊皮小靴子,的确都是昨天梁忱陪她一起买的,式样看似简单,但裁剪合身,做工精细。加上一条手感柔软的围巾,夏小橘一咬牙,痛刷了半个月的工资。 “好不好看,也不关你事。”夏小橘有些气恼自己贫乏的词汇,她平时很少和人怄气,词到用时方恨少,翻过来掉过去只会这一句。 “好,那我就看看。”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真诚。 夏小橘不知如何应答,生硬地问了一句:“你跑完啦?” “是啊,跑完了。”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听歌加照相,被我玩没电了。” “嘁,那谁知道你最后奥森那几公里有没有跑?” “当然有!不信你问那公园里锻炼的大妈!她还问我,‘小伙子你不冷啊。’” 夏小橘看他,脸色如常,耳朵鼻子都不怎么红,就是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皮。她轻哼一声,“看不出来哪儿冷。” “靠,早知道不打车过来了。”方拓看她视线,猜了个**不离十 他走上台阶,只比夏小橘低了一阶,这才注意到,“哎你怎么还比我高?你穿高跟鞋了吧?” “有谁规定我不能……”夏小橘话音未落,只觉得肩头一沉。 方拓垂下头来,放松地倚在她肩上,喃喃道:“这样也不错。好累哦,脚趾头都磨破了。” 周围还有同事三三两两走过,探寻的目光纷纷投过来。夏小橘又羞又急,一把将他推开,肩头一轻,“你……你,跑得又是汗又是土,脏不脏啊!我这可是新衣服。” “简直太无情了!”方拓佯作抱怨,“我刚才特意去你们水房洗了脸!” 他几乎和夏小橘平视,只略低一点点,抬起眼睛时,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夏小橘和他四目相对,离得近,心跳加速。她强自镇定,心底暗暗鼓劲儿,“不能就这样心软啊,得硬气一些!” “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就是风大点。”她这话说得底气不足,“你累是因为你缺练,本来就没打算跑吧?!” “我本来是想等一个下雨的日子的,靠,这么多天居然没有!” 夏小橘轻哂,“你可以再等啊,过些天差不多该下雪了。” “夏小橘我头一次发现,你也挺狠心!”方拓瞪了瞪眼睛,皱起眉头,做了一个夸张的愤怒表情,“好,你给我等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等过几天下雪的,我再跑一次!”边说边探询地看她,“中不?” 夏小橘只觉得笑意像是一阵暖流,从心口涌到嘴角,她努力憋住,“哼”了一声,“随你。” “不过那是改天,现在我要饿死了,能吃下一头牛,还有一盆米饭!”方拓扬了扬下巴,“走啊,吃饭去啊,想吃调味牛排了。” “那你就去吃呗。”夏小橘含嗔带笑,“我吃过了。”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啊。”他有点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面对方拓祈求的语气和诚挚的目光,夏小橘的心又漏跳一拍,差点就要点头应允了。 方拓看她脸色,知道态度有所松动,一步迈到她旁边,揽着她的肩膀,“那就再吃一顿呗。” 夏小橘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一起跑三十公里那晚,他说,你背我吧。也是这样的亲昵,仿佛将她圈在怀中。 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转身衣服就披在宁柠身上,和她在雪山下并肩而笑。 电光石火的回想,在她内心中呼啸着扇了自己一巴掌。 夏小橘,你可长点记性、吧!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儿,嫌弃地把方拓的手拍开,脸上蒙了一层薄怒,“我说想跟你吃饭了吗?跑个步就完事儿了?你能跑得超越光速,时间倒流吗?当时没跟上就是没跟上,有之后这么往回找的吗?” “要求越来越高了呢,下雪天还好说,这个我可真,能力有限。”方拓轻咳一声,“你生气我没和你一起跑,还是生气我没和你跑的原因?” 夏小橘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的点明,一时不知要不要坦诚盘踞心头的不快。 两个人僵在原地。 二楼的办公室。有人推门而入,“嘿,刚才在楼门口,有个男生抱着夏小橘,你们看到没?” “没,还没抱上。”另一个目击者辟谣,“他就是把头靠在小橘肩上了,被她推开了。” “啊?谁啊谁啊?”趴在桌上午睡的也抬起头来。 “不认识,喏,还在楼下呢。” “重大八卦啊,快继续关注!” 窗户被悄悄推开一道缝。 “哎你们别挤。”最前面的人低声抱怨。 “对,挤了也听不见。” “哎,那男生怎么还拉着夏小橘又走远了啊,都快看不到了。” 方拓拉她走到银杏树下。 “今天是没下雨,但我越跑越糟心。”他敛了笑容,声音也低下来,“我想起打电话给你,你沿途的反应;也听莫大说了,那天你跑得很艰难。其实,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没回来的原因了吧?越跑心越冷,是不是?”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好久没跑了,挺累的。我一边跑,一边想,‘你觉得累,算个P,那天小橘比你累多了。方拓你太过分了,小橘不原谅你是对的。’” 夏小橘想起风雨中的自己,无限委屈,鼻子一酸,视线有些模糊。 方拓深吸一口气,“是啊。没赶回来,是因为宁柠。她去找我了。” 夏小橘强忍辛酸,冷哼一声,“不错啊,这下你开心了吧?” “但是她的确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和她熟的人又只有我。作为朋友,也不合适把她自己扔到医院。” “那你就直说,说什么队友生病啊?她去找你,生病了要住院,你不能回来。这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夏小橘情绪激动,“你瞒着我,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 她说不下去。 你以为隐瞒我,就可以继续之前的亲昵与暧昧,而不需付出任何承诺吗? 方拓坦言道:“当然是因为,怕你知道了生气。我本来想回来就和你说,当时也没想到,你知道得这么快。” 知道得快,等于自己密切关注他这件事被拆穿。 夏小橘又羞又怒,脱口而出,“是,我是知道了。我是在网上关注了你一下,那又怎样?不等于我就低你一等吧?不等于你想怎样对我,就能怎样吧?是,我脾气是好,但不是没有!把你的甜言蜜语收起来去哄别人吧!” “小橘,宁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朋友。情况有些特殊,但现在也只是朋友。平心而论,如果一个朋友来找我,我需要向另一个朋友交待吗?” 夏小橘一愣。这不是强词夺理吗?她却不知道如何驳斥。 “不需要交待,什么都不需要。我是你的谁啊?”她转身就走,再不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别别,我又说错话了!”方拓拉住她的手,“我是说,从朋友的角度。但是,我真的错了啊,因为我没把你当朋友。” 夏小橘有点晕,更多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也会……吃这么大醋。” “吃什么醋?”她羞赧气愤,“你别臭美了!” “她是去找我了;可是,我来找你了啊。”方拓捉住夏小橘的手,“我当然得给你个解释。不过,得先明确一个问题,你是我的谁啊?” 夏小橘面红耳赤,“谁稀罕你来找我。” “我稀罕。”方拓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得抓紧啊,不然你这么好,好多人抢着要呢。” “什么要不要?凭什么别人来要我呀,我是东西么?!”夏小橘脑中轰鸣,方拓说的话她已经快处理不过来了,CPU都要短路了,只能梗着脖子强词夺理。 “好好,你来选。那,你要不要我?” “要你做什么?”夏小橘脸烫得发烧,手被他攥着,怎么也抽不回来,“我,我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我需要你啊。”方拓笑,“你说,你是我的谁?” 夏小橘又尴尬,又惊讶,更有无法抑制的欢喜,却还剩最后一丝不可置信。 她努力向回拽着自己的手,“我是你姑奶奶!”真是,和方拓口无遮拦惯了,觉得自己越发粗鄙了。 方拓“噗嗤”一声笑出来,“别有亲戚关系,那还怎么在一起啊?” 他就势拉了一把,将夏小橘紧紧抱在怀里,大声说道:“夏小橘,我喜欢你!” 声音太大,路边的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窗内爆出一阵欢呼,终于等到,这令人振奋的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忙到爆裂啊~年关将至,工作的小伙伴都懂。 加班到晚上九点,所以今天能更新这么多感觉自己棒棒哒~ == 小橘,犬牙交错的短发,口语是啥? == 知道大家在等,没检查就放出来了,如果之后看到这章又显示更新了,是我在纠错和做细微调整哈。 至于下次什么时候更,我真心不知道啊。。。 周末事儿也很多。 而且今天一下没少写…… 盼望一下周二或周三吧~ 第十一章 月儿弯弯 </script> 夏小橘被方拓紧紧抱在怀中,刚才那句话他讲得用力,她不仅耳朵听到了,身体也感受到他胸腔的共鸣回响。她一时懵住,如同坠入一场幻梦。 清醒一些,第一个反应是,天啊,她还站在办公楼前,刚才有不少熟面孔经过,方拓的声音那么大,是不是有认识自己的人听到了? 她下午还怎么上班呀! 本来就发烫的脸大概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样了。夏小橘尴尬羞臊,不知如何见江东父老,只能又往方拓怀里扎了扎,眼睛躲到他的手臂后。 挡住自己的视线,看不到周围,好像也不会被旁人关注一样。 方拓感觉到她的紧张,和平日里直爽开朗的样子判若两人,就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瞬心头变得无比柔软,也不再说话,手掌抚着她的头发。 刚剪过的发,清爽顺滑,丝丝缕缕穿过指缝,让人不能释手。 他衣服穿得薄,夏小橘能听到他急促振奋的心跳声,感受到胸膛坚实的触感和隐约的温度。这一切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真切地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境,刚刚他讲过的话也不是自己的臆想。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手臂、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温度,都真切地环绕着自己。 而从这一刻起,这个男生属于她了。 这个她喜欢的男生。 她不需要再躲避自己的想法,也不用再克制自己的情感。心底的闸门打开,她才发觉,自己远比开始以为的,还要喜欢他。 她的双臂被方拓拥紧,于是微微抬起手来,扯着他的衣襟。方拓意识到她的小动作,闷笑一声,手臂抬了抬,像是个鼓励。 夏小橘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又是羞怯,又觉得心中满足安稳。 二人安静相拥,还没等再说什么,只听方拓的肚子叫了一声。都要像他的表白那么响亮了。 方拓自嘲地笑了一声,轻声说:“怎么样?现在可以和我去吃烤肉了吧。” “我吃过了……”夏小橘无力地反驳,有些心口不一,“而且,我下午还得上班啊。” “不去了。”方拓说,“和你们领导说,你男朋友身体不舒服,你得照顾他。” 夏小橘轻轻推他,嗔道:“大家肯定都看到了,你这哪像不舒服的样子啊。” 方拓笑起来,“哦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是我女朋友啊!”方拓闷笑,“我以为你是我姑奶奶呢。” 后背被捶了一拳。 “嗳,真的是你自己主动说的,我还没问呢。”方拓话音未落,后背又被捶了一拳。 他夸张地叫了一声,“啊,要死了。本来刚跑完就虚,现在你男朋友真的身体不舒服了。” 夏小橘内心交战,她也不想现在就和方拓分开,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请假,更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同事们。一定有人多嘴回去八卦了吧!她太了解他们了。 “我……想想……” “别想了,回去拿东西,我等你。”方拓松开手臂,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去快回。” 夏小橘站直身体,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头皮一紧,冲着方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啊,是我们领导,惨了,肯定是来找我,看我到点没回去。” 他用口型说,“正好请假!” 夏小橘听到电话那边,领导不紧不慢地问:“小橘啊,下午你忙吗?” 一听,这是找她干活儿的节奏,她支吾道:“呃,还好,我、我这就回去。” “好。你要是手头没急事儿,去跑个外勤吧。” “啊?” “去趟部里,拿个批文。” 夏小橘一愣,这通常都有专门负责行政事务的同事去跑,但还是机械地应了一声。 那边又说:“要是去城里堵车,就不用着急赶回来啦,明天上班把文件带过来,也是一样的。”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办公室窗户大开,还有热情的同事看到她,躲也不躲,开心地挥了挥手。 过两天便是周末,难得莫靖则有一天空闲,又有上海的合作方送了一箱大闸蟹,张佳敏张罗众人去他的公寓吃饭,还说又尝试了两个新蛋糕方子。 方拓和夏小橘在地铁站碰头,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若干时令水果。走到小区门口,夏小橘有些踌躇,“咱俩分开上去吧。” 方拓知道她面皮薄,依旧故作不解,“为啥?” 夏小橘忸怩,“那……他们还都不知道……” 他大大咧咧应道:“那正好知道一下。” 她略微发窘,“我还没准备好。” “这需要什么准备?”方拓瞪眼,“我很拿不出手吗?” 他把两大口袋都换到右手提着,左手揽着夏小橘的肩膀,“自然点,他们也早就该想到了。” “就是因为……”夏小橘想起自己一直在朋友面前,大义凛然说方拓就是好哥们的样子,恨不得把那些话捉回来塞进嘴里。 她低着头想事情,方拓扬了扬手,开心地笑起来,又拍拍夏小橘肩膀,低头轻声说:“别想了,目击证人都有啦。” 夏小橘一怔,只见一辆熟悉的suv停在不远处,莫靖言从车上下来,刚拉开后门,邵一川就蹦下来,开心地向着二人跑过来,“方拓叔叔好,小橘阿姨好!” 莫靖言和邵声并肩而立,笑眯眯地看向二人。 来到莫靖则公寓,他打开房门,看到四个大人一个小孩齐刷刷站在门外,奇道:“你们约好了一起到?” “哦,恰好在楼下遇到他俩。”莫靖言笑着看向方拓。 “对,”方拓接道,“我们和他们是碰到的,我俩是一起来的。那个,介绍一下,这位是……” 话音未落,侧腰被夏小橘从背后捅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凉气,“别乱捅呀,捅坏了算谁家的?” 张佳敏从厨房出来,起来听到他说“我俩一起来的”,正要打趣两句,就看到后面一幕,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笑嘻嘻说道:“阿拓你不用介绍啦,我们都明白。” 莫靖则轻嗤一声,“方拓你小子还挺有手段啊。前些天跑完北马,我以为小橘以后都不会理你了。” “说起来,还得谢谢师兄!”方拓夸张地一抱拳,“有什么吩咐,但凭师兄差遣。” 莫靖则递给他一瓶香槟,“来,一会儿你开瓶。” 张佳敏已经备好了菜,清蒸鳜鱼,芋头扣肉,酿豆腐,干煸豆角,田园小炒,还有几道小凉菜。扣肉已经闷好,等众人来了,快手炒菜,大火蒸鱼,一道道菜接连摆上桌面,琳琅满目。 莫靖言一边帮忙递菜,一边问:“大哥,哪个是你的贡献。” 莫靖则指了指桌面,众人面前的碗筷,“摆碗。” 莫靖言笑道:“都是佳敏把你惯坏了。” 莫靖则冷哼:“都是邵声把你惯坏了。” 莫靖言问邵声:“你惯我了吗?” 他正在陪邵一川看大闸蟹,告诉他如何区分公母,闻言转头应道:“没,做得还不够,怕你大哥教训我。” “师父,要硬气一点!”方拓插话,“要给我做个好榜样!”顿了顿,又道,“但作为姐夫,我真心觉得,你还不错。” 邵声瞟他,“哪儿都有你。当着小橘,我就不说你了。” 夏小橘脸憋得通红,和谁都搭不上话,生怕人家问她和方拓交往的细节,只好和邵一川搭讪,“川川呀,你学会怎么分辨螃蟹的公母了吗?” 邵一川点头,无比开心,“看肚脐呀!我数过了,一共有六对儿!” “没错,川川真聪明。”她用哄小孩的语气鼓励道。 “小橘阿姨,”邵一川抬头问,“你和方拓叔叔,也是一对儿吧?” 夏小橘哑口无言。我们俩是大闸蟹么?再说,这些是你一位小朋友应该关心的吗? 清蒸鳜鱼出锅,莫靖则招呼大家落座。众人齐齐举杯,感谢辛苦了一上午的大厨张佳敏。 “没事没事,我就是喜欢做饭,先吃菜,垫垫肚子,我再去蒸螃蟹。”她围裙还没摘,举起杯来,“也要谢谢大家捧场,看你们吃得开心,我就更开心。” 众人边吃边聊,一片欢声笑语。和往日比起来,夏小橘却显得安静的多。她一向说得最多的就是和方拓抬杠,今天坐在他身边,一旦有人看过来,就觉得别人微笑的目光别有深意,只能端着碗埋头吃饭。 啊,明明光明正大在一起,怎么和暗恋一样紧张。 张佳敏也看出她的不自然,给她夹了一大块鱼,笑道:“小橘姐,你今天怎么这么低调啊?” 夏小橘尴尬,“啊,你的手艺太好了,我光顾着吃了。” 方拓应道:“是啊,要不是你说预备了好多吃的,本来我们就不打算来了。” 夏小橘瞪他一眼。 方拓不顾被掐的风险,继续说道:“我刚告白完,还紧张着呢。” 莫靖言笑他,“难得你还有紧张的时候。” 方拓转向她,“莫莫姐,你说是不是?刚表白完,需要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吧。” 莫靖言想起往事,脸上一红。 邵声瞟向方拓,“那你单独出去溜达一圈吧,正好川川也有两只螃蟹了。” 夏小橘又戳了戳方拓,他侧腰一痒,哈哈大笑起来。 莫靖言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小橘,你头发新剪的吗?这个造型不错,颜色也蛮适合你。” “哦,是呀,那天和梁老师逛街来着。”夏小橘答道,“还顺便买了件大衣。” 莫靖言问:“就是你说过的,一起跑步的梁老师?” “对,她给我的建议,和你说过的还挺像。” “对,回头还得谢谢梁老师。”方拓应道,“她不是还送了你一把雨伞?” “你还说……”夏小橘扁了扁嘴,“我那把存在行李车上了。” “之后是不是有个集中认领?过几天我帮你去拿啊。”方拓说,“不过梁老师这次也很帮忙啊,回头我得请她吃顿饭,感谢她那天帮我照顾你。” “人家那么忙,有没有时间还不一定呢。” “对了,”方拓忽然想到什么,“我知道你崇拜梁老师,学她别的可以,但是别动不动就说出国读书的事儿了哈。” “为什么不说?”夏小橘明知故问。 方拓一字一顿,“你总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如果你去,怎么也要把我给f2过去吧?我还能去那边徒步啊,登山啊,攀岩什么的,顺便带几个队伍赚点生活费。” 夏小橘认真想了想,纠正道:“在美国带队需要当地的资格证吧?而且,f2不能工作吧?” 莫靖言失笑,“重点难道不是,他让你f2他……”话音未落,想起刚刚和邵声在一起的时候,二人关于未来的种种畅想,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慨。抬眼看他,他也正好看过来。手背一暖,被他的手掌握住片刻,又轻轻松开。 姑娘们的话题转向妆容服饰,男人们聊起最近的经济形势,又说起冬天的计划安排。方拓和邵声在讨论什么时候去练习攀冰,更要预留时间,大家一起去郊外滑雪。 方拓说:“那就这么定,都放莫师兄车上?” 莫靖则一愣,“什么都放我车上?” “我说,如果去滑雪,可以和朋友租雪具,比雪场的品质好。到时候集中放你车上。我再借一下莫莫姐的车。这么安排可以把?” “可以,怎么去你来安排就好。我不一定有时间。”莫靖则应道,“要是你想开我的车去也行,不用拐弯抹角的。” 他们说要去哪个雪场来着,刚刚似乎听方拓提起一句,但是从耳中一滑而过。因为他在走神,注意力都在女生那边。夏小橘正在描述那天去哪里逛街,去哪里理发。 偶尔有一两次,提到了“梁老师”的字眼。 仿佛,离她的生活近了一些。 第十一章 (中)[补全] </script> 炒菜吃得差不多,张佳敏又把大闸蟹也蒸上。一共六对螃蟹,若按大人们一人两只来算,还少邵一川的一份,邵声说:“没事,我分给川川;他小,吃不了多少。” 莫靖言已经剥了一小块蟹肉,放在邵一川碟子里。 方拓说:“还是吃我这份吧,我最怕麻烦了。”说着推了一只公蟹过去。 张佳敏笑:“所以让你们先吃菜,垫垫肚子。” 夏小橘说:“对,这就当嗑瓜子了。”她把自己面前的公蟹一分为二,默默地放了一半在方拓碟子里。 “看,还是有女朋友好!”方拓笑眯眯看她,试探地问,“要不,你也帮我剥了?” 夏小橘神色赧然,嗔道:“想吃就自己剥,不想吃就还给我。” “我都是塞在嘴里嚼啊。”方拓笑道,“我之前还看网上有个图片,说解放前贫困人民靠吃大闸蟹度日。我吃起来大概就是灾民那个形象。” “哈,对了,我还听说过一件有趣的事儿。说有一篇文章,写二战结束后,加拿大纽芬兰地区的人民生活困难,还在上小学的作者要带午饭,他家太穷,妈妈买不起鸡肉,于是……”她顿了顿,“给他带了两只龙虾。” 众人都笑起来。 方拓笑得咳了两声,“你是不是特别想穿越回去?” 夏小橘辩驳道:“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你嘴一张,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好吗?”方拓“嘁”地一声,挑了挑嘴角,“你总和我想的一样,有点新意好不好?” 只有莫靖则笑得勉强。 这个故事是他讲给梁忱的,没想到她一直记得,还曾转述给别人。 当时二人吃着梁忱冰箱里的速冻饺子,莫靖则慨叹大雪封门,又恰逢节日闭店,想请她吃顿大餐也不能。于是便说到龙虾,说起更北方的缅因州和加拿大。 莫靖则想起在一本飞机刊物上看到的这则故事,讲给梁忱听。 她说:“那可以去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看红叶,吃龙虾。对,龙虾点两只。”又笑道,“你在纽约那么久,应该去过吧?” “真没去过。”莫靖则摇摇头,“不过,倒是想和你一起去。” “可惜,”她看了看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现在不是秋天呢。” 当时他心中惶然,尚不知下一个秋天自己会在哪里。否则是否可以应一句,“那我们,秋天一起去。” 所谓跨不过的万水千山,不也是只有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么? 而现在,又到了红叶萧索的季节,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却远过远渡重洋。 这大闸蟹吃得索然无味。他拎起一只放在莫靖言面前,又分了一只给张佳敏,“你们多吃点,我前几天去上海,没少吃。过些天也还要去出差。” 邵一川最开心,他面前堆了好几只螃蟹。他的兴趣点也不在吃上,对他而言这些还没有佳敏阿姨做的扣肉好吃,可是,他学会了如何区分公母,正兴奋地把它们一只只翻得肚皮朝上。 邵声轻咳,低声说:“川川,吃饭的时候,不要玩你的食物。” 夏小橘听到,瞟了一眼方拓,他拿一大一小两个螃蟹壳,摞起来做身子;又拿蟹鳌和蟹脚当做手脚,拼了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她轻轻踢了方拓一脚,“听到你师父说什么了吗?” 他还沉浸在完成艺术品的喜悦中,一愣神,笑道:“奥特曼!哦,不,钢铁侠!” 要是放在以前,夏小橘有十万句话来揶揄他的幼稚,可现在,她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首先,这人是她自己选的啊,不给他留面子,总得给自己留点面子。 