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阮聪灵的画室里挂满了画,画面上大多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交谈、嬉戏、吃饭,做着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女人笑得很甜蜜,男人的眼神很温柔。 女人长得像阮聪灵自己,男人长得跟任一航一样。 他们是情侣,在一起六年了,好像做过了这些画上所有的事,可阮聪灵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放下画笔的瞬间,已经萦绕了阮聪灵两年的情景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光线昏暗的荒郊野外,有陌生男人可怕放肆的狞笑声,还有女人满是惊恐和无力的求助声。 蛰伏在内心的慌乱无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冲破了阮聪灵午后画画时的平静心情,一不留神,刚刚画完的这幅画上就留下了污点,画毁了。 当脑海铺天盖地的画面和声音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最终消散,她握着画笔正在发抖的手终于松开。 画笔落去地上,笔上的颜料弄脏了裙子。 阮聪灵皱了皱眉,听见闹铃的声音——任一航快下班了,她得换衣服出去赴约。 今天是阮聪灵和任一航在一起的六周年纪念日,一个星期前她就跟男友约好了要吃饭庆祝,如果那位天远集团的总经理可以在百忙之中抽空赏光的话。 阮聪灵和任一航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她平时也不太爱出门,所以朋友少得可怜,平时交流最密切的就只有任一航这个男朋友,尽管他们可能一个星期都见不上几次。 阮聪灵有时也会有抱怨,自己谈个恋爱却跟单身没什么分别,经常只能在各大财经新闻里看见任一航的身影。不过一想到任一航要经营那么大的公司,确实精力有限,她也就没把那些牢骚说出口,毕竟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任一航还是会尽到身为男朋友的责任,尽力去完成,比如今天这顿饭。 阮聪灵为了今天的晚餐准备很久,一早就到了餐厅,确保和任一航共进晚餐的时候不会出现问题。 只是任一航好像并没有太在乎这样的日子。 “公司临时来了点文件,所以耽搁了。”任一航坐下的时候看见阮聪灵递来的至今,他愣了愣,看着女友盈盈的笑意,终于有了一丝愧疚。他接过纸巾,把额角的稀罕擦去:“下次一定好好补偿你。”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下次了,可没一个兑现的。 阮聪灵把这句吐槽咽回了肚子里,让服务生上菜。 任一航永远有接不完的电话,他好像跟所有人都有那么多话说,可唯独面对阮聪灵,很少能滔滔不绝。 应该说,在阮聪灵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种情况发生过。 任一航接听完第三个电话之后,阮聪灵终于忍不住嫌弃了一句:“你如果真的很忙,就不用硬是待在这儿了。” 任一航面带歉意,想把手机关了,又不放心,抬眼去看阮聪灵时,只见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东西。 “那个画面又出现了。”阮聪灵注意到任一航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很紧张,可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阮聪灵在26岁之前的生活安康顺遂,可能是遭了老天爷嫉妒,命运在那一年的夏天发生了转折。她遇见了一个变态出租车司机,试图对她劫财劫色,她拼了命才逃出来,虽然险险地保住了小命,但脑部受了重伤,需要长期服药治疗。 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阮聪灵还在观察期,而任一航就负责她日常的用药和康复。 阮聪灵每每回想起这些,都有点想不通,任一航这个大忙人是怎么让自己在她的生活里活成了半透明的隐形人又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明明他们很少见面。 “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任一航盯着阮聪灵问。 阮聪灵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若无其事:“头有点疼,不过一看见你就都好了。” 阮聪灵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弯弯的,有点婴儿肥的脸更加肉嘟嘟的,俏皮又可爱。 任一航还是不太放心,又忽然想起什么:“你的药是不是吃完了?” 阮聪灵点头:“嗯,吃完了。其实你不用每次都亲自帮我去拿药,我自己去医院也可以的。” 任一航正要开口,又有电话打了进来。两人之间才有所好转的气氛,又一次告破。 阮聪灵不高兴,也没心情继续吃了,放下刀叉就盯着任一航。直到他挂了电话,她才没精打采地说:“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吃完了一个人逛一会儿就回去。” “我明天把药给你送去。”任一航匆匆忙忙地就要走,却还不忘叮嘱阮聪灵,“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 明天?明天是周六,按照任一航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在这一天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不可能出现。 阮聪灵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任一航说完就走的行为让他的叮咛看来非常敷衍,可阮聪灵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他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大概就是因为任一航发自肺腑的关切,让阮聪灵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对自己的怠慢,谁让他们是交往了六年的男女朋友呢,就算她自己完全没觉得和任一航已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阮聪灵听了任一航的话,决定直接回公寓。 去车库拿车的时候,阮聪灵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探自己。她私下环顾,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然而两年前发生的事,又被肢解成了一幅幅模糊不清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快速闪动。 眼角似乎有一道白影快速闪过,阮聪灵忍着剧烈的头疼对着虚空问:“谁在那儿?” 车库里只有她的回音,以及忽然出现的脚步声。 阮聪灵闻声看去,发现对方只是同样过来拿车的餐厅客人。 “小姐,你没事吧?”那人显然是被阮聪灵的样子吓到了。 “没事。”努力平复了心情之后,阮聪灵又把车库环顾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她想,或许是当年的事留给她的阴影太大,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摆脱,才会变得变得疑神疑鬼。 阮聪灵舒了口气,立刻去了车上,赶紧回家。 夜里阮聪灵又梦见了两年的情形,尽管周围依旧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在那样肮脏不堪的环境里,有人正在施暴,正在伤害自己。 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的时候,阮聪灵出了一身冷汗。尽管意识已经清醒,但她的身体却仿佛一直在下坠,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拽着,不知最终会沉没在什么地方。 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恐惧让阮聪灵放弃了一个人安抚情绪的想法,她急急忙忙地摸索出手机,拨通了任一航的电话。 任一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阮聪灵的公寓,两人见面的第一个瞬间,阮聪灵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任一航搂着阮聪灵,柔声安慰:“我已经来了,不怕了。” 阮聪灵还是那样抱着任一航,一刻都不愿意松手,耍起了小性子:“我就怕,怕得不得了。” 任一航哭笑不得,把阮聪灵劝去了沙发上:“那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还怕么?” 阮聪灵此时才看出了任一航眉宇间的疲惫,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任一航伸了个懒腰:“看了一晚上文件,我就当是这会儿劳逸结合了。” 阮聪灵忍俊不禁,再一次靠去任一航怀里:“一航,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我觉得……我们既然在一起六年了,是不是可以稍微做出一些改变。” “比如说?” 阮聪灵咬了咬嘴唇,还是鼓起了勇气:“我想搬去跟你一起住,这样你就不用总是两头跑了。” 任一航神情一滞,看着可怜兮兮的阮聪灵,显得非常犹豫。 这已经不是任一航第一次拒绝她的这个请求了,所以阮聪灵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但她还想努把力,所以轻轻扯着任一航的衣角,继续装可怜:“我这段时间总是想起那件事,每次除了头疼,还特别害怕。今晚就是因为太怕了,我才忍不住打电话找你的。一航,我不想每次都要等那么久才能看见你。” 阮聪灵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任一航虽然有自己的顾虑,可看着阮聪灵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是再下不了狠心拒绝了。一想起刚才电话里,阮聪灵那已经泣不成声的样子,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任一航把阮聪灵流下的眼泪轻轻擦去:“明天我来帮你搬家。” 阮聪灵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明天是周六,你不是都有私事要处理,谁都不搭理么?” 任一航轻按住阮聪灵的肩,含笑看着她:“凡是总有例外,何况你是我女朋友?你看你,哭得跟花猫似的。” 任一航又帮阮聪灵擦眼泪,阮聪灵就笑嘻嘻地朝他仰着脸。 趁任一航不备,阮聪灵还主动送了个香吻,登时就让任一航傻眼了。 阮聪灵心里高兴,没顾上任一航在这眨眼之间的停顿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沉浸在愿望实现的满足里,以为跟任一航的关系终于有了更上一层楼的突破口。 第二章 阮聪灵偶尔会在任一航公寓过夜,所以任一航的公寓备有阮聪灵的日常用品,这次说是搬家,其实不过是阮聪灵多带了一些家当过去常住。 虽说是同居,但阮聪灵和任一航有各自的房间,而且阮聪灵也知道不能擅自挪动任一航的东西,尤其不能随意进出他的卧室。他们之间更像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虽然并不用她支付房租。 把阮聪灵接到公寓的第一刻,任一航就让她吃药:“医生说了,你最近的情况可能不太稳定,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告诉我。” 阮聪灵咕噜一声连水带药都吞进了肚子里,站得笔直,笑着对任一航说:“知道了,任总。” “你先把东西都收拾起来,看看还有什么忘记拿的,我好马上帮你回去取。” 阮聪灵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子:“你有事?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这不是怕再等一会儿天色暗了办事也不方便,把你一个人丢家里,我也不放心。” 阮聪灵这才重展笑颜:“你这儿可比我那儿安全多了,有你任一航任总镇宅,牛鬼蛇神哪个敢靠近。” 任一航不跟阮聪灵耍贫,推着阮聪灵回自己房间:“你赶紧看看有还少了什么,另外画室我也帮你收拾出来,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以画画。” 阮聪灵忽然转身,整个人撞在了任一航怀里:“我才过来,你就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任一航抱胸看着阮聪灵:“是不是你们搞艺术的,都有拖延症?” “是你们这些公司大老板把每天的日子过得跟打仗一样,恨不得一天拆成三天用。”阮聪灵靠着门框,“我等会就自己收拾,有什么缺漏就自己回去拿,不劳任总您操心了。” 任一航把阮聪灵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头,嘱咐她:“我晚上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记得吃药,知道么?” 任一航为了自己已经花费了半天时间,算是破例了。阮聪灵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见任一航要走,她也不拦着。 阮聪灵不是没想过跟着任一航前去一探究竟,可又转念一想,谁没点个人隐私,任一航既然不愿意说出来,她也不必刨根问底,该知道真相的时候,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送走了任一航,阮聪灵觉得有些无所事事,就去了画室画画。 任一航把公寓里采光最好的房间空出来给阮聪灵当画室,而且阳台外面就是一片绿植,视野相当不错。 阮聪灵一进画室就觉得心情舒畅,直接照着外头的风景开始写生,只是画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忽然闪过一道声影,虽然没看清楚,但她肯定那是一个穿白裙的姑娘。 这让阮聪灵联想到昨天在车库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影子。她放下画笔就跑去了阳台,试图再次寻找到那个人。然而结果跟昨天一样,那就好像是她的幻觉,并不存在。 内心的困惑让阮聪灵失去了继续作画的心情,她满腹疑云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出神。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总是心事重重的。 不知不觉地坐到黄昏,阮聪灵回神时,发现外头的天光已经暗了不少。她起身去关窗,又去画室里关阳台的移门。 金色夕阳下的那一片绿植看起来温馨而安宁,跟白影闪过时在她心头留下的那一刻惊慌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阮聪灵自言自语,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那片绿植。 忽然间,那个穿白裙的姑娘又出现了,依旧像阵风似的,闪一下就不见了,像是故意在躲着自己。 阮聪灵正想看个清楚,但头疼得厉害,她不得不去找药,反正也到吃药的时间了。 匆匆忙忙地吃了药,头疼的症状没有丝毫减轻,阮聪灵又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直接倒在了床上。 说来还算幸运,没一会儿的功夫,阮聪灵就睡着了,没有任何梦境,这一觉睡得还算沉实。 阮聪灵醒来的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只觉得饥肠辘辘,就想洗把脸去做吃的。经过任一航的房间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出了神。 任一航虽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但在阮聪灵看来,还算是合格的。只是他们之间总像是有东西藏着掖着,即便任一航对他再关心,也仿佛隔着什么。 这也是阮聪灵想要跟任一航住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她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的男朋友,而不是总像隔岸观火那样,可望不可即。 阮聪灵听从着心里的一个声音慢慢走向任一航的房间,原本垂着的手也逐渐抬起,握住了门把手,只要稍稍用力,她就能走近任一航最私密的空间,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手腕用力的瞬间,阮聪灵听见了大门开启的声音,她立刻松开手,慌张地往楼下跑,想要做出去迎接任一航的样子。然而她太紧张,一不小心直接从楼上滚了下来。 任一航见状立刻去扶阮聪灵,看她额头、手臂还有腿上的擦伤,他一个打横就把阮聪灵抱去了沙发上,再赶紧拿来医药箱,一面上药一面问:“除了这几个外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我们马上去医院。” 阮聪灵做贼心虚,摇着头:“就是撞得有点疼。” “哪疼?”任一航紧张问,“头疼么?” 阮聪灵摇头。 任一航帮阮聪灵处理完伤口,依旧不放心:“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真的没事。”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阮聪灵想要站起来跑两圈,可才一动腿,她就疼得叫出了声。 任一航拉着她坐下,严正警告:“你要是不安生,我就马上带你去医院……还是去看看吧。” 面对任一航这份殷勤,阮聪灵心里总是动容的。她拉起任一航的手:“只要你以后多陪陪我,多跟我说说话,我就什么病都能好了。” 任一航的表情再次凝固,也有些刻意回避阮聪灵的意思,“我真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太多,所以抽不开身。以后,我会尽量多留点时间陪你,好不好?” 阮聪灵知道任一航这话说得走心,真要做起来,成功的几率低的可怜,所以也没太当真,只是点点头:“你吃饭了么?我去帮你做饭。” “还是我来吧。”任一航说着就开始动手。 阮聪灵看着任一航脱下西装,围上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心里倍感甜蜜温馨。想来,她和任一航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顿家常便饭了。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任一航的这双手,签地起价值不菲的合同文件,也拿得起锅碗瓢盆。有一个如此出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男朋友,上天对她还是挺厚道的。 之后的一段时间,基于阮聪灵和任一航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他们见面的时间确实多了一些,可这并没有对他们关系的改善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任一航依旧是那个每天忙忙碌碌的公司总经理,阮聪灵除了是房客也偶尔兼职保姆,打扫打扫屋子,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很过去没什么区别。 阮聪灵在打扫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避开任一航的房间,可内心对他的好奇在两人相处的时间里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又一次清理房间的时候,阮聪灵打开了任一航的房门。 房间里很干净,所有的家具摆设也都非常整齐的,甚至让阮聪灵有了一种进入商品样板房的错觉。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最后在床尾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只瓶子,上面没有标签,但看着像是药瓶。 阮聪灵不记得任一航有需要服药的病史,最近也没有听说他病了要吃药,而且这个瓶子没有标签,上面也没有被撕掉标签的痕迹,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让阮聪灵开始在这件房里寻找其他相关的线索。她必须清楚地记住每一件东西拜访的位置,以便防止被任一航发现她进来过。 当阮聪灵最终站在床头柜前时,她内心的紧张开始趋近于之前每一次做噩梦的程度。就好像眼前这个小小的柜子里藏着足以令她震惊到不知所措的秘密。 第六感告诉她,那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人在面对完全没有准备的未知情况时,总习惯于设想成最坏的结果,阮聪灵现在就是这样。难以克制的好奇和对坏结果的揣测,让她伸向床头柜的手变得犹豫不定。 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有一种能让她最终下定决心去打开那只柜子。她怕一旦打开这扇门,会有可怕的东西忽然蹿出来,彻底打破她如今尚算平和安定的生活,打破她和任一航之间的平衡。 尽管对任一航有些抱怨,但阮聪灵清楚地知道,她爱任一航,她不想失去这个男朋友,哪怕任一航的身上隐藏着她不曾知晓的秘密。 第三章 阮聪灵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只床头柜,一是因为害怕可能成真的猜测,二是因为这的确侵犯了任一航的隐私。即便他们是男女朋友,从她闯入任一航的卧室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错了,应该及时收手。 后来的几天,阮聪灵都试图从当时的假想里走出来,可依旧无法磨灭的探知欲时不时地作祟,导致她总是心神不宁,也就经常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开锁声响起的时候,阮聪灵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她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想要去开门,灯都没来得及开,硬生生撞在了柜脚上,疼得她直叫唤。 “聪灵!” 任一航的声音传来,客厅的灯也随之亮起,阮聪灵捂着腿上撞疼的地方看着站在门口的身影。 任一航赶紧扶着她坐下,关心询问:“哪里撞疼了?” “就腿上。”阮聪灵看着任一航帮自己揉腿,心头一阵暖流蹿过。 任一航心疼:“大晚上你也先得开灯,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都不能让人安心。” “我以为是外卖来了。” “外卖?”任一航把手表凑给阮聪灵看,“这都几点了?还外卖?” “都凌晨了?”阮聪灵惊讶之余,回头看了一眼餐厅,“我忘了我今天做了饭,本来想要等你回来吃的,可是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你最近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任一航看着阮聪灵。 阮聪灵内心关于那只药瓶和床头柜的疑问始终存在,可他不敢就这样开口询问任一航,而关于那个白衣姑娘的事也在她心头浮动,然而她依旧觉得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任一航解释。 最后,阮聪灵扑在任一航怀里:“就是你最近好像又忙了很多,我却帮不上你。” 任一航的眉头一动,看向阮聪灵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许多。他想要轻轻推开她,又怕她因此受伤,所以就着这个姿势安慰起来:“公司的事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不需要为此自责。目前来说你还是个病人,需要好好休息,调理身体,知道么?” “我知道因为两年前的事,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康复。虽然你跟我说了很多过去的事,但我依旧没有完全想起来。你之前说,我画的那些画,都是我们以前经历过的,可是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一航,我会不会永远都想不起来?” 阮聪灵的担忧击中了任一航内心深处的顾虑,然而面对女友无助的询问,他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镇定和温柔。 原本垂着的双臂渐渐收拢,任一航将阮聪灵抱住,柔声说着:“这又不是感冒,一转眼就会好。你的病是需要长期观察和休养的,总有想起来的一天,你现在不要着急。” 阮聪灵一直都知道,任一航总有能安抚她的办法,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拥抱,都可以是平复她情绪的理由。 然而即便如此,阮聪灵依然记着那个药瓶。有时任一航不在家,她很有想要再一次进入任一航卧室的冲动,打开那只床头柜,看一看里面究竟有什么能让她就算无法亲眼看见,都倍感不安的东西。 再一次站在任一航卧室门口的阮聪灵依旧沉浸在激烈的思想斗争里。她的手再一次听从了心底的声音,逐渐靠近门把。 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金属把手的瞬间,她像是被毒蛇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一口似的,快速地抽回手,并且跟逃命似的立刻离开了任一航的公寓。 阮聪灵觉得有人在身后一直追赶自己,所以她尽可能地跑,从公寓楼跑到了人流密集的大街上,穿梭在如织的城市人群中,她甚至不顾街上来往的车辆强行穿越马路,只为了尽快甩开那个她以为正在跟踪自己的人。 精疲力竭的时候,阮聪灵停在了路边的路灯杆子下,只有身体在剧烈起伏,她已经没什么力气继续跑了。 正大口穿着粗气的时候,阮聪灵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白色的裙角。她立刻想起之前那几次一闪而过的身影,心跳仿佛在这一刻漏了一拍,时间也随之停顿。 阮聪灵慢慢抬起头,顺着视线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身影,高高瘦瘦的个子,异常苍白得近乎病态的皮肤,还有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像是可以吸纳一切似的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震慑人心的力量,然而她挂在唇边的笑容还带着几分与人为善。 阮聪灵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陌生的姑娘,但姑娘的样子却像是认识她,而且还挺熟的。 “聪灵,好久不见。”白裙姑娘向阮聪灵伸出手,纤细的骨骼和过于瘦削的体态,让她的手看起来仿佛只是一具包着人皮的白骨。 阮聪灵困惑且满是戒备地盯着她,又回头看来一眼,眼里只有再寻常不过的城市街景,根本没有那个一直在追踪自己的人。 “不认识我了?”白裙姑娘丝毫不介意阮聪灵的不礼貌,“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认识。我叫林慕杭。” 阮聪灵始终难以放下对林慕杭的戒心:“刚才是你跟着我?” 林慕杭不置可否。 “你跟了我好几天了。”阮聪灵笃定。 林慕杭依旧那副看来人畜无害的笑容。 然而阮聪灵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却听林慕杭说:“我有一些关于你和任一航的事可以告诉你,作为你找回过去的参考,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两年前刚刚从事故中醒来的阮聪灵一直很希望可以找回被遗忘的记忆,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没办法回想起来,为此还给任一航添了很多麻烦。 这两年来,她逐渐适应了没有过去的日子,终于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却因为这个意外出现的白衣姑娘而被点燃起了重新找回记忆的热情。 林慕杭的话仿佛带着让阮聪灵无法抗拒的魔力,她鬼使神差地跟着林慕杭到了一家咖啡厅,坐下,看着林慕杭从手袋里拿出一只没有标签的药瓶。 和任一航卧室垃圾桶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有这个?”阮聪灵下意识地追问。 林慕杭好整以暇地看着紧张的阮聪灵:“你打开看看,会有惊喜。” 阮聪灵却没敢立刻动手。 “放心吧,这里面可没有微型炸弹或者是挥发性迷药什么的。”林慕杭的笑容依旧那样纯良。 阮聪灵的内心已经冒出了无数的疑问,她已经感觉到在林慕杭这副和善无害的表象下或许隐藏着致命的危险。然而关于那只药瓶,关于任一航卧室里的秘密,关于她无法解释的不安,都在这个时刻成为了她去触碰那只药瓶的理由。 阮聪灵拿起药瓶的时候,林慕杭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这个瓶子里确实装着东西,但阮聪灵却迟迟没有打开。 “不要怕,我保证,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反而这两年来,你天天都会接触它。”林慕杭就像是在开玩笑那样轻松,“对了,任一航尤其在意。” 阮聪灵对瓶子里的东西更加疑惑,尤其在听见任一航的名字之后,她下意识地就拧开了瓶盖,没有任何犹豫。 “这是……”阮聪灵吃惊也失落。 林慕杭又拿出另一只带有标签的药瓶放在阮聪灵面前:“这只瓶子,你很熟悉吧?” “这是我每天吃的药。”阮聪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把夺过瓶子打开——果然跟她想的一样。 没有标签的瓶子里,放着任一航每天都叮嘱她要服用的护脑药物。而那只带有标签的药瓶里放的,却不是她吃的药。 “一航把药换了……”虽然有了这个猜想,但阮聪灵依旧没办法解释任一航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她也对这个第一次跟自己见面的林慕杭保留怀疑之心,也可能是她在骗自己。 林慕杭似乎并不在乎阮聪灵的反应,仍然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会马上相信我,但是你可以去任一航房间的床头柜看看,这或许更有利于你做出判断。” 又是那个床头柜! 阮聪灵的思绪在瞬间成了一团乱麻。 林慕杭说的是不是真的?究竟是不是任一航换了药?换的又是什么药?换药的目的是什么?林慕杭拥有什么样的身份?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揭穿? 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断地涌入阮聪灵的脑中,她却根本无法思考,也不知应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当她从这些胡乱的问题里回过神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任一航公寓的门口,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咖啡厅回来的。 一身冷汗的阮聪灵在公寓门外怔忡了好久,楼道里悄然无声,仿佛连她都不曾存在。 直到任一航的声音从电梯的方向传来,一声“聪灵”,几乎惊得她魂飞魄散。 阮聪灵一脸错愕地看着任一航,她甚至在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男朋友。直到任一航走近她身边,她才彻底定了神,却还有些木讷。 “怎么了?”任一航关心着。 “天气有点热,我进去歇一会儿。”阮聪灵按了密码锁就埋头冲进公寓,直接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 第四章 林慕杭的话就如同她那双黑且幽深的眼睛一样,有着吸引和蛊惑人的力量,在第二天就让阮聪灵又一次偷偷进入了任一航的卧室。 在咖啡厅里发生的谈话徘徊在阮聪灵耳边,此时此刻,那只原本没有生命的床头柜仿佛在那些话语的驱使下活了过来,向她散发着邀请的信息。 阮聪灵走近过去,尽管理智依旧在那些已经变得缥缈的声音里进行挣扎,可她的双手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身不由己地去触碰了柜子的门,然后将它打开。 她看见了好几个没有标签的药瓶,里面都装着药,就是她日常吃的那些。 一边还放着另外几只空的瓶子,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的,是她本应该遵照“医嘱”吃的药。 这不是梦,是事实,任一航确实换了她的药,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她说实话。 对任一航的信任在这个瞬间发生了动摇,阮聪灵惊慌得想要立刻去当面质问她一直深信不疑的男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给她吃的,又究竟是什么药? 阮聪灵把一切收拾回原来的样子,找出了自己的手机,想要立刻找到任一航。然而当电话接通的瞬间,在听见任一航的声音的那一刻,她却忽然变得出奇冷静,不想现在就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 “聪灵,什么事?”任一航问。 “没事了,我找到了。”阮聪灵信口胡诌了一个原因,“刚才急着找东西,一直没找到,就想问你放哪了,结果一回头,我就看见了。” 两人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然而阮聪灵心里却有了另一个主意。她立刻收拾了东西出门,找到了文方旭工作的会所——文方旭是她偶然间结识的心理医生,这件事,任一航并不知情。 文方旭才为一位患者做完心理咨询,见到阮聪灵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文方旭为阮聪灵倒了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当初阮聪灵正为找回记忆的事苦恼,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文方旭。文方旭提出可以试着通过心理辅助疗法帮她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不过并没有太大的起色。但阮聪灵还是会不定期来找文方旭进行心理咨询和治疗,两人也就算是朋友了。 阮聪灵开门见山,先把装有自己平时吃的药的瓶子拿给文方旭看:“这种药你熟悉么?” 文方旭看过之后点头:“这应该是医生开来保护你脑补神经的药物,常规药,怎么了?” “你打开瓶子看看,里面的药是标签上写的么?” 文方旭神情一滞,看着面容严肃的阮聪灵:“不会有错吧?” “你看看。” 文方旭打开药瓶,眼神果然变了,皱着眉头问阮聪灵:“你想说什么?” 阮聪灵已经沉了脸:“是同一种药么?” 文方旭盖上瓶盖,把瓶子握在手里,犹豫良久之后摇头:“不是。” “你能知道瓶子里的药是干什么的么?” 文方旭又把药瓶打开,倒出一粒药仔细看了看,嘴角却忽然扬起了笑容:“你看我这脑子。” 文方旭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贴满英文标签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和阮聪灵吃的药放在一起:“你吃的这个,应该是这种,在国内算是禁药。” “禁药?”阮聪灵把两粒药丸放在一起比对,可作为外行,她根本无从分辨这两粒外形几乎如出一辙的药有什么区别,也许让文方旭光用肉眼看,也不见得能分清楚。 “你不用紧张,只是因为这种药里里面,有一些国内不被允许放置的成分,但对于脑部神经的保护,是没有坏处的。”文方旭为了让阮聪灵放心,特意做了一个实验,结果两杯水出现了同样的反应。 “就是因为这种可以导致水内絮状物产生的成分,在国内医药界认为服用这种成分的药物,对病人的身体机能可能产生目前医药研究还没能发现的问题,所以在国内是禁止使用的。不过在国外,这种成分是被允许添加在护脑药物里的。而且国外部分需要脑部保健和脑神经康复的病人都在服用,确实在这方面的疗效挺显著的,而且还没有出现什么并发症。”文方旭耐心地解释。 “你确定?”阮聪灵将信将疑。 文方旭请阮聪灵坐下:“我算一算,你过去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找我进行心理治疗,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你来找我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因为你的情况越来越稳定,而且你也确实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所以不需要再跟过去一样。最近还头疼得厉害么?” “前一阵子确实没怎么疼了,但是这段时间似乎开始反复了。”阮聪灵的担忧完全写在了脸上。 文方旭想了想:“这样吧,见日不如撞日,既然来了,我就帮你看看,不过我认为,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阮聪灵就跟过去一样,接受了文方旭的心里辅导和催眠治疗,事实也确实如文方旭说的那样,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 “感觉怎么样?”文方旭笑问。 “好像确实没什么事。” “我帮你催眠的过程里,发现你的情绪确实比之前平稳了很多,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忽然惊醒的状况。我有理由相信,是你一直服用的药产生了效果。”文方旭把药交还给阮聪灵,“你的问题是需要长期休养和调理的。不过时间线拉得长了,中间难免会有一些突发状况。这可能是你记忆复苏的表现,是好现象,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除了头疼和两年前的那件事,其他的都没有想起来。” “你当初的脑部神经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而且伴有部分癔症的情况,要恢复起来确实没那么容易,你还有很多时间。”文方旭安慰着失落的阮聪灵,“你不是说还有你男朋友照顾你么?这药他给你的?” 阮聪灵点头。 “他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了。”文方旭笑意更深,“你这个药虽然在国外可以使用,但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一个字,贵。” “是么?”阮聪灵仍旧不是非常放心。 “我可没必要骗你。这药的成分里有一部分的造价不菲,贵倒是其次,稀缺也是一个原因。所以你如果是长期服用这个药,那么你男朋友确实在你的病情上下了血本,花了心思了。”文方旭调侃起来,“你可得把你男朋友看牢了,也千万别带来我这儿,我们前台的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都如狼似虎。” 阮聪灵忍俊不禁:“你是个医生,怎么说话都口没遮拦?” “我工作的时候可是一本正经,这会儿不是跟你这个朋友聊聊天么,哪要跟我上纲上线?”文方旭喝了一大口水,“跟你说半天,我都口干舌燥了。” “请你和咖啡?” “不了,我等会儿有个预约的病人要来,走不开了。”文方旭看看时间,“咱们这说的也差不多了,我该告诉你的也都说了,你就放宽心吧。你男朋友,是这个。” 文方旭竖起了大拇指。 文方旭虽然给阮聪灵吃了安心丸,但她仍是觉得哪里有问题。而且伴随着越来越深切的疑神疑鬼,阮聪灵对任一航的怀疑已经不止局限在被替换的药物身上,她开始觉得,任一航每个周六的消失也一定和这些药存在着莫大的关联。 “难道你现在才开始怀疑?”林慕杭问她。 这是阮聪灵和林慕杭的第二次见面,依旧在一家咖啡厅,周围的环境依旧很舒缓,林慕杭的脸上也还是那种和善到让人心里发憷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一航换药的事情?”阮聪灵质问。 林慕杭喝了口咖啡:“我看见了。” “在哪里看见的?” 林慕杭只是笑笑,没有说。 阮聪灵对林慕杭的故弄玄虚不以为然,可是她内心已经难以遏制的疑惑让她并不想现在就跟这个身份神秘的白裙姑娘撕破脸。 林慕杭感受到阮聪灵的不友善,可她并不在意,继续我行我素地说着:“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任一航确实换了你的药,这件事不是得到了证实么?而且他也确实有事瞒着你。” “你知道是什么事?”阮聪灵几乎打断了林慕杭的话。 林慕杭笑看着阮聪灵,两人交汇的目光里本该因为阮聪灵的满腹困惑而电光火石,可一切都因为林慕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而归于平静,好像任一航没有换过药,他的身上也不存在任何令人不解的地方。 毫无避讳的凝视终结在林慕杭的又一次发言里:“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我插手……不太好吧?” 阮聪灵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甚至是带着敌意的冷漠:“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 林慕杭顿了顿,维持着一贯的笑容:“你不觉得你自己对任一航的困惑,由你自己去查清楚会更有意思么?他每周六都去哪里,做些什么?与其我告诉你,不如你自己亲眼去看,免得你又怀疑我。” 林慕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煽动性,阮聪灵分明很排斥,却还是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光是任一航换药这件事,就已经存在蹊跷。还有他每周消失的那一天都在做什么,这件事伴随着对任一航信任的崩塌而引起了阮聪灵内心更深的猜疑。 她一直深爱的任一航,一直信任着的任一航,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五章 任一航会定期带阮聪灵去医院复诊。 “医生,我最近头疼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一点。”阮聪灵面色担忧地告诉自己的主治医生。 “这是因为你的大脑神经最近比较活跃的缘故。”医生回答,“平时的生活习惯没有变化吧?或者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事或者人?这些都可能对你产生刺激,从而有部分影响。” 阮聪灵迟疑之下,还是选择隐瞒林慕杭的出现,摇头答道:“没有,一切正常。” 医生沉思片刻,见任一航似乎比阮聪灵更加紧张,于是开口安抚:“这不一定是坏事,大脑神经活跃可能是记忆复苏的前期症状,对于你的病情也是有好处的。只要随时注意身体状况,确保阮小姐的身体没有大碍,不是什么大问题。” 阮聪灵有些惊喜:“是么?” “至少从目前的检查报告来看,你的身体机能完全正常。头部受过重创的部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把完全恢复记忆作为最终目标,现在的情况,已经基本算是康复了。”医生面带微笑,“不过不能掉以轻心,该吃的药还是要按时按量吃。” 一提到服用药物,阮聪灵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她不由转头去看任一航。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她明显感觉到任一航眼底的顾虑,但是他很快就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化解了彼此之间的异样氛围。 虽然得到了医生对病情的肯定,阮聪灵却依旧无法完全放松下来。她对于任一航的怀疑还没有解除,也就没办法做到跟过去一样的信任。 事实上,她已经暗中停止服用任一航给自己的药,除非是任一航当面看着她吃,否则她会按照每天的用量把药片丢掉。 “一航。”阮聪灵忽然停下脚步,“我有点渴。” 任一航把车钥匙给阮聪灵:“你先去车上,我去买水。” 阮聪灵见任一航离开之后马上回到车里,并且把预先准备好的GPS藏在车座地下——她不可能时时刻刻跟踪任一航,但这部GPS至少能让她知道任一航去了什么地方。 接下去的几天,阮聪灵每天都会追踪GPS定位。 工作日的任一航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去公司,有时可能要出去开会,晚上不是有紧急公事,他会直接回家,尽量抽空陪着阮聪灵。 阮聪灵有时候会产生一种是自己多心了的错觉,觉得任一航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一切可能是林慕杭的别有用心,想要挑拨她和任一航的关系。 事实上,她对林慕杭一无所知。 这样一直相安无事地到了周五的晚上,跟任一航互道过晚安之后,阮聪灵却根本无法入睡。 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知道任一航周六都去做什么,这很可能对他们将来的生活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阮聪灵更希望,一切只是多余的担心。 这样几乎失眠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阮聪灵就听见了房外的动静。她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动地打开房门,见到了正要做早餐的任一航。 任一航看着一脸疲惫的阮聪灵,有些心疼,走去她面前:“晚上没睡好?怎么看着有点憔悴?” 阮聪灵答非所问:“你这么早就起来?” 任一航看看手表:“九点了,还早?” 任一航拉着阮聪灵下楼:“先去洗漱,我来做早餐,吃完了我还得出趟门,你乖乖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阮聪灵忽然双手拉住任一航,带着恳求的姿态:“今天是周末,你不出去行么?” 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让阮聪灵无所适从。她深怕现在的生活被打乱,深怕会失去任一航,深怕这两年来的认知被刷新,那么她应该何去何从? 如果没有任一航,她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么? 任一航没想到阮聪灵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一时吃惊,盯着阮聪灵看了很久。 两人之间的僵持最终化解在任一航柔声的安慰里:“我确实有些事要去处理。我答应你,尽量早点回来,晚上我们去吃海鲜。” “我不爱吃海鲜。”阮聪灵为任一航居然不记得自己的喜好而倍感失落。 任一航恍然,见阮聪灵情绪低落,这就轻轻将她抱住:“你看我这记性,忙得都快谁都顾不上了。你喜欢吃法国菜,咱们就去吃,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家。” 阮聪灵勉强地点点头:“那说好了,你得早点回来。” 任一航打起了包票:“一定。” 于是洗漱之后,任一航和阮聪灵简单地吃了早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阮聪灵见任一航走了,立刻回到房间,却没有马上打开GPS。她知道,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很可能会进入一个难以见底的深渊,她和任一航之间也很有可能回不到原点。 如果选择装糊涂,维持现在的情况,那么任一航还会是关心疼爱她的男友,她还能享受作为女友的一切权利。 然而林慕杭的影子忽然闯入了阮聪灵的脑海,那一身白得近乎反光的裙子,还有她看来没有血色的脸,那双漆黑得如同无底洞一样的眼睛,她看似亲善却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 林慕杭身上所有的细节,都在像是尖利的细针一样扎向阮聪灵。她无意识地一直在回忆关于林慕杭的一切,但是那个身影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化成了一团雾,而当雾气散开,出现的却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两年前那个对自己施暴的变态司机。 “啊!”阮聪灵惊叫,手里的GPS掉去了地上。 她就像看见了被抛落的炸弹那样惊慌地逃开了,直接躲去了窗帘后面,像鸵鸟一样,自己看不见,就觉得安全了。 在刚才那一番动静之后,房间里显得静悄悄的,可以听见外头传来的小孩子玩闹的声音。 阮聪灵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波动的心情,慢慢地从窗帘后头探出头,看着地上那部GPS。 那就像是林慕杭的眼睛一样,带着不容人抗拒的诱惑力,让阮聪灵逐渐放下了原先的惊恐,不由自主地走上去,并且按下了开关。 GPS显示任一航的车正在移动,阮聪灵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不停改变位置的光点,直到它停下,显示说在本市最好的一家医院,也就她需要定期去复查身体的那一家。 “一航去医院干什么?”阮聪灵困惑。 之后的几个小时,任一航的车子都没有离开医院,也就是说,他在医院待了一整天。 “就算是去看病,也没有必要留那么长的时间。”阮聪灵不解的同时,听见有人按响了门铃。 她去开门,见到的却是林慕杭。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我知道任一航不在家。”林慕杭笑说。 阮聪灵把林慕杭让进了屋,却没有主客之间应有的客气态度,而是在关门之后直截了当问:“你来干什么?” “今天是周六,任一航一个人出去了,你难道没有跟去看看?”林慕杭四下观察着整间公寓,“这么多年了,他的品味还是这样,性冷淡。” “你到底是什么人?跟一航是什么关系?” “我们曾经,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林慕杭坐下,“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应该算是没什么关系了。” “一航从来没提起过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不记得,他身边什么时候有你的存在。”阮聪灵的敌意非常明显。 林慕杭全然不在意:“这很正常,毕竟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阮聪灵被戳中了痛脚,一时间情绪上涌,有些难以克制,但同时出现的头疼症状,令她没能立刻把怒火撒出来:“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了马上走。” “我知道你有病,你又不希望任一航看见我,所以我特意选了这个时间来看你,你怎么不领情呢?”林慕杭表现得非常无辜,“看到任一航把你照顾得还不错,我也放心了。不过他始终没有跟你坦诚以待,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他牵着鼻子走。要知道,你当初在鬼门关钱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保住这条命,不能再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 “你不用总是说些有的没的,一航是不是别有用心,我自然会去查清楚。至于你,一个我连你是谁都还没弄明白的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林慕杭没有立刻反驳阮聪灵,而是安静地坐着,默默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依然黑得让人心里发憷,让阮聪灵觉得脊梁一阵阵地发凉。 阮聪灵转过视线,避开林慕杭的注视:“人你看完了,没其他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林慕杭笑吟吟地站起身,却在阮聪灵面前停了下来:“我并不想离间你跟任一航的感情,如果他真的没有令人怀疑的地方,不论我说什么,都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我是真心地提醒你,认清楚任一航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不枉费你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这条命。” 一直到林慕杭离开,门锁落下的那一瞬间,阮聪灵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无力地坐去地上,后背、额头、双手掌心已经全都沁满了冷汗。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大的劫难,而阮聪灵正如林慕杭说的那样,费尽千辛万苦,才争取到了活下来的机会。 第六章 下午任一航回到公寓的时候,阮聪灵正在画室画画。 “聪灵。”任一航走去阮聪灵身后,看着画面上的白裙姑娘,“这……是你?不像。” 阮聪灵回头看着任一航:“你看不出来是谁么?” 任一航仔细辨认了一下,摇头回答:“认不出来。” 任一航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阮聪灵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时间差不多了,我已经定了位子,可以去吃饭了。”任一航说。 阮聪灵这就上楼换了衣服,和任一航一起共进晚餐。 任一航发现今天的阮聪灵行为古怪,她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却一杯接着一杯,眼看着是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在阮聪灵又一次倒酒的时候,任一航忍不住制止:“聪灵,你今天怎么了?” 阮聪灵已经有些醉眼朦胧,加上周围的光线也有些暧昧,衬得她一双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似的闪闪亮亮,还仿佛逸着酒香。 任一航神情微动,按住阮聪灵的手不自主地收紧了一些。 “你很热么?”阮聪灵看着任一航,“你的手心里都是汗。” 任一航收回手,阮聪灵趁机喝酒。 喝完酒,阮聪灵咧着嘴笑看着任一航,递出空杯子:“我还要。” “你已经喝太多了。”见阮聪灵要去拿酒瓶,任一航一把抢了过来,“怎么了?” “想喝酒。”阮聪灵乞求地看着任一航,“一航,让我再喝一会儿。” 眼见阮聪灵今晚是收不住了,未免发生意外,任一航直接把阮聪灵带回了公寓,只是这一路上,她都不安生。 任一航开车,阮聪灵就趴在车座靠背上,不是一直盯着他看,就是伸手挠他。任一航好说歹说都没效果,路上还差点出事。 好不容易回了小区停了车,阮聪灵全身软得都走不动道,任一航只能把她抱上楼。开门的时候,阮聪灵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就差像蛇一样缠着他了。 任一航把阮聪灵抱回房间,她终于不吵也不闹,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 看着阮聪灵安稳的睡姿,任一航轻声笑了出来:“这个聪灵……” 只是唇角的笑容在瞬间凝滞,任一航注视着正在睡梦中的阮聪灵,眉间渐渐聚拢了愁色。 他矮身在床边,和阮聪灵的脸靠得很近,而阮聪灵没有丝毫的察觉。 任一航伸手轻抚阮聪灵因为醉酒而发红的脸,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眼底混合了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一句“聪灵”,幽幽地从口中被吐露。 阮聪灵像是听见任一航的声音,慢慢睁开眼,并没有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吓着,反而开心地叫他:“一航。” 他们已经在一起六年了,他熟悉这张脸,熟悉这个人,熟悉她的身上味道,熟悉有关她的一切,因为他爱她。 阮聪灵感受到任一航眼底的情绪变幻,她难以说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所以不由向任一航靠近过去。 “一航……” 她记得任一航对她的好,记得自己和任一航之间应该不止是如今这种平平淡淡的关系,他们可以更加亲近,也应该更亲密。 可是已经两年了,他们空有情侣的名义,实际上却很疏远。 任一航不碰他,就算偶尔会搂搂抱抱,那也几乎是出于安慰和礼貌,并没有她以为的情侣之间应该有的亲密无间。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对任一航的怀疑以及由这种怀疑所产生的过激情绪,阮聪灵忽然对这两年来和任一航的相处产生了不甘。 她想要证明一些事,至少证明自己和任一航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情侣关系。 两年了,没有一次亲吻,她想试一试,或许可以借此找回一些被遗忘的感觉,让她不再只是听从任一航的讲述,被动地认为他们是一对。 哪怕她知道自己爱他,可这样的爱,总像是隔着什么,少了什么。 阮聪灵正想去亲任一航,却硬生生推开。她错愕地看着任一航,酒醒了,她也清醒了。 任一航知道自己失态,也深感歉意:“早点休息吧。” 阮聪灵看着任一航快速离去,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听见心里有东西碎了的声音——两年来的温存就在任一航这一推之下,成了梦幻泡影。 阮聪灵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看着紧闭的窗,再看着天花板,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她好像真的不认识任一航,因为刚才推开她的那个人,真的用了非常大的力气。 如果不是任一航排斥她,为什么他的态度会这么坚决? 如果他们真的是情侣,为什么任一航会拒绝彼此的亲密? 如果任一航不是她的男朋友,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制造出这样的假象? 一切都是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任一航说什么,阮聪灵就信什么。两年了,她沉浸在任一航为她构筑的世界里,没有多余的社交,生活单调而枯燥,唯一的盼头,就是任一航施舍给她的那一点点温柔。 他对自己有企图! 阮聪灵在长久的思考之后,做出了这个判断。 林慕杭的话,也开始在阮聪灵的耳边徘徊。 她可能确实需要去真正了解任一航,主动地去接触其他东西,而不是被动地被灌输各种思想,成为任一航口中的讲述的那个人。 一旦有了这个决定,阮聪灵又想起了那部追踪任一航的GPS。 医院,就是她的第一个突破口。 未免打草惊蛇,阮聪灵又等了一个星期。 这段时间里,因为阮聪灵没有按时按量服药,导致头疼的次数骤然增多,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见两年前的那件事。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的她都陷入无边的恐惧感中,但她再也不像当初那样试图寻找任一航求助。她宁可独自坐在幽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压抑着梦醒后还未消散的惊慌,即便怕得哭,也不愿意低头。 又一个周六的上午,任一航出门前特意去看了看阮聪灵,只是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得到回应。 情急之下,任一航直接破门而入,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阮聪灵。 阮聪灵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医院,任一航就在病床边。 见阮聪灵醒了,任一航立即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任一航的紧张从来都不像是伪装的,只要她有一点情况,最担心自己的人一定是他。 但是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尤其在阮聪灵已经无法忽略对他的猜疑之后,就算是面对任一航的关切和紧张,她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为此而感到满足。 阮聪灵盯着任一航看了一会儿,摇摇头。 任一航马上请来了医生为阮聪灵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才稍稍安了心。只是当两人私下相处,他却沉了脸,质问她:“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阮聪灵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只能承认:“嗯。” “我不是一直叮嘱你,要你按时吃药,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我已经吃了两年了。”阮聪灵没有选择跟任一航硬碰硬,而是软和着态度跟他解释,“而且之前医生说,我的身体已经基本算是恢复了。我就想,能不能试着不要再吃药了。就算我真的想不起以前发生了什么,哪怕作为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每天都要吃药。” 阮聪灵越说越委屈。 任一航最初知道阮聪灵私自停药这件事,确实很气愤,可如今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再心急也说不出一句重话来:“就算是这样,你也得跟我商量。再说,停药这种事,还得医生说了算。” “我以后不敢了。”阮聪灵委顿地回答。 任一航理解阮聪灵的心情,所以又好言相劝:“这样吧,我去问问医生。如果他同意减少药量,或者觉得可以停药,以后就不吃药了。如果医生说不行,你还得乖乖吃药。不然你再晕一次,我真要吓出病来了。” “我要和你一块去问医生。” “好。”任一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阮聪灵激动得马上就要起来,却被任一航按回了病床上。 她不甘心:“就是几句话的事,问完就行了。” 任一航依旧按着阮聪灵的肩膀,郑重其事:“首先,因为你私自停药,已经出现了恶化反应,所以在医院休养的这段时间,不管你愿不愿意,药还得吃。我刚才说的,都是基于你这次身体康复,确保没有大问题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 “一航,你有没有想过,我这种药吃多了,会有其他反应?” 任一航面色一滞,为了掩盖这一刻的忧虑,他立即露出笑容:“让你吃的药,必定是经过医生考虑和各方面考量,对你病情最有利的。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你好好的。” “我要是好不了了呢?” “我会照顾你,不管你成了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聪灵。” 任一航的掌心温暖,轻抚在阮聪灵额上,确实带有安抚的效果。 有那么一瞬,阮聪灵觉得是自己辜负了任一航的一片好意,不论是换药还是任一航身后隐藏的秘密,都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并不是想要伤害他。 可是他既然那么在乎她,为什么要在那天晚上,那么用力地把她推开呢? 第七章 阮聪灵在医院待了两三天,医生在确认她的身体没有大碍之后,就同意任一航把人带回去。 然而阮聪灵总是觉得怪怪的,她住院期间接触过的那些护士,每一个都对她讳莫如深。好几次她试图和对方聊天,却都无功而返。 只觉告诉阮聪灵,她必须尽快弄清楚任一航藏在医院的秘密,这样总好过她不断地怀疑现实,导致她经常疑神疑鬼。 又一个周六来临时,阮聪灵已经做好了跟踪任一航的准备。任一航离开公寓后,她立刻开车跟在后头。 果不其然,任一航去了医院。 阮聪灵跟着人群进了电梯,看着任一航按了楼层——不是她平时看诊的病区。 阮聪灵对照了电梯标识,确认了任一航去的是重症监护区。 为了不引起任一航的怀疑,阮聪灵并没有和他在同一层楼离开,而是继续往高层去之后再返回来。 这楼不是普通病区,所以并没有多少前来探病的人,整层楼都显得非常安静。 阮聪灵正在思索怎么找到任一航,无意间发现他正跟一名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两人正在交谈什么。 “这位小姐,你是来探病的么?”经过的护士叫了阮聪灵一声。 阮聪灵慌张之下,看见有其他护士从前面的一间病房出来,她立刻走过去:“我来看朋友的,就是那间。” 匆匆忙忙地进入病房,阮聪灵还没来得及定神,就看见了一个全身插满导管,同时挂着好几瓶药水,需要用监护仪监护的病人。 阮聪灵吓了一跳,再看了看外面的情况,悄然走了出去,向着任一航刚才所在的位置走去。 关着的门后就是阮聪灵想要知道的真相。就像是当初面对那只床头柜里藏着的药,真当要揭晓答案的时候,依旧会有难以说清的挣扎和纠结。 阮聪灵鼓足了勇气站到门前,通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病房里的任一航,还是那个在病床上躺着的人。 那必定和她失去的记忆有关,是任一航至今都没有告诉她的、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真相,在阮聪灵见到那个沉睡中的女人的第一刻,她就有了这个认识,并且对此坚定不移。 但也就是在这时喷涌而出的惊讶,让她本就难以平复的心情又到达了新一轮的震惊高点。 此时此刻,阮聪灵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视线里也只剩下那张脸,分明那么安详,却让她怕得一刻都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留。 阮聪灵惊慌地离开了重症监护区,甚至记不得要去车库拿车,异常强烈的逃离欲望让她就跟受到了惊吓的小鹿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医院,再一次冲进了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直到她又遇见了林慕杭。 “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林慕杭的裙子依旧白得跟漂过似的,笑容依然有让人脊背发凉的魔力,那双眼睛也跟过去一样,足以吞没所有的情绪。 阮聪灵一个箭步冲上前,拽住林慕杭质问:“你究竟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林慕杭的手很凉,拉起阮聪灵的时候,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总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才能慢慢说。”林慕杭就这样牵着阮聪灵的手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悠闲自得仿佛是跟闺蜜出来散步。 终于坐进一间咖啡厅之后,阮聪灵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追问起来:“你知道医院里那个人是谁?” 林慕杭应了一声,靠去座椅上:“说说你的猜测,我可以帮你纠正思路。” 阮聪灵一旦回想起病床上那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女人就完全不能冷静,可面前的林慕杭就像是看好戏似的看着她,这让她觉得自己成了可笑的小丑,正在接受林慕杭发自内心的鄙视。 “我跟她是姐妹?”阮聪灵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 林慕杭就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 阮聪灵知道其中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病房里的那个人。 “你们是亲姐妹。”林慕杭说得云淡风轻,“一母同胞,她是你的姐姐,叫慧灵。” 阮慧灵。 可是在阮聪灵的记忆里,跟没关于这个姐姐的任何影子。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有亲人——任一航确实隐藏了很多关于她的身世,她现在才意识到,她不光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甚至是自己的父母,她也没有从任一航的口中得到任何讯息。 “按理说,你和任一航交往六年了,他很爱你,可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亲近。”林慕杭的言辞间充满了挑衅。 面对这个自称和任一航有交集还所知甚深的女人,阮聪灵完全无法控制在此时此刻产生的对林慕杭的敌意,不止是因为任一航,还因为那些林慕杭知道可自己无从想起的过去。 “任一航每个周六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医院,陪着你的姐姐,陪着慧灵。” 被重复提及的名字就像是魔咒一样刺激着阮聪灵,她难以克制地低吼了一声:“够了。” 林慕杭把那张照片从阮聪灵手里抽出来,平放在桌子上,指着照片里的阮聪灵说:“任一航为什么对你忽远忽近的?” 她又指着照片里的阮慧灵说:“为什么每个周六他都要陪着慧灵呢?” 照片被推近道阮聪灵面前,林慕杭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任一航跟你们姐妹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呢?” 阮聪灵猛地按住那张照片,眉宇间的怒气即将难以遏制,之所以还能坐着跟林慕杭说话,也只靠着仅剩下的那一丝理智:“你一直都在强调,任一航另有所图,那他到底图什么?我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还有什么能让他稀罕?” 林慕杭耸肩:“这个你得自己问任一航。” 阮聪灵观察着面前这个瘦削的白裙姑娘,试探问道:“你恨任一航?” 林慕杭眯起眼睛想了想:“非要这么说的话,也能算吧。” “那我为什么不能认为,你是想陷害他?” “你见过当仇人,当得我这么诚实的么?” 林慕杭的表情怪异,让阮聪灵从心底抗拒继续和她交流。然而她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林慕杭所做的,都是带她去探知过去从未知道的真相,并没有做出任何欺骗的行为。 林慕杭从阮聪灵的手掌下抽出那张照片,再次把照片里笑容灿烂的两姐妹展现在阮聪灵面前:“你们姐妹的关系很好的,可是现在一个失忆,一个成了植物人。你知道的过去,也都是任一航说的,你就不想自己去清楚么?” “我当然会弄个水落石出。”阮聪灵笃定。 林慕杭很满意阮聪灵的回答:“没有过去的人是很可怜的,我希望你可以尽快摆脱这种悲惨的命运,至少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亲人在哪里。如果你也觉得任一航不可靠的话。”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让阮聪灵不再信任任一航,就像林慕杭说的,她至少应该弄清楚自己的亲人在什么地方,除了那个还躺在医院的姐姐。 和林慕杭分手之后,阮聪灵虽然还觉得思绪混乱得难以厘清,但情绪已经镇定了不少。为了防止引起任一航的怀疑,她马上回医院拿车,还去商场逛了一圈,随手买了些东西,造成她出门购物的假象,以及给任一航打了电话。 “一航,你晚上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阮聪灵故作镇定。 “怎么了?”任一航那边的环境非常安静,可以判断他还在医院。 “我今天出了门,就想买点东西回去做晚餐等你回来一起吃。” “你买完东西就回家,我回去跟你一块做。” “好。”挂了电话,阮聪灵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稍后任一航确实提早了一些时间回公寓,恰好看见阮聪灵在洗菜。 “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回来一块弄么?”任一航脱下外套,这就进了厨房帮忙。 “我把菜洗好了,你回来就能直接下锅了。”阮聪灵小说。 “果然还是我们家聪灵贤惠。”任一航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既然我表现不错,你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阮聪灵向任一航扬起脸,意思非常明显。 