其次,这个幼稚又脱线的男生,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当然,这句话她更说不出口。 吃过午饭,张佳敏要收拾碗碟。莫靖言拦住她,“佳敏你歇一会儿吧,没有让你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 莫靖则看了小妹一眼,“你在家刷么?到我这儿来表现。” 莫靖言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 “还是我来吧。”夏小橘起身帮忙。 “没事,小橘。”邵声向她摆摆手,“莫莫这句话,是在喊我呢。” 莫靖言嘻嘻一笑,“他不用我喊的,可自觉了。” 邵声“嗯”了一声,“等我当大厨的时候,家里的规矩就变成——谁做饭,谁洗碗,谁让你用那么多碗……” 莫靖言赧然,“那下次我洗么。” “嫌你刷不干净吧。”莫靖则揶揄道。 “肯定是师父心疼莫莫姐;我看等川川能够到灶台,他们爷俩一起刷。”方拓笑道,又看向邵声,蹙眉道,“师父你真是,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邵声冷眼看他,“别叫我师父。” “嗯?” “你去学川剧吧!变脸这么快。” 方拓大笑,“别把我逐出师门啊,还是我主动表现一下吧,我来刷。我刷得挺干净的!” 张佳敏还要和他客气两句。 莫靖言拦住她,笑道:“没看出来他今天格外爱表现么?就给他个机会,让他刷。” 夏小橘帮忙把碗碟捡拾过去,站在厨房门口,探头问:“我和你一起呀?你刷第一遍,我涮干净。” 方拓指了指高高两三摞碟子和碗,“大话都说出来了,我自己来吧。” “怕太多,你刷不干净,回头还得佳敏刷第二遍。” “夏小橘你太小看我了!”方拓在洗菜盆里用洗涤剂搅出一堆泡沫,“来,帮我把袖子挽起来。” 夏小橘依言,帮他把衣袖挽高。方拓低头,似笑非笑看着她。两个人站在厨房的过道里,离得近,身边都是烟火气,心中都觉得有一丝甜意蔓延开来。 方拓努着嘴,用下巴点点右边,“这边低了,两边不一样高。” “你强迫症啊!”夏小橘佯怒,“唰”地将他右侧衣袖拽高了一大截,“我不管你啦!” “谁啊,刚才还要帮我刷碗!”方拓叹息,“到底是我女朋友,连变脸快这事儿,都随我。” 夏小橘在他肋间戳了一下,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方拓说:“要是心疼我干活多,就帮我捏捏肩膀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和我讲条件。”夏小橘嘴上揶揄着,却伸长手臂,在他脖颈两侧捏了捏。 方拓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 夏小橘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赧然道:“好好干活儿!”手上似乎还留着帮他揉捏肩颈的触感。看着瘦削的男生,骨架宽阔,肌肉紧实又有韧性。总让人想要再抓两下。 张佳敏不用刷碗,还是整理了桌子,正要来拿抹布,走进厨房便看到拍拍打打的二人,她忙侧过身,抬手挡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邵一川在家养成吃完饭就扫地的习惯,在邵声的指挥下,跟在佳敏身后来拿扫帚,也学她的样子,转身捂眼,清脆地说:“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莫靖言笑着小跑过来,“他俩在厨房干嘛呢?” “没,没干嘛……”夏小橘一紧张,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拓坦然一笑,“我干活儿,她监工呗。” 莫靖言笑眯眯站到门口,“我也来看看。” 张佳敏飞速擦了桌子,回来站到另一侧门边,“我也来看看。” 夏小橘有点不自在,“那,那我先去客厅了,里面太挤。” 方拓挡在她旁边,不让她走,转头看向门口两位门神,语气夸张地抱怨,“拜托两位,没看过人家谈恋爱啊!” 莫靖言忍着笑,“不是监工吗?” “姐,我一个人刷碗,需要你们三个监工么?” “我就是考察你一下。” 张佳敏也点头附和,“对!” 方拓看过来,“佳敏,咱们第一天认识吗?莫莫姐更别说了,你都认识我十年了啊!” 莫靖言摇头,“身份不一样,考察内容不同。” 张佳敏说:“对,现在我们是作为小橘的闺蜜,看看她男朋友怎么样。” 方拓投降,“看吧看吧,随便看,不收门票。”又问莫靖言,“那你要不要作为我姐,考察一下夏小橘?” “需要吗?”莫靖言佯作讶异,“你希望我说什么?” “说‘这个女朋友真是太好了,阿拓你要看住她呀’。”方拓细声细气,模仿莫靖言的语气,又用肩膀搡了搡夏小橘,“你说是吧?” 夏小橘正想转身离开是非之地,脚下不稳,差点被他推到水池上。她连忙扶稳,鼓着腮瞪了他一眼,“我想说,能退货么?” “一旦售出,概不退换。”方拓伸出手来,“对,卖身还得有个转让费呢吧?” 夏小橘在他掌心打了一下,“给你五毛。” “小橘这个男朋友还不错,就是有点贫。”莫靖言评论道,“看着就像没长大一样,不过,遇到大事儿,他心里还算有数。” “这算夸我吗?”方拓挑了挑眉,指了指夏小橘,“你们觉得,她长大了吗?”又被背后偷袭一拳。 张佳敏看着打打闹闹的二人,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其实贫嘴也挺好啊,看你们一直都有那么多话说。” 方拓旋即明白,笑道:“那不是因为我们没长大么?我废话多,也就是小橘爱听。” 莫靖言岔开话题,“对了小橘,方拓怎么表白的?你怎么就原谅他了?” 张佳敏又精神起来,“对呀,刚才餐桌人多,没好多问你。” 夏小橘赧然,现在人少吗?只是少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而已,其他四人都挤在厨房里。 “心诚则灵。”方拓替她回答,“我跑了个全马,一身大汗去找她。夏小橘一点都不心疼我,就心疼她的新衣服。” 夏小橘辩驳,“哪有!” 方拓笑着逗她,“哦,那就是说,还是心疼我咯?” “自己跑了个全程?这么厉害!要是我,也原谅他了”张佳敏咋舌,“我还说阿拓这两天干吗去了,怎么看起来有点腿软。” 莫靖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夏小橘总跑野外,没少听各路人马讲起俚俗的笑话,看她一笑便反应过来,同样大窘。 “是啊,好久没练,跑得膝盖疼。”方拓一本正经回答了张佳敏的提问,又转向莫靖言,佯作抱怨,“姐,你的淑女形象呢?!” 莫靖言笑得咳了两声,“好好,我错了。我带她们去那边聊,我们去看看佳敏养的花。” “好呀!”张佳敏笑道,“蟹爪兰都开了呢!” 夏小橘如获大赦。 第十一章 (下) </script> 三个女生站在阳台上,张佳敏顺手摆弄着花花草草,摘掉几片枯叶,将花盆转动方向,一边问夏小橘:“说说看,阿拓到底怎么和你表白的呗?我就是有点想象不出来,他会怎么说,总觉得一想就会笑出来。” “他挑了个风大的日子,自己跑了个全程。跑完了,去找我呗。”夏小橘有些忸怩。 “你不是还在上班吗?”张佳敏讶然,“他跑去你单位说的呀!” 想到当天方拓在办公楼前大声的表白,夏小橘不禁弯着嘴角笑起来,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那同事是不是也知道了?”张佳敏欢快地笑起来,“那之后呢?有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呀?” “陪他去吃烤肉咯,他一直念叨来着。”夏小橘答道,“之后看了场电影。” 是之前方拓约她看的《泰若星球》。他提出建议后,夏小橘没好意思说,因为赌气,在他上次邀约的当天她就独自看过了。而且想到观影时还有许多想评论吐槽的地方,都没找到人交流分享,于是便同意了。 方拓又买了大桶的爆米花,把二人之间的扶手抬起来,夏小橘以为他要把大桶放下,谁知方拓左手捧着爆米花,右手伸过来,环住夏小橘的肩膀,向怀里带了带。 她和他离得近,稍一侧头就靠在他肩膀上,这样亲昵的距离让夏小橘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方拓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理了理她的头发,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黑暗中,夏小橘渐渐放松下来,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还有宽阔结实的臂弯带来的安全感。 电影讲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反正她也看过。 这个感觉很舒适,仿佛可以让人睡过去。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方拓的头垂过来,靠在她头顶,重量一点点压过来。他的呼吸也变得悠长平静。 夏小橘失笑,一定是跑完全程后太累了,灯光一暗,忍不住就打瞌睡。她扫了一眼,方拓手中的爆米花桶都斜了过来,眼看就要翻倒。她伸手,轻轻接过来捧着。 方拓朦胧中察觉到,以为桶掉了,赶忙去摸,一把拉住夏小橘的手。 她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和他握在一起,心乱跳了一阵,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声道:“你要是困,就睡会儿吧。” 他迷迷糊糊,“唔”地应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直到电影散场,灯光亮起,夏小橘推了推,方拓才悚然惊醒,赧然道:“啊?我睡着了?没打呼噜吧!” “那我早就把你推醒了。”夏小橘直起脖子,揉了揉,“你还打呼?” “特别累的时候,会有一点。” “倒是没打呼噜,就是差点把爆米花洒了。” “我怎么敢,要是你的新衣服蹭到油,还不得砍了我啊。”方拓笑道,“前两天我来看电影,前面的人还洒了一凳子爆米花,边吃边漏。” “你来看的什么?” 方拓意识到,自己刚醒来脑袋不清楚,竟然说漏嘴了,尴尬地笑了笑,“那天约你啊,你不来,我票都买好了,就自己来了。” 夏小橘把两个人各自看过一场的事儿,简略地告诉了面前两个好奇打探的姑娘,赧然道:“其实,我估计那个洒爆米花的,八成就是我。不过我没告诉方拓。” 莫靖言点头,“对,不用什么都告诉他,尤其是你又陪他来看了一遍。不能让他太得意。” “那后来呢?又去哪儿浪漫了?”张佳敏继续追问,又轻叹一声,“到底本来就是好朋友呢,好有默契。” “具体怎么回事儿,有机会咱们问阿拓吧。”莫靖言替夏小橘解围,又侧头看向张佳敏,“那……我大哥,他怎么表白的?我更想不出来。” “我们,就是很自然而然在一起啦。”张佳敏恬然一笑,“那天有朋友来,我们一起搭竹筏夜游漓江,回来的路上,他就拉着我的手。” 她还记得,满月从奇秀峻峭、重重叠叠的山峰后升起,悬在蜿蜒的江面上,柔美的月光映亮了叠翠的峰峦和微波荡漾的水面。 夜空是深蓝色的,月亮和星子是金黄色的。她身边的人就和夜空一样深沉,像星星一样闪耀。 竹筏靠岸,上岸时他拉住她的手,她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不知莫靖则是否也看到了她眼底的欣喜和羞涩,他的手便再没有松开。在朋友注视的目光和惊喜的欢呼中,反而攥得更紧。 于是她便有了信心和力量。 “就这么把你追到手了?也不肯多说两个字?还真是他的风格。”莫靖言浅笑,“佳敏,我知道你能干,但有时候也不用把他照顾得那么周到。你也要上班,还跑来给他做饭,也蛮辛苦的。北京好多餐馆还不错,让大哥带你去试试。” “靖则也这么说过,不过我看他也挺喜欢在家吃饭的。”张佳敏嘻嘻一笑,“我是真的喜欢厨房,也不觉得辛苦。” “那倒也是,不忙的时候我们也在家做饭。”莫靖言点头,又看向夏小橘,“方拓说要买房,你们看得怎样了?” 说笑之间,那边方拓也刷完了碗,喊道:“你们几个监工,可以回来验收啦!” 张佳敏喊回:“相信你啦,我去煮咖啡,大家一起来吃蛋糕吧!” 夏小橘帮着去拿盘子和小勺,方拓打开碗橱,“我来我来,你们都去坐着吧。” 客厅里,莫靖则和邵声也在讨论近期的房价,看方拓过来,问他最近计划的如何。 方拓答道:“一直在看,预算有限,没想好是买远的、大的,还是近的、小的。” 莫靖则说:“看你们的需求。” 方拓笑:“我都行啊,反正我也不坐班。”他看向夏小橘。 夏小橘脸红,自己和他清清白白啊,谁说要住一起了? 莫靖则说:“要买早买,也未必一步到位,就当投资了,以后再换更合适的。” 夏小橘点头,“是啊,梁老师也这么和我说的。哦对,说起来,莫师兄你们也认识,还真没想到,真是太巧了。” “嗯,初中同校不同班,她很早就出国了。不过那时候成绩很好,所以有印象。” “想也想得到,梁老师现在也很厉害。”夏小橘笑,“我一直叫她‘杰青’,估计这两年一定能评上。” 莫靖则淡淡一笑,“意料之中。” 咖啡豆一磨,香气便飘散过来。冲上热水,馥郁诱人的芬芳便氤氲在房间里。 莫靖言深吸一口,说:“这豆子不错呀。还有手冲壶也很漂亮,是新买的?” “对啊,我对这些没研究,都是朋友推荐的。”张佳敏答道,她一边把蛋糕摆好,一边给众人倒上咖啡。 邵一川小朋友面前摆上了一杯可可奶。他的目光都黏在面前漂亮的奶油蛋糕上。海绵蛋糕体烤成柔和的小麦色,切片,和淡蓝紫色的蓝莓慕斯交互叠加,上面用发泡鲜奶油挤花,和蓝莓一起做装饰。 还有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小玻璃瓶,里面盛着焦糖布丁。 “每次来你这儿都太有口福了!”夏小橘由衷赞叹,“就是明天我得出门跑一圈了。” 方拓拿了一个布丁放在她面前,自己也拈来一瓶,乐呵呵坐下来,“我刚跑完四十二公里,毫无压力,大家吃不完的都给我。”他又捏捏夏小橘的胳膊,“你也放心吃,总跑野外,得积蓄点能量。” 她嗔道:“你当我是去野外冬眠吗?” 两个人又相互揶揄了几句,一起笑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去跑,也叫上我吧,我还挺想继续跑的。”张佳敏托着腮,“我觉得我脸都圆了。” “好呀,一起练习呗。”夏小橘说,“我也要继续练习。” 莫靖则问:“明年再跑个全程?” 夏小橘点头,“嗯,不过,我想先报个厦门马拉松的全程。” “那是一月初吧?”方拓讶然,“没听你说呢。” “哦,前两天刚定的,没来得及说呢。” 方拓恍然,估计是夏小橘和他冷战那两天,还不想见他呢。他笑道:“好啊,支持!我陪你一起跑。” 众人同情地看着他。 夏小橘撇撇嘴。 “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方拓坐正,看着夏小橘,“我冬天没有出远门的安排,下次就算有机会去珠穆朗玛我也不去了,陪你跑步。说到做到!” 邵声看着儿子认真地挖着布丁,盯着他不要用手指去抹瓶底,头也没抬,说道:“方拓别轻易说大话,自己还没跑够吧?全程不够,小橘你要让他跑个百公里。” “没事,不用人陪。”夏小橘耸了耸肩,“我就是自己想跑。有机会你还是去珠穆朗玛吧。” 莫靖言笑,“小橘,你就算这么想,也别这么说。当然得让他和你一起跑!” 方拓皱眉,“姐,你胳膊肘往外拐了哈。” 夏小橘摇头,“我是觉得,上次没跑完还是挺可惜的。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应该努力实现。反正前段时间也练了,再努努力,一月份跑个全程应该没问题。” 张佳敏点头,“支持!我也想报了,这次我是不是可以试试十公里?” 夏小橘鼓励她,“没问题啊,你上次不是跑得挺轻松?咱们一起练习。” 在午后的阳光里,有香浓的咖啡和绵软清甜的蛋糕相伴,几个人谈天说地,随意讲着趣事,都觉得安然愉悦。 只是有那么一瞬,看到邵声和莫靖言看向彼此时藏不住的眷恋爱慕,看着方拓和夏小橘一刻不停地笑闹戏谑,张佳敏隐隐觉得有些羡慕。虽然,她早就明白,莫靖则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她欣赏他的自律,仰慕他的沉稳,能在一起便已经感到幸运和开心。 只是,别样的相处方式,看起来似乎也不错。 她抬起头,看到莫靖则也看过来,安静地望着她。张佳敏一时紧张,不知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怔忡。 莫靖则笑笑,递过一张纸巾,指了指她的嘴角。那里沾了一抹蓝莓酱,像个小小的黑痣。 他也在想事情。 想起了在美国工作后,一众朋友在感恩节时的家庭聚会,热闹喧嚣,觥筹交错。他看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有资历尚浅的师弟师妹,也有比他打拼更久的前辈。似乎自己人生的前十年和后十年,都一眼看得到。 他在那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需要向着哪个方向去拼搏奋斗,走在时代的前端,不断去寻求成就感。 而家庭,就应该是个安稳的大后方,是他可以安心休憩的港湾。 至少,在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他曾经觉得,不怎么理解邵声,也不怎么理解莫莫。可是,就在午后怡人的阳光里,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想怎样度过你的人生? 从莫靖则家出门时,方拓从厨房拎了两袋垃圾,说要带到楼下去。 张佳敏说:“我去送送你们,顺便扔了好了。” “没事,我带下去就好,顺路。” 邵一川也说:“还有我,我也可以帮忙。” 张佳敏笑:“川川真乖。不过怎么说,你们都是客人呀。” “我去送他们吧。”莫靖则说,“还有什么要扔的,我一起拿下去。” 莫靖言赞同,“对,让我哥去!” 到了楼下,邵声问方拓和夏小橘去哪儿,可以捎他们一段。 两人都说不用,附近随处逛逛。 邵声了然一笑,带着邵一川去开车。 这边,莫靖言陪大哥扔了垃圾,站在花坛边和他说话。 “我觉得,你该考虑一下和佳敏的未来了。”她说。 “嗯?”莫靖则微一蹙眉,“她和你说什么了?” 莫靖言摇头,“她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但是,她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也会羡慕别的情侣的亲热甜蜜。” “我最近的确比较忙。” “我知道,你一直是大家关注的风云人物,要忙的事情也很多。可是,佳敏就只有你。” 莫靖则不说话。 她继续说道:“之前左君姐,我是觉得蛮遗憾,但也不觉得你处理的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我喜欢她,你又没那么喜欢她。不给她希望,从来不开始,也不算你耽误她。可是佳敏呢,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总得想想以后吧。” “我想过。” “考虑过结婚么?” 莫靖则点头。但现在的心境,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也不知道如何对小妹解释。 “也是,要不然你也不会带她来北京。”莫靖言轻叹,“但也没有下定决心吧?是,你是尊重她,给她单独租房子。可是另一方面,你自己也怕担不起这个责任,是不是?” 莫靖则轻笑一声,“现在轮到小妹来教育我了。” “大哥,在感情上,我经历的,不比你少。”莫靖言感慨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没多少心思去考虑感情的事;但如果佳敏是你感情生活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你对她,还是要再上心一点。她是个好姑娘,别让她有苦难言,好么?” 那边邵声已经掉转车头,等在不远处。看风又掀起落叶,吹得树枝不断摇曳,他打亮车灯开过来。 莫靖则看过来,打趣道:“别教育我了,快走吧,你家少爷等着急了。” 邵声摇下车窗,恰好听到这句,笑道:“晚上降温,莫莫穿太少。要聊改天去我家聊。” 莫靖则挥手,“走走,赶紧都快走。改天去看你刷碗!” 目送朋友们离开,站在清冷的晚风中,莫靖则忽然被一种寒凉的惶然所包围。 听到夏小橘说起梁忱,他心中憋闷,又有一种浓重的无力感。 如果她决定回国,要么早点让他知道,要么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可命运究竟是在厚待他,还是在捉弄他? 以为是属于迄今为止前半生,只能在回忆中存在的人,却一再出现在面前。 当她不存在,不再好奇打探她的消息,似乎他做不到。 从高层的阳台上眺望都市流光溢彩的灯火,一切显得繁华而陌生。 张佳敏走过来,揽着他的腰,安静地陪着他。 莫靖则想起妹妹的话,心存愧疚,将张佳敏抱在怀中。她的头靠在他胸口,那里便暖暖的。 她抬起头,额头碰到他的嘴唇,再一踮脚,双唇吻到他的下巴。 莫靖则知道,她想要一个吻。 他低下头,看见她微阖双眼,脸上带着期许。他却在一瞬间,记忆被坎布里奇的风雪之夜击中。 真的只要闭上眼睛,双唇吻到谁,都是一样的吗? 第十二章 难题 </script> 从莫靖则家出来,方拓和夏小橘执意不坐邵声的车,说要走去地铁站。 方拓揉着肚子,“其实不坐地铁,走上几站也可以,太撑了。” 夏小橘嗔道:“到人家吃那么多,你可真有出息!” “我这是捧场呀,都吃光了佳敏才开心呢。” “那倒是,我看莫大吃得也不多。”夏小橘略一回想,“看人家吃蛋糕,就很有节制的样子。” 方拓笑了一声,“哈,他忙得没时间运动;有佳敏这样的女朋友,再不节制,过两天订制的西服都穿不进去了!说起来,佳敏最近可是没少烤蛋糕,得跟咱们跑跑步了。” 夏小橘也想起张佳敏日见圆润的脸庞,“下次你当着面,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女生哈。”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没说她现在这样不好看呀。”方拓解释道,“原来太瘦弱了。再说,我的审美是以瘦为标准的吗?看看我找的女朋友。” 自然被夏小橘拧了一把。 “你别……”他边躲边笑,“我说你恰到好处,有错吗?” 邵声开着车,从二人身边经过,能看到莫靖言和邵一川隔着车窗向他们招手。 “莫莫和少爷隔了这么多年能破镜重圆,也不容易。”夏小橘感慨,“看现在的她,真的是一脸幸福。” “那是,爱情的魔力呀。”方拓揽着她的肩膀,“感同身受吧?” 夏小橘情不自禁笑起来,板下脸来搡了他一下,没推开,反而被拉得更近,便低着头,含着笑,和他偎依着向前走去。 她想起方拓前两天顶着呼啸的西北风跑了全程马拉松,问道:“你膝盖怎么样?还疼?” “还行,就是好久没跑这么长,之后又没充分放松,觉得有点紧。”方拓答道,“疼能怎么办呀?你背我?” “疼就打个车,要不,今天不去溜达了。” “我还没那么脆弱。”方拓笑,“陪你溜达,轻伤不下火线啊。” “说起马拉松,我想起一件事儿来。”夏小橘说道。前几日她的心思都在方拓身上,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想起什么?你也觉得全程不够,我得再跑个百公里?” “不是,我是想起来梁老师和莫大,觉得有点奇怪。” 方拓问,“你是奇怪他俩一起来接你?” “有点儿,你那天是给莫大打的电话吧?” 方拓点头。 “过不了多久,梁老师的电话就打来了,怎么这么巧?而且还说和一个朋友一起来接我;见面后才说,‘原来你和莫大认识呀’。但他俩跑完半程就应该遇到了吧,难道梁老师没听到莫大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我们认识?” “有道理。我也觉得,梁老师给你打电话不是偶然,或许是因为我说了怕你强撑,但是莫大又不擅长劝说别人,才由梁老师出面联系的你。”方拓分析道。 “我现在回想,他们说话时的态度,不像好久没见的邻班同学那么客套;但是说熟悉,又觉得梁老师开始的介绍有一种距离感。刚才吃饭的时候说起梁老师,莫大也是一样的态度。” “哈,夏小橘,别名夏洛克吧。”方拓笑,“夏洛克·junior·橘·福尔摩斯。” “我就是感觉。” “在半程终点能遇到,也不容易啊。”方拓话中有话,“将近二十年没见,不是自己班的,还能认出来。莫大和梁老师,都驻颜有术。” “会不会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夏小橘说完,惴惴道,“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八卦了?” “咱俩自己分析,也不和别人说。”方拓笑,“你觉得,谁对谁念念不忘?” “这……不会是梁老师吧,她那么通透,才不会在乎这些;但莫大,他一个工作狂,也不像啊。”夏小橘左思右想,“最好都不要,莫大还有佳敏呢!” 方拓附和道:“就是,他俩就是老同学呗,当初都是风云人物,肯定彼此都有印象。别多想了,尤其不能和佳敏说。” 夏小橘嗔道:“我有那么傻吗?” 方拓乐出声来:“你说呢?” 夏小橘佯怒,“都是你传染的,你比较傻!” 方拓顺势应道:“对,我更傻。” “嗯?” 方拓:“明知道你傻,还和你在一起,我傻到家了。” 从小区出来的街道转上主路,晚风扑面而来,一瞬间凉意四起。 方拓把夏小橘拉到自己的侧后方,“多少给你挡挡风。” “还好,不怎么冷。” “不冷你缩个脖子?”方拓笑,“想好去哪儿没?” “不知道啊。”站在地铁站入口,夏小橘也一时懵住,“以前我们都去哪儿来着?” 以前总是混在一起,也经常漫无目的地闲逛,似乎也没有特意商量过。现在换了身份,摆出约会的架势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方拓答道:“吃吃喝喝,看电影,k歌,打游戏。” 夏小橘莞尔。二人最常做的,似乎就是找一条商业街,从这头吃到那头,看到有趣的店就去试试看,两人分享一份小吃,在人家店里聊上一小时。 只不过今天吃得饱,两个人先去了商场的游戏厅。方拓看到有满额返赠的活动,便掏出一张粉红大钞,换了满满一口袋游戏币。他又要了一只口袋,把钱包交给夏小橘拿着,自己分着游戏币。 “可别贪小便宜吃大亏,”夏小橘提醒,“这得来几次?” “也就来个两三次,又没有有效期。”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像个开心的小孩子,“你不是挺喜欢来玩吗?” “说我,难道你不是?” 方拓笑了一声,“连吃瓜你都能和我比赛,别说打游戏了!” 以前二人也没少一起打游戏,然而不同的是,现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揉她的头发;一起玩投篮机,他可以托着她的胳膊纠正她的动作;闲聊时方拓讲一个笑话,她可以不顾形象地笑倒在他肩头。 说是吃多了,看到有卖奶油泡芙的,还是没忍住,两个人牵着手,你一口,我一口。方拓举着泡芙,喂到夏小橘嘴边,故意一抬手,就在她鼻尖沾了一点奶油。夏小橘瞪圆眼睛,他再笑着帮她擦掉。 就这样游游荡荡,直晃到商场打烊。 方拓打车送夏小橘回家,到了家属区,还执意送她进去。走到楼下,夏小橘略感紧张,羞赧道:“我家里乱,今天出门一大天,还没来得及收拾。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方拓看出她的局促,也没再调侃,微笑道:“没关系,你回去早点休息。我也有点困了。” “嗯,那我上去啦。”手还被他握着,夏小橘轻轻向外抽了抽。 “嗯,晚安。”他说完,也不走,依旧笑着看过来。 夏小橘有些心跳加速,她想起方拓表白那天,两个人看了电影回来,也是在楼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他说过晚安,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 只是想起当时的场景,她的双颊似乎就恢复了当时的热度。看着笑而不语的方拓,夏小橘心中更是慌乱紧张,“那,那个,晚安。” 方拓略一探身,低头看她,神色认真,“男女平等。今天换你了。” 夏小橘窘迫尴尬,又不想他看出来,踮脚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亲。拍他肩膀,粗声粗气道:“可以了吧?走啦走啦。” “太敷衍了吧!”方拓拽着她手腕,将她带到怀中,手臂圈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看过来,凝望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只要目光和他相接,夏小橘便心若擂鼓,她略垂了眼帘,看向他的肩膀。 方拓的气息近了,温热的双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带着笑意,“你这个橘子还是奶油味儿的呢。” 她“扑哧”一笑,略一放松,他的唇便覆过来,盖在她的嘴巴上。温润,柔软,还真的有一丝丝的甘甜。 真的是那只奶油泡芙的味道吗? 她脑中轰鸣,无暇分辨。和前一次礼节性的晚安吻不一样,他的唇瓣和她的轻轻摩挲,又含住她的一片唇,小心又细腻地抿着。他并不急迫,只是停在她唇边,温柔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夏小橘渐渐回过神来,鼓起勇气,紧咬的牙关松开来。他的舌尖划过来,触碰在她嘴唇上。 夏小橘心中一惊,浑身再次僵住。她十足紧张,不仅是担心会被来往的人窥视,更重要的,是她心中涌起一丝无法言喻的不安。 方拓的手掌托住她的头,想让她放松下来。他似乎感受到她无声的抗拒,只是揉着她的头发,本想深入的一吻,变成流连于唇边的缱绻。 夏小橘也说不出自己的压迫感从何而来,她两颊绯红,心底涌上一丝愧疚。方拓笑了笑,没说什么,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她点点头,“你到家也和我说一声。” “我看你上去。”他松开手,在她肩头拍了拍。 夏小橘一步三回头,和他挥手道别。回到房间里,透过后窗,看见方拓依旧站在楼下。看到灯光亮起,她的身影出现在窗旁,他笑着扬手,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挥手,直到走过转角,再也看不见。 夏小橘看着他的身影,心头甜蜜而温暖,可是,她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欢欣的情绪却笼上一片阴翳。 这不是她惦念牵挂、会为了他而吃醋伤心的人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不再暧昧、稳妥确定的关系吗? 她喜欢方拓的气息,迷恋他的拥抱,想要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可为什么对于这种亲密的触碰,却有一种难言的抗拒? 夏小橘叹了一口气,说不出的惆怅。 第十二章 (中) “你觉得,谈恋爱这事儿,是不是也需要学习?”夏小橘拿了一只香梨,心不在焉地左手换右手。 “那还用问?”邱乐陶白她一眼,“看你愁眉苦脸的,是来看我的吗?” “当然是啊,再说,我哪有愁眉苦脸?”夏小橘争辩道,“顶多算心事重重。” “不是刚在一起吗?心事重重,应该如胶似漆才对啊。我还指望你这次带某人来瞧瞧呢。” “下次吧,我这不是想和你聊聊天么。”夏小橘逗着她家小女儿,“笑了笑了!你看,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邱乐陶笑道:“现在有点像啦,不过我觉得更像她爸。刚生下来觉得她可难看了,都想揣回肚子里。” “有你这么当妈的吗?这么说自己闺女。” “你自己生一个就知道了。在肚子里怀着的时候,其实最省心。” 夏小橘脸红,撇了撇嘴。这要是在以前,揶揄只是揶揄。现在这句玩笑却成了意有所指。生个孩子好像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儿了。不过嘴上依旧不放松,“哪儿和哪儿啊,八字没一撇呢。” “我当时也这么想,但结婚生娃,感觉都是一眨眼的事儿。其实我可羡慕现在的你了。”邱乐陶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还备受爱情滋润啊。看说起人家时你那个害羞劲儿,和高中比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娃都有了,回过头来羡慕我什么?” “还是不一样,那种怦然心动,多美好!”邱乐陶搡着夏小橘,“你们怎么在一起的,仔细说说呗,也让我的少女心复活一下!” 夏小橘略一忸怩,还是从方拓约自己跑马拉松说起,讲到他大风中孤身跑完全程,在办公楼下表白。 “名为跑步,暗度陈仓!”邱乐陶笑道,“不不,其实应该更早就有苗头了!我早就说了,你俩有奸、情!还不承认!” “你哪儿说过……”夏小橘无力地争辩,“你就是问过那么一句么。” “问过就说明我嗅觉灵敏呀!你不是早就说和他聊天很有意思,能聊到一起能玩到一起,还想怎样?” 夏小橘义正辞严,“开始真的是好朋友的!” 邱乐陶毫不客气,“好朋友在一起亲嘴!”然后挥着小宝宝的手,指着她,“小橘阿姨不害羞!” 夏小橘脸红,“那,现在不是关系变了么……”她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想法就变了。本来我觉得,自己对友情和爱情,分得很清楚。” “呐,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你对程朗属于前者,对方拓就属于后者。量变终于产生质变了。”邱乐陶说的头头是道,“你说分得清,不就是说大土么?当初你心里一直有程朗,才没接受大土;如果没他,你和大土怎么发展,也不一定啊,对不对?” 夏小橘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邱乐陶很满意自己的分析,嘻嘻一笑,“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头脑好像没怎么退化。” “就是现在,我有点搞不清这个界线了。” 邱乐陶教育她,“安心搞对象就可以,搞什么界线?” 夏小橘吞吞吐吐答道:“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别扭啊。” 邱乐陶追问,“啥时候?” “就是……那个……” 邱乐陶看她欲言又止的羞涩模样,凑过来嬉笑道:“你俩那啥啦?” “没!”看着她熠熠闪光的眼神,夏小橘就知道闺蜜心里在想什么,断然否认,“才没。就是kiss的时候,感觉有点怪怪的。” 邱乐陶单刀直入,“某人吻技不好?” 夏小橘发窘,“什么好不好,我又没得比较。” “你自己觉得怎样?你喜欢,觉得享受就是好。” “我,还好吧……碰碰嘴唇还好……要是再进一步……”夏小橘抱着抱枕,半张脸躲在后面,赧然道,“我是不是太没经验了?” “本来就是!不过这事儿不用那么多经验,跟着本能走就好。” “可是,我心里就觉得很别扭,好像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邱乐陶奇道:“那应该怎么做?你不喜欢他?” “喜欢呀。但就感觉,像是……*。” “*?”邱乐陶一愣,被她这个说法逗得大笑起来。 “是啊,我觉得我俩勾肩搭背就对了,嘴唇碰嘴唇也还好……但是……” “夏小橘,这才哪儿到哪儿?”邱乐陶笑出眼泪,擦了擦,逗着小女儿,“你不会以为碰碰嘴唇,就生出这么大个娃来吧?” “当然知道……所以才觉得是问题么……”夏小橘又叹了一口气,“他拉我的手,抱着我,我都觉得很开心;但是,他手放在其他地方,我就觉得……他好流氓。” 她想起和方拓在游戏厅里打打闹闹,他不小心碰到她的胸口,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前。 邱乐陶若有所思,“夏小橘,你不是那个冷淡吧?” “啊?” “不喜欢深吻,不想他碰你,你说说呢?” 夏小橘忸怩,“我才不是……” “那你说你都想些什么呢?你和他在一起,要学的没羞没臊才对!” “我总觉得,我们的相处和以前比变化不大;只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打打闹闹了;其实兄弟之间,心无旁骛的话,也可以的啊。”夏小橘自我剖析,“可能,我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你想想看,如果是以前你喜欢程朗的时候,他亲你,你会反感不?” 夏小橘仔细回想,记起陪程朗一同喝酒,那个几乎超越朋友界线的拥抱,如实回答,“以前的话啊,会很紧张,但大概,也就是紧张而已。但是我当初显然从来没当他是朋友啊。” “那如果是大土呢?” 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记忆被唤醒,夏小橘蓦然脸红,“别乱讲!” “程朗说得,大土就说不得?” “我和大土,真的是……”是什么?夏小橘想起他,思忖斟酌,“他对我而言,真的是像家人那么亲近,不管离多远。” 那么,对方拓呢?可以拥抱可以牵手,但是抵触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不也是如同兄弟姐妹一样的亲情?多走一步都觉得尴尬。 “你也不用想太多。”邱乐陶宽慰她,“我老公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也觉得不自在。” “嗯?”夏小橘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 “没有想象中那种激动吧,心里比较平静。所以说,我还挺羡慕你的少女心的。” “你也挺开心啊,有娃了。” 邱乐陶淡淡一笑,垂眸抚着女儿娇嫩的脸庞,沉默了一阵,轻声道:“我那天,又梦到黄骏了。” “啊?” “我梦到,他说,和我走吧。我说,太晚了,现在真的不能回头了。” 夏小橘略感错愕,不知说什么好。 “我知道,就算做梦,也不过是一厢情愿。他才不会和我说这些。”邱乐陶自嘲地笑笑。 “大概就是身份转变,有了娃,一时有些不适应吧。” “嗯,不过也问过自己,是不是结婚太早?有时候会觉得,还有很多浪漫的想法没实现。” 夏小橘字斟句酌,“黄骏也不见得能给你想要的浪漫,只不过因为没在一起,会把一些理想化的情景寄托在他身上吧。” “是啊,不知道怎么,就梦到了。”邱乐陶莞尔,“不说啦,反正就是个梦。还是说你和方拓吧!” “我俩现在就这些,都和你讲啦。” “那你喜欢他吧?” “嗯。”夏小橘不假思索地点头。 “和程朗比呢?” “这怎么比?我早都不喜欢程朗了。”夏小橘想了想,“不像那时候那么钻牛角尖了。” “你心里就只有方拓,以前的事情不会再想了?” 夏小橘果断点头,想起方拓的表白,情不自禁微笑起来,略带感慨说道:“他和我说,‘我需要你啊’,那时候我真的特别欣慰。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经历这么多波折和等待,也未必会和他在一起。” “那不就得了,能和特别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开心的事儿呀!别的事情,循序渐进吧。”邱乐陶评论道,又缠着夏小橘拿出手机来看照片,“啧啧,挺帅一个小伙儿啊,看着身材也不错,你以后就开心去吧!” 隔了几日,方拓和几位同门受邀回母校,为师弟师妹做一场攀登技术的基础培训。夏小橘离得不远,说好过去看热闹。 临到下班她跑去洗手间,觑着左右无人,拿出化妆包来。她大多时候素面朝天,只怕手艺不精适得其反,于是洗了脸,简单抹了薄薄一层粉底,涂上几乎看不出的眼影,再把眉毛画整齐。口红抹上,用纸巾抿了几次,依旧觉得有些突兀,索性蹭掉,只涂了一层润唇膏。 正在抹着润唇膏,有同事进来,笑道:“咦,今天晚上佳人有约呀?” 她手忙脚乱把小化妆包塞到一旁,“哦,就是快入冬了,嘴唇有点干。” 同事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看你最近心情不错,气色很好呢。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 夏小橘只能应下来,“啊,好呀。等我问问他时间。” “我看他挺大方的。”同事挑眉笑道,“反正我们大家也见过,哈。” 夏小橘脸颊发热,跟着笑了两声,揣起化妆包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等她赶到人工岩壁下,已经是日暮时分。器械操作的培训接近尾声,方拓正在检查师弟师妹们的学习成果。 夏小橘唯恐打扰众人,贴着铁丝网走到岩壁侧旁的角落。方拓一瞥之下看到她,扬眉一笑,手臂微抬,无声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又回到学员身上,继续纠正细节。绳结是否平顺、身体的姿态和手臂的位置,快挂和扁带的连接和使用顺序等等,逐一检视,细致入微。他目光敏锐,讲解条理分明,和平时嘻哈笑闹的形象相比,平添几分严谨专业的威严。师弟师妹们听得认真,眼神中写满崇拜和敬佩。 夏小橘难得见他收敛嬉笑,只觉得陌生又新鲜。方拓一旦严肃起来,有一种不同以往的英武之气,她欢欣喜悦,心中的喜爱之情似乎又多了几分。 和方拓一起来的朋友在旁边一同巡视,走到队伍末尾,也看到场边的夏小橘。他之前也在若干场合遇到过夏小橘,也知道她和方拓的身份有了变化,不禁了然一笑,还推了推方拓,“你看,谁来了?” 整个队伍都听到,十几位同学齐刷刷看过来,有人惊讶,有人轻笑。 夏小橘面对众人的瞩目手足无措,恨不得沿着绳子爬到岩壁顶上藏起来。强自镇定下来,等众人转过头去,松了一口气,心中隐约又有些甜蜜和自得。 天色渐晚,众人结束练习,有条不紊地整理装备。方拓交待了两句,转身向着夏小橘走过来,递过一瓶运动饮料,“一会儿去餐厅吃个饭,晚上还有攀登慕士塔格的分享会,一起过去吧。” 夏小橘有些心动,但想起稍晚另有安排,略感为难,“今天是梁老师学校‘最受欢迎教师’颁奖典礼,之前我和她说过,要是她评上了,我要去看热闹,给她照相。她还特意给我留了票。” “没事,作为梁老师的小粉丝,你就去吧。要是晚上时间合适,我这边结束了去找你们,请梁老师一起吃个宵夜如何?附近有不错的烧烤。”方拓鼓励地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你不在,我讲的还能放松点。” 夏小橘莞尔,“你当着我的面还会紧张吗?说出来有人信吗?” “我也要随时保持最佳形象的好不好?” 她故作惊讶,“有吗?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不是你吗?” 方拓伸出手来,大拇指在她额头上划了一下,“以前的印象都清空,重新来。仔细看,我还是挺帅的!” 夏小橘不禁笑出声来,“要是不说最后一句,还是挺帅的。” 见完方拓,夏小橘匆忙赶去梁忱学校的礼堂,路上随手买了个肉夹馍垫肚子。梁忱提前去了后台做准备,安排实验室的学生在门外等候夏小橘,帮她预留了一张入场券,就和她的学生们坐在一处。 夏小橘看着同学们都穿了有院系名称的t恤,笑道:“我们算后援团吗?早知道我也应该搞一件。” “有的有的!”负责的学生笑着从书包里翻出来。 夏小橘去洗手间,脱了外套,将t恤罩在薄毛衣外面。刚走出来,就看到正前方通道口,在学生志愿者的引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仓促一瞥,但对方身形挺拔,考究的西装革履在浓郁的校园氛围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急忙跑到岔口处,看着对方的背影又确认了一遍。实在按捺不住,掏出手机给方拓发了一条消息,“你猜我在颁奖现场看到谁了?” 第十二章 (下) 能容纳两三千观众的礼堂内,舞台布置的绚丽堂皇,各类光影变幻渲染,流光溢彩。由学生们设计组织的活动,专业程度也不容小觑,灯光、音响等舞台效果,包括女主持人摇曳生姿的大摆裙晚装,都像极了电视上的文艺晚会。 夏小橘一边咋舌,一边随着梁忱的学生们入场坐下。大家来自同一学院,开场前彼此说笑,好不热闹。趁着组织就坐的学生起身张罗,夏小橘在他身影的掩护下也半蹲半站,抻着脖子偷偷摸摸四下张望。 果然,看到不远处靠近观众席中间的位置,端坐着她要寻觅的目标人物。 手机震动起来,低头,是方拓忙里偷闲回了她一条消息:“看你的语气我就猜到了。莫大吧?!” 夏小橘回复:“别说又是巧合。” 方拓:“那你还是别探头探脑了,被他看到你又要尴尬了。” 夏小橘轻哂,他是千里眼么?还知道自己在探头探脑。还有,什么叫“又”尴尬了?不过仔细想,似乎的确没想好怎么和莫靖则打招呼。于是她乖乖坐下来,仗着同款t恤的掩护,老实地隐匿在学生方阵之中。 开场热闹精彩,学声乐团、合唱团轮流登场,舞蹈团的现代舞热力十足。各位获奖教师的视频介绍穿插于节目之中,短片制作精良,全场颇有电影节颁奖典礼的炫目感。 夏小橘心不在焉,一边看着节目,一边忍不住频频转头,目光瞥向莫靖则所在的方向。奈何台下灯光昏暗,远远地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莫靖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暗中监视,梁忱的介绍短片还没到,他低着头,翻看着手中制作精良的活动手册。 对他而言,说巧也巧。他主管的项目渐渐步入正轨,需要招揽人手,除去聘用有丰富从业经验的成手,也亟待补充新鲜力量。前几日hr询问他的意向,是否愿意来参与一场小型学术沙龙,顺带做招聘宣讲。 听到校名,莫靖则略一思忖,信手翻了翻日程表,便果断答应下来。 准备沙龙上的发言提纲时,思绪时常飘忽,他下意识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梁忱的名字,再限定校名和专业,她的学术成就、社会活动等等跃然眼前,有她新近在校内获得奖励的信息,参加的学术论坛的纪要,带领的团队在知名期刊上发表重要文章的新闻,还有一则bbs上的消息,说她虽然加入本校不久,但因深受学生喜爱,获推成为“最受欢迎教师”候选人。 一条条看过去,依旧是熠熠闪光的她,漂亮的履历,毫无瑕疵。 来到学校参加沙龙这一天,莫靖则才发现,沿途四处可见颁奖典礼的宣传海报,时间正是今日。 或许他驻足打量的时间太久,负责接待的学生解释道:“这是学校每年都会举办的活动,全程都是学生组织,学生推荐提名,为自己的老师制作宣传材料,学生投票选举。” 莫靖则微微一笑,“我以前在学生会的时候,也办过类似的活动。说起来,好久没参加过学校的大型活动了。” 学生立刻热忱地应道:“如果您今晚有空,可以去看看,我们每个学院都有预留的嘉宾坐席。” 莫靖则点头,“也好。我也想看看现在同学们的组织策划能力。” 此刻他就坐在最为中间的位置,不远不近,视野极佳,能看清台上的每一处细节。他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能被台上的人们看得一清二楚。 当梁忱的声音响起时,他忽然感到,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肋骨。她的语气舒缓,温和而坚定,透过礼堂里的音响,四面八方地笼罩过来。 “作为这座校园的新鲜人,我有很多不同的身份……科学殿堂里的朝圣者,各处探索佳肴的食客,实验室里的老板,操场和林荫道上的跑者……但我最为珍视的身份,是同学们称呼我的那一声,老师。” 在她娓娓道来的声音中,交错出现各种场景,实验室里的专注,讲台上的谈笑风生,游走在校园中的放松随意。 之后视频中出现了对学生们的访谈,采访他们对梁忱的印象,并将答复剪辑在一起。 有严肃认真的,也穿插了一些有趣的评论: “对梁老师的崇拜有如滔滔江水啊!” “超美超有范儿!” 有学生合掌做憧憬状,“偶像,女神!” 观众们被他夸张的崇拜神情逗得哄堂大笑。在友善的笑声中,莫靖则忍不住弯起嘴角,和大家一同微笑起来。 后排不知坐着哪个院系的学生,本院推荐的老师以一票之差惜败,梁忱又是获奖者中教学资历最浅的,此时难免愤愤不平,颇不服气。 莫靖则只听身后传来轻哼的鼻音,十分清晰。两个女生的对话也故意没有压低声音,一句句传过来。 “美吗?也没有吧,就是一般人。” “可不,现在真是女神泛滥,稍微年轻周正点就是女神了。再说这个评奖怎么能拿颜值当宣传点?好多兢兢业业的老教师,就是吃亏在太低调了。” “也不算年轻吧,在美国工作了好几年才回来的。你仔细看,她笑开了的时候能看到眼角的皱纹。” “那也三十好多,听说还没结婚?” “女强人,没人敢要吧。” “嗯,要不然太忙,要不然太挑剔。”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可羡慕的,我还是更欣赏那些事业家庭都能平衡的老师。” 二人的语气颇有不屑,正在交头接耳,忽然前面投来冷冽的目光。之前正襟危坐的高大男人侧过头来,只是一瞥,但是眼神锐利严肃,极有威压。 她们知道那是vip坐席,只当对方是学校或院系领导,连忙闭上嘴巴,坐正身体。 宣传视频播完,主持人邀请嘉宾为梁忱颁奖。 她落落大方,从后台走出来,飘逸的米色高领衬衫,中灰色齐膝裙,点缀一条纤细的腰带,显得干练优雅。