阮聪灵的主动让任一航有些无措,他的笑容变得僵硬,一度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 最后任一航假意帮阮聪灵擦汗,还心疼着说:“我的大画家,看来你还是不适合做这种事,这里交给我,你出去休息休息,等饭菜做好了,就能吃了。” 任一航一面说,一面解开了阮聪灵的围裙。 阮聪灵又一次被失落感包围,就算是勉强对任一航露出笑容,也显得力不从心。虽然被轻推着离开了厨房,可她还是忍不住站在外头看——看这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男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开始在厨房间忙碌,看他用心地为自己准备饭菜。 这本该是一幅无限温情的画面,可阮聪灵只要一想起躺在医院里的阮慧灵,才涌上心头的那一点温柔就都消失了。 第八章 任一航并没有察觉到阮聪灵的异样,两个人在饭桌上依旧有说有笑,就好像任一航对阮聪灵没有任何隐瞒,阮聪灵对任一航也没有任何猜忌。 阮聪灵给任一航夹了一块鱼:“一航,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 虽然阮聪灵已经打好了腹稿,但真到说谎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虚。 任一航紧张起来:“药继续吃了么?” “嗯。”阮聪灵低头吃了口白饭,一面咀嚼,一面给自己接下去的谎话鼓劲儿,“我好像梦见我爸妈了。” 任一航立即紧张起来:“梦见他们什么了?” 任一航的这种神情比他听见阮聪灵回想起两年前的事故还要古怪,他脸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仿佛不希望阮聪灵想起更多关于过去的事。 这是阮聪灵自己的想法。 “很模糊,我……也记不太清了。”因为害怕被任一航发现破绽,所以阮聪灵一直低着头,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始用筷子捣饭,“我在梦里好像听见他们……” “他们怎么了?”任一航情急地打断了阮聪灵的话。 这对一向稳重的任一航来说已经是失态的表现,阮聪灵因此判断,任一航可能真的居心不良,否则他不用这么紧张。 “我就是听见他们说,他们想我了。”为了适当缓和此刻稍显紧张的气氛,阮聪灵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拘束。 “还有其他的么?”任一航有些锲而不舍。 阮聪灵被任一航满是审问的眼神惊了惊,仓皇地摇了摇头:“没有了,他们就是一直在重复,他们想我了,问我为什么不去看望他们。” 任一航稍稍松懈了一些,随意吃了几口菜,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阮聪灵不想就这样放弃,又鼓起勇气说:“这两年来,我都没见过我的家人。一航,你能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么?” 任一航正要夹菜的手听了下来,甚至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才放下,虽然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但眼神中传递的沉重,让阮聪灵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任一航说得很慢,像是希望阮聪灵可以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到可以告诉你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合适?”阮聪灵急得打断。 任一航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看着阮聪灵的目光也复杂得令人不知从哪里开始探究。 被任一航盯得不自在,阮聪灵苦笑一声:“我只是因为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梦见我爸妈,所以……情绪有点难以控制。” “我明白。”任一航在思考什么,过了很久才开口,“除了梦见你爸妈,还有其他的么?” 阮聪灵摇头:“暂时……没有了……” 任一航又是一阵沉默:“明天就带你去见他们。” 阮聪灵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一时间惊讶得不知所措。 任一航重新拿起碗筷:“继续吃吧。” 尽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阮聪灵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她的心情就跟任一航当时的眼神一样复杂,在即将接触到更多关于过去的记忆时,她却开始怀疑,怀疑任一航将对自己说的内容是不是可信。 毕竟,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无条件相信任一航了。 任一航的情绪在谈话之后变得异常冷淡,阮聪灵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有其他动作。 两个人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阮聪灵正要收拾碗筷的时候,任一航抢了先,并且叮嘱她:“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你可能会比较辛苦。” 他的每一声叮咛都带着情,曾是阮聪灵引以为傲的存在,欣慰于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任一航爱着自己。 可是现在,她分不清那些来自任一航的温柔和呵护是否还纯粹,是不是带着其他目的。 阮聪灵心绪不宁地待了一个晚上,期间醒醒睡睡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因为梦境醒来,不光有两年前的事,还有昏迷的阮慧灵,以及林慕杭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阮聪灵决定放弃这质量奇差的睡眠,她甚至突发奇想地想去画室画画,却发现任一航站在画室里,不知已经在这儿待了多久。 “你没睡么?”阮聪灵走近画室,看着画架上那幅画着林慕杭的画,问任一航,“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人眼熟么?” 任一航摇头:“从来没见过。” 可是她对你很了解,甚至说恨你。 这是阮聪灵差点就说出口的话,但她忍住了:“你是在想,应该怎么跟我讲述我父母的事?” 任一航把画室里的画都扫视了一遍,没有正面回答阮聪灵的问题:“还是再休息会儿吧,天亮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说完,任一航就走了,背影看来很疲惫,让阮聪灵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过分了。 阮聪灵在画室里待到了天光大亮,跟任一航一块出门后居然在车里睡着了。 “聪灵。”任一航轻轻推着阮聪灵,“醒醒,我们到了,聪灵。” 阮聪灵睁眼,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任一航请下了车,也就是这一抬眼的功夫,她睡意立刻消散——任一航带她来了公墓。 阮聪灵跟着任一航走入墓地区,最终停在了一块墓碑前,上面写着两行字——先父阮允环、先母周晴芳之墓。 阮聪灵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任一航就先向墓碑鞠了躬:“伯父伯母,我带聪灵来看你们了。” 墓碑上还贴着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跟阮聪灵长得有些相似。但这并没有刺激到阮聪灵的记忆,她看着照片,也看着墓碑,依旧只觉得陌生。 “你爸妈是两年前过世的。”任一航平静地述说着。 两年前?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惹人注意了。 “你出事的时候,你爸妈正在国外旅游。他们一听说你遭遇了祸事就立刻赶了回来,但是很不幸,在从机场赶往医院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你爸当场死亡,你妈……抢救了两天,最后也没能救下来。”任一航眉眼深沉。 阮聪灵站在墓碑前,试图通过碑上的照片,想起哪怕一点点关于过去的往事。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回想,如何强迫自己,大脑里那一片空白的区域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片段。 换句话说,这依旧是任一航灌输给她的所谓真相。 阮聪灵发现,墓碑上没有立碑人的名字:“没有把我的名字刻上去么?” “当时你也还在病危中,墓是我帮你立的,所以没有署名。”任一航回答。 “一航,谢谢你。”阮聪灵也难以说清自己此时的心境,她好像真的在感谢任一航,却又不那么相信这样的现实。 “我应该照顾你的。” “照顾我就已经够你麻烦的了,连我爸妈的后事,都要你一手包办。而且这两年,都是你代我来看望他们。”阮聪灵开始试探,“其实你可以早点带我来的,我想,爸妈一定也很想我。” “因为你之前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为了防止你爸妈的事刺激到你,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阮聪灵面对墓碑,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你真是煞费苦心了呢。” 任一航听出了阮聪灵口气中的怪异,但他只理解为是她此时情绪波动所致,也就没太在意。 “既然都来看望我爸妈了,你不妨他们的面,多跟我说一些以前的事,也许听着听着,我就想起来了呢。” 如果任一航敢在先人面前信口雌黄,只要被她知道了,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再也不存在任何信任。 “恢复记忆的事不能急于一时,医生也说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爸妈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也许你现在没有感觉,但晚一些时候,或许可以借此回想起什么来。我怕现在告诉你多了,一时间信息量太大,你承受不了。”任一航的说辞很恳切。 阮聪灵依然看着墓碑,看着照片上笑容慈祥的父母,问任一航:“我的家里,只有我和爸妈么?没有其他亲人么?亲戚朋友也没有?” 任一航从表情到动作都因为阮聪灵的提问而僵滞,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阮聪灵,但阮聪灵看来满腹困惑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只是自己过于紧张。 任一航背对墓碑,也背对阮聪灵,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你爸妈很疼你,你是他们最爱的女儿。” 阮聪灵意识到这是任一航的避重就轻,但她并没有当面拆穿。 墓碑照片上阮氏夫妇和蔼的笑容催生了阮聪灵内心的某种想法,当她转头去看任一航时,有一些过去的情愫消失了,还有一些新的感受开始滋长。 她要挖掘出更多被任一航隐藏起来的秘密。 她想知道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自己,凭什么能让任一航“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她想知道阮慧灵至今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真相。 她想知道,这个任一航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 阮聪灵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看待任一航的眼神有多么尖锐,当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时,她又变回了从前那只听话的小白兔:“一航,我们回去吧。” “不多陪陪你爸妈?”任一航的笑容很勉强。 “你说的对,我不能希望自己一口吃成胖子,凡事都要一点一点来。既然我已经知道了爸妈的事,等我消化了,再让你告诉我其他的。”阮聪灵说。 任一航说不上安心,但阮聪灵现在的样子也挑不出毛病,他只能把人带回去,尽管内心总是有莫名的忐忑。 第九章 阮聪灵在之后的某一个工作日又偷偷去了医院,并且趁护士不注意,潜入了阮慧灵所在的病房。 病床前的病人信息卡上,清楚地写着阮慧灵的名字。 阮聪灵伸手摸了摸,是真的。 病床上一直处于昏迷中的女人跟阮聪灵有着极为相似的样貌,不仔细分辨的话,完全可能把他们认错。 阮聪灵觉得,她和这个女人长得太像了,像是镜像,不是真的。 她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阮慧灵,像是在慧灵醒来,然后她可以询问一些已经困扰她一段时间的问题。 然而监护仪的声音有规律地响着,阮慧灵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皮都没动一下。 阮聪灵觉得,这个叫阮慧灵的女人可能并不存在。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阮慧灵的身体,人体的温度明确地告诉她,这个阮慧灵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她陷入了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阮聪灵凑近了一些去观察阮慧灵,她似乎比自己更好看一些,五官更精致,而自己像个拙劣的复制品。 “你真的是我姐姐么?”阮聪灵依旧觉得不太真实,“虽然我们长得确实很像。” 滴滴作响的监护仪仿佛代替阮慧灵做出了回答,每一声都坚定的样子,承认了这个事实。 “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有你这么个姐姐。”阮聪灵坐在床边,轻轻握住阮慧灵的手,“一航陪着你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拉着你的手?” 她记得那天在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见的情形,尽管她的注意力在大多数时间里都集中在阮慧灵的身上,但她也忘不掉任一航握住阮慧灵的手,很紧,很紧。 出了监护仪上的显示的数值,证明阮慧灵还活着,从表面上来看,她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这令阮聪灵很失望,因为她无法从除了任一航以外的人口中得知关于过去的事,就算是林慕杭,也并不值得完全信任。 “姐姐。”心底还是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在这一声低唤里有了一些感觉,阮聪灵松开手,恳求着面前这个根本不会给出自己任何回应的亲人,“你能不能快点醒过来,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你。我有很多事不记得了,但是一航显然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我连这世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都失去了。如果你都不理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又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就像是一个无助到极点的孩子,遇见了困难,却不知道应该找谁帮忙。 然而哪怕是骨肉至亲,在这种时候,也无法给予她任何帮助。 和阮慧灵的这次见面,并没有给阮聪灵带来任何恢复记忆的帮助,所有的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就连林慕杭都没再出现过。 然而困扰了阮聪灵两年的那个噩梦,却开始发生了变化。 梦境里依旧是昏暗到看不清人脸的光线,依旧有惊恐的女人的叫声,然而如今的声音,不再是一个人发出的,而是两个人——一个在呼救,一个在乞求。 阮聪灵曾经以为,那个被施暴的女人是自己,因为梦境中发生在她身上的暴行那么真实,哪怕是从梦中醒来,她的身上都隐约会有当时留下的痛楚。 可是当梦境的内容发生变化,当阮聪灵意识到关于这个梦的视角完全变了,她不再是被施暴的对象,而是目睹了整个施暴过程的目击者,那么她关于整件事的认知就被彻底刷新了。 阮聪灵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一航,而是选择趁任一航不在家的时候,再一次进入他的卧室,寻找一些可能被保存下来的证据,对她新的梦境进行佐证。 功夫不负有心人,阮聪灵在任一航另一只床头柜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份伤情诊断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阮慧灵的名字,除了身上多处因为撞击、殴打而留下的外伤之外,还有因此受到的内脏损伤以及大脑损伤?——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患者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 诊断书上的时间是两年前,阮聪灵判断,就是在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 一个瞬间,阮聪灵的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当年的情形。 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女人正在被人疯狂殴打,无论她怎么求饶,施暴者都没有停手,反而在充满恐惧的求饶声里越来越兴奋,下手越来越重。 一旁的狼藉里,是另一个被绑住了手脚的女人,虽然也受了伤,但比起正在被施暴的那一个,她的情况要好上很多。 “求求你,放了我姐姐吧。” 这是阮聪灵第一次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以往的梦境里,所有的言语都是模糊的,尽管阮聪灵下意识地知道那些含含糊糊的音节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从被绑在一边的女人口中说出来的,脑海中的画面也随着这句话的清晰而不再模糊。 阮聪灵看清了,那个被绑住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那么那个被称之为姐姐,正在被毒打的人,应该就是阮慧灵。 也就是说,两年前的那件事,受害的不光阮聪灵一个人,还有阮慧灵。甚至阮慧灵遭受了比自己更严峻和残酷的经历,所以才会在那之后因为过重的伤势而陷入深度的昏迷,变成了如今的植物人。 这份诊断书就是阮慧灵的。 可任一航为什么要把这份伤情诊断书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而且,阮聪灵并没有找到自己的那一份。 阮聪灵回忆了自己两年前从昏迷中醒来到现今的一切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见过任何关于自己的伤情报告,不光是过去的记忆,就算是她的伤,也都是由任一航口述。 换言之,任一航同样可能在病情这方面也对阮聪灵做了隐瞒。 所以她才至今都没有想起一点关于过去的事。 这是任一航早有预谋,根本不希望她想起以前的事。 阮聪灵脑海中的情景有后续,那个毫无人性的施暴者停止了对阮慧灵的虐待,大步走向一旁的她。 明明灭灭的光线里,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楚。 任一航! “不要!”阮聪灵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听见了清脆一记声响,像是抽巴掌的声音。 “聪灵,你怎么了?”任一航错在阮聪灵身边,急切询问,“又做噩梦了?” 是啊,又做噩梦了。 梦境比过去更恐怖,因为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泯灭了任性的凶手究竟是谁。 可那毕竟是梦,她没有证据。 阮聪灵尽量让自己从压抑恐怖的梦境中平静下来。垂眼的时候,她看见任一航手里的毯子,又看了看窗户,发现天已经黑了。 “又这么晚了。”阮聪灵觉得自己有些虚脱。 “你怎么又在客厅睡觉?”任一航带了一点儿责备的意思,“你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知道么?” 阮聪灵不安地看了一眼楼上的房间,快速回想了自己在任一航卧室做过的事,在确定已经把那份伤情诊断书都放回原位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任一航并不知道阮聪灵的心思,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免关心起来:“我看你这几天怪怪的,是不是你爸妈的事给你造成了困扰?” “不是。”阮聪灵反驳,“事实上,你跟我说了他们的事,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着急。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因我而过世。我却因为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连为他们感到悲伤难过都办不到,我……” 她没有骗任一航,这些是她的心里话,所以说到动情处,她忍不住哭了。 任一航拿来纸巾帮她把眼泪擦了,柔声安慰着:“我一直拖着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你好不容易才恢复,就算没有了记忆,不也过得挺好么?” “那是因为有你一直在照顾我。”阮聪灵红着双眼去看任一航。 任一航忍俊不禁:“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但你也要保证,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你要是过得不开心,你爸妈在天之灵也不会放心的。” 阮聪灵点头。 “想来也是我的疏忽,总是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难怪你要胡思乱想。”任一航灵光一闪,“我听公司里那帮女孩子说,最近有部电影刚上线,有你们什么新晋高颜值小鲜肉,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只看脸的人?”阮聪灵反问。 任一航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至少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阮聪灵被逗笑了,顺势轻轻打了任一航一拳,然而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暴徒殴打阮慧灵的画面。 见阮聪灵出了神,任一航低声叫她:“聪灵,你怎么了?” 阮聪灵会过神,恰好看见任一航关切的目光,她的心头为之一动,有一种瞬间就融化在任一航这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的感觉。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咱们就不出去了,我回家陪你。”任一航说。 “不,我要去看看那个什么小鲜肉到底有多高的颜值,能甩你任总几条街。” 任一航笑得合不拢嘴,两人就这样聊了会天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十章 虽然上一次任一航记错了阮聪灵爱吃的食物,但好在这一次的电影类型,他没弄错,他的这个女朋友喜欢看商业喜剧片。 电影开始前,任一航特意把手机关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落在阮聪灵眼里,也算是发生在任一航身上的一个进步,尽管她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大的欣喜。 整个观影的过程还算愉悦,电影也还算合格,阮聪灵在期间笑了好几次,但是任一航似乎没有契合到这种商业片的电影效果里,始终保持严肃。 阮聪灵看着一丝不苟的任一航,却有一种他人在电影院,可心思不知去了哪里的感觉。她试图去拉任一航的手,但任一航立刻抽回了手。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她从任一航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惊讶。 阮聪灵继续看电影,心情说不上不好,只是任一航刚才仓皇的样子,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了彼此的关系——貌合神离。 从放映厅出来,任一航又变回了那个对阮聪灵苏寒温暖的样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阮聪灵随意扫视了周围一圈,视线落在一边的夹娃娃机上,正好有个小孩在玩。 任一航看得出阮聪灵起了玩心,索性带她过去,等那个孩子玩完了,他也和阮聪灵试试手气。 “叔叔,你能帮我夹一个娃娃么?”小孩儿殷切地看着任一航,“我已经夹了好几次,但是都夹不到。” “好。”任一航投了币,准备一展身手。 其实任一航也没一定会成功的把握,毕竟让他跟人谈判,他在行,夹娃娃这种事儿他以前也没怎么做过。 出师不利,第一次爪了个空钳。 见小孩一脸委屈,任一航觉得内心有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哄着那个孩子:“叔叔再试一次,这次一定给你夹到。” 小孩子用力地点头:“叔叔加油!” 这也算是任一航起了玩心,第二次投币之后,他摩拳擦掌,真像是要去做一件了不得的事似的。 阮聪灵看着专注在夹娃娃机上的任一航,原本坚定的心情又有了些犹豫。 任一航的神情举动都不像是伪装的,他是真的对她好,真的在关心她,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她也确实感受不到一丝虚情假意。 可被藏在医院的阮慧灵,被藏起来的病情诊断书,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都是摆在阮聪灵眼前的事实。 “叔叔好棒!”孩子拿着任一航夹来的娃娃欢天喜地,转头时又发现了站在一边的阮聪灵。他想了想,把娃娃递给了阮聪灵:“阿姨,这个娃娃送给你。” 阮聪灵有些惊讶:“给我?” “是啊。”见阮聪灵没接,孩子直接把娃娃塞去了她怀里,咧着嘴朝她笑,“阿姨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就送娃娃给我?”阮聪灵看着娃娃笑了笑,“你不是很想要么?” 孩子思索了一阵,转头向任一航求助。 “既然你帮叔叔哄阿姨开心,我就再帮你夹一个。”任一航说。 “好!”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 任一航说动手就动手,可是一抹口袋,没有硬币了。 阮聪灵见一边就有人工柜台,笑说:“你们等着。” 阮聪灵去找柜台服务员兑换完硬币,正要转身回去找任一航他们,眼角余光里却瞥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林慕杭! 才稍有缓和的情绪在瞬间紧绷,阮聪灵紧张地四下环视,然而周围经过的人流里并没有林慕杭的身影。 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 阮聪灵这样想着,舒了口气,才调整了情绪要走,迎面却撞了一个人,把她手里的硬币都撞撒了。 “对不起。”阮聪灵道歉,视线一扫而过的时,仿佛看见了林慕杭那双幽黑的眼睛。 阮聪灵穿着高跟鞋,被这样一惊吓,脚下没站稳就跌了下去。 任一航听见了动静立刻过来查看,见阮聪灵跌坐在地上就马上去扶她:“聪灵,怎么了?” 阮聪灵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哪怕身边的事任一航,她也毫不犹豫地靠了过去,大脑里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索。 撞了阮聪灵的人把地上的硬币捡起来之后交还给任一航:“真的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没事吧?” 声音不是林慕杭。 阮聪灵鼓起勇气去看个仔细,发现真是自己认错了人,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半靠在任一航怀里。 任一航扶着阮聪灵,关切询问:“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么?” 阮聪灵摇摇头:“我没事。” 孩子把地上的娃娃捡起来还给阮聪灵:“阿姨,你的娃娃。” 阮聪灵接过娃娃:“谢谢。”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叔叔阿姨再见。”说完,孩子拿着任一航给他夹来的娃娃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阮聪灵目送孩子消失在视线里,无意间发现拐角处正站着林慕杭的身影。她就像是一台随时随地跟踪自己的摄像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自己和任一航的举动。 阮聪灵一时气愤,推开任一航就往林慕杭所在的地方快步走去。她要问清楚林慕杭为什么总是跟着她,想知道那个看来病恹恹却行动自如的女人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对她的生活无孔不入,这已经造成了对她的困扰。 可是拐角处空空如也,并没有林慕杭的影子。 阮聪灵不死心,又顺着过道拐了好几个弯,但依旧没有发现林慕杭的踪迹。 任一航不知阮聪灵怎么了,只能一直跟她在身后,见她终于停下脚步,他才上前询问:“你在找什么?” 阮聪灵仍是不安地东张西望,但依旧没有看见想象中的身影。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阮聪灵喃喃自语,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刚才脚扭伤的钝痛。 任一航见阮聪灵身子不稳,赶紧把人扶:“你到底怎么了?” “脚扭了呗。”阮聪灵顺势说道。 任一航见阮聪灵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我扶着你慢慢走。” 阮聪灵点头,就着任一航的帮助,慢慢走去的车库。 回公寓的一路上,阮聪灵都很沉默,她在思考关于林慕杭的事,也包括任一航。 这两个都因为身藏秘密而不值得被她完全信任的人,却又各自有令她深信不疑的地方。阮聪灵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无形中有一股力量,把他们这几个人聚拢在一起,去探查一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 一直到夜里入了睡,阮聪灵还沉浸在这些纷繁杂乱的思绪中,各种各样的困惑,复杂却模糊的记忆信息,全都被碾碎了却一股脑地都涌入了她的梦里,搅得她有一个晚上没睡好了,大半夜被惊醒。 阮聪灵觉得难受,但不是以往头疼,她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居然无缘无故发烧了。 日常的备用药都在楼下,阮聪灵只能起床去找药,却发现画室的灯亮着。她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近,发现任一航就跟昨天一样,正站在画室里出神,面对着那些画着他们过去的画。 阮聪灵觉得任一航在想念一个人,可能是画上的自己,也可能是跟自己长得很像的阮慧灵。 阮聪灵为自己的想法震惊,却无法克制这样的念头开始在脑海中疯长。 如果任一航爱她,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们之间都没有走到最亲密的地步? 如果任一航爱的是阮慧灵,为什么又要说他们是男女朋友? 这其中的隐情,很可能就是任一航一直没有在她面前坦白阮慧灵存在的原因。 可那究竟是什么? 思绪一旦变得复杂起来,阮聪灵就觉得头疼难忍,她甚至觉得有些站不住,只能靠着墙,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一航……” 任一航听见声音,见阮聪灵情况不妙,立即将她扶去沙发上:“你怎么起来了?” “发烧,难受。”阮聪灵就像个孩子似的开始撒娇。 任一航摸了摸阮聪灵的额,脸色不大好,赶紧找了退烧药给她服下:“我抱你回房间。” “我就在这儿。”也许是生病的时候,人会变得肆意妄为一些,阮聪灵任性地不肯回房间,扒着沙发不松手,“我就在这儿躺着,你最多把我的被子拿下来。” 阮聪灵已经很久没这么孩子气了,任一航不想因为这件事跟她闹,只能跑去把她的被子抱下来,帮她严严实实地捂上:“捂住了,不许再闹脾气。” 阮聪灵点头,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双眼闭着,显然是要睡觉的样子。 任一航看不下去了:“你躺下。” “我不。”阮聪灵摇头,“反正也睡不踏实,我干脆坐着好了。你不用管我了,你去睡吧。” 不用多想,这都是阮聪灵口是心非的话。 更何况,任一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见死不救”。 阮聪灵要在客厅坐着,任一航就只能陪着,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更两块木桩子似的。 阮聪灵到底是个病患,这会儿还是深更半夜,坐了没多久,她就昏昏欲睡,整个人外去了任一航的身上。 任一航见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却也不敢疏忽,依旧守着睡梦中的阮聪灵,直到第二天天亮。 第十一章 也许是因为阮聪灵莫名其妙地发了次烧,导致任一航对她的身体状况又开始紧张起来。除了带她去医院复诊,向医生详细询问病情之外,他最近忽然对阮聪灵殷勤了不少,会提前下班回家陪阮聪灵,还会想着法让两人之间共处的时间变得有趣浪漫。 阮聪灵有时候回想,为什么这样的情形没有早一点出现。 这一天午后,阮聪灵正在画室画画,她无意间发现地上的影子正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任一航不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可是她也发觉任何人进了公寓。 由此而产生的警惕心让阮聪灵不由握紧了画笔,也扣紧了手里的调色盘,准备随时动手自卫。 地上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阮聪灵脚下就停止了前进,她没有回头,但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个影子吸引。 可怕的梦境画面再度袭来,梦里阮慧灵凄惨的叫声如同长出了无数的触手一般,将她拉扯住,一起拖拽进那场惨无人道的虐打之中。 已经被惊恐占据的情绪促使阮聪灵做出了身不由己的行为,她豁然站起身,把面前还未完成的画和画家一起推翻去了地上,手中的画笔和调色板也被丢了出去,好像正是丢向她以为的那个敌人。 “聪灵。”任一航冲进画室,按住行为失常的阮聪灵,“你怎么了?” 任一航的脸和梦中的那个凶徒再次重合,阮聪灵吓得想要马上推开他。然而在抓住任一航手臂的瞬间,她又想起了昏迷的阮慧灵,想起了仿佛无处不在的林慕杭,刚才还翻涌的情绪瞬间镇定下来。 “聪灵?”任一航焦急询问,“你怎么了?” 阮聪灵顿了顿,转过头去看倒在地上的画板和画架,叹了口气:“没有手感,找不到感觉,所以有点烦躁。” 任一航又观察了阮聪灵一阵,确定她的情绪已经稳定后才去把画架扶起来,顺道把那幅画放回画架上:“我觉得挺好的,可惜了。” 阮聪灵走去任一航身边:“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正好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任一航柔声安慰,“我也知道画画要灵感,真的下不了笔就不画了,又不靠这个吃饭,不用为难自己。” 阮聪灵看着画室里挂着的其他画,很是惆怅:“你说这些画都是我们的过去,可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这些画确实都是我在这两年里画的。” 任一航的神情微黯,但还是给了阮聪灵一个鼓励的笑容:“你看你下意识地就能把我们的过去画出来,这就证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忘了我,不会忘了我们的过去,不会忘了你是我的聪灵。” 阮聪灵看得出来,任一航确实很喜欢这些画,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追忆的味道。 他在怀念曾经,怀念那个跟他一起经历过那些事的人,可能是她阮聪灵,也可能是躺在医院的阮慧灵。 “一航,不然我们去把这些事都再做一遍吧。”阮聪灵提议,“亲身感受或许更有用呢?” 任一航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你还是急着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但是我不认为你最近的情况适合去做这件事。” “为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 阮聪灵默认。 “还有。”任一航带着阮聪灵站在一幅画下,“这是我们当初去冰岛看极光的情景,你说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前两天你还发烧了,我怎么会放心带着你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不用去那么远,近的也行。” “还真……”任一航环顾画室,带着阮聪灵一幅一幅地解说。 阮聪灵直到现在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喜欢到处旅游,她和任一航就是在国外游玩的时候认识的,从驴友慢慢发展成了恋人。这画室里的每一幅画,都是他们一起曾经去过的地方,很不巧,都不在国内。 “我就这么崇洋媚外,老往国外跑?”阮聪灵试探。 任一航一挑眉,点头称是:“因为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就已经把国内你想去的地方都玩过了。” 这下轮到阮聪灵哑口无言了,看来是她把曾经的自己想简单了。 但是无论任一航说得多动情,阮聪灵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完全没办法感同身受。可这些画,的确是她画的,就算任一航胡编乱造,也不可能把每一张画的来历都说得一清二楚。 “我有这么待不住么?”阮聪灵轻声反问。 任一航笑说:“这是遗传,你爸妈也是资深驴友。” “难怪他们……”阮聪灵欲言又止。 任一航知道是阮聪灵想起了阮允环和周晴芳过世的事,所以情绪忽然低落起来。他轻轻拍了拍阮聪灵的肩膀,鼓励她说:“你爸妈看见你现在平安无事,会放心的。” “之前不知道这件事还好,现在知道了,越来越觉得我没能履行身为子女的责任,没办法记住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实在太不孝了。”阮聪灵主动抱住了任一航,也是想借此隐去自己此时再度变得冷漠的眉眼,“一航,如果我一直没办法想起来,而有一天你又不想再照顾我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阮聪灵几乎逼问着任一航,“所有的事都是在被允许的程度的才可能发生。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需要再照顾我,不用再对我好了,这是完全发生的事情?” 任一航看阮聪灵说得很认真,他却觉得哭笑不得:“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会不理你?你可是我的聪灵,我们都在一起六年了。” “可是你这会儿连抱都不抱我。”阮聪灵毫不客气地指责了任一航。 任一航原本垂着的手在几经犹豫之后还是抬起,虚抱着怀里的阮聪灵:“我不会不管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会在你身边。只因为你是我的聪灵,是我爱的聪灵。” 在失去了过去所有的一切之后,任一航对她的爱,成了阮聪灵如今最大的精神支柱。她可以怀疑任一航把自己留在身边的用意,但如果他们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点的感情,会是对现在的她相当大的慰藉。 阮聪灵注视着任一航的双眼,想看得清楚一些,想知道他有没有说谎:“你真的爱我么?” “爱。” 任一航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虽然眼底的情绪并不那么热切,但此时此刻传递给阮聪灵的感受已经足够深刻。 他真的爱她,这不是假话。 他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了这个字。 令阮聪灵意外的是,任一航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低头吻了她。 这是这两年来,任一航第一次主动吻她。 他的唇有些凉,却有着融化她内心冰封的魔力。 除了整个身体因此僵硬,四肢发麻之外,阮聪灵感觉到心底筑起的围墙在任一航这一吻中被彻底击垮。 对于任一航的怀疑,在此时的亲吻中都变得虚无缥缈。他所有的行为,即便是有所隐瞒,也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是善意的。 阮聪灵并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任一航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但她确实感受到了来自任一航的诚意,如果是伪装的,那么他的演技实在太高超,可以把虚情假意演绎得如此动人心魄。 这一吻由任一航开始,也由他结束。看着面前错愕并且双颊浮现嫣红的阮聪灵,他温柔地笑了:“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为什么?”她是故意的。 然而任一航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给她期望中的答案,只是沉默得看着她,并且低头,在她的额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阮聪灵蓦地抱紧了任一航。他给予自己的感受太美好,以至于让她宁愿沉沦在这样的幻觉里。作为一个除了他,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抓住眼前这个可以拥抱并且不吝于疼爱自己的人,难道不比追溯一个自己都无法判断真假的过去更有意义么? 任一航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但也没有拒绝,一如既往地谦和:“我没有要妨碍你找回过去的意思,我还是那句话,做任何事都要循序渐进。尤其是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这个找回记忆的过程会让你陷入危险,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宁可你不要记起来。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留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好。” 面对任一航如此深情的告白,阮聪灵差一点就全线崩溃,把关于阮慧灵的事问出口。可是他们之间的这一刻不应该有其他人,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再等一等,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飞蛾扑火的事,她还是不能毫无顾虑地去做,哪怕她真的很爱任一航。 “嗯。”阮聪灵点头,“这几天让你为我担心了。” “我有哪一天是没为你担心的?”任一航笑着说,但他已在不知不觉间稍稍拉开和阮聪灵的距离。 阮聪灵忍俊不禁,看了一眼画室里挂着的画,才轻松了一点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她越来越无法从对任一航的依赖里脱离出来,是不是就代表,她可能越来越排斥知道过去的事? 她真的应该试着去相信任一航么? 就因为他刚才那番令她动容的话? 第十二章 阮聪灵再一次见到林慕杭,是在她第三次偷偷去医院看望阮慧灵之后。 刚坐上车的阮聪灵才踩了油门就被车前晃过的一道白影惊了神,好在她及时踩住刹车,车子就停在林慕杭身前分毫的地方。 只差一点点,就会闹出事故了。 阮聪灵没有下车,只是顾虑重重地瞪着林慕杭。 林慕杭仿佛根本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受到任何惊吓,慢悠悠地走到副驾驶的车门外,很自然地上了车。 一切就像是早有预谋的那样,阮聪灵来探望阮慧灵,然后和已经消失了一阵子的林慕杭见面。 这都是瞒着任一航进行的。 每一次谈话的地点都是咖啡厅,每一次林慕杭都笑吟吟地看着阮聪灵,尽管她的笑容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愉悦。 “你找我什么事?”阮聪灵有些不耐烦。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林慕杭反问,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不过,我确实不会没事出现,我也懒。” 阮聪灵觉得林慕杭在刻意强调最后那个字,但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她耐着性子问林慕杭:“你到底有什么事?” 林慕杭的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可事实上,她只是习惯了这个动作频率而已。 “你过得很安逸。”林慕杭话里有话。 “我一直都过得很安逸。” “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放弃了对任一航的追查。” 自从上次任一航在画室像自己表白之后,阮聪灵的内心就又开始动摇。如今安定的生活,和任一航之间稳定的感情,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顺利,她真的需要去打破这个平衡么?真的打乱了现状之后,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见阮聪灵垂着眼不说话,林慕杭拿出了一只录音笔,推到阮聪灵面前:“听听吧,或许对你接下去的生活会有推动作用。” 上次是照片,这次是录音笔,林慕杭的每一次出现都能给阮聪灵的思想带来冲击。 这一次,阮聪灵依旧有些抗拒。 “其实我觉得任一航挺好的,确实是个适合结婚,过一辈子的理想对象。”林慕杭开始侃侃而谈,“不过我这个外人这么理解没什么问题,你嘛……最好可以看看清楚,否则躺在医院的慧灵不会原谅你,你已经入土为安的父母也不会原谅你。” 阮聪灵就像是忽然被点燃的火药那样嘭地一声重重拍了身前的桌子,全然没有理会周围人投来的异样模样,怒不可遏地盯着林慕杭:“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林慕杭露出赞许的神色,不过在阮聪灵看来,这都是对她的讽刺。 “任一航确实很有本事,让你对他死心塌地的。”林慕杭伸手想要拿回那支录音笔,却被阮聪灵阻止。她看着她们叠在一起的手,嘴角的弧度又明显了一些:“你如果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就不要听了,免得你跟任一航之间又有误会。” 阮聪灵的手下意识地扣紧了林慕杭,她盯着林慕杭的目光也逐渐尖锐了起来:“我怎么知道这里面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林慕杭不以为意:“你可以选择不听。” 林慕杭试图再次拿回录音笔,但阮聪灵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不用激我。”阮聪灵时刻盯着那张浮现着假笑的脸。 林慕杭挑眉:“可是你已经中招了。” 那只总是低于常人温度的手从阮聪灵的掌中抽出,那支录音笔完完全全落在了阮聪灵的手里。 每一次面对新的证据,阮聪灵总是过于紧张。她记得任一航的话,要她不要操之过急,要她循序渐进。可是林慕杭,总有办法让她跳出任一航给自己的限制,试图去探知更多的东西,就像是上瘾了一样。 阮聪灵提防着林慕杭,想要从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些讯息——比如说,这段录音是假的。 开关被按下的那一刻,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任一航。 随后又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声,阮聪灵不知道他是谁,知道任一航叫了一声阮伯伯。 “是我爸?”阮聪灵的思维在瞬间紧绷起来,尤其在得到林慕杭的默认之后。 录音的内容关于天远集团的股权分配,任一航从最开始的谈判到后来跟阮允环争执,所有的言辞都围绕着股权——任一航要阮允环转卖部分股权给他,用了很多种说辞,但是阮允环拒绝。 录音并不完整,但关键的信息已经很明确,因为利益,任一航想要天远集团的实际控股和决定权,但阮允环不答应,并且声明,不可能把公司交给任一航。 而在这段录音里,阮允环对任一航说了一句话——就算你跟慧灵结婚,我也不会让她把股权交给你,天远,是我和晴芳的心血,只可能给她们姐妹两个。 股权,公司,经济利益,这就是任一航不惜花费这些时间也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 林慕杭好整以暇地等着阮聪灵先开口。 “你怎么会有这段录音的?”阮聪灵握紧了那支录音笔。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你跟任一航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林慕杭靠着座椅靠背,双臂抱胸,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也好像根本不关心阮聪灵会不会因此而不信任她。 林慕杭的行为确实让阮聪灵产生了质疑,她质疑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个并不坦诚的“合作伙伴”? 可事实是,林慕杭的每一个证据都能把她如今生活的表象撕开,露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内在,充满了惊讶,也可能肮脏不堪。 “这应该就能解释为什么任一航会在你身上下这么多的功夫。”林慕杭的嘴角像是被人用力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极为夸张的笑容,“你和你的姐姐加起来,拥有整个天远集团最多的股份,最大的股权,这是任一航想要的。不过很可惜,阮慧灵到现在都昏迷不醒,你虽然失忆了,但至少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以现在的情况看,选择你,要比选择阮慧灵更便于任一航达到目的。” 她忘记了很多人和很多事,自然包括天远集团,包括阮允环当初签给她和阮慧灵的股权转让协议。 可是任一航说他爱她,说得那么真挚,没有一丝闪躲。 那真的只是装出来的么?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股权,为了掌握天远集团? “也怪我,没有早一点把这段录音交给你,难怪你会被任一航的假情假意打动,毕竟当初,阮慧灵也栽在了他的手里。”林慕杭就像是在说笑话似的轻松。 阮聪灵的神经却因为这句话而再度紧绷起来:“他跟我姐姐……” “你如果没听清的话,可以把录音再听一遍。” 阮聪灵怎么可能没听清,她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哪怕她在医院里亲眼见到了任一航去拉阮慧灵的手,哪怕她已经对此有所怀疑,可她还是希望那只是自己多疑,希望任一航和阮慧灵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慕杭的话跟她的眼睛一样,带着极强的蛊惑力。阮聪灵因此鬼使神差地再一次打开了录音笔,只是才听到一半,录音笔却没电了。 其实根本不用重听,阮允环说的那句话已经真真切切地刻在了阮聪灵的脑海里。 “他要跟我姐姐结婚了?”阮聪灵之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好像婚期都定了吧。” 阮聪灵无从去分辨林慕杭言论的真假,她只是愣愣地坐着,像是在思考什么,然而她的眼神空洞迷茫,整个人像是完全没有生机的木偶。 长久的沉默之后,阮聪灵神情麻木地问:“他跟两年前的那件事有关么?” “你是说阮聪灵成植物人的事?”林慕杭反问之后却不置可否。 阮聪灵再一次将视线聚焦在这个白裙瘦削的姑娘身上,眼神并不友善,甚至带着警告的意味:“谢谢你。” “你这可不向感谢的样子。” “我还要向你下跪么?” “这倒不用。”林慕杭看着阮聪灵手里那支录音笔,“这东西你可得保存好,我手里没有备份了,如果弄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阮聪灵死死抓着录音笔,眼光怨毒地盯着林慕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暂时没有了。” 阮聪灵立刻起身离开了咖啡厅,只是当她正准备开车回公寓的时候,林慕杭做出和在医院地下车库如出一辙的行为。 阮聪灵还跟之前一样,冷漠地看着林慕杭走近。她摇下车窗玻璃:“不是说没有话要说了么?” 林慕杭的眼珠转了转:“你走得太急了,我都没能跟你打声招呼。” 阮聪灵知道是林慕杭在耍自己,气得一踩油门就开车离开。 后视镜里,林慕杭的声影迅速变小,最后消失。然而她那阴森森的笑容却始终在阮聪灵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林慕杭在帮她,也在试图毁灭她,以及毁灭任一航。 但是这个坑,她已经跳了下去,因为任一航曾经是阮慧灵的未婚夫。 第十三章 任一航当了一段时间的合格男友之后,因为公司的事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和阮聪灵几乎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 原本这一天任一航说好了会按时下班,但因为一个临时的应酬,他和阮聪灵的约会不得不取消,等他回到公寓的时候,阮聪灵又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商务应酬难免要喝酒,任一航的酒量虽然不错,但今天的应酬对手比较难应付,就算任一航出马,也难免被多灌了几杯。这会儿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有些晕乎乎的。 阮聪灵被任一航回来的动静弄醒,她从沙发上起来,发现任一航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于是马上上前扶着他坐下:“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任一航拉住阮聪灵,“聪灵,对不起,爽了你的约,有让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她已经习惯了。 “我先帮你弄水洗脸。”阮聪灵拿了毛病帮任一航擦脸,看他眼神迷蒙,确实像是不太清醒的样子,她开始试探,“一航,你认得我么?” 任一航盯着阮聪灵看了很久,牢牢握住她的手,万分笃定:“你是聪灵,是我的聪灵。我不会看错的。” 他说的没错,可是阮聪灵听来却没有任何欣喜。 任一航仰头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但拉着阮聪灵的手却没有松开。 “一航。”阮聪灵又叫了一声,“我扶你去楼上睡吧。” 任一航马上摇头,硬是把阮聪灵拉到身边,搂住她,非常紧。 任一航是个懂得克制自己的人,就算过去也有因为应酬而喝得微醉的情况,他大部分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但是现在,他分明没有醉得那么厉害,却像是已经喝断了片,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阮聪灵始终记得林慕杭给她的那段录音里,关于任一航和阮慧灵的那句话。她很想趁现在的机会问一问任一航,究竟他是怎样看待阮慧灵的,又是怎样看待她的。 然而阮聪灵真的不敢保证任一航是不是装醉,她怕暴露了蛛丝马迹,让任一航有迹可循,从而彻底令她失去了他,或者落得跟阮慧灵一样的下场。 任一航抱了怀里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阮聪灵以为他睡着了,就轻推了他一把,得到的却是任一航又紧了几分的拥抱,还有在神智迷糊时的呢喃:“聪灵,不要走。” 阮聪灵抬眼看着任一航,她想起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想着他们之间总是若即若离的关系,跟任一航口中说的那些都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她应该相信任一航什么? 他的话?还是他的行为? 在任一航怀里靠了一会儿,虽然总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但阮聪灵真的有些犯困了。 迷迷糊糊里,阮聪灵好像走近了一间办公室。她觉得那个地方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是哪里。正在疑惑的时候,她听见有人争执的声音,一个是任一航,一个是阮允环。 阮聪灵慢慢靠近了声源,真的看见了任一航的身影,还有一个跟阮允环墓碑上的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男人,那就是她的父亲。 他们正在激烈地争执,尤其是阮允环,怒气冲天得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指着西装革履的任一航,气得双眼通红:“就算你跟慧灵结婚,我也不会让她把股权交给你,天远是我和晴芳的心血,只可能给她们姐妹两个。” 跟那段录音里如出一辙的话,只是当时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而现在,她看清楚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任一航,正以一种极其不屑的轻蔑姿态回应着阮允环的怒斥。 “慧灵很爱我。”任一航好不在意阮允环的指责,“只要我跟她结了婚,我就有办法让她把你给她的股份转到我的名下,到时候,天远还是我的。” “我和晴芳一手栽培你,你现在缺想独吞天远,你这是恩将仇报!” “我会更好地经营天远,毕竟这里也有我的心血。”任一航胜券在握地走向阮允环,“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彼此,未来岳父。” 任一航此时的笑容让阮聪灵想起了林慕杭,一样的冰冷,一样的令人心底生寒。 阮聪灵是被梦中的那个笑容惊醒的,而她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在任一航怀里睡着了。 有感于梦境的可怕,阮聪灵下意识地就把同样在睡梦中的任一航推开,也因此弄醒了他。 任一航整个人从沙发上跌去地上,额头还撞上了茶几,疼得他低低叫了一声。 阮聪灵手忙脚乱地去扶任一航:“你没事吧?” 任一航揉着额头:“你又被噩梦吓醒了?” “没有。”阮聪灵隐瞒了关于梦境的事,“可能是睡得不舒服,所以动作大了点。” 经过这么一闹,任一航算是彻底清醒了。他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确实也是容易起夜的时候,就没多追究阮聪灵所言的真假。 看着阮聪灵还有些精魂未定的样子,任一航以为是她太担心自己,于是冲她笑笑:“我没事,是我不好,早该让你回房间睡的。” 任一航起身就要上楼,却被阮聪灵叫住,他问:“怎么了?” 阮聪灵特意跑到任一航跟前,看了看他额角撞破皮的位置,诚意满满地道歉:“对不起。” 任一航莞尔:“真不是大事,不用这样,快回去睡吧。” 阮聪灵拉住任一航,却觉得有些话现在说不合适,因此暂时放弃了,换了个话头:“我去睡了。” 任一航觉得阮聪灵一定有心事,未免夜长梦多,他选择争取马上解决,所以跟着阮聪灵进了卧室。 阮聪灵惊讶于任一航的行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任一航坐去椅子上,又指了指床:“坐。” 阮聪灵迟疑了片刻,坐在了任一航对面。 在经过一番具有诱导性的引导言论之后,任一航问阮聪灵:“所以我们之间还有不能共享的事么?” 原本只是一句温柔的询问,但在刚才那一场梦境之后,阮聪灵却觉得这话带有明显的攻击性,试图打破她本就不够坚定的防线,劲儿从她身上探知出某些讯息。 阮聪灵觉得自己正在面对第二个林慕杭,她身上的刺,对于自身的保护意识,在此时此刻立即将她武装了起来。但在表面上,她还是那个柔弱的阮聪灵:“你想知道什么?” 就连说话都带着一些莫名的怯意。 为了防止刺激阮聪灵,任一航将自己和她保持在一定的安全距离内:“是不是我最近又忙着公司里的事,没什么机会陪你,所以你不高兴了?” “没有。”阮聪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过去两年的状态一样,对这种事看似随意,却多少还是有点闹脾气的。 “公司虽然已经走上了正轨,但还有很多需要拓展的地方,这是我为之努力了十几年的地方,几乎有我全部的心血,所以我可能在很多时候因为顾及公司的发展而疏忽了你。我也知道你需要照顾和陪伴,在这点上,我一直都做得不够。”任一航眼底满是歉意。 “我知道。”阮聪灵还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为了公司,你确实很多努力,这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我可能看不见,但是你那些同事都看在眼里。” 为了得到公司,连自己的婚姻都赔上了,怎么能不好好经营? 阮聪灵的脑海里还是梦中的任一航向阮允环示威的情景,可她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另一番表现。她又想起关于阮慧灵的事,不得不感叹,她自以为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友,竟然是一个演戏高手。 “你能理解我,我当然开心。但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你有不愉快,我也希望你能马上告诉我,我会多注意。”任一航说得相当真挚。 “事业就是需要打拼的,再说,你现在努力地工作,我也能等到好处,我怎么会不支持你呢?”阮聪灵见任一航的神情轻松了一些,她也露出了笑容,只是她的心里却为此不齿,“不过忙着工作,你也要注意身体。酒什么的,能少喝还是少喝。” 任一航举手致敬:“女友大人有命,我一定谨记。” “你今天晚上很奇怪。”阮聪灵笑看着任一航,“是不是你的酒还没有清醒,脑子还糊涂着?” 任一航摇头:“清醒得很。我现在能把九九乘法表完整的背给你听。” “我相信你了。” 任一航收敛了刚才的不正经,稍稍正色:“既然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又没办法彻底弥补,只能先在嘴上讨个好,把你给哄住了。” 说话间,任一航的脸上又泛起了温和的笑容。 阮聪灵却觉得,这样的任一航太陌生。不过她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个理由,我接受。” 任一航见阮聪灵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这就站起身,“不耽搁你休息,我也回房了。” 阮聪灵把任一航送出房间,关上房门的刹那,脸上的笑容在顷刻间就完全消失了。她办靠着紧闭的房门,回想着刚才任一航的一言一行,最终只是在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第十四章 关于那段录音的内容开始重复在阮聪灵的梦境中出现,她也试图去寻找更多关于整件事的佐证,但一直都没有太多进展。 林慕杭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出现,阮聪灵有时会觉得那个黑发白裙的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可她手里的录音笔已经给出了答案。 如果任一航的目标是得到天远,除了还在医院没有苏醒的阮慧灵,阮家就只剩下阮聪灵一个,任一航只要把她把握住,那么天远基本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所有的一切很可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因为阮允环的反对,所以任一航在阮慧灵身上花的功夫可能都白费了。于是恼凶成怒的任一航对她们姐妹实施了报复? 虽然说得通,但这其中还是有令阮聪灵觉得困惑的地方。 或者,她应该亲自去天远看一看。 一旦有了这个主意,阮聪灵当机立断,找准了时间点去天远集团,美其名曰等任一航下班。 阮聪灵对天远并没有什么印象,而公司里的员工也完全不认识她,不过任一航的办公室倒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虽然内部装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房间的整体布局让阮聪灵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梦中进入的那个办公室。她甚至现场回忆起了一些片段——她曾经也像今天这样来到这个地方,然后看见了什么,也听见了什么。 任一航见阮聪灵到来自然十分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见助力出去之后,阮聪灵才表现得就像是体贴男友的样子:“出门逛街正好来了附近,就过来看看你。今天还有应酬么?” 阮聪灵乖巧带笑的神情让任一航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他把阮聪灵拉去一边的沙发坐下,又坐回办公桌后头,低头看起了文件:“阮大小姐亲自到来,任何应酬全部推后。” “我以前约你,怎么不见你这么爽快?”阮聪灵调侃,“可是,你现在在干什么?” “还有一点点。”任一航看了看手表,“最后几分钟,没到下班的时间呢。” 任一航既然开了口,阮聪灵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开始打量起整间办公室,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东西。 任一航抬眼时,见阮聪灵正在出神:“我这里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么?你看得这么认真?” 阮聪灵不置可否,起身走向任一航:“看完了没,任总?” 任一航合上文件:“好了。” “你确定,没有其他事情了?” 任一航点头:“我确定。” 阮聪灵笑容毕现:“那么你就跟我走吧,今天晚上你是我的。” 任一航觉得今天的阮聪灵奇奇怪怪的:“无事献殷勤,我有点小小的害怕。” 阮聪灵确实在筹划一件事,所以任一航这句不知是不是无心的话一旦戳到了她的痛脚,她还是有些心虚的。 见阮聪灵神情有了变化,任一航关心问她:“怎么了?” 阮聪灵收拾起情绪,又恢复了刚才俏皮的样子:“你堂堂任总,会怕我?我也不会吃了你。” 任一航没再跟阮聪灵多纠缠,两人这就一块离开了办公室去吃晚餐。 “你约我出来吃饭怎么还心不在焉的?”任一航已经看着阮聪灵出神有两分钟了。 阮聪灵放下筷子,态度认真地看着任一航:“一航,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很拼很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了,而且……我表示很心疼。” 任一航满意一笑:“这话我爱听。” “你看你平时忙的不可开交,我却整天待在家里闲得无所事事,这样不太好吧?” “我觉得挺好的。”任一航看来非常随意,“你要知道自己还没完全康复,需要受到照顾。你是不是觉得闷了?” “整天待在画室里,不然就是一个人逛街,是挺闷的。”阮聪灵思索了一阵继续说,“我虽然四体不勤,但也不能总像现在这样活得跟个废人似的。” “吃饭睡觉逛街画画,偶尔还做点家务,废人可没你这么能干。” 过于恭维的话,透露着任一航的别有用心。 阮聪灵不想就这样放弃:“可是我特别不忍心看见你那么辛苦,我想帮你。” 任一航正要夹菜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阮聪灵注意到他的神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你想怎么帮我?”任一航继续夹菜的动作显得不太自然。 “我想跟你学点东西,这样将来那些不算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就能帮你处理了。” “公事的话,我有助理。”任一航解释,“私事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阮聪灵决定开启女友撒娇模式:“其实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任一航没想到阮聪灵会画风突变,一时愣了神。 “一航?”阮聪灵继续着自己的表演,“你看,你平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忙不完,还总是要抽空陪我,这不是给你增加负担么?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跟你在一起,你也不用特意找时间陪我,不是一举两得么?” 任一航点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阮聪灵眼前一亮:“所以你不要拒绝我。” “你有什么想法呢?”任一航低头吃菜。 “我觉得你要经手的事那么多,你的助理一定很忙。我今天看她还是个年轻小姑娘,人家或许也想有多一点时间出去逛逛街,谈个恋爱什么的。你就不要总是压榨员工的私人时间。” “怎么你说得我像是以前那种不顾员工死活的土财主,任扒皮?” 阮聪灵一时没蹦住,当场笑了出来:“是任着别人被你扒皮吧?” “我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形象了?”任一航不满。 阮聪灵笑了一会儿才能控制住自己:“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要帮你那个可爱的萌妹小助理分担一点。” “但是人家不见得想跟你一起分担工资。”任一航说。 “我不在乎这个。”阮聪灵确实不在乎这些,“我主要就是想把日子过得充实一些,想每天多点时间可以见到你,也顺便向任总学习,总好过以后别人提起你任总,要给你贴一个‘女友是草包’的标签吧。” 任一航专心吃菜,好像没听见阮聪灵在说什么。 “一航?”阮聪灵叫了一声,见任一航没反应,她就干脆轻轻去踢他。 任一航立马抬起头,看着阮聪灵一脸谄媚的笑容,又琢磨了一阵,正色道:“你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 “我能让你进公司,也能把你调在我身边。不过既然是公事,我们就得公事公办,没有特权。” “非常合理。” “另外,虽然我会酌情给你安排工作,但是你首先得保证自己的身体没有状况。如果一旦觉得不舒服或者突发状况,你必须马上停止工作并且告诉我,不许太拼了。” 话到最后,任一航已经恢复了两人日常闲谈时的轻松,阮聪灵更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阮聪灵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天远,成了任一航身边的特别助理。 直到如今,阮聪灵才开始了解任一航每天的工作内容。 公司上上下下的众多事务都要汇总到他的手里,每天几乎有看不见文件,各种会议、商务应酬也络绎不绝,留给他处理个人事务的时间确实没多少。 阮聪灵觉得,自己过去对任一航的埋怨真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进入天远工作之前,阮聪灵就通过各种报道对整间公司进行了了解。 天远曾经因为一次决策失误,导致公司差点破产倒闭,但任一航凭借自己超高的商务能力在那次事件中力挽狂澜,成功为公司找到了融资商,扭转了整个局面,由此成为阮允环的左膀右臂。他的事业由此就像是开了挂一样,很快成为了商业新贵。 所有的报导里对阮允环和周晴芳的叙述都语焉不详,都在大力推崇软一航这个拯救了天远的英雄。 