她身姿挺拔,脚步轻盈,神色自然可亲,站在艳光四射的主持人身边也毫不逊色。 侧方有一个方阵来自梁忱所在的学院,爆发出一阵欢呼,高声喊着:“梁老师,我们爱你!” 她笑起来,开心中带了一丝羞怯,轻轻向着学生们摆了摆手。 梁忱领奖后,有学生冲上台舞台献花,她接过来捧着,笑着说谢谢。她在致辞中感谢了支持工作的学校和学院,提携指点自己的资深教师前辈,帮助她适应新环境的同事们,也向着台下的学生们挥手,说道:“这是我所获得过的最重要的荣誉。它不仅属于我,更属于为此奔忙的同学们。对于我,它不是一个结果,而是未来成长路上的鞭策和鼓励。” 中规中矩的答复,神态真诚坦荡,语调令人如沐春风。 莫靖则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音乐响起,梁忱走入后台。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位获奖者。莫靖则的目光追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幕布之后。 后面的系列活动一瞬变得寡然无味,无比漫长。偏偏他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哪儿都去不了。 颁奖典礼结束,莫靖则随着退场的学生们缓缓走出观众厅,看到支持梁忱的那一队鱼贯而出,到了大厅里又嘻嘻哈哈聚拢在一起。他看过去,不觉精神一振,梁忱便在学生的簇拥当中,微笑着听他们说说笑笑。 莫靖则下意识走近两步,听到有学生夸奖梁老师今天格外美丽动人,要拍一张合影。另一位学生展开学院的旗帜,说:“不如我们拍一张合影吧!” 大家赞同,左右张望,却没找到梁老师那位说要帮忙照相的朋友。正好看到伫立不动的莫靖则,有学生冲过来,递上单反相机,“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帮我们拍一张合影吗?” 莫靖则点头,接过相机。 学生指着快门,“按下一半可以对焦,按到底就可以拍照了。或者直接按也没关系啦。” 他微一笑,“嗯,好。” 领队的学生招呼大家聚在一处,站在正中的梁忱看过来,对着莫靖则礼貌地笑了笑。 他熟悉相机的使用,快门按下一半,对焦的小红方框亮起,定在梁忱眼睛上。他的眼睛贴在取景器上,她透过镜头望着他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他心里去。 莫靖则一时恍惚,快门就按了下去。他都忘记自己是否调整位置和构图,把几排学生全都照进去,尤其是站在边角、努力向中间靠拢的几位。 他回过神来,说道:“光线有点暗,我再照两张。” 相机还回去,梁忱并未躲避,走过来微笑道:“这么巧,你今天也过来了。”依旧是客气而疏离的语气。 “嗯,有个宣讲会,组织方邀请我来看典礼。”莫靖则伸出手来,“恭喜了。” 梁忱和他轻轻一握,“谢谢。” 也不再多寒暄,也不向学生们介绍他,对他的出现也没有表现出讶异,坦然地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莫靖则只能客套道:“今天的活动不错,听说都是学生组织的。” “是呀,现在的孩子们,都很能干。”梁忱转向身边的学生们,“大家辛苦了,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同学中发出一阵欢呼。 梁忱又看向莫靖则,“我得带小鬼头们出去,真抱歉今天不能多聊了,你先忙,回头有时间再联系吧。” 真会再有联系吗?不过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 莫靖则也不多说,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夏小橘站在洗手间里,心不在焉地洗了手又烘干,在门口探头望了一眼,远远看到莫靖则和梁忱在说些什么。她觉得还是不现身的好,于是躲回去又洗了一遍手。 再探头,等看不见莫靖则的身影了,她才贴着墙边,想要溜出礼堂。 刚松了一口气,手机震动起来。方拓在那边问:“完事儿了么,请上梁老师去吃烧烤啊?” 夏小橘蹑手蹑脚,低声道:“我刚才和梁老师说有事儿先走,然后就藏起来了。不敢让莫大看到我。” 方拓笑她,“你怕什么?” 夏小橘应道:“好尴尬啊!你说莫大为什么来?” 方拓一本正经,“融资,翻修他们的礼堂,来实地考察。” 夏小橘失笑,“你可真能编。” “那你觉得呢?”他反问,“你心里不是有答案?” “我的猜测太让人不安了……”夏小橘忧心忡忡,“所以躲起来,还能装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我和莫大说啥,和佳敏说啥?” “别跟着担心了,你跟着尴尬什么?要尴尬也是莫大啊!”方拓安慰道,“你藏哪儿了?我去找你。” “好,我也出来了,去学校门口碰头吧。” 方拓笑问:“你着急忙慌跑了,晚上吃饱了吗,宵夜还去不去?” “去呀!”夏小橘欣然应允。一个肉夹馍早就消化得差不多。 “一提吃的你就那么兴奋,能有一次矜持点不?” “那多虚伪呀!” 两个人边吃边聊,夏小橘说起现场的见闻,她没敢一直盯着莫靖则看,但是到了为梁忱颁奖的环节,还是忍不住回头望过去。台下光线暗,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但也大概能感到,他专注地看着台上,似乎还拿出手机拍照。 方拓听她说完,皱了皱眉,“就当莫大真有什么公事,去了学校一趟吧。说实话,我对这个师兄不够了解。” “我也这么希望。”夏小橘撇撇嘴,“不过,我看梁老师没怎么搭理他。” “对呀,就算你觉得莫大有什么古怪,总信得过梁老师吧。” 夏小橘回想了一下,点头道:“那倒是,不管梁老师原来和莫大什么关系,她应该知道佳敏的存在。她心里有数。” 两人吃了一打碳烤扇贝,几份烤蔬菜,喝了两瓶啤酒。之后方拓送夏小橘回去,她的住处就在附近,二人边走边聊。 “今天又没跑步。”夏小橘叹气,捏了捏侧腰,“光长肉了。” “有三层褶儿了么?”方拓笑着,伸手想去捏她肚皮,夏小橘下意识地向回一缩。 他微一愣,探出的手抬起来,扯了扯她的脸颊,“没事儿,冬天多吃点,顶多小橘子变成个大橙子。” 夏小橘笑骂,把他的手拨开,“别扯我的脸,明天去跑步!” “好啊,想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到了楼下,又絮絮地彼此抬杠,说了些笑话。眼看时间不早,夏小橘依依不舍,“那,明天下班给你发消息,换了衣服咱们去跑步?” 方拓点头,“好啊,你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你也是。”她背着手,有些忸怩,“那我先走啦。” 在她转身时,方拓忽然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怀里,紧紧拥抱了一下,“晚安。” 夏小橘心中甜蜜,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又莫名紧张起来。 然而方拓只是安稳地抱着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过了片刻,拍拍她的后背,“我看着你上去。” 夏小橘回到房间,推开后窗和方拓挥手道别,心中涌上一点怅然。 她知道,方拓定然察觉了她的紧张,也体谅照顾她的情绪,可自己别扭的反应,让他失望了吗? 莫靖则开车穿行于北京的夜色中,灯火的光影映在车窗上,光怪陆离。走在回家的路上,却仿佛要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觉得,曾经的默契都是假象。 他并不懂梁忱。 也不懂自己。 张佳敏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到家了。 莫靖则应道:“在开车,快了。” 她开心地笑:“还好,今天收工不算太晚。晚饭吃过了?” “嗯。” “朋友给了周六的入场券,请我和小安去看蛋糕展。离你公司不远,你那天还要加班吗?我找你吃午饭呀?” “明天看时间再定吧。可能要去上海。” “好吧。”张佳敏的声音有些失落,“要不然等你回来……”她提了两个备选计划,说给莫靖则听。 他努力聚精会神,却总觉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对女友心怀愧疚,“哪个周末要是不忙了,我带你去吃下午茶,同事推荐过一家大酒店的,据说有很多不同的蛋糕,你应该会喜欢。” “当然好呀!” 莫靖则又和她闲聊了几句。挂上电话,没来由地烦乱起来。 内心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还是自由之身,梁忱会删掉他的电话吗?会对他退避三舍吗?他自己呢,又会做些什么? 从来不曾去争取,从来不愿分心费神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第十三章 暗涌 为了一月初的厦门马拉松,夏小橘摩拳擦掌,根据上一次备赛期间莫靖则的建议,在网上又搜索了不少类似的文章,重新制定了训练计划。 比赛日期并不遥远,好在她之前基础尚可,周末的时间留给长距离慢跑,从20公里起逐步加量,计划比赛前两三周跑一次35公里。 方拓想要和她一起报名,但夏小橘想了想,还是决定独自冲击全程。上次未能完成北马,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倒不是依旧纠结于方拓的缺席,而是自己也想要完成的目标,却没有尽心准备。 方拓看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报名,但依旧预留时间陪她一同去厦门。张佳敏听了二人的计划也颇为心动,一来也想再参加十公里的比赛,二来也想去看望大学毕业后在厦门工作的少女时代的闺蜜。 众人一同吃饭时,莫靖则看她有意同行,便嘱咐方拓订票的时候带上张佳敏。她欣喜道:“和你们一起走就可以,到了当地我就自动消失,不会当电灯泡的!” 莫靖言当时建议,“要是大哥不忙,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厦门也挺好玩。” 张佳敏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只听莫靖则道:“明年年初的安排,现在也说不好,到时再看吧。” 周日夏小橘和方拓去奥森公园跑步,也叫上了张佳敏一同练习。 天气渐凉,来的路上夏小橘穿了冲锋衣裤,跑步时轻装上阵,脱下来的外套折叠整齐,方拓接过来放在背包里,侧面还插着一瓶矿泉水,一瓶运动饮料。 张佳敏看他也穿了一身运动装,将背包带束紧,讶异道:“阿拓你背着包跑?那边能寄存吧。” 方拓点了点夏小橘,“我是为了降低一下配速,免得某人跟不上。” 夏小橘赧然,从背后轻推了他一下,“都说我要自己跑,这不又成了你帮我?” “这不算额外帮助吧?”方拓指着自己,“正式比赛不也有存衣车和补给水站?但你没见过这么智能的吧!”他又转向张佳敏,“你有什么要放过来的没?哦,我包里还有一瓶水,一会儿给你。” “好啊,多谢啦。”她微笑致谢,心里却难免有隐约的落寞。 方拓看起来总是一副嬉笑玩闹的神态,但内里却细心体贴,夏小橘说要凭自己的能力备赛,他也不多嘴评论,无微不至地悉心照顾,还要找个光明正大的解释,让小橘无法推却。她用自己的节奏跑着,他便压住步子,不疾不徐、笑吟吟地跟在身后。 张佳敏跟不上二人的速度,跑了几分钟就落下一大截,她加快脚步,不觉有些岔气,腹部隐隐绞痛。她按着肚子放慢速度,一边走一边大口呼吸。 方拓回头看她,“没事儿吧?” “没,你们先跑吧,我慢慢跑。” “好,加油!”方拓笑着挥手,转身向着夏小橘追去。 走了两步,鞋带有些松,张佳敏走到路边,俯身系着。她想起莫靖则教她的方法,依样打了个结,看起来却有些别扭。果然,没跑两步就又松脱了。 她叹气,谁让自己当时没有仔细看他打结的方式呢,那时她满心欢喜,注意力都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他半蹲半跪为她系着鞋带,透着浓浓的体贴关爱。 每当她落寞寂寥时,都会一再想起当时的情景,告诉自己莫大和当初在阳朔并无不同,只不过他现在要面对更多事业上的挑战和压力,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陪伴在自己身旁。 她不能又要求他事业上拼搏进取,又要求他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对她关爱备至,那样是不是太贪心? 不禁想起前一天和小安一同去参加品牌蛋糕的推广会,罗超作为主办方邀请的摄影师,带着二人将新品尝了个遍,又拿了制作精美的产品图册给二人看,说上面那些诱人的美食图片大多出自他的相机。 “只有吃过,才知道每一款蛋糕的特色,拍出来的片子才更有表现力。” 小安笑他,“头一次有人这么振振有词地解释‘吃货’俩字。” 他们聊了一会儿烘焙,又聊了聊食物摄影,罗超还邀请二人有时间去他的工作室做客,又问张佳敏最近有没有尝试什么新方子,他可以帮忙拍片。 张佳敏意兴阑珊,“最近打算少做一些,感觉把自己都喂胖了。” 罗超说:“没觉得啊,你这个年龄还是babyfat,脸圆圆的看起来饱满,有朝气。” 小安说:“你可以烤了之后分给别人吃呀。你看我做的蛋糕饼干,都喂给你们啦,哈!” “真是太有心机了。”罗超评论,“像你这样有心机的朋友,请给我来一打!佳敏,就看你了。” 她抚过手册上那些做工精巧细腻的蛋糕图片,轻声低叹,“都是大家捧场,其实我也做不了多好。” 张佳敏倒是乐于与朋友分享,但她最想得到的,依旧是莫靖则的肯定。不过对于甜品这种并非生活必需品的诱惑,他总是浅尝辄止,表现得理智而克制。 就如同,他对自己。 如今,站在奥森公园蜿蜒的跑道上,想起她怎么都追不上脚步的莫靖则,张佳敏忽然有些恐慌。 是不是,在他的生活中,自己并非一餐一饭般不可或缺,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回想他最近的拥抱和亲吻,都显得有些潦草。张佳敏不禁更加怀念阳朔的日日夜夜,甚至遗憾,如果当初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有了她所未曾经历过的发展,是否两个人就不会卡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 那天闲聊时,小安说起久闻大名但鲜见其人的莫靖则,张佳敏解释他事务繁忙。小安便叮嘱道:“莫大那个圈子不简单的,他那么英俊有为,你要看住了哟!” 罗超半开玩笑,半是不屑,“怎么不说佳敏这么漂亮能干,他也得看住了?” 关于类似的劝诫,张佳敏在单位的茶水间里没少听闻。茶余饭后,流传的都是圈子里的香艳新闻。有人金屋藏娇,有人脚踏两船,有人权色交易。其中不乏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但也有一些铁证如山,当事人的信息资料和各类证据一起打包,给多少人平淡无趣的生活添加了八卦探奇的佐料。 这些事,她从来没和莫靖则说起过,也不讨论。 但由不得她不去多想,在他周围,是否也充斥着各种诱惑,莺莺燕燕,明眸红唇。 男女之间,似乎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彼此的理解与扶持,还存在着一些更为原始的吸引力。 张佳敏又小跑了几步,感觉肚子上的肉似乎跟着颤了两下,她戳了戳软软的肚皮,好像真的长了好多呢。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在容貌上也大大折扣?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厦门马拉松前,要把长上来的肉都掉回去! 隔了一周,众人以为邵声过生日为名,一同去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席间莫靖则自动罚酒,说因为要将就他的日程,让这场生日宴拖后了数日。 夏小橘低声问方拓:“你师父本来哪天生日?” 方拓挑眉一笑,“你猜。” 夏小橘本想说,“这我哪儿猜去。”忽然福至心灵,恍然道:“十一月,不会是‘光棍节’吧?”已然压低声音,但依旧被身边的莫靖言听到。 莫靖言“扑哧”一笑,“可不是,以前大家非得和我说,少爷的生日是个节日,我那时候刚上大学,哪儿知道什么光棍节。” 邵一川问:“什么是光棍节?” 方拓逗他,举起自己和夏小橘的筷子,“11月11号,就是两副筷子,所以也叫‘筷子节’。” 邵一川回国一年,已经深谙中国节日的精髓,问道:“那‘筷子节’应该吃什么呢?” 方拓一时被他问住,“这个,失传已久,我得查查。” 夏小橘吃菜喝汤,总不忘偷眼打量莫靖则,又不敢直视,只能捧着碗,举着汤匙,越过碗沿上方偶尔窥视。 总想观察他和佳敏说话时的神色,对比记忆中他在台下凝视梁忱的目光,想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过了一会儿,手机振动起来,低头一看,竟然是方拓发来的消息,她诧异地扭过头,正待发问,已经划开了那条消息,写着:“夏洛克·橘,别鬼鬼祟祟的,吃饭!”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在桌下踢了方拓一脚。 张佳敏并没有留心夏小橘不断溜来溜去的目光,她正和莫靖言讨论几种乳酪蛋糕的不同做法,这次邵声的生日蛋糕便是莫靖言亲自操刀,选了最不容易出错的重乳酪。她信心满满,预备等邵一川生日时,再挑战一下水果奶油蛋糕。 莫靖则也无暇留心夏小橘的“贼眉鼠目”,他和邵声说了自己近期的行程,又说道:“我爸妈和叔婶过几天要来北京,然后去广东走亲戚。我和他们说,那段时间我要出差,拜托朋友接待一下。” “我知道,回头航班信息发给我。”邵声点头,又回身看了莫靖言一眼,“我会好好表现的。” 莫靖则嘱咐道:“你们两个的关系,这次先不要讲了。” 邵声轻轻一笑,“也好。我本来也想找个时间,正式去拜访莫莫的父母。” “先留个好印象再说。”莫靖则道,“戏做足一些,我在上海多待两天,这次就不出场了。你和老人们多接触接触。” 邵声应允。 张佳敏在一旁竖着耳朵,心不在焉地和莫靖言说着烘焙的话题,心中实则充满期待,希望莫靖则介绍自己和他父母认识。 听到最后,只有对邵声和莫靖言的种种嘱托,却没她什么安排。她心中不禁失落,哪怕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于情于理,如果莫靖则出差不在北京,少爷作为好兄弟去接机,款待各位老人。那么她呢?作为莫靖则的女朋友,难道不应该出现吗? 第十三章 (中) 莫靖则出差前一晚,难得按时下班,和张佳敏一同在家吃了晚饭。因为要给邵声多预留两天表现的机会,他这一程去得略久,随身要带几件替换的衣物。他从衣柜里找出几件衬衫,正要叠放在行李箱里,张佳敏整理完厨房,走上前接过,“我帮你叠吧,你早点洗漱,明天不是最早一班的飞机?” “也好,那就交给你了。”他微一笑,揽着她的肩,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听着卫生间淋浴花洒水声响起,张佳敏低低叹了一口气。她和莫靖则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即使是那个亲吻,似乎也没有以前的亲昵和温度。她努力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可是在银行做小职员所接触的内容,和他的工作内容似乎也相距甚远。唯一和他的圈子有交集的,就是种种流言。 日前便有消息,某位妻子通过手机短信,查获了丈夫和情人之间暧昧的短信,顺藤摸瓜,捉了个现行。 想到这儿,张佳敏摇了摇头,想要把自己都觉得不干净的想法甩出去。不会的,莫靖则不是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对自己他都能掌握分寸,又何必在外面拈花惹草? 可是,就算他不打别人的主意,未必别人不会打他的主意。 尤其是在上海,还有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左君。 张佳敏百般思忖之间,目光不觉投到写字台上。莫靖则的手机安静地躺在电脑旁。 张佳敏内心也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和好奇。她将手机轻轻拿起,手有一点抖,唯恐下一秒哗哗的水声就会停止。 屏幕亮起,需要输入四位数的锁屏密码。 张佳敏有些失望,将手机放下,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需要为了是否窥视而经受良心上的挣扎。 水声依旧不减。 她想起什么,咬了咬唇,又将手机拿了起来。早前她曾用过莫靖则的银行卡,密码他也没有隐瞒,说是自己大学学号的后六位;因为和她弟弟的生日很像,张佳敏便一直记得。此时她回想起来,略一思索,输入了学号的最后四位。 图标跃上,屏幕顺利解锁。 张佳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飞速地划开通话和短信记录,并没有左君的什么消息。她勉强松了一口气,又想,现在联系方式那么多,网络聊天,电子邮件,又何必依赖于手机呢? 匆忙放回原位,心中依旧有些别扭,不知道是看不起自己的鬼鬼祟祟,还是对于他的过往耿耿于怀。 想起当初在阳朔时,那个温婉雅致的女人曾经在莫靖则家中住过两天,她就说不出的别扭。 周围的朋友和乡邻都指指点点,但莫靖则淡然以对,毫不避讳,依旧带着她游山玩水。到底是心中坦荡,还是对她格外照顾? 只是那些都属于莫靖则的过去,而且他在阳朔时口碑一向颇佳,没有和谁牵扯不清的花边新闻。所以她一向相信他的人品,他说左君只是队里的好助手好朋友,她便都相信了。 只是现在见闻越多,她越发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像她当初所想的那么单纯。 更何况,现在的莫大,已经不是阳朔的莫大。 现在的他们,也不是阳朔的他们。 女友这个称呼,更像一个毫无实质意义的符号。 莫靖则初抵上海时公务繁杂,顾不过来和家人过多联络。过了两日稍稍能喘口气,眼看父母和叔婶去北京的日期将近,和他们简短通话,说自己仍在公出,已经拜托朋友去机场接机。 父母一再表示,他们在机场打车进城就可以,不需要麻烦他的同学。 莫靖则轻笑一声,“邵声和我是多少年的哥们,我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你们不用和他客气。” 他不知道邵声会如何表现,但想来会周到热心,比自己还尽心尽力。二人商定接机一事时,邵声看似镇定冷静,但也反复确定航班信息和家人联络方式,还有几位老人的喜好。他问的一些饮食和出行习惯莫靖则都没太注意过,答得简略,估计他回家后还会再和小妹商议。 想到这一层,莫靖则只觉得好笑。他和邵声最为亲密的是本科四年,印象中那时候的他自在洒脱,孤傲不群。没想到这位特立独行的少爷,后来居然对自己那个娇憨的小堂妹言听计从,这要是说给当年的他和邵声,两个毛头小伙子都是百分之二百的不相信。 但转念又一想,莫靖则就觉得这事情也没那么好笑,反而让人有些感慨。 这世上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比如他自己,安静下来,就会想要搜索梁忱的消息——她学院里的个人主页、校内校外各种报道、bbs上的评论,有些明明已经看过,还要找出来再翻阅一遍,似乎从字里行间能多了解她一些。 甚至他不想深究自己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下意识地打开浏览器,轻车熟路进入到bbs上她的学院版面。 在“最受欢迎教师”评选结束后,版面上颇热闹了两天,同学们分享了许多课堂内外和梁忱接触的趣事,还有人上传了颁奖典礼当天的合影,莫靖则认得,正是自己拍得那两张。 照片上的她笑得自然随意,细细打量,莫靖则依然能记起,取景框中的她正正地望过来,周围一切人,其他的声和光,都如同消失一般。 后来bbs上平静了几天,文章多是学生们的日常灌水。直到今天,出现了一篇回复众多的热门贴,题为“在十大热门的女博士贴被围攻,7456”。 莫靖则隐约有种预感,点开,果然发帖人写道:“他们讨论他们的,干吗要扯上l老师,什么年代了,一群封建思想大男子主义,要多low有多low。” 回复纷纷安慰,还有人说要组团去支持楼主。 莫靖则找到十大热门贴,是一位女生匿名发帖讲述困扰: 硕士即将毕业,应该选择继续读博士,还是去找工作。她说觉得自己个性相对内向,喜欢在学校做学术的氛围,但是也不确定自己有走科研之路的天赋,担心毕业后年龄大,高不成低不就更难就业;而且自己还没有男朋友,是否有了女博士的头衔,就更加令人望而却步。 回复中众人各抒己见,有中肯的建议: “你应该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点。” “读博不是目的,想想看你以后真正想做什么,再决定要读书还是去工作。” “其实二者不矛盾呀,如果真喜欢,工作之后再回来读书也没什么不可以。” 又有人跳出来,“那岂不是更耽误时间?lz现在都在担心找bf的事情了,工作之后再读博年龄不是更大?” “读不读博士和找不找的到bf有相关性吗?难道不是看脸?”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女博士不好嫁?建议出国读啊,一下飞机就被好多师兄盯上有木有!” 之后莫靖则便看到,为何讨论的热点被引向了某学院的lc,新晋的“最受欢迎教师”。 回答者应该也是一位女生,“女生读博士并不会变成‘第三类人’,如果有人因此对你望而却步,倒是可以趁机先过滤掉一批目光狭隘、见识短浅的男生。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做科研也不等于放弃个人其他方面的修养,一样可以优雅动人、气质超群。比如我的偶像,lc女神!” 于是开始有人讨论,“lc是哪年的?也没结婚呢吧,有男朋友么?” “好像没有吧,眼光太高?而且她那么忙,新晋pi(r,项目负责人,项目首席科学家),哪有时间顾家?一般男人也不会找这样的老婆吧。” “l老师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的,她的敬业、智慧和从容,根本不是普通人能企及的。” “但我并不觉得她多成功。至少,人生不是因为你事业上取得了多少成就,就是完整的。作为女人,美满幸福的婚姻家庭也同样重要啊。” “难道人的价值就要体现在婚姻和生育上吗?尤其是女人。为什么你们就不会这样评论男性是否成功?不是说他老婆有多少,孩子有多好,而是要看他事业有为?” “小妹妹你别激动,我只是说婚姻家庭和事业同样重要啊。而且认清现实吧,男女就是有差异。如果lc老师是男人,再过十年都会有好多小姑娘前仆后继嫁给他。可作为女人,如果她还希望有婚姻、家庭,尤其是生育下一代,那就得抓紧啊。” “人家的成就感并不体现在孩子身上呢?” “没结婚,没孩子你才会这么说,不了解这种家庭的快乐,总之在我看来,她的状态没什么可羡慕的,就是不完整的。” 也免不了有人更加阴阳怪气,“lc还要评杰青的吧,她也不是很年轻了吧。” “你错了,45岁以下都还是青年。” “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要顾家吧?事业上一无是处的她肯定看不上;事业有成的多数又忙不过来。” “真心觉得,lc还是嫁个外国人吧,有几个中国男人受得了老婆比自己强?” “ls又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有学生气不过,“你们讨论归讨论,拜托不要再扯上我老板了。虽然她本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但是我们觉得闹眼睛!” 莫靖则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无论是崇拜或是讥嘲,他都不希望看到别人如此讨论梁忱。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标杆,或是一个图腾。 卓越的学者,优秀的教师,杰出的科学家。 然而,在他心中,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年龄容貌。世人看到她的聪慧,看不到她的狡黠;看到她的端庄,看不到她的天真。 而他自己呢,对梁忱又说得上了解多少? 明知占据了自己的时间和心神,为何却念念不忘?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梁忱在忙碌之余,是否也会偶尔想起他的存在。 莫靖则一走数日,张佳敏总是心神不宁。他音讯寥寥,即使有电话打过来,二人也聊不上几句。说起周末的计划,他仍旧留在上海,忙里偷闲,可能会和同行的老同学们短暂小聚。 张佳敏试探,“要是不忙,不如回来北京?你爸爸妈妈也要到了吧?” 莫靖则道:“已经和少爷说好了,让他好好表现两天。我回去他机会就少了。” 张佳敏心中失落,“哦”地应了一声。 莫靖则隐约听出,问:“你那边一切都还好?” “好是好,就是……”张佳敏忍不住,说起最近工作中的委屈。她负责几个楼层的会议室调配预定,有一位经理想要预约二十人左右的场地,她查看时间,预定了九层的一间。经理提出想要提前查看场地布局,当时正好九层被占用,张佳敏就带他看了同格局的八层会议室。 谁想到了会议当日,经理带着外方客户团队直奔八层,和另一拨会议人马恰好相遇,他又认准了自己预定的是八层,场面一时尴尬。 会后连带张佳敏都被他劈头盖脸数落一通。她十分委屈,对莫靖则说:“明明告诉他预定了九层,是他着急看布局,我就给他看了一模一样的八层会议室。” 莫靖则说:“你预定后,有发邮件和他确认么?” “没。”张佳敏低声道,“但是我亲眼看到他记在自己手机上啊。” “空口无凭,这些都不能作数。”莫靖则嘱咐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无论大事小事,流程上一定要正规,往来必然要有凭证。” 张佳敏抱怨,“哪想到遇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 “工作是工作,也不能指望人人都厚道,人人都讲情分。”莫靖则安慰道,“权当是个教训,认清了这个人,以后敬而远之就是,自己也知道要更谨慎了。” 张佳敏并不觉得这是安慰,她满腹委屈,又觉得更加难过一些。 时近周末,罗超又接了一单帮朋友的咖啡馆拍宣传照的小活儿,半是玩乐半是义务,也喊上张佳敏和小安一同去玩。 咖啡馆室外有一方小院,安装了玻璃幕墙,夏天可以开窗通风,冬天便是暖房,一年四季花木葱茏,几只毛色光亮的猫咪悠游其间,或嬉戏或懒散。小安逐一拍照,玩得不亦乐乎;张佳敏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罗超给她们点了带着猫咪图案拉花的咖啡,还有猫爪样式的小饼干。张佳敏一边说着不想吃,要减肥,一面不知不觉又吃了很多。 罗超看她神色恹恹,关切地问:“怎么,哪儿不舒服么?最近感冒的不少,你也多穿点啊。” 张佳敏摇头,把工作上的烦心事一吐为快。 罗超气愤,“这样的人也太过分了,做事马虎还没有担当。”又安慰佳敏,“你也不要和他太一般见识,只不过他级别比你高,没人站出来为你说话。但平时你工作怎样,他怎么样,大家也都看得到。放心,就他这样的人,以后自然有摔跟头的日子。” 小安“扑哧”一笑,“你是说,人在做,天在看?” 罗超也笑,“佳敏也是,我们知道你做事认真,脾气也好,可是遇到这样的无赖,真是秀才遇到兵了。下次你也留个心眼,该白纸黑字有个证据的,就留下。免得他再抵赖!” 张佳敏捧着咖啡,看杯中的小猫脸微微荡漾,心中一暖,笑着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下) 周末夏小橘和方拓去拉练25公里,也叫上了张佳敏。她兴致不高,看着一边做着热身准备,一边互相揶揄的夏小橘二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连夏小橘都看出她情绪低落,走过来揽着她肩膀,“待会儿一起去吃午饭吧,方拓的朋友推荐了一家烤鱼,据说味道特别棒。我们今天可能得跑久一点,你跑完了先过去。” “你们跑得快,我慢慢跑,再拉伸一下,时间也差不了太多。”张佳敏强自笑笑,“好羡慕……” “……” “好羡慕小橘姐跑得这么快呢。”她不想看起来太哀怨,话锋一转,“我什么时候才能跑个全程呢?” “制定一个科学的训练计划,并且坚持执行,一点点累积,没问题的!”夏小橘给她鼓劲儿,“之前你还说自己八百米都跑不下来,现在五公里不也轻松?” 张佳敏赧然,“还是得走走跑跑的。” “那也没关系啊,总体时间也不错,中间走一走,调整一下,有什么关系呢?” 起跑不久,张佳敏照例被二人落在身后,她看着默契十足、步伐一致的一双背影,只觉得自己愈发形单影只。 最初踏上跑道,也无非是希望离莫靖则更近一些。可是,他有他的节奏,并不会为她而放慢脚步。方拓的确会照顾夏小橘,为了迁就她的速度而跑得慢一些;但夏小橘本身实力强劲,越跑越有状态,也不需要对方过多的等待。 只是她自己呢,信誓旦旦想要追上莫靖则的步伐,努力地改变着,但相较之下,依然如同原地踏步。 她跑了几步,脚下越来越凝滞,索性放缓,走了起来。 还不能停下啊,不能,那只会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远。这个念头让张佳敏心中惶恐。 一定要使出自己的全力,不能再这样游游荡荡了。她鼓足劲头,迎着晨风,大步跑了起来。 夏小橘自从北马之后,第一次又跑了25公里的距离。到了20公里有些腿酸,半跑半走一分钟,基本就缓了过来。身边的人工智能补给站适时地送上运动饮料,又递来一条能量胶。 “我也带啦。”夏小橘说着,拉开腰包,取了一根。 “小橘同学,”方拓拎着能量胶的一角,无奈地晃着,“让我感受一下自己存在的意义,好不好?” “我也没打算带着你一起跑厦马啊。”她眨了眨眼睛,实话实说。 “我知道,不用再说一遍了,好伤人的。”方拓捂住胸口。 “那,总不能我每次跑马,你都在旁边啊。或者是,我想做别的呢?” 方拓笑,“你坦白,想背着我做什么别的吧?还不带我?” 夏小橘发窘,“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绑在一起啊。你有你自己想做的事儿,我也有我的,就算这次你陪我跑了,下次呢?以后遇到别的事情呢?” “遇到别的事儿再说,这次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方拓一边说,一边伸直手臂,推着夏小橘的背。 她咯咯笑起来,不肯加快脚步,反而挺着后背,和他的力量抗衡,“那我依赖性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办?” 方拓手一松,夏小橘立足不稳向后跌了一步,他笑着跨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那我就让你赖着呗。” 最后五公里,轻轻松松,打打闹闹就跑了下来。回到集结地点,却没看见张佳敏的身影。夏小橘掏出手机,这才看到她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小橘姐,我跑完了,有点累,回家洗澡去了。” 夏小橘忙拨过去,“你还没走远吧?到哪儿了?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吧。” “不去了,有点累。” “今天跑了多少?” “十二公里……不过后两三公里是走的。” “那也相当不错啊!”夏小橘鼓励道,“更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不去了,我回家随便吃一口吧。正好最近也要控制一下、体重。” “那也得吃东西呢,这刚午饭……”夏小橘极力劝说,奈何张佳敏一再婉拒。她没办法,只能收了电话,看向方拓,无奈地耸了耸肩。 张佳敏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上,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今天原本只想跑五公里,但是她忍不住走走停停,绕着南园又多跑了一圈。小腿酸胀,胯骨侧旁也有些发木。挥洒汗水的过程并没有让人感到酣畅淋漓,全身轻松,只是倦意越积越多。 跑完之后才发现脚底打了一个水泡,已经磨破了,袜子粘在伤口上,揭开的时候痛得她直皱眉。 窗外天气湛蓝,偶尔闪过一株银杏,在秋风中闪耀着太阳的颜色。这是秋末最后一笔浓烈的颜色了,风稍微大一些,便摇落片片金黄。 去白河时她曾经听大家讲起群山之间秋景的绚丽,也曾盼望着和莫靖则一同去看传说中的几条银杏大道,可是都没有实现。虽然也有别的朋友邀约,但是都不能弥补他不在身边时的寂寥。 那种惆怅,就像北方秋天的天空一样辽远。 “我还是有些担心佳敏。”吃饭时,夏小橘被辣到,大口大口灌着酸梅汤,“咝咝”地倒吸凉气,“她最近状态不大对啊……” “她之前都没跑过十公里以上吧?”方拓问,“有空你得提醒她,循序渐进,别冒进,容易受伤。” “我觉得她是心情不好。我猜,八成和莫大有关系……” “这都不用猜……” “莫大也是,佳敏为了他背井离乡的,就算他工作忙碌,也总应该考虑一下佳敏的感受啊。”夏小橘抱不平,“而且他还……”她说不下去,就算是莫靖则一厢情愿,她心中也万万不想为了这种事情而提及梁忱。 内心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莫靖则感情天平两端,是张佳敏和梁忱,他会如何选择?这个答案似乎太明显。夏小橘赶紧甩了甩头,只觉得这个想法对佳敏和梁老师都是不尊重。 她问方拓:“你说,我改天要不要和莫莫念叨念叨?我是觉得莫师兄这事儿不地道。不过毕竟是人家的事,我们也不好多说。” “莫莫姐应该也看出来了。”方拓说,“不过最近先别提这些了。她爸妈来北京,我师父正严阵以待呢,丑女婿总要见泰山。” 夏小橘乐出来,“你小心我告诉少爷,你说他丑。” “你是我女朋友吗?有这样憋着劲儿害我的吗?”方拓抱怨,“我白请你吃鱼了。” 夏小橘的筷子在一堆青笋、腐竹和辣椒中拨弄着,叹了一声,“让佳敏吃饭她也不来,最近总念叨要控制体重。” “就是,跑这么远,不就为了多吃点么?”方拓笑,贴着盘底掀起一大片烤得焦香的鱼肉,放在夏小橘碟子里。 她表示赞同,“那可不是?!” “说的就是你!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夏小橘嗔道:“嫌我吃得多了?” “没。”方拓大口吃饭,摇头,“和你吃饭才痛快。从开胃小吃吃到正餐,之后还能来个甜点,我相信你的实力。” “让你说的,俩饭桶。”夏小橘嫌弃地向旁边蹭了蹭,“和你在一起我都没形象了,得离你远点。” “别,要是就我一个人,多没劲啊。”方拓拉她的手,“走啊,巧克力熔岩蛋糕?” “我饱了。”她拨完碗里的饭,口不对心。 方拓逗她,“那我吃,你看着?” “看着就看着。” “有点骨气,不许抢我的。” “……” 方拓捏她脸颊,“谁抢谁是小狗。” 夏小橘侧头,作势要咬他手指。 方拓飞速收手,“现在就咬?你打疫苗了吗?哦对,你打过……”他哈哈大笑,把手指伸到她嘴边,“既然你都打过狂犬疫苗了,咬吧咬吧。”难免被夏小橘捶了两拳。 两个人从饭店出来,溜达着去坐地铁。夏小橘觉得喉咙里似乎还贴了一片辣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方拓拿出背包侧面的矿泉水,“怎么,刚才戗风了?” “可能是辣椒……” 他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拉她的手腕,“那儿有卖梨的,我给你买几个吧。” “啊,我没……”夏小橘想说,自己没事,但看他关切的样子,心中也十分喜悦,便由他去和小贩询价。 水果摊主自然极力推荐,说自家的香梨细腻清甜,方拓买了十多个,拎在手中。 “我吃不了这么多。”夏小橘说,“再拿个袋子,你拿几个。” “有什么吃不了的?你?”方拓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再说了,不能‘分梨’。” 小贩抓住机会,再次推荐,“那买点苹果吧,平平安安。或者是砂糖橘。”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个橙红色的网兜,里面满满的塞着小巧鲜艳的砂糖橘。 方拓搡着夏小橘,“嘿,这个不错,看,好多小橘子。” “对,就是这种小橘子,才甜呢。”小贩热情地递过来一个,“来,尝尝,随便尝。” “不用尝,小橘子肯定甜呀。”方拓忍俊不禁,接过来剥开皮,递到夏小橘嘴边,“你说是吧?” 夏小橘只觉得两颊发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又羞又窘地推了推他,“别闹。” 小贩依旧锲而不舍地推销,“尝尝看,这一批真的很好吃。” “你不吃,我吃了啊!”方拓晃了晃,见夏小橘没答话,一口把手中的砂糖橘塞到嘴里。 小贩问:“没骗你吧,甜吧?” 方拓鼓着嘴,点头,认真答道:“小橘子,特别甜。” 离开水果摊的时候,方拓左手拎了一塑料袋香梨,还有一网兜的砂糖橘;右手牵起夏小橘的手,一本正经道:“左手也有小橘子,右手也有小橘子,哪个比较甜呢?” “我只知道,中间的这个比较二。”夏小橘笑骂,“你别念叨那么大声啊,人家以为你脑子有问题。” “你、嫌、弃、我?”他佯作震怒,一字一顿,右手却和她十指交叉,握得更紧,“那也晚了。你跑不掉了!” 夏小橘只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格外响亮,一抹笑容从唇角绽开,怎么都收不住。 第十四章 耶利亚 莫靖则人在上海,时不时能收到堂妹发来的消息,向他汇报这两天的行程。【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邵声借了一辆七座商务车,机场迎接,设宴款待,周末带着几位老人游遍各大景点,还去山中古刹品茗、吃素斋。莫靖言也偶尔随行,只是没有说明二人关系,一路喊他“师兄”。 莫靖则想着小妹和邵声二人彼此客气,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即将返回北京,候机时闲来无事,忍不住想要揶揄二人两句,便问莫靖言:“你俩还习惯?小心穿帮。” “他们眼挺毒的,我都怀疑是不是露馅了。”莫靖言回道,又简单写了经过。最初都是莫靖则的爸爸坐了副驾驶,以长辈的身份嘘寒问暖,过了一天便把位置留给了莫莫。 晚上回家,莫靖言便对上母亲的一张笑脸,“说实话,邵声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们都觉得,不像是只看在靖则的面子上。” 莫靖言心中有鬼,支支吾吾地抵赖,说自己和他不算太熟。 母亲笑道:“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呢,一表人才,做事也靠谱。你可以多了解了解。” 莫靖则看了短信,边笑边回复:“其实你心里都乐开花了吧?” 莫靖言写道:“少爷觉得,这样一直瞒着我家人也不好。想等爸妈旅行回来,就和他们坦白。” “也好,早晚要面对。叔婶对他印象不错,说开了,再逐一解释。” 赶回北京,还有时间和家人一同晚餐。邵声早已定了一处四合院的官府菜,莫靖则自机场打车直接过去。 莫靖言打来电话,说胡同中不好进车,告诉他在哪个路口下车,如何步行进入;之后又问:“既然你回来了,要不要叫上佳敏一起?” “我们就不喧宾夺主了。”莫靖则答道,“这次还是以你们俩的事儿为主。” “只是一起吃顿饭。伯父伯母明天不就走了?” 莫靖则思忖片刻,拨通了张佳敏的电话。 她过了好久才接起来,声音含混不清,听起来有气无力。 “怎么,在睡觉?”莫靖则看表,夜里七点。 “啊,有些不舒服。你回来了?” “嗯,刚到北京。你嗓子有点哑,是感冒了?”他问,“晚上吃饭了?” “还没,不是很想吃。头有点疼,可能上午跑步,有些着凉了。” “出汗之后被冷风吹得吧,下次记得及时加衣服。”莫靖则看看表,“想吃什么,叫个外卖。我稍晚一些过去看看你。” “嗯,好。你还要去公司吗?” 莫靖则顿了顿,“和莫莫他们一起吃个饭。” 张佳敏头脑昏昏沉沉,但稍微定神,也知道是他家中聚餐。固然这次是为少爷和莫莫的未来铺路,但她毫无立足点,像个局外人。莫靖则没有邀请,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只觉得夜里漆黑的房间里,心也沉寂下去。 莫靖则听到那边的沉默,轻咳一声,“你不舒服,就先好好休息。我们吃不了太久,我去坐坐就走,想吃什么,我打包带给你。” “都行,什么都可以……还不饿。” “要不你继续睡会儿。” “好……” 挂了电话,莫靖则轻叹一声,他知道张佳敏盼望着和他家人见面,此时定然满心失落。她身体不适,给了他一个稍显蹩脚的借口,让她在家中静养休息。可他又说不出虚假的宽慰,比如“等你状态好一些,给家人留个好印象”,“他们过段时间还会回来的”。因为他清楚,这并不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他不愿意哄骗佳敏,也无法说服自己。 事到如今,一切并不如他在阳朔预想的那样发展。和佳敏之间,本来按部就班的发展节拍,现在似乎难以为继。 曾经规划清晰的人生,前路越走却越茫然。他要如何面对她的感情,又要如何面对自己。 席间一切如常。 莫靖则的妈妈倒是问起,听说他的小女朋友也在北京,为什么不一同叫来吃饭。莫靖则推说她最近工作忙碌,又因为换季降温,身体不适。 妈妈说:“那赶紧吃,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才睡下,让她多休息吧。”莫靖则淡淡说道,“而且你们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吃过饭就回家吧。” 家人知道他一向难以说服,也没再坚持,只说回程路过北京,再找机会见面。 几日间邵声已经颇得莫家几位长辈的欢心,帮大家斟酒布菜,说起菜肴的烹制也能和莫靖言妈妈聊上两句。 她妈妈十分开心,“现在肯做饭的年轻人不多。你看我家莫莫,做饭就马马虎虎。”又转向女儿,“有空要和你师兄多学学。” 莫靖言脸颊发热,轻声嗔道:“妈,夸奖别人的时候,就不要给我拆台了。” 莫妈妈恍然,想起不应该在自己看好的年轻人面前说女儿不擅长家务,“我就是这样说说,莫莫平时忙,可能也没顾上。你看她文文静静,其实也挺能干的,前几年和朋友一起开的舞蹈工作室,现在发展得也不错。” 好吧,又进入自我夸赞的推销模式。莫靖言索性不说话,埋头喝茶,吃菜。邵声偶尔瞥她一眼,眼角藏不住的笑,应道:“是,莫莫是挺了不起的。” 吃过晚饭,莫靖则坚持去结账,顺便去拿给张佳敏打包的杂炒时蔬、清酱牛肉和白粥。邵声和莫靖言陪着长辈们从包厢出来,沿着迤逦的石子路走向大门。 恰好另一拨客人从四合院对面的包厢出来,两队人马各说各的,没留心,在内院的垂花门附近打了个照面。 对方一惊,讶异地喊了一声,“莫莫?” 莫靖言正扭头和家人说话,听到这一声呼唤,打了个激灵,紧张地汗毛都要竖起来。 回过头来,正是黄骏。 他和一群客户在一处,看到莫靖言身侧的邵声,了然地点点头,“好久不见。”又礼貌地和邵声握手,说道,“邵总也是,好久没见了。”说话之间,两个人手上都加了点劲儿。 邵声道:“没想到在这儿碰巧遇到了。今天还忙,改天再和黄总联系吧。” 黄骏笑,“不必客气。” 边说边走到大门口,就要分道扬镳。 黄骏看着莫靖言身畔的几位长辈,有一位和她神态眉眼都极为相似,想起以前见过照片,立时明白是她母亲。其他人在夜色中看不清容貌,大致猜测,应当是邵莫两家父母见面。他心中自嘲地轻笑,去年此时还和莫靖言说过,“过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现在这场面,人家只怕是婚期将近。 他自视豁达,作别时潇洒地挥了挥手,“我也听小橘大概说了。提前祝贺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夏小橘洗了澡,换了柔软温暖的加绒睡衣,一边整理衣物一边轻松地哼着歌,不知是不是毛絮飞过,鼻子一痒,对着灯打了个喷嚏。她转到厨房洗了一只香梨,看着两口袋水果,想起和方拓牵手走在街上的情形,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刚啃了一口,就接到黄骏电话,劈头盖脸问:“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哈?”夏小橘心虚,心想我谈个恋爱,不用事无巨细都向你汇报吧。 “莫莫是不是要结婚了?” 夏小橘还没告诉他关于定制婚纱的事情,遮掩道:“你说啥?结婚?没有的事儿啊。再说人家结不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今天看到她爸妈了,还有邵声一起。” “啊!那你都说什么了?”夏小橘大惊,她知道邵声这次没透露身份,只是要先博得莫靖言父母的好感,再争取二人的认同。 “还能说啥,我这么豁达。”黄骏没好气,“祝他们白头偕老呗。” 