而阮聪灵进入公司之后,经过多方打听,所得到的结果也跟那些报导里相差无几——阮允环非常器重任一航,甚至把阮慧灵嫁给他,以便拉拢这个能力超群的帮手。 外在的传言和录音里的内容确实存在可以关联的地方,也组成了不为人知的真相——任一航在经历一帆风顺的事业之后,野心开始膨胀,试图掌握整个天远集团,但阮允环及时察觉了他的险恶用心,所以才有了录音里的那段内容。 阮允环虽然没有反对任一航和阮慧灵的婚事,但坚持不会把公司的股份和股权移交给任一航。这导致了任一航内心的极度不满,所以他想要报复阮允环,或者说他想要通过其他的方式迫使阮允环同意移交股权。 梦境、录音就这样得到了串联,任一航的目的也疑似得到了确认,尽管这样的判断里还缺少了一些细节,但这并不妨碍阮聪灵重新审视任一航,也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尽管在感情上,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一个照顾了自己两年的男人,只是出于利益目的而在她面前粉饰太平,但内心已经做出的判定,让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任一航是个伪君子。 第十五章 虽然阮聪灵开始排斥对任一航,但不得不否认,在工作上,他确实有着真知灼见,每一次的决定也都在为天远的壮大而铺路,的确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这一点,阮聪灵已经在公司员工对任一航的评价里,在天远这些年的市场指标完成度上,有了相当详尽的理解。 有了工作上的接触之后,阮聪灵和任一航交流的话题也多了起来。她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任一航对工作的滔滔不绝里,那是一种充满激情和积极向上的斗志,而且有很强的感染力,和她过去认识的那个温和儒雅的任一航,有着很大的差别。 阮聪灵必须承认,天远集团能有现在的规模,离不开任一航的英明领导。可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功夫,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睿智优秀的商界精英,还对老东家忠心耿耿。可事实上,他却做了一些令人不齿甚至痛恨的事。 阮聪灵每每想起那些记忆片段,想起躺在医院的阮慧灵,想起已经死去阮允环和周晴芳,都想要立刻从任一航身上把自己失去的东西通通讨回来。然而现实的她还没有能力跟任一航对抗,所以,她只能忍。 越来越压抑的情绪导致噩梦频发,两年前遭遇的祸事,还有阮氏夫妇遇难的画面,昏迷不醒的阮慧灵,再一次把阮聪灵折磨得有些难以承受。 早上起来,阮聪灵没和任一航一起去公司,说是有点不舒服,想要请假。 “虽然给你开了特权,但是假条得补,还是得按章办事。”任一航船上外套,“要是真的扛不住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医院。” 阮聪灵把任一航送走之后还是心神不定,最后她决定去医院看看阮慧灵。 阮聪灵和上次一样,是偷偷溜进病房的。 安静的病房里,始终只有监护仪发出的声音,除了证明阮慧灵还具有活着的生命体征,似乎没有其他用处。 “姐姐,我想起了一些事,却比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更难受。”阮聪灵看着面色平静的阮慧灵,“一航真的是因为公司才接近我们的么?你知道他的目的么?你知道这两年来,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么?” “如果不是我追问,他连爸妈的死都不会告诉我。难道因为他想要得到公司,所以可以昧着良心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起来?”阮聪灵凑近到床边,看着睡容安详的阮慧灵。 她们真的太像了,像是镜子里的影像,没人能分得清楚。 “姐姐,你可以醒过来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也没办法分辨,一航到底跟我说了多少真话,多少假话?我更没办法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恢复记忆。我知道两年前的事一定非常严重,不然你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但是姐姐,爸妈已经去世了,就剩下我们姐妹两个了。我已经一个人这么久,你能不能快一点醒过来?” 阮聪灵注视着始终没有给予自己任何回应的阮慧灵,回想着这两年里的一切。她几乎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任一航不让她和外界有太多的接触,她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文方旭,那个意外结识却也不太联系的心理医生。 他们的关系还是在绝对隐蔽的情况下才建立的,任一航至今都不知道文方旭的存在。 离开医院之后,阮聪灵去了文方旭的心理咨询会所。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文方旭关心,“是休息不够,还是没有按时服药导致有了意外状况?” 阮聪灵左思右想,还在犹豫中。 “你既然来找我,应该是遇到了你自己没法解决的事,连你男朋友都帮不了你?”文方旭问。 “我不想让他知道。”阮聪灵如实回答,“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你可以帮我么?” “帮你?”文方旭一愣,“你说的帮你……是指什么?” “已经过去两年了,我还是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我现在有点等不及,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通过心理治疗帮助我想起些什么。” “不管是药物治疗,还是心理治疗,都只是辅助性的行为,关于恢复记忆这种事,我没办法给你十分的保证。”文方旭眼里的情绪开始变幻。 “只要可以帮我找回记忆,什么办法都试一试,不行么?” “你要知道如果强度太大,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不管是记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难道因为怕这些风险,我就要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么?” 曾经的阮聪灵或许还会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有任一航爱她,照顾她。可是当被隐藏的事件慢慢浮出水面,她对现状越来越不安,对任一航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信任。没有曾经的不安让她的情绪和想法都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尤其在她面对阮慧灵的时候。 “你先冷静一下。”文方旭安抚着情绪激动的阮聪灵,“这样吧,我可以试着通过心理介入帮你做一些思想和心理上的调整,但是能不能靠这种方式找回记忆,我不能给你下定论。” “可以。”阮聪灵有些迫不及待。 “你听我说完。”文方旭继续好言相劝,“今天我先给你做个简单的情绪舒缓,你回去也再考虑考虑。因为记忆复苏所带来的影响对你现在的生活可能会造成比较大的改变,你也得做好思想准备。” 文方旭的话确实给了阮聪灵一些鼓励,但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她深知一旦自己记忆恢复,如果现实真的跟她现在推断的异样,那么她和任一航将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上,她将要一个人面对这个强劲的对手。 可是不找到真相,阮聪灵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梦里不是两年前的那场噩梦,就是阮聪灵和父母的样子,还有任一航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样都令她不再平静,也给了她必须找回记忆的勇气。 因为任一航每个周六都会去医院看望阮慧灵,所以阮聪灵都约这个时间去找文方旭。 文方旭通过语言上的疏导和催眠的方法尽心尽力地帮阮聪灵进行治疗。 每次催眠进入的梦境里,阮聪灵都会回到当初可怕残忍的场景里,有阮慧灵绝望的叫声,有她自己的哭求,还有任一航邪恶张狂的笑声。 刚开始的时候,阮聪灵会直接从催眠的过程中惊醒。 这令文方旭都非常震惊。他看着惊魂未定的阮聪灵询问:“你怎么样?” “还是以前的梦,但是……” “但是什么?” “我曾经在梦里看见自己,但是现在我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根本找不到我在哪儿。这已经是这个梦的第三种版本了。” “你是说,你和你的姐姐都在梦里?” “对。”阮聪灵肯定,“但是我现在看不见我自己,可是晚上做梦的话,我能看见。” 文方旭眉头皱紧,若有所思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阮聪灵不安地追问。 “之前你来找我,说你一直在吃的药,现在还继续服用么?” 阮聪灵目光暗淡:“不怎么吃了。” 文方旭又顿了顿:“你所服用的药物对你的大脑神经是会产生作用的,所以如果你停止用药,当药量不足以发挥效果的时候,你的病情必定会发生变化。我想,你最近情绪的不稳定以及后来总是多梦,梦境发生改变的原因,和你停药也有不可磨灭的关系。” “你是让我继续吃哪种药?” “吃药对现在的你来说并没有坏处,反而因为你停药,造成了不太好的结果。”文方旭耐心地向阮聪灵解释,“心理治疗不可忽视,但是药物治疗的效果最直接。你的身体得到了保护,才能给你接下去的治疗提供保证。所以该吃的药,还是得吃。” 阮聪灵依旧心有余悸:“你确定那个药没问题么?” 文方旭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随后露出了笑容:“我想你男朋友也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没有把那种药的弊端跟你讲清楚。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目前这种药,对你只可能是好处大于坏处。再说,你都服药两年了,之前不是都好好的么?反而因为你最近停药,出了点状况,不是么?” 文方旭说得很中肯,阮聪灵确实找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因为那药是任一航给的,凭她现在对任一航的认识,她是真的不敢再放心去吃他给的药。 “如果这样说的话,你能帮我弄到那些药么?”阮聪灵问。 “虽然说不是什么事儿都能用钱解决,但是你这个药,还真不能差这些钱。” “钱不是问题。”阮聪灵说得干脆。 “还有……”文方旭搓了搓手,“这个药不好整。我虽然有一些,但是是非常少量的,并不能支持你长期服用。而且,你再让我找,说实话,相当困难。” “真没办法?”阮聪灵追问? 文方旭指天发誓:“真没有。” 阮聪灵有些沮丧,所以没继续开口。 “你还不放心你男朋友了?”文方旭感慨,“这年头也是奇了怪了。单身狗天天想着要找个伴,你们这些小情侣却三天两头的闹别扭,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方式的秀恩爱?” 阮聪灵笑出了声,笑睨着文方旭:“看来文医生是空虚寂寞冷了?” “不空虚,也不寂寞,更不觉得冷。”文方旭见阮聪灵拿了手袋要离开,这就送她到了门口,“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你的半个心理医生,我都非常真诚地建议你,继续按时按量服药,这对你的病情确实有帮助,至少不会恶化下去,是不是?” 有了文方旭的耍贫嘴,阮聪灵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她点头:“我会记得文医生的话,我们……下周见?” 文方旭朝阮聪灵动动手指:“等你哦。” 阮聪灵笑着指了指文方旭,转身进了电梯。 第十六章 之后的几个星期,阮聪灵每周都去文方旭那里进行催眠治疗,依旧是那些梦境,彼此交错,有时还会出现一片白裙。 阮聪灵知道,那是林慕杭。 文方旭通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对阮聪灵的病情已经有了了解,但阮聪灵翻来覆去都只是那几个片段,并没有回忆出跟多的内容,所以他们的进展可以说并不顺利。 阮聪灵有些按捺不住,情急着文文方旭:“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办法只能进行到这一步,剩下的,你只能靠你自己。但是这种事说不准,可能你今天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想起很多是,也可能是维持现状。”文方旭看来要比阮聪灵轻松一些。 “如果是带有一点危险性的办法呢?” 文方旭奋笔疾书的手停了下来,眉间本就浅淡的笑容随之消失,抬头去看阮聪灵时,他异常严肃地说:“说实话,没有其他方法了。” “真的?” “你现在所有的记忆和精神状况都是由你自己的大脑进行控制的,你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你的主观意识导致你维持了现在的精神面貌。”文方旭合上正在做的笔记,坐去阮聪灵面前,“打个比方。你可以把自己理解成一台机器,你目前的运转状况是你的自主意识进行设定的,也就是说,你自己的给自己设定了现在的模式,而且是下意识的,并不是那么容易好打破的。” “但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正在试图改变这种状况。” “能动主观的行为和下意识相比,还是显得更刻意一些。在我个人的理解层面来说,一个人下意识的举动,更能代表思维核心。你想,一台仪器的核心零件应该是最重要的,而主观意识其实算是下意识的衍生,很可能是受到外界刺激所发生的映射。”文方旭解释,“算是配件。这个比喻不是特别恰当,但是解释起来比较方便。” 阮聪灵回味着文方旭的话。 “你想要恢复记忆的主观意识非常强烈,但是现在你的下意识很可能是阻止你进行恢复的,或者说,它仅仅释放出部分讯息,而把剩余的部分隐藏起来。这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其实我觉得,不一定非要自己跟自己对着干,这不是为难自己么。” 文方旭说完还想接着刚才的东西继续写,然而他才拿起笔却又放下,重新盯着阮聪灵看:“你今天又叫了那个林慕杭的名字,这个人是你过去的朋友?” 这不是文方旭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早在阮聪灵第一次在催眠过程中叫过林慕杭的名字起,那个总是穿着白裙,一脸病态的姑娘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存在在阮聪灵探知自己过去的进程中。 林慕杭曾经承认过跟任一航认识,可那个时候的阮聪灵忘记了他们之间原本可能有的关系,朋友?敌人?还是其他什么关系,她都没问。 所以再度被文方旭问起这个人,阮聪灵也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可能吧。” 文方旭好奇地盯着阮聪灵:“可能?你们最近见过么?” “没有。”就像是在任一航面前有意识地抹掉林慕杭的存在那样,面对文方旭的这个提问,她也选择否认,而且没有任何犹豫,就像是内心里最坚定的一个信念——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林慕杭的关系。 文方旭的表情有丝奇怪,但他也没有过多追究这件事,低头继续写报告:“在催眠过程中出现的任何人和任何事,应该都是发生和存在的。如果处了这两年来你已知的东西,还有新的人出现,有新的事情发生,你可以尝试去寻找他们,也许对你找回记忆有帮助。” “所有的事都是真的?”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所以那样的经历不是梦,任一航对阮家造成的伤害也不是假的。 “其实你平时也可以去搜集一些你想起来的事的报导,如果它们上过新闻的话。” “我已经找过了。”阮聪灵回答。 在第三个版本的梦境出现之后,阮聪灵就已经去找过两年前那件事的报导。她几乎找遍了所有可以找到的新闻版本,全都仔仔细细看过了,但那些报导里,只提到了阮慧灵遇害,并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她就像是完全不存在在那件事里一样。 然而在梦境中,她分明是和阮慧灵在一起的。 此外,阮聪灵还去找过阮允环和周晴芳出交通事故的报导。这件事的经过,和任一航说的大致相同,除了他们从国外回来的目的从担心阮慧灵变成了担心她。 所以任一航并没有完全说谎,他隐藏了其中的部分信息,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这在之前,阮慧灵就已经有了定论。 除了无法解释的梦境错乱,其他的事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联系起来,矛头对准了任一航是没错的,可是梦境为什么会发生变化?如果她是和阮慧灵一起遇害的,为什么所有的报导里都没有她的存在? 阮聪灵没有把这些疑问告诉文方旭,只是满腹疑惑地离开了心理诊所。 正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抬头间,阮聪灵又遇见了林慕杭,如同鬼魅。 “你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憔悴。”林慕杭就算看起来病恹恹的,但说话的时候中气一直很足。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阮聪灵的态度不像她的言辞那样友善。 林慕杭笑了出来:“人倒是幽默起来了。” “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就像你说的,咱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想你了。”林慕杭的双眼依旧深沉幽黑,空茫得如同没有焦距,像个瞎子。 阮聪灵记着文方旭对自己说过的话,所以开口问她:“我们之间认识么?我是说,排除掉任一航的话。” 林慕杭看似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回应:“认识,关系还不错。” “可我并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像你说的那样。” “是你先认为我不安好心。”林慕杭看来很委屈。 “你安了好心么?”阮聪灵冷声问她。 “至少也不坏吧。”林慕杭不像是为自己辩解,“你见我害你了么?我都在帮你。不然你一辈子都会被任一航蒙在鼓里。” 林慕杭说得没错,可阮聪灵对她的所谓帮助,还是有些恨之入骨的。 垂下眼,阮聪灵看着台桌玻璃上林慕杭的倒影,沉声问:“两年前我受伤的事,你知道多少?” “看你想知道多少。”林慕杭还是那么随意。 “为什么事后所有的报导里,都只有我姐姐,却没有我?” “因为警察赶到的时候,就只有阮慧灵。” “我呢?” “跑了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慕杭坦然,“阮慧灵被找到了,可是她至今都没醒过来。当时的匪徒也畏罪自杀了,事情就这么结了。谁知道当时究竟绑了几个人,可能除了你,还有别人。但是在别人眼里,在这件事里活下来的,就只有阮慧灵,所以就没你什么事了。” “你倒是能把猜想,说得顺理成章。”阮聪灵冷笑。 “也可能这就是事实。”林慕杭继续说了下去,“你想,因为阮慧灵出了事,你爸妈从国外赶回来,结果在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而你在那段时间好像下落不明的样子。一瞬间,你们阮家的人都出了意外,真是很巧。” 阮聪灵捕捉到了林慕杭话中的关键信息,吃惊不已:“你什么意思?” 林慕杭就像是在开玩笑:“我说了是猜的,你可以不信我。反正,真相可能除了任一航,没人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任一航的口述,发生在阮允环和周晴芳身上的交通事故会不会是有人刻意为之,在今时今日也成了谜团,而所有事件的矛头,还是聚焦在任一航身上。 “你究竟知道多少事?”阮聪灵情绪激动地质问。 “我说了,看你想知道多少,我会把我知道的,和我的猜测,都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林慕杭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样,说话的态度看来天真烂漫,然而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那双空洞却有着吸纳一切能力的眼睛,都在表示着她的不简单。 阮聪灵知道林慕杭又开始跟自己打太极,于是换了个话题:“你说我们的关系不错,那是不错到什么程度。” 林慕杭又摆出了那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而且这一次想了很久,一直到阮聪灵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她才不紧不慢地说:“你能想到的普通女孩子和闺蜜的关系,我们都有,而且比那些更要亲密。或者说,你跟阮慧灵,都没有你跟我关系好。” “是么?”阮聪灵质疑,“这是你的猜测吧?” 林慕杭并没有因为阮聪灵的嘲讽而觉得尴尬,她还是那样我行我素:“可能你真的不觉得,但是我这么认为。” “你为什么恨任一航?”阮聪灵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林慕杭似乎神游了片刻,缓缓地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阮聪灵身上:“感情问题吧。” “你跟任一航之间?”阮聪灵惊得哑口无言。 “其实要说清楚,挺复杂的,我也没想跟你解释得太明白,毕竟你自己手里的事已经够你焦头烂额了。至于我的问题,还是等你把你家里人跟任一航之间的账算清楚了,我们再来好好谈。”言毕,林慕杭潇洒地离开了咖啡厅。 第十七章 和林慕杭的这次交谈让阮聪灵内心的疑问被放大了无限倍,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她和任一航,阮慧灵和任一航,林慕杭跟任一航,这其中似乎有环环相扣的关系,可是有些环节并没有被理顺。 阮聪灵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听从林慕杭的意见,先把自己以及家人的账跟任一航算清楚。但在此之前,她还想给任一航最后一次机会,也算是彻底给自己了结。 晚上睡觉前,阮聪灵去找了任一航,但敲了很久的门,任一航才开门:“什么事?” “我刚刚……好像想起了点什么。”阮聪灵试探地说道。 任一航神情大变,一把抓住阮聪灵,急切询问:“你想起什么了?” “我……看见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人。” 阮聪灵明确地捕捉到任一航眼底闪过的惊诧,那是一种恐惧,一种害怕,就像是做了坏事的人担心自己行迹败露那样。 任一航不由地收紧了手,睁大了双眼问阮聪灵:“在什么样的场景里?她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很像我,我觉得她可能是我,但又好像不是我。”阮聪灵装作很迷茫的样子,“一航,你说我为什么会看见那样一个人?我虽然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她又在做什么,但是我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我自己一样。真的有跟我长得那么像的人么?” 任一航的眼中翻涌着各种情绪,他显然正在思考什么,并没有立刻顾及近在身前的阮聪灵,更像是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一航?”阮聪灵表现得非常不安,“我为什么想起这样一个人?我以前有过这样的朋友么?还是我有这样的亲人?” 阮聪灵越说越慢,最后就像是在跟任一航强调似的,把亲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任一航面色吃惊地看着阮聪灵,但很快就用一贯的温柔笑容掩盖了这种情绪。他拉着阮聪灵走近卧室坐下,又郑重地问了一次:“你确定那是长得跟你像的人,不是你自己?” “我……不敢确定。”阮聪灵注意着任一航的神色,“我只是忽然看见了一眼,画面闪动很快,我其实现在回想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心里认定了那个人跟我长得很像,但不敢肯定是不是我自己。” 任一航又沉默了一阵,宽慰阮聪灵说:“有可能是关于你记忆复苏的新进展,不能掉以轻心。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有医生的专业意见能让我们放心一些。” “好。” 阮聪灵知道,自己的主治医生和任一航的关系和很深,换句话说,他们是一伙的。当初任一航换了她的药,那个医生不可能不知道,却始终都没有透露一个字,足见他们是狼狈为奸,根本不值得信任。 任一航的这个提议,基本已经让阮聪灵寒了心,但戏还是要继续眼下去,所以她第二天就在任一航的陪同下去了医院,也听了医生的解释。 “如果真的像阮小姐说的那样,这确实可以视作是记忆复苏的一个新进展。不过关于阮小姐看见的人影,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很有可能是你自己。”医生这样解释。 “可是我当时的想法并不是这样的。”阮聪灵辩解。 “你已经失忆两年,而且失忆的人对自己的记忆其实是存在一定陌生感的,就好像哪怕你去过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一样。潜意识的存在和主观意识的认同感,在某些失忆患者的认识里是有偏差的。也许你确实看见了自己,但因为无法回想起过去,所以产生了距离感,导致你误以为那是别人,而事实上,那完全有可能就是你自己。” 尽管这个说法可以说通,可阮聪灵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观偏见,所以并没有认同医生的说法。 回公寓的路上,阮聪灵心事重重,任一航以为她还在纠结那个画面的事,所以好心劝她:“这是好事,以后说不定会有很多的记忆出现,到时候你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情,也就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疏离感了。” “我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心底还有最后的一丝期盼,尽管连阮聪灵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境况,她还是希望得到任一航的坦诚。 “真的不用多想。”任一航继续开车,“前头有超市,去买点东西,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似乎是为了让阮聪灵放心,任一航表现得特别积极。阮聪灵很少看见他这副样子,他所有的行为都在向她散发着一种讯息——是她杞人忧天,根本没有跟她长得像的人,她看见的那个身影,就是她自己。 直到如今,任一航都不肯承认阮慧灵的存在,还在试图说服她,她是阮家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她除了他任一航,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任一航的殷勤在阮聪灵眼里成了毒蛇的那副毒牙,他的笑容就像是对她无法恢复记忆从而只能听从他的摆布的嘲弄,他的温柔比雪山最高处的寒冰还要令人胜寒。 “回去煮鱼汤怎么样?”任一航随口一问。 “我不爱吃鱼。”阮聪灵冷冷地回应。 她不爱吃海鲜,不爱吃鱼,很多水里的东西,她都不爱吃。 任一航又忘了,也可能是他记错了别人的喜好。 比如,爱吃海鲜的是阮慧灵,喜欢喝鱼汤的,也是阮慧灵。 阮聪灵发现任一航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从神态到肢体语言都非常自然,就像是真情流露。 如果他真的爱着阮慧灵,他会因为利益而对阮慧灵下毒手么? 或者,这些喜好也不是阮慧灵的,而是林慕杭喜欢这些? 思绪飞速运转的阮慧灵没有注意到任一航忽然凝固的表情,这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更加沉重。 任一航知道阮聪灵不高兴了,立刻低头致歉,试图缓和彼此间的沉默:“我是看这鱼不错,所以想买回去煮鱼汤。既然你不爱吃,我们看看别的。” 阮聪灵看着其他在超市里选购商品的客人,有年轻的情侣,有中年的夫妻,有带着孩子出来的三口之家,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关系,都是看来让心羡慕的。 阮聪灵曾经也希望能经常有跟任一航一起出门的机会,他们会跟那些手拉着手的情侣一样,完全不在乎周围的眼光,照样亲密;等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们就跟所有平常的夫妻一样,并肩出来买东西,可以买菜,也可以买别的,甚至纯逛街也行;等再过个几年,他们会带着孩子一块出来,把他们这个小家的幸福一起留在这座城市里。 可是伴随着如今事态的发展,这个曾经寄托了她无限希望的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带给他伤痛的罪魁祸首。她还没来得及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她原有的家,就被这个叫任一航的人毁了。 不知不觉,任一航就买了一车的东西,他又怕漏了什么阮聪灵喜欢的,就想回头问她。只是当他将视线转去阮聪灵身上时,却发现她带着恨意的目光,让他顿时大吃一惊。 “聪灵?”任一航紧张地看着阮聪灵,“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你当然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阮聪灵在心里这样想,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我只是在想还有什么要买的。” 一面说,阮聪灵一面往购物车里探看,粗粗检查过一遍之后,她跟任一航抱怨:“居然买了这么多,待会儿怎么拿去车上?” 任一航这才放了心,推着购物车去结账:“当然有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结完账,任一航就充当起了苦力的角色,拿着所有东西去车库,还有些沾沾自喜:“我说了不用你担心,是不是?” 阮聪灵看任一航这副持家的样子,只能笑着点头,然而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林慕杭的影子。 车库里确实有其他人进出,但阮聪灵看了一圈都没发现林慕杭。 任一航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发现阮聪灵神色匆匆的样子,好奇问她:“你在看什么?” 阮聪灵只是摇头,快步上了车。 回到公寓之后,两人又是一番忙碌。 任一航承包了整间厨房,忙里忙外的,简直就是个标准的家庭煮夫形象,和以往叱咤商场的商界精英搭不上一点边。 这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声音,本该是温柔且带着暖意的,然而此时此时传入阮聪灵的耳朵里,却觉得那样刺耳,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伴随着那一下下响起的声音,扎在阮聪灵的心头。 “聪灵,你看看我是不是忘记把番茄酱拿出来了。”任一航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阮聪灵果然在购物袋里找到了还没开封的番茄酱。她拿去给任一航,走近厨房的时候,看见任一航正专心地在进行准备,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视线无意划过,阮聪灵看见了一旁的刀架,也看见了架子上的刀。 第十八章 阮聪灵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慢慢走近了刀架。 “聪灵,帮我把猪肝拿过来。” 任一航随口的一句话,立刻把阮聪灵忽然神游的心思拉了回来。她恍然地看着那个刀架,又迷迷糊糊地问任一航:“什么?” 任一航无奈地转身,从阮聪灵手里拿过番茄酱,又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我看你是累了,还是出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阮聪灵就像是忽然有了一种执念,对着那个刀架念念不忘,扒着厨房门框:“我看看还不行?” 任一航忙着做菜,也就随她高兴。 阮聪灵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任一航继续准备晚饭,叮叮当当的声响充斥着她的耳膜,温柔的厨房光线也让此时此刻的情景看来非常温馨,有爱人为自己做饭,这本来应该是一件让人觉得幸福的事。 然而阮聪灵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总是往刀架上瞟,多看了几眼,她就又想走过去。 林慕杭的话又开始在阮聪灵的脑海中浮现,那些关于任一航的疑点也随之而来。烦乱的思绪逐渐凝聚在一起,在阮聪灵的心里形成了一个新的念头。 这或许很冲动,可确实是阮聪灵如今的想法。 任一航忙得没空顾及阮聪灵,自然也就没能注意到她的行为。 阮聪灵再一次走近那个刀架,死死盯着架子上的刀,很想把它拔出来。 任一航正准备洗猪肝,转身的时候差点跟阮聪灵撞上:“你怎么又进来了?” 阮聪灵顺势站在刀架前,笑看着任一航:“近距离围观任大厨施展厨艺,我好偷师。” 任一航笑了一声,一边放水一边说:“你真的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把饭菜准备好,免得你饿。对了,我才想起来,饭还没煮。” 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为什么忽然盯着自己,还以为是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有些紧张:“你干嘛老看着我?” “光有菜不行,你既然没事,就帮我把米洗了。”任一航开始洗猪肝。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阮聪灵手脚麻利地去洗米,把饭放进电饭煲的同时,她再一次盯上了那个刀架。 现在只要稍稍移动自己的手,她技能握住架子上的刀,再一个转身,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阮聪灵觉得自己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萌生了这个念头,只是随着事态一步一步地发展,她了解到了更多隐藏的真相,随即加剧了这个想法的形成和稳固,以至于她现在很想那么做。 阮聪灵鼓气勇气握住了刀柄,这一刻的心跳已经快得已经有些难以抑制。她知道自己在害怕,毕竟这是一件残忍的事,可她也为之兴奋,像是终于能够完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带自己彻底走出这样的困境。 阮聪灵颤抖着手拔出刀,清微的摩擦声被掩盖在其他的声音里,好像她并没有在做这件事。 任一航正要转身拿东西,动作幅度并不大,可一旦被阮聪灵察觉,就好像是她的心思被察觉。情急之下,阮聪灵失手把刀丢去了地上。 任一航被阮聪灵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地上的刀,再看看强作镇定的阮聪灵,他深感奇怪地俯身去把刀捡起来:“你拿刀干什么?” 阮聪灵瞟了一眼才洗完的猪肝,立刻伸手指了过去:“切猪肝。” 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一时间她想不出其他接口了。 任一航去冲洗刀面:“我看你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我一个忙得过来。” 阮聪灵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做好下手的准备,加上做贼心虚,所以她听从任一航的安排,马上离开了厨房。 坐在客厅的阮聪灵不断回想着自己刚才霸刀的情景,那应该只是眨眼的功夫,可她却觉得那些时间无比漫长,刀刃在她眼前变得完整的过程,就是她越来越坚定内心想法的过程,可是因为任一航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她的心又被打乱了。 她已经和林慕杭一样,开始对任一航有了恨意,可在这份痛恨之外,她难以忘记那个人在过去两年里为自己的付出。尽管曾经的她,并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有太深厚的感情,可如果细细回想,任一航已经对她尽心尽力了,哪怕这份感情只是以利益的名义存在和发展着。 一个没有过去的自己,一个只有两年记忆的阮聪灵,所看见、所听见最多的人都是任一航。那个看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几乎占据了她现在记忆的全部,就算恨,也是不可能完全覆盖过去七百多个日夜所积累起来的感情。 这就是聚沙成塔,没有大风大浪,平淡得好像可以被忽略,却已经渗透到心底的感情。 这就是阮聪灵对任一航的感情。 阮聪灵双手掩面,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逃避无尽复杂的心情,耳边是从厨房传来的声音,说任一航为她发出的声音,虽然也可能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的。 可是它们听起来那么令人安心,让人有些沉醉呢。 任一航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把一桌子的菜都做好了:“聪灵,吃饭了。” 阮聪灵调整过情绪之后过去吃饭:“这么多菜?” 任一航把筷子给阮聪灵之后就坐下:“你都叫了我那么声任大厨,总要露一手。” 阮聪灵向来都很认同任一航的厨艺,如今看在满桌子的菜,色相俱佳,她原本低落的心情居然好了一些。 “是不是公司的工作让你难以适应,所以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吃饭的间隙,任一航关心询问。 “没有。”阮聪灵摇头,“你也没给我安排多少工作,除了每天上下班打卡,我觉得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那是同事关系?” “为什么这么问?” 任一航面露愁色:“我是觉得你最近一直心事重重,而且经常走神。我问你,你也好像不愿意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阮聪灵给任一航夹菜:“是你想多了。” “是么?” “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阮聪灵特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可能是我一直没能受到任总的重用,总是做一些不痛不痒的工作,所以我就削尖着脑袋想要怎样表现自己,才能引起任总在工作上对我的重视。” “不痛不痒?”任一航发笑,“别看让你做的都是小事,实际上都是关系到各种重要决策和回忆的关键准备。你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肯定要防微杜渐,凡事得从小事抓起。我让你安排的行程表,整理的会议纪要,都是基础。阮特助完成得相当不错,我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任一航故作正经的样子让阮聪灵笑出了声,就又给他夹了菜:“我要多谢任总给我的信任,既保证了我工作的重要性,又确保了我的私人时间没被公事占用,这么好的上司,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任一航拱手推辞:“过奖过奖。”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气,至少在任一航调动氛围的努力下,阮聪灵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最开始显得僵硬的笑容也跟着越来越自然。 就是这些微小的举动,维系着阮聪灵和任一航这两年来的感情,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被他拉了回去。可是在她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又把她推开,如此循环。 现在阮聪灵才逐渐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因为任一航根本不爱她,他可以在乎阮慧灵,哪怕是林慕杭,但他心里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阮聪灵。 否则他是怎么忍心地推开他,让她始终在失望和微末的希望里徘徊? 晚饭之后,阮聪灵主动去洗碗,只是她没想到,任一航连这个献殷勤的机会都不放过:“我洗,你过水。” 阮聪灵觉得,或许是任一航对她现在的情况有了危机感,怕她想起跟多的事,怕他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东西被抢走,所以才会用比过去更多的关心和爱护来对待她,麻痹她,好他们之间继续维持过去的状态。 可是任一航,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我了。 阮聪灵一面看着电视,一面这样想。她扭过头去看同样在看电视屏幕的任一航:“一航。” “我在。”任一航看向她,“怎么了?” “想吃水果。” “你等等。”任一航二话不说就去向冰箱走去,“葡萄,西瓜,菠萝,火龙果,你要吃什么?” 任一航离开的瞬间,阮聪灵的视线就停留在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上。 眼前闪过的关于过去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促使她马上拿起了那把水果刀,并且走去了任一航身边。 任一航没注意到阮聪灵瞬间冰冷的神情,也不知她是带着凶器走向自己的,还在试图询问出阮聪灵想要吃的东西。 得不到阮聪灵的回应,任一航正想继续问,就发现她已经向自己走来。于是他站起身,迎了上去,然而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胸口突然传来的刺痛就堵住了他所有还未说出的话语。 第十九章 这并不是阮聪灵和任一航靠得最近的一次,却是他们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里,阮聪灵最紧张的一次。 当她把手里的那把水果刀刺入软一航体内的刹那,她眼前那张任一航的脸就像是被水融开的盐渍,迅速地消失了。 紧接而来的是一幅幅快速闪动,却清晰无比的画面。 那些画面跟阮聪灵画室里的画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画上的人活了,他们会说笑,会行走,甚至奔跑,在不同的环境里,穿着不同的衣服,做着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 画面里有声音,但不同于视觉上的清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阮聪灵根本无从分辨。那些音节就像是一首没有音调却连绵不绝的曲子,开始在阮聪灵的耳畔回响,钻入她的心底,让她本就波涛起伏的心情更加不能平静。 阮聪灵握着水果刀的手被任一航握住时,她就像是被从泥沼里立刻拉了出来。那些画面和声音在顷刻间不见了,可任一航满是惊讶的脸,再一次清楚地出现在她面前。 阮聪灵像是看见了怪物一样想要逃开,然而任一航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拔出来。” 手背传来的温度并没能像过去那样安抚阮聪灵起伏不定的情绪,此时凌乱不堪的思绪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行为,她只是六神无主地盯着任一航,而在此时此刻,她可能已经认不出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谁。 “聪灵。”任一航一手握住阮聪灵的手腕,一手开始慢慢掰开她扣在刀柄上的手指。 任一航知道现在的阮聪灵已经情绪失控,他必须在她完全失去控制之前确保拿回对胸口这把水果刀的主动权,否则他很可能就此丧命。 还在经受情绪冲击的阮聪灵在外行为的表现上出现了暂时的迟缓,并没有反抗任一航正在对她进行的动作。 任一航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有任何疏忽,因为只要阮聪灵的动作稍微大一点,或者说她稍微强势一点,这把水果刀很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任一航耐心且仔细地引导着阮聪灵,一切眼看成功在望,然而阮聪灵却忽然重新握紧了那把水果刀。 情急之下,任一航揽住阮聪灵的后腰,并且迅速地将她推到了墙边,同时扣住了她的手腕,确保阮聪灵没有足够的空间后退以及在他尚可控制的能力范围内。 “聪灵。”任一航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叫起女友的名字,“聪灵,不怕,我们现在没有危险。” 阮聪灵只是惊恐地瞪着任一航,除了握紧了那把水果刀,以及浑身战栗,她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聪灵,我们现在放轻松,好不好?”任一航的拇指开始在阮聪灵的手腕上轻轻摩挲,当做是一种试探。 阮聪灵浑身紧绷,握着水果刀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聪灵,我们只是在一起吃个饭,在家里,没有别人,也没有任何危险。”任一航仍在耐心劝导。 阮聪灵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些画面,同样有任一航,还有一个女人,可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和画上的不一样,但是那个女人有着跟自己极为相似的容貌。她觉得,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可又似乎不是那样。 阮聪灵的行为让任一航有了另一个决定。他放弃了进展缓慢的安抚,转而用较为强势的行动,迫使阮聪灵松开手,同时,他快速退开,并且拨通了急救电话。 阮聪灵还深陷在那些画面里无法自拔,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慢慢向她收拢,最终把她围困起来。不光是思维,就连身体都像是受到了莫名的牵制,阮聪灵觉得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可以确定画面里的男人是任一航,对出现的那个女人产生了质疑,她觉得那是自己,就好像她面对画室里那些画的时候,主观地判定那就是曾经的自己。可转念之间,她又觉得陌生,因为她从来不记得自己曾经是那样的,不记得她跟任一航发生过那些事。可其中有一些,又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越来越激烈的思想矛盾终于让阮聪灵难以忍受,她只能通过惊叫来缓解无处发泄的情绪,当她抬起头,发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任一航。一瞬间,噩梦中那张狰狞可怖的脸跟眼前这个男人再一次重合起来,她感到害怕的同时,又激发了另一种意念。 虽然觉得四肢无力,但阮聪灵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走向任一航,目光从他的脸转移到他胸口的那把水果刀,像是发现了绝妙的契机那样,竟然觉得有点高兴。 任一航注意到阮聪灵嘴角浮现出的阴沉笑容,但就在同时,阮聪灵忽然扑了上来,他不得不尽力把她推开,但因为他受了伤,加上阮聪灵的动作太突然,两人陷入了僵持。 阮聪灵眼前看见的,只是那个残害了阮慧灵和自己的凶手,在经历了极端的恐慌和绝望之后,任一航胸口的那把水果刀给了她一丝希望。她知道他受了伤,知道这是自己报仇的机会,只要杀了这个恶人,她和阮慧灵都会脱离危险。 任一航并不知道阮聪灵此时的想法,他只是觉得阮聪灵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她阴郁狠毒甚至说得上是残暴,就连她的表情也已经扭曲得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样子。 “聪灵……”任一航试图把阮聪灵从突变的情绪中叫醒,可这无济于事。 阮聪灵努力地想要重新握住那把水果刀,然后用力且毫不犹豫地拔出来,那样任一航将失去还手的机会,如果可以,她还会奋不顾身地再补上几刀,这样就能完全立于不败之地,彻底杀了这个凶手,摆脱困境。 这样的想法令阮聪灵越来越兴奋,也就致使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去争夺对那把水果刀的主动权。 就算是面对这样的阮聪灵,任一航都不忍心下狠手。可两人的僵持只可能造成他越来越难以坚持的劣势,胸口的疼痛已经预示着他在这场较量中的无力。 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阮聪灵,防止她做出更离谱的事,任一航只能拼命把她推开。 阮聪灵再奋力,也只是个女人,要比体力,还是任一航更胜一筹。她没想到任一航在受了重伤后还会有如此强烈的垂死挣扎,在肩头感受到一股让她难以抗拒的力气后,她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重重跌去了地上。 视线里天旋地转的同时,阮聪灵感觉有坚硬的东西猛烈地撞击了自己的脑部。同一时间,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融在了一起,最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吃痛地躺在地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能头部剧烈的疼痛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任一航胸口的衬衣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但他还是挂念着阮聪灵的情况,认同去叫她:“聪灵,你怎么样?” 阮聪灵只觉得身体没有什么力气,模糊的视线非常缓慢地才重新有了聚焦。她看见了天花板上的灯,可有茫然得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任一航见阮聪灵只是躺在地上,没有什么反应,情急之下就想靠近一些去看。但是刚才和阮聪灵的对抗花费了他太多力气,如今的他只是稍微一动,整个人就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护住胸口的水果刀,在确定自己还留着一口气后,仍是坚持着去看阮聪灵:“聪灵,你怎么样?” 虽然任一航就在身边,但阮聪灵这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而且很轻。 她的视线在天花板的灯光里游移了一会儿才吃力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扭过头,第一个看见的是任一航焦急担心的眉目。她本想试着开口说话,但当她发现任一航胸口的水果刀和那片鲜红的血迹时,她的双眼猛地睁大,完全顾不上钢材还虚弱无力的身体,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 任一航顿时提高警惕,唯恐阮聪灵又要对自己展开攻击。 阮聪灵的眼里充斥着惊慌,还有浓重的疑惑。她迟疑地看着地上的任一航,没有了刚才的残忍和坚持。她像是在思考,试图从这个受伤的男人身上找到些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因此而开始头疼,就好有无数条细线密匝匝地包裹着她的大脑神经,并且用力向内收拢挤压,勒得她头疼欲裂,难受得恨不得马上去死。 看着满脸痛苦的阮聪灵,任一航又担心起来。他奋力站起身,捂着胸口的伤,担忧地看着阮聪灵:“聪灵,不要想了,放松一些。” 阮聪灵并没有听从任一航的引导,仍旧因为来势汹汹的头疼而痛苦不堪,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任一航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阮聪灵却忽然不管不顾地跑出了公寓。他的伤已经因为刚才的激烈抗争而恶化,现在没本法去追阮聪灵,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癫狂地离开公寓,连门都来不及关上。 胸口的疼痛让任一航没办法继续站立,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拿出手机正想打电话,却听见门口有人询问:“是你们叫的救护车么?” 一个小小的声明 感谢小天使们对《上层记忆》的支持,这篇文从下一章起就要上架付费了,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这篇文不会特别长,更不会坑,付费阅读后依旧会保证奉上有质量的更新内容,绝不注水,爱你们么么哒~【此章不收费】 感谢小天使们对《上层记忆》的支持,这篇文从下一章起就要上架付费了,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这篇文不会特别长,更不会坑,付费阅读后依旧会保证奉上有质量的更新内容,绝不注水,爱你们么么哒~【此章不收费】 这里属于“技术性重复操作”,小天使们快按下一章继续阅读吧~ 第二十章 文方旭遇见阮聪灵的时候,阮聪灵正无视路上的红灯要强行穿越马路,好在他及时刹车,才没有酿成大祸。 文方旭立刻下车,发现阮聪灵跑得满头大汗,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聪灵?”文方旭试着叫她,还想去拉她。 阮聪灵却跟看见毒蛇猛兽一样疯狂地推着文方旭。 “聪灵是我,文方旭。” 阮聪灵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有些难以置信:“你是文方旭?” “是我。”文方旭极力证明着自己的身份,“你每个周六都要去我那里做催眠治疗,你不记得了么?” 阮聪灵皱着眉回想了一阵,像是遇见救星似的拉住文方旭:“是你文医生,我记得,我们每个周末都要见面的。” 文方旭知道现在的阮聪灵不能受到一点刺激,于是柔声劝说:“是啊,我们每周都见面,要不要我现在请你喝杯茶?” 阮聪灵有些害怕地往文方旭身边挪了挪,轻声说:“有人在追我。” 文方旭只能顺着阮聪灵的意思演下去:“你跟我走,我帮你甩开他,怎么样?” 阮聪灵毫不犹豫地点头,跟文方旭上了车。 文方旭带阮聪灵去了自己的心理诊所,而此时的阮聪灵看来平静了不少,完全没有了之前在大街上相遇时的窘迫。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阮聪灵很自然地躺去平时做催眠治疗的躺椅上。 文方旭给阮聪灵倒了水:“刚刚看完一个病人,正准备回家,恰好就遇见你了。” 阮聪灵从文方旭手里接过水杯:“你还会出诊?” “病人行动不方便,我只能上门看诊了。”文方旭喝了口水,思考着应该怎样开口询问阮聪灵今晚的异常。 阮聪灵放下水杯就躺好:“开始吧。” 文方旭一愣:“开始?” “你带我过来,不是要帮我做催眠治疗么?” 文方旭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整个催眠治疗的过程和结果都跟过去没有两样,一定要说令人怀疑的地方,就是阮聪灵莫名其妙地又恢复了正常。 “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阮聪灵的神色有些匆忙,“一航在家一定等急了。” “我送你。” “那我不客气了。”阮聪灵却之不恭。 回到公寓后的阮聪灵发现客厅好几个地方有血迹,家里也像是发生了打斗的痕迹,而任一航又不在,吓得她立刻拨通了任一航的电话,才知道他去了医院。 阮聪灵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有警察从病房离开,她沉默着没作声,直到进了病房,看见任一航,她才开口问:“一航,怎么回事?怎么还惊动警察了?” 任一航吃惊地看着阮聪灵,发现了她身上穿着一件男人的外套:“这衣服是?” “一个朋友的。”阮聪灵含糊其辞,“偶尔认识的,正好今天逛街的时候遇到,外头忽然变天了,他担心我冷,就把外套给我了。” 任一航没有追究阮聪灵的这个男性朋友究竟是谁,却对她之前的话产生了疑问:“你不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下午就出门逛街了,刚刚回家,就发现家里有血迹,打电话给你才知道你住院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阮聪灵困惑不解地看着任一航。 她的语速正常,神情也没有可疑的地方,说得就像是实情,但任一航知道,真相真不是这样。 “是我自己不小心。”任一航回答。 “可是我都看见警察了,怎么会只是不小心?”阮聪灵并不相信任一航的话。 “真的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阮聪灵拉起任一航的手,很是自责:“对不起一航,我不光平时帮不上你,现在就连你出事了,我都不能第一时间到你身边。” “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跟你说话么?”任一航反握住阮聪灵的手,“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阮聪灵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任一航知道她难过,就想逗逗她,但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伤口就疼得厉害。 听见任一航的闷哼,阮聪灵马上抬头,眼里都是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任一航却笑了:“我还好好的呢,没什么可哭的。” 一面说,任一航一面就要去帮阮聪灵擦眼泪。 阮聪灵果断按住他的手,抽了抽鼻子,还有些委屈:“你是不打算告诉我,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么?” 任一航眼珠一转,半认真半开玩笑:“就是我一时手痒,玩起了家里的水果刀,结果恶人有恶报,把自己给扎了。” 阮聪灵才不信任一航这样的鬼话,坚持不懈地盯着他。 任一航没辙,只能换个战术:“聪灵,你看我现在是个伤号,你是不是得考虑在我恢复之前,给我点福利?”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放着你不管。” “我不说实话,外头那么多医生,那么多护士呢,你出去随便一问,不就都知道情况了么?” 阮聪灵瞟了病房门口一眼,却嗔怪任一航:“你肯定早都安排好了,该封口的一个不落,别以为我不知道。” 任一航讨饶:“我可不敢欺瞒我的阮大小姐,我还靠你照顾呢,不得讨好你?” 被任一航这些好话一说,阮聪灵暂时也就懒得跟他计较,却又说:“虽然你受了伤,要躺在医院里,但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有工作的人,白天的时候,我还得去公司呢。” “你只要想起来的时候能来看看我,我就满足了。你也不用天天跑来跑去,我看着心疼。”任一航笑着说。 阮聪灵看着这会儿还在嬉皮笑脸的任一航,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太担心才会故意这样表现,可她面前的这张脸苍白没血色,她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就像阮聪灵说的,她没有因为任一航的住院而完全放弃工作,事实上,她把公事和私事安排得挺好。虽然任一航这段时间住院休养,但她没有放松对公司事务的学习,并且越来越顺手。 每隔两天,阮聪灵回去医院看望任一航,再带一些自己做的饭菜。病房的条件虽然还不错,但也因为有了阮聪灵和香喷喷的家常饭菜的到来而多了一些人情味。 按理说,警察都介入了任一航受伤的案件里,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加上任一航是天远集团负责人,多少都会引起一些关注。可除了案发当天,阮聪灵在病房外遇见了警察之后,她再也没看见警察来过,外界也没有任何报导,整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阮聪灵也向照顾任一航的医护人员打听过,除了知道任一航受的是刀伤,凶器是家用水果刀,伤口没有切近要害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讯息。 换句话说,这件事除了任一航和那个被保护起来的凶手之外,没有别人知道真相了。 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为什么要隐瞒,但既然他做出了这个决定,怕是无论其他人怎么努力,都不太可能知道真相。再加上案发那天,她穿着文方旭的外套出现在任一航面前,本来就是做贼心虚,因此她也没对此多加追问。 起初,任一航对阮聪灵的忽然性失忆是抱有怀疑态度的,可连着两个星期,阮聪灵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好像一切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当天她只是出门逛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任一航询问了阮聪灵的主治医生,医生的意思是,阮聪灵有过类似经历的话,是不会排除多次发生这种情况的,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尽管是阮聪灵先动的手,但任一航觉得如今的结果并不算坏。原本他就打算把整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而且也一直在考虑怎样安抚住阮聪灵。既然现在是阮聪灵主动选择规避刺激,他顺水推舟也没什么不好。 见任一航正在出神,阮聪灵叫了一声:“一航,你在想什么?” 任一航回过神:“我是在想,这段时间你这么辛苦得照顾我,等我出了院,得怎么感谢你。” 阮聪灵把已经凉了一些的粥递给任一航:“那我是不是也要多想想怎么报答你照顾我这么久?” 任一航喝了几口粥:“这可不一样,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为什么?” “因为……” 任一航欲言又止,阮聪灵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犹豫和思考。她故作不满:“照顾女朋友这个理由,你还要想那么久?” 任一航赶紧顺着这台阶下来,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不是养个伤,给养糊涂了么。” “你可不能糊涂,你要是糊涂了,公司怎么办?”阮聪灵稍稍正色,“任总,你养伤的这段时间,可以当做是对我日常工作的考察。等你伤好了,回了公司,如果发现我的工作还能让满意,你能不能考虑再重用我一点?” “怎么个重用法?” “平时你有应酬都是带着陈助理去的,作为你的特助,我觉得,我不应该只是每天坐办公,负责安排行程这么简单。” 任一航的表情有些怪异,他把粥碗放下,略略感慨着:“看不出来,你这事业心挺重。” “那要看是为谁了。”阮聪灵挨着任一航又坐近了一些,“行不行?” 任一航琢磨了一阵,又开始打量起阮聪灵:“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聪灵么?” 阮聪灵知道任一航是在跟自己打太极,却不想多浪费口舌:“行不行,就一句话的事。” 任一航找了舒服的姿势:“行不行也得等我回了公司才能决定。” 第二十一章 就像任一航说的,阮聪灵在关于工作的事情上可谓干劲十足,她似乎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热情,完全把自己投入到了在天远的各项事务中。不光是自己分内的职责所在,在同事人际关系上,她也表现得相当出色。 天远集团上上下下的员工,都知道任一航有一个拼劲儿十足还从来没有怨言而且积极向上的特别助理。 有时候原本负责任一航的日常工作的陈助理都要取笑阮聪灵:“你就这样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弄得我像是在这里吃闲饭的了。” “那也是任总愿意请你吃,你就放心地吃吧。”阮聪灵从陈助理手里拿了一份文件,“给任总的?” 陈助理双手托着腮,朝阮聪灵眨眨眼睛:“不然呢?” 阮聪灵顺手给了陈助理几颗糖,转身就进了任一航的办公室。 阮聪灵工作拼命,任一航更有过之。在医院休息没多久,一旦能下床,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公司。 阮聪灵让他多休息一阵子,他却这样说:“身为公司领导,我的下属都在卖命工作,我怎么能不加把劲儿?” 阮聪灵看任一航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只是笑睨了他一眼。 这会儿阮聪灵拿着文件进办公室,见任一航正皱着眉在看文件,脸色不太好。于是,她立刻转身要走。 “站住。”任一航没抬头,“东西放下。” 阮聪灵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遵从了任一航的命令,不情愿地把文件放去办公桌上:“你要不要紧?” 任一航看完手里的文件,签了字,交给阮聪灵:“给小陈吧,她知道怎么做。” 见任一航要去拿才放去桌上的文件,阮聪灵立刻按住,自然也引起了任一航的注意,终于让他抬头正视了她。 “我以为文件里有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呢,让你都挪不开眼。”阮聪灵故意说酸话。 “我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大美人,起挪不开眼了。”任一航一面笑看着阮聪灵,一面从她手里把文件抽了出来。 阮聪灵气得要绕去办公桌后面抢文件,却见任一航伸手阻止,又提起了之前的约法三章:“这是在公司,注意影响。” 阮聪灵气得站在原地,抱胸盯着任一航:“任总,你还是病号,休息一下不为过吧。” “把事儿都做完了,我才能安安心心地休息。”任一航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份文件。 阮聪灵不跟任一航争辩,既然他要先处理文件,她就干脆站在这儿等着。 任一航眼角的余光里始终杵着阮聪灵的身影,他也感觉到了来自阮聪灵那怒气冲冲的目光,于是抬眼问她:“你总站着干什么?” “我在等任总看完文件,签好字,我好直接拿出去,省得我多跑一躺。”阮聪灵故意向落地玻璃外看,装作不想搭理任一航的样子。 任一航知道阮聪灵是好心,但是作为有工作强迫症的人,他也放不下手里那份文件,思前想后,他终于开了口:“你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 “没有。” “我想吃猪脚。” “不会做。” “鸡汤呢?” “来不及炖。” “青菜总能炒一个吧。” “档次太低,显示不出我的水平。” 任一航忍俊不禁:“那就糖醋排骨吧。” “谁想吃谁做。” “你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下子就把阮聪灵难住了。 回想这段时间,为了照顾任一航,基本都是阮聪灵每天煞费苦心地准备每天的食谱。现在任一航忽然把矛盾转移了,阮聪灵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答案。 阮聪灵就这样被任一航引开了注意力,在办公桌前左思右想了半天。 没有阮聪灵一身怨气地盯着自己,任一航顿时神清气爽,看文件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看完之后,他果断的签了字,笑着问阮聪灵:“想好了么?” 阮聪灵一见任一航满脸坏笑就知道自己着了她的道,无奈这会儿两人正在办公室,她只能忍下这口气,从任一航手里接过文件,以沉默表示自己的不满。 “今天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任一航轻轻捂了捂胸口还没完全愈合的伤。 “为什么?” “晚上有个酒局,我可能需要一个代驾。” “任一航!” 任一航就算是嬉皮笑脸也自带温柔光环:“你当然不是代驾。” 就算是这样,阮聪灵心头的气也没有消。 “你不是说想多接触接触公司的业务么?今晚上你得跟我走了。”任一航说得很大义凛然。 阮聪灵一听,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多谢任总。” 任一航非常满意阮聪灵的表现,却又皱了皱眉:“刚才说的猪脚、鸡汤、糖醋排骨……” “明天!明天我亲自帮任总准备,保证您满意。”说完,阮聪灵乐呵地离开了办公室。 阮聪灵不知道自己过去有没有出席过这种商务应酬,至少在她如今有记忆的两年里,她连跟外人打交道的机会都非常少,忽然要跟任一航一起上酒桌,说不紧张是假的。 “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坐在我身边就可以。”任一航自信满满地看了阮聪灵一眼。 阮聪灵没想到,今天的应酬对象居然跟阮允环有些关系。 对方一看见阮聪灵就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是允环的女儿吧,是?” “聪灵。”任一航回答得很迅速,但也似乎有意在转移话题,“今天谈公事,陆叔叔别公私混谈。” 陆向群笑容可掬:“你都把阮家大小姐带来了,还不允许我扯点私人关系?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任一航笑着把陆向群引入座位:“是聪灵说想来看看您,我这才把她带来的。就算咱们要说私事,也先把正事办了,稍后您想说多久,我们都陪着,怎么样?” “我就喜欢一航你这说一不二的性子,来,先坐下。”陆向群看来心情不错,拿起酒杯就先跟阮聪灵说,“大侄女既然来看我,总要有点表示。” 阮聪灵把车钥匙放在了桌上:“陆叔叔不瞒您,今天这趟我确实应该好好敬您一杯。不过我跟一航有言在先了,今天晚上我带他回去,所以您这酒,我怕是没办法亲自喝了。” 任一航举起酒杯回京陆向群:“聪灵不能喝,我代他喝。” 阮聪灵却立刻拦着任一航:“才从医院出来,你就忘了在里面待着的滋味了?” 阮聪灵一面数落任一航,一面把他手里的酒杯放下,跟陆向群解释:“陆叔叔,你知道的,一航平时工作太拼命,不注意身体,前阵子都病倒进医院了,才出来没两天。医生特意说了,要少喝酒,多注意休息。我今天来,一是想跟您问个好,二就是因为他,我得看着他。” 阮聪灵和任一航这一唱一和的,眼角眉梢都是戏,陆向群这个久经商场的老手不会看不明白,也就没太在意这些,该谈该说的,他们继续就行,反正大家都带了挡酒的。 自从开场的那一番客套之后,陆向群确实没再怎么为难阮聪灵,她就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听这些生意人谈笑风生,笑里藏刀,感叹这世上销量最好的东西,大概就是假面具了。 任一航和陆向群推杯换盏,阮聪灵就坐着当花瓶。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她很多都听不懂,但不妨碍她认认真真地听,默默地记,反正只要跟天远有关的,她都不会轻易放过,包括这个陆向群。 正事谈得差不多的时候,任一航轻轻捏了捏阮聪灵的手。她开始还有些迷茫,但见任一航这会儿正愁着眉头,表现出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她瞬间就明白了。 “一航?”阮聪灵觉得自己以前可能也是个戏精,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明白任一航要她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舒服?” 任一航摇头:“我没事。” 阮聪灵看了看时间,又假装在自己手袋里找了半天,情急着说:“糟了,我没带药出来,医生说,你得按时吃药的。” 阮聪灵马上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对陆向群说:“陆叔叔你看,一航不吃药,他人就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改明儿我再跟一航跟您赔不是。” 陆向群哪里会看不出他们的把戏,不过都是场面话,说来好听的,他也犯不着拆人家台:“今天的事也谈得差不多了,还是身体要紧,你们先回去吧。” 有了陆向群的应允,任一航自然不会客气,这就带着阮聪灵离开了包房。 走出包房之后,阮聪灵问任一航:“我表现得还可以么?” 任一航本想问阮聪灵拿车钥匙,但没想到她不肯给。 “看来以后我都得带着你出门。”任一航满意地看着阮聪灵,“怎么,真想把我送回去?” “为了我的事业,我不得好好巴结自己的老板?”阮聪灵推着任一航上了车,“赶紧的,等会儿陆叔叔下来,咱们就被拆穿了。” 