听了黄骏的复述,夏小橘暗叫糟糕,跺脚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什么意思?”黄骏不解,“你是觉得我当初没挽留莫莫?我留的住吗……当时她……” 夏小橘心急火燎打断他,“我先不和你说了,有点急事。”话音刚落,就挂断了电话。 黄骏举着电话,听到一串忙音,又气又笑,自言自语道:“你最近有点嚣张啊,和方拓混得你,翅膀硬了。” 夏小橘想给莫靖言打电话,又怕她正和家人解释,于是怯怯地发了一条短信询问。 稍过片刻,她回复道:“是,爸妈知道了,明天不走了。” 夏小橘知道大事不妙,念着黄骏坏事,唯恐莫靖言父母问出真相,一时无法接受,强烈反对二人的感情。总觉得作为黄骏的好友,当初二人也是通过自己才认识,颇有自责感,急得在地上团团转。 手中还握着汁水淋漓的半个香梨,夏小橘想着赶紧吃完,和方拓商议一下。她一边拨着方拓的号码,一边三两口啃掉梨肉。电话刚拨出去,瞬间被接通。 夏小橘没准备好,又急着讲话,迫不及待要将嘴里的香梨咽下去,只觉得嗓子一紧,最后一块正正卡住喉咙,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她第一反应,猛地咳了一下,梨块纹丝未动。夏小橘想起那些儿童气管吸入异物的新闻,悚然一惊,额头冒出冷汗来。 她不会,因为一块香梨窒息而亡吧? 此时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小命,而是如果遭逢不测,明天一定会上报纸和网站的社会新闻——“女科研人员暴毙家中,香梨哽喉亦可致命”。 她又羞又急,都要哭出来。电话那边传来方拓的声音,“喂,小橘,说话呀?你不是又碰到重拨了吧?我数三个数,你不说话我就挂啦。” 夏小橘半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十四章 (中) 方拓还在那边各种呼唤:“喂喂喂,啦啦啦,咿咿咿,夏小橘你听到了吗?听到请回答!”又粗着嗓子,“是我声音不够大吗?!” 夏小橘越急越发不出声音,就算能说话,她也不知道要和方拓说什么好。【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我被梨噎住了……”太有爆笑效果了吧? “方拓救我……”古装武侠电视剧吗? “我要挂了……”嗯,这是我最后的党费。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台词,双手捏在自己喉咙上,怎么挤压也吐不出来。心想,可算知道白雪公主吃的那个苹果是怎么回事儿了,就是被噎死的吧? 方拓在那边卖力吆喝,听不到任何回音,只当夏小橘误碰了重拨键。二人刚刚在电话里嘻嘻哈哈聊了半小时,按说她也没什么要紧事,他又大喊了两声她的名字,笑着收了线。 夏小橘欲哭无泪,她还不想壮志未酬,英年早逝啊。她看着屏幕上的亮光消隐,心中悲戚——她还没有好好和方拓谈一场恋爱呢,好像都还没有对他说过,“我喜欢你”这几个字。 她犹豫要不要给方拓发一条短信,写什么呢?“救救我。如果来不及,记得我喜欢你……” 是啊,就算方拓立刻打车过来,窒息几分钟后就是不可逆的脑死亡,等他到了,自己也死得透透的了。 她努力想再咳一下,只觉得梨块像长在喉咙上一样,根本不为所动。 夏小橘一口气把自己憋了个好歹,心情却稍稍平静了一些,怎么也折腾了一分钟,她还没有窒息的感觉。她集中注意力,试着用鼻子慢慢吸气,咦,果然是通的! 太好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至少说明气管是通畅的,她不会因为梨子窒息毙命了。 然而怎么拿出来呢?她想起为了出野外学过急救课程,当时介绍过海氏急救法(哈姆立克急救法),如果被异物噎住,需要另一个人从身后抱住,单手握拳,另一只手拢住,在上腹部以大力挤压,刺激横膈膜,将噎住的食物喷出来。 可现在只有她独自在家,如何操作呢?这个力道需要向内并向上,夏小橘想了想,找了个椅子,握拳放在胸腹交界的膈膜处,另一只手包上,在椅背上猛地撞了一下。 然而对待自己毕竟下不了狠手,担心万一心肝脾肺肾什么的破裂了,那可怎么办?最后一刻她还是收了力道,横膈膜没有刺激到,只觉得手背撞得生疼,骨头都要被硌断了,痛得她眼泪都流下来。 好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她心中也平静一些,打开电脑上网,搜了一下,海氏急救法针对的是阻塞气道的异物,她现在还能顺畅呼吸,这块梨应该只是卡在食道上。可是,她也吐不出来啊。 夏小橘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无奈地抓起小包,带了证件,去看社区医院的夜间急诊。临出门时电话响起,方拓的名字闪现在屏幕上。她踌躇片刻,决定这么难堪的事儿还是先不告诉他,于是把手机捂紧,揣在口袋里。 社区医院夜里只开了一个急诊窗口,夏小橘站了十多分钟,终于等来值班大夫。她试着对大夫解释,声音很小,而且说不了几个字就有口水要流出来,急忙仰起头,忙乱地在包里翻着纸巾。大夫拿压板压着她舌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这得找耳鼻喉,你还是去大医院看专科吧。” 夏小橘无奈。时近夜半,她在路边站了十来分钟,总算等到一辆出租,乘上去直奔附近名声最响的大学临床医院。 在车上又收到方拓发来的消息,“睡了么?刚才是不是又按到电话了?我打回去你也不接。” 她回复,解释道:“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刚才洗漱来着,没听到。这就睡了,晚安。” 没想短信刚发出去片刻,电话就响起来,铃声在出租车内格外清晰。夏小橘不好再装听不到,硬着头皮接了起来,纸巾捂着嘴角,含含混混应道:“喂,是我啊。” 他声音含笑,“没事,就看你睡没睡。” “睡也被你吵起来了。” “你怎么不说,刚才你电话吵我呢?喊你那么多声都不答应,我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呢!” “没……我没听见么……” 方拓听她声音有异,奇道:“你不都洗漱了?还吃东西呢?” “没啊。” “那说话呜鲁呜鲁的,像嘴里含了个东西。”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目的地。司机师傅打表,报上价钱。 方拓奇道:“你在出租上呢?这么晚去哪儿?” 夏小橘只得坦白,“喉咙卡了东西,我来医院看看。” “不是鱼刺吧,白天没听你说呢。”方拓那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传来,“你在哪家医院呢?先去挂号,我这就过去找你。” “哎不用,没大事儿……” “别那么多废话,”他佯作发怒,“快说在哪个医院!” 夏小橘挂了耳鼻喉科的急诊,没想到半夜三更,前面还有两三个人排队。一个小房间,门半开着,里面说什么都听得到。 前两位是小朋友。第一个就是晚餐被鱼刺卡了,家人喂了醋,塞了馒头,到了夜里依旧疼得睡不着,爸妈抱着急匆匆赶来医院。难免被医生教育了两句,不要用土方法处理,真的刺破食道麻烦就大了。医生拿上镊子,两秒就夹了出来。 夏小橘想,我这梨子怎么取,要用钩子吗? 第二位小学生是急性中耳炎,医生处置后开了滴耳液,嘱咐第二天来复诊。 第三位是个年轻人,自述下颌骨和耳朵交界处疼痛,张不开嘴。他傍晚去游泳了,担心是泳池水不干净,耳朵里进水发炎。医生没看耳朵,让他活动了一下下颌,说道:“td,要去口腔科。” 夏小橘一愣,看年轻人也木然站着,估计都被医生一句“td”震住了。不是自己的科室,也不能骂人呀。 医生继续解释,“全称是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征,有可能是单侧咀嚼过度,也可能是因为磨牙。休息两天就能好转,具体的明天去看口腔科吧。” 夏小橘长吁一口气,幸好不用面对一场医患大战了。不过,这简写也够给力。她想着想着,不禁暗笑起来。 下一个便轮到她。夏小橘有些心虚,她刚才笑了半天,若是说了就诊的原因,只怕自己才真的会成为笑柄吧。她羞愧地回头,好在后面没有新的患者跟上,心下松了一口气。 照明灯打过来,舌头被压舌板压了一下,夏小橘感觉到医生一边看,一边拿什么器械戳了戳那块冥顽不化的香梨。她翻了翻眼睛,等着医生问询,再商量处置方案。斜眼瞟了一眼操作台,也没看到类似钩子一样的器具。 正走神呢,医生二话没说,手中的器械向下一压。 夏小橘只觉喉头一松——梨子已经被推了下去。 让她惶恐不安,以为要命丧于此的元凶,就这样被解决了。 这就完了?这么简单?她顿觉呼吸顺畅,神清气爽。夏小橘对着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中年医生千恩万谢,感觉自己都要爱上这位神医圣手了。 她喜滋滋出门,走到前厅,正看到方拓迎面推门而入,一脸焦灼。 他三两步跑到夏小橘身边,关切地问:“怎么样,看完了么,没事儿吧?” 夏小橘羞愧尴尬,支吾道:“没,没啥事。” “鱼刺拿出来了?” 她摇摇头。 “急诊解决不了,得明天再来?” 她不好再隐瞒,“不是鱼刺……” “那是怎么了?” 夏小橘嗔道:“都怪你。” “啊?我?” “都怪你给我买香梨……我刚才着急给你打电话……那个……”她忸怩着,简略说了经过。 “没事就好,吓我一跳。”方拓佯作擦汗,揽着夏小橘的肩膀向外走,“不过,你是说,你吃梨噎到自己了?” 他语气正经,但夏小橘听得出,他尾音里有强忍的笑意。她羞惭地想从方拓臂弯中挣脱,晃了晃身体,没得逞。 方拓继续问:“要来医院?”笑意更浓。 “那人有失手嘛!” 方拓终于笑出声来,“哦对,你有失蹄。”毕竟是在医院,他笑得收敛,努力压低声音,憋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我这个女朋友,可真是个活宝。吃个梨都能噎着。以后我得小心点儿看住你,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夏小橘气恼,“刚才我吓死了,以为自己要挂了。你还笑?还笑!”说着胳膊肘在他胸口一顿乱戳。 方拓告饶,“别别,我错了,姑奶奶。再戳我就要进急诊室了。” 二人走到大楼外,夏小橘讲了刚才黄骏打来的电话,说自己有些担心莫靖言和邵声。 方拓倒不太在意,“师父和莫莫姐处理得来,就算要担心,也明天再说吧。我先送你回家,今天是真的被你吓一大跳。我刚才路上就想,要是普通鱼刺,你不至于跑来看急诊,我真担心刺破喉咙出血什么的。” 夏小橘想起他匆促赶来时关切的神色,心中一暖,正想着牵起他的手,却听方拓话锋一转,“谁想到,是噎梨呀。” 他自己乐起来,“小橘,你知道吗,有一首特别著名的歌,就是唱给你的。” “什么?”她一愣,旋即明白。 这边方拓已经哼起来,“很远的地方,有个女郎,名字叫做耶利亚……耶利亚,噎梨噎梨呀,神秘耶利亚……耶利亚,噎梨噎梨呀,我一定要找到她。” 刚刚涌上心头的柔情立刻消散,夏小橘又好气又好笑,追着要打方拓。他在前面不疾不徐跑着,总和她差一步的距离,边跑还边哼着歌。 “耶利亚,耶利耶利亚,神秘耶利亚……” 好不容易揪住他的衣角,两个人都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方拓摆手,“不跑了,大半夜的,再跑跑饿了。” 夏小橘也喘着气,点了点头。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噗嗤”一声,一起笑了起来。 走到大路上去打车,已经将近半夜两点,出租更是稀少。好不容易过来一辆,从二人身后赶过来一位胳膊打着绷带,用三角巾吊起固定的患者。 夏小橘自诩已经是非病号了,和方拓退了一步,把出租让了出来。 看着出租远去,方拓叹气,“哎,师傅,忘了说,我们这儿有位名人呢!名字叫做耶、利、亚!” 夏小橘扬手,作势要打,却被方拓握着手腕向前一带,整个人便撞到他怀里。 方拓依旧在笑,她的脸颊贴在他大衣上,能感觉到胸腔欢快的共鸣。他笑了一会儿,将她抱得更紧,轻叹一声,“小橘呀,其实,我刚刚也很害怕。看到你没事,我真的太高兴了。” 她伸出手来,环住方拓的腰,双手在他身后交握,内心安稳而庆幸。 “看来是不好打车了。”方拓抬起头,眺望长路尽头,缓缓说道,“要不,去我家吧?” “啊?” “走回你家,四公里,要将近一个小时。” 夏小橘有点紧张,“你家就近了?” “不近。”他顿了顿,“不过,有夜班公交。” 话音未落,两道车灯的光柱射了过来,越行越近。 “我刚刚就看到了。”他说,“走不?” 公交车停在二人身畔,车门打开。方拓扬了扬下巴。 生死关头都过了,还怕什么?想到这儿,夏小橘大义凛然,果断地点了点头。方拓拉起她的手,笑着跳上公交。 和他并肩而坐,看着窗外静谧的城市光影,夏小橘心若擂鼓,但也有一丝甜蜜。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倚在方拓肩上。 当时有那么一瞬,真以为自己小命休矣,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对方拓说,也从来没认真地亲过他。人生多遗憾! 第十四章 (下) 方拓租住在一家事业单位的老式居民楼,楼梯间的感应灯年久失修,某一层的楼梯便都是暗的。到了没有光的地方,他便回身牵起夏小橘的手,低声提醒她还有多少台阶。 打开门,正对着是几平米的小门厅,摆了一张折叠餐桌,上面放着若干头盔,夏小橘大概都认得,有攀岩的、滑雪的、骑行的。 “刚才你打电话,我正在整理装备。”方拓说,“家里比较乱,没有拖鞋,直接进来吧。” 夏小橘点点头,有些局促,不知道双手放在哪里好,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好在转入里间,灯一亮,看到满地的户外装备,她松了一口气,立时不担心找不到话题了。 她蹲在地上,翻检着琳琅满目的装备,大到背包、帐篷、睡袋,小到头灯、攀登保护器、口哨,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旁边写字台上还放了两张纸,看得出走之前他正在逐一记录。 “你最近要出远门?”夏小橘忍不住问。 “是啊。” “啊……”她略有一丝失落,“去哪儿呀?没听你说起呢。” “过一个月。”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去厦门啊,陪女朋友跑步。” 夏小橘轻笑,哂道:“难道去厦门要带帐篷?” 方拓摊手,“是啊,她住宾馆,我住公园,穷啊,要攒钱买房。” 夏小橘白他一眼,“嘁。”想说,我住宾馆怎么可能让你住公园,一个人住店和两个人住店不是一样价钱?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那不成了她主动邀请他? “就是因为好多装备最近用不到,所以想整理一下。”方拓挠挠头,“堆得四处都是,眼看放不下了,所以想买房。” 夏小橘环顾四方,房间里说不上凌乱,不像大学男生宿舍里衣服袜子四处飞散;但也说不上多整齐,墙边角落柜顶都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确是需要专门开辟一间装备间。 她随口问道:“这边租金贵么?其实买房也好,交了首付,省下租金还房贷。” “租金有两年没涨价啦,房东也是个户外爱好者,很爽快,特别照顾我。”方拓笑道,“我带他去徒步、攀冰什么的,他就挺开心。不过莫大也说了,房价还会涨。我是觉得,早晚要有一个自己的稳定的住处,你说是吧?” 夏小橘脸上一热,应和地点了点头,“是啊,你想买就早买。” “好啊。”他依旧笑盈盈地说,“等你周末有空,一起去看吧。” 夏小橘蹲在地上,努力做出漫不经心的神情,手里拿着炉头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它比方拓的话更有趣,“嗯,到时候再约吧。” 方拓看她貌似聚精会神地研究装备,实则紧张局促地动也不敢乱动,心中好笑。他打开衣柜,“这一格有运动服,你换一件,睡觉舒服。我去烧点水。你饿不饿?家里还有方便面和鸡蛋。” 夏小橘摇头,“不饿。” 方拓说:“嗯,也是,吃梨也该吃饱了。” 她面露窘色,嗔道:“不许再说啦!” 方拓哈哈大笑,“好,不说就不说。” 他转去厨房。夏小橘这才起身,从衣橱里飞快地挑了两件换上,他的大t恤和篮球短裤,穿在她身上都肥肥大大的。衣服上隐隐约约带着洗衣液的味道,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和她常用的有细微差别,但是很熟悉,是时常能够嗅到的,属于方拓的气味。 房间里暖气烧得热,换上宽松的运动服舒坦了许多。夏小橘关上衣柜门,转身看到在写字台角落还有一个纸盒,是她总见到的能量胶的品牌,打开来,已经空了一半。翻看口味,就是平时方拓带给自己的那些。夏小橘拿起一条,在手中晃了晃,心中甜丝丝的。 厨房传来方便面调料包浓烈的气味,虽然明知是各种添加剂刺激的辛香,但半夜三更的确分外诱人。夏小橘忍不住走到门厅,探头向厨房里看了一眼。方拓在小煮锅里还扔了切成片的西红柿,几颗小油菜,一根火腿肠,鲜红翠绿,围绕着滑嫩的荷包蛋,在咕嘟咕嘟沸腾的面汤上微微颤着。 刚说完不饿,她就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方拓侧头,扬了扬手中的筷子,“要吃吗?” 夏小橘故作高傲,收回头来,“垃圾食品。” 方拓关了火,盛了一碗面走到门厅,放在餐桌上,“你先吃,我再盛。” “我不饿……”她还负隅顽抗,“你还煮了两碗啊?” “嘁,怎么还学客气了?”方拓转入厨房,“不管饿不饿,就知道你会抢我的。” “才不会。” “吃吧吃吧,反正我都煮了。” “那,我是帮你的。” “让你吃个面,还那么多废话!”方拓在她面前拍了一把筷子,“吃!” 汤汤水水,热热腾腾,两碗面吃得一干二净。方拓主动收拾碗筷,让夏小橘去卫生间洗漱。她拿着方拓给她的新牙刷,看着玻璃隔板上的男士洗面奶,剃须泡沫,没来由地就紧张起来。装备看完了,方便面吃完了,已经夜深,总不能硬撑着一晚不睡吧?她有些懊恼随他回家的决定,对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自己真的都准备好了吗? 方拓已经把装备简单拢到一旁,地中间放了一块自充气的长睡垫,铺上展开的信封式睡袋,又扯了一条薄睡袋当被子。 夏小橘啧啧称叹:“看起来不错啊,还都是大牌呢!” “有不少是活动拉来的赞助。”他吹了个充气枕头,“看着不错,那给你睡啊?” “好啊。” 方拓扬手,“算了你还是睡床上吧,怎么说也是急诊室出来的。” 夏小橘“哦”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床沿,只听一颗心“扑通”“扑通”撞击着胸膛,她努力化解心中的紧张尴尬,讲起候诊过程中看到的趣事。 “我和你说,前面有个小孩子,吃鱼卡刺了,他妈妈给他吃了一整个馒头。” “还有一个人得的病名字特别长,我都记不住了,你知道英文简称是什么吗?……tmd。哈哈,我真担心他和医生打起来。” 方拓一边洗漱,一边听她惟妙惟肖地描述,他擦着脸走过来,笑道:“他们会不会也回去说,今天看到一个女生,名字叫做耶利亚。” “才没,后面没别的病人了。”夏小橘翘着脚,踢在方拓腿侧,“不许再叫我耶利亚,否则我和你绝交!” “好好,我怕你了。”方拓笑个不停,“赶紧睡吧……神秘女郎。”自然腿上又中了一脚。 关了灯,室内一片黑暗,两个人忽然都陷入沉默。 没有了光线、声音的干扰,嗅觉变得格外敏锐。枕头和被子上都是他的气息,将夏小橘包裹其中,她控制呼吸,悠长无声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用了他的洗面奶,似乎连自己的脸上和手上,都沾染着和他一样的气味。 她翻了个身,听到地板上传来睡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轻声问:“困了吗?大半夜还折腾你跑去医院。” “还好,困是困,不过……”方拓轻叹一声,“下次再有这种事儿,能不能第一时间就给我打个电话?” “谁说我没打?”夏小橘脱口而出,想起自己被梨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又是一热,窘得想钻到被子里。 方拓想起第一个无声电话,明白过来,强忍着笑,“说不出话来,发个短信也好。” “才不会有下次呢。”夏小橘抗议,“我哪有那么笨!” “你说呢?”方拓反问,“不过没事啊,那才显得我聪明。” “嘁。”夏小橘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我开玩笑的。”方拓笑了两声,认真道,“你一点都不笨,只不过,有一种小孩子一样的纯真。” 夏小橘轻声一笑,“你直接说我傻就好了,或者幼稚。” “可不是么?”方拓顿了顿,“这才好,因为,我也一样啊。” 夏小橘听得出他语气真诚,并没有调侃的意味,心中软软的,借着夜色的掩护,羞怯地用被子挡了半张脸,轻声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只有和你在一起,能把噎梨这种事儿都变成乐趣。” “这算夸我?”夏小橘不满,“说优点!” “啊,怎么说呢?”方拓翻了个身,笑了一声,“反正,我越来越喜欢自己。” 夏小橘哭笑不得,“嘁,自恋。” “真的,和你在一起,我就越来越喜欢自己。特别简单、快乐,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我,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儿。随便一点破事儿,也能一起笑一天,越来越开心,看周围所有的人和事儿,都觉得开心。每天都是很随意放松的状态。”方拓仰天躺着,弯起手臂垫在头后,眼睛一点点适应了黑暗。 夏小橘侧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甜蜜,笑意泛上嘴角,“我也是。” 方拓继续道:“能一起谈理想,也能一起犯二。” 夏小橘抗议,“谁和你一起?分明就是你自己犯二。” “好好,我犯二。”方拓也不恼,笑道,“谁让你就喜欢这么二的我啊?” 她吃吃地笑起来,“自我感觉良好。” 方拓追忆往昔,“你要是对我没好感,当初在松潘,能等着我一起吃瓜?” 夏小橘嘴硬,“别臭美了,那是买给大家的。” 方拓不以为意,笑了笑,“虽然那时候,不是现在这种喜欢,但第一印象也是很好的。”他半撑起身体,“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找你给莫莫姐带项链?” 夏小橘转身,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隐约看得见他的轮廓,“你不是说,怕寄丢了。” “才不是怕项链丢了……找个理由请你吃饭。”方拓轻笑,“我是怕,把你丢了。”他探身,望着夏小橘,“我那时候就想,回到北京,我还想见到这个女生。” 她心中既是甜蜜,又是感动。方拓的脸庞就在近前,夏小橘向前探身,头枕在床沿。他撑起身体,微微侧头,轻柔地吻在她唇上。 夏小橘心中像雨后的草原,绽放一朵朵细小的野花,她刚刚以为性命垂危的紧要关头,心心念念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 又能吻到他,这感觉真好。 熟悉的气味,他的脸庞,他的衣服,甚至牙膏淡淡的薄荷香,混在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微张的嘴唇像是安慰和鼓励,令她在黑暗中放松下来。 夏小橘似乎从温柔宁静的夜色中汲取了勇气,方拓一只手捧着她的面颊,她也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一点点张开双唇。 牙齿轻柔的咬啮吸吮,舌尖醉人的试探撩拨,她只觉得自己的唇舌和牙齿似乎都变得更加敏感,像是一种说不清的痒,将一颗心都勾起来,悬在半空。让人只想和他贴的更近,缠绵地忘记呼吸。 方拓向后仰身,“唔”地一声轻吟,像是满足,却又期盼更多。他的吻越发炙热,带了一种夏小橘所不熟悉的占有欲,他恣意而热烈地引导着她,有些霸道,有些陌生。而她却深深沉醉其中,如同看见夜空中迸放的烟花。 原来真正的吻,是这样使人沉醉。夏小橘恍惚中想到,之前自己错过的,真是太多了。 他半倚在睡袋上,夏小橘的身体渐渐探出床沿,直到失去重心,像条鱼一样滑下来,扑向方拓怀里。他刚刚只有单臂撑在地上,被她一撞,没稳住,仰天躺了下来。跌落的瞬间,夏小橘手忙脚乱,下意识地撑了一下,手掌按在方拓胸口。 他“啊”地一声,带了些许痛苦,“肋骨要折了。” 夏小橘急忙将手挪开,身体不稳,被方拓轻轻一带,就趴在他身上。他的声音含着浓浓的笑意,在她头顶响起,“你下手太狠了吧,想让我也去趟急诊?” 夏小橘赧然,在他胸前拍了一掌。