任一航上车系好安全带,看着阮聪灵上了车,他才认真地问:“今天有没有太难为你?” 阮聪灵毫不介意的样子,踩了油门,打起了方向盘:“你都说了,以后出门应酬得带上我,等将来习惯了,也就适应了。” “谢谢你,聪灵。”任一航说得颇为感慨。 阮聪灵笑睨了任一航一眼,转过视线时,眼底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了。 第二十二章 有了这一次的配合,阮聪灵和任一航在之后的工作中越来越默契,她这个特助也当得得心应手。 “我觉得可以把小陈掉去其他部门了。”任一航签署完一份文件之后这样对阮聪灵说。 阮聪灵起先愣了愣,见任一航眼底满是笑意,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文件夹问:“小陈好没做错什么吧?” “工作完成得都挺不错的。”任一航给予了肯定。 “那你为什么要调她走?” 任一航故作无奈:“还不是因为我有个特别能干的特助,把她的活都抢去了,她觉得每天无所事事太对不起公司,所以主动提出调职。说公司那么大,她想去别的部门看看。” 阮聪灵被任一航的幽默逗笑了,虽然知道这是自己老板故意恭维自己的话,但好话听在她耳朵里,她还是很受用的。 阮聪灵的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好整以暇的任一航:“就算是调部门,应该差不多是等同于升迁吧?” 阮聪灵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聪慧灵敏,没有人指点,也能自己领会,就跟那天去见陆向群一样。 任一航越来越喜欢这个特助,也乐于发现过去他没有注意到,阮聪灵身上的闪光点。 任一航笑着没立刻回答,又看了看阮聪灵,最后把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但是在调职之前,她还是我的助理,快把文件拿去给她,这件事挺急的。” 阮聪灵知道是任一航借口赶她出去,她也觉得没必要再多留在办公室,这就转身要走。只是到了门口,将要按下门把手的瞬间,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任一航以为阮聪灵还有话要说:“还有事?” 任一航无意的一句话却让阮聪灵暗中打了个激灵,她摇摇头,有些仓皇地离开了办公室。 果不其然,陈助理在第二天就没再出现在任一航的办公室,而任一航跟阮聪灵在工作上越来越默契的配合,慢慢在公司里流传出了一种说法。 任一航不光带着阮聪灵出席各种商务应酬,还亲自指导公司内部的运作方式和业务,可以说,在其他人看来,任一航就像是要培养接班人一样地在培养阮聪灵。 当然,任一航年轻有为,肯定不会在这种风华正茂的年纪退休,所以他对阮聪灵的栽培,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老板带着老板娘一起打天下的行为——很多员工在私下里都达成了一个共事,阮聪灵是任一航那个一直没有露过面的女朋友。 大家都知道,任一航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但从来没人见过,任一航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起初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任一航用来拒绝那些风花浪蝶的借口,直到阮聪灵的出现,关于那个神秘女友的形象才开始在众人眼中建立起来。 风言风语自然不会逃过当事人的耳朵,但任一航对这种事根本不避讳,阮聪灵就顺水推舟,也不做解释,反正他们是男女朋友的事,也确实是事实,不怕别人知道。 这天下班回家,阮聪灵见任一航一边开车一边笑,她觉得好奇,就开口询问:“你笑什么?” “我笑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走进了公司内部八卦圈。”任一航自嘲。 “你知不知道关于你的女朋友形象,在公司内部的谣传里,一共有多少种形象?” “不知道,你说说看。” “拒不完全统计,失少有八种。” 任一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八种?真是佩服他们的想象力。” “有空姐,有设计师,有摄影师,有画家……” “这个猜测挺准的,谁传出来的,我私人给他个红包。” “你听我说完。”阮聪灵不满,“最离谱的是,有人说你的女朋友是你的商业对头,一谈工作就跟你相爱相杀,所以你从来不在公众场合提她。” 任一航笑得停不下来:“就差给他们投资部电视剧了,我和我的八个女朋友。” 阮聪灵知道任一航从来不在乎这些事,所以才会拿来当笑话跟他聊天。 “这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任一航问。 “你是说工作,还是身体?” “兼而有之。” “工作之后,生活充实,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身体自然也好,每天睡得足足的。”阮聪灵故意表现出活力四射的样子。 然而实际上,阮聪灵隔三差五就会做梦,梦里还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把她从现世的安稳中拽回了灰暗的时光里,充满恐惧和绝望。 但她并不想把这些代表着过去记忆的东西再次复述给任一航听,并不是怕他担心,而是想要安抚他,麻痹他。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完成了一笔不错的单子,任一航的心情大好,所以早就定了餐厅位,准备跟阮聪灵一起共度美好的周五夜晚。 说是他们两个人的庆功宴,但也是任一航对阮聪灵的犒劳宴,毕竟从他住院开始,阮聪灵就不辞辛苦地帮他处理公司事务,还照顾着他的生活。他们的位置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点点改变,这让任一航的心情有点小复杂。 “怎么了?”阮聪灵吃着美味可口的食物。 “我忽然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好像也不错。”任一航回想着这段时间和阮聪灵共度的时光,更多的交流和相处,让他对她有了很大的改观,从过去单纯的保护逐渐转变为欣赏。 “本来嘛,你不用总想着照顾我,我四肢健全,害怕不能照顾自己。”阮聪灵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拿起酒杯敬任一航,“不过这也要感谢任总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改变了之前的生活方式,也让你有机会看见不一样的我。” 任一航跟阮聪灵碰了杯:“看来我的眼光不错。” 阮聪灵一口红酒才入口,差点被任一航这副自恋的样子笑得喷出来:“任总,做人要低调。” “我也没高调地逢人就夸我这个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特助有多能干。”任一航表现得很无辜。 要论谁的嘴皮子溜,阮聪灵在任一航面前绝对是要甘拜下风的。 “有千里马,还要有伯乐,说到底,还是任总慧眼。”阮聪灵顺着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吹捧混着自我吹捧,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从餐厅出来,任一航发现一边还有烧烤小吃,于是向阮聪灵提议:“我们要不要换个口味?” “乐于奉陪。” 他们都不是没吃饱,只是因为今天的月亮很圆,吹过的风很温柔,或者是其他什么风花雪月的理由,就一起坐去街边的大排档,点了几串烧烤和几瓶啤酒。 任一航过去虽然也会开玩笑,但还是正正经经的时候多,今天一坐进这大排档,他整个人就有点放飞自我,让阮聪灵觉得有些陌生。 她觉得,任一航应该是非常喜欢在这种地方吃东西的,此时此刻的他,放松,惬意,跟过去判若两人。 她还从任一航的眼睛里看出了另一种欢喜,虽然还有些不知从哪来的悲伤,尽管他一直在笑,跟她说很多笑话,把她也逗笑了,可她清楚地感觉到,任一航有些难过,只是被尽量隐藏了起来。 阮聪灵没有阻止任一航一个劲儿地喝酒,最后任一航又不负她望地喝了个半醉,还是她扶着才回的公寓,直接就倒在了沙发上。 阮聪灵给任一航擦脸,任一航起初很听话,就像是即将入睡的孩子那样,迷迷糊糊的,简直任人宰割。 阮聪灵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帮任一航擦脸的手也就此停住。 她看着任一航,看着这个现在毫无防备,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想要做些什么。 任一航忽然抓住了阮聪灵的手,惊得她低叫了一声,也让任一航随之睁开了眼。 任一航的眼睛里泛着水雾,迷迷蒙蒙的,比平时清亮的样子更要吸引人。 “聪灵……”任一航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身影。 阮聪灵莫名地有些排斥这个名字。 任一航看着的分明是她,可她却觉得这个名字并不属于自己。任一航仿佛是在叫另一个人,可她就是聪灵,像任一航过去说的那样,他的聪灵。 “聪灵。”这一次,任一航的声音坚定了一些。他惊喜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拉着阮聪灵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几分:“聪灵,是你么?” 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事实也容不得她否定,她只好点头:“是我。” 任一航蓦地抱住了她,就像是久别重逢,像是重获至宝:“聪灵,真的是你?” 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的欣喜和激动却完全没能感染到她,她甚至觉得有点讨厌,想要马上推开他。 然而任一航抱得紧,尤其在感受到阮聪灵想要离开的时候,他更用力地把她禁锢在自己身前,靠在她的肩头,一直都没有说话。 阮聪灵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任一航接下去的反应,她试探地叫了一声:“一航?” 任一航动了动,没回答。 阮聪灵又叫了声,任一航还是那样,仿佛已经睡熟了。 “一航?”第三声之后,阮聪灵毅然决然地把任一航推开,看着他的上半身笔直砸去沙发上,完全没了意识。 任一航就这样没有一点防备地倒在她面前,比她用水果刀捅他的那一天听话多了。 第二十三章 阮聪灵静静地看着任一航,不知看了多久,任一航忽然翻了个身,她下意识地上去扶,生怕他不小心滚去地上。 “聪灵……”梦中的任一航迷迷糊糊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阮聪灵的手却因此抓紧了一些,任一航像是有了感觉,皱了皱眉,但没有其他动作。 也许正是因为有过了当时的兴奋,再加上后来和任一航越来越多的接触,现在的阮聪灵已经没有过去跟之前一样那么强烈的复仇欲望,但也并不是因此人忘记被任一航隐瞒的事实。 阮聪灵找了条毯子帮任一航盖上,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一晚,她没有梦见阮慧灵,没有梦见阮允环,而是梦见了林慕杭。 林慕杭就跟过去每一次出现一样,黑发披肩,穿着白得有些刺眼的裙子,默然站在阮聪灵面前,用那双看来空茫却极具诱惑力的眼睛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却不由自主地向林慕杭走去。 两个人明明距离不远,但阮聪灵跨出的每一步都那么沉重,也非常缓慢。她就像是要翻山越岭,经过无数困难险阻才能见到近距离接触林慕杭一样,走了很久,觉得很累,可那个白色的身影明明近在眼前,却永远都触碰不到。 阮聪灵在这样的过程里变得原来越慌张,也越来越着急。她分明看得见林慕杭,可每一次伸手却无法触摸到林慕杭,她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更加急切得想要靠近,然而她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就是这样的煎熬里,阮聪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彻底从梦中惊醒,也被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阳光晃了眼睛。 阮聪灵用手遮着眼,等适应了光线之后才确定自己还在公寓的房间里。房内的布置摆设就跟平时一样——那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却让阮聪灵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收拾过情绪之后,阮聪灵起床,沙发上已经没有了任一航的影子,只剩下那条毯子。她看了看时间,想起今天是周六,任一航一定已经去医院看望阮慧灵了。 阮聪灵就跟平时一样,洗漱之后,在房间里做这个星期的工作记录。这是她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只是为了了解更多关于天远集团的事,尤其是相关业务和内部运作——她相信,再缜密的掩盖行为也一定会有破绽,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找到蛛丝马迹,同时熟悉公司的情况,毕竟这是他们阮家的产业。 阮聪灵不得不承认,任一航几乎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所有关于阮慧灵的消息被抹去,而阮允环和周晴芳,也是存活在众人口中的公司创始人,而且他们已经把公司交给了任一航处理。换言之,现在的天远集团,已经几乎就在任一航的手中,但还缺少点什么,那就是掌握任一航至今没有到手的公司股份持有证明。 阮聪灵认定,任一航一定是为了这个才会陪在自己身边两年,但是很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能帮他拿到那份股份持有证明。但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坏,至少任一航拥有天远的实际决策权,他可以通过的方式转移天远的资产,然后制造出另一个天远。 一想到任一航的这种险恶的用心,阮聪灵就觉得不寒而栗。那个看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实际上是一条毒蛇,他很可能正在一步步蚕食如今的天远。 整理完这个星期的工作内容,阮聪灵想要去喝点东西,她忽然想到了咖啡厅,刚刚睡醒时那种略微忐忑的感觉忽然涌上了心头,她可能知道这种感受代表了什么。 阮聪灵还是换了衣服,出了门。她知道公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咖啡厅,然后,她果然在咖啡厅的门口,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 林慕杭就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见到阮聪灵之后,笑着率先走进了咖啡厅。 阮聪灵坐下之后问:“你怎么在这儿?” “好不容易出门逛个街,正好走到了这里,就遇见你了。”林慕杭回答。 阮聪灵终于明白,林慕杭是因为长时间待在室内,没有接受太多的阳光照射,所以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尤其跟她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对比起来,反差太过强烈。 “我不信。”阮聪灵没给这个多是不见的“朋友”任何面子。 林慕杭已经习惯了阮聪灵面对自己时的尖锐,所以丝毫没把她的不礼貌放在心上:“随你高兴。” 谈话到这里忽然进入了死循环,林慕杭不接着说,阮聪灵就不知道应该问什么。 “在天远的工作还顺利么?”长久沉默之后,林慕杭开口问。 “挺好的。” “和同事们相处得融洽么?” “不劳你操心。” 林慕杭玩味地看着阮聪灵:“你对任一航也是这个态度?” “你不是我老板。” “任一航也不是。”林慕杭的目光沉了一些,却很快消弭在又洋溢起的冰冷笑容里,“他是你的男朋友。” 阮聪灵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这个玩笑并没有笑点。” 林慕杭不在乎阮聪灵的反应,又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之前任一航受了伤,你做的吧?” 林慕杭从眼神到口吻都表示着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她敢肯定那件事发生过,也确实是阮聪灵动的手。 阮聪灵顿时紧张起来,却故作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的记性确实不太好,难怪两年前的事怎么都记不住,你看你连几个月前的事都忘记了。” 林慕杭充满挑衅的言辞激怒了阮聪灵,她恶狠狠瞪着林慕杭:“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问一问,不行么?”林慕杭看起来像是被阮聪灵欺负了一样,“你让任一航受了伤,他不但没有追究这件事,反而还把你带进公司,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我对你知道这些事情才感到奇怪。” “因为我得时刻看着你,我怕你走错了路,跟你的姐姐一样。或者,比她还可怜。” 林慕杭的同情在阮聪灵眼里成了十足十的嘲讽。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奇怪,所以才假装忘记了那件事,还跟着任一航进了天远,你是另有所图吧?”林慕杭笑眯眯的。 阮聪灵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白裙姑娘太可怕。林慕杭不光洞悉了她的生活,还清楚地了解她心里的想法,就连她是假装失忆这件事,林慕杭居然都知道,怎么能说不可怕呢? “其实我挺认同你的做法的,而且……非常赞赏你的机智。”林慕杭轻生一笑,“二次失忆?套路不在老不老,有用就行,是不是?” “你如果只是来跟我说这些话,我觉得就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这样太浪费时间。”阮聪灵显得有些烦躁。 “说实话,我就是担心你被任一航迷惑住了,所以才想来提醒你。不过,你显然比我以为的要精明,现在该是任一航被你骗得团团转吧?”林慕杭就像在看一出正在上演的好戏,期待着这部戏里的演员们会有更加精彩的表现。 “这就是你用来报复任一航的手段?” “不算是我报复他吧?应该说,是你要从他身上弄清楚一些事情,而我恰好可以帮助你。” “我还要多谢你的帮助,把我现有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可我看你挺喜欢现在的生活。”林慕杭又露出那副嘲讽的姿态,“每天朝九晚五,工作充实,周末还有时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比起你过去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么?” 如果抛开那些消极的情绪,阮聪灵确实挺喜欢这样的生活,然而这些话从林慕杭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全都变了。 “生活需要好好享受,但那是在经历必要的苦难之后。”林慕杭的眼底闪过刹那的冰冷。 也就是在这一刻,阮聪灵捕捉到了林慕杭眼底的变化,她居然对这样的眼神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走得太累了,你也可以去看看阮慧灵。看看她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会为你还能成为一个正常人而感到庆幸,当然,也应该承担,你为阮慧灵继续活下来的那部分责任。”林慕杭说完就离开了咖啡厅,没再给阮聪灵任何开口的机会。 阮聪灵又一个人在咖啡厅坐了很久,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林慕杭的话。她们这次的见面,除了提及任一航,还有阮慧灵。 阮聪灵想起,自己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望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姐姐了。 也许真的是血肉亲情的影响,阮聪灵离开咖啡厅之后居然鬼使神差地到了医院,走近那一层楼的病区时,她却有些怯步了——任一航应该还在医院,她就这样过去,两人又很大的几率撞上。 正在阮聪灵犹豫的时候,任一航从阮慧灵的病房走了出来。她立刻躲了起来,在暗中观察,发现任一航没有离开,而是一个人在楼道里待了很久。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很低落,跟以往在公司的时候截然不同。 “小姐,你是来看病人的么?”经过的护士问阮聪灵。 阮聪灵还没开口,任一航就像是听见了这里的动静被吸引了注意力。 第二十四章 任一航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阮聪灵的到来,很快就又进了病房。 护士对阮聪灵的行为表示奇怪:“小姐,你怎么了?” “他进去了么?”阮聪灵问。 护士点头:“任先生已经进病房了,你们认识?” 阮聪灵这才安了心,确定任一航不在过道之后,她拉着护士问:“方便耽误你一些时间么?” “我刚刚查完房,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么?”护士看来很和气。 阮聪灵心有顾虑地又看了一眼阮慧灵病房的方向,问护士:“任先生来看望的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跟任先生认识。”护士恍然,“那你怎么不去跟任先生打个招呼呢?” “我跟任先生不太熟,是来看那位阮小姐的。” “这样啊。不过说起来,阮小姐已经昏迷两年了,你还是出了任先生意外,第一个来看她的人呢。”护士面露同情之色,“说起来,阮小姐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遇见这种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阮聪灵有些兴奋:“你知道阮小姐被送来医院时的情形么?你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 护士回想了一阵:“其实你去急诊问的话,可能会更详细一些。我只记得,阮小姐被从来的时候伤势就挺严重的,听说是遇见了什么变态司机,总之好好一个年轻女孩子,都快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 “当时是任先生送阮小姐来医院的,还有警察呢,阵仗挺大的。”护士继续回忆两年前的情景,“那会儿应该给阮小姐做了好几次紧急手术,才算是把人给救回来了。但是阮小姐的脑补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手术之后也一直昏迷不醒,结果这一睡就睡了两年了。” “这两年里,阮小姐没有任何苏醒的症状?”阮聪灵追问。 护士摇头:“生命体征非常平稳,没有任何变化。任先生最初还抱着很强的希望,可是时间久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那么期待了。” “任先生每周都会来医院么?” “至少是我每周六值班的时候,都能看见他过来,一待就是一整天。听我其他同事说,好像是雷打不动的,他每个周六都过来。”护士看着阮慧灵所在的病房,既同情又羡慕,“听说任先生自己经营着一家大公司,每天忙都忙得停不下来,但他每周都会抽时间来医院看阮小姐,可见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 阮聪灵回味着护士的话,又问:“任先生之前,非常希望阮小姐苏醒?” “当然。”护士肯定地回答,“我现在想起来,当任先生知道阮小姐可能会长时间昏迷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非常着急。我见过很多情绪激动的病患家属,但是像任先生那样情急却理智的,还真不多。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怕任先生激动之下跟我们医护人员动手呢。” 护士盯着阮聪灵多看了两眼:“刚才我还没仔细看,你跟阮小姐长得真像,你们是姐妹?” “不是。”阮聪灵矢口否认,“我们就是因为长得像所以才慢慢成为朋友的。” “你真的不考虑进去看看阮小姐?” 阮聪灵若有所思:“任先生来看阮小姐,通常都会做些什么?” “阮小姐只是昏迷,生命体征还是都存在的,所以医生建议任先生进行陪护的时候,可以适当说一些以前的事,算是一种辅助行为。不过也不能抱有太大希望,因为能不能醒过来,其实还是要看阮小姐自己的意志。” “你听见过任先生说了什么吗?” 护士耸了耸肩:“我们只是进病房进行例行检查,检查完就出来,不会探听到病人和家属的谈话内容,这毕竟涉及到隐私问题。” “任先生现在还会提阮小姐苏醒的事么?” “已经很久都没有问过了,可能基本也放弃了这个想法吧,毕竟都两年了,时间越长,苏醒的机会就越渺茫。”护士的神情有些暗淡,但也不是完全失望,“不过陷入深度昏迷的病人忽然苏醒这种病例也不是没有过,所以还是有希望的,毕竟从医学角度来说,阮小姐目前还活着。” “谢谢。”阮聪灵拉住要离开的护士,“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说。” “我来看望阮小姐的事,可以不告诉任先生么?”阮聪灵有些急于解释,“我和阮小姐虽然认识,但很久没见面了,我也是几经周折才打听出她现在的情况。既然有任先生一直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而且……我跟任先生有些误会,所以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看过阮小姐。” “没问题。” 有了护士的保证,阮聪灵才放心地离开了医院。 护士的话跟之前阮聪灵找到的两年前的报导内容基本吻合,阮慧灵确实在那起案件中受了重伤。而跟当时的新闻报导一样,护士也全程没有提过任一航在除了阮慧灵之外还对别人有过陪护照顾的内容,也就是说,阮聪灵在整件事里依旧是透明的,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但根据阮聪灵自己的记忆,她确实参与到了整件事里,否则不可能会被那个噩梦困扰两年,而且在之后还发生了梦境视角的变化。但不管是新闻里,还是护士的讲述里,她自己去了什么地方? 而任一航一直肯定地要告诉她,受伤的那个人是她,不是阮慧灵。 矛盾下掩盖的真相已经在阮聪灵心里有了一个成形的理论,就算她不愿意相信,那似乎也成了既定的事实。更何况,任一航居然会完全不追究她刺伤他的事,就像林慕杭说的,这本身就是相当令人怀疑的。 疑惑会让人难以厘清思路,但对阮聪灵而言,隐藏在任一航上的各种疑问,反而坚定了她内心的信念,只是另外还有一种心情开始占据她的内心——她不是不爱任一航,甚至比过去的两年更在乎那个人了。 阮聪灵本想去找文方旭,但开车到半路又忽然想去看看阮允环和周晴芳,所以掉头去了公墓,一直待到任一航找她,找来了公墓。 任一航看着站在墓碑前的阮聪灵,眉头一动,放慢了脚步走上去:“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想我爸妈了。”阮聪灵看着照片上笑容和蔼的亲人,虽然内心依旧有着难以拉近的距离感,但她接受如今这样的设定,有亲人就算已经过世,也比自己一个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好一些,心里多少有些牵挂。 任一航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阮聪灵转头去看任一航:“你希望我想起来,还是不希望我想起来?” 过去阮聪灵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去看任一航,有些尖锐,带着质问和不那么友善的气息。 任一航有些惊讶,面对着这样的阮聪灵,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阮聪灵却忽然变了神情,收敛了刚才的冷冽气息,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像不像你以往开会时的样子?” 任一航被阮聪灵的行为弄得有些恍惚:“我平时开会是这样的?” “差不多吧。”阮聪灵往任一航身边靠了靠,对墓碑说,“爸妈,我现在在一航的英明领导下已经熟悉了天远的很多事务,我还经常跟他出去应酬,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知道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我会好好地向一航请教,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阮聪灵就像是在还愿,说得很虔诚,但任一航却有种不太安心的感受。他隐隐感受到了挑衅,仿佛这是阮聪灵借安慰已经去世的阮氏夫妇为借口,像他提出的挑战。 任一航不由自主地再次把目光聚焦到阮聪灵身上,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和平日别无二致。 “一航,既然来看我爸妈,你没什么话要跟他们说么?” 任一航觉得今天的阮聪灵很奇怪,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问题,但总透着古怪。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但又跳不出哪儿有毛病。 任一航和阮聪灵四目交汇,两个人都没说话。这样的沉默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达到了最近这段时间的最低点。 最后还是阮聪灵先开了口:“爸妈,看来一航真的只是来接我回去,没别的要跟你们说了。” 他宁愿一次次地选择隐瞒,也不肯在阮允环和周晴芳目前把阮慧灵的事说出来,这样的任一航,到底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和不舍得的? 任一航向冰冷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阮伯伯,阮伯母,聪灵很聪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基本熟悉了公司的运作,日常事务也都处理得非常好,你们在天之灵,可以放心了。” “希望你们可以放心。”阮聪灵拉起任一航的手,“我们回去吧。” 任一航认识满心怀疑地看着含笑的阮聪灵,但那些无所说起的古怪让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询问,所以他选择沉默,而且在听见阮聪灵说要走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掉头离开,都没顾上被他甩在身后的阮聪灵。 第二十五章 周末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任一航说晚上有点事要处理,让阮聪灵自己先回公寓。 这是阮聪灵开始跟任一航一起出席商务应酬之后,任一航第一次做出这种行为。 “不方便带我出席今天的应酬?”阮聪灵试探。 “晚上约了一个朋友见面,不是公事。”任一航回答。 “朋友?”阮聪灵有些好奇,“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任一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下达了一个命令:“让小陈来我办公室,我有事跟她说。” 阮聪灵只能无奈地离开了办公室。 任一航今天不光约了一个神秘的朋友,而且还提早离开了公司,这已经完全足够引起阮聪灵的注意了。 阮聪灵之前在任一航的车里安装过GPS,但东西都留在了公寓里。为了尽快了解任一航的动向,阮聪灵在下班之后立刻赶回家,打开了追踪仪,还真的发现了任一航去的地方。 阮聪灵下意识地就根据GPS的定位跟了过去,确实发现了任一航的车,但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在街上徘徊了一阵,却意外遇见了文方旭。 “聪灵?你怎么在这儿?”文方旭奇怪,“你在找人么?” 阮聪灵同样觉得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心理诊疗会所就在前面,你不是不认得了吧?” 阮聪灵这才发觉,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她每周都会去找文方旭的地方。 “我正好下班了,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文方旭看来挺有诚意的样子。 阮聪灵四下张望了一阵却没有发现任一航的身影,她也没心思应付文方旭,就这样匆匆和他道了别。 关于任一航出去见面的那个所谓朋友,在阮聪灵的心里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她揣测着那个人和任一航之间的关系,居然需要任一航对她保密,而且没有任何解释。就算任一航一直对她有所隐瞒,但这一次未免太生硬了,居然一点借口都不找,也不想办法含糊过去,而是留给了阮聪灵这样一个直白的缺口。 正因为对任一航的怀疑与日俱增,导致阮聪灵在这件事上也越来越不放心。可经过那一天之后,任一航就再也没有其他异样的地方,她还试图去找过任一航的通话记录,但也毫无斩获,这让她根本无从找起。 阮聪灵心事重重的样子都被任一航看在眼里,因为连日来他始终难以安定的情绪,导致阮聪灵如今这样的状态让他更加忧心不已。 但不把私人感情带进公事里,是任一航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因此在公司的事务上,他依旧和阮聪灵互相配合,一切进展得也还算顺利。直到周四晚上的那一场合作谈判,任一航第一次感受到了阮聪灵异常的执着。 “你觉得他们的条件怎么样?”离开会所上车之后,任一航看似认真地询问阮聪灵。 “他们要的分成太多了。”阮聪灵的脸色不大好,“百分之四十?他们怎么不要对半分?” “胃口是大了一点,但这笔单子如果拿下来的话,还是有利可图。” “苍蝇再小也是肉,只是让我们赚钱赚得更辛苦一点。”阮聪灵很明显不高兴。 想起在酒桌上对方在言语上确实对阮聪灵有些不尊重,任一航以为她现在火气这么大,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出言安抚:“赚钱哪又不辛苦的,你说是不是?” 阮聪灵沉默之后继续坚持:“百分之四十的分成确实太多了,我不认为天远需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花费那么大的功夫,除非他们愿意降低分成的比例,不然我反对任总签这笔单子。” “我看你现在还有点赌气的样子。” “跟钱有关事,我不可能在赌气。”阮聪灵的态度很坚定。 任一航觉得现在也不是跟阮聪灵解释这些的时候,所以干脆闭嘴不说话,等回了公寓再考虑怎么哄好女朋友。 阮聪灵一路上都板着脸,哪怕回到公寓也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 任一航给她倒了水,也放下了在公司的老板架子,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天远确实不缺这一笔单子,但关键是这笔单子签成之后,我们将来的资源渠道会得到拓展。” “你久经商场,看得比我远,在这些事上,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说到底,我只是你的助理,对公司的任何事务都没有实际的决策和决定权。”阮聪灵的态度就跟她的话一样很生硬,也很尖锐。 任一航从阮聪灵看来不耐烦的神情里感受到了野心,那种不安于室,想要得到更多机会和权力的欲望,让过去看来平和温柔的阮聪灵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他甚至可以理解为,这是阮聪灵在向他试探关于公司决策权的事——她想上位。 任一航暂且把这个想法压制了下去,也不想继续激怒阮聪灵,而是拉着她坐下,依旧以自己最大的耐心向阮聪灵解释:“既然我带你出来,就丝毫不介意你参与到这些商务活动里。虽然最终的决定权在我手里,但未免我个人的判断出现偏差或者失误,我还是需要听去各方的意见。在公司,要听股东们的,在家里,想听听你的意见。” “只要是你觉得正确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但是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也会认真地告诉你我的想法。这一次,百分之四十真的太多,就算有你说的新的业务渠道,我认为对天远将来的发展,也不算特别有帮助。”阮聪灵说得很认真。 “你觉得什么才是对天远真正有帮助的决定?” 阮聪灵眼底的雄心壮志瞬间暗淡了不少,她甚至觉得任一航是在借机取笑她的“无知”,所以内心的火气有些难以克制,致使她忽然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任一航。 又是这种充满敌意的眼神,从阮聪灵的眼睛里毫不避讳地表露了出来,让任一航为之一惊讶,却又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两人之间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阮聪灵率先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僵局,但依然态度强硬。 “我不希望你签这个单子的原因,一是因为对方要的分成确实太高了,我们没必要为了薄利而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完成。第二,我也不认为一帮不懂得尊重合作伙伴的人会是多么合适的搭档。如果双方真的达成合作关系,我反而认为这会拉低天远整体的形象,谁知道他们将来会做出什么事,让天远一起背锅。”阮聪灵义正言辞地说着,“第三,基于我刚才说的第二天,我认为你说的新的合作渠道也不见得有保障,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那么值得信任的人,我不觉得天远有必要跟他们长期合作下去,我相信还有其他可以考虑的合作伙伴。” 面对阮聪灵的强势,任一航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而是非常有风度地问:“还有么?” 阮聪灵没想到任一航会如此镇定,原本已经要蹿出口的火气瞬间被憋住了,但不把今天晚上在酒桌上受到的委屈和对任一航的不满发泄出来,她觉得实在太憋屈。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再一次神情认真地告诉任一航:“如果我没有影响公司事务决策的任何权利,以后请任总不要问我这些问题。” 说完,阮聪灵匆匆上楼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的瞬间,阮聪灵确实觉得有那么一刻的心情舒畅,但当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之后,她又觉得自己不够理智,而任一航完全充当了她的出气筒。但她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就算最终并没有给任一航的决定带来任何影响。 这一碗,阮聪灵做了一个梦,梦见任一航把她赶出了天远,并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夺回天远的可能,因为她的心思已经被那个狡猾的男人洞悉了。 梦里任一航的笑容太狰狞,他的笑声也足够张狂,直到阮聪灵从梦境中醒来,任一航的笑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徘徊。 阮聪灵冷静了很久才确定那是梦,但情绪还是没能完全调整过来,就连下楼吃早餐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昨天晚上是我太多话了。”任一航没有把昨晚阮聪灵对自己发怒的事放在心上,反而还在向她道歉,“你的话我仔细考虑过,有些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当然,也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以后一定注意。” 虽然不太明白任一航说这些话的用意,但既然任一航先给了台阶,她也不能总端着架子不肯下来。于是她也放低了姿态,诚意致歉:“是我太冲动了,说话不应该那么冲,还着个人情绪。” “那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任一航如释重负,“我的聪灵果然还是善解人意的。” 莫名其妙被夸了一句,阮聪灵却没觉得多高兴,但事情还得继续做,她跟任一航吃了早餐之后就一块去了公司,两人都没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虽然这个插曲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第二十六章 周六的时候,文方旭的心理诊疗会所一般都会出现阮聪灵的身影,但这一次却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任一航。 文方旭看见任一航的瞬间只剩下满脸错愕,而任一航显然是来找他的。 文方旭带任一航进办公室之前特意叮嘱助理:“不管谁来了,都说我今天不在。” 任一航不知道文方旭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而他才进入文方旭办公室,就听见那个心理医生质问:“你怎么来了?” “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必须再次确认聪灵的情况。”任一航的脸色很差,但他和文方旭的对话却显示,两个人之间存在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我说过了,她没什么问题,只可能是最近生活的改变,导致她的大脑活动跟过去两年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才会表现在情绪上。”文方旭安抚着任一航。 “不光是情绪,她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任一航冷冷地盯着文方旭,“我有时候觉得……” 任一航的话还没说完,文方旭的手机就响了,他一看居然是阮聪灵打来的,而同时有人在外面敲响了门。 “文医生,我知道你在里面。”是阮聪灵的声音。 任一航万分惊讶地看着文方旭,而文方旭面色促狭,显然是心虚的表现。 门外的阮聪灵见文方旭不来开门,就加重了力气敲门:“文医生,你在么?” 文方旭的办公室并不大,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任一航藏起来。如今已是进退维谷,文方旭只能硬着头皮去开门,而任一航此刻的心情也极度复杂。 阮聪灵见到文方旭时尚且带着三分笑容,但当她发现同在办公室内的任一航时,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阮聪灵从来没想过任一航会出现在这里,可她忽然想起,之前GPS追踪任一航的定位就在文方旭的诊所附近,任一航完全有可能是来找文方旭的。换言之,这两个人早就认识,文方旭就是那个任一航避而不谈的神秘朋友。 任一航并不知道阮聪灵和文方旭认识的事,不管是阮聪灵还是文方旭,他们从未向他提起过两人之间有多余的接触,至少文方旭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任一航,阮聪灵每周六都会来诊所进行催眠治疗这件事。 此时此刻,任一航忽然明白了文方旭从见到自己第一刻时就那么吃惊的原因,以及他后来关照助理的话,其实是为了防着阮聪灵,但没想到,一个忘记关静音的电话,让他们三个人就这样见面了。 文方旭此时的心情也颇为复杂,但既然阮聪灵来了,他不可能直接把人赶走,只能强颜欢笑着把人请进了办公室,当做阮聪灵和任一航并不认识的样子:“今天来得有点早。” 这句话,是文方旭对阮聪灵说的。 在见到任一航的第一刻,阮聪灵的所有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直到文方旭说了这句话,她才回了神:“今天家里没什么事,我就早点来了,没想到撞上了一航。” “你们……认识?”文方旭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阮聪灵走去任一航身边,挽起他的手臂,微笑着面对文方旭:“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原来你们认识。” 现场气氛尴尬且僵硬,但既然阮聪灵大方地承认了,任一航也就不再闪躲:“是啊,这是我女朋友,原来你们也认识?” “是啊,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车胎爆了,当时你又忙,我不好意思打扰你,正好遇见了文医生,他帮了我,于是就认识了。”阮聪灵看来很客气,又问任一航,“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们公司跟文医生还有合作?” “大概是最近事太多,心理压力大了些,就想过来找文医生聊聊天,缓解缓解情绪。你呢?”任一航反问。 阮聪灵神色莫名地看了文方旭一眼:“一样。”随后又看向任一航:“早知道,我就跟你一块来了。” 文方旭看着眼前这一团和气的画面,心里却已经哭笑不得。任一航这个在商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会演会装,他一点都不奇怪,倒是阮聪灵装得也挺像那么回事,这就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了。 “先来后到,你们接着聊吧。”阮聪灵说着就要离开办公室。 任一航却拉着她:“不用,我们已经聊完了。” 阮聪灵唇边的笑容瞬间凝固,但很快恢复过来:“你不考虑等我回去?” 任一航没有回应,笑着离开了文方旭的办公室。 文方旭关上门的瞬间就听见了来自阮聪灵的质问:“他来找你什么事?” 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任一航时的和颜悦色,这一刻的阮聪灵仿佛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爆发之前最后的蠢蠢欲动。 文方旭迟疑了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回答:“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过来做心理咨询。” 阮聪灵坐下:“我可以问一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么?” “认识好多年了。”文方旭坐在阮聪灵对面。 “他……”阮聪灵的内心开始不安,“他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没有。”文方旭的回答很干脆。 “真的没有?” “没有。”文方旭比刚才更肯定了一些,“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晓得你们原来是情侣。” 尽管文方旭表现得很淡定,甚至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镇静,但阮聪灵主观地认为他在撒谎。 文方旭起身去办公桌后面找什么东西,阮聪灵注意到他的神情似乎很为难。 文方旭把一张照片交给了阮聪灵,照片里只有她和文方旭两个人,而且他们的关系看起来还挺亲近的。 但,阮聪灵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跟文方旭拍过这张照片。 “我不光跟任一航认识了很多年,跟你也相识很久,而且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认识任一航还要久。”文方旭面无波澜地说着。 阮聪灵根本没办法搜寻到关于这张照片的记忆,也就无从判断文方旭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然后一起长大,不过后来因为学业的问题,我们分开了几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文方旭看来很失落,还有些伤感,“我找过任一航,她说你的脑部受过重创,所以又暂时性的失忆,最好不要刺激你,否则情况可能会更糟,所以这两年,我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到你身边。原本我是想帮你找回记忆,但我看任一航把你照顾得挺好,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以前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忘记了也挺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么?”阮聪灵有些难以克制的紧张和激动。 “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因为事发的时候我不在国内。” “那么我姐姐呢?她为什么会受伤?你也不知道?” 文方旭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诧,还有些难以置信:“慧灵也出事了么?” “任一航没有告诉你?” “他跟我说慧灵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旅游。” “你知道任一航和我们姐妹的关系么?” 文方旭看似艰难地想了想,还面露难色:“我记得他原来跟慧灵是……是一对。” 虽然是事实,但当这一切得到文方旭亲口证实的刹那,阮聪灵还是觉得震惊。 “我明明记得任一航跟慧灵是一对,但等我回来之后,慧灵就一直在国外,结果今天你和任一航居然当着我的面成了你们情侣的关系,所以我也惊讶得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对天远熟悉么?” “我只知道天远是你父亲一手创办的,但是现在由任一航全权经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你是说,我爸爸把整个公司交给了任一航?” “这个……或许吧。”文方旭说得吞吞吐吐。 “我是我爸的女儿,他会把自己创立的公司,他的心血,交给一个外人?” “任一航怎么说都是你们阮家的准女婿,当时他跟慧灵……”文方旭欲言又止。 那段录音的内容还在阮聪灵的脑海中记忆犹新,每每想起那些话,她就忍不住难过,就算现在是在文方旭面前,她也没有过多掩饰:“他们快结婚了是么?” 文方旭犹豫着,观察了阮聪灵一阵儿后才点头:“应该是日子差不多定了,就差宣布婚期了。” “他以前对我姐怎么样?” “听说……挺不错的。” 知道的真相越多,就越让阮聪灵失落。 过去任一航对阮慧灵应该确实挺好,否则不会照顾了她两年,还每周风雨无阻地去医院看她。但是这两年来,任一航对阮聪灵也关怀备至,这又代表什么呢?为情?为利? “聪灵,任一航跟慧灵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既然现在你们是男女朋友,你就好好地跟他在一起。”文方旭劝说着。 “你在帮他说客?” “没有。”文方旭转过视线,刻意回避阮聪灵的注视。 阮聪灵拿起那张照片问文方旭:“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发小?” 文方旭想了想:“周晴芳是我的姨妈,你是我的表妹。” 文方旭的回答再次给了阮聪灵一个难以言喻的刺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严肃的心理医生,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第二十七章 今天的意外见面带来了太大的信息量,阮聪灵一直到离开心理会所都没有完全消化,而她又不想马上回公寓,就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周末的城市街头总会出现比往常多了不止一倍的路人,有时候就像丧尸围城那样,让人觉得窒息。 阮聪灵顺着密集的人流在街上随意游走,脑海里还是文方旭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她分明不那么相信,却总是一遍一遍地回想。 正出着神的阮聪灵忽然被人拉住,手臂上冰凉的触感让她顿时一个激灵,她不用回头都立刻分辨出是谁拉住了她。 “闯红灯也是要带脑子的,你就这样乱走,很容易出事的。”林慕杭的声音在嘈杂的街头人声里飘飘悠悠地传来。 阮聪灵甩开她的手,站在原地等红灯,林慕杭就站在她身边,并且在之后跟着她走了两条街。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阮聪灵不耐烦地问。 “怕你过马路不看红绿灯,被车撞了。” “不用你关心我。” “你跟谁赌气都犯不着跟我,我可没有值得你生气的地方。” 阮聪灵忽然转过身等着林慕杭:“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我很生气。” 林慕杭看起来有些抱歉的意思:“但一定有比我更让你不高兴的人。” 阮聪灵被林慕杭呛得没话反驳,却又不想继续这无聊的追逐游戏,走了两条街,她真的有些累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吧。” 就像是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的生活习惯,阮聪灵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和林慕杭暂作休息。 “你不是又出来闲逛,然后遇见我了吧?”阮聪灵没好气。 林慕杭喝了口咖啡:“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难道你在我身上装了定位?”阮聪灵不屑。 “或许。”林慕杭笑笑,“看你火气这么大,遇着什么事了?不如跟我说说,遇事吐个槽,能让自己舒坦些。” 阮聪灵至今都没弄清楚林慕杭是什么身份,也难以定位她们之间的关系,但就是因为彼此之间的模糊关联,让阮聪灵在这种时候更宁愿去相信林慕杭,从而去诉说内心的某些想法。 听过阮聪灵的讲述之后,林慕杭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文方旭准备瞒你一辈子呢。” “你知道他是我表哥?”阮聪灵惊讶。 “知道,但我以为他会因为任一航的关系,这辈子都不跟你相认呢。” “他和任一航之间有什么关系?”阮聪灵看来有些迫切。 林慕杭却气定神闲,有意在欣赏阮聪灵眉眼中难以压抑的急切感。 阮聪灵恨透了林慕杭这种行为,但这个白裙姑娘总能拿捏住她的痛脚,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在一切没有真相大白之前尽可能得忍耐。 林慕杭很喜欢阮聪灵这种余怒难发的憋屈样,眼中的笑意又明显了不少:“你还记得任一航之前换了你的药么?” “记得。”阮聪灵脑内灵光一现,“我当时找过文方旭,他手里也有那种药,但是他说那药没有问题。” “药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不过你想想看,任一航过去一直都在跟你强调,要每天按时按量吃药,包括医院里你的那个主治医生,也强调过需要按时吃药,文方旭说过么?” 阮聪灵回忆起当时她去找文方旭验证那种药时的情形,惊觉文方旭的说辞跟任一航几乎如出一辙,而她因为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存在关联,所以听信了文方旭的话。 林慕杭从阮聪灵的表情里已经知道了一二,她继续诱导:“他们既然认识,那么联起手来骗你的可能就不是没有,而且这种可能性还会很大。” “为什么?”阮聪灵不解。 “任一航是什么人?天远集团现在的负责人,他认识的人那么多,人脉那么广,想要让你的亲表哥也就是文方旭帮他,能有什么困难?文方旭倒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心理医生。”林慕杭解释。 “你是说,任一航早就为我可能知道他换药的事跟文方旭串通?”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任一航的心思就真的太缜密,会为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早作准备,而且如果不是今天的偶遇,她可能会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那么我找文方旭的事,任一航也知道了?”阮聪灵开始有些六神无主。 “或许吧,也不一定,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深到什么程度,我确实不清楚。”林慕杭说得还算中肯,“但是现在有一件事是已经摆在眼前明显确定了的。” 阮聪灵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我不能再找文方旭进行所谓的催眠治疗。” “心理咨询这种东西本来就很玄乎,加上什么催眠,说得真能通天似的。你找文方旭看了这么多次,对你恢复记忆有任何帮助么?” 阮聪灵回想之前每一次在文方旭的操作下进行的催眠治疗,的确对她的记忆恢复没有任何效果。但他们每一次见面的聊天,她却会透露自己近期的生活状况,也直接地表现了她的心理和情绪状态,几乎把自己完全赤裸地展现在文方旭面前。 同时,阮聪灵并不能确定,文方旭有没有这些情况告诉给任一航知道。 任一航不光“监视”了她在公司和公寓的情况,就连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都有文方旭帮他盯着自己。这种感觉一旦产生,就让阮聪灵觉得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无处遁藏,任一航有些太过可怕。 林慕杭发现阮聪灵看自己的眼光发生了变化,加重了审视的意味。她不急,更不担心,依旧动作慵懒地喝着咖啡:“你难道觉得,我也是任一航的人?” “一个忽然闯入我生活的陌生人,却对我的事了若指掌,既然不能确定是朋友,当成敌人也说过去。”阮聪灵用深切怀疑的目光盯着林慕杭。 “那你真的就是孤军奋战了。”林慕杭故意放慢了语速,“我的目的就是帮你……” “毁掉我和任一航之间的关系。”阮聪灵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林慕杭的话。 “难道你觉得你有需要跟他维持男女朋友关系的必要?”林慕杭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他隐瞒了阮慧灵的事,在这之前也隐瞒了你父母的死,还隐瞒了他和文方旭的关系。如果是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为什么会藏这么多的秘密?” 就算还没找到直接证据,阮聪灵也已经认定了任一航不安好心。只是因为那些说不清楚的感情因素,导致她有时候产生了动摇,而林慕杭就是那个每次都会及时出现,帮她稳定心思的存在——想来很神奇,也让人毛骨悚然。 “文方旭是我的表哥,尚且没有对我坦白,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还会比我和他跟亲近?会让你想方设法得为我报仇?”这个问题困扰了阮聪灵很久。 “我说过,我和任一航之前的恩怨,可以归结为感情问题。正好你有账要跟他算,顺便带上我一个,总比你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到处撞好吧?”林慕杭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至少在我的指引下,你基本弄清楚了自己跟任一航的关系,知道应该对任一航抱有什么样的态度,虽然你可能会因为对他动了心而摇摆不定,不过有我在,这个问题会慢慢得到解决的。” “你跟任一航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问题?”阮聪灵的好奇心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我……爱他。”林慕杭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云淡风轻。 阮聪灵已经猜到,可听见这样的话,她还是有了难以抑制的紧张:“他爱你么?” 林慕杭的笑容凝固了很短的时间,随即嘴角扬得更高,眼神里露出了过去从未有过的落寞,没有说话。 “因为得不到,所以想毁灭?”阮聪灵眼底的光彩却像是针一样尖利起来,“不光想毁掉任一航,还有他爱的人。” “你是他爱的人么?”林慕杭反问,眉眼里透着不屑。 这样的问题在阮聪灵看来太伤人了,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就算偶尔会有错觉,可阮聪灵都知道,任一航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但那个人并不是她,哪怕他们之间有着男女朋友的名义。 观察着阮聪灵的表情变化,林慕杭又变回了那个看来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样子:“所以我们可以是战友。” “你想毁掉我姐姐?可是她已经昏迷了两年了,她什么都做不了。”阮聪灵说。 “所以我的目标就只有任一航一个,你不也是么?” 她们之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他们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走到了一起,就算不是朋友,但在对付任一航的这件事上,他们可以结盟。 阮聪灵觉得自己好像跳进了一个早就预设好的陷阱里,现在不是她能不能逃出去的问题,而是她居然在林慕杭的诱惑下,根本不想出去。哪怕她的想法不断地反复,她也宁愿身陷在这充满谎言和疑云的境地里,无限地沉沦下去。 林慕杭的样子看来人畜无害,她喝光了被子里剩下的那些咖啡:“任一航和文方旭的结盟已经被我们洞悉了,结下去就是继续寻找线索。” “什么线索?” “你心里的困惑,你觉得任一航做这些事的目的,他对你好,是为了什么。”林慕杭放下咖啡杯站了起来,“我今天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我该回去了。” 林慕杭离开之后,阮聪灵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也喝光了一杯咖啡。 第二十八章 阮聪灵回到公寓时,已是傍晚渐近晚餐的时间点,她一进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声,知道是任一航正在做饭。 今天一整天见到的人都不意外,只是组合在一起却让阮聪灵有了一种极其疲惫的感觉。她暂时不想去追究任一航和文方旭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只想把自己放空,让已经紧张了好几个消失的情绪得到哪怕片刻的舒缓。 阮聪灵几乎整个人趴在客厅的沙发上,完全不顾形象。 任一航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整个人几乎瘫痪的阮聪灵,笑着说:“赶紧去洗手,一会儿该吃饭了。” 在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让阮聪灵瞬间惊讶了,但她的内心却又因此而变得柔软。她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正在忙碌的任一航,心情很难用言语描述。 任一航见阮聪灵还趴着不动,又催促了一声:“干净,不然不准备你的饭。” 阮聪灵懒洋洋地从沙发上下来,拖着拖鞋进了厨房,拧开水龙头的时候,她的余光里正是任一航端着两碗饭出去的身影。她不由转头去看,只觉得任一航的样子看起来太贤惠了。 任一航放下米饭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阮聪灵脸上浮现的笑意,他起初有些愣神,但也回以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阮聪灵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消失,并且整个人看起来动作僵硬地转过身,继续洗手,然后关上水龙头,擦干手,坐去了饭桌边。 这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沉默很快就让整间公寓都随之沉闷起来,就算只是吃饭这种再日常不过的行为,在这样的氛围下坐起来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阮聪灵吃得味同嚼蜡,正想着干脆不吃了直接回房间,却听见任一航开了口:“文方旭都告诉你了?” 阮聪灵咽下了嘴里的那口饭,垂着眼没去看任一航:“你是指哪方面?” “他和你的关系。” “嗯。”阮聪灵点头,“说了。” 阮聪灵想去夹菜,筷子却举了一半停住了。迟疑片刻后,她夹了一些任一航喜欢的菜给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有这样一个表哥?他也是奇怪,跟我认识这么久了,竟然也不告诉我。” 阮聪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就像是遇见了普通的生活琐事,然后随意吐槽两句。 任一航也给阮聪灵夹了菜:“还是怕会刺激你,所以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阮聪灵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冷冷的。 “都两年了,害怕会刺激我?”阮聪灵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任一航时的笑容会不会太难看,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正常的行为了,“你们会不会太小心了?我不是一直有在吃药的么?” 任一航握住筷子的手立刻收紧了一些,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得更紧:“本来前阵子他就想说的,不过正好遇上你情绪不太稳定,后来你又进了公司,所以就耽搁了。” “是么?”阮聪灵问得很敷衍,也根本没有继续吃下去的胃口,她索性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阮聪灵正要离开,却被任一航拉住,她扭头问:“怎么了?” 任一航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阮聪灵忽然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于是重新坐了回去,还拿起了碗筷,继续吃饭:“这样会轻松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这顿饭吃完了,期间没有任何交流,但是不妨碍他们互相给对方夹菜这种关系亲近的行为。 盛着剩菜的盘子,空了的饭碗,被放下的筷子,还有饭桌边两个一直都没开口的人,看起来很正常,却处处透着让人感到窒息的压抑。 阮聪灵觉得心头正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难受得都有些坐不住了。 “我知道你在生气。”任一航的语速很慢,像是他也花了不少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我没生气。”阮聪灵否认。 她抬眼去看任一航,见他还是低着头,她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忽然就松了,她无奈地说:“好吧,之前确实生气了,但跟文方旭没有关系,是你。” 任一航终于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看清了阮聪灵眼里的冰冷的恼意。 “因为你没有跟我说实话。” 不光是文方旭的事,还是有阮慧灵,还有他这两年来所做一切的目的,但她并不想现在就摊牌,因为她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以保护好阮慧灵,可以从任一航手里抢回天远——她不知道阮允环的那份天远股份持有证明书在哪。 “抱歉。”任一航声音低沉,“我不是有意想要瞒你,我有我的苦衷。” “嗯。”阮聪灵的回答很含糊,因为她认同任一航的这个说法,只是不认为那个一直被隐藏起来的苦衷是件好事而已。 见任一航像是没话要继续说的样子,阮聪灵开始收拾碗筷:“今天我洗碗,你上去休息吧。” 阮聪灵手脚利索地把东西都弄去了厨房,没再搭理任一航。 洗碗的时候,阮聪灵心不在焉,不小心就把碗打碎了。 任一航听见声音立刻冲进了厨房:“你放着别动。” 阮聪灵几乎是被任一航“强行”推开的,她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任一航收拾地上的残局,最终神情落寞地出去了。 阮聪灵没有会房间,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她快速地换着频道,看着电视屏幕了闪过的一幅幅画面,就好像那些代表过去记忆的图片曾经在她的脑海中飞速显现一样。 任一航从阮聪灵手里夺过遥控器,坐在她身边,阮聪灵发现,他的手指被割伤了,口子还挺深。 “我去帮你拿创可贴。”阮聪灵找出来药箱,拿出了创可贴,小心地帮任一航贴上,还不忘嫌弃他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男友力也有用完的时候。”任一航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这个人的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也有太多的温柔。 有时候阮聪灵觉得,任一航大方得从来不会吝啬于给她那些温柔,就好像现在这样,让她的狠心变成了不忍心。 任一航主动握住阮聪灵的手:“聪灵,相信我,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恶意。虽然可能会对你有所隐瞒,但有些过去的,不愉快的事情,我确实不希望你再想起。” “我们之间有过不愉快么?”阮聪灵的态度有些像审问犯人,不过眼神还是很柔和的。 任一航犹豫了一会儿:“有过。” “多不愉快?” 任一航又停顿了一会儿:“情侣之间总会有些小矛盾。” “既然是正常的小问题,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想起来?” “因为你一旦想起这些,就会把所有不愉快都想起来,包括你爸妈的死。” 不光是阮聪灵,任一航的神情也在这一刻凝重起来。 “他们真的是因为我死的么?”阮聪灵问。 “是。” “因为遇见一个变态司机,导致我收到虐待,案发之后,他们从国外赶回来,在从机场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是这样么?” “是。”任一航的尾音拖得很长。 阮聪灵垂眼:“一航,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经过文方旭这件事,我开始猜测,会不会将来的某一天,我的身边又会多出一个亲戚。” 阮聪灵感觉到任一航握着自己的手有些轻颤,她想试着让任一航亲口说出一些事,这样就能证明他还不是那么坏,他们之间或许还有修复关系的可能。 “一航?”阮聪灵抬头去看任一航,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让这个男人悬崖勒马,任一航会不会因为她而松口。 这一刻的凝视让阮聪灵有了紧张感,就连任一航都表现得没有平时那么淡定。 她以为,会有希望。 任一航又露出了他一贯的温柔笑容,抬起手,轻轻摩挲起阮聪灵的脸颊:“记忆会慢慢恢复的,不要着急。” 这种动作在过去的任一航身上是不会发生的,曾经的他们就连牵手都基本是阮聪灵主动。可今晚,任一航为了逃避她的问题,选择了这种方式,真是很温柔,也很残忍。 阮聪灵没有执意纠结在这件事上,既然任一航始终不肯说,她也就不那么穷追不舍,就像他说的,记忆迟早会恢复,真相也迟早会浮出水面。 “我相信你。”阮聪灵乖巧地点头。 任一航看来如释重负:“还生气么?” 阮聪灵假装思考了一阵,用力地点点头:“生气。” “看来我得另想办法让你消气了。”任一航眼珠一转,“正好明天休息,咱们两个出趟门,所有费用我包,你只要负责买买买就行,怎么样?” “既然任总都开口了,我要是拒绝就太不给你面了。” “我的面子不值钱,不用太考虑我的感受。” 阮聪灵被任一航稍显浮夸的表情逗笑了,虽然她快要恨透这个人了,可有些时候,她又爱极了这个人,尤其是当他试图哄自己高兴的时候。 任一航,你要是能够坦诚一些,我或许就真的宁愿被困在你为我建起的围墙里,再也不愿意出去了。 第二十九章 任一航在某些事上的隐瞒让阮聪灵有了向其他人进行了解的想法,尤其是在她跟着任一航多次出入商务应酬之后,有些过去跟阮允环有关的人,她几乎都默默记了下来——她的第一个突破口就是陆向群。 阮聪灵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以私人身份约见了陆向群,时间点很暧昧,约了晚上吃饭。 阮聪灵到达见面地点时,陆向群也刚到。 陆向群一见到这个光彩照人的故人之女就满脸堆笑:“上次跟一航只顾着谈公事,也没多注意,聪灵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陆叔叔百忙之中还抽空跟我吃饭,不打扮得好看一些,对不起您这个大忙人。”阮聪灵跟陆向群寒暄着入了座。 “别人的约会我可以找理由推辞,你是允环的女儿,我和允环这么多年交情了,怎么会驳了你的面子?”陆向群先向阮聪灵举起了酒杯。 阮聪灵意思一下,小小抿了一口,其实连嘴唇都没沾到酒。 “说起来,自从允环过世之后,我也没怎么去看过你,天远的事也都是跟一航在接触,你今天来找我,该不是以私人的名义约见我谈公事吧?”陆向群问。 “公司的事我做不了主,要谈也是一航跟陆叔叔您谈,我今天请陆叔叔出来,是有些私事想询问陆叔叔。” 陆向群神情变了变:“什么私事?” “我爸当初出事的时候,我因为受了重伤,所以对那会儿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陆叔叔有没有关注过这件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这件事一航了解得最清楚,他难道没有跟你说起过?”陆向群困惑。 “说了,不过我觉得可能会有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陆叔叔既然跟我爸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想您可能也会适当做一些了解。”阮聪灵一直保持着礼貌。 陆向群想了想:“允环几年前就不怎么管天远的事,这些年但凡有生意上的来往,也都是我和一航谈。我听一航说,允环经常带着晴芳到此玩,两年前也是因为你姐姐慧灵出了事,才导致他们提前回国的。” “只有我姐姐出事了么?” “我应该没记错,当时这件事有过报导。”陆向群看着阮聪灵,“你说你当时也受伤了?” “是啊,运气不太好,从楼上滚了下来,伤得还挺严重,好不容易才没事的。”阮聪灵信口胡诌,“要不是一航这些年一直照顾我,怕是我就跟我爸妈去了。” “现在人没事就好,我看你跟在一航身边是在学习公司的事务,准备很一航一起打理生意么?” 陆向群看来很随意的一个问题却戳中了阮聪灵内心的某一处要害,但她却表现得非常谦虚:“天远在一航手里发展得这么好,我要只是跟他学些东西,一起打理生意这话我可不敢当,要说实际决策权,还是在他手里。” 陆向群一听就知道阮聪灵话里有话,只是没有点穿罢了。 “我爸在世的时候,我没能多陪陪他,现在他走了,我没办法再尽孝。不过幸好还有陆叔叔在,您能跟我说一些我爸过去的事么?就当是我这个不孝女想要做一些对我爸的补偿。”阮聪灵说得非常诚恳。 陆向群点头答应:“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晓得的,都会告诉你。” 阮聪灵显然是有备而来,但有些问题她又不想问得太过直白,所以要紧的、不要紧的各种问题她几乎混在了一起问,同时自己从陆向群的回答里筛选出她认为有用的东西。 阮聪灵的问题很多都是围绕天远的,阮允环过去的商界的形式作风,任一航在阮允环手里的表现,以及任一航独掌天远大旗的经过和在此之后的种种表现,她都从陆向群给出的应答里有了一个相对细致的了解。 作为阮允环一手提拔上来的公司骨干,任一航的行事作风跟阮允环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所以即便是后来天远更换了领导人,和过去那些商业搭档的合作也相当顺利,没有人对任一航这个看来年轻的商界翘楚有什么不满。甚至还因为任一航出众的商业才能,让阮允环得了个商界伯乐的美名。 在陆向群的描述里,任一航接掌天远几乎是众望所归的事,不光他这么认为,和天远有过合作的人也应该都是这个想法。 “允环这个接班人选得好,既是自己的得力助手,还是自己的准女婿。”陆向群原本含笑的眉眼却忽然有了些愁云,“可惜天妒英才,允环他……” “天远是我爸的心血,一航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有一航在,天远就会继续发展下去,我爸在天之灵,会满意的。”尽管这不能算是骗人的话,可阮聪灵没说一个字都觉得心口被扎得生疼。 “话说回来,你跟一航在一起这么久,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陆向群重拾笑容,“作为你的长辈,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份大礼给你和一航。”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阮聪灵一时间竟然没有了主意。 她和任一航在一起,是任一航早就给出的设定,从她两年前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只要不出意外,他们还会在一起很多年。 但当结婚这个概念被提了出来,就好像原来的平衡被打破了,这意味着她和任一航的关系会更进一步。这本该是让阮聪灵觉得欣喜的事,可现在,她根本一点都不想谈关于结婚的任何问题。 陆向群见阮聪灵出了神,还以为她是害羞,所以打起了圆场:“你和一航确实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现在把这件事提上议程正好。” 如果阮聪灵在面对其他事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那么在她和任一航的感情问题上,她到现在都还不能完完全全地镇定下来——她的感情和她现在所经历的事之间存在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阮聪灵无从解释她的无措,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就一口全闷了。 这倒是让陆向群笑了出来:“我知道这种事更适合跟一航说,今天咱们就点到为止了。” 这个话题算是翻篇了,阮聪灵又在陆向群的引导下继续了之前的谈话内容。她想要用最短方式,获得尽可能多的讯息。就算再零碎,但只要有足够的信息量,她也可以慢慢地把关于记忆的拼图拼出来,再摸索着得到越来越完整的内容。 不过因为之前的节奏被打乱了,陆向群又是个引导话题的高手,在之后的交谈里,阮聪灵大部分时间都出于被动状态,虽然依旧是她在提问,但谁都看得出来,主动权被陆向群抓在了手里,而且阮聪灵在不知不觉里喝了很久酒。 有些陷阱藏得隐蔽,最初的时候难以被发觉,越到后来,就越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但事实上,被推入陷阱的人正在一步一步地深陷进去,现在的阮聪灵就是这样。 她急于从陆向群身上探听到跟多和过去有关的讯息,从而忽略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到最后,她已经醉得快要不省人事。 陆向群面对阮聪灵时的笑容在时间的推移里越来越明显,也透露着越来越复杂的意味,当阮聪灵终于连自己的思绪都没办法清楚表达的时候,他眉眼对今晚这次见面的满意到达了新的高度。 “扶着阮小姐。”陆向群慢慢站起身。 助理上前殷勤地说:“楼上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陆向群先离开了,随后有人扶着醉酒的阮聪灵坐上了另一部电梯。 阮聪灵只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能自己走,虽然她看不太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阮聪灵感觉到自己在朦胧里被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她摸索了几下,应该是床,但不是自己的床,因为床垫太软了,并不是很舒服。 意识朦胧里,阮聪灵知道有个人靠近了自己,气息很陌生,她认定不是任一航。她想要伸手推开,但力气没对方大,硬生生被制服了。 阮聪灵还是不放弃地想要离那个人远一点,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刚才还飘飘忽忽的身体忽然就跟被压了一座山似的难以动弹,只能忍受那股让她厌恶的气息慢慢将她包围,恶心得她想吐。 阮聪灵觉得有一只图谋不轨的手正在自己身上移动,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可是她半边身子被压着,本身也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根本没有办法进行反抗,除了毫无用处地扭动身体,她做不了其他事。 而她的这种行为在对方看来,更像是一种邀请,充满诱惑。 就是在这种孤立无助的情况下,阮聪灵的脑海中出现了任一航的身影。不论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无论她的内心现在有多少对他的敌意,但当她处在危险之中,她唯一想起就是那个人,那个保护了她两年,对她温柔倍至的任一航。 “一航……”阮聪灵无意识地念起了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阮聪灵觉得有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在害怕,因为任一航一直都没有出现。 第三十章 阮聪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宿醉的头痛感让她在睁眼的瞬间难受极了。她想要强迫自己接着睡,但闭眼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和陆向群/交谈到后来就没了意识,所有的感觉都朦朦胧胧的,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阮聪灵腾地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换了睡衣,可她根本不记得后来的情况,再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半天,今天干脆请假好了。 阮聪灵一面努力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情形,一面走出了房间,却发现任一航正穿着居家服坐在客厅看电视,显然他也没去上班。 阮聪灵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任一航,就打算马上跑回房间,可任一航早就发现了她:“既然起来了就下来坐会儿吧。” 阮聪灵硬着头皮下了楼,没坐去沙发上,而是坐在离任一航远远的餐桌边。 任一航认真的看着电视,没有要搭理阮聪灵的意思。 阮聪灵看餐桌上有吃的,就先吃了点东西垫饥,但关于昨天晚上的疑问实在太大,她很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坐去任一航身边。 “一航……”阮聪灵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嗯。”任一航应了一声。 阮聪灵稍稍纠结了一会儿才提问:“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一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冲进酒店客房的情景,任一航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当时阮聪灵身上的衣服都快被陆向群那个畜生扒光了,他一进门还没来得及顾上跟陆向群动手,就先把阮聪灵裹了起来,而通知他过来的文方旭已经拿出手机把陆向群的不雅之相,拍了下来。 陆向群要去抢文方旭的手机,但任一航反手就一拳把他打在了地上。 “任一航!”陆向群捂着被任一航打中的半边脸怒吼了一声。 任一航面无表情地站在陆向群面前,神色冷峻:“我还叫你一声陆叔叔,不想这件事闹大,就马上滚。” 陆向群显然并不死心,但文方旭却拿着手机已经按下了报警的电话,就差拨通了:“你的助理都已经回去了,没人过来帮你。我要是现在打电话,等警察来了,你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陆向群知道现在的情形一定是自己吃亏,只能恨恨地离去。 文方旭也识趣地先去客房外头等着。 任一航本想帮阮聪灵把衣服穿上,可他才拉开了一点裹着阮聪灵的被子,看着她露出的锁骨,就已经有了些异样。 “聪灵?”任一航轻轻推了推阮聪灵,“醒醒,聪灵。” 阮聪灵听见了任一航的话,可她醉得厉害,能给的回应只是一些模糊的闷哼和身体上轻微的扭动。 他还是来得晚了一些,导致阮聪灵现在已经不是用衣衫不整能形容的了。 文方旭在客房外就不见任一航出来,就背对着他进来,催促问:“好了没有?” 没等任一航回答,阮聪灵就不老实地从被子里伸了一条光溜溜的胳膊出来,还拉住了他的手,呢喃着:“一航……” 文方旭只能继续去外头等:“动作快点。” 任一航一横心,直接裹着被子把阮聪灵抱出了酒店,带去车上。一路上,他都紧紧抱着醉酒的阮聪灵,就怕那层被子在半道上松开。 回了公寓,任一航直接把阮聪灵抱回房间。他以为今晚的事差不多完了,谁知道他才把文方旭送走,楼上房间里就传来了动静。 任一航跑去二楼一看,阮聪灵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被子铺在地上,她又快对他“坦诚相见”了。 任一航又要给阮聪灵裹被子,但阮聪灵这会儿忽然来了劲儿,开始跟任一航对着干。 任一航怕弄伤了阮聪灵,没敢使大力气,可阮聪灵还越来越起劲儿,两人都快滚在一起了。 “一航……”阮聪灵像是在说梦话,还手脚并用地在任一航身上摸来摸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任一航唯恐阮聪灵着无意识的举动闹出事,立刻钳制住了她的双手,没想到阮聪灵开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看起来不像是刚才那种充满反抗的意识,而只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任一航平躺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见阮聪灵好像睡着了,他这才轻手轻脚地起来,想要把她抱去床上。然而祸不单行,阮聪灵说吐就吐,直接毁了任一航一套衣服。 送佛也要送到西,再说醉酒闹事的还是阮聪灵,再苦再难,任一航也得把这个小公主伺候完。 阮聪灵不光吐了任一航一身,也没把自己落下。任一航直接把外套脱了,先帮阮聪灵擦身擦脸。 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面对此时此刻横陈在眼前的美好肉体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这个身体还是阮聪灵,说任一航没有一点反应是绝对不可能的。 任一航小心仔细地帮阮聪灵清理着身体,虽然努力地做到目不斜视,但阮聪灵借着酒劲儿不老实,他真是没辙——做柳下惠真是太难了。 阮聪灵攀着任一航的身体半坐起身,摇摇晃晃了好久才把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一航?” 任一航尽量不让自己往不该看的地方看,所以一直注视着阮聪灵那双仿佛迷蒙着水雾的眼睛,越开越口干舌燥:“是我。” 阮聪灵凑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行为在任一航看来反而带着某种暗示。 任一航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乱,如果再不制止阮聪灵,情况或许会失控,所以他马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身影,却没想到阮聪灵手快,直接拽住了他,两个人一块倒去了床上。 阮聪灵被压在任一航身下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双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任一航,鼻息扑在他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酒气。 这张脸他无比熟悉,这个身体也曾经跟自己有过亲密的接触,然而此时此刻,任一航心绪涌动,很想真的去做些什么,尤其是在这些年的情绪压抑之后,他也希望可以有一次彻底的放纵,去拥抱这具身体,去亲吻这双纯,以及更多的触碰。 然而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任一航放下了已经抬起的另一只手,他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阮聪灵潮红的脸上挪开,硬生生地掰开她抓着自己的手,快速地从床上退开,找出阮聪灵的睡衣帮她船上,然后收拾完房间里的狼藉,马上离开。 一旦想起昨晚的事,任一航的心绪不再平静,看着阮聪灵的眼光也发生了改变,可最终,他就像昨晚那样,用他的理智压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阮聪灵从刚才任一航眼底变幻的神情里觉察到了强烈的爱意,这是过去两年里,她从未在任一航身上感觉到的,那种给予她绝对肯定的感受,让她在当时的那个瞬间得到了鼓励,可一切还是归于平静,就像涨潮的海水忽然涌来,也会很快退去。 “是陆向群通知我,说你喝醉了,让我去接你回来。”任一航选择隐瞒昨天事件的真相。 “就这么简单?”阮聪灵虽然喝断片了,但依稀觉得应该不是这么一句话就能把昨天的事交代清楚的。 “你还想多复杂?”任一航反问,有些责怪的意思,“你一个人去找陆向群就算了,还喝那么多酒,你不知道自己还在吃药,而且你本来就不怎么会喝酒。” “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陆向群,但是没想到,话说得越多,酒也跟着喝多了起来。”阮聪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我的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任一航故作生气:“还说呢,喝得跟滩泥一样,回了家还吐了一地,我不收拾,难道看着你脏兮兮地过一晚上?我也狠不下这个心。” 阮聪灵噗嗤笑了一声,又问:“你今天怎么没去公司?” “不放心你。”任一航回答得干脆直接,“好在没事,我真怕你昨天喝多了,今天头疼得厉害,那你就得马上跟我去医院了。” 阮聪灵摇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似的:“我没事,好着呢。” “停。”任一航笑着阻止阮聪灵这种看来幼稚的行为,“你摇得不疼,我看着都晕。” 阮聪灵收敛了忽起的玩心:“一航,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去找陆向群,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论做什么,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昨天幸好没出事,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你爸妈?”任一航的眼神有片刻闪烁。 阮聪灵点头。 “还有一件事。”任一航严肃起来,“你找文方旭坐催眠治疗的事,我考虑过了,确实是个帮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不过你以后不用偷偷去了,我跟你一块去,也能随时了解你的情况。” 自从知道文方旭和任一航认识,而且他们很可能串通一气之后,阮聪灵就放弃了去找文方旭的念头,现在忽然听任一航主动提起,她不由自主地反驳:“不用了吧。” “确实不用每周都去。”任一航耐心地劝说,“你去找陆向群,不也是为了想知道跟多关于过去的事么?既然你已经表现出了这么强烈的欲望,我也不能总是拦着你。我们说好,这只是作为帮你恢复记忆的辅助手段,我们的宗旨还是在保证你身体双狂和情绪都相对稳定的情况下进行治疗,可以么?” 任一航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阮聪灵如果强行拒绝,只可能引起他的戒心。虽然暗中认定任一航不安好心,阮聪灵在明面上还是只能答应,一切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三十一章 在不知道任一航和文方旭的关系之前,阮聪灵尚且可以把文方旭对自己的催眠治疗定义为效果不大,但自从三个人上次在文方旭办公室见过面之后,阮聪灵已经下意识地认为是文方旭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借以打击她继续回忆过去的信心。 任一航的这个提议在阮聪灵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所以她暗中决定不会对将来的催眠治疗抱有任何信任。相反如果出现了某些和她如今认知相左的现象,更可能是文方旭刻意的引导,更没有任何可信度。 在最初的几次催眠过程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这可能是他们三个人都希望的结果——维持现状,比出现任何异样要让人轻松得多,毕竟他们已经过了两年这样的日子。 然而在之后的某一次的催眠中,阮聪灵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以及听见一些声音。 “你根本不应该回来。”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你的?你确定么?” “当然,就算是你现在走的人生,都是我的!” “任一航可不这么想,毕竟,要跟她结婚的人是我,不是你。” “从小你就什么都要跟我抢,就连任一航你都不放过。” “是你自己比不上我,我可没有那个心思跟你争强斗胜。再说,跟我结婚,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你不能怪我。” “如果不是因为你更得爸妈喜欢,一航怎么可能选择你?” “说到底还是你有欠实力,你如果比我优秀,任一航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你!” 阮聪灵在模糊的意识里并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只是凭借本能只觉地认为那是两个正在激烈争论的人影,伴随着她们扭打在一起,整个谈话随之结束,只留下了一些并不清晰但还能给人留下记忆的音节,比如任一航、抢这样的字词。 阮聪灵想要看清楚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所以不断地向前走去,但无论她多么努力,始终没办法把她们看个清楚,影像一直那么模糊,那些争论的口角也跟她模糊的视线一样,反而成了一种引诱她不断向前却根本无法探查清楚的存在。 越是想要知道得更多,就越是对那些画面和声音紧追不舍,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完全得不到任何回报,仿佛林慕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样。 阮聪灵猛然从催眠中惊醒,如同她过去每一次做了噩梦那样,浑身冷汗,心跳得异常猛烈,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聪灵,你怎么样?”任一航紧张地询问。 刚才文方旭忽然发现阮聪灵在催眠的过程中出现了异常,本该相对放松的状态忽然改变,她的整个身体崩紧,并且逐渐僵硬,而且文方旭并没能立刻把她从催眠状态中唤醒。 “这是很危险的事。”当时文方旭这样说。 任一航深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让文方旭进行第二次唤醒,好在这一次成功了,虽然阮聪灵在睁开眼的瞬间,目光凶狠得让他和文方旭都为之震惊。 阮聪灵在见到任一航的第一眼就抱住了他,满眼惊恐,六神无主。 任一航不直到阮聪灵在催眠过程里究竟看见了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安慰,所以想文方旭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文方旭皱紧了眉头,但向任一航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试着对阮聪灵进行安抚。 任一航定了定神,轻轻拍着阮聪灵的背:“没事了,我在你身边陪着你。” 阮聪灵抱了任一航将近一分钟才逐渐平复了情绪,她慢慢松开,并且注视着身前的任一航,像是在确定什么:“一航?” 任一航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知道现在不能有任何刺激阮聪灵的言辞,一点点都不可以,所以他就算是点头承认也有些忐忑:“是我。” 阮聪灵又盯着任一航看了几秒,然后垂下眼,耷拉着脑袋,看来很疲惫的样子。 任一航又看了看文方旭,在得到同意之后才开口询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阮聪灵如同一尊雕塑那样坐着,对任一航的关心置若罔闻,很久以后才恢复了意识,又一次抱住任一航:“一航,我们回家吧。”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我就是觉得好累,我想回家休息。” 和文方旭交换过眼色之后,任一航扶起阮聪灵:“我带你回家。” 回公寓的一路上,任一航都担心着阮聪灵会突然行为失常,因此就算是在开车,也时刻关注着阮聪灵的情况。好在阮聪灵虽然失魂落魄的,但一路上的情绪都还算稳定。 回到公寓之后,任一航特意先照顾了阮聪灵睡觉才自己回房,只是他刚躺去床上,就听见有人叩响了房门。 任一航开门之后,见阮聪灵可怜兮兮地站着,他问:“怎么了?” “我有点怕。”阮聪灵抓着自己的睡衣衣角,“我能在你这儿待会儿么?” 任一航就算想拒绝,但想起在心理诊所时的情景,他也不忍心,这就把阮聪灵让进了屋。 阮聪灵进房之后只是站着,任一航又拉她到床边坐下:“跟我说说,你在怕什么?” “白天做了个梦,分明不是噩梦来着,但我一闭眼就怕,所以才来找你的。”阮聪灵看来怯生生的。 任一航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所以顺着阮聪灵的话头继续问了下去:“什么梦?能跟我说说么?说不定,分享之后,就不怕了。” 阮聪灵不安地看着任一航,但他只是冲她微笑,让她觉得安心了不少,于是她开始整理思路,缓慢地重复梦境。只是那个所谓的梦本身就很模糊,阮聪灵无法完整且清楚地复述给任一航听,所以阮聪灵基本等于什么都没说。 但就像任一航讲的那样,哪怕没有交代清楚,但把心底的情绪发泄了出来,阮聪灵已经觉得没有原先那么压抑了。她浅浅笑了出来:“谢谢你,一航,我回去睡了。” 阮聪灵二话不说就快步离开了。 任一航虽然免不了担心,但看在阮聪灵现在的样子还算正常,他暂时不去多想。 任一航第二次准备休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去开门,第二次把阮聪灵让了进来。 “这次是什么事儿?”任一航微微弯下腰,看着阮聪灵。 “我一离开你的房间就心慌,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阮聪灵恳求。 任一航忍俊不禁,虽然不知道阮聪灵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大晚上把人家姑娘赶出去。不过阮聪灵话里的意思,他算是明白透了,看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他的日子要不那么好过了。 任一航直接把阮聪灵拉去床边:“你先在这睡吧,我守着你。” 阮聪灵立刻笑逐颜开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像是心愿得到满足的孩子那样高兴,用被子捂着自己,只把脑袋露在外面:“你呢?” 任一航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哦。”阮聪灵依言躺下,却一直盯着任一航看。 任一航以为是灯光太亮,于是他走去床头把灯关了,柔声对阮聪灵说:“这样就不晃眼了,睡吧。” 阮聪灵乖乖地闭上眼,她听见任一航重新坐下的声音,然后整个房间就陷入安静的氛围,本应是有催人入睡的氛围,然而阮聪灵又睡不着了。 “一航。”阮聪灵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 “要不你也上来睡吧,你这样坐着,我太不好意思了。” “我没事,你能睡着才好。” 阮聪灵又试着闭眼睡觉,但却丝毫没有困意,反而依稀看见了那两道像是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吓得她失声惊叫,虽然声音并不大。 “怎么了?”任一航扑去床头,顺手开了灯。 阮聪灵就像刚从催眠中醒来那样,扑进任一航怀里,像是受到了惊吓。 任一航一面安抚她,一面抱着她重新躺下,因为阮聪灵抱得紧,他也就一块进了被窝。 “没事的,有我在,做噩梦也不用怕。”任一航极尽温柔地抚慰着阮聪灵。 阮聪灵靠在任一航怀里,再也不敢轻易闭眼了。 “不想睡?”任一航问。 阮聪灵点头。 “那我给你背圆周率,你听着睡觉。” “圆周率?”阮聪灵瞬间就被逗笑了,心里的害怕也消散了不少。 任一航把阮聪灵的脑袋轻轻按回自己胸口:“你现在就安安静静地听我背圆周率,听久了你自然就会困得想睡觉。” “这么神奇?”阮聪灵奇怪。 “不许说话。”任一航轻抚着阮聪灵的头发,真的开始背起了圆周率,“3.141592654……” 曾经也有一个人晚上睡不着,任一航就想了这个办法哄她睡觉,结果还挺管用,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说实话,有多少人背得出这个东西,任一航就算信口胡诌,阮聪灵也不会知道,他只是通过这种方法来表达他的关心,把自己想要给她的温柔展现出来,让她能够觉得安全,不用再去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每一个夜晚,把现在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踏踏实实地过完。 圆周率无穷,这份感情也是没有尽头的。 第三十二章 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了这个先例,阮聪灵之后好一阵子的夜晚就都被任一航的圆周率承包了。 虽然有了任一航的陪伴,但阮聪灵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实,也就连累了任一航夜里不能好好睡觉。不过这些在任一航看来都不算什么,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偶尔夜里阮聪灵醒来时的眼神,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却在他的心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非常不愿意想起那种眼光,任一航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一次可能是误会,两次、三次甚至阮聪灵每一次醒时都是那种眼神,这就不得不让任一航担忧了。 任一航记得他们第一次一块睡时,阮聪灵就因为梦境在半夜里醒来。当时他其实也迷迷糊糊的,但因为阮聪灵总在他身边蹭来蹭去,他就醒了,结果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冷冽森寒的眼睛,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 “聪灵?”任一航关切地叫了一声。 阮聪灵眼里的冷光在刹那间消失了,她像是在梦中呢喃一样,吐着含含糊糊的音节:“嗯?怎么了?” 任一航几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可眼看着阮聪灵现在的样子,又像是他紧张过度。 阮聪灵没有发觉任一航的异样,又在被子里动了几下,伸出一条胳膊抱住任一航就接着呼呼大睡。 这种情况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经常发生,都是出现在阮聪灵没有自主意识的时候。 阮聪灵最初发现任一航的精神没有以前好,担心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有些自责:“一航,不然我晚上还是回自己房间睡吧。” 任一航正在收拾东西:“办公室不谈私事。” 阮聪灵被揶揄得低下头不说话了。 任一航阔步走到办公室门口,见阮聪灵还站在原地,就叫了她一声:“到点下班了,还不走?” 阮聪灵立刻跟着任一航离开办公室,一直到上了车,她才听任一航说:“你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现在让你一个人回去睡觉,我反而不放心了。” 这话停在阮聪灵耳朵里,多少还是欣慰的,但她反驳:“那我也不能老是赖在你房间不走。” “反正我尊重你的意见,随时需要随时呼叫就行。”任一航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那个奇怪的梦确实让阮聪灵有了困扰,但就像任一航对她有所隐瞒一样,所有可能和过去有关的事,只要不是任一航主动来问,她也选择三缄其口。就算她和任一航现在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鸿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跨出去的。 阮聪灵今天夜里确实没留在任一航的房间,但没了任一航,没了那一长串圆周率,她根本就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阮聪灵都觉得饿了,干脆去楼下找点吃的垫垫饥。 楼下厨房亮着灯,阮聪灵过去后才发现是任一航正在冲咖啡。 “大晚上你喝这个?”阮聪灵惊讶,“不是事情都处理完了么?还在加班?” 任一航端着咖啡杯就往楼上走,却回避了阮聪灵的问题:“你怎么起来了。” 阮聪灵揉了揉肚子,去冰箱里找吃的。 不知是不是没了阮聪灵那个人体抱枕,任一航今天晚上居然也失眠,但眼睛有点涩,他就干脆起来泡点咖啡,把之前没来得及看完的计划书看完,再顺便写下意见,明天去了公司就能直接入正题了。 任一航正看着计划书,听见了敲门声。 房门没关,所以阮聪灵在听见任一航应声之后直接进去了,放了一小块蛋糕在任一航手边:“空腹喝咖啡,你这是在作死。” 任一航顺手就把那块蛋糕吃个精光,见阮聪灵手里还剩半块,就开起了玩笑:“大晚上吃这个,你也挺有勇气的。” 阮聪灵没理会任一航的挖苦,直接站去了他身后,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计划书。 任一航看出阮聪灵想说话,就给了台阶:“有想法?” 阮聪灵故意扭捏了一会儿,等任一航再一次催促,她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任一航觉得阮聪灵的意见还是挺中肯的,也确实有优化的可能,干脆让她坐下,两个人一起看了起来。 阮聪灵看得很认真,任一航就没打扰她,后来还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半块蛋糕。 阮聪灵看完之后才发现任一航居然吃完了她的蛋糕,她有点生气,可蛋糕是任一航买的,她好像完全没有生气的立场,只能算了。 任一航咬着塑料叉,样子挺可爱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马上把你的想法完完整整地告诉我,第二,回房间去睡觉。” 阮聪灵把那根叉抢了过来,顺便拿过任一航手里的空盘,放去一边:“你也有两个选择,第一,把我赶回隔壁,第二,让我在你这儿睡一会儿。” 阮聪灵又谄媚又可怜的样子让任一航找不忍心做这个坏人,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床:“上去。” 阮聪灵如蒙大赦,蹦蹦跳跳地就上了任一航的床,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一航,我觉得你的床就是比我的舒服。” “咱俩换一下,我睡你那屋。” “我把门锁了。”阮聪灵把被子拉到脖子那儿。 任一航奇怪:“你没事锁房间门干什么?” “防你要过去睡。”阮聪灵看起来很纯良的样子,“女孩子房间有好多秘密的,不太适合你过去。” 任一航这才知道阮聪灵是有备而来,但也没法跟她计较,他只好坐回电脑前:“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反正任一航一点都不觉得困,就索性把事情都做完。 任一航这一看计划书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他关上电脑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阮聪灵已经睡熟了,但给他留了床头灯。 任一航看着跟虾米似的蜷成一团的阮聪灵,忧心之余还有些欣慰,尤其看着今晚阮聪灵这还算安详的睡容,确实能让他稍微消除了一些担忧。 床头灯的光线温暖,在阮聪灵的脸上留下了浓重的阴影,莫名勾起了任一航的某些回忆,心潮也开始难以平静。 任一航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凑近在阮聪灵身边,这或许这两年来,最让他觉得安心的时刻,他们离得这么近,她的样子跟过去别无二致。 一旦陷入回忆,任一航就有些情难自控,虽然心里依旧有着强烈的自制欲望,但在此时暧昧的光线作用下,他真的难以自持。 他们明明靠得很近,但任一航的动作却很慢,以至于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还是没能达成目的,反而把阮聪灵弄醒了。 睡眼朦胧的阮聪灵忽然发现任一航正要对自己“图谋不轨”,她确实受到了惊吓,但比起这一刻惊喜,那显然可以被忽略了。 只差一点就能突破的距离,在任一航的停止下再没能更进一步,然而阮聪灵凝睇着他的眼神,又让他难以就这样放弃,他由此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阮聪灵等待着,但任一航没有接下去的动作,时间也好像随之静止,流动在他们之间那些呼之欲出的情愫也因此受到了压制,但并没有立刻消失。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一会儿,最终被阮聪灵打破。 她伸手勾住了任一航的后颈,在感觉到他本能地想要退开时,她的身体直接贴了上去,另一只手也顺势抱住他,主动献出了这已经迟到好几分钟的吻。 任一航起初还在反抗,但并不那样坚定,阮聪灵更是势在必得,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她身上有着他无比熟悉的气息,就算她现在做出的行为跟过去大相径庭,也无法磨灭那种令他着迷的味道——他不是真的无欲无求。 在阮聪灵不断的主动接触下,任一航有些丢盔卸甲,他本就半推半就的行为最后也被激吻中的热情所融化,转为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贴身的阮聪灵。 这一吻直到两人倒去床上都没有停止,在充斥了阮聪灵气息的空气里,任一航的意志力面临了这两年来第一次的土崩瓦解。 他的手开始在阮聪灵身上摸索起来,感受着身下这具温热的身体给予的回应,跟他此时的心跳一样不受控制,将要彻底冲破他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忘情时,任一航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了了他正抱着的人是谁,而是完全沉浸在此时热烈的亲吻之中,去完成一件曾经被认为是此生妄想的事情。 无意间的睁眼让任一航看清了面前的这张脸,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并且马上站了起来。 “一航?”阮聪灵对任一航突然改变的态度而感到奇怪。 任一航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非常疲惫的样子:“你先睡吧。” 没给阮聪灵任何回应的机会,任一航大步离开了卧室。 房门关上的瞬间,阮聪灵眉间的神情也冷了下来,随后发出的一声叹息里夹杂着颇为复杂的心绪,她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觉得受伤又难过,可转念一想又感到庆幸,至少因为任一航的及时刹车,让她免于陷入一个更难以脱身的旋涡。 无力地仰躺下去时,阮聪灵自嘲地笑了笑:“你是因为姐姐才停止的么?” 可是他们拥吻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感情都那么炽烈,那样真实,她真的以为,任一航或许会爱上自己。 或许,就是并不一定,只是可怜的自以为是。 第三十三章 任一航在之后的几天里一直跟阮聪灵保持着相对疏远的关系,阮聪灵对此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一切就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只是可能更要冷淡糟糕一些。 周六的时候,任一航一早就出门了,阮聪灵知道他去了医院看望阮慧灵,但她并没有勇气跟去一看究竟。 时至今日,就算任一航曾有的温柔给过她幻想,可那天晚上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把那一点点的希望打破了。 而在任一航爱不爱阮聪灵这件事上,林慕杭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过肯定,尽管她的态度对阮聪灵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林慕杭悠闲地搅拌这杯子里的咖啡,看着一脸冷漠的阮聪灵:“其实你可以试一试,多用几次美人计。” 阮聪灵正要去拿咖啡杯的手顿了顿,稍后才继续没有完成的动作,端起咖啡杯喝了起来。 “你现在已经获得了任一航在工作上的认可,可以说在天远的日常事务上,你能够更方便地继续了解天远。至于生活上,任一航拒绝你第一次,你可以尝试第二次。他再拒绝你,你还是可以有第三次、第四次,反正你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机会有的是,怕什么。”林慕杭放下调羹,慢慢端起咖啡杯,“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美人计一次不行,就多用几次,除非任一航真的是块石头,不然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拿回原本就应该是我自己的东西,你的这个比喻,我不太能接受。”阮聪灵冷冷淡淡地反驳。 她和任一航天天都在一起,确实有很多机会可以重复地利用,很多事情可以反反复复地去做。但是每被任一航拒绝一次,阮聪灵的挫败感就加深一次,她也就更清楚地认识到任一航并不爱她这件事。 感情和理智在阮聪灵眼里就是矛盾却还互相纠缠在一起的东西。她越是清醒地认识现在的局面,就越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住对任一航的感情,从而铤而走险地继续靠近他,以便达到她的目的。 可当她走近了任一航,却总是被那个人撩拨得情难自控。然后她就被任一航的无情给伤了,她不得不从哪些意乱情迷里脱身。等那一股热情退去,她又变回了那个理智的阮聪灵,知道自己想要从任一航身上得到什么。 所以当林慕杭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觉得并不是自己在挑战任一航,而是任一航把她耍的团团转,让她在这个死循环里无法离开。 这一点,让阮聪灵很烦躁,也很生气。 “你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反正任一航也听不见。”林慕杭不以为意,“其实话说回来,任一航都在你身上花了两年的功夫,就算是礼尚往来,你也多花一点时间并不为过,不是么?” “他要我这一辈子都这样浑浑噩噩,难道我也要用接下去的一辈子来回报他的温情么?”阮聪灵毫不客气地反问。 “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林慕杭笑了,“所以现在我们会坐在这儿聊天,不就是准备谈谈,接下去应该怎么做么?” “你有想法了?” 林慕杭摇头:“我在你跟任一航的这件事里,最多就是起到一个警示棍的作用,在你被任一航感动的时候,及时地出来唤起你的理智。” 阮聪灵根本不知道阮允环的那份股份持有书究竟在哪里,更可悲的是,她也没有证据去指认任一航做了一些不够光明正大的事。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顺理成章,但任一航却始终没有交代过阮慧灵的存在,以及坦白她为什么会受伤的真相。 “有隐瞒就代表有秘密,只要真相存在,不管任一航做得多缜密,都有露出马脚的一天,你只要坚持下去就行了。”林慕杭说。 “然后你在一边看好戏?”阮聪灵的眼神坚冷得有点可怕。 林慕杭顿了顿,似乎也被阮聪灵这样的神情吓着了。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原先的镇定:“是不是好戏要看演员们怎么演,我不是导演,导不了这出戏。”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慕杭从阮聪灵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问题,但很快,她们的这一次谈话也就结束了。 下午任一航回到公寓的时候,发现阮聪灵还没有回来。他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出于担心,他给阮聪灵打了电话。 铃音从二楼阮聪灵的房间传来,但一直没有接通。 任一航奇怪地上了楼,门缝里看不见灯光,也就是说阮聪灵可能忘带手机了。他马上打电话给文方旭,但文方旭说今天没见过阮聪灵。 任一航正想出去找人,但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又一次拨通了阮聪灵的电话,铃声还是从房门的另一头传来,依旧没人接听。 任一航敲了门:“聪灵,你在里面么?” 没人回应。 “聪灵?”任一航用力敲了好几下,还是没人应声。 为了弄清楚阮聪灵究竟在不在房间里,任一航直接把门撞开了。 房间里很乱,像是遭遇了入室抢劫那样,任一航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才在打开的衣柜里找到了几乎被埋在衣服堆下面的阮聪灵。 “聪灵?”任一航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阮聪灵只是抱膝坐在成堆的衣服里,不说话,不回应,睁着眼睛像是在发呆,目光里没有焦距。 任一航蹲在阮聪灵身边,尝试着伸手去触碰阮聪灵。他的内心有些忐忑,生怕现在的接触会刺激到阮聪灵,但他一连叫了好几声,阮聪灵都没有反应,这才是让他担心的。 任一航慢慢的把手搭在阮聪灵肩上,她没有动,这让任一航稍微安心了一点。他又试着叫了一声:“聪灵,是我。” 阮聪灵的眼神有了轻微的变化,眼珠微微动了动,随即动作缓慢地转过脑袋,空茫的目光逐渐聚焦在任一航身上,但整张脸的表情还是极为木讷的,像是一个披着人皮面具的木偶。 任一航过去从没见过阮聪灵有这样的表现,他才放松了一点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聪灵,你怎么了?” 阮聪灵抬起手,慢慢抚摸上任一航的脸,她仿佛正在摸索什么,指尖在任一航的脸上轻轻移动,僵滞的表情开始有了松动,眼底也有了情绪的变化,颤着声问:“一航?” 任一航握住阮聪灵的手,将她冰凉且正在出冷汗的手握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柔声回应:“是我。” 阮聪灵的双眼变得湿润,很难说清楚她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她仍旧凝睇着任一航,双手微微发颤,双唇翕合着像是要说话,可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聪灵,我就在你身边,你有话可以慢慢说。”任一航耐心地安慰着阮聪灵。 阮聪灵的目光逐渐暗淡下去,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很长时间。 任一航不放心地问:“聪灵,你怎么了?” 阮聪灵还是那样低着头,好几分钟都没说话。 窗外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房间里又没有开灯,他们完全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出了大概的身形轮廓,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任一航正想再一次开口,没想到阮聪灵忽然扑进了她的怀里。他一时错愕,但也知道阮聪灵这样的举动代表了什么,他不得不抱住她,借以安抚她还没向他坦白的情绪——他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灵,怎么了?房间里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任一航用哄小孩子的口气问。 “我……有点不高兴。”阮聪灵的声音轻飘飘的。 “不高兴?为什么?” “我睡午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阮聪灵往任一航怀里钻了钻。 “什么梦?” “我梦见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你拉着我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你说你会一直这样跟我走下去,不会不管我的。”阮聪灵说得很慢,“梦里的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我都不想醒过来了。” 任一航保持着沉默。 “可我还是醒过来了。醒来之后没有看见你,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些天都是这样,只有我一个人。”阮聪灵的语调变得很悲伤,“我们现实的样子,跟我在梦里看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高兴,我就……” 阮聪灵已经有了哭腔,任一航怕她收不住情绪,主动将她抱紧了一些:“我当然不会不管你,也愿意带你出去玩。只是公司里的事实在太多,忙得走不开。” “那你以前是怎么走的?”阮聪灵有些质问的样子,“你说我们是在外旅行的时候认识的,你说过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如果以前你做得到,现在为什么做不到?是不是你没有过去那么喜欢我了?” “当然不是……” “我还梦见,你拉着另一个人走了。” 阮聪灵此时已经抬头去看任一航,靠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线,她还能看见任一航的眼睛,她想看一看,任一航此时此刻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第三十四章 任一航觉得阮聪灵的神情既陌生又熟悉,虽然他此时的心里满是担忧,但就像这两年里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一样,他暂时把涌动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压制下去,回应着阮聪灵满是探索的目光。 “怎么了?”任一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紧张。 “一航,你能叫我的名字么?”阮聪灵用一种很奇怪的口吻这样说着。 任一航面色一紧,一向清晰的思路在瞬间出现了混乱,尽管只有片刻的时间,但他已经察觉到了这种错乱所隐含的危险。他再一次抱住阮聪灵,仿佛是在刻意逃避她的注视,然后平复了心情,说:“聪灵,你是聪灵。” “可是我在你眼里,看见了另一个影子,就像是我梦里看见的那个,你跟她一起离开的人。” “没有。”任一航坚决否认着阮聪灵的话,“没有那样一个人,没人能让我从你身边离开,没有。” 她听着他的心跳,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他身体的起伏变得缓慢了,是因为他在有意克制,以至于不让他的心跳过快——他在说谎。 “是么?”阮聪灵在任一航怀里蹭了蹭,“你从来没有过要放弃我的念头么?” 任一航的沉默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阮聪灵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体的起伏,同样没有说话。 “没有。”为了强调这两个字,任一航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 “真好。”阮聪灵轻柔地说着,“你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抛弃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是。” 阮聪灵感觉到任一航的身体发出了轻微的颤抖,尽管他一直在克制,却到底没能完全隐藏住。她不禁开始猜测,究竟是什么能让任一航哪怕难以自制都不肯跟自己说实话,绝对不止是因为天远那么冰冷的理由。 天远可以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一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无情的利益因素,不会让任一航在过去的两年里给她那么多温柔。越是接触得多,阮聪灵就越觉得还有藏在天远背后的隐情——那可能比她之前认定的因素更致命,至少在她的感情上是这样。 “可是这几天你都不怎么理我。”阮聪灵看起来很挫败。 “你之前也看见了那份计划书,这几天相关细节和具体落实都要进行,再加公司内部有些调整,事情太多了。”任一航解释。 房间里太乱,任一航干脆把阮聪灵带去了楼下客厅,这才发现她脸上居然还隐隐有泪痕。 任一航笑着帮阮聪灵擦脸,还不忘取笑她:“做个梦都能让你哭成这样?” “那也要看是什么梦。”阮聪灵有些委屈,“以前那些噩梦虽然很吓人,但比起今天下午那个梦,显然是今天这个更让我伤心。” 任一航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色问阮聪灵:“你现在可以复述一遍你的梦境给我听么?越详细越好。” 阮聪灵的梦就是两个人从相遇到相知再到相爱的过程,虽然很简单,但任一航听着已经变了色。 他熟悉阮聪灵所说的内容,但那并不是他认为的美妙经历。相反,那可能是他并不那么想记得的部分。 阮聪灵看着任一航逐渐深沉的眉眼,关心问道:“一航,你怎么了?” 任一航却一直盯着阮聪灵,目光里充满探究,甚至是深切的怀疑。 阮聪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立刻转过视线回避任一航对自己无声的探究:“你总看着我干什么?” 阮聪灵没想到任一航会忽然将她抱住,她就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想要把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推开。然而当她感受到任一航怀中的温暖,她所有代表了抗拒的动作都因此而停止。 这一刻,她想要回应这个拥抱。 任一航的拥抱突如其来,也情真意切,身体靠近的一刹那,阮聪灵仿佛能够感受到任一航的心跳,扎实有力地撞击在她的心头,在顷刻间又勾引起了一些片段,和她刚才的梦境重合——那些可能代表了她真实的记忆。 这个拥抱持续很久,任一航伏在阮聪灵肩头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她的颈间能够感受到任一航并不平稳的呼吸,像是有意识地在压制着某种情绪。 “一航?”阮聪灵试探地叫了一声。 任一航只是更深地往阮聪灵颈间埋首,没有回应。 “一航?”阮聪灵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一航的回应。 她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任一航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所以没再敢轻举妄动。 又过去了很长时间,任一航才松开阮聪灵。 阮聪灵发现他的眼眶有点红,像是激动得出眼泪了。 “一航,你怎么了?”阮聪灵确实有些担心。 任一航摇头,用那双微红的眼睛继续注视着阮聪灵:“我想再听一次你复述刚才的梦境。” 这或许是任一航对她的试探,可既然任一航提出了这个要求,阮聪灵觉得还是照做比较好。她定了定神,也努力回想梦境的内容,开始缓慢地复述自己在梦中的那些经历。 任一航比刚才听得还要认真。 阮聪灵发现,伴随着自己的讲述,任一航的眼底似乎氤氲开了些微笑意。这种笑和过去不一样,让阮聪灵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里面,也能带动她的情绪,让她越来越畅所欲言,讲述梦境的过程也越来越流畅。 在阮聪灵第二次描述完梦境之后,任一航依旧保持沉默。她难以弄清楚着究竟代表着什么,也因此越来越忐忑。 任一航见阮聪灵这局促不安的样子,轻轻按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已经绞在一起的手:“这是好现象。” 没料到任一航会给出这样的判断,阮聪灵一时吃惊地看着他。 任一航往阮聪灵身边挪了挪,顺势揽住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过去你总是梦见那些不愉快的东西,很难得才能梦见以前那些好事。” “好事?”阮聪灵有些怔忡,“你是说,我刚才梦见的是好事?” “当然,不光梦见了,你还完整地复述出来,这又是一件好事。”任一航看来非常愉悦,“这两年你总在做噩梦,虽然也零零散散有过一些其他的梦境,但都没能完整地想起来。就算是画室里那些画,也都是支离破碎的。但是你刚才说了很多很完整的事,那都是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 任一航表现得越来越兴奋,眼角眉梢的情绪都不像是刻意演出来的,阮聪灵甚至打心底认为这是任一航的真情流露,就连她自己也好像被这种情绪感染,轻松了不少。 “这是个好现象。”任一航松了口气,显露出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的期待,“只要我们再耐心地等待,好好地帮你恢复下去,你一定可以想起过去全部的事情。” 任一航的热切让阮聪灵感到困惑,曾经有意无意都在回避她想起过去的任一航忽然转变了态度,仅仅是因为她今天复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阮聪灵正在疑惑究竟是什么导致任一航忽然有这样的转变,她就被任一航拉去了画室。 那些都经过她的手才成形的画作布满了整间画室,阮聪灵面对这些画时总有若即若离的感受,尤其当任一航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起画上的内容,她觉得有些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阮聪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认真去听任一航究竟在说什么。她恍惚间听见任一航在叫自己,然而当她抬头回应,见到的却是任一航满是错愕的眉眼。 “怎么了?”阮聪灵觉得怪怪的。 任一航忽然松开了拉着她的手,神情促狭:“是我一时太激动,不应该一口气跟你说这么多。” 这分明只是个用来搪塞的借口,阮聪灵感觉到任一航的心口不一,但她找不到其他话来反驳。 任一航镇定过情绪之后,重新牵起阮聪灵的手:“说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 阮聪灵摇头:“看你这么高兴,我都想听你多说一些,说不定能让我快点想起来呢?” “欲速则不达。”任一航带着阮聪灵离开了画室,“确实是我高兴地忘了形,我们应该按照原来的节奏,慢慢地,也是最安全地引导你恢复。当初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不管你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我都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阮聪灵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心里也不由得发出冷笑,即便她刚才被任一航打动,但当冲动被冷却,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任一航对过去事件的回避,就好像他到现在都没向她交代阮慧灵的存在一样。 馋虫大闹五脏庙的声音忽然响起,阮聪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饿了。” 任一航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走:“你先洗把脸,我来做吃的。” 阮聪灵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感受不到之前流过的眼泪,可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受。她没有骗任一航,在梦醒来的瞬间,她确实感到害怕,因为梦境的美好,因为现实里的疑云,还因为任一航一次又一次拒绝她的背影。 第三十五章 自从“霸占”了任一航的床,阮聪灵的睡眠质量几乎走向了两个极端,不是睡得沉实香甜,就是一个晚上总难安眠。 每一个无法安然入睡的夜里,阮聪灵都会暗中观察身边的任一航。 不比阮聪灵经常做梦,任一航似乎只要沾了枕头,打定了睡觉的主意,他就必定会踏踏实实地睡,好像从来不做梦,更不会说梦话。 阮聪灵在又一次中途醒来之后,安静地注视着呼吸平稳的任一航。她知道他睡着了,可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因为这样很容易吵醒他。 心事重重的阮聪灵不想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只是当她闭上眼睛想要继续酝酿睡意的时候,任一航忽然有了一个轻微的动作——他的手像是忽然动了一下,想要抓住什么。 阮聪灵睁大了眼睛盯着任一航,即便卧室里微弱的光线仅能让她看见任一航的轮廓,但刚才那一下已经彻底打散了她的睡意。 她就像是等待时机的猎手,耐心等着任一航下一次的动作。 任一航发出了非常含糊的呢喃,即便是靠得这么近,阮聪灵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她确定,任一航一定是梦到了什么。 感觉到任一航被子下的手在摸索什么,阮聪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伸手过去,果真被他一下子就握住了,很用力,生怕她离开似的。 任一航的动作幅度慢慢减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而阮聪灵并没有等待到期望中的结果。 心底失望的阮聪灵正准备抽回手继续睡觉,但任一航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抓着她的手,她心情复杂地呼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但任一航却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手。 阮聪灵疑惑地睁开眼,发现任一航醒了,正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航?”阮聪灵试探着叫了一声。 任一航沉默着,像是没听见阮聪灵的话,直到阮聪灵放弃了等待,他才幽幽开口:“把你弄醒了。” 阮聪灵从任一航的被子里抽回手:“你……是不是做梦了?” 任一航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但眨眼间就消失了,转过头问阮慧灵:“是不是我说梦话把你吵醒了?” 阮聪灵想要如实回答,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任一航就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忽然从床上做了起来,神色紧张地盯着阮聪灵:“什么名字?” 即便任一航曾经因为那些被隐瞒的事而在阮聪灵面前表露过深切的紧张不安,但这一次,从他眉眼间透出的情绪绝对不止这么简单,他还在害怕、在担心,像极了阴谋被拆穿前的做贼心虚。 事实上不光任一航怕,阮聪灵也忐忑着,她怕自己一旦说出了那个名字,任一航会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安无事都是建立在没有那个名字的前提下的。 此时的沉默让任一航的眸光越发深沉,他不由自主地捏住阮聪灵的肩膀,低声质问:“什么吗名字?” 阮聪灵被压在床上没办法动弹,又面对着任一航的逼迫,虽然因为不能确定结果而有些六神无主,但她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慧灵。” 阮聪灵感觉到任一航握在自己肩头的手在瞬间收紧,她吃痛地叫了一声:“一航,你怎么了?” 任一航在很久之后才松开手,整个人颓唐地坐着,并没有理会阮聪灵的询问。 阮聪灵坐去他身边:“一航,只是做梦而已,你看我,不就是经常做各种各样的梦么?” “你先睡吧。”任一航心情不佳地下了床。 阮聪灵看着任一航匆匆离开了卧室,一路摸着黑下楼,最后打开了客厅的灯,楼下就再也没有声音。 睡意已经全无,甚至因为任一航的离去而让阮聪灵有些生气。她索性打开床头灯,一个人沉默地坐着,像是在等任一航,也不像是在等他。 客厅里的灯亮了多久,阮聪灵就枯坐了多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楼下传来脚步声,她才回了神,所有的情绪瞬间紧绷起来,不安地朝卧室门外望去,最后看着任一航重新出现在视线里,站在卧室门口。 只是在楼下待了一会儿,任一航看起来却很疲惫。 阮聪灵努力给了他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容,并且示意他赶紧上床:“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任一航走近阮聪灵,坐在床边,看着担忧又有些失措的阮聪灵,心里满是歉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还真的挺担心的。”阮聪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因为任一航的反常行为而变得局促不安的样子,“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一个从梦里说出来的名字。也没想到,你会在睡着的时候,喊别人的名字。” 阮聪灵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酸味,任一航此时却不知应该说什么去安慰她。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让此时的气氛更加沉闷。 “我想知道……”阮聪灵率先打破僵持的局面,缓缓抬头去看任一航,“慧灵是谁?” 任一航眼底的情绪在不断变化,却没有像过去那样回避阮聪灵的问题。他注视着她充满求真意味的双眸,似乎也正在做着某种决定。 阮聪灵慢慢伸出手去拉任一航,见他没有抗拒,她干脆大胆地往他身边挪了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受不了刺激,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梦里叫的这个名字到底是属于谁的?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一些,我没有想起来,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阮聪灵的内心还是涌出了对任一航的期待,如果他能够在阮慧灵的事上坦诚一次,或许就能够消除大部分她对他的怀疑,改变现在这种畸形的局面。 就算真相会带来更大的痛苦,但她们之间如果能少一些隐瞒,在感情上来说,她也是愿意接受的。 阮聪灵说的没错,但任一航不能承认。他看着眼前这张小心翼翼且满脸担忧的脸,更愿意相信是自己今晚的失态吓到了阮聪灵,所以他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现在太晚了,明天还要去公司,再不睡可就没精神了。” “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阮聪灵追问。 “确实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的确担心说多了你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我得做些准备,把刺激你的可能降到最低。”任一航扶阮聪灵躺下,像哄孩子那样跟她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等时机成熟了,我会一样一样告诉你。我们之间也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有什么大问题,相信我。” 如果没有发现这些蹊跷,她会立刻给任一航肯定的答复,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她却迟迟没有点头,甚至在心里给出了完全否定的答案。 见阮聪灵脸色不大好,任一航担心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聪灵拉着任一航的手臂,看来急切:“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怕你又走了。” 任一航重新躺去了床上,却没想到阮聪灵顺势钻进了他的怀里。他有片刻迟疑,但还是搂住了她,和之前一样宠着她这些小小的任性:“家里就这么大,我也走不到哪里去,不要怕。” 阮聪灵就像孩子守护自己心爱的玩具那样,紧紧抱着任一航:“我睁开眼看不见你,你就是走远了。” 任一航对这样的说辞有些哭笑不得,但眼下只能顺着阮聪灵的脾气来:“那你就抱着我睡,这下总能放心了吧?” 他真的对她很好,照顾着她每时每刻的情绪,也正是这样的用心,才让阮聪灵不断地徘徊在爱和怀疑之间,也让伏在他胸口的她没有因为他给予的关心和温柔而觉得高兴——如果她不知道那些被隐瞒的事该多好。 “你能告诉我,你刚才做了什么梦么?”阮聪灵问。 任一航想了想:“睁开眼,我就不记得了。不然你给我点时间想想?我回忆的时候,你就安心睡觉,兴许你一觉睡醒了,我就想起来了。” 阮聪灵还是那样抱着任一航:“睡不着。” “你睁着眼怎么可能睡着?” 阮聪灵闭上双眼:“还是睡不着。” 任一航忍俊不禁:“那我只能给你背圆周率了。” “好。” 任一航念出了那一串枯燥乏味的数字,但今天晚上却没能像过去那样很快激起阮聪灵的睡意。他不知道自己怀里的这个人正在想什么,就好像阮聪灵不知道他的心思。 经过刻意粉饰的气氛并没能缓解彼此的心情,反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加重了那一份猜疑和担忧。 胡乱念了不知多久,任一航停了下来。他感觉到在同一时刻,阮聪灵抱紧了自己,这证明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不想打破表面上的安宁。 他轻轻抚摸着阮聪灵的长发,最后将手停留在她的肩头——他不敢去拥抱,因为内心丛生的顾虑,因为阮聪灵刚才念起的那个名字。 第三十六章 任一航还会带阮聪灵去找文方旭进行辅助治疗,而这一次在结束催眠之后,任一航和文方旭单独谈了很久。 最近的治疗对阮聪灵的记忆恢复都没有什么进展,一切按部就班,但任一航忽然和文方旭“密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这就让阮聪灵非常疑惑。 从文方旭办公室出来,任一航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他像是在下什么决定,始终心不在焉的样子。 阮聪灵发现任一航专注地都没注意到已经改变的交通灯,情急之下大叫了一声:“一航!” 任一航立刻踩了刹车,他和阮聪灵在惯性作用下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而他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安危,第一个询问阮聪灵:“你没事吧?” 还有些惊魂未定的阮聪灵看着任一航充满关切的眉眼,有些惊讶,也有些窃喜,她摇头:“没事,你呢?” 刚才的冲击力有点大,任一航的手腕似乎吃了力,这会儿半条手臂有些发麻,但他只是得过且过地说了一句:“小事。” 短暂的交谈之后,车内陷入沉默。 阮聪灵的视线从交通灯移到了人来车往的大街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什么。 任一航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好奇问:“在看什么?” 只是内心莫名产生的一种感觉,阮聪灵觉得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出现的林慕杭很可能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监视着自己,尽管她并没有发现那个穿着白裙看来一副病态的身影。 这样的结果虽然依旧让阮聪灵忐忑,但出于自我安慰的心理,她不由得呼了口气,垂下眼回答任一航:“没事,随便看看。” 交通灯转换之后,任一航继续开车。 阮聪灵心事重重,并没有发觉任一航错过了转去公寓方向的路口,等她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开上一条令她颇为惊讶的路。 