这个拥抱的姿势过于暧昧,她侧头贴在方拓肩上,埋了大半张脸。方拓拥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他佯作严肃,“夏小橘,有件事儿,我还没问你呢。” 她奇道:“什么事儿?” “你喜欢我吗?”方拓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表了白,你喜不喜欢我,还没说过呢。” “废话。”她脸一热,嗔道,“这还用问么?” 方拓揶揄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大家面前下不来台,勉强答应我的呢?” “我才不会勉强自己。”夏小橘轻声辩驳。 “那你说,喜不喜欢?” “嗯。” 方拓不依不饶,“‘嗯’是肯定还是否定啊?” 她闭着眼睛,贴在他胸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喜欢呗。” 他佯作不满,“真是,这么点声,喜欢我很丢人吗?” “……”夏小橘揪着他衣角,鼓足勇气,“我……喜欢你!”她长长松了口气,“这下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方拓笑着,抚摸着夏小橘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她的头发,遇到马尾轻轻勾了一下。她微扬起头,感觉他的气息又近了,温润的唇覆过来。心中的喜悦都变成了唇边的甜蜜,夏小橘觉得自己已经迷恋上这种感觉了。她甚至有了勇气,轻咬着方拓的嘴唇,主动探过舌尖,若有若无地挑拨他。 方拓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沿着中间的凹陷滑下去,停在腰间。夏小橘从床上跌下来时,t恤撩起一截。他的手指恰好就搭在她紧致的皮肤上,向下一点便是短裤的边缘,臀部自此隆起诱人的弧线。 方拓的呼吸有些凌乱。夏小橘的吻难免稚拙,但她细碎的咬啮都一下下落在他心上;她的舌尖一勾,他的神魂就荡得高一些。耳边听到她加重的呼吸声,和嗓子里偶尔逸出的吟哦,他只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在一点点崩溃。他想要弯起腿来,翻过身,将夏小橘覆在身下。 他的掌心灼热,身体也灼热。夏小橘意识到他要有所动作,想要寻回身体的重心,腿一挪,忽然碰到什么,执着地抵在她大腿上,更是灼热。 夏小橘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只觉得脸上着了火一般。 方拓的手搭在她的腰间,还没等用力,忽然觉得她的动作一滞,身体紧绷起来,揪住了他的衣角。隔着二人的单薄衣物,他当然知道,夏小橘一瞬间的紧张从何而来。 方拓的心里像是有谁用力撞了一口钟,他晃了晃头,清醒了一些。夏小橘没有言语,没有反对。但是,到此为止,这一夜对她的冲击,大概已经足够多了。 或许甜言蜜语,循循善诱之下,她不会反对。可是,他不想推着她走得太快,他希望,让她按照自己舒服的节奏,一点点接受情侣之间的亲昵。 方拓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她t恤的下摆拉回原位。一吻既了,他啄了啄夏小橘的嘴唇,侧过身来,让她滑到睡袋上。“早点睡吧,”他说,“今天你也累了。” “哦。”夏小橘也意识到刚刚他有怎样的企图,正紧张地不知如何面对,他竟然松手,放开了自己。 方拓的语气淡淡的,她有些忧虑,担心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退缩而失望。她也觉得,总是给男朋友泼冷水的女生,大概挺扫兴的,于是撑起身体,爬回床上去。她有些懊恼,轻声叹了口气。 “小橘啊,”方拓的声音幽幽传来,“没事,一回生,二回熟。明天我继续给你练习。” 他的语气满是一本正经的宽慰,夏小橘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赧然,“本来,都挺好的;我是不是,又太紧张了?” “没事儿。”方拓低低地笑起来,“已经很有进步了。” “或许,我需要点儿时间。”夏小橘如实说,“当了太多年哥们,是不是得有个逐渐转变的过程啊。” “我才不会亲一个哥们呢。”方拓轻哼了一声,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小橘的手臂,和她十指交握,“我不着急。反正你啊,跑也跑不掉。” 第十五章 爱情的微光 第二天天气阴霾,深深浅浅的灰云将天空遮了个严实,风里也透出寒意。夏小橘心情却不错,昨夜睡下已经很晚,今天又一早起来,但依旧感觉神采奕奕。 方拓送她去地铁站,路上给她买了早餐,豆浆,鸡蛋灌饼,外加两个包子。她塞在背包里,到了单位有些凉,拿去休息室的微波炉加热。 同事们纷纷到达,她笑着和大家一一问候。 有人停下来,上下打量,“小橘今天看起来精神头不错呀,笑得这么开心!” 另一位来接水,凑过来问:“对了,今天早晨怎么看你从地铁站出来?你家走路不就十多分钟。” 之前的同事一副了然的神色,推了他一把:“问什么问,看你就是专注单身三十年。” “不是……”夏小橘脸热心跳,又不知如何解释,毕竟人家也没说什么,她总不能此地无银,只能尴尬地笑着摆手。 她吸着豆浆,想起方拓拎了好几只小塑料袋从排队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一挂在她手上,认真叮嘱她别在路上吃,免得戗风。他微笑的眼睛里满是关心,在地铁口还用力抱了抱她。想着想着,便忍不住一个人傻笑起来,虽然早晨刚分开,又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吃过早餐,漱口洗手,看着镜中的自己,眉梢都是笑,唇角也一直向上弯着。夏小橘抿了抿嘴唇,想起夜里缠绵的吻,心跳几乎和当时一样急促。她好像上瘾了,一路都在想着方拓,想起他就想要吻他。嗯,不是最初那种礼节性的嘴唇碰嘴唇,是那种热烈的让人浑然忘我的吻。 真不知道前段时间自己紧张抗拒时,他心里有多无奈。 这一上午她也无心工作,欢欣喜悦的心情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但让人羞涩的小秘密又不知道说给谁听。乐陶正在家晨昏颠倒的带娃,莫靖言恐怕还在为了如何和家人解释而发愁。 想到这儿,夏小橘发了一条消息,问她事情处理的如何。 莫靖言回复:“我先来上班,家里有点低气压。” 二人聊了一会儿,夏小橘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 前一夜黄骏祝福的话一出,身后四位长辈都听得一清二楚,面面相觑,俱是一愣。惊讶过后,莫靖言妈妈脸上带了一丝喜色,问她:“刚才你那位朋友说的,是真的?” 莫靖言无奈,点头承认。 邵声连忙上前道歉:“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本来早就应该登门拜访。” 莫靖言也低声解释,“你们这次停两天就走。本来,打算等你们回来再详细说的。” 妈妈知道莫靖言此前另有男友,相处两年也不见人影,本来已经颇有微词;现在只当她和邵声刚在一起不久,心中的喜欢大过惊讶,“知道你们忙。莫莫也是,电话里先和我们说一声,我们早来两天多好。”又忍不住低声问女儿,“是不是才在一起,觉得太突然了?不过邵声这个小伙子还不错,又是你大哥的好朋友。怎么不早些和家里讲?” 莫靖言支吾应对。 这时莫靖则结账回来,看各人依旧站在原地。他只当大家在等他,也没在意,喊上众人去停车场。他带父母回家,邵声则开车送莫靖言一家三口回去。 一路上妈妈不再像前两日那般客套地嘘寒问暖,而是像看姑爷一样问东问西,难免问起邵声的家庭情况,父母做什么,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几次话到嘴边,邵声不知是否应当在这种情境下提起川川,一时有些犹豫。 莫靖言把话拦下,嗔道:“妈,回头坐下来再聊吧,你先让他好好开车。” 回到住处,她又借口明天要早起送机,催着邵声离开。妈妈喜滋滋说等旅行回来,要约上邵声的母亲一起吃饭。 莫靖言头疼,“不用那么心急吧,我们又不是说,要马上结婚。” 妈妈不以为然,“不管结不结,见见面总是好的,也能知道他家人什么样,好不好相处。你见过他妈妈?” 莫靖言点头,“嗯,见过,阿姨很喜欢我。” 妈妈放心,“那就好。婆媳相处也和谈恋爱似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有时候喜欢也是没来由的喜欢。不过我家莫莫,又可爱又懂事,长辈肯定都喜欢。” 莫靖言心一横,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递过去——秋天一家人去山中赏红叶,野餐时她和邵一川在做游戏,邵声妈妈在旁边微笑看着。 妈妈先是仔细端详未来亲家,评论道:“他妈妈眉眼挺慈祥,笑得也开心,看起来不难相处。”再看一眼,又问,“你在逗谁家小朋友,蛮可爱的。是他家亲戚吗?和邵声还有点像。” 莫靖言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他叫邵一川,是邵声的儿子。” 听到这儿,夏小橘不禁“啊”了一声,深感忧虑,“这,突然不?你爸妈能接受么?” “总要说出这么一句话的。”莫靖言轻叹一声,“我爸妈是有些不高兴,觉得我们是刻意隐瞒,也怀疑少爷别有用心,想要哄骗我瞒着家里。等要结婚了再和爸妈说,也就没有回头路了。所以他们连机票都改了,先留在北京不走了。” “那以前的事情呢,爸妈知道么?要告诉他们么?” “少爷说,早晚要面对,不如都讲了。昨天太晚,今天他说有空就来我家。不过,我怕爸妈不肯见他。” 夏小橘也不知如何劝慰,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方拓分开,无论什么原因,如果他另娶他人,还生了孩子,自己还会和他有任何瓜葛么?他离婚后再来找自己,会接受吗?念头一动,就觉得连假想都不现实。她和方拓无忧无虑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分开呀。再说了,她根本想象不出方拓娶妻生子的样子,别说和别人,就是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遥远。 这一日莫靖则约了合作方在城北会谈,工作之余,也难免记挂起小妹来。 昨天回家的路上,他也知道了结账时发生的一切。莫靖则心知瞒不住,简单说了邵莫二人的境况。父母难免埋怨了他几句,说他不该鼓励堂妹隐瞒家人,而且再怎样都是叔叔的家事,让他不要过多介入。 安顿好父母,他又带上打包的饭盒去探望张佳敏。她吃了药,蜷在家中睡睡醒醒。见莫靖则心神不定,问他是否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忙,说也不用花太多时间照顾她,自己伤风感冒,多休息就好。 知道了他的烦心事,张佳敏感叹道:“莫莫和少爷经过那么多波折,能在一起不容易。换了我是莫莫,是怎样都不会和少爷分开的。你还是帮帮他们吧。” 莫靖则点头应允,却不知要如何劝服叔叔婶婶。他知道,从感情上而言,莫靖言是死心塌地要和邵声在一起;但从现实和理智出发,他认为对堂妹而言,这条路未免过于艰辛。 但是这几个月来,他也见证了她舒心而幸福的笑容。 开着车,不禁想起小妹说的那句话,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重要的人。 他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要和谁坐下来一一细说。 天色早早就暗下来,彤云密布,仿佛将傍晚城市的灯火收拢在巨大的穹庐下,天顶的云层折射出暗暗的赭红色,缓慢蠕动的车流让人心烦气躁,满目都是红色车灯的长龙。 忽然,车窗上多了一些晶晶发亮的小点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渐渐连成一片。天上的云层像是被谁扯开的鸭绒被,车灯映照之处,雪花随着夜风轻盈飘飞。 坐在车里,莫靖则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的清冷之气。他降下车窗,只觉得凉寒的夜风中,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熟悉气息。 心中凌乱的思绪瞬间蛰伏,倏然平静了许多。本来莫靖则应该跟着东向行驶的车流汇入四环,他忽然心念一动,向右挤了出来。绕了两道弯,重新调整行驶方向。 梁忱的学校,就在长路尽头。 这样飘雪的夜晚,给了他想要见到梁忱的期盼,似乎给了他鼓励和勇气。 刚好是晚饭时间。梁忱和实验室里的几位学生一起去了食堂,吃饭时话题又讲到前不久的评奖,学生们讲到网上有些人的酸葡萄言论,难免要为梁忱抱不平。 “梁老师就是实至名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就是那么嘴欠。” 有人心直口快,“您不用在乎bbs上怎么说,哪儿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要不然是偏激,要不就是哗众取宠。” 也有学生说,“梁老师没时间去bbs吧,也不在意。” 梁忱莞尔,“你们也别在这上面耗费时间。是来和我学知识,还是研究八卦的?” 出来时雪花漫天飞舞,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学生们伸手接着雪花,欢欣雀跃,有人甚至计划要出来堆雪人,又被北方的同学打击,说这雪太薄,而且温度不够低,未必站得住。 梁忱微笑道:“如果一会儿下大了,晚上就不要窝在实验室,都出来玩吧。” 众人欢呼。 有学生问:“您以前在波士顿,冬天雪很大吧?会下到膝盖吗?” 另一人插话:“你看不看新闻,岂止膝盖,遇到暴风雪,车都被埋了,超市也被抢购空了。” “是,很大。”梁忱微仰着头,脸上凉沁沁的,“学校会停课,清了雪,都不知道要堆到哪儿。” “梁老师,那您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雪,有多大?” “记不清了,下大雪的次数太多。”梁忱应道,“不过,有一年圣诞,航班取消。本来想去度假,也没去成。” 那时候的雪,真如永远不会停歇一般;虽然没能去往晴空艳阳的加勒比海岛,但她拥有的,是人生另一段可遇不可求的假期。 走到实验楼前,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一辆suv。在这大雪纷飞的夜里,司机没有等在车里,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没半点动作。梁忱眼角余光瞥到,下意识放缓脚步。学生们说说笑笑,涌入楼门,她跟着走上台阶,略一踟躇,还是回过身来。 在叶子落尽的悬铃木下,熟悉的身影长身而立,站在风雪之中。借着十余米外路灯淡淡的光晕,能看到他的头发和肩上都覆了雪花。还有更多的雪,随风在他周遭飞舞,纷纷扬扬洒落。 第十五章 (中) 学生扶着推开的玻璃门,喊她:“梁老师?” “哦,你们先回去吧。”她回过头来,“看到一位朋友,打个招呼。” “好。”走在最后的学生回身忘了一眼——梁老师这位朋友有些眼熟,最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梁忱走下两阶台阶,双手半搭在大衣口袋边缘,微笑着看向莫靖则。明知她此刻谦和的表情中,礼貌多于喜悦,但他依旧觉得,夜色笼罩下她的脸庞笼着柔和的光,让走在寒风中的人心生暖意。他想快些走到梁忱身边,但平素习惯了沉稳持重,做不出毛头小伙子一样心浮气躁的急促。只是穿过马路,跨上人行道的一瞬,脚下一弹,像是一个小小的腾跃。 梁忱主动问他:“今天又过来这边开会了?” “嗯,路过。晚高峰,加上下雪,堵车厉害。不如在学校里多转一会儿。”说辞他是刚刚就想好的,本想拨个电话给梁忱,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却忍不住反复思量,要怎样邀约才不会被她拒绝。实验室那么多盏灯光,不知她在那一扇窗后面,莫靖则自出了车门,便仰头望着,连肩上停了一层雪花也没注意。 看她和一群学生走回来,莫靖则大概也想到,按照学校的作息时间,应该是去了食堂。他无奈地笑笑,“本来,想问问你要不要去吃饭。” “刚从食堂回来。”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这么早。” “去晚了的话,菜就不多了。”梁忱微扬着头,“随便吃一口,实验室还有事情,孩子们也被我拉着加班。” “经常要工作到很晚?”他微微低头,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扫过她的眉毛。 “还好,一般也不会总熬夜,还是要保证充足的睡眠的,做事才更有效率。”她一边说,一边回身看了一眼实验楼。 莫靖则明白,这又是梁忱不露声色地拒绝,大概之后便会说,有些忙,改天再聊吧。 雪花飘落,有两点挂在她睫毛上,融了一半,显得眼睛格外湿润。梁忱也觉察到了,抬起手来,食指架在睫毛下,轻轻一弹。 趁着这短暂的空当,在她开口道别前,莫靖则抢先说道:“那去喝杯茶吧,不会太久,我记得前面就有家咖啡厅。你也提提神,好继续工作。” “是不远,不过,大家还在等我……”话尚未说完,她已经看到,莫靖则的微笑开始变得不自然,还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他的发顶和肩头都粘着薄薄一层雪花,即使在黑夜中,借着路灯的微弱光芒,也看得到他的耳朵和鼻尖冻得变了颜色。 梁忱略一迟疑,“我先回去了”几个字便没说出口。她淡淡一笑,“就不喝茶了,影响睡眠。晚饭吃得饱,我正好想走走,去买些饼干和小点心,给学生们当加餐。” 莫靖则松了一口气,笑道:“他们也太幸福了。我读博士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导师?” “学生们还说被我喂胖了。”梁忱笑,“对了,你还没吃饭呢吧?那边的意大利面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不过是十来分钟的短暂相处,之后依旧是兵分两路的安排。 莫靖则也不好继续纠缠,点了点头,“走过去,看看再说。” 一盏盏路灯,在飞雪的夜里映照出暖黄的光圈。两个人肩并肩,又隔了一拳的距离,似乎说什么都会破坏夜晚的静谧,于是沉默着,仿佛能听到雪花飞落在肩头的沙沙声。 风有点紧,梁忱隐隐有些后悔,居然答应他,一同走到这风雪之中来。 她将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又理了理围巾。莫靖则看她半低着头,小半张脸陷在柔软的羊绒围巾里,轻声问:“冷么?” “还好,不漏风就暖和了。”她微一笑,“这个温度还不算冷。” “是,你是从波士顿回来的呢。”莫靖则也笑,换了个方向,走到她迎风的一侧,稍稍靠近了一些。没有了扑面而来的朔风,似乎一下就暖和了不少。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在飞雪的日子想起波士顿,难免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洛根机场的重逢,坎布里奇的雪夜,圣诞那天踩着雪去看邻家的灯饰,他也是走在她上风一侧。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莫靖则惊觉,那副画面仍如此清晰,他似乎还记得拥抱时她头发间淡淡的香气。自此之后的几百天,他仿佛一刻都没有忘记。 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分别就是永别。甚至没有想过去争取,也没有胆量问一句,我们是否还有未来。 当时的他一无所有,落魄之极。而她是学术界的新星,踌躇满志,前途光明。 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梁忱会舍弃一流的研究环境,改变既定的生活轨迹。 为了和他的两日相处?莫靖则自问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然而她现在确实,就生动真切地走在自己身边。在他离开美国后不到一年,她就回到了中国。更不用说,还需要筹备和求职的时间。 莫靖则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难免自作多情。他想要另起话题,便说道:“还记得我和你提起过的堂妹么?” 梁忱点头,“记得,她和你好朋友怎么样了?有和父母见面么?” “一言难尽。”莫靖则轻叹,简单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梁忱略一思索,应道:“也是天意,说开也好。早点出现问题,也能早点解决问题。” 莫靖则失笑,“我怎么记得,你说核心策略就是一个字,‘拖’?” 她嘴巴还藏在围巾里,眉梢扬起,侧着眼睛看他。遮了半张脸,也看得出她笑得狡黠。“我好像说过,那是不靠谱的建议吧?最核心的,还是让你叔叔婶婶了解你的朋友,去接纳他,信任他。” 莫靖则摇头,“他们现在见都不想见邵声,更别说了解了。” “总归肯见你吧?” 莫靖则一怔,旋即明白,“我是会帮他们说好话的,但能起到多大作用,我不知道。” “我倒觉得,会有帮助。”梁忱娓娓道来,“你叔叔婶婶当莫莫是小孩子,她现在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不成熟的;而邵声呢,大概莫莫父母根本就没有见他的心情。可是,你不一样。从小到大,你在这个大家庭里,应该一直是一个标杆一样的存在;而且,你很少感情用事,大家对你的印象,都是冷静、理智的。莫莫父母虽然是你的长辈,你的话,未必没有说服力。” 莫靖则微微颔首,“我本来,也打算去看看。怎么说我也和莫莫一起隐瞒了家里,还是得去和叔叔婶婶道个歉,解释一下。真有些头疼,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也没那么难。”梁忱浅浅一笑,“如果你心中认为,莫莫的选择是对的。你过得了自己这关,才能说服别人。” 莫靖则若有所思,当初在博物馆里和梁忱的对话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他说,并不了解莫莫的感情,只觉得她运气不够好,没遇到更好的人,才一直陷在过去。 而梁忱告诉他,“没有哪个人是不可代替的,但首先,你得又遇到了能代替他的人呀。某种程度上,这是个运气问题……很多事情,包括某些感情,你不理解,不等于它不存在。” 莫靖则忽然觉得,自己的运气也不太好。 不,或许是运气好极了;但是他的应对方式,实在是糟透了。 他或许曾经不理解,不懂得,但此时此刻,梁忱那些点明他薄情的话回响耳畔,如芒在背。 你的感情,只有那么多。 雪花翻飞,梁忱头发上也落了一些,在灯光的映照下晶晶亮亮。她说完,微仰着头,在等莫靖则的回复。 她的神色从容镇定,但莫靖则心中却如冬日里未曾冰封的大海,浪花拍上岸边起伏的碎冰,汹涌澎湃,难以平静。 是,或许他的感情不算多。所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发自内心的,想要和面前的这个人,共度一生。 “我们在一起吧。” 这个想法在嘴边盘桓,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莫靖则闭紧嘴唇,咽了回去。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对她说出这句话。 “过段时间就要放假了吧?”莫靖则问。 “嗯,大概还有一个多月。” “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忙了吧。我是说……也要过年了。” 梁忱微笑,“嗯,能好一些,所有人放假回家。作为一个好老板,也不能太压榨大家。” “你还会回去么?我是说,回老家。”莫靖则顿了顿,“我想,等忙过了这一阵,把手边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应该会有空,回去多待几天。我还想,再去博物馆看看。” 梁忱眼帘低垂,似是在想什么,只迟疑了几秒,便重又抬起眼睛,微笑着看他。“好啊……不过,我冬天可能不会回去。” “要出国交流?” 梁忱摇头,“要去海南,看我妈妈。” “哦。”