阮聪灵心底的震惊一直到任一航把车子停在医院车库而达到了顶峰,莫名的警惕感让她浑身紧绷,并且用自己都没感觉到的不友善的目光盯着任一航。 任一航同样面色凝重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当他无意识地回头发现阮聪灵盯着自己的模样时,他为眼前那充满敌意的眸光而错愕:“聪灵,你怎么了?” 阮聪灵低下头,仓皇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今天并不是复诊的日子,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忽然带自己来医院干什么,再加上之前任一航和文方旭的密谈,导致阮聪灵内心的疑惑不断膨胀。 任一航始终皱着眉头,所有的动作看来都有些僵硬,又显得急促,就连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阮聪灵抿紧了双唇跟在任一航身后,发现他按下的是阮慧灵所在的楼层,这让她的情绪再度紧绷了不少。 站在电梯轿厢并不宽敞的空间里,阮聪灵已经无暇整理如今纷繁杂乱的思绪,她甚至不敢去面对任一航的眼光。为了躲避两人之间可能有的眼神接触,她甚至有意往任一航身后挪了挪。 平稳上升的电梯就像是一只不断向前的推手,流逝的每一秒都让阮聪灵感到紧张不安。 “聪灵。” 任一航的声音忽然想起,阮聪灵犹如惊弓之鸟一样慌张地抬起头,但此时她才发现,任一航并没有给她任何关注。 这样未必不好,阮聪灵定了定神,又一次低下头,但已经冷静了几分:“什么事?” “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尽量保持镇定,如果觉得不舒服,马上告诉我。”任一航郑重地叮嘱着,依旧没有去看阮聪灵。 不等阮聪灵作答,电梯就到了相应的楼层,任一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阮聪灵犹豫之下立刻跟上。 这层楼一直都那么安静,除了医护人员经过时的脚步声,仿佛不会有其他的声音出现,而如今任一航和阮聪灵的到来则打破了这里的安宁。 阮聪灵低头向前走着,尽管她知道任一航是带自己来见阮慧灵的,但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实在难以估计。她之所以这样心神不定,也是因为那些未知和莫名就在心里涌出的期待——她总希望着任一航能够向自己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哪怕真相伤人。 若有所失的阮聪灵完全没注意到任一航忽然停下的脚步,她一头就撞在了他的身上,发出一记轻微的声响。 任一航还是没有回头看她,一只手已然握住了病房大门的把手。 阮聪灵在听见门锁转动的那一刻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阮慧灵,却比当初还要惴惴不安。 伴随着病房门被打开,阮聪灵又一次见到那病床上那张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任一航的手臂,往他身边靠了靠。 “不用怕。”任一航轻声安慰,带着阮聪灵走进去,关上门的刹那,他发现阮聪灵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去看那扇门。他再次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有我在,放心。” 阮聪灵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也慢慢将视线移去依旧陷入昏迷的阮慧灵身上。 任一航走去病床边,看着仿佛只是睡着了的阮慧灵说:“我带聪灵来看你了。” 阮聪灵在任一航的示意下到了床边,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见面让她有一种难以说清的危机感,她为此又靠近了任一航,握住了他的手,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回避,开始寻求来自身边这个男人的关注和肯定。 任一航只当这是阮聪灵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而做出的反应,当即给出了安慰性质的回应:“不用怕,这是你姐姐。” 阮聪灵当然知道,可是因为任一航的存在,她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还算心平气静地面对阮慧灵,除了用她和任一航的亲密来稳住对阮慧灵莫名其妙的敌意,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你不是问我慧灵是谁么,就是她。”任一航神情温柔。 阮聪灵有意回避着阮慧灵,向任一航求助:“我想回家。” 任一航关心问道:“不舒服?” 阮聪灵假意点头:“头疼。” 任一航无奈之下,只能带阮聪灵离开,又问:“不然去找赵医生看看吧。” “应该是病房里的空气不太好,加上刚才在文医生那里做的催眠,回家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阮聪灵推脱着。 为了防止阮聪灵再受刺激,任一航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立刻回公寓。 好在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阮聪灵的情况都算稳定。 经过医院的事,任一航根本无心睡眠,但他还是不放心阮聪灵,只好躺在她身边陪着。 “一航,你为什么忽然就带我去见我姐姐了?”阮聪灵背对任一航躺着。 卧室里没有一点儿声响,任一航没有回答。 阮聪灵等不到答案,选择继续沉默。只是当她闭上眼,却听见任一航开了口:“我和文医生谈过了,他也觉得可以带你去见慧灵。” 阮聪灵转身去看任一航:“我已经见过我姐姐了,你还有其他想跟我说的么?” 任一航的神情复杂,阮聪灵同样心生波澜,她虽然一直克制着,可内心的期待从未减少,还有不知从哪来的危机感。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任一航满是歉意。 “你是说我姐姐的事?”在得到任一航的默认之后,阮聪灵坐起来,“现在我见到她了,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她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才变成这样的。”除了回忆带来的不愉快,任一航的眉宇间还透着深深的困惑,“她忽然就离开了家,然后遭遇了那样不幸的事。” “那个变态司机?”阮聪灵小心地试探着。 任一航没有回答。 阮聪灵在心里已经给了自己答案,但为了知道更多过去的事,她没有选择在这件事上继续追问:“忽然知道了自己有一个姐姐,确实挺意外的。你跟她也很熟悉么?” 任一航默认。 “你跟我说说我和我姐以前的事?”阮聪灵笑了笑。 “我知道的很少。”任一航有些回避的姿态。 “那你怎么会在做梦的时候都叫她的名字呢?”阮聪灵似笑非笑地看着任一航。 任一航皱着眉,等了很久才回答:“她是你姐姐,虽然我们接触得不多,但她对你的关心,我完完全全能感觉得到。这两年来我一直没让你去见她,是担心你受不了这个刺激。可能也是她很久没见你,想你了,所以托梦找我算账来了。” 尽管微微带着笑意,阮聪灵的眼神却另有意味,她始终盯着任一航,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找出破绽。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任一航问。 阮聪灵收回目光,靠在任一航肩头:“谢谢你,带我去见我姐。虽然暂时来说,我还是没能想起以前的事,但你让我知道了,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我不是孤零零的。” 任一航觉得阮聪灵的话听来怪怪的,姑且只当她是因为见了阮慧灵而发出的感慨。 “既然你都带我见我姐了,以后我要是问你过去相关的事,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我。”阮聪灵抱紧了任一航,生怕他会消失一样。 任一航低头去看阮聪灵,却没能看见她此时的神情:“早点休息吧。” 任一航关了床头灯后发现阮聪灵还是没有把他松开,他哄着:“怎么了?” 幽暗的光线里,任一航看见阮聪灵楚楚可怜的双眼,听见她说:“我可以抱着你睡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三十七章 事实的发展和任一航以为的不太一样,阮聪灵并没有因为得知阮慧灵的存在而有任何反常的行为,她就像是早早地知道了一切,在之后的时间里都表现得很平静。 任一航内心也有着自己的期待,面对如今这样的状况,他不知究竟是好是坏,因此时常陷入反复纠结的思绪里,偶尔还会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走神,这些细节都落在了阮聪灵眼里。 “你猜,任一航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林慕杭看来心情不错,深幽的眼眸里竟然泛起了笑意,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阮聪灵垂眼,像是没有听见林慕杭的话,又像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他可能在想没能把你刺激得下不了床,有点不甘心。”林慕杭玩味道。 阮聪灵的目光在瞬间尖锐起来,猛然扎在林慕杭身上,凶相毕露。 林慕杭没有丝毫害怕,仍像是在说着玩笑话:“不然呢,隐瞒了两年多的事,忽然就告诉了你?不是别有居心,会是什么?” 林慕杭向来不啻以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任一航的行为,有时阮聪灵会觉得自己如今对任一航的敌意,有很多时候都是被林慕杭看似云淡风轻的挑拨而教唆出来的。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多在天远的事务上下点功夫,早点把属于你的东西要回来。”林慕杭悠闲地喝着咖啡。 “没有找到股份持有书,我不会轻举妄动。”阮聪灵觉得自己有些逃避这个话题的意思。 林慕杭眼波微动,放下咖啡杯:“难道你觉得任一航想要改邪归正,你想多给他一点时间考虑清楚,去做思想准备?” 林慕杭的话中深意已经很明确,阮聪灵也不想兜圈子,她看着正视着面前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苍白的姑娘,一字一句说:“我是喜欢任一航,也确实有些自己的期望,不可以么?” 林慕杭没想到阮聪灵会这么直白地表达出来,确实有些错愕,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消化掉:“当然可以,这是你们阮家的事,现在阮家就你一个能拿主意的人,要怎么做,当然在你。” “看戏看得也差不多了,如果你没办法帮我找到天远的股份持有书,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言毕,阮聪灵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咖啡厅的瞬间,阮聪灵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低头闭眼调整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精神有些恍惚不定。当她回头去看身后的咖啡厅时,有些莫名的情绪让她产生了一些飘忽的感受——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太真实的事。 阮聪灵回到公寓,发现任一航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昏迷的阮慧灵的样子,还有阮氏夫妇的墓碑,包括林慕杭。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阮聪灵听见门锁开动的声音,她有些惊慌地站起身,见到了归来的任一航。 任一航见她神情慌张,以为出了事:“怎么了?” 阮聪灵摇头:“刚刚睡着了,听见声音,还以为入了贼。” 任一航哭笑不得:“累的话就回房间睡,你这样容易感冒。” 阮聪灵见任一航坐下,她坐去他身边,试探着:“我见过我姐了,那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现在还在么?” 任一航神情一滞,隔了一会儿才点头:“还在,你要过去?” “想去看看。” “其实我不建议你这么频繁地去接触以前的事……” “可是我想知道。”阮聪灵有些心急地打断任一航的话,又觉得不妥,立刻解释,“我的意思是,既然都已经见过我姐了,那回到我过去生活的地方,也许也能帮我恢复呢?再说,你都带我去医院了,就证明你也不反对我想起以前的事,是不是?” 任一航见阮聪灵这一样诚恳,考虑之后答应了她的要求。 阮聪灵看得出任一航在这件事上的不安,其实包括她自己也对此充满忐忑。她对过去的记忆存在探知的欲望,但也害怕林慕杭说的事成为真相。一直以来,她都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矛盾中前进,所以事情的进展才会一再拖延。 站在曾经的家门口,阮聪灵却迟迟没有动作,哪怕任一航把钥匙递给她,她也愣愣地半天没有接。 任一航索性自己去开门,却在转动门锁的时候,听见阮聪灵说:“我自己来。” 见任一航退开,阮聪灵走上前,握住钥匙的手却忽然用不出力气似的始终都没有动作——她对这个地方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当时看见阮慧灵,也并没有因此而回想起什么。 “聪灵?”任一航关心地叫了一声。 阮聪灵定了定神,终于打开了大门,见到了自己昔日的家。 屋子里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阮聪灵面对着陌生的居室环境,四下张望:“我想自己看看。” 任一航默许。 阮聪灵仔细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件东西,从楼下的客厅到餐厅,再到二楼的书房和卧室。 任一航一直待在楼下,所以阮聪灵一进入二楼的房间就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很可惜,她在阮允环的书房里并无斩获。 随后她又进入了阮允环和周晴芳的卧室,依旧什么都没有。 任一航见阮聪灵在楼上逗留了很长时间就上去看看,发现阮聪灵似乎在找东西:“你在找什么?” “没有。”阮聪灵否认,“只是想看一看爸妈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想起些什么。” “那你应该去自己房间看看。”任一航虽然面带微笑,却始终忧心忡忡的样子。 阮聪灵拉着任一航出去:“你告诉我,哪一间是我的房间?” 任一航看着前头的两扇门,眉头皱得更深:“你自己试着猜一下,觉得是哪一间就直接进去。” 阮聪灵从任一航的神情里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但基于对往事的追寻,她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阮聪灵选择了其中一间房进入,她没有发现任一航在那一刻的惊讶,掺杂着喜悦也有更深重的担忧。 阮聪灵在这间房里转了一圈,发现了床头的照片:“原来这是我姐的房间。” 就算是双胞胎长得再像,也还是可以分辨出不同的。 “看来你还是很想慧灵的。”任一航站在房门外。 阮聪灵仍在打量着这间房,似是感到遗憾:“可我总觉得这间房应该是我的。” “也许是你确实更喜欢这间房,不过出于谦让就让给慧灵了。” 阮聪灵走去任一航面前:“原来我对我姐这么谦让?” “毕竟是姐妹。” “如果是我姐喜欢的东西,我都会让么?什么都让?” 阮聪灵从口气到神情都表达出一种极为怪异的情绪,这让任一航也随之心情复杂起来。他觉得眼前的阮聪灵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些令他生寒。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难说,任一航觉得自己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全都空白了,加上喉口头干涩,一时间没办法回答阮聪灵这听来刁钻的问题。 倒是阮聪灵轻轻一笑,化解了彼此之间的尴尬,她拉住任一航,像是在安慰他突然的局促:“毕竟是姐妹,就算我是妹妹,让一让姐姐也很应该,再说,一个房间,有什么大不了的。” 任一航此时才回神,有些茫然地点着头:“是啊,你们姐妹的关系好,让一个房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阮聪灵从任一航身边经过后,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她沉着脸打开了另一扇房间的门,随意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不进去看看?”任一航问。 阮聪灵果断地关上门,走向阮允环的卧室:“我觉得爸妈的房间对我更有吸引力。” “这怎么说?” “可能是因为我再也不可能看见他们了。”阮聪灵的悲伤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她站在卧室门口,“我想在里面多待一会儿,你会等我么?” “我去楼下等你。”任一航说完就下了楼。 阮聪灵又看了一眼自己和阮慧灵的房间,又一次走入了阮允环的卧室。 阮聪灵在进入房间之后就开始了第二次寻找,比刚才仔细得多。她希望今天不会白来一趟,也希望阮允环在天之灵能帮自己找到那份股份持有书,不论那是即将斩断她和任一航关系的利刃还是破除林慕杭谎言的明灯。 然而阮聪灵把整个房间都翻遍了,依旧没有找到股份持有书,她不得不再次进入书房,希望可以从刚才自己疏漏的地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阮聪灵心里很清楚,如果任一航一直保留这这栋房子,那么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一定已经都找过了。但她依旧想要试着找一找,也许在某些连任一航都没有注意的地方,就有那些东西的存在。 在找过了可能藏东西的各种角落之后,阮聪灵少不得灰心丧气。她正叹着气,视线扫过一旁的书橱——难道会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第三十八章 阮允环的这个书橱设置了电子密码锁,但阮聪灵并不知道密码,而书橱看来并没有遭受过破坏,想来就算是任一航也没有打开过。 阮聪灵更加认定,阮允环的股份持有书就在书橱里,但目前来说没人能破解元允环设置的密码。 正丧气的同时,阮聪灵的脑海里似乎闪现过一些非常模糊的画面,她看不清画面里究竟是谁,但依稀可以判断他们之间正在发生争吵,情况看来比较激烈。 快速闪过的画面让阮聪灵头疼欲裂,她不得不扶着书橱站立,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回想都无法看清楚那两道身影究竟是谁,反而因为被这些记忆所催生出的急切情绪导致她难受得难以站立。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任一航进了书房。 那些闪动的朦胧影响一直都没有从阮聪灵脑海中散去,甚至逐渐伴随着某些同样模糊不清的声音开始充斥在她的意识里,直到那些声音的音量被无限放大,最后将她从梦中吵醒,只是她仍然没听清楚梦里的人在争论些什么。 任一航见阮聪灵醒来,终于松了口气:“总算醒了。” 脑子里还有些丝丝缕缕的疼痛感,阮聪灵忍着这种异样的感受把周围扫视了一圈:“我们这是在医院?” “你在你爸的书房里晕倒了,我就马上送你来医院了。”任一航关切询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阮聪灵摇头,隐瞒了那些模糊的记忆:“就是忽然头疼得厉害,没有想起什么。” 稍后任一航找了医生来为阮聪灵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阮聪灵执意要回公寓,任一航那她没办法,这就办了出院手续。 “你要我做的事,我可都照着你的意思做了。”开车回公寓的路上,任一航一直在喋喋不休,“现在你要听我的,也听医生的,好好休息,不能太累。” “如果……”阮聪灵故作为难,“如果你忙着公司的事,没办法照顾我呢?” 任一航莞尔:“那就要看你是希望我公私分明还是公私不分了。” 如果是以前,任一航应该只会用“公事要紧”这种借口来搪塞敷衍,但此时此刻,当阮聪灵听见任一航这仿佛是在开玩笑又依稀温柔的言辞,她不由觉得惊喜。 “怎么了?”任一航打着方向盘,“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如果找回记忆的过程能够伴随着任一航更多的温情,这对阮聪灵而言也是不小的诱惑。哪怕真相可能真如林慕杭说得那样不堪,但她已经受够了两年来和任一航的疏远。再者,事态的发展已经让阮聪灵对林慕杭所说的一切产生了怀疑,她为什么不能有一些其他的期待——任一航都已经把阮慧灵的存在告诉了她。 见阮聪灵愁眉不展,任一航又担心起来:“不然还是回医院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不。”阮聪灵马上否决了任一航的提议。 因为反应太激烈,她还把任一航小小下了一跳。 阮聪灵低下头解释:“我不喜欢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任一航忍俊不禁:“好,我们这就回家,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休息。我就破个例,给你放几天假,等休息好了再回公司,怎么样?” 阮聪灵仍在犹豫,没有作答。 “在休假期间,随时允许你进行工作视察,我保证只要不是抽不开身,都会向你详细报备,以便你恢复之后马上进入工作状态。”任一航又做出了让步。 阮聪灵笑逐颜开:“我怎么觉得,我成了老板,你是我的员工?” “职位上我们是上下级,但其实我们也是合作伙伴,毕竟阮特助进了公司之后,确实给我减轻了不少负担。” 阮聪灵知道这是任一航用来恭维自己的话,但多多少少也是对她的一种肯定。她了解的任一航,是个有一说一的人,不会怎么夸大事实。 之后的几天里,阮聪灵确实没怎么去公司,白天的时候也很少跟任一航联系,除了中午午休时间会通个电话,接受来自任一航的关心。 一个人的时候阮聪灵不是待着公寓里,就是去阮家旧宅。她没有告诉任一航,但猜想任一航应该知道。这种默许就代表了他不像过去那样阻止她想起以前的事,那她就更加大胆了起来。 那个密码锁始终是阮聪灵的一个心病,她努力回想从前的一点一滴,试图找到密码,可那些记忆出现得非常不稳定还很模糊,根本没有能帮到她的地方。 又一次无功而返地离开旧宅,阮聪灵正要去拿车的时候发现周围似乎有人跟踪。她满是戒备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阮聪灵的第一反应是林慕杭,但根据林慕杭以往的举动判断,她不会这样遮遮掩掩。但除了林慕杭之外,阮聪灵想不出还会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难道是任一航? 阮聪灵定了定神,试探地向那个方向叫了一声:“一航?” 对方没有任何动静。 阮聪灵握紧了手里的车钥匙,内心逐渐聚拢起来的担忧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两年前遭遇的那场变故。哪怕她对当时的情景有了怀疑,可面对现在这样的境况,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来。 僵持了短暂的时间之后,阮聪灵再难压抑内心的惶恐,她甚至因为那些充斥在脑海中的恐怖画面而失去了行动的意识。 她整个人几乎跌坐在地上,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那个充满疑云的地方,用尽了现在所有的力气,也难以挪动身体。 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不同的只是周围不再那么昏暗,除了前头那一片树丛阴影。 阮聪灵看见一个身影从树丛后面慢慢地朝自己走来,原本被阴影遮蔽的面容逐渐暴露在阳光下。那人模样变清晰的过程,正是阮聪灵内心恐惧被无限放大的过程。她看着那章脸,看着那人的五官逐渐成形,最后竟然是任一航的样子。 那一瞬间绝望让阮聪灵仿佛跌入了地狱,充满恐惧的哭求声难以抑制地从喉头爆发,伴随着已经四逸开来的无助和惊恐,令阮聪灵有种生不如死的感受。 阮聪灵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无论她怎么做,身体就像被吸附了一样,完全没办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代表了施暴和恐怖的身影走向自己,把她拖回两年前的那场噩梦。 “聪灵?” 熟悉的声音就犹如破云而来的一缕光,安抚了阮聪灵此时部分的情绪。她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挣扎,睁开眼去看清那个声音的来源。 “聪灵?”文方旭蹲在阮聪灵身边,面色忧忡,“你怎么了?” 在确定眼前人是文方旭之后,阮聪灵整个身子都像是脱力了一样,萎靡地坐在地上,愣愣地半天没说话。 “聪灵?”文方旭伸手去碰了碰阮聪灵。 阮聪灵惊得立刻挪开了一些,又盯着文方旭看了一会儿,才收起了刚才的紧张:“我没事。” 文方旭担心阮聪灵再受刺激,没再试图靠近:“你能自己站起来么?” 阮聪灵深呼吸了好几次,整理情绪之后才站起身,只是双腿还有些打颤,差点又摔去地上。 阮聪灵把弄乱了的头发随意拢去了耳后,恍恍惚惚地说:“我没事。” 正转身要走时,她听见文方旭叫了自己,她回头问:“怎么了?” 文方旭拾起地上的钥匙,没有要还给阮聪灵的意思:“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开车,容易出事。” 阮聪灵没有拒绝,但因为精神状态一时间没有恢复过来,她在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跟文方旭有过多的交流。 倒是文方旭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试图跟阮聪灵聊天,她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几声之后就不再愿意说话。 文方旭在后来也闭了嘴,把阮聪灵送到公寓楼下就离开了。 回了公寓的阮聪灵立刻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免得任一航回来之后多加追问,而且她并不打算把和文方旭见面的这件事告诉任一航。 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的时,阮聪灵不由得回想起文方旭在车上絮絮叨叨说的话,有一件事,她印象非常深刻——文方旭建议她继续服药。 之前任一航对她吃药这件事的态度也挺坚决的,可后来一系列的事发生,这件已经持续了两年的事慢慢就不再成为硬性规定。 这样回想起来,阮聪灵越来越觉得自己长期服用的药物跟自己的记忆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关系。曾经因为任一航的意志,她被迫和自己的过去分离,现在任一航有了松动,也确实在帮她找回曾经的自己。 但文方旭的提议又是为了什么?他和任一航认识,也曾经是“诱骗”她服药的帮凶,现在却跟任一航唱反调。 而更让阮聪灵奇怪的是,文方旭为什么会出现在阮家旧宅的附近,那里虽然不是荒郊野外,但也不算闹市区,地段算是比较清静安宁的。 思前想后,阮聪灵只得出一个结论——文方旭在暗中跟踪自己。 第三十九章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阮聪灵难免有些丧气,就连任一航都看出来她近来情绪失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订了晚上的电影,有没有时间。”任一航在接过阮聪灵递来的文件之后,给出了张电影票。 阮聪灵拿过电影票:“你不是不喜欢看这种文艺片么?” “你喜欢就行。”任一航在文件上签了字又交还给阮聪灵,“今天准时下班。” 阮聪灵抱着文件夹,笑吟吟地转过身,然而笑容却在瞬间消失了。 这场电影对阮聪灵而言有些味同嚼蜡,可能是现在的她已经换了口味,不再喜欢这种类型的片子,所以看着看着,她居然睡着了。 任一航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阮聪灵,眼底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电影院黑暗的光线里,他悄然握住了阮聪灵的手,眸光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爱意,又看来苦涩。 阮聪灵忽然动了动,任一航以为她要醒了,谁知她只是往任一航身边靠近了一些,继续睡着。 任一航嘴角轻牵,一个人看完了整场电影。 散场的时候,阮聪灵终于醒了,看着人已经走得差不多的放映厅,她略微吃惊道:“我睡着了?” 任一航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是啊,开场20分钟就睡着了。” 阮聪灵有些不好意思,轻嗔他:“你怎么不叫醒我?” 任一航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跟阮聪灵并肩走着。 或许真的受到了林慕杭的影响,阮聪灵不由自主地揣测起了任一航带自己看这场电影的目的。跟任一航一样,她也走得心不在焉,忽略了经过自己身边的人,也没有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 感觉到任一航握紧了自己的手,阮聪灵终于回神。抬头的瞬间,她看见任一航的满目柔情,伴随着夜晚的微风,像是吹开了某些隐约的清甜气味。 “红灯。”任一航提醒。 阮聪灵点头,从任一航掌中抽回手,转而抱住他的手臂:“这样可能更安全一些。” “好。”任一航柔声答应着。 他们就像那些寻常情侣一样,在看完电影之后就一起逛逛街,随意地说些什么。好像他们之间一直就是这样,没有那些猜疑,没有至今还未解开的疑惑。 安安稳稳地回到公寓,梳洗之后,阮聪灵破天荒地要回自己房间。 “是嫌我的床睡得不舒服了?”任一航开玩笑。 “我想让你睡个安稳觉,你还不乐意了?”阮聪灵走进自己房间,藏在房门后头,就露出一个脑袋,“我可能随时会去敲你的门。” “家里就我们两个,我晚上不关门都行。”任一航穿着睡袍,半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起来很是慵懒的样子。 这下反倒是阮聪灵有些为难了,咬着嘴唇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任一航走去阮聪灵房门口:“早点休息。” 阮聪灵眼珠一转,盯着任一航:“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来听听。” “用晚安‘π’换个晚安吻行不行?” 任一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看着神情同样暗淡下去的阮聪灵,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阮聪灵早就料到的结果,但有时候人就是想要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哪怕结局不可逆转,哪怕会伤心难过,总还是会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阮聪灵正悻悻地想要关门,任一航却突然抵住了房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加上留下了一处温暖的感受。她惊讶地看着任一航,看着他浅笑温柔的眉眼,一时间有些恍惚。 “早点休息。”任一航转身回房。 阮聪灵立刻拉住任一航,在他还没做出反应时就垫脚凑了上去,不偏不倚,亲上了他的唇。 时间如同在这一刻静止,阮聪灵没有推开,任一航也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她不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又向他贴近了一些。 有些感受只有阮聪灵自己清楚,她爱任一航,但也恨他的隐瞒。只是在他给予的越来越多的柔情里,在她拥有了更多探知过去的机会之后,那些恼怒和恨意渐渐淡化。当每一次看见任一航冲她笑,她就有一千个、一万个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拥抱他。 这一次任一航的不拒绝更给了阮聪灵鼓励,不再是过去那样充满意图的靠近和勾引,她是真的想要跟他在一起,抛开一切。 感受到任一航同样抱住了自己,阮聪灵更加勇敢,只是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任一航的婉拒。她仍旧搂着任一航,神情挫败地看着他:“怎么了?” 任一航的臂弯总是这样温柔,他看丧气的阮聪灵,安抚道:“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但是基于不在冲动的情况下。现在亲过了,我再给你一个选择权,是回自己房间睡,还是睡我的床?” 阮聪灵松开任一航:“你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公司呢?” “我看着你进房间。”任一航看着阮聪灵关上门,正要回自己房间,却听见门锁又转动的声音。 他转头时,发现阮聪灵正站在打开的一条门缝后头:“怎么了?” 阮聪灵从房门后头出来,快速挪去了任一航的卧室门口,指着他的床:“我觉得还是你的床睡着舒服一点。而且晚上一个人睡太安静了,不习惯。” 任一航也不知道阮聪灵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这一招,眼下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满足这个“小公主”的要求了。 才一脚跨进房门,任一航就感觉有人扯住了他的袖子,他转头看见阮聪灵可怜兮兮的样子,显然是在因为自己的出尔反尔寻求任一航的原谅。 任一航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还不快去睡?” 阮聪灵小跑着就上了床。 任一航把卧室的吊顶灯关了:“床头灯也关了吧,免得照太亮,你睡不着。” 阮聪灵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你有事情处理,怎么不早告诉我?” “订电影票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会来事。”任一航坐下,打开笔记本,“你先睡吧。” 阮聪灵这就闭上眼酝酿睡意,确实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近来日有所思,这一晚她又做了梦,梦里模糊一片,从画面到声音,但她却在这样的梦境中确定了某些事情。 梦中人激烈的争吵最终让阮聪灵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她又被身边的任一航吓得叫了一声。 “又做噩梦了。”任一航动了动,“原本正想睡觉,发现你有些不对,就想看看你。” 阮聪灵感觉到剧烈的心跳逐渐平复,她靠着枕头上,气息还有些虚:“被吓醒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种事急不来,但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 阮聪灵转过视线,这才发现卧室里没有一盏灯是开着的。幽暗的环境里,她只能看见任一航那双清亮的眼睛,在瞬间让她想要依靠上去。 “睡吧,现在我陪着你,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任一航说。 阮聪灵依言躺下,任一航替她把被子盖好。她没想到,任一航会主动去拉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瞬间就给了她无限的安慰。 阮聪灵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任一航又一次柔声念起了一串数字。她怎么会不知道任一航每次都是信口胡诌的呢?但这就是他给她的温柔,那些数字是没有意义的,可任一航对她的关心是无法被抹杀。 无论这种表现多么具有迷惑性,阮聪灵都宁愿相信在这一刻,徘徊在她和任一航之间的感情,是真实存在,毫无欺骗的。 任一航念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怎么还不睡?” 阮聪灵闭着眼问:“你怎明知道我还没睡着?” “你睡着了以后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任一航很认真地想了想,而阮聪灵也在这样的沉默中变得紧张起来。 “说不上来,反正,我知道你没睡着。”任一航俯下身,准确无误地把指尖停留在阮聪灵的额上,在她耳边呢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不用怕,更不用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分明是近在咫尺的声音,阮聪灵却觉得格外遥远,她蓦地抓住了任一航的手,像是怕他会马上消失一样,也在瞬间,听见他轻声一笑。 任一航问:“怎么了?” 闭上眼的那一瞬间,阮聪灵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悲伤,眼角有泪水滑落,好在隐藏在了这会儿幽暗的环境里。她抓紧了任一航的手,摇了摇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又过了一会儿才叫了他的名字:“一航。” “我在。”任一航柔声回应。 “我是谁?”阮聪灵莫名其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聪灵。” “真的么?” “你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可能是想起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吧。” 任一航沉默了片刻:“谁都可能认错你和他,我一定不会。” “为什么?” “没人会认错自己所爱之人。”任一航极力安抚,“不要多想了,已经很晚了,再不睡,明天要迟到了。” 那一串数字又在耳边响起,比之前的节奏更加缓慢,就像是任一航一直以来的细心,借以安定她的情绪,慢慢地将她带入梦中——希望这一次的梦里,不要再有那些让人两难的事。 第四十章 在对文方旭的行为有了怀疑之后,阮聪灵又一次找上了这位似乎另有目的的心理医生。 见到阮聪灵站在自己面前,文方旭显然有些吃惊,但很快又重拾了一贯的笑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阮聪灵坐下:“我最近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些东西,但是还不太确定,想请你帮帮忙。” 文方旭正在倒水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你是想催眠?” 阮聪灵一直等到文方旭把水杯递给自己后才开口:“你要是想顺便约个饭也没问题。” 文方旭笑出了声:“状态看来不错,可以帮你试试看。” “那就马上开始吧。” “这么着急?” “现在都十点半了,不赶紧的话,只能喝下午茶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文方旭虽然这样说,却已经着手准备了起来。 阮聪灵并不担心文方旭能通过这种方式掌握并且控制自己的思维,反而是在过去几天的思考之后,做出了他或许会更有助于自己回忆过去的判断。因为任一航对她的默许始终都是被动的,除了交代阮慧灵的存在,他几乎没有主动提起过其他关于曾经的事,但文方旭不一样。 尽管对未知的一切依旧抱有担忧,但内心的疑惑还是支持着阮聪灵一点点地往前走。闭上双眼的刹那,她很希望这一次的治疗能有用,因为那个存在着争吵的梦境正在变得清晰。 阮聪灵已经能够分辨出其中的一个声音来自任一航,那样怒不可遏,和她认识的任一航简直大相径庭。她不敢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任一航会变成这样,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另一个声音对阮聪灵来说也很熟悉,但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只能在无尽的争吵里听见几个零星的词语:出卖、结婚、利益,还有股份…… 阮聪灵就像是受到刺激一样猛地睁开双眼,就连文方旭都被她满是惊恐的眼神震住了。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气氛有些诡异。 阮聪灵环顾着身边的一切,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文方旭身上,看了很久很久,神情才逐渐柔和下来,看来有些疲惫。 “怎么样?看见什么了么?”文方旭关切地问。 阮聪灵没有理会文方旭的询问,拿起手袋就离开了心里诊所,立刻开车回公寓,直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她找遍了阮家旧宅的每一个角落,也翻过除了这个房间外这间公寓的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份股权持有证明,那么还有可能放置证明的地方就只有这个房间了。 尽管在梦里她并没有听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就是在这一次催眠之后,她萌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她从没想过任一航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她的房间,而事实上,她居然真的在一只不算起眼但也并不隐蔽的柜子隔层里找到那一只公文袋。 阮聪灵拿着公文袋却迟迟没有打开,耳边再一次浮现出了梦境中争吵不休的声音。她试图让那两个声音消失,可他们反而吵得更加激烈,这一次,她听见了一句话——你这样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阮聪灵不确定任一航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一切可能在打开公文袋之后就会有分晓,只是当即将真正面对真相的时候,她却开始犹豫了。 林慕杭的身影忽然在阮聪灵脑海中浮现,那个黑发白裙,始终面容苍白的姑娘就像天生带着让她难以抗拒的魔力,在她每一次犹豫和迟疑的时候诱导着她继续往前走,不论她即将面对什么,总之不能就这样停下。 阮聪灵最终还是打开了公文袋,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迫不得已,却又令她兴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甚至觉得这就是林慕杭此时此刻的心情。 公文袋里共有两份文件,一份是任一航对天远集团的股份持有证明,证明书上清清楚楚写着任一航持有天远70%的股份,也就是说,他原本就是天远最大的股东。 另一份是股份转让书,上面写明任一航要把手里持有的一般股份,即天远35%的股份转让给阮允环,但是文件最后并没有任一航的签字。 也就是说,林慕杭曾经给阮聪灵的讯息是错误的,天远本来就是任一航的,阮允环或许才是试图从任一航手里夺去公司股份的人。 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阮聪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而那个始终朦胧的梦境,也终于在这两份文件出现之后彻底清晰起来。 “这个婚当然可以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天远总经理办公室里,阮允环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刚签完一份文件的任一航。 “不可能。”任一航合上文件,“用利益交换婚姻,你这等同于卖女儿的行为如果让慧灵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你不说,我不说,慧灵怎么可能知道?” “我和慧灵之间从来没有过隐瞒,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瞒着她。” “那你大可以去跟慧灵说清楚,就说她一向尊敬的父亲,试图利用她的感情和婚姻达到自己的目的。” 任一航的拳头猛地砸在办公桌上,已经显露了怒意:“慧灵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样出卖她,就不考虑她的心情么?” “是我的女儿,我当然有权决定她要嫁给谁。”阮允环好整以暇地看着任一航,“你大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慧灵,看看她是选择相信你,还是相信从小养她教她的父亲。如果你愿意看着她痛苦,我想你并不是真的那么爱她。” “天远是我爸妈一手创立起来的,虽然确实得到过阮叔叔你的帮助,但这些年,我自认我没有亏待过你。我和慧灵的感情也不是建立在任何金钱利益之上的,你这么做,就是侮辱了你和我父母多年的情分,也对不起慧灵从小对你的尊敬。”话说完,任一航已经从办公桌后头大步走到了阮允环面前。 “我从没干预过你和慧灵的感情,不是么?慧灵要跟你在一起,我说过一个不字么?只是慧灵毕竟是我的女儿,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她要结婚了,我这个做父亲的,适当地问你这个未来女婿要一点聘礼,很过分么?” “天远是我爸妈的心血,我不可能把公司交给别人。” “等你和慧灵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怎么是别人呢?” “我现在还会叫你一声阮叔叔,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我也有我自己的处理办法。” “你只有答应我的条件,才可能避免给慧灵造成伤害,否则不管你是选择告诉她,我们私下的谈话,还是隐瞒住再跟她分手,她都会痛苦,不是么?” 任一航被阮允环近乎无赖的态度彻底激怒,他一把揪住阮允环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不顾亲情的商人。 阮允环丝毫不为任一航的怒气所动,依旧气定神闲。 任一航最终还是忍住了一腔即将喷薄的怒意,松开了手:“我还要开会,阮叔叔请回吧。” 阮允环整理好被任一航扯皱的衣领,慢悠悠地转了身。 “等等。”任一航叫住他。 “改主意了?” 任一航看着茶几上那份股份转让书,神情中满是厌恶:“拿走。” “机会还是要留给你的,说不准你什么时候就改主意了呢?”阮允环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记忆画面就此结束,阮聪灵在错愕慌乱的情绪之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林慕杭。现在哪怕她没有办法立刻联系上那个神秘的白裙姑娘,她也不想留在这间公寓里。 阮聪灵出门的时候只带了那两份文件,忽然走入如织的街市人流中,她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并且小心谨慎地观察着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她在寻找林慕杭,即便很可能无劳无功,但现在见到了这份文件,又想起了任一航和阮允环争吵的画面,她就认定必须找到林慕杭问个清楚。 阮聪灵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有多么神经质,她只是一个人神经兮兮地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急切想要见到的那个身影。 然而她看似认真却又恍恍惚惚地走了很久,和很多人擦身而过,却始终没有见到林慕杭的身影,就连一片裙角都没有发现。 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阮聪灵忽然停下脚步,她看见了前面的咖啡厅,看见了站在咖啡厅门口像是在等人的林慕杭。她立刻抱着怀里的文件冲了上去,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不管正在大街上穿梭的汽车,径直向林慕杭跑了过去。 而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直安静地站在原地,带着自始至终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看着仓皇而来的阮聪灵,看着她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紧紧抱着的文件,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进去再说吧。” 第四十一章 阮聪灵把拿两份文件砸在桌子上,而林慕杭只是瞟了一眼,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波澜:“怎么了?” “你一直在骗我。”阮聪灵毫不客气。 “你完全相信我了么?”林慕杭拿起文件看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在哪里找到这些的?” “我现在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林慕杭似乎正在仔细阅读文件的内容。 “你为什要骗我?还让一航背这个黑锅?” “我能骗你,任一航就不能么?”林慕杭放下文件,推到阮聪灵面前,“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好好保管。” “一航骗我?”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找这个东西么?怎么现在忽然忽然找到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事情的发展都是根据阮聪灵的梦境进行的,即便有林慕杭某些言辞的干预,但在阮聪灵的认知里,那些关于过去的梦才是指向真相的正确引领。 “任一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她会不了解你?你做事的方法,衡量事物的准则,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两年的时间里,他都阻止你接触你的过去,可是现在却允许你去回忆。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能让他突然有这种改变?” 阮聪灵回想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和任一航之间除了逐渐亲密的关系,似乎的确没有太重大的转折给任一航什么刺激。 “我的话不可信,任一航的话不可行,你的梦就一定可信么?”林慕杭看着桌上的文件。 “你什么意思?” “任一航不是认识文方旭么?” “你怎么知道?” “这难道是秘密么?”林慕杭的眼底闪动着兴奋,“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难道不会通过某些专业的手段,对你进行某些方面的引导?” 见阮聪灵没有接话,林慕杭继续说:“之前的两年,你一直听任一航的话,乖乖地吃药,在他眼里,你是个绝对受到控制的人,所以他非常放心。可是现在,你的身上出现了某些不可控的因素,我想任一航会考虑改变过去的策略,否则你们的关系万一崩盘了,对他可没有好处。” “物理作用生意经没办法满足任一航的要求,那么在适当的时候请文方旭出场,换一种方式,不也可以达到目的么?”林慕杭故意把两份文件分开,摊在阮聪灵面前,“他给你看的文件就一定是真的?你所恢复的部分记忆就一定是真的?心理暗示知道么?我想文方旭一定很清楚。” 阮聪灵看着面前的两份文件:“你们给我的讯息,都可能是假的。” “也可能是真的。” 面对林慕杭毫无立场的发言,阮聪灵再一次萌生了怒意。 “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么?”林慕杭始终笑吟吟的,“我在帮你看清楚任一航,任一航在帮你看清楚你自己。至于你,你想任一航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有可能成为什么样。一个深情温柔的好伴侣,还是别有用心的大恶人?” “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阮聪灵收起文件。 “只要你内心还有一丝困惑,你就不会完全否定我的话,因为时至今日,你都没有弄清楚你自己是谁,你曾经经历过什么,而真正要找回的又是什么。” “没有过去也比被你们玩的团团转好。”阮聪灵站起身,“你的游戏结束了,就从现在开始。” 阮聪灵快步走出咖啡厅,尽管林慕杭的话还是戳到了她的痛处,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看见的,相信那两份文件。 车子停在医院附近的时候,阮聪灵才发现自己开错了方向,但当看着已经可见的医院高楼,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她还是选择去看一看阮慧灵。 林慕杭的话依旧会在阮聪灵的脑海中徘徊,看着仍在昏迷中的阮慧灵,阮聪灵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询问任一航的话——她是谁。 曾经有着清楚认知的意识在这段时间的折腾下居然变得迷茫,阮聪灵看着病床上那张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忽然没有了方向。 “一航说我是聪灵,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不是?但如果我不是聪灵,我又是谁?难道我是你么?”阮聪灵站在病床边,听着监护仪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发出这样的质疑。 如果她是阮慧灵,就能解释那个纠缠了她两年的梦为什么没有阮聪灵。 如果她是阮慧灵,就能解释为什么她能在过去无意识地画出那么多和任一航的过去。 但如果她真的是阮慧灵,任一航为什么要骗她? 这中间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没办法解开的谜团让阮聪灵再一次陷入了无限的纠结里。 从医院回到公寓之后,她选择把文件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并且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一下。 从浴室出来时,阮聪灵和刚进门的任一航撞了正着。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浴袍也系得很松,浑身都还沾着浴室里的水汽,看起来很不修边幅。 任一航没料到会看见这种场面,一时有些吃惊,气氛也显得颇为尴尬。 阮聪灵硬着头皮往楼上走:“我还没做饭。” “嗯。”任一航应了一声,“我吃过了。” 阮聪灵站在楼梯上转身看着任一航:“已经这么晚了么?” 任一航放下手里的东西,上楼走到阮聪灵面前:“我想你应该还没吃,帮你带了东西回来。” 阮聪灵点头。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任一航关心道。 “我……我去医院看了看姐姐。”阮聪灵察觉到任一航眼底有微妙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没事。”任一航摇头,再看了眼茶几上的外卖,“趁热吃吧,冷了就变味了。” “我帮你放水,洗个澡舒服点。”阮聪灵一面捂着湿头发,一面快步下了楼。 任一航洗完澡,阮聪灵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地吃着东西,显然心不在焉。 “去看了慧灵回来,怎么变得呆呆的?”任一航故作轻松。 “有么?”阮聪灵敷衍着。 “我看不是呆呆的,是有心事。” “没有。”阮聪灵已经不知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发愁,不一注意,差点把东西喂到鼻子上。 任一航不由地笑出了声,顺手抽了纸巾帮阮聪灵把鼻头上的油渍擦掉:“吃东西也要专心,你看你都跟个孩子差不多了。” 阮聪灵没接话,随意吃了一口,嚼了几下:“你以前跟我家里人关系好么?” 任一航脸色微变:“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听听你对我家人的评价。”阮聪灵不知道任一航此时的沉默代表了什么,她只是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他想要回避的情绪,于是她试图缓和彼此之间沉闷的气氛,“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太在意。”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姐姐。” “很好是多好?” “你的父母从小就很疼你和慧灵,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教养你们,把你跟慧灵都培养得非常优秀。” “是么?”阮聪灵喃喃,“可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你看我现在,就跟个废人一样。” “你现在是我的特助,公司很多事务你都参与其中,交给你的任务也完成得不错,如果这样都是废物,那我这个总经理的位置也可以让贤了。” “可是连你知道他们的好,我却不知道。他们是我最亲的人,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我并不是很赞同你经常去看慧灵。” “为什么?” 任一航严肃且认真地注视着阮聪灵:“失忆不代表是坏事,但找回记忆的过程很可能伴随着漫长的等待。这个过程一旦不那么顺利,对你也许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像。你会质疑周围的人和事,会变得急躁,这都不是我希望看见的。” “你宁可我不要想起以前的事?” “一切都是相对的,如果现在的你能够过得好,我也可以好好照顾你,有没有那些过去都无所谓。我不想你出事,我不想……”任一航迟疑,“不想你再有什么不测。我希望你好好的,就算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任一航说得无比诚恳,面对阮聪灵的直视,他也没有丝毫闪躲,看来坦荡,看来真诚。 从最初偏向林慕杭的态度到现在的摇摆不定,阮聪灵在一次次感受到任一航的诚意之后更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她遇见的这些人,每一个都看来对她居心叵测,她怀疑的,她无法相信的,始终在不停地交错,而一切正源于那些扑朔迷离的记忆。 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脱离这种纠缠不清的处境,又有谁能够真正将她拉离这样的困局。所有可能的出口都仿佛被封死了,唯一给她希望的只有任一航,但她却因为昏迷的阮聪灵无法完全信任他,即便她不止一次地肯定了对任一航的感情。 可是任一航的眼睛里,仿佛从来没有过她的身影,哪怕他们四目相对,哪怕他的怀里只有她,她都无法完完全全地肯定自己拥有这个人的感情。 “一航,你爱我么?” 第四十二章 阮聪灵记得那一次任一航在听见她提问后的反应,她从那个人的眼里感受到了诸多的情绪,唯独没有对彼此感情的肯定——任一航不爱她,从来都不爱。 无论他给了她多少的温柔,无论他对她有多少关心,无论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亲密,事实都是任一航根本不爱她。 就好像梦里听见的那样,要跟任一航结婚的人是阮慧灵,所以长久以来住在任一航心里的人也是阮慧灵。 阮聪灵终于明白任一航看待阮慧灵的目光为什么会是那样复杂,因为在当时当地,他无法完全表达出他对阮慧灵的感情,是怕伤害她。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都爱着任一航么? 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跟医院病床上的如出一辙,那么是不是会有某些时候,任一航认错了她和阮慧灵?那时的他,是不是会真正看她一眼呢? 没人会认错自己所爱之人。 这是曾经任一航给她的答案。 阮聪灵伸手去触摸镜子里的人,指尖接触到镜面时,有微凉的感觉传进身体,她就像是抚摸自己的脸一样,在镜子上轻轻滑动着手指,越看越觉得像是见到了阮慧灵。 “你们长得真像。”阮聪灵低声呢喃,却像是听见了林慕杭的声音。 她惊慌地回头,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瞬间加速的心跳让阮聪灵有刹那的心虚,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依旧在镜面上看似没有目的地移动,而脑海里的画面却越来越纷杂,都是她和任一航的过去。 可是现在看来,那些似乎跟她没有关系。 “是你……”阮聪灵盯着镜中的影像,那分明就是她的脸,却让她无端端痛恨起来,“是你……” 阮聪灵想要伸手掐住镜子里的人,可她的手却在最后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同时,她看见了镜子里那张逐渐痛苦的脸。 “没有你多好!” 从喉头迸出的音节充满厌恶,镜中人的表情越扭曲,阮聪灵的内心就越兴奋,即便身体所感受到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但她没办法阻止这种自残的行为——从大脑到身体仿佛全都不受控制,至少不受她的个人意志所左右。 脖子上的双手一分一分地加重力道,阮聪灵觉得呼吸非常困难,可她依旧坚持着和镜子里的人相对。那分明就是她自己,但她觉得那是一个她无比讨厌的人,像她讨厌林慕杭那样,或者像她讨厌阮慧灵那样。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讨厌阮慧灵,一旦有了这个意识,她惊讶得放弃了本能的挣扎,从而重重地摔去了地上。 当不再能看见镜中的身影,刚才那一股强烈的恨意随之消失,阮聪灵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穿着粗气,竟然恍惚地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来,扶着洗手台才能勉强站立起来,有些虚脱的身子唯能借力才能晃晃悠悠地站着,就连抬头这样的动作,做起来都显得非常吃力。 她垂着头在洗手池边站了一会儿,像是老旧的机器那样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发丝凌乱的自己,连画好的妆都花了,样子看起来很滑稽。 阮聪灵立即把头发往后抹了抹,用清水冲去已经不能再看的妆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冰凉的水接触到整张脸时,她打了个激灵,但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就这样匆忙地洗了个脸,阮聪灵再一次抬起头,看见镜子里那张沾满水珠的面容,气色很差,太难看了。 “聪灵。”任一航在外头叫了一声,“收拾好了么?” 阮聪灵拿下毛巾一面擦脸,一面走出洗手间,仓皇地往楼上跑。 任一航见状赶紧叫她:“你怎么了?” 阮聪灵还在一个劲儿往二楼卧室跑:“我忽然不想出去了。” 任一航觉得奇怪,跟了上去,在阮聪灵卧室门口停下:“聪灵,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房间里的任何回应。 “聪灵?”任一航叩门,“开门。” 阮聪灵愣愣地坐在船上,听着任一航急切的敲门声,却始终都没有应声。 “聪灵,你到底怎么了?”任一航见阮聪灵一直没有声音,无奈之下只有强行破门,却没料到阮聪灵忽然打开了房门。 见阮聪灵面色苍白,任一航更加担心:“聪灵,发生什么事了?” 看来精神萎靡的阮聪灵靠着房门,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就是忽然有点不舒服,想睡一会儿。” 任一航把阮聪灵拉进身边,刚想贴手去她额上,却被阮聪灵阻止。 “我真的没事。”阮聪灵带着歉意,“我可能去不了医院复查了。” “我和医生说医生就行,但是你这个样子,真的让人不放心。”任一航思前想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把医生请回来吧。” “不用。”阮聪灵断然拒绝,“我不想见别人,休息一会儿就好。” 见阮聪灵一再坚持,任一航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阮聪灵就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默然关上了房门。 她知道任一航一定守在门外没有离开,可在经历了刚才的事之后,她并不想见他,更不想接受来自他的关心和询问。 阮聪灵一个人默然坐在房间里,回想着刚才在洗手间里的一幕。那种感觉并不陌生,好像她曾经经历过,就跟她过去的那些梦一样,她深深地觉得当时那股深切的恨意是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更真实的东西。 她在恨一个人,但也可能是接受别人的恨。 她想杀死一个人,但也可能是有别人想杀她。 阮聪灵分不清自己就是仇恨的输出者还是接受者,只是在那时的环境里被迫做出了那些举动,很痛快,也很痛苦,两种感觉交错在一起,令她无所适从。 不知静坐了多久,阮聪灵走出房间,发现任一航依旧在门外待着。两人相对时,又是无限微妙的气氛,谁都没说话,又仿佛谁都有话要说。 “我想去画室待一会儿。” “我陪你去。”任一航的口吻是柔和的,他的态度却很坚决。 阮聪灵没有反对,跟他一前一后下了楼。 画室里的每一幅画都出自阮聪灵之手,但她如今再看这些画,却觉得每一张都不堪入目。并非画技不佳,而是像刚才那样,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些东西。 阮聪灵随手取下一幅画,看着画面上那对正在交谈的男女,语气怪异地问任一航:“这是我们?” “当初在意大利的时候。” 阮聪灵毫不犹豫地把画撕成了两半。 任一航惊讶:“你干什么?” “画得太难看了。”阮聪灵面无表情地走去另一幅画下面,“我们这是在哪?” 任一航拦在阮聪灵面前,轻按住她的肩:“我们先出去再说。” “我想待在这儿。”阮聪灵环顾整间画室,“这里是你单独为我留的画室,如果我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会出去么?” “你现在不适合一个人留在这儿。”任一航拉起阮聪灵的手,“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谈,你不想出去,我就一直陪着你。” 阮聪灵的目光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刚才冷漠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笑容:“好。” 任一航领着阮聪灵回到客厅,他们刚坐下,阮聪灵就抱着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乖巧得和过去两年里一样。 “我真的没事。”阮聪灵开口,“只是觉得那张画还有进步的空间,所以想作废了,重新画一张。” “那你早点告诉我,我帮你保管就是了,何必撕了它?那毕竟是你辛辛苦苦画的。” “不好的东西就不要留着了。”阮聪灵微笑地看着任一航,“我希望我们之间留下的都是足够完美的东西,因为在我看来,你就很完美,不完美的东西,配不上你。” 她就像是个沉浸在彼此恋情中的小姑娘一样,用充满崇拜和爱意的眼光注视着任一航。 “你这么说,我怎么好意思?”任一航笑问。 “反正这里没外人,我也不怕别人笑。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完美,最好的。”阮聪灵忽然凑上去在任一航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想一直陪着你,当然,也把我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只要你好好的,对我来说就最好的安危和礼物。” “我现在不好么?”阮聪灵挑眉。 这张看来笑容灿烂的脸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在任一航看来,这样的阮聪灵未必是让人放心的。他的担忧在她眼中盛开的笑意里逐渐强烈起来,那些曾经令他感到忧惧的情绪也因此重新出现。 见任一航半天都没说话,阮聪灵不安地追问:“一航,你怎么了?” 任一航定了定神,岔开话题:“我是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你刚才撕掉的那幅画完美地拼合起来。” 阮聪灵忍俊不禁:“不就是一张画?我再画一幅不就行了?你还不信我了?”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聪灵绝对能画得更好。” “我是你的?”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让任一航嘴角本就轻浅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迟疑了一会儿,摸了摸阮聪灵的脑袋,就像是大人哄小孩子那样:“画画也是很费神的事,你要休息。” “哦。”阮聪灵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重新靠回任一航肩上,不再说话。 第四十三章 阮聪灵看来诡异的行为让任一航重新担忧了起来,但所有的异样也只有那一次,在那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午休的时候,阮聪灵去找任一航吃饭:“任总,已经到饭点了,你不饿么?” “当然饿。”任一航从办公桌后头走了出来,交了一只小瓶子给阮聪灵。 她认得这个药,是过去两年她天天都要服用的护脑药,也就是文方旭特意提醒她要继续吃的药。 阮聪灵有些意外:“我找你吃饭,你却要我吃药?” 阮聪灵握紧了药瓶,笑得还算灿烂,就像是在跟任一航开玩笑。 “你不想去医院,我只能自己把你最近的情况转述给医生,这就是医生给我的建议。”任一航看着阮聪灵手里的药,“虽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但为了防止突发状况,继续服药也不是什么坏事。否则你如果有一点点问题,我可会很担心的。” 阮聪灵把玩着药瓶,神情古怪地看着任一航:“非得吃?” “良药苦口,再说,这胶囊和水一口闷,也不会苦。”任一航尽心尽力地劝说。 “好吧。”阮聪灵走去茶几边倒水,“以后就有劳任总天天监督我吃药。” 任一航抢下阮聪灵手里的水杯:“午饭时间,先吃饭,等会儿再吃药。” “好。”阮聪灵拉着任一航就往办公室外走,“我听说楼下开了一家新餐厅,味道不错,为了感谢任总对我的照顾,这顿我请。”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公司,吃饭的时候,阮聪灵忽然问:“你最近见过文医生么?” 任一航正要去夹菜的手顿了顿:“你怎么问起这个?” “上次我回我爸妈那儿的时候遇见他了。”阮聪灵悠然自得地给任一航夹菜,“还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任一航有些紧张。 “我以为是遇见了坏人了,没想到是他。”阮聪灵吃了口菜,“他也住那附近?” “不清楚。”任一航的表情并不自然,“你平时跟文医生接触多么?” “不算多吧。”阮聪灵想了想,“应该没你跟他接触多。” 这话听来古古怪怪,任一航整张脸都透着尴尬,却还要假作玩笑:“你倒是什么都清楚。” “我随口说的。”阮聪灵笑了出来。 她的眼睛笑得玩起,嘴角边也显出了梨涡,然而任一航却捕捉不到她眼里丝毫的笑意,所有的表情都是阻隔在阮聪灵面前的一张面具。 见任一航若有所思,阮聪灵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我是想说,我们每天有那么多时间在一起,你居然还有空去见别人。” 阮聪灵此时的眼波才出现了些许变化,像是真有笑意在眼底荡漾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生气:“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任一航低头,没有点破。 反而是阮聪灵来了兴趣:“你得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任一航把剥好的虾给阮聪灵,看阮聪灵美滋滋地吃了,他才开口:“我相信文医生的专业水平,也相信他的职业操守,但在工作之外,在病人和医生的关系之后……” 阮聪灵笑得更加恣意,见任一航餐盘里又有一只剥好的虾,她忍不住垂涎三尺地盯着。 任一航故意放慢了动作,看阮聪灵那双眼睛就跟着他手里的虾打转,他笑出了声,还没想到阮聪灵居然先发制人,直接来抢。 或许是注定这只虾不会落入阮聪灵之口,一个不留心,它直接掉去了地上。 阮聪灵有些不高兴,任一航却还是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一只虾而已。” “你剥的。” “再给你剥就是了。”任一航这就开始动手。 “五只!” “这你可就太为难我了。” “五只都不肯?” “就剩下三只了。” 阮聪灵一看餐盘,确实不够五只的量,她只能妥协:“另外两只先欠着。” “好。”任一航把已经剥完的一只放去了阮聪灵的餐盘里。 这么小小地一闹,两人间的气氛融洽了不少,任一航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情也得到了平复。只是当阮聪灵忽然叫起他的名字,那语调仿佛在瞬间换了一个人。 “一航。” 任一航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餐桌对面正看着自己的阮聪灵。 这一刻,除了错愕和震惊,还有莫名的欣喜,掺杂着无法诉说的担忧。 他记得这种感觉,就在两年前,这种感受让他日夜不安,但他无法逃离这种心情所带来的折磨。 见任一航出了神,阮聪灵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一航?” 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任一航猛地抓住了阮聪灵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桌上的餐盘都被打翻去了地上,引来了餐厅里其他食客的关注。 “一航,你怎么了?”阮聪灵慌张地问。 任一航紧紧攥着阮聪灵的手,用力得有些发颤。 “一航……”阮聪灵不顾正在收拾的服务生,立刻到任一航身边,“你怎么了,一航?你告诉我。” 任一航对阮聪灵的询问置若罔闻,如是沉浸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回过神,眼眸中的紧张逐渐散去,看来有些疲惫。 阮聪灵一颗悬着的心因此放松了一些:“你没事吧?” “没事。” 阮聪灵虽然还有话要说,但就她对任一航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松口的,所以她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阮聪灵都在隐隐的担心中度过,更没想到的是,任一航竟然在晚上突然发了低烧。 阮聪灵找了退烧药给任一航服用,小小地忙了一阵后,陪在床边看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中午的时候究竟怎么了?” “中午?”任一航的神情,显然是有所隐瞒,“没什么。” 眼见着任一航不肯和自己说实话,阮聪灵只觉得心头一团火突然冒了出来,然而当她想要发作的时候,却又忽然克制住了——任一航这会儿看来有些虚弱的眼神,让她看了不忍心发火。 阮聪灵无奈地呼了口气,却没给任一航好脸色看:“不说拉倒。” 任一航轻笑:“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让你跟着操心了。” “是,任总。”阮聪灵显然还在赌气。 “现在我可是病人。” “我都吃了两年药了,我不是病人么?” 阮聪灵这话把任一航怼得哑口无言,只能认输:“是,咱们现在是两个病患凑一起了。” 阮聪灵看着任一航,不论刚才是生气还是开玩笑,此时她已经变得认真起来:“说实话,这两年来,我一直希望可以有机会照顾你,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挺开心的。” 说完了这句话,阮聪灵又觉得不太对劲儿,立刻解释:“我不是说看见你病了,我高兴,而是……” “我知道。”任一航替她打圆场,“但是就事论事,原本就应该我照顾你,不让你受伤,不让你受委屈,让你一直平平安安的,不是么?” “有人替我遮风挡雨当然好,但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这就让我觉得很挫败了。”阮聪灵凑近了一些,眼波有些迷离,“现在看你这样躺着,我也很担心,但是可以在这种时候陪着你,应该是这两年来我觉得最值得高兴的事。” “别人哄女朋友要时间废口舌费钱,我这是要命。”任一航笑道。 “呸。”阮聪灵轻捶了任一航一拳头,“发个低烧还要你命了,你这么金贵呢?” “所以啊,我只是发个低烧,你别太担心。”任一航宽慰,“你也不用想怎么回报我,一切都是我自愿,也是我应该做的。你只要坦然接受,不用想其他的。” “什么预兆都没有,你忽然这样了,我能不担心么?两年了,别说发烧,你连感冒都没有过,我能不担心么?”阮聪灵虽然板着脸,眉宇间却都是对任一航的关切之色,“不然回头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好。” “这么爽快?” “为了让你彻底放心,只是去做个检查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任一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阮聪灵倍感暖心。她笑着同他说:“今晚你好好休息,我就负责守着你。” “我睡一觉就好,你也快去休息吧。” “你睡着了我才睡。” 任一航听话地立刻闭上眼。 大约是药效的关系,任一航很快就睡着了,阮聪灵安静地守在床边,不多时就把床头灯关了,自己趴在任一航身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浅眠中的阮聪灵感觉到任一航似乎在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见任一航像是在说梦话。 含糊不清的音节在幽暗的房间里响起,蛊惑着阮聪灵靠近过去再听清楚一些。 阮聪灵小心翼翼地贴上去,颊已经能感觉到任一航的气息,刚才小声的呢喃也因为彼此距离的拉进而变得清晰。 他听见任一航在梦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慧灵。 第四十四章 文方旭没想到阮聪灵会忽然出现在心理诊所,至少是在距离上次做辅助治疗那么短的时间内。 看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阮聪灵,文方旭觉得又有些难以描述清楚的感受,似乎一切如常,又好像阮聪灵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不同寻常。 “怎么了?”阮聪灵看了看自己,“是我今天的打扮不得体么?” “不是。”文方旭立刻把阮聪灵让进办公室,“怎么会想到今天来找我?” “我们是医患关系,但也是朋友关系。”阮聪灵坐下,“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我又听前台说你今天没病人,就干脆进来坐一会儿,不欢迎么?” “欢迎之至。”文方旭客套起来。 “说是闲聊,我还真有点问题想要请教你。” “你这这是言重了,有什么话直接问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文方旭看来还算轻松。 “为什么你不亲自告诉我,我们之间是表兄妹的关系?”阮聪灵开门见山。 文方旭略显错愕,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似是在斟酌应该如何回答。 阮聪灵意识自己的直白有些失礼,带着歉意说:“我也是偶然之间才知道这件事,之前因为一些突发状况,没能立刻来问你,上次也……总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而要和一航一起瞒着我?难道我连知道自己亲人是谁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见阮聪灵有些激动,文方旭立即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是一航不让我说的,但他是为你好。” “怕刺激我?” “可以这么说吧。”文方旭一面打着腹稿一面语速缓慢地解释,“因为你最初的病情一直都不稳定,一接触以前的事就容易失控,安全起见,我们才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后来你在治疗下有所恢复,我也觉得是不是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你好好的,让……一航好好地照顾你,我这个当哥哥的,也能放心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阮聪灵总觉得文方旭的神情有一丝怪异。 文方旭眼神闪烁,不断地点头借以做出肯定,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听来心虚:“是。” 阮聪灵一脸漠然,起身就要离开办公室。 “聪灵。”文方旭立刻拉住她,“我真不是故意想瞒你,但我们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阮聪灵显然有些怒意,“一航所有的决定都是出于要保护我,你是我表哥,当然也不希望我出事,所以你们会站在一个阵营,对我做出你们觉得最合适行为,包括隐瞒过去的事。” “你怎么……”阮聪灵过于冷厉的样子让文方旭有些失措,“是不是你和任一航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阮聪灵神情冰冷地盯着文方旭,看着他越来越明显的焦急和不安,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下:“任一航究竟是不是我男朋友。” “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文方旭沉默。 “我明白了。”阮聪灵拿起文方旭办公桌上的笔开始把玩起来,“我姐姐到底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我不知道。” “任一航为什么在我姐姐昏迷之后,要骗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文方旭再一次沉默。 “那次我们在我家里遇见,是偶遇?”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是任一航让我一直跟着你的。” 阮聪灵正握着那支笔,笔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像是要扎下去一样,“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文方旭坐在阮聪灵面前,却被她看来阴冷的面容震慑得一时无言。 “上次你说要我继续服药,我很想知道,那个药究竟有什么用。” “用来稳定你的病情。”文方旭的回答很不坚定。 “我只是失忆么?” “是。”文方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脑补受到很严重的创伤,影响到了部分神经,恢复是个非常缓慢的过程,除了身体,也包括你的记忆。” “你能给我提供多少记忆?” “在不确定你的情况是否稳定的情况下,我不会多说一个字,这是我和任一航的约定,他应该也一样。” “可是他已经带我见过了我姐姐,也带我去过了家,这说明他已经认同了我现在的状况,我可以接收关于过去的事。” “这只是他的判断,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的表现,并不能让我做出跟任一航一样的决定。” “你的职业经验告诉你的?” 文方旭郑重地点头。 阮聪灵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眼前这名心理医生的脸上,她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去寻找一些细节,能够让文方旭改变想法。 彼此的对峙显得漫长而令人内心焦灼,至少文方旭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来自阮聪灵的敌意,那种隐忍却尖锐的感受,就像是无数根锐利的刺,一齐扎在他的身上、心上,令他坐立不安。 阮聪灵忽然举起的手里还握着那支笔,眼看就要狠狠地扎在她的手腕上。 文方旭惊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抓住她的手,怒问:“你干什么?” 阮聪灵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显露出无邪纯良的笑意,像是孩子一样:“逗你玩呢。” 阮聪灵把笔放回原位,从文方旭的掌中抽回手,起身走去一边的玻璃柜前,看着里头放置的奖杯和奖状,文文方旭:“我能打开看看么?” 文方旭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可以。” 阮聪灵打开玻璃门:“我们是表兄妹,你应该帮我帮得多一些,是不是?” 阮聪灵身上传递来的气息让文方旭觉得非常不舒服,他明确地接收到了某些危险的讯号——从阮聪灵的身上。 “是么?”阮聪灵拿着其中一直奖杯,笑吟吟地看着文方旭。 文方旭机械式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让今天来找你的事,你可以不告诉一航么?” “可以。” “另外,我可以相信你么?” 文方旭听着这么自相矛盾的话,心里更觉不安,但既然阮聪灵这样问了,他必定是要点头的。 “可是你跟一航一起瞒我这么多事。”阮聪灵的责怪轻飘飘的,不太走心,但说的又是事实,难免让文方旭心虚。 “我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你们不是为我好么?那么我有什么情况,你们难道不应该互相通知一下,再商量商量,拿个主意么?” 文方旭就快按捺不住内心翻涌的急切和焦躁,快步到阮聪灵面前,靠着最后的理智问她:“聪灵,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聪灵的注意力都在手里那只奖杯上:“我想知道的你不说,我还能说什么?” 阮聪灵拿着那只奖杯走开了一些,慢慢地举起来,往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 文方旭惊地立即上前把奖杯夺了下来:“你这是干什么!” “看把你急的,我还能做什么?我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们掌控中么?”阮聪灵坐去会客沙发上,“我只是为还要过不知多久这样的日子而有些难过,我所谓的男朋友串通了我的表哥,联合起来不让我知道过去的事。” 文方旭把奖杯放在桌子上,坐去阮聪灵身边:“我说过了,只要你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们会慢慢把过去的事都告诉你。你不要急,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按时服药。你看,一航不是已经开始让你接触以前的事了么?” “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我是他的女朋友。”阮聪灵的眼里忽然晶莹,“我听见他在梦里喊我姐的名字,为什么?” “你现在不应该追究这些……” “那我还能追究什么?”阮聪灵打断,“你们不让我追究过去,我不追究。那么我现在作为他的女朋友,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在梦里会叫我姐的名字,这都不可以?” “你们之间的过去,我确实不太清楚。可任一航不会害你的,我也不会。我是你表哥,我当然希望你能好起来。”文方旭握住阮聪灵的手,“这件事你暂时放一放,先把情绪调整好。等以后你想起来了,任一航如果真的做了对不起你们姐妹的事,我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好么?” “公道?什么是公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也有很多事不知道,一航又不肯告诉我。我上哪里找公道去?我又怎么知道我听见的看见的是不是真的。”阮聪灵的情绪忽然崩溃。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文方旭抱住阮聪灵,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哭泣,“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帮你,但你也要听我的,我们配合好,才能尽快让你调整过来,是不是?” “我不敢相信一航了。” “你信我就可以了。”文方旭抽了纸巾帮阮聪灵把脸上的泪痕擦去。 阮聪灵继续伏在文方旭怀里哭,听着他那些说来安慰人的话,她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是隐藏在泪光中的神情,在那些无用的言辞安抚之下越来越没有温度。 第四十五章 文方旭虽然觉察到了阮聪灵的异样,但他确实遵守了和阮聪灵之间的约定,并没有把他们的见面以及自己有所感知的细节告诉任一航,而是在暗中增加了和阮聪灵接触的机会,显然是想要从阮聪灵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阮聪灵将计就计,隐瞒着任一航,暗中和文方旭接头,从他的口中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自己的过去,尽管那些内容都可有可无。 任一航觉得阮聪灵最近有些神神秘秘,但出于彼此间的尊重,他没有多问,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听阮聪灵说起,想要去阮允环夫妇的墓前看一看。 再一次站在阮氏夫妇墓前的阮聪灵看来沉静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疑惑。她安静地看着墓碑上的两张照片,目光沉沉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任一航在一旁陪了很久,见阮聪灵像是出了神,一直都没有动作,这才好心提醒:“今天太阳大,不如回去吧。” 阮聪灵却忽然走近了墓碑,伸手触摸着碑上的字,问:“我爸过去很疼我和我姐,是么?” 阮聪灵眼底的阴鸷瞬间消散,看起来有些无助。 任一航定了定神:“他确实是个好父亲。” “是么,我都不记得了。”阮聪灵倍感遗憾,又沉默着在墓碑前待了一会儿才跟任一航离开。 回去的路上,阮聪灵始终闭眼休息,直到一个路口亮了红灯,任一航把车停下,她才睁开眼,问:“文医生……信得过么?” 任一航神情一变:“怎么这么问?” “我总觉得他怪怪的。”阮聪灵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跟我说过,她是我表哥,可他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跟我提过这件事。你们串通好的?” “最初为了你的病情,确实没有说太多,想等你稳定了再慢慢告诉你。”任一航盯着红灯,神情有些紧张。 “我觉得他不光瞒了我这一件事。”阮聪灵转头看着任一航,“应该还有别的秘密。” “是么?”任一航看来很不走心,见绿灯亮了,立刻开了车。 “所以我才问你,你觉得他是不是真的靠得住。” “你指哪方面?” “职业操守。” 任一航的脸色更不好看:“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你难道怀疑你表哥?” “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阮聪灵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来很是真诚,“虽说他只是做一些辅助性的治疗工作,但他会不会有点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总比我的心思多。” 任一航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向盘:“有再多的心思都是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命。” “命?什么命?” “就是命运。有些人的命好,遭遇了重大挫折一样能恢复过来,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可能一辈子生不如死。” 阮聪灵听来诡异的语调让任一航心头一紧,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副驾上的阮聪灵,觉得身边的这个人有些陌生。 “你怎么不说话?”阮聪灵像是没有感觉到任一航的异样,依旧淡淡笑着。 “我专心开车呢。” 阮聪灵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又开了口:“我能从两年前的事故里幸存下来,还有你照顾我,我就觉得我很幸运了。想必起来,我姐就比较可惜了。” 任一航猛地踩了刹车,像是魔怔了似的失了神。 “一航?”阮聪灵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稍稍凑近过去,“你怎么了?” 任一航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在听见阮聪灵提起慧灵的瞬间就有些难以自持,全然没注意到阮聪灵已经摸上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 “没事。”任一航轻推开阮聪灵,重新踩了油门,“大概是这段时间累了。” “不然我来开车吧。”阮聪灵面对任一航,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你老老实实坐好。” 阮聪灵学起了任一航开车的样子,问:“你说要是哪一天这车出了问题,开了之后停不下来了,我们又恰好在车里,会怎么样?” 阮聪灵的语速很慢。 任一航觉得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割在肉里的刀,慢慢地划出伤口,慢慢的流出血,并非能痛得让他歇斯底里,而是一点点侵蚀进骨肉里,让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任一航越来越紧张的神情,阮聪灵还是好无所觉的模样,反而关心起了任一航:“你怎么了?” 任一航靠边停车,此时已经出了一手心的冷汗。他皱着眉去看阮聪灵,想要从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可阮聪灵看起来又是一副相当无辜的样子,更像是他做了恶人。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阮聪灵问。 “不是。”任一航否认,低头看着汗涔涔的双手,“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吓着你了。” 阮聪灵委屈地坐回去,没有继续追问。 就算心事重重,见阮聪灵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任一航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来:“怎么了?” “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就不多问。”阮聪灵摇下窗玻璃,开始朝外头看。 任一航不知她在看什么,但也没拦着,就这样无声地陪在一边。 “一航。”阮聪灵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见任一航给了自己回应,她才继续说,“我看你好像不舒服,不然那我来开车吧。” 任一航对阮聪灵刚才的行为心有余悸,始终没能彻底平复下来,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你坐好就行。” 阮聪灵依言,在任一航再次开了车之后,问:“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阮聪灵的情绪转换得太快,让任一航时间有些难以适应,他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才暂时放下了对阮聪灵抱有的不解,说:“你想吃什么?” “不想出外头吃。” 恰好经过路过,任一航换了方向:“那就去买菜。” 阮聪灵就像是个被满足了要求的孩子,立即笑逐颜开:“你做饭么?” 任一航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轻松了不少:“不然呢?” 阮聪灵继续笑,刚才发生在彼此间的怪异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一航的厨艺不错,所以就这方面来说,阮聪灵完全不担心会吃不上一顿好吃的。而且一见任一航亲自下厨,她还非常勤快地要来打下手。 任一航这回没拦着,两个人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彼此配合还挺默契,一顿简单的家常饭菜,很快就好了。 “你先去做,我来拿碗筷。”阮聪灵把任一航推了出去。 任一航把脱下的围裙交到阮聪灵手里:“那你顺便把这个放好。” 阮聪灵接过围裙,朝任一航行了个军礼:“遵命。” 任一航这就笑着出去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他立即冲进去一看,原来是阮聪灵把碗打碎了。 而更让任一航吃惊的是,阮聪灵的脚边都是碎片,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片,这会儿她正用那片碎片在自己的脖子和手腕处比划着。 “聪灵!”任一航情急地冲上去,一把夺过阮聪灵手里的碎片,一时间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话大声了一些,“你干什么?” 阮聪灵双手反剪去身后,低着头,怯生生地说:“没干什么。” 那片碎片明明还在任一航手里,阮聪灵却直接矢口否认她刚才正在做的危险动作,这令任一航很恼火,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责备阮聪灵,只得压制住刚才的冲动,柔声说:“你先出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阮聪灵默然走出了厨房,却一直在门口看着任一航一个人收拾残局的身影,直到他终于转身看见她,她才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外头躲了躲。 任一航到她身前:“只是摔了个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聪灵不知所措,“最近我总是昏昏沉沉的,隔一阵就特别想睡觉,但我知道自己很清醒,过了那一阵模糊劲儿,我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看来是之前用力过猛,你还是要控制自己去回想过去的力度。否则出了问题,我会担心的。”任一航牵起阮聪灵的手坐去餐桌边,轻轻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好好把这顿饭吃了,晚上安安心心睡一觉,我陪着你,好不好?” 阮聪灵见任一航要走,立刻拉住他:“你去哪?” “你想吃手抓饭?”任一航温柔一笑,轻拂开阮聪灵的手,回了厨房。 阮聪灵静静地等着,但还是因为刚才的事而惴惴不安。 任一航看出了她的焦虑,一直都很耐心地陪着她,即便是晚上睡觉,哄她的时候也仿佛比过去温柔了不少。 阮聪灵看着就坐在身边的任一航,眼里像是落了星星那样闪亮,丝毫没觉得一直盯着任一航有什么不妥。 任一航笑问她:“我脸上开花了么?你总这样看着我?” “可比开花好看多了。”阮聪灵笑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想不来过去的事,也挺好的。” “不是你一直希望想起来么?” “我怕有些事想起来了反而不像现在这样开心。”阮聪灵莫名觉得有些伤感,说完这句就背过身去了。 任一航没多追问,只是脸上的笑容伴随着阮聪灵的转身消失——他没办法忘记阮聪灵今天的异样,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都像是给他的一种预示,令他不能在对现状得过且过。 第四十六章 任一航在第二天就找上了文方旭,两人见面,一个面目严肃冷峻,一个除了意外还有些微逃避和目光闪烁。 文方旭强作镇定地把任一航请进了办公室,故作轻松文:“什么风把任总吹来了?” “聪灵最近不太对劲。”任一航开门见山,不顾文方旭已经变了脸色的面容,继续说,“我觉得她好像变得跟两年前一样了。” “怎么会?”文方旭坐下,“我觉得她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是么?”任一航目光锐利地盯着文方旭。 文方旭本就心虚,被任一航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立转移话题:“说说你觉得她不对劲儿的地方吧,我们来分析分析。” “药呢?” 文方旭冷笑:“你之前不是不太同意让聪灵吃药的么?” “但是我不能再让两年前的情况发生。”任一航的态度很坚决。 “看来你也认同了这药的疗效,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劝劝聪灵,让她继续服药呢?”文方旭有了些底气,开始反问任一航,“你觉得她没事了,就不让她继续吃,现在情况不对了,你又来找我?任一航,你觉得我需要帮你么?” “她是你表妹。” “正因为她是我表妹,所以当初我提出要给她用药,虽然你最初不同意,但最后你还是让她吃了药。如果你不这么做,可能她两年就真的出事了。”文方旭掷地有声,“我觉得她没有什么问题。” 任一航猛然拍响了办公桌:“天天跟聪灵在一起的人是我,她是不是情况有变,也是我最有发言权。你现在只管把要给我,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继续服药的。” “你现在不怕了?”文方旭好整以暇地看着已经发怒的任一航。 “要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只能冒这个险。”任一航的坚持里充满无奈。 “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慧灵,你还会这样做么?” 文方旭的一句话,让任一航黯然。 “你有没有考虑过聪灵知道真相后的心情?”好戏就在眼前,文方旭显然不会想要终止。 “你现在来跟我谈她的心情?”任一航眼底的怒意缓缓退去,他重新坐下,恢复了以往在谈判桌上的冷静,回击着来自文方旭的挑衅,“慧灵已经这样,我不希望聪灵再出事,难道有错么?当初也是迫于无奈,所以才让她吃了你的药,现在你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么?” “你当然可以不负这个责,从头到尾,你只是因为慧灵在做这些事,包括欺骗聪灵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么?” “当年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为聪灵感到不值。”文方旭隐约有些激动起来,“你和慧灵的事我管不着,但是时至今日,站在聪灵的立场上,我始终都没办法认同你的这种做法。如果有一天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你要她怎么面对过去的两年?你到底是她的准姐夫,还是一个在她失忆时候照顾她,给她承诺的男朋友?” 问话的最后,整个办公室陷入沉默,文方旭扎在任一航身上的目光似乎可以将他千刀万剐,可任一航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回应。 “不说话了?”文方旭言辞间的挑衅意味非常浓重。 “不是因为慧灵就在乎这个妹妹,我根本不会做这些事。”任一航的肃容,“有些事你未必知道,所以我也不会对你的妄加猜测说什么。我知道你关心聪灵,但事实上现在的聪灵只愿意接受我的照顾,所以你只要做好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事,不要再让聪灵有任何怀疑。” “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表现得太明显,让聪灵察觉到什么了?”任一航不屑,“我不想伤害聪灵,就算她曾经做过一些让人无法接受的事。为了聪灵,我为了慧灵,出发点不一样,目的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得配合好。” “你说这样的话,让我怎么能放心地把聪灵交给你?” “你只要把药交给我就可以,至于聪灵的其他问题,不用你操心。”任一航厉色,“如果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了刺激而有任何意外,我第一个就会找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我更清楚。” 任一航满是威胁的口味让文方旭大为恼火,但事实就像任一航说的,所有的一切都偏向任一航,他除了辅助之外,做不了任何其他的工作。 “我今天能带药回去么?”任一航问。 “东西不在我这儿,我过两天给你送去。”文方旭心有不甘。 “尽快。”言毕,任一航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文方旭内心的怒火达到了顶峰,然而就在他忍不住要发泄的同时,有人在外头叩门。 “谁?”文方旭没好气地问。 门外的人依旧只是叩门,没有应声。 文方旭怒气冲冲地去开门,见到的却是一脸冷漠的阮聪灵。 刚才还犹如火山喷发似的情绪瞬间冷却凝固,文方旭惊讶地看着阮聪灵走进办公室,坐在了之前任一航坐的位置,思绪里却是一片空白。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的。”阮聪灵轻轻叩着办公桌,“虽然听得我云里雾里,但还是知道了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文方旭立刻关了门:“你来了怎么一直待在外头?” “不想打扰你跟一航说话。”阮聪灵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瞬间将至冰点的眼神让阮聪灵看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我真的不清楚。”文方旭依然试图回避。 “那么我们来说说药的事。”阮聪灵放了一只录音笔在办公桌上,“我已经把录音发给我一个朋友了,你就算毁了这份,也没关系。” 文方旭错愕之余多了一丝恳求:“聪灵,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但也的确无奈。” “我不在乎这些,我就想听一听我想知道的内容。” 这个时候的阮聪灵像极了任一航,文方旭不禁暗中感叹,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阮聪灵就算没有恢复记忆,也受到了任一航不小的影像——这令他悲从中来。 文方旭的沉默让阮聪灵瞬间暴怒,她厉声质问:“任一航能为了我姐在我面前演戏,你难道就一直帮着他来骗我么!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我死,你们才会告诉我真相!” “聪灵,你冷静一点。”文方旭立刻被阮聪灵的态度震慑,从而软言安慰,“我真的不是特别清楚当年发生的事。两年前任一航突然来找我,向我转达了你的病情,希望我有办法帮你。” “两年前的我是什么情况?” “任一航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且经常精神恍惚,行为也有些古怪。但是他也不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医院的医生也不能做出有效的诊断。恰好……恰好那个时候我在国外的项目研究出了一种新药,在对人脑神经方面有一定效果。但因为某些原因,还没有进行临床试验……” “所以你们铤而走险,拿我当试验品?” “不……”文方旭反驳,却在阮聪灵的逼视下默认了,“当时天远正好有这方面的医药计划,如果我们的新药可以投入市场,那么天远可以从中获取不小的利润。” 阮聪灵听得很认真。 “最开始我们都有顾虑,但任一航说他目前对你的情况没有办法,所以决定让你服用这种药物,如果确实能够让你的情况稳定下来,并且在后期观察中没有发现问题,那么……” “那么一来我可以让他放心,二来药也可以让天远放心,是么?”阮聪灵问。 “确实可以这么说……”文方旭欲言又止。 “既然都说了这么多,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文方旭郑重其事:“不光是你服了药,其实慧灵在出事之前也吃过。” “你说什么!” “我也是后来无意从任一航的口中得知的。”文方旭转过身,似是有意在回避阮聪灵的目光,“天远一直就有跟我在国外的研究室合作开发新药的意思,当时我们的这项研究即将完成,但还在最后测试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任一航是从哪里得到的药,也不知道慧灵因为什么情况要吃这种药。总之当我知道的时候,慧灵和你已经出事了。” “任一航喜欢我姐,怎么可能让她试药?” “任一航是商人,如果他所面对的利益足够大,他很可能……” “不会的!”阮聪灵打断,“一航不是这种人,你不要污蔑他。” “就算你不信慧灵的事,你自己吃了两年的药,难道不是事实么?”文方旭反问,“我们做这些事没有恶意,但也却是隐瞒了一些真相,尤其任一航,在这件事的背后是关乎到天远项目利益的事,他不会允许有差错的。” “你是想告诉我,他这两年对我的好,一是因为我姐,二是因为药效监测?”阮聪灵自嘲,“当了我两年男朋友的人,居然是因为这话总原因才跟我在一起?” “聪灵,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真的不用在意任一航……”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心头钝痛,泪眼模糊,阮聪灵只有靠深呼吸才能稳定此时的情绪,“我爱了两年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真心而和我在一起。” 那么他每一次柔情似水的目光究竟是怎么伪装出来的?是不是在他的心里,在那时那刻,他看见的是另一个叫慧灵的姑娘呢? 第四十七章 “其实,有件事,我也很困惑,但因为你的病情,我一直没有机会去证实。”文方旭观察着阮聪灵的神情。 “什么事?” “关于天远的事。” 阮聪灵的神经因此绷紧,立即追问:“天远的什么事?” “天远现在是已经完全交接到任一航手里了么?那么我姨父,也就是你父亲手里的股份股权也都移交给任一航了么?” “你说清楚点。” 文方旭看来很是为难,又像是故意在吊阮聪灵的胃口,犹豫了半天都没继续说下去,反而开始回避阮聪灵的目光。 阮聪灵等得有些不耐烦:“既然话都说开了,也就不用再吞吞吐吐。天远到底什么事?” “这件事,我之前试听你妈提起的,天远是她和姨父以及任一航的父亲一起创立的,当时由任一航的父亲负责处理大部分天远的内部事务,姨妈和姨父对接外部项目。后来公司走上正轨,虽然有了其他合伙人,但他们三个所持有的股份还是占了大头。而且,虽然任一航的父亲是名义上的对外负责人,可天远实际上是在姨妈和姨父名下的。” “你是说,天远是阮家的?” “可以这么说。”文方旭顿了顿,特意看了看阮聪灵,“两年前慧灵和任一航本来是要结婚的,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好事,可你们姐妹俩在结婚前夕忽然都出事了,然后姨妈和姨父也……后来天远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阮聪灵静静听着,没有要打断文方旭的意思。 “这两年任一航陪在你身边,难道没有跟你提过这些事?” “他跟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不怕我想起来了,跟他争么?”话到此,阮聪灵又想起了那份股份持有书,“任一航手里有天远大部分的股份持有书。” “聪灵,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你可以用来作为参考。”文方旭看来还算诚恳,“天远对你和对任一航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现在你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如果你一直不能恢复,那么天远就等于永远落在了任一航的手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不想我恢复记忆,所以过去两年他一直在阻止我想起过去的事。”见文方旭点头,阮聪灵才继续开口,“我确实找到了那份股份持有书,你是想说,那可能是假的?他所谓的帮我找记忆,不过是一个预设好的圈套,用来打击我,以及让我接受我现在看见和听见的‘事实’,对么?” “作为一种猜测,这不无可能。” “作为帮凶,你就是这样出卖同伴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保护你。” “包括那我试药?” “我……”文方旭哑口无言。 “你有没有在对我进行辅助治疗的时候,进行暗示性的诱导?” “有。” “任一航让你做的?” 文方旭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对某些被隐瞒事实的肯定。 “我明白了。”阮聪灵站起身,“不管是我听见,还是我看见的,是对我好的人,还是别有用心的人,我没有一个是可以相信的,包括我自己。” “聪灵,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完全信任我,但我确实希望你可以尽快恢复记忆,这样就不用受任一航的牵制。” “你们让我对我自己的记忆都产生了怀疑,我还能相信什么?这世上除了我父母的杯,除了还躺在医院的我姐,我现在看见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的。” 阮聪灵挫败的神情让文方旭格外心疼,他慢慢靠近她的身边,发现她的眼底有些晶莹:“聪灵,你不要这样。” 阮聪灵扭过头,抽泣了一声:“我挺好的,没事。” “我也没办法肯定造成这种局面的究竟是谁,但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确实很自责。作为你的兄长,作为你的亲人,我没办法保护好你,是我的责任……” “你不用说了。”阮聪灵打断了文方旭听似恳切的陈述,“今天的事,暂时到此为止吧,我先走了。” 阮聪灵不顾文方旭的关心,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而在才走出诊所没多远,她又见到了已经消失多天的林慕杭。 人群中那个瘦弱的身影虽然很容易就被忽略,但只要看见第一眼,就会难以忘记那一条白得诡异的裙子,从而成为一种指引和诱导,让阮聪灵不由自主地走近。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林慕杭在咖啡里放了方糖,“任一航惹你生气了?” “你每次出现得都很是时候。”阮聪灵面无表情。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林慕杭啜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真苦。” 阮聪灵看着林慕杭镇定自若地继续朝咖啡杯里放了两颗放糖,没说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林慕杭再一次喝了咖啡,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阮聪灵伸手想去拿方糖,可动作却在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停止了。她转而直接拿起咖啡杯凑去唇边,喝看一口杯子里的咖啡,被苦得表情都有些夸张,不由抱怨:“这么苦。”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蜂蜜都是苦的。”林慕杭主动帮阮聪灵放方糖,再替她搅匀,有些殷勤地说,“再尝尝。” 分明已经填得有些过了头,可阮聪灵还是皱着眉:“苦。” 林慕杭没接话,转头看着落地玻璃外的街景,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人活着当然苦,不然就像慧灵那样,一直睡着。再不然,跟你爸妈那样,就彻彻底底没有痛苦了。” 如今对阮聪灵而言,所有很过去有关的人和事都是她的痛脚,因此当被林慕杭当面提及时,她的情绪立刻就涌上上头,目光凶狠了不少:“你不说话,我不会把你当哑巴。” “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何必过得这么累呢?其实让你不像现在这么纠结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是么?”阮聪灵索性把剩下的方糖都倒进了咖啡杯,不耐烦的搅动起来。 林慕杭看着阮聪灵这暴躁的举动,莞尔一笑:“怎么高兴怎么过,不就行了。” 阮聪灵把小匙往杯子里一丢,满脸怒容地看着林慕杭:“最开始把我拖进这旋涡里的人就是你,现在你来跟我说这话,不觉得很好笑么?” “这并不矛盾,如果你可以认清楚症结所在,一下子直接了结了,不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么?”林慕杭看着阮聪灵面前的咖啡杯,目光颇是耐人寻味。 “一下子了结?”阮聪灵看着杯子里最终消失了的波纹,心头似有所动。 “斩草除根,最方便也最直接,只要那个让你一度烦躁不安的人消失了,那么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不是么?”林慕杭拿起阮聪灵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已经喝不出咖啡的味道了,你要不要试试?” 阮聪灵只是沉默。 “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决心和勇气的,就好像你试图追查你的过去,如果没有那份信念,你会想要打破任一航两年来给你设下的温柔局么?那么好的一个男人,你为什么要试图脱离他的掌控呢?还不是因为你不甘心?”林慕杭把杯子放回原位,“现在在你知道部分真相之后,你还甘心么?” 林慕杭的目光就像是一直无形的探入阮聪灵心底的手,将她心头层层的迷障拨开,从而把那些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察觉的心思暴露出来。 “任一航骗你,不止在阮慧灵这一件事上。可追究来追究去,你最在乎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林慕杭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一个没有记忆你,被一个在乎着别人的男人呵护了两年。当你爱上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骗你的,连带着关于你过去的事,让你陷入无限的纠结和痛苦,你不该恨他么?他不光欺骗了你的感情,甚至可能造成了你现在所有受的伤。” “那我应该怎么办?杀了他么?”阮聪灵不屑地反问,然而话音一落,她却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林慕杭耸肩:“我可没这么说。” 忽然出现的沉默并没有让在座的两个人觉得不自在,林慕杭依旧若无其事地看着街景,阮聪灵则是若有所思,等她回过神,发现对面的座椅上已经空空如也。 阮聪灵有些迷茫地抬头环视,咖啡厅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客人,轻音乐充斥在此时闲散的空间里。她想起林慕杭的每一次出现和离开都像是一阵风,没有预兆,不留痕迹。 阮聪灵看着那半杯剩下的咖啡,想着刚才林慕杭的那些话——那些没有指明却暗示意味明显的言辞,像是无形的牵引,带着她思绪走向某一个此刻尚未明确清晰的境地。她感觉到危险,却难以自持地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有一个念头正在这样的回忆里逐渐形成,阮聪灵知道那很可怕,但想起时那些难以克制的兴奋又让她没办法停下来。 她深切地知道自己纠结的根源在哪里,而林慕杭所言又仿佛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斩草除根。 只要有足够的勇气。 第四十八章 阮聪灵的心理隐约有了一个概念,她觉得那未必是不能做的事。 关于这个想法所带来的最终猜测,总是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和痛快,仿佛那就是解脱。然而在靠近那个虚无缥缈的终点的过程里,总有难以抛却的牵绊和迟疑,她不敢就这样防守去做。 心情纠结地来到医院,阮聪灵才走近阮慧灵的病房,就听见外头传来护士和任一航打招呼的声音。 她立刻躲了起来。 任一航照旧坐在病床边,无声地看着始终昏迷的阮慧灵,眉宇间眼底的忧虑越来越浓重,最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拉起阮慧灵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那一声叹息让暗处的阮聪灵心头一痛,她像是感知到了任一航内心的愁苦,竟开始自责起来,虽然连她也没办法解释这种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的。 “慧灵,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任一航无力的询问在病房里响起,让阮聪灵不由得凝神仔细听了起来。 “我以为如果聪灵如果一直想不起过去的事,就这样平平安安地生活也不是不好。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她,但现在的情况好像没我想的那么顺利。”任一航看了一眼监护仪,上面的数值一如既往的显示正常,然而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聪灵好像又变回了两年前的样子。” “我知道聪灵对我或许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一直以来我的心里都只有你。曾经她向我示好,我也拒绝了,但我没想到在我们结婚前,她会做出那些出格的事来激怒你,从而让你遇见了那种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旦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冷静如任一航都不免有些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看着自己深爱了八年的女友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除了握紧她的手,再也做不了其他。 “因为你当时失踪了,你爸妈急着回来找你,却遇了难。聪灵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把自己关了起来。她是你唯一的妹妹,虽然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我知道你不想她出事,所以在处理完所有事之后,我都一直陪着她,开导她。” “我以为她的情绪会好转,但没想到她的行为却越来越诡异。当她说出我和你之间的事,我才觉得事情可能已经发展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任一航的指腹在阮慧灵手背上轻轻摩挲,他很希望能够得到哪怕一丝的回应,然而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病床上的阮慧灵从未有过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聪灵那时候的情况很不稳定,还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情绪变化得很快,就像是瞬间变了一个人,有时候像你。”任一航看着阮慧灵的目光满是思念,“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她居然开始自残。用刀划伤自己,或者是做出自杀的行为,总之情况非常不乐观。” “可是聪灵安静的时候,又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我找医生帮她检查,医生也没能拿出有效的办法,我甚至找了文方旭,但最后也只能靠药物和人为照顾来稳定她的情绪,以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任一航伸手轻抚阮聪灵的面容,嘴角隐约带着笑意:“有时候的聪灵太像你了,跟你一样温柔懂事,我……我虽然知道她不是你,但当看见那样的她,就很希望你能像她一样,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说话。” 阮慧灵看来安详的睡容让任一航脸上才浮现出的笑容瞬间消失,深切的担忧再次浮现在眉间:“当初文方旭告诉过我,给聪灵吃的药可能会有副作用,但我之前试过了那么多的方法都没能阻止聪灵伤害自己,我只能铤而走险。所幸后来聪灵的情况确实有了好转,但她对我变得比过去还要依赖我。我怕再刺激她,才编造了后来了一切。”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这两年来我每每面对聪灵,总是忍不住担心。我如果不能照顾好她,就是对不起你。”任一航亲吻阮慧灵微凉的手背,“慧灵,你如果也心疼我,就快点醒过来,我们一起照顾聪灵,好么?” 监护仪滴滴地向着,病床上的人如旧沉睡。任一航凝睇了很久,然而那双闭着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 阮聪灵看不见任一航此时的眼神,然而他显得凄凉颓然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些从任一航口中说出来的话,彻底否决了这两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期待,都只是任一航用来对阮慧灵示好的手段,他的每一个眼神里都没有她的影子,甚至她一度只是阮慧灵的替身。 这样的事实怎能不让她失落甚至绝望呢?那些他们同床共枕的夜晚,那些他温柔地对她说出的话,还有他包容的拥抱和善意的笑容,统统都是假的,都是因为阮慧灵才降临到她身上的。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任一航眼里的一个包袱,一个不得不去履行的承诺,一个关于别人爱情的誓言。 然而尽管对身边的一切都失望透顶,阮聪灵还是选择回到任一航的公寓,不在乎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失魂落魄,反正他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就算拿她来试验新药都无所谓。 进门之后,阮聪灵习惯性地走向了任一航的房间,然而当她站在房门口看着那张床的时候,内心深处涌起的厌恶让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越来越生气。那种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情绪迅速膨胀,她为此感到害怕,却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 她怒气冲冲地跑去楼下,想要进画室,却发现们已经上了锁。 这一刻的情绪就像是瞬间被点燃的火药,阮聪灵怒不可遏地开始在公寓里翻找东西。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她无法停止这种行为——找最坚硬的东西去砸开那道门。 她就像是疯了一样敲着门锁,发现无济于事,她又开始用力地踹门、撞门,发出难以抑制的怒吼,就好像门后面藏着她的仇人,她要冲进去杀了那个人,这样她才能从现今的泥沼里挣脱出来。 在不知经过多久的挣扎之后,阮聪灵终于得以破门而入。映入眼帘的那些话就像是来自阮慧灵和任一航无情的嘲讽一样,铺天盖地地涌来。那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画面在阮聪灵的脑海中涌现。 她看见任一航满是宠爱的眼神,看见他温柔神情的笑容,看见他犹如对待珍宝那样拥抱阮慧灵。他们之间的一切都那么美满,仿佛拥有了对方,就拥有了全世界。 她痛恨那些画面,痛恨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也因此而痛恨画室里的这些画。 阮聪灵就像是失控的野兽那样疯狂地撕扯着一张张画作,仿佛这样就能毁掉任一航和阮慧灵之间的过去。 她没有发现在这样的宣泄里,自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那些被毁掉的画作碎片散在她的脚下,却反而更令她心痛难耐。 阮聪灵跪坐去地上,任由自己泪流满面,然后忽然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又开始把那些碎片收集起来,试图一张张拼合回去。 可是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了一起,她除了在碎片堆里胡乱地翻找,根本没办法拼出一张完整的画像。 更深的绝望让她彻底放弃了挣扎,整个人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她不在乎是不是有其他人听见,更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被发现,她只是觉得无比痛心和难过,甚至希望现在躺在病床的那个人是自己。 任一航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发现阮聪灵正抱着那一大堆的碎片,身体有轻微的抽搐。 “聪灵!”任一航立刻上前,“你怎么了聪灵?” 阮聪灵抱紧了那一堆画作碎片,把头埋得很低,怎么都不肯面对任一航。 任一航急切追问:“聪灵,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谁把门锁砸开的?” 阮聪灵一个劲儿地摇头,试图从任一航面前逃脱,却还是被拦住。怀里的碎片掉了一地,她抱着头,蜷在地上,哭求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任一航强行按下阮聪灵的双手,没想到她忽然扑进了自己怀里。眼见这会儿已经情绪崩溃的阮聪灵,他唯恐再刺激他,便将她轻轻抱住,柔声安慰:“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不用怕。” 阮聪灵只往任一航怀里钻,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才慢慢安定下来,然而抱着他的双臂却越收越紧,唯恐一个不留神,任一航就会不见了一样。 感受到了阮聪灵的意图,任一航继续安抚:“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阮聪灵忽然抬起头去看任一航,她的眼里还有难以抹去的惊慌和迷茫,被浸透在潮湿的眼眶里,看来楚楚可怜。 任一航为她把眼角的泪痕擦去,耐心地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的惊慌失措毫无遮掩,对他的依赖也直白地表露在了此时的眼神里。然而无论他说了什么,都无法抚慰她内心的悲伤和不甘。 尽管任一航的内心也有重重隐忧,但面对这样的阮聪灵,他必须让自己冷静,就像是两年前那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但令任一航没想到的是,阮聪灵竟然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吻了他,像是急切地寻求一个答案,热烈急切地扑了上来。 第四十九章 画室里原本躁动的空气伴随着这一吻的落幕而逐渐凝固,唇上的温度慢慢退去,阮聪灵看着眉目忧切的任一航,再一次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事。”任一航依旧抱着阮聪灵,“还要在这儿坐一会儿?” 阮聪灵有些手足无措地推开任一航,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些:“我……我来收拾。” 见阮聪灵又要去捡那些碎片,任一航立即将她拦住:“我来吧,你先回房休息。” 阮聪灵本想反驳,可一看见任一航的满目柔光,她立即低下头,仓皇地逃离了画室。 跑回房间后的阮聪灵还有些惊魂未定,她靠着门框出了很久的神,不自知地滑坐去了地上,抱膝埋首。 有很多画面在这个时候出现,除了那些本不应该被她记住的关于任一航和阮慧灵的过去,还有一部分曾经她试图找回,现在却无比痛恨的过往。 她看见一个正在试穿婚纱的新娘,笑容灿烂而幸福,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她知道那不是她。 她看见有个姑娘趁任一航外出应酬喝醉了,偷偷拍了他们的亲密照,还伪造了暧昧的聊天记录,试图让什么人看见——她知道那是她自己,那时紧张兴奋又愧疚的心情,她完全能感受得到。 她还看见人员进出的医院里,她焦急慌忙地跟在担架床边,把重伤的父母送进手术室,然后她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孤零零地等着。 那些被遗忘的过去正在被找回,而那些纷至沓来的画面一直到最后,忽然都落入了一双幽深无光的眼眸里,冰冷而令人感到绝望,也让人十分痛恨。 林慕杭! 在意识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林慕杭时,阮聪灵就像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一样转身就逃出了房间。 任一航发现阮聪灵在公寓里乱跑,并且在情急下拿起了水果刀就要往自己身上扎。他猛然想起两年前,阮聪灵情绪失控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次,她险些没命。 “聪灵!”任一航试图上前阻拦,但阮聪灵拼了命地挣扎,他还因此被水果刀划伤了。 “你不要过来。”阮聪灵举着水果刀,“你要是敢靠近,我就马上杀了她。” 想要叫出口的名字哽在喉头,任一航就像是见到了两年前的情景——披着阮聪灵皮囊的另一个人,她说她是慧灵,可他心爱的慧灵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阮聪灵不会忘记当时拿着玻璃碎片的阮聪灵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阮慧灵的情景。 “聪灵,你冷静一下。”任一航哪怕再紧张,也必须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 阮聪灵右手的玻璃碎片已经隔开了左手手腕的皮肤。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是慧灵!”阮聪灵泪眼朦胧地看着任一航,“是不是聪灵跟你说了什么,你才不信我的?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可你现在居然不信我的话。” “我信,但是你先把东西放下,有什么话,我们坐下好好说,好不好?”任一航极力劝说着。 阮聪灵却用力地往自己手腕割了下去:“是聪灵让我变成这样的,一航,我不能让这个心肠歹毒的妹妹再活下去,不是因为她,我不会是现在这样,爸妈也不会出事的。” “慧灵,你不要激动,你看着我,先听我说,好不好?”为了让阮聪灵冷静下来,任一航特意向后退了一些,“聪灵确实做了错事,也造成了让所有人都痛苦的局面,但你现在的做法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们是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谈?不如这样,你把东西交给我,再好好休息,等聪灵回来了,我们把所有的事都说开,好不好?” 那是任一航第一次意识到阮聪灵的精神状况在阮家发生变故之后已经难以控制,医生给出的诊断也说明了,她在之前的重大刺激之下产生了人格分裂的倾向。 或许是出于在阮慧灵的事上过于自责,加上现实的打击,致使阮聪灵在臆想里将自己想象成了阮慧灵。而由于对整件事的愧疚自责,她将自己的行为归类到了应该受到惩罚的范畴里,而执行惩处的人就是她希望成为的阮慧灵。 精神类的疾病一向都没有立竿见影的治疗手段,只能通过身边人的照顾从而稳定患者的情绪。任一航在阮慧灵昏迷以及阮氏夫妇过世之后,就成了照顾阮聪灵的人。 在不知第几次精神崩溃而差点闹出人命之后,阮聪灵忽然变得极为乖巧,愿意听从任一航的一切安排。 这让已经为此心力交瘁的任一航看见了希望,也接受了文方旭的建议,继续服用当时还在检测阶段的新药。 任一航曾经想过很多种结局,但伴随着阮聪灵逐渐稳定下来的情绪,他也逐渐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态发展,在尽量避免对阮聪灵的刺激下,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照顾这个已经孤苦的姑娘,就算是他为阮慧灵承担这一份责任。 只是任一航没有想到阮聪灵的病情会在两年后的今天再度复发,并且看来更加严重。 “聪灵,一切都好好的,不要冲动。”任一航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聪灵?”原本六神无主的阮聪灵忽然将目光集中到了任一航的身上,刚才的情急慌忙也随之消失。 任一航目睹着阮聪灵的变化,她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里改变,一下子像是变了一个人,比两年前更令他心惊。 “你叫我什么?”阮聪灵的声调都冷静了不少。 “你先把刀放下。” 阮聪灵看了一眼手里的水果刀,冷哼了一声,却充满挑衅意味地把刀刃贴在了手腕上,并且顺着手臂慢慢向上移动:“我为什么要放下?” 刀锋停在颈间,阮聪灵看见任一航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她仍是不慌不忙地笑着:“你难道不想从现在的局面里解脱么?” 任一航意识到,这样的语调和神情,根本不是阮聪灵,更不可能是阮慧灵。在联系到之前种种奇怪的现象之后,他警觉地问:“你是谁?” “我?”阮聪灵像是听见了笑话一样笑出了声,“我就是阮聪灵,你骗了两年的那个人,一手造成你和慧灵感情悲剧的人。” “你不是。” “我为什么不是?”刀刃再一次回到左手手腕的位置,阮聪灵还轻轻划了一下,“我知道阮聪灵所有的事,也包括你们的,我为什么不能是阮聪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她呢?” “你如果现在动手,消失的不光是她。” “那又怎么样?”阮聪灵毫不在意,“我知道聪灵过得一直都很痛苦,否则你跟我不会在这种时候见面,我更不会手里拿着刀跟你说话。任一航,如果现在让你选,你是选择让聪灵继续不明不白地活下去,日日夜夜沉浸在过去和现在的纠结痛苦里,还是干脆果断地一刀,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聪灵的事,她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替她操心。” “她要是能处理好,会是现在这样么?”阮聪灵又把刀放在了颈间,“她一直很迷茫,尤其在你的问题上,你可以回答我么?你有没有喜欢过聪灵?” “这种事也应该是我当面跟她谈,不劳你转达。”任一航始终注意着阮聪灵的动作,时刻关注着那把水果刀的位置。 “你会跟她谈么?两年了,你正面回应过这个问题么?”阮聪灵用刀指着任一航,“你在欺骗聪灵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点觉得对不起她么?” “两年来一切都好好的,应该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平衡。现在给聪灵带来痛苦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是么?”阮聪灵笑得耐人寻味,“可是我觉得她可能更痛恨你,毕竟你骗了她两年。” 任一航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阮聪灵见状有些得意:“你想要通过照顾她来让自己好受一些,或者说把她当成慧灵的替身,可你不知道,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她是真的爱你,就算你曾经差点成为她的姐夫,但感情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不要说了。”任一航相当回避这个问题。 “你既然只在意慧灵,怎么现在反而不敢面对我呢?”占据了上风的阮聪灵笑得更是恣意,却又在瞬间爆发了怒意,“任一航,你也会心痛么?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骗一个爱你的人那么久!” 任一航见机冲了下去,一把夺下阮聪灵手里的刀,又强行将她抱住。 阮聪灵死命挣扎,根本不顾任一航的钳制。两人就这样纠缠到了地上,最后她被压在任一航身下,看着他不复昔日淡然从容的面容,顷刻间哭了出来。 “一航……” 双眼中的凶光不复存在,阮聪灵就像是无助的孩子那样哭着凝睇任一航。 这样的神情才是真正的阮聪灵,任一航稍稍安心了一些,将她抱在怀里,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哭泣,好言安慰:“是我,我在,没事了。” 阮聪灵在任一航怀里哭了很久,情绪也终于平复了下来:“我怎么了?” “只是削个苹果,你却这么不小心,知道痛了?”任一航将阮聪灵带回客厅坐下,看着她手上留下的一道伤口,皱了皱眉:“你坐着,我去拿药。” 见任一航离去,阮聪灵的目光第一时间聚焦到了那把刚才被丢在地上的水果刀上。 第五十章 阮聪灵站起身,重新捡起了那把水果刀,一时间,她不光看见那些属于任一航和阮慧灵的记忆,那些他们两个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之外,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充满恨意。 阮聪灵想起,那个在暗中窥视的人就是自己,那些她所记得属于阮慧灵的回忆都是因为她曾经在暗中偷偷地记录过那些片段。 那时的心情又痛又伤,她忽然记起,在那一切的美好发生之前,有一个人曾经绝情地甩开了她的手,毫无犹豫地离他而去,而她绝望地叫着他的名字——一航。 更多的记忆正要涌现,却因为任一航忽然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而被终止。 阮聪灵有些迷茫地转过头,看着任一航紧张的神情,她低下头:“我只是想把它捡起来放好。” 任一航把刀放去了远一些的地方,拉着阮聪灵坐下:“我看你在出神,怕你不小心弄伤自己。” 任一航此刻温柔的眉眼跟阮聪灵回忆起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似乎曾经接触过他这样的神情,然而当他绝情离去的时候,所有的温柔都化作了泡影,无论她多么伤心难过,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航!”从梦中惊醒的阮聪灵大叫一声,同样弄醒了身边的任一航。 “怎么了?”任一航问。 阮聪灵下意识地抓住了任一航的手,掌心里都是冷汗,目光游移不定了很久才最终落在任一航身上,又花了很长时间去确定身边的人是谁,才渐渐放松了神情:“我……做了一个梦。” “只是做梦而已。” “可是梦境很真实。”阮聪灵心有余悸,“我梦见你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留下。当时的天很黑,你走了没多远我就看不见你了,我一个人在原地哭,但是你再也没有管我了。” 任一航的神情骤变,但见阮聪的情绪又要到崩溃的边缘,他就将她抱住,柔声安慰:“怎么会呢?我不是在你身边么?不然这会儿是谁抱着你?” 阮聪灵蜷在任一航怀里,平复着情绪:“你是不是真的曾经放弃过我?” 抱着任一航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似在要给予阮聪灵更多的安全感,但任一航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用来规避内心深处那一个秘密的下意识动作。 “一航……”阮聪灵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可能呢?”任一航劝说阮聪灵躺下,“我不会离开的,你也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只是哪怕任一航说再多安慰的话,自从有了这个意识,阮聪灵就没有一天不沉浸在那些纷繁杂乱的思绪里。她很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一切都无从查起。 任一航知道阮聪灵最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加上天远也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因此他天天陪着阮聪灵,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从胡思乱想里走出来,而阮聪灵也确实有了一些好转的起色。 任一航特意带了阮聪灵出去度假,两人租了一栋海景别墅,一切看来悠闲自在。 这天傍晚,两个人采购了一大批食材回来,说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作为对这次度假最后一夜的纪念,不过临到进厨房,任一航在整理食材的时候才发现还漏了东西。 他正想出门去补,却不放心让阮聪灵一个人待在别墅。 “你就出去一会儿,我还能跑了?”