莫靖则松了一口气,北方许多人如候鸟一般,离开天寒地冻的家乡,去温热的岛屿过冬。他内心已经隐约有个念头,等到他能说出那句话时,回乡也好,去海南也罢,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梁忱解释道:“其实我妈妈很想回家过年,不过她身体不好,我觉得家乡的天气对她还是有点严酷。” 莫靖则一愣,“阿姨怎么了,没事吧?” 她的手在胸口轻轻点了点,“前两年检查出来的,切除了右肺下叶。” 莫靖则第一次听她说起,不觉震惊,“现在恢复得还好吧?” “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她有几位朋友也去了海南,有人作伴,心情也还不错。”梁忱微一笑,“虽然我假期才能去看看她,不过她觉得,能回国就蛮好的。” 她深吸一口气,“说实话,我当初是更喜欢美国的研究环境,也觉得自己不大可能被别人的因素左右我的生活。但是她到底是我妈妈,不是别人。不管之前我们怎么争吵过,她的执拗给我带来过多大的压力。 “那时候在美国,她做完手术醒过来,和我说,‘忱忱啊,我想回家。’ “我说,‘好,我带你回家。’ “她说,‘我说的是,回中国。有句俗话,叶落归根。是时候了。’我当时就……” 梁忱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微仰头看着天空,雪花沸沸扬扬,不知所起。 “所以我回来了。”她回过头来,眼中像落入细雪一样澄明,“为了我妈妈,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第十五章 (下) 到了咖啡店,梁忱买了几筒饼干,两个虎皮卷。莫靖则跟在梁忱后面排队,不好意思不点餐,于是硬着头皮,叫了一份她推荐的意大利面。 结账之后,她拿上打包的纸口袋,客气地和莫靖则道别。他机械地回应,送她到门口。雪花依旧漫天飞洒,她转身离去,越行越远,身影在雪夜中渐渐斑驳模糊。 直到完全隐没在飘雪之后,莫靖则依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早已不是两年前一无所有、颓唐无奈的失败者,然而此时心中却如同当时暴风雪被困罗根机场,有一种无法预期和掌控未来的茫然与荒芜之感。 白茫茫天地间,似乎依旧只剩他一个。 或许他应该退回去,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送餐的店员推门喊他:“先生,您的意大利面好了。” “多谢,不用了。”他并没有心情坐下来,好像是被抛在原地的那一个。 店员又问:“要不要帮您打包?” 他摆了摆手,双手插在口袋里,半低着头,随着梁忱的方向走回去。在她实验楼下,莫靖则仰起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气流在喉咙中轻轻摩擦,像是略带怅然的叹息。 他开了车,走出寂静的校园,又融入喧嚣的车水马龙之间。 梁忱说过的话都清晰起来: “感情在你的生命中,大概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吧。” “你有没有试过,自己去努力争取什么?有没有遇到过那个你特别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为了她改变什么的人?” 此时此刻,他无法欺瞒自己。那一个心中充满期盼和渴望的自我,在她注视的目光中无所遁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他,陌生、新奇,令人惶恐。 本来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竟然早已回到这座城市。曾经由她带来的甜蜜与温暖,却如同镜花水月,再也不能触及。 梁忱曾经说他,感情只有那么多;那么她自己呢,又有多看重感情?还是说,他并不是她感情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的确,他现在没有权利去争取什么。但是当他婉转提出,要将现在的一切整理好再来找她,她的神色平和宁静,波澜不兴。 莫靖则像是心上被插了一刀,闷闷地痛。 然而更让他心疼的,是刚刚梁忱说起母亲生病时的眼神。 她说起母亲对她说,落叶归根。那时她的眼中湿润,如同笼了一层雾气。之前他也见过这样的梁忱,说她少年时到美国后,面对父母的失和,在农历新年收到他的贺卡,家里却闹得不可开交。她想回国却得不到母亲的体谅,一个人捧着贺卡蹲在房间里哭。 在坎布里奇,他可以走到她身边去,让她倚在自己肩头。伴着壁炉暖红的火光,他们相互给对方支持,陪伴取暖。 在她人生不如意的转折点,少年的他没能陪在她身边。将近二十年崎岖之后,依旧没有。 莫靖则相信,梁忱聪颖、慧黠、独立,没有什么她解决不了。可是明白这背后的辛苦和坎坷,也因此深深地疼惜她。 可她,不想再从他这里寻找慰藉。 一路走走停停,天雪路滑,莫靖则心不在焉,红灯时险些和前车追尾。他悚然一惊,提醒自己收敛心神,向着莫靖言家开去。 路上给堂妹打了个电话,响了颇久那边才接起来。 “小叔小婶都在家呢?”莫靖则问。 “是。”莫莫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听起来有些情绪低落,想来和爸妈的沟通并不顺畅。 莫靖则知道她父母大概也在身边,也不多问,只说:“好,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开到小区,莫靖则在堂妹公寓楼附近找了车位停好。刚走到大门前,看到有人捷足先登。邵声便在路对面,缓缓踱着步子,从一盏路灯下,走到另一盏下面。 莫靖则扬了扬手,算是打过招呼,心知肚明,也不问他怎么不上去,“怎么没在车里等?” “限号。”邵声答道,“下午去找了莫莫,刚刚打车送她回来的。” “我叔婶看到你了?” “我没上去。”邵声扯了扯嘴角,“估计叔叔阿姨现在也不想见我。” “就一直等到现在?”莫靖则微微蹙眉,“那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和你说。” 邵声抬眼望了望莫靖言的房间,“又担心她……算了,等着吧。” 莫靖则晃了晃车钥匙,“去我车里等?” 邵声摇了摇头,呼吸间呵出白烟,“不用,在这儿挺好,静静心。” 莫靖则也不在坚持,在邵声肩膀捶了一拳,“我先上去。” 他按了呼叫,防盗门应声而开。莫靖则一只脚迈进去,想到什么,转身轻嘲地笑笑,“你还真是挺幸运,喜欢莫莫这么个傻姑娘。天大的事儿,三言两语就哄好了。” 在电梯里,莫靖则看着镜面一样的墙壁上的倒影,似乎依旧在戏谑地笑着,笑他羡慕别人的两情相悦,笑他自己的踌躇和无力。 进了房间,看到餐桌上还摆着碗碟,几道家常菜,看起来还没谁认真动过筷子,但从菜肴的色泽和盘里的油花来看,多半已经凉了。 吃饭的人心不在焉,碗筷都还没收拾。 叔叔神色尚且和缓,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婶婶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没有了平日的热情和说笑。莫靖言低着头坐在沙发一角,眼睛睫毛都湿漉漉的,听到堂兄进来,抬头看了看他,神色委屈。她似乎想要起身过来,但是看到餐桌一旁的母亲,抿了抿嘴,又转过头去。 莫爸从中调和,“靖则还没吃饭呢吧?我去把菜热热。你们娘俩也一起再吃点儿。” “你们吃吧,我饱了。”莫莫妈冷冷应了一句。 “还有这么多菜,别都剩下啊。”莫爸安抚妻子,“靖则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莫莫妈瞟了一眼,轻哼一声:“不是来帮人说好话的吧?不管谁来说,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莫靖则还没换拖鞋,站在门厅,一时有些尴尬。 莫爸招呼他,“来来,进来,先吃饭,先吃饭。” “吃吃吃,现在还有心思吃吗?”莫莫妈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看莫莫,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你们俩男人都觉得这不是什么事儿,是吧?还都觉得她和邵声算是破镜重圆,挺好的是吧?”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咱们一家人坐下来慢慢说。”莫爸向妻子使眼色,“你们娘俩都先冷静一下,让靖则好好吃个饭。” “这件事儿,本来应该咱们仨关起门来说。”莫莫妈看了一眼莫靖则,“不过,一来靖则不算外人;二来有些事,你大概比我们清楚前因后果。你就一起听听,到底是我说得对,还是你妹妹有道理。” 莫靖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脱下风衣挂在门厅,拉过椅子坐在侧旁,“小婶您说,我听着。” “我不管莫莫以前和邵声处没处过,感情怎么样,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们只说现在,他离婚了,还有个五岁的儿子,这是不是事实?” 莫靖则点头。 “你们都当过妈吗?”莫莫妈质问道,“知不知道当妈有多不容易?更不要说是当后妈!是,川川看起来很乖很可爱,但他一个男孩子,以后淘气呢,叛逆呢?你能像管教亲生儿子一样管教他么?就算平时你对他有一百个好,只要照顾得稍微疏忽点,稍微说两句重话,旁人会不会说一句,‘看这个后妈’?自己的儿子,打两次骂两次,他都还爱你。别人家的儿子,你说得准吗?”她对着莫靖则,但说着说着,目光就越过房间,投到女儿身上。 莫靖则无言以对,他没有婶婶想得那么长远细致,但也觉得她讲的也在理。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情情爱爱,也该放下了。要我说,从他回国,你们就不该再在一起。”莫莫妈说着,又扫了莫靖则一眼,颇有些埋怨之意,“你们这到底是爱,还是不甘心?大学时你们瞒着大家在一起,好,我理解,免得对着朋友们尴尬;后来分手,我理解,你俩都觉得愧对昭阳,承受不住;邵声去巴西,我也理解,昭阳的救命钱就是这么换来的。可是,他娶过别人,生了孩子,这都是现实。你们既然结束了,就结束了,不要再回头了!” “我能理解你们,你们能不能理解一下我?我姑娘这么好,凭什么要给人家当后妈!?这条路太难走了。”莫莫妈情绪有些激动,“川川从懂事起妈妈就不在身边,邵声会觉得亏欠儿子,奶奶会觉得亏欠孙子。要是真有矛盾,谁会站在你这边?只有我这个当妈的,最舍不得自家姑娘……”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 莫莫爸叹了口气,塞过一张纸巾,示意她侄子还在。莫靖则转头,看见小妹依旧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但隐约能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一家三口都不再说话。 莫靖则想起在阳朔时,他也曾和堂妹说过,跟着邵声,并不是什么更好的生活,要面对的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她没有丝毫犹豫。她说:和失去他相比,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当时他付之一笑,认为她不过是一时莽撞、感情用事,可现在回想,小妹何尝没想过可能面对的种种难处,只是,她选择了坦然面对,勇敢接受。 只为了能和那个人在一起。 房间里继续沉默着。 莫靖则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我是半年前知道的,这么大事儿没和家里说,对不起叔叔婶婶。那时候我真的不想莫莫和邵声在一起,就像小婶儿说的,这条路太难。只不过,我说服不了他们。我要是硬拉着,越得不到,她心里越惦记着。 “我就希望,莫莫能知难而退。就算他俩能相处几天,弥补一下之前丢的那些年,之后被现实生活打击打击,也就没那么浪漫了。” 莫爸应和道:“对,当时也是拦不住的。” 莫靖则继续说道:“邵声在巴西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说,莫莫值得更好的人,不要困在过去。当时我不知道他俩的事儿,以为说的是昭阳。那时候我奖学金没多少,每年节衣缩食,也就剩下三五千美金。昭阳的治疗费用,大多是邵声捐的。我知道他遇到过泥石流,矿上的钱,都是搏命赚回来的。 是,他是没等着莫莫,让莫莫伤心那么久。可是当时年轻,还背着好朋友的一条命,他是真的放弃自己了。以为一次分开,就是一辈子了。以为分开的人,再也不会见到。之后再遇到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不敢奢望,她还能在身边……” 说着说着,莫靖则声音渐缓。 似乎看见十二月凌冽的风雪,自面前飞舞飘过。 “是,没有谁不能被代替,也不是非要和当初的那个人在一起,才能幸福。只不过,能够挚爱的人,虽然不是唯一,但也不可多得。有的人或许一生都没有遇到过。”他轻叹一声,“能够重新遇到心爱的人,彼此还有感情,是多难得。” 莫靖则起身,走到小妹身后,手掌搭在她肩上,“小婶说的话,我说过类似的。但莫莫和我说,‘对我而言,这不是难走的路,这是唯一一条我想走的路。能一起走下去,固然好;但即使要分开,也是以后的事情呢。现在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莫靖言声音哽咽,肩膀轻轻颤抖,“妈,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知道会很难啊,但是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不和他在一起才更难。我知道,一辈子能爱的不止一个人,可是、我现在、只爱他啊。”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转身抱住兄长,泪水抑制不住地滚落,在莫靖则怀中凄凄地呜咽着。 “我知道,叔叔婶婶担心他们的将来。但这些年,莫莫也很努力,她比我们想象的坚强、勇敢、能干。我相信,她不是小女孩耍性子,而是变得更强大,有底气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邵声,他如果想要和莫莫重新在一起,那些问题,就不应该成为莫莫的问题,而是应该由他来解决的。他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有一个年幼的儿子,这也是小婶最担心的问题。那么,照顾家庭,教育川川,是他应付的责任,而不是由莫莫来直接扮演这个角色。在这点上,我没权利也没经验代表长辈们来评判,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诚意。他对莫莫的宠爱,经常都是我不能理解的。我并不是说,希望小叔小婶接受他们俩,但是能不能,给邵声一个机会,听听他怎么说,看看他和莫莫的相处。” 莫靖则深吸一口气,“少爷现在还在楼下,等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冻透了。这些话本来应该他自己说。不过我觉得,从我的角度说出来,或许有另一种信服力。”他顿了顿,坦然道,“看到他们,我有时候会想,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错过了什么。” 窗外依旧大雪纷飞。 邵声仰着头,头发上覆了一层洁白松软的雪花。莫靖言从大哥怀中挣脱出来,跑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心上人,泪水奔涌。 莫莫妈不肯松口,但看着女儿难过的神色,不免万般怜惜心痛。走过去抱着莫莫,母女相拥而泣。 莫靖则的心情稍稍平静,他刚才说了许多话,从来没想到,这样的言辞会从自己的口中讲出。他曾经不相信,不认可的感情,竟是如此清晰真切地存在着。 他的每一句话,说给莫莫和邵声,也说给自己。 那么,他又能为了这份感情,做出多大的改变? 第十六章 最初的梦想 周末跑步的时候,难免又说起莫靖言和邵声经历的风波。就爱上 夏小橘综合了几个人获得的信息,分析道:“所以莫莫的爸妈还是没同意她和少爷在一起?”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方拓长舒一口气,“至少,没说坚决不让他们来往啊;还说想见见川川,基本就是默许了。” 张佳敏笑道:“川川那个鬼灵精,人见人爱的,应该没问题。” “再怎么可爱,莫莫爸妈心里大概还是有点别扭。”夏小橘略感担忧,“不过,最重要是少爷真的对莫莫好,我是觉得她现在比前几年开心多了。” 方拓耸肩,“那还用问?” “我一会儿问问靖则,他们聊得怎么样。”张佳敏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好像男友随时会打电话来一样。她今天一直喜滋滋的,因为莫靖则破天荒有一天空闲,虽说主要是为了从中斡旋,陪着莫家三口和邵声父子见面,但之前也开车送张佳敏到奥森来,说和叔叔婶婶吃过午饭,再回家找她,陪她一起去逛街。 虽然前一次跑步张佳敏颇耗体力,咬牙坚持着完成十二公里,回家感冒卧床两天,但她只是略感风寒,而且体质还算不错,这个周末又和方拓、夏小橘一起来练习。二人担心她感冒未愈,嘱咐她多穿一些,慢点跑就好。而张佳敏今天心情格外舒畅,连带脚步都轻松起来。 前几日刚下过雪,但天气不够寒冷,跑道上已经没有丝毫积雪,只有草坪上的背阴处还残留着一些将消未消的。张佳敏谈起那场大雪,依旧兴奋,说她忍不住下楼,在别人车窗的落雪上写了好多字。 夏小橘问:“你都写什么了?” “‘你好’、‘下雪啦’、‘北京晚安’……”张佳敏轻快地笑着,“不知道第二天早晨司机们看到那些字,都是什么表情。”她有些遗憾,当时莫靖则不在身边,不过后来得知他去帮邵声二人说和,听大家转述了他的话,心底也有一丝感动和自豪。 夏小橘对方拓说:“那天你师父就在楼下等着,冻够呛吧。” “他体格好,冻冻没问题。”方拓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最基本的姿态总要有吧,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去呀。” “我是没想到,叔叔阿姨的态度能那么快软化。”夏小橘说道,“莫大功不可没啊。” 张佳敏听到别人赞扬莫靖则,就像赞扬她一样开心。而且在她看来,这说明莫靖则并非像想象中那么感情淡薄,他只是更为内敛深沉,如同厚硬的冰层下,沉静无声、却奔流不息的河。 热身完毕,方拓和夏小橘要去跑上二十五公里,预备下周再拉练一次三十公里的长距离。他们特意嘱咐张佳敏,要是跑完天气太冷就不要等二人,直接回去就是。 她笑吟吟应道:“我今天也要跑个十公里试试看!应该会比上次轻松!” 一同跑了两公里,距离渐渐拉大。 夏小橘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了张佳敏的身影。跑步时说不了长句子,她言简意赅,“莫大有点怪。” “哪儿怪?”方拓明知故问,非得引着她说出来。 “不像他。” 方拓照顾她的速度,跑得轻松,好整以暇道:“他就是想帮莫莫姐和师父呢?” “那些话,就不像他说的。”夏小橘轻轻摇头,真想象不出啊。这要是一场戏,这位男演员一定拿错台本了。 空气微寒,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戴着脖套和帽子,跑起来十分舒爽,只有鼻尖冻得发红。结束了二十五公里,看到张佳敏发来的短信,说她也轻松完成了十公里,先坐地铁回去了。 “我看佳敏今天心情很不错啊,状态也好。”夏小橘说着,叹了口气。 “那你叹什么气?” 夏小橘坦言,“她被莫大影响太多了。” “之前你觉得莫大冷落佳敏,有些担心;现在他对佳敏上心,你又担心。”方拓微微一笑,“跟着担心的话,别太激动哈。对,这次我不能给你买梨……嗯,苹果大概也不行。” “又笑我!”夏小橘赧然,撞了他一下。 方拓哈哈大笑,顺势向前跑了几步,“哎呀呀,你一定是吃多了,好大的动能!” “你觉得这样的莫大,正常吗?”夏小橘问。 “他又没精神失常。”方拓笑道,“你担心佳敏,还是你家偶像?” “愁就愁在这里。我是喜欢佳敏,但我不觉得她有改变莫大的能量。” 方拓点头,“你觉得,有人可以,也做到了,是么?” “嗯。如果你了解梁老师,就明白了。她和莫大有一种很相似的地方,说不好,是气场?”夏小橘叹气,“我这么说,又好像很对不起佳敏。” “他们的事,让他们解决。现阶段,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方拓揽着她的肩膀,“话说回来,你不说要带我去和你偶像吃饭吗?” “啊,是哦。”夏小橘这才想到,自己已经颇有一段时间没约着梁忱跑步吃饭了,也不了解她最近的动态,想不到“重色轻友”这顶帽子,有一天也会扣到自己头上。她强词夺理,“那,你也没带我见过你的朋友啊。” 方拓失笑,“是是,莫莫姐、少爷他们,都不算,那都是你朋友。” “本来就是!”夏小橘扬了扬眉毛,理直气壮。 “之前倒是想,但是你那个矜持,人家会以为你是我拐卖的。”方拓不和她争辩,揉揉她头发,“不过现在好多啦,小媳妇儿已经听天由命啦。” “谁是你小媳妇儿?”夏小橘羞赧。 “谁是我小媳妇儿,我也不知道。”方拓摊手,耸了耸肩,“那我下午自己去看房好了。” “嘁。”夏小橘轻哂一声,别过脸去。 走到地铁站台,看着玻璃门上的倒影,方拓又倚过来,和她勾肩搭背,“你不要总说人家,咱俩也有很像的气场啊。” 夏小橘看着身姿矫捷的一双倒影,周身都透着生机勃勃的活力,心中暗喜,脸上仍佯作不屑,“我才不要,你那么二。” “你再说一遍?”方拓扬眉立目,胳膊紧紧箍着夏小橘脖子。 “喂喂,”她咯咯地笑,轻声道,“别闹别闹,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方拓贴在她耳朵上,也压低声音,“你不是说我二么?”他憋着笑,在夏小橘头发上用力揉了两下,这才松开。 张佳敏回到家中,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头发吹了半干,一边哼着歌,一边翻找着衣服。上周十二公里跑完,身体酸痛,头疼咳嗽了两三天;没想到恢复之后,今天走走跑跑的十公里却显得轻松很多,而且最后的总耗时也不过是一小时十五分钟,比她预想的好上许多。厦门马拉松的十公里目标已经能轻松完成,她心里一瞬轻松许多。 更让她开心的是,莫靖则记得她的喜好,之前许诺要带她去大酒店的下午茶,便在今天下午要实现。张佳敏想,答应她的事情,他不是不记得,大概之前那段时间真的是忙不过来。或许也是劝解莫莫父母的一番话,让他有机会反省自我,意识到自己对于感情的疏漏。 张佳敏一边想着,一边拿出一件长款毛衣,罩在身上试了试,觉得自己这两个月真是长肉了,粗棒针的毛衣一套,只觉得整个人立马大了一圈;再换一件衬衫和短裙,又过于刻板,好像要去上班,没有约会的轻松甜美。 挑来选去,好不容易确定了一套,坐下来画了个淡妆。镜中的女孩子年轻可人,似乎比初来北京时多了几分精致和优雅。她调整表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收拾停当,室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她的心忽然又有些惴惴——莫靖则不会因为在堂妹那边耽搁太久,又遇到工作上的事务要处理,因而临时爽约吧。 所以短信一响,她便迅速扑过去,拿起手机。 却是罗超发来的:“照片发你信箱了,收到了没?” 张佳敏开启电脑,下载了一个巨大的压缩包,打开来,是上次在罗超朋友的咖啡店里拍摄的,当时他不肯给她原片,说只有加过后期处理,才算一位摄影师完整的工作,否则不足以体现全部水平。 他拍了许多张,不乏张佳敏的特写。她安静地坐在咖啡馆一隅,舒适地倚在沙发上,阳光透过老式格子窗棂,在她面前绘出棋盘一样的影子,她低垂着头,抚摸着膝盖上慵懒的猫咪。还有她捧着咖啡,微仰头望向窗外的侧影,一枝深红的枫叶自画面侧上方探出,曲折如画。还有她和店主人请教猫爪饼干做法的画面,她举着托盘,半捂着嘴,露出讶然钦佩的表情,神态极为生动。 照片自然真切,看不出哪里修过;但每一幅都格外合她心意,必然是精挑细选、仔细打磨过的。 张佳敏回了一条消息:“都收到了,好喜欢,拍的太棒了。” 他回复:“水平有限,模特更棒。” 她莞尔一笑,心中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