阮聪灵包起一部分东西要进厨房,“你快去快回,我趁这段时间,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等你回来了就能直接下锅了。我快饿死了。” 任一航虽仍不免担心,但想起这几天阮聪灵并没有奇怪的举动,暂时放了心,这就出门了。 阮聪灵并不完全清楚任一航的心思,只当他是太紧张自己,心里还有些高兴。听着任一航出门的声音,她手里也没停下,只是才听见大门落了锁,却又听见了敲门声。 阮聪灵以为是任一航,笑着去开门:“你忘记什么了?” 然而她开门看见的,却是许久未见的林慕杭。 阮聪灵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并没有让眼前的白裙姑娘进门的意思:“你来干什么?” “过来看看你。”林慕杭递给阮聪灵一只信封,“我知道任一航很快就会回来,所以这些东西你自己看吧。” 阮聪灵内心的抗拒并没有让她拒绝去接受林慕杭手里的信封,反而是那个来得毫无预兆的白裙姑娘,在将信封交给阮聪灵之后就忽然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信封,却让阮聪灵产生了一种有种的压迫。她知道一旦打开,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一定会再次掀起波澜,她和任一航之间也或许会出现再也无法修补的裂缝。 但所有跟林慕杭有关的东西就像是被下了咒一样,让阮聪灵没有足够的毅力去拒绝。这这种被好奇心支配的恐惧,让她把心里的愤怒发泄在了其他地方,比如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声巨响像是震动了整间别墅,阮聪灵都为之心头一颤,然而在短暂的环视过周围的一切之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只信封上。 心中的迟疑和犹豫让阮聪灵不敢立刻打开,但她所有的思维都像是受到了无形的蛊惑,诱导着她去接近那些她还没有完全想起或者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阮聪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跟自己僵持了多久,直到有人在外头开锁的声音传来,她才像受到了惊吓一样,立刻跑回了房间,匆忙地把信封藏了起来。 等她再出去的时候,任一航已经下厨做菜了。 任一航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为阮聪灵准备了一顿相当可口的晚餐,然而阮聪灵却因为对那只信封里的东西耿耿于怀而吃得味同嚼蜡。 晚餐之后,阮聪灵本要跟任一航一起收拾,但任一航看出她心不在焉,便让她去休息。 阮聪灵回到房间,短暂静坐之后,不由自主地去看藏着那只信封的地方。 她就像再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取出了那只信封——这一次,她打开了。 信封里是一些照片,一些她和任一航的照片。 不同于曾经面对那些自己画作上的人物的怀疑,在看见照片的一瞬间,阮聪灵就认定上面的人是自己,那个和任一航牵手、拥抱的人,就是她。 那应该还是学生时代的她,看来很是青葱,连她身边的任一航也是,还带着学生时代没有褪去的青涩气息。 “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内心里出现这样的一个声音,阮聪灵似乎有了一些印象。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和任一航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那么亲密,行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同样那么开心。 被遗忘的过去里不仅有伤痛,也有美好,是属于她和任一航的,那么慧灵又是怎么回事? 阮聪灵翻到最后几张照片,发现是任一航正在水杯里放药粉的偷拍照,而后来的那些水,都是给她喝的,也就是说,任一航在偷偷让她吃药。 还没有成形的记忆和被隐瞒的现在让阮聪灵的思绪再次天翻地覆起来,她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不知所措的时候,任一航站在了房门口。 阮聪灵没来得及把那些照片收起来,在见到任一航的一刹那,她甚至颤抖着双手把照片都抖落去了地上。 任一航走去她面前,捡起那些照片,脸色刷白:“谁给你的?” “就在门外头。”阮聪灵满目疑惑地看着任一航,“你……能给我一些解释么?” 任一航把所有的照片收起来:“你愿意相信我么?” “我……”阮聪灵动作迟缓地坐下,低头看着她和任一航挨得很近的双脚,“我不知道。” 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关于过去的疑问也越来越大,阮聪灵缩回了脚,身体也向后靠了一些,拉开了和任一航之间的距离:“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看着阮聪灵失魂落魄的样子,任一航俯身在她面前,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拉她,见她没有反抗,他才开口:“都过去了,那些都不重要。” 阮聪灵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任一航那双仿佛从来对她都只有关爱的眉眼上,她却没办法像过去那样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酸楚,还带着失望。 任一航见阮聪灵落了泪,立即将她抱住:“真的都过去了,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以后我都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不要再追究那些事了,好不好?”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骗我?”这样的质疑毫无底气,阮聪灵抱紧了任一航,“我不想跟一个骗子过一辈子,可我真的很爱你,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任一航将阮聪灵脸上的泪水轻轻抹去:“曾经你不知道的时候,不是一切都好好的么?现在有了这么多的困惑,反而再也不能平平静静地生活。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将来也不会骗你。但是那些过往,我们都一笔勾销,好么?” 第五十一章 任一航的话从来都很动听,如果是曾经的阮聪灵,或许真的愿意听从他的意愿。只是当她站在文方旭心理诊所的那一刻,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但奇怪的是,本应该是对外营业的日子,整间诊所却紧闭大门。阮聪灵还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文方旭,可都是无人接听。 “搞什么鬼?”阮聪灵嘀咕着离开了诊所,却意外发现了疑似文方旭的身影。 她跟着那个人到了一家还算僻静的茶餐厅,默默坐去了他的对面:“有什么事会让你这么藏着掖着的。” 文方旭在确定周围安全之后才开了口:“我想来想去,有些事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阮聪灵目光一变:“原来,你也还有事瞒着我?” 文方旭压低了声音:“之前我跟你说过任一航用你和慧灵测试新药的事,但还有一个细节,我没有告诉你。” “说吧。”阮聪灵神情漠然。 “任一航一直隐瞒了这药的副作用,这也是为什么这个项目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但时至今日,这药都没能投入市场的原因。” “副作用?” “药里有一种很不稳定的药物成分,我们经过很久的测试,发现只要不让它的内在分子发生变化,对保护人体神经有很大的功效。但是一直到现在,还没能研究出什么方法对它的变异进行控制,也就说,如果这种成分的分子结构发生了改变,那么它对人体神经将有可能造成剧烈冲击。”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不用绕弯。”阮聪灵显得非常淡定。 “你两年的情况基本可以判定为癔症的一种,那就是人格分裂。” 阮聪灵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芒:“人格分裂?我分裂成谁了?” “你的姐姐,慧灵。” 阮聪灵的神色莫名,似是对这样的事很有兴趣,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冷峻笑意:“然后呢?” “当时你自身的情绪就非常不稳定,而有时你把自己臆想成慧灵,就已经让任一航措手不及。后来任一航还发现,你的两重人格在有些时候会自相残杀。” 看着文方旭严肃的模样,阮聪灵的笑容更甚:“那我不是疯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并不清楚,但任一航口口声声说着是因为没有办法才让你吃药的,而且他也知道这要可能对你造成的危险……”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告诉我,这药到底有什么副作用?” 文方旭微顿:“它可以对人体神经进行保护,但因为它的药效其实是具有压制性的,所以如果药里成分发生改变,很可能会变成对神经的刺激。如果服药者的主观意识很强大,它甚至可以成为激发多重人格的辅助性药物。” 阮聪灵忍俊不禁:“你的剧本是不是写得太夸张了?” “你没有见到慧灵最后的样子,所以你……” “还说你不知道当初的事?”阮聪灵厉色质问,“任一航的意思,是我造成我姐现在的样子,你似乎有别的说辞?” 文方旭满脸无奈:“其实……你们之间的事很复杂,我知道的确实不多。我记得当初是你先跟任一航在一起的,但当时你们都没有向双方父母说过,我也是偶然之下才知道的。结果后来,任一航忽然和慧灵在一起了。那一阵你特别伤心,我……我不忍心看见你那样,就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阮聪灵想起那些照片,和文方旭说的内容基本吻合。 “那是任一航朝秦暮楚,还是我姐横插一脚?”阮聪灵的脸色很难看。 文方旭摇头:“你们两家是世交,任一航不管是跟你在一起,还是和慧灵在一起,站在利益的角度来说,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他移情别恋了?” 文方旭沉默。 “这样的男人我姐都要,看来还是任一航会演戏。”阮聪灵的语调冰冷无情,仿佛她从来没在任一航身上投入过感情。 文方旭对阮聪灵的反应有些吃惊,内心也有了一些不可与外人说的想法:“你后来可能确实做了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事,但归根究底,我觉得一切还是任一航这个罪魁祸首的错。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这些事告诉你,免得你继续被他欺骗。” “是么?”阮聪灵并没有那么信任文方旭,“你偷偷摸摸地来找我,还把带来这个地方,是想躲避什么人?任一航么?” 被戳穿了心事的文方旭显露出一丝惊慌:“任一航向你隐瞒了药的事,也一定担心万一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之前是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可以帮助他对你进行心理引导,让一切发展符合他的预期,但是现在……我隐约感觉到了他其他的想法,所以我要在离开之前,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要走?”阮聪灵颇为意外,“如果连你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面对任一航?他既然能把我们姐妹弄到这样的田地,你觉得我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么?” 听来无助可怜的话,却跟阮聪灵冷厉的神情并不相符。 文方旭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阮聪灵并不是他过去见到的那一个。 “天远在这一带还是有影响的,如果任一航真的要做什么,就凭我是根本无法阻止的。” “所以你要丢下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而且在离开之前,告诉我这么残忍的事?”阮聪灵的目光尖锐得像是能在文方旭身上扎个窟窿,“任一航如果是伪君子,你就是真小人。” “我知道我没有一开始就跟你说明真相,是我的不对。但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可以认清楚任一航的真面目,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走。” “可是现在的生活挺安逸的,任一航对我也不错,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他。”阮聪灵好整以暇地看着文方旭,“倒是你,现在跟我摊牌,是想我做些什么去对付任一航么?” “你难道不应该对付他么?”文方旭显得义愤填膺,“他对你三心二意,也伤害了慧灵。而且当初他察觉到了你对天远的想法,还让我对你进行心理诱导,你知道不知道,在你父母过世之后,整个天远都落入了他任一航一个人的手里,那是你父母的心血。” 当初林慕杭就说过,那份股份持有书有可能是假的,如今文方旭也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完完全全戳穿了任一航的伪装。阮聪灵甚至开始猜测,任一航徘徊在她和阮慧灵之间的感情,也可能跟天远有莫大的关系。 文方旭搓了搓手:“我不想让你想起过去的事,也是因为怕你恢复记忆之后会难过。其实姨妈和姨父表面上看起来,同样疼爱你和慧灵,但事实上,他们更偏爱慧灵。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阮家大部分的财产都转移到慧灵的名下。” 阮聪灵眼里的错愕显而易见,但她的情绪尚算平稳:“你是在暗示我,任一航是为天远、为了我们家的财产,所以才选择慧灵的?” “这只是一种猜测,但我看得出来,他确实对慧灵有感情。” 阮聪灵终于克制不住地拍了桌子,却还是把即将爆发的情绪压制了下去:“他爱我姐,还拿她试药?” “阮家和任家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但任一航当初确实是已经准备要跟慧灵结婚了。但是婚礼前夕,发生了一些事,后来就都乱套了。”文方旭回答。 “看来只有我自己去跟任一航问清楚了。”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任一航既然可以在你们姐妹之间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把阮家的变故推脱到你的身上,你觉得现在的他,还会因为曾经的情义手下留情么?”文方旭的神情也逐渐冷了下去,“他现在是天远的实际掌控者,如果曾经的一切被翻了出来,他很可能失去他如今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我跟我姐都是留在他身边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炸了。”阮聪灵并不在乎的样子,“我既然一无所有,我怕什么?” “你难道不想把天远夺回来?你不想帮慧灵报仇了么?你这样贸然去找任一航,他很可能直接把你们两个都解决掉。”文方旭忧心忡忡,“鱼死网破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对任一航来说,并没有实质损失。” “你既然这么关心我,不如留下来,跟我一块找任一航讨债怎么样?” “我……”文方旭吞吞吐吐。 阮聪灵没有耐心再继续跟文方旭浪费时间:“这本来就是我们阮家和任一航的过节,我不勉强你,也很感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会慢慢计划起来的,如果有需要,你会帮我么?” 文方旭看来并不是那么坚定,然而面对阮聪灵的求助,他还是点了头。 阮聪灵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眼底带着微末的笑意,站起身:“保住自己最关键,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再见吧。” 文方旭看着阮聪灵镇定自若的背影,心底却莫名生出了一股寒意。他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的问题,只是在目光被那里去的身影吸引的同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必须远离如今的阮聪灵。 第五十二章 和文方旭的见面并没有影响到阮聪灵和任一航之间的相处,但阮聪灵发觉任一航最近似乎偷偷摸摸地在做些什么,并且有意回避自己。 她曾试图从任一航口中探听一些情况,可任一航总是找借口回避,这不由得加重了她对任一航的猜忌,但她没办法找到突破口,所有的进展也就只能暂时搁置。 阮聪灵夜里仍会做梦,梦里又有了一些新的画面,就像文方旭说得那样,她或许曾经真的和任一航有过一些美好旖旎的时光,至少梦境所传达的气氛都让阮聪灵觉得这个男人曾经在意过自己。 然而面对梦醒后的失落,阮聪灵都是有着难以适应的悲伤感,尤其想到父母去世,姐姐阮慧灵现在的状况,而她一度信任的任一航又别有用心,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感和无助犹如涨潮的海水一样扑涌过来。 但这一切都发生在任一航悄然不知的时候。 任一航不曾感受到阮聪灵内心为了反抗这种孤独和悲伤所产生的逆反心理,他只是觉得现在的阮聪灵好像比过去要开朗不少,就连笑容都变得灿烂了,有时候他看在眼里,就像是回到了两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 阮聪灵发现任一航最近的心情不错,这会儿开车去医院看望阮慧灵的时候,居然全程带着笑意。 “是有好事发生么?”阮聪灵试探问起。 “没有。”任一航眼底的笑意更甚,“只是看你最近的状态,让我放心了不少。” “既然想不起来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该忘就忘了吧。”阮聪灵垂着眼,刻意回避开这看似正在好转的局面。 任一航并不是没有担忧,只是在阮聪灵面前,他需要这样表现,借以尽快把阮聪灵的情绪拉回到正常轨道——他不想遇见到那些令他胆战心惊的事。 之后一路上的气氛莫名安静下来,一直到阮慧灵的病房,阮聪灵才开了口。 任一航始终沉默地在一旁守着,听阮聪灵跟昏迷中的慧灵闲话家常,省略了那些不愉快的部分,一切听起来都还好好的。 “一航!”阮聪灵忽然紧张起来,“我好像感觉到我姐握了我的手。” 任一航神情大变,大步到病床边。然而视线里,阮慧灵还跟过去一样陷入深沉的昏迷之中,并没有任何变化。 “我去找医生。”任一航看来是惊喜的,但他的眉眼里却闪现着同样浓重的忧虑。 阮聪灵在任一航离开病房之后也瞬间沉下脸。事实上,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阮慧灵的异样,刚才那句话,是她骗任一航的。 她想看一看任一航会在知道阮慧灵有复苏迹象后的反应,因为她觉得只要这一点点的变化,就可能对以后的一切产生重大的改变。 医生在进来查看之后虽然给出了鼓励的答复,可谁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用来安慰病人家属的言辞。 阮聪灵见任一航很是失落的样子,她却在医生离开后坚持说:“我真的感觉到了,虽然只是很轻微的异样,但真的是我姐有了动作。” “医生不是说了么,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出现的,但对诊断慧灵的病情是不是有好转,并没有特别大的意义。”任一航安抚着看来有些激动的阮聪灵。 “我知道。”阮聪灵逐渐安静下来,“我只是希望我姐可以快点好起来,我不想她总是这样躺着。” 任一航像是没听见阮聪灵的话,而是悲伤地看着阮慧灵:“就算慧灵永远醒不过来,对我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如果阮慧灵一直这样沉睡,这世上就少了一个人去恨他。少承受一份恨意,当然会过得轻松一些。 阮聪灵这样以为。 “不醒过来,就不用面对现在的境况,对我姐来说,似乎真的不是坏事。”阮聪灵低下头,“可是我就剩下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我真的希望她能醒过来,能跟我说说话。” 任一航见阮聪灵几欲落泪,轻轻按住她的肩,柔声安慰:“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任何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我想多陪我姐一会儿。”阮聪灵打断了任一航的话,重新握住阮慧灵微凉的手,眉宇间似仍在坚持什么。 刚才经历了一瞬间的惊喜,却又跌入了情绪低谷,任一航看来也有些颓然无力。视线在阮慧灵身上快速划过之后,他有些不敢面对她,所以借口说:“我在外面等你。” 阮聪灵忽然拉住任一航,却什么都没说。 任一航撇开阮聪灵的手:“我就在外面,有事可以随时叫我。我……” 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阮慧灵,任一航头也不回地转身:“我先出去了。” 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在病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阮聪灵的神情瞬间冷淡了下来。她仍是拉着阮慧灵的手,但基于内心的种种疑惑,她看阮慧灵的眼光并不十分友善:“口口声声说着要一笔勾销过去的事,却始终还是对你旧情难忘。姐,这样的人,值得我为了他做出伤害我们姐妹感情的事么?” 阮聪灵长长叹了一声:“有些事我正在慢慢地想起来,但那些关键的地方,我却始终没能一起找回来。我们和一航的关系,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既然那么在乎你,为什么又要招惹我呢?姐,你知道么?” 病房里没有任何回答阮聪灵的声音,她就痴痴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见有人在叫她,她抬头去看,见是任一航站在自己身边。 “还是回去休息吧。”任一航看着趴在床边的阮聪灵,“你都睡着了。” 阮聪灵迷迷糊糊地跟任一航离开了医院。 回到公寓之后,阮聪灵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房间睡觉。 这一觉又带回了一些过去的记忆,只是记忆的主角是阮慧灵和任一航,而她依旧是在暗中窥伺的那一个。 原来她所记得的那些别人的过去,是这样来的。她曾经跟着那一对年轻情侣走过很多地方,看着他们周游世界,跟着他们经历过无数迷人的风景,亲眼目睹他们的牵手和拥抱,然后一个人躲在暗处默默地伤心流泪,以及越来越无法控制地去憎恨那个忽然就把自己丢下的无情之人。 画面一转,她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刚应酬回来的任一航,喝得有点醉,开始胡言乱语,但一直都在叫慧灵的名字。 她走去他身边,双手颤抖着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在他嘴角留下一个轻轻浅浅的唇印,然后靠在他怀里,用任一航的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然后发送给了阮慧灵。 阮聪灵猜想,那时的慧灵一定正在等着任一航回复消息。她亲爱的姐姐,一直都是温婉乖顺的,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跟她一样。其实在很多地方,她们都是旗鼓相当的,但她知道,阮慧灵这个被精心培养的公主是经受不起任何打击的,而这张照片应该可以狠狠地刺激她,甚至就此打垮她。 从梦中醒来的阮聪灵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梦中那个自己的心情,那种已经被扭曲的恨意被转嫁到了阮慧灵的身上,在那时那地,她认定了在任一航始乱终弃的背后是自己的亲姐姐横刀夺爱。 难怪任一航会那样指责曾经的她,把造成这一切后果的责任都归咎到她的身上,丝毫没有顾及她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的原因。 她怎么可能不恨呢? 阮聪灵让自己冷静下来,又觉得卧室太闷,就想下楼去喝水。 经过任一航房间的时候,她发现房门没有关紧,但任一航似乎已经睡了。 在短暂的内心挣扎之后,阮聪灵轻轻推门进入,发现任一航确实睡着了,而书桌右侧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半开着,显然是任一航随手关了,却没上锁。 内心有一个声音催促着阮聪灵去打开那只抽屉。 她知道任一航向来睡得浅,按照以往的情况,她刚才推门进来应该就可以弄醒他了,可事实却是任一航没有任何反应。 这无疑给了阮聪灵去打开抽屉的信心。 阮聪灵的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并且时刻注意着床上的任一航。当她终于打开了抽屉,看见里头一本陈旧的笔记本时,内心的狂喜完全透过那双眼睛透了出来。 她快速拿出笔记本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就像是做贼,带着一丝成功后的侥幸,然而在这股兴奋劲儿退去之后,她抱着那本笔记本,又开始忐忑起来。 她坐去书桌前,把东西放在桌上,也不知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甚至有点害怕打开它,怕知道一些更让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阮聪灵还是选择亲眼看一看笔记本里的内容。 阮聪灵从来不知道,任一航居然还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并不是天天都有记录,但笔记本里的内容对她而言已经足够称为打击了。 第五十三章 阮聪灵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尊敬和父亲,居然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真正拥有天远的人确实是阮允环,但在天远还没有正式成立的时候,是他和周晴芳以及任一航的父亲任天达一起经营的一间工作室而已。 创业之初的艰难确实让三个年轻人吃了不少苦,所以当财富一步一步地积累起来,面对着更多的诱惑和商业利益,三个人的合作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尤其是阮允环和周晴芳走到一起之后。 公司的发展就像是预先设好的一个局,在任天达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一切就悄然落入了阮允环手中。 阮聪灵看见任一航的日记里这样写道:“妈告诉我,在天远成立的第二年,父亲的所有职权就几乎被架空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手里持有的天远股份,而仅剩下的这些,也一直受到某些人的觊觎。” 阮聪灵努力地搜寻着关于过的记忆,似有若无地有一些印象——阮允环和任天达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两家是世交,偶尔有些往来,但任天达几乎没有协同妻儿一起出现在阮家。 回忆复苏带来的头疼感受并没能阻止阮聪灵继续回想以及接着看任一航的日记。 日记里的记录时间并不稳定,有些甚至是隔了很长时间才会有一次记录,而每一次的内容,都深刻地反应了任一航当时的心情。 “爸是死于旧病复发,但我知道已经平复了好几年的病情为什么会忽然发作。有些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把天远彻底收为己有,但他忘记了,爸被气死了,还有我。我还年轻,而他们的女儿也还涉世未深。” “他们把慧灵保护得很好,并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接近。相比之下,似乎更容易和聪灵发生接触。阮允环名义上对两个女儿一样疼爱,其实看来还是存在偏颇的。” 两段相隔了将近半个月的记录让阮聪灵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尽管旧时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凭借着这些线索,她已经能够解开部分疑惑。 林慕杭送来的那些照片是真的,她和任一航确实曾经在一起过,但那些真正存在过的记忆只是任一航用来接近她的手段,然后实施他的报复计划。 “聪灵除了有点大小姐脾气之外,还是很容易掌控的。至少在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察觉出我的目的。阮允环这么精明的人,居然有这样傻的女儿,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字字诛心,看得阮聪灵已经浑身发抖。 “在聪灵的帮助下,我成功和慧灵有了交集。亲姐妹之间存在的差异,让我非常意外。但她们同样善良,尤其是慧灵,看来阮允环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淑女名媛。她也确实令人心动。” “我一早就游说了聪灵,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所以哪怕在慧灵面前,她也只说我们是朋友。慧灵这个没有心机的千金小姐,完全没有感受到我和聪灵之间的暧昧,这非常有利于我进行下一步计划。” 日记里的任一航和她认识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她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不设防才让这匹狼有机可趁,不仅造成了她在感情上的创伤,还害了慧灵,甚至害了整个阮家。 “慧灵对我的表白有些抗拒,但我知道,她的犹豫是出于对聪灵的顾忌。也许聪灵私下跟她说过什么,但这并不能影响我的计划,毕竟阮允环更喜欢慧灵这个女儿。” “在我终于说动慧灵,并且公开了我们的关系之后,我看着聪灵的表情。虽然不是直接报复在阮允环身上,但看着仇人的女儿那么痛苦,我也是高兴的。” “我偷偷告诉聪灵我的难处,并且让她知道,是慧灵利诱,我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我必须抱住手里的天远股份,而慧灵将来所能掌握的阮家财产,一定大于聪灵。父母之爱的天平一旦在聪灵面前出现倾斜,那么她所受到的打击很可能成为我的助力。” “聪灵没有把我和她过去的事翻初来,而是在我和慧灵在一起之后选择沉默。她每一次出现时的眼神,都带着恨意,不仅是对我,还有对慧灵,以及阮允环。” 那些即便是恢复记忆也不可能知道的真相让阮聪灵一时手足无措。她合上笔记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哪怕忍不住哭了,也不允许自己出声,直到她能够继续看下去。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但还是出现了一些意外。慧灵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也越来越沉浸在我们的关系里,这让我很满意,但我渐渐地发现,我对整件事的把控因为她的存在而有了迟疑——我爱上了慧灵。” “我开始想要回避慧灵每一次看我的目光,如果不是心中的信念一再支持我不能放弃,也许我会选择马上离开。但我不能对不起被阮允环设计的父亲和含恨而终的母亲,哪怕我真的爱慧灵,该向阮允环讨回来的,我不会就这样放弃。” “在阮允环手底下暂时的屈膝,的确让我得到了进入天远并且了解内部情况的机会。阮允环也基本接受了我,只是我没想到,在我和慧灵结婚的前夕,阮允环会让我签股份转让书。这一次的愤怒不仅是因为我对他的痛恨,跟是因为他以我和慧灵的婚姻作为交换的条件。我爱慧灵,但我恨着她的父亲。她如果知道自己所敬爱的父亲暗中用这种手段,会是什么想法。” “我越来越不想伤害慧灵,但没想到聪灵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当我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慧灵之间或许完了。我知道慧灵一直很善良,而且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几乎受不了什么打击,所以那张照片一出现,我和慧灵之间就回不了头了。” 记录里写道阮慧灵在看见那张阮聪灵和任一航的亲密照之后不久就忽然失踪了,关于她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事也语焉不详,一切看起来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之后那些在阮慧灵受伤初期,任一航照顾她时的记录,让阮聪灵泪流满面。她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出任一航对慧灵的感情,即便他们之间跟着世仇,但在生死关头,他还是愿意暂时放下那些成见,一心一意地照顾她。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阮允环夫妇出了事,阮聪灵因为自责而开始情绪崩溃,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 “聪灵有时候会忽然变成另一个人,像极了慧灵。我恍惚起来,会以为真的是慧灵醒过来了。但在不知什么时候起,自称慧灵的聪灵会开始伤害自己,那些用来自残自杀的行为,她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去做,如果我晚一步,也许就救不下她的命了。”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阮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的仇已经报了。归根究底,慧灵和聪灵是无辜的,他们现在的状况,也是因我造成的。慧灵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我应该替她照顾好慧灵。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切等慧灵醒了再做决定。” 阮聪灵又往后翻了一些,终于看见了文方旭的名字。 “聪灵的情况越来越诡异,文方旭说她已经接近精神分裂的地步,如果再不进行控制,后果不堪设想。在此之前,我已经试过很多办法,但聪灵的情况一直没能得到有效的治疗。文方旭说他有新药可以试试,我本来不想冒这个险,可一想到上次聪灵差点出事,我只能铤而走险。” “我知道文方旭对我有所隐瞒,但聪灵最近的情况确实有了好转,虽然不像过去的她,但那些让人不安的因素正在日渐减淡。现在的她像是她和慧灵的综合体,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究竟时好时坏,但总好过过去那些让我焦头烂额的日子。” 再往后,就没有什么记录了。 阮聪灵此时的双眼里还残着泪光,眼波却已经逐渐平息下来。原本死死抓着笔记本的双手也慢慢松开,紧绷的身体在平复的情绪下得到了放松,看来有些颓丧。 就这样枯坐了一会儿,阮聪灵轻轻合上了笔记本。 这一次,她没想再打开。而是起身去了任一航的卧室,把笔记本放回原处,然后坐去床边,看着还在睡梦中的任一航。 她不怕把梦中人吵醒。 任一航恰好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发现阮聪灵坐在床边的瞬间,他立刻清醒过来,看了一眼书桌,发现抽屉还半关着,这才稍稍放了心,问:“怎么醒了?” 阮聪灵忽然扑向任一航,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还有些剧烈的心跳:“一航,我不想一个人睡。” “你上来。”任一航柔声。 阮聪灵还是那样抱着他,避开了他的注视,面无表情却语调柔和地告诉他:“一航,你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想着去回忆那些过去,不知道比知道要好过太多了。” “你怎么了?”任一航紧张起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阮聪灵摇头:“我只是忽然害怕,怕我那一天全都想起来了,我就不能这样抱着你了。” 任一航对他们的过去自然是心有余悸的,但面对阮聪灵听来无助的讨好,他只能让尽量安慰她:“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陪在你身边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阮聪灵在任一航怀里流连片刻就钻去了床上,背对着任一航闭上了那双冷漠的眼。 第五十四章 在看过任一航的笔记本之后,阮聪灵已经能够大致梳理出过去发生的事。不论他们这群人过去想过些什么,又做过些什么,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最无辜的人就是还陷入昏迷的阮慧灵。 尽管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在把过去的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之后,阮聪灵内心复杂得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她想要去看看阮慧灵。 今时今日,大约也只有她们之间还存在的血脉亲情能给予她稍许的慰藉,让阮聪灵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被孤立在这个世上。 开车前往医院的时候,阮聪灵忽然发现了林慕杭的身影,她一时大意没看路,结果差点撞到前头正在过马路的行人。而在一个紧急刹车之下,她手中的方向盘失控,连车带人都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猛烈的撞击让阮聪灵整个人都陷入剧痛之中,而头部因此受到的碰撞就像是被按下的某一处开关,又释放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画面里有两个身影,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一个穿着婚纱,一个神情失落地站在一边。 “好看么?”阮慧灵笑靥嫣然地问阮聪灵。 这是阮慧灵为了她和任一航的婚礼特意找设计师定制的婚纱,怎么可能不漂亮? “真美。”阮聪灵强颜欢笑,“姐,你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 阮慧灵脸上的笑意那么明显,满脸的幸福感早都已经溢了出来。她拉起阮聪灵的手:“能嫁给自己想嫁的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阮聪灵停顿片刻,“我也为你高兴。” “是么?”阮慧灵拉着阮聪灵的手忽然用了几分力,洋溢着笑意的眼波瞬间冷了不少,“你真的为我高兴?” 阮慧灵的眼光让阮聪灵觉得背后一凉,她想要从阮慧灵掌中抽回手,可阮慧灵很用劲儿。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当她再度去看阮慧灵时,才发现阮慧灵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原先的笑容。 这种陌生的气息、陌生的表情,过去阮聪灵从来没在阮慧灵身上捕捉到过。可以说,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和熟悉的阮慧灵。 “聪灵?”阮慧灵轻声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阮聪灵此时才觉得双手被阮慧灵捏得发疼:“姐,松开。” 阮慧灵却并没有那样做,依旧握紧了阮慧灵的手,并且向她走近了一些,在她耳边说:“谢谢你把一航带到我身边,我很爱她,就像你爱他一样。” 阮聪灵只觉得浑身发冷,尤其在面对阮慧灵那双看来又恢复了以往亲切感的眼睛,她耳边那些充满挑衅和示威的言辞瞬间化成了无数尖利的针,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很痛,但她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阮慧灵似乎很满意阮聪灵的反应,唇边再度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松开了一只拉着拉着阮聪灵的手,转而去抚摸阮聪灵的脸。在感受到阮聪灵下意识的闪躲之后,她的笑容更加明显:“将来,你也会遇到一个你喜欢并且喜欢你的人。” 阮慧灵看似热情地抱着了阮聪灵,借着这样亲密的距离,在阮聪灵耳边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只能看着我和一航幸福得在一起了。那些你偷偷跟着我们到处旅游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呢?” 阮聪灵猛地将阮慧灵推开。 穿着婚纱的准新娘猝不及防地被推倒了地上,引来周围人的关心,尤其是周晴芳。 “慧灵,你没事吧。”周晴芳心疼地把阮慧灵扶起来,开始责备阮聪灵,“聪灵,你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 “妈,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关聪灵的事。”阮慧灵劝着周晴芳。 看着周晴芳对阮慧灵的关心,阮聪灵再一次意识到,哪怕是在外界看来,她和阮慧灵获得的同等的父母之爱,其实还是存在很大差别的。尽管她从小衣食无忧,也确实享受着父母的关爱,然而在很多细节上,关于亲情的天平还是向着阮慧灵倾斜的。 “对不起。”阮聪灵垂着眼。 阮慧灵笑着拉起阮聪灵,就跟过去一样上演着姐妹亲密的戏码:“聪灵是为我高兴,结果不小心失了手,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是知道的。” 阮慧灵那假惺惺的笑容还没完全消失,画面就忽然转到了医院的病房里,这一次的主角换成了任一航和阮慧灵。 医生们刚和任一航交代了什么离开了,任一航陪在病床边,看着病床上的阮慧灵。 阮聪灵发现,此时的阮慧灵并不是昏迷的,尽管她瞬身都插着管子,看起来生命垂危的样子,但她绝对是有知觉的,甚至于大脑思维都是清晰的,只是可能因为伤得太重,不能说话而已。 “医生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任一航坐在床边,满面忧忡地看着阮慧灵,“我知道你看了那本笔记,现在很生我的气。但如果站在我的角度,我并不后悔当初做那些事,只是后悔没有管住自己的心。” “慧灵,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任一航伸手拉起盖在阮慧灵身上的被子,慢慢地往上移动,最后盖住了她的整张脸,按了下去,“我不能让你把我的秘密告诉阮允环,这样我所有的计划就都落空了。我要为我父亲报仇,这是阮允环欠我们任家的。” 病床上的阮慧灵也许想要挣扎,但因为过重的伤势,致使她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聪灵拍的那张照片而生这么大的气,你是在恨我欺骗你是不是?”任一航看来很不忍心,但是那双手,却没有要放开的迹象,“对不起。” 阮聪灵很想冲上去把任一航推开,可是她一想起当初阮慧灵跟自己说过的话,她就再也没有上前。 就算不是阮慧灵横刀夺爱,就算任一航确实跟阮慧灵两情相悦,但既然阮慧灵知道她对任一航的感情,为什么还要那样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她忘不掉阮慧灵穿着婚纱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在看来温柔无害的表象下,居然藏着一颗那样冷血的心。是不是要看着她痛,看着她难受,阮慧灵才会觉得高兴?才会满足? 从小到大,她都是处在别人看不见的下风,在父母始终偏向阮慧灵的环境下生活。不是她没有感觉,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去争这些事,因为她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啊来自家庭和亲人的爱,只是相比于阮慧灵,要少一些罢了。 但当阮慧灵向她挑衅示威的那一刻,阮聪灵才真真正正地明白,自己的隐忍不过是助长了阮慧灵的气焰。她亲爱的姐姐,在顺利和任一航在一起之后,站在胜利者的位置,嘲笑她的无能。 那么她抱负回去,就不可原谅么? 那么现在面对任一航的欺骗,阮慧灵有这样的下场,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么? 混乱的记忆冲涌进阮聪灵的脑海,除了头疼欲裂的感受,她已经没有其他只觉。然而在她又一次发现了林慕杭的身影后,她所有的思绪立刻被那一身白裙所吸引。 阮聪灵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不顾周围人的围观,拨开人群,朝着林慕杭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直追到一条无人的巷子,林慕杭的路被前头的墙堵死,这一场追逐才暂时告一段落。 “你还追来干什么?”林慕杭靠着身后的墙面,“你不是要去见阮慧灵么?” “你怎么知道?”阮聪灵喘着粗气。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林慕杭反问,“你所关心的姐姐,曾经做过一些对你不太好的事,而那些事直接导致了你和任一航分手,你难道不恨她么?” “这是我和我姐的事,不用你多问。”阮聪灵平复了呼吸,狠狠盯着神情自若的林慕杭,“你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有目的。” 林慕杭拍着手,慢慢走向阮聪灵:“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你知道,你亲爱的姐姐曾经那么对你,你还会想要她醒过来么?” 阮聪灵突然体会到了林慕杭的话中深意,却没有挑明:“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问你自己,如果有一天阮慧灵醒过来,任一航还会不会留在你身边。”林慕杭笑得颇是耐人寻味,“你们的过去有着太多复杂的因素存在,但是现在一切都简化了,当只剩下你、任一航和阮慧灵,你猜任一航会选择谁?” 见阮聪灵开始迟疑,林慕杭趁胜追击:“你应该能够感受到任一航对阮慧灵的感情,他之所以对你好,也是因为阮慧灵的存在。他当初既然没有狠下心闷死阮慧灵,那么现在,在扫除了你爸妈之后,他更不会舍得对阮慧灵下手。那么结局就只剩下一个,任一航会一直守着阮慧灵,只要她不死,对任一航来说,就还有希望。” “你要我杀了我姐?” “我说了吗?”林慕杭无辜地看着阮聪灵。 阮聪灵一把抓住林慕杭:“你到底是谁?” 林慕杭丝毫没有被阮聪灵此时尖锐的目光吓到,反而用另一只没有被钳制住的手,轻轻抱住阮聪灵:“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只是那个时候你总是注意不到我。”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语调,让阮聪灵想起了阮慧灵给自己的那个拥抱,同样的不寒而栗,让她恨不能立刻亲手解决了面前这个人。 阮聪灵就好像当初那样,狠狠推开林慕杭,看着林慕杭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 “你不是要去医院么?还不快点?不然回头警察找上门,你就不能马上见到慧灵了。”林慕杭不急不缓地说。 第五十五章 林慕杭的话对阮聪灵而言从来都像是一种魔种,即便在阮聪灵的意识里明确地知道不应该听从,但现实总是让她在某种看似自愿地情况下遵照林慕杭的意思去做,比如现在,她就站在阮慧灵的病床前。 原本应该是这世上的至亲,却在记忆逐渐复苏之后,让阮聪灵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记忆里浮现出一些片段和言语,在阮慧灵看来温婉善良的外表下,则是处心积虑的伤害和得意——原来早在阮聪灵不知道的时候起,阮慧灵就已经失去了对她的友善,那种发自真心的关心和爱护。 那些曾经阮慧灵和任一航还没确定关系前就在阮聪灵面前表现出来的暧昧和亲密,还有他们在一起之后,她让人阮聪灵暗中跟随所看见的那些画面——那都是阮慧灵有意透露给阮聪灵知道的路线,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爱着同一个男人,而在这场关于爱情的角逐里,她才是胜利者。 阮聪灵看着病床上的阮慧灵,回想着她所能回忆起来的所有过去,伸手拉住了盖在阮慧灵身上的被子,想起了两年前任一航的某个动作。 “姐,你冷么?”阮聪灵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觉得不够,就又向上拉了一些,一直到被子把阮慧灵整张脸都盖住,她在稍稍按下,“这样就不冷了吧。” 当初任一航试图闷死阮慧灵的画面在阮聪灵脑海中浮现,连同曾经阮慧灵伤害她的那些记忆,瞬间侵占了阮聪灵的全部思绪。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她之所以没有父母,之所以失去了任一航,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需要负很大的责任。 “姐,我想爸妈了,你代我去见他们吧。”阮聪灵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把被子死死地捂住阮慧灵的脸。 被子下的身体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就好像她原本就已经没有了呼吸。然而阮聪灵知道,她亲爱的姐姐活着,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醒过来,到那时候,她会连任一航都彻底失去——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阮聪灵更不想就这样翻过阮慧灵。即便她们血骨相连,即便她喊了这个人二十多年姐姐,可今时今日,她不想连最后还在自己身边的任一航都失去。 流逝的时间像是一只手,掀开了阮聪灵心底的波澜,在去除掉那些顾忌之后,莫名的狂喜席卷了阮聪灵整个人。一想到这等同于为自己过去所受到的针对而报复,一想到在此之后将再没有人跟自己争夺任一航,她就不想松手。 “姐……”阮聪灵的眼神看来悲悯,却跟她手中的动作背道而驰,在这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唤之后,她的目光陡然间阴鸷狠辣起来,“去死吧。”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么让人不寒而栗,怨毒且尖锐,像是已经沉浸在仇恨中的疯子。 阮聪灵盯着那一张纯白的被子,想象着不久之后被子下的人就会失去最后的生机,这令她无比畅快,只想快点见到那一刻。 病房门猛然打开的瞬间,任一航冲了进来,大步上前就把阮聪灵推开。 阮聪灵整个人跌在地上,失神地看着正在查看阮慧灵的任一航。刚才的阴枭气息瞬间从她的眉宇间消失了,她如梦初醒一般,眉眼间满是懵懂的神色,喃喃叫了一声:“一航?” 医生和护士闻声进入病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围去了病床边查看阮慧灵的情况。 阮聪灵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弃了一样,愣愣地坐在地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眼前出现一只手。她慢慢转过视线,发现是任一航。 见阮聪灵一直坐在地上不动,任一航蹲下,却没料到阮聪灵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仿佛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浑身都在颤抖,紧紧地抱住了他。 任一航没有说出责备阮聪灵的话,而是抱着她,在听医生说阮慧灵没有大碍之后,就带着阮聪灵回到了公寓。 阮聪灵一路上都很安静,就算是回到了公寓,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她有些发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任一航看得出来,她非常紧张。 任一航倒了杯水给她:“聪灵?” 阮聪灵慌张地抬起头,看见面前的水杯却快速地摇摇头,然后有低下头,还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有意要避开任一航。 任一航坐去阮聪灵身边,但没有靠太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自然也是格外心疼的。 他为了稳定阮聪灵的病情而和文方旭合作,原以为那种药确实可以帮助阮聪灵,却没想到,一切看起来的好转不过是现实被压抑之后的反弹——在又一次发现阮聪灵精神状态有问题之后,他立即去仔细检测了药物。 当初他这样做过一次,但因为确实看见了疗效,所以没有太过和认真对待这件事。可这一次,处于自责的心理,他把那种药中所含有的成分都进行了检测,知道阮聪灵现在的情况是精神被压抑后出现的反弹迹象。 他也已经了解到,那天他所面对的“阮聪灵”是在药物作用下分裂出来的第三人格。 任一航正对将来忧心不已,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你们好好看着他,过两天我会过去的。” 这个电话是任一航派出去找文方旭的人打来的,说已经找到了文方旭。 因为阮聪灵目前的情况非常不稳定,所以任一航把见文方旭的事往后拖延了几天,一直到阮聪灵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精神恍惚,他才有时间去见一见文方旭。 文方旭虽然被软禁,但并没有受到虐待。他知道是谁扣押了自己,所以在见到任一航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然而他的态度却很谦卑。 “如果不是聪灵这次病情反复,你是不是就会说服我,立刻着手把这种药投入市场?”任一航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方旭。 “这真的是小概率事件,事实上你也看见了,如果不是聪灵的精神状况太特殊,这种药是没有问题的。”文方旭还在极力辩解。 “现在聪灵因为这个药差点杀了慧灵,你还在我面前狡辩?”任一航的目光严厉起来,“这次是我及时赶到才没有闹出人命,如果下一次我没来得及制止,你就等着给慧灵陪葬。” 文方旭心头一凛,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不能跟任一航硬碰硬,所以态度软和下来:“聪灵现在的情况需要的是情绪上的安抚,让她重新获得安全感,这样才能让她稳定下来。” “我当然知道。”任一航神情冷峻地看着文方旭,“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是个心理医生。” “还兼职卖药。” 文方旭无视了任一航的嘲讽,有些告饶的样子:“你确实可以另外再医生去重新考量聪灵的病情,但现在除了你,只有我最清楚她的情况。与其花那么多时间去把曾经的事再做一次,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担任聪灵的咨询师?” 任一航眯起眼,眼底的冷芒让文方旭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你已经隐瞒过我一次,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任一航问。 文方旭搓了搓手,想着最合适的措辞:“我知道用聪灵试药确实不对,但我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让她吃药,更不会把她交给你,你曾经伤害过她。” 任一航的眼波明灭不明,让人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然而即便如此,文方旭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坚定一些,毕竟这算是他的真心话。 “你喜欢聪灵?”任一航问,听似疑惑,却更像是肯定。 文方旭迟疑了片刻:“是,在你接近聪灵之前。”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跟我争一争,如果你当初主动一些,也许就没有我伤害聪灵的机会了。” 文方旭面色黯淡:“有些事不用争都知道结果,聪灵只有在看你的时候,眼里才有那么强烈的光彩。” 任一航表情一滞,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有所触动,但他很快收起了这一片刻的失神,转而依旧用嘲讽的口吻对文方旭说:“你对聪灵的感情,抵不上你对新药投放市场的热情,否则你也不会提出用她试药。当然你也确实是喜欢她的,否则也不会在她面前诬赖我曾经给慧灵试药。你是想让她对我彻底死心?” 文方旭没想到任一航会知道这些,一时间错愕得无言以对。 “我可以给你一个继续治疗聪灵的机会。”任一航高高在上地说,“我甚至不在乎你是不是还想着在我和聪灵之间做手脚,只要你能让她尽快冷静下来,方便后续的治疗,你做的事,我会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到时候聪灵愿意,你可以带走她,怎么样?” 最后的条件显然令文方旭很是心动,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任一航,想要确定什么:“你说真的?” “照顾聪灵是件很费神费力的事,如果她能有好转,我很愿意把她交给你。毕竟,你会比我更用心地照顾她,是不是?” “当然。”文方旭很是坚定。 “回头把你的治疗方案交给我,我要了解所有的细节。”言毕,任一航转身离开。 第五十六章 这一次文方旭没有食言,确实制定了一个非常详尽的治疗方案,而任一航也对整个方案进行了考察,确定可行之后,才让文方旭开始接触阮聪灵。 经过上次医院事件后,阮聪灵的性格又发生了变化。过去她还算开朗外向,而现在的她每天都很少说话,看起来怯生生的,见谁都怕。 “这是聪灵给自己设定的心理障碍。”文方旭这样解释给任一航听。 任一航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阮聪灵恢复,而文方旭更是不遗余力地对阮聪灵进行治疗,虽然进展并不十分顺利,但也不是毫无成效。 阮聪灵从最开始只接受任一航,到后来逐渐接纳了文方旭,这就是一个令人高兴的转折。 而在和阮聪灵的接触逐渐增多之后,文方旭在心理辅导的力度上开始慢慢加大。尽管最初的治疗之后,阮聪灵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至少在治疗过程中,没有多项人格的出现,大部分时间里,她的情绪也一直都还算稳定。 两个月之后,文方旭提出可以让阮聪灵去见一见阮慧灵。 “这会不会太冒险?”任一航质疑。 “她现在的情况应该可以面对慧灵,到时候我们全程陪同,一旦发现不对劲,可以立刻带她离开。”文方旭看来有些坚持这个想法,“我才可以判断后续的治疗。” 这确实可以用来判断阮聪灵在接受这段时间治疗后的情况,所以即便心有顾虑,任一航还是答应了。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阮聪灵一直低着头。 任一航轻按住她的手,安慰她:“有我陪着你,不用怕。” 阮聪灵看向任一航的眼眸里有着挥之不去的担忧:“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也知道,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和方旭都在你身边,你想做坏事,看来也是没办法的。”任一航柔声说,将看来局促不安的阮聪灵抱在怀里,“不会有事的,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任一航的安慰确实有些效果,阮聪灵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可当她站在病房门口,还是会不安地去看任一航。 任一航一只手牵着阮聪灵,一只手慢慢打开了病房的门。 当睡容安详的阮慧灵再一次出现在阮聪灵面前时,任一航感觉到阮聪灵在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她的手不由得抓紧了自己,像是正在面对非常恐怖的画面。 “有我在。”任一航搂着阮聪灵的肩,慢慢将她带进了病房,停在了病床边。 过去的很多事都已经被阮聪灵回想起来,她虽然还不能完全平静地处理因此而来的情绪,但她看着如今的阮慧灵,她的神智至少还是清楚的。 阮聪灵寻求意见似的去看身边的任一航,在得到鼓励之后,她缓缓握住阮慧灵的手。 “姐。”阮聪灵叫了一声,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文方旭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阮聪灵的举止神态,在确定没有问题后,开启了下一个阶段的治疗。 任一航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对文方旭逐渐放下了戒心,也会留时间给阮聪灵和文方旭独处,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如果阮聪灵愿意,文方旭可以带她离开。 阮聪灵对文方旭的态度也随着治疗的深入越来越友善,这让文方旭觉得,也许有一天,他可以走入阮聪灵的内心,从而将她从任一航身边带走。 这无疑激发了文方旭对阮聪灵更多的关注和照顾,令他每一次去见阮聪灵之前都变得格外期待,而在和阮聪灵相处的过程里也非常享受。 当然,他始终保持着对阮聪灵病情的小心谨慎。 就这样又经过了半年的治疗和观察,阮聪灵的情况基本已定稳定了下来,先前有些怕生自闭的性格也得到了改变,至少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这是文方旭很希望看见的结果,但也是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有了越来越深的顾虑——聪灵的病情好转并且稳定了下来,任一航会做什么? 在又一次去见阮聪灵的路上,文方旭有了一些打算。他想知道阮聪灵对自己的看法,如果当真可行,他希望能带她一起走,离开这个有太多不愉快的地方。 他相信自己会比任一航更适合照顾阮聪灵,因为他的心里只有她。 然而这一次出来迎接文方旭,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阮聪灵,而是几个高大冷漠的保镖,以及任一航沉冷的背影。 文方旭暗道不妙,但不等他反应,就被身边的保镖钳制住。 他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成功,便大声质问任一航:“你干什么?” “聪灵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医生也说只要不再有来自外界的刺激,她会一直这样好好地生活下去。”任一航转身看着已显怒容的文方旭,“那么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文方旭不服输地再一次试图挣脱,却被强行压着跪了下去。他恶狠狠地瞪着任一航:“你这是干什么?” “私自使用没有得到许可的药品,这样的医生似乎不太适合为病人服务。”任一航好整以暇。 文方旭明白了任一航的意图,开始更强烈的反抗:“你这是过河拆桥!” “你说什么?”任一航把一只公文袋摔在了文方旭面前,“这是聪灵以前的诊断报告,以及药品的检测结果。” “你!”文方旭无法挣脱开身边强有力的束缚,只能无比愤怒地盯着居高临下的任一航,“卑鄙!” “你隐瞒真实药效在先,还试图往我身上泼脏水,差点害了聪灵,这些事,我不可能就这样一笔勾销。”任一航俯瞰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文方旭,“我是商人,睚眦必报。这半年里,你确实为聪灵的病情出了不少力,但一切也都是因为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所有的结果,因此我并不觉得应该感谢你。这段时间,就算是你对聪灵的补偿,但是在我这里,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 “聪灵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小人!”文方旭大骂。 任一航丝毫不为所动:“在整件事里,没有一个人称得上是君子,你好像也不能把自己撇干净。” “要是让聪灵知道了……” “你觉得我会让她知道么?”任一航拿起那只公文袋,眼里尽是得意之色,“从此以后,你文方旭就会彻彻底底地从聪灵的生活里消失,去你该去地方。” “你要杀人灭口?” “我真要杀你,会给你看这些东西么?”任一航把公文袋交给亲信,“你的职业操守有问题,自然有别人来评判,怎么公正,怎么来。” 文方旭在任一航冷漠的注视下被带走,他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照顾着阮聪灵。 阮聪灵只是觉得奇怪:“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表哥了,他怎么了?” “你表哥放大假去了。”任一航把车停好,“人都已经为了操心半年了,还不准他好好休息?” 阮聪灵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没接话,低着头,确实有些内疚的意思。 任一航见状,亲自帮阮聪灵解了安全带,顺便把这话题岔开了:“还不快下去?不想多看看慧灵?” 任一航一言点醒梦中人,阮聪灵想都没想就要下车,却又忘记开车门,额头撞在了窗玻璃上。 “没事吧?”任一航觉得好笑,还是扳过阮聪灵的身子查看了一下,“很疼么?” 阮聪灵揉了揉额头:“就是撞了一下,能疼到哪去?” 任一航直接帮阮聪灵开了门:“下车看着点。” 阮聪灵冲任一航皱了皱鼻子,这就下了车。 对于曾经发生的事,阮聪灵的内心并没有完全释怀,关于过去的那些记忆碎片也一度令她觉得难以自处。但任一航给予她的鼓励,让她正在适应现在的生活,也努力调整着心态。 她可能确实记住了一些事,但也可能在那一次情绪大变之后又忘记了一些什么。 她曾经这样和任一航说。 当时任一航告诉她:“不管你记得多少,又忘了多少。能活着就已经是幸运,我不想你跟过去一样痛苦,如果可以,我来照顾你,就跟我们曾经那样。” 他总能说出那些令她心动的话,但她再也不会忘记,他曾是阮慧灵的未婚夫。他所谓的照顾,真的只是照顾,不掺杂任何男女情爱,真要有些别的,也许是对阮慧灵的责任。 任一航并不清楚阮聪灵的这些想法,她暗中的失落和难过都被隐藏了起来,只为换得他们之间的风平浪静。 阮聪灵在陪伴阮慧灵的同时,任一航去找医生询问了阮慧灵的病情。她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就出了门。 抬头时,阮慧灵发现走廊拐角有一道人影经过,穿着护士服。 虽然那人走得快,但她还是往这里看了一眼。 那张脸非常苍白,深邃幽黑的双眸格外引人注意。 阮聪灵正要追去的时候,听见任一航叫她。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任一航到自己身边。 “怎么了?”任一航发现阮聪灵的神情有些古怪。 “没事。”阮聪灵没有把看见那个护士的事告诉任一航,两人就这样离开了住院大楼。 一路上,阮聪灵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而她并没有任何发现。一直到上车前,她在副驾门口看见一只药瓶。 她下意识地认出了那只瓶子,并且快速捡了起来,在任一航的催促下,终于上了车。 第五十七章 已经半年没有骚扰过阮聪灵的那些梦境在从她医院回去的当晚又一次出现,不论那些画面是真是存在过,抑或是经过人为诱导而形成的,一时间如此大量的信息出现,总是令阮聪灵无法安宁。 从梦境中惊醒的阮聪灵还没有完全回神就看见了任一航满是关切的双眼。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就在身边的这个人,似是在确定什么。 “聪灵?”任一航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能立刻表现出来,“怎么了?” 阮聪灵愣了半天神,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我下去喝点水。” 匆匆响起的脚步声让任一航越发不安,他追着阮聪灵到了楼下,看她慌忙倒水的样子,他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空杯子去帮她倒水:“你没事吧?” 任一航的没有已经皱紧。 阮聪灵觉得有点冷,搓起了自己的手臂。 任一航特意倒了温水递给阮聪灵:“聪灵?” 阮聪灵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杯水才决定安定一些,却依旧拿着空杯子有些无所适从:“我……我上去继续睡了。” 快要上楼的时候,阮聪灵又折回来,手足无措地放下了杯子才匆匆忙忙地跑回去。 任一航回到卧室时,阮聪灵正盖了被子躺下。他也上了床,替阮聪灵将被角掖好。 “我没事。”阮聪灵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就是做了噩梦,睡一觉就没事了。” 任一航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但眼下也不便多追问什么,只是被阮聪灵这样一闹,他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再睡着。 奇怪的是阮聪灵在第二天又恢复了正常,昨夜的张皇失措好像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跟任一航一块起床做早餐。 为了不引起阮聪灵的怀疑,任一航照常去天远上班,只是暗中派了人监视阮聪灵的一举一动。 阮聪灵在任一航离开公寓之后就出门逛街去了。 跟踪的人始终把视线锁定在阮聪灵身上,并没有发现她有奇怪的地方。 女性的逛街能力总是超过预期,阮聪灵更是从上午一直逛到了将近日落,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休息了一会儿,其余时候一直穿梭在都市人流之中。 眼看天色将晚,跟踪者跟着阮聪灵走了一天,精神一直高度集中,这会儿也有些疲惫。见阮聪灵走进了一家很热闹的茶餐厅,他猜想是她准备吃东西休息了,而他也应该歇一歇。 这家茶餐厅的生意特别好,阮聪灵又选了个客流相对较多的时间段进来,一个不留神,她就从跟踪者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来消磨对方的耐心,这样才能最安全的摆脱他的监视,而接下去她看准了前头的一家咖啡厅,想着应该会有人在那里等着自己。 咖啡厅里一个相当不起眼的角落里,林慕杭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阮聪灵进来,她的嘴角立即扬起一丝笑意。 “我们很有默契。”林慕杭把已经点好的另一杯咖啡推给阮聪灵,“你都知道来什么地方找我了。” “这次你又想跟我说什么?”阮聪灵很不愿意面对林慕杭的样子。 “知道了我是谁,就不想见我了?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林慕杭丝毫不为阮聪灵的态度而生气。 “你每一次出现都没有好事。”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单纯地想要见见你。”林慕杭那双黑得仿佛没有底的眼睛一直看着阮聪灵,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弧度,“在你真正动手要杀死我之前。” 阮聪灵神色一凛,看向林慕杭的目光立即尖锐起来。 林慕杭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上次我见过任一航了,还试图在他面前自杀,那个时候,他根本分不清我是谁,我可难过了。” 林慕杭确实表现出了伤心的模样,但是很快,她眼波一转,盯着阮聪灵问:“你知道你是谁么?现在的你,是阮聪灵,还是阮慧灵,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某根神经忽然被触动,阮聪灵险些遏制不住内心突然喷涌的怒意,以及想要马上除掉林慕杭的心意。 林慕杭依旧欣赏着阮聪灵各种神情的变化,不忘继续刺激她:“你为什么不想见我,因为我会让你想起很多不愉快的过去,你恨我,就像恨曾经想要报复阮慧灵和任一航的你。可是我很想见你,因为任一航才是罪魁祸首,没有他,就没有你跟慧灵之间的不愉快。没有慧灵的横刀夺爱,没有你一个人默默地伤心流泪,也就不会有你因为嫉妒想要报复他们的事,更不会有阮家后来的惨剧。” “不要说了!”阮聪灵低吼。 林慕杭对此却置若罔闻,甚至开始带上了责备的口吻:“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任一航害的么?你爱他,他却利用你,慧灵知道你爱任一航,却还是把他抢走了。从小到大,你得到过什么?你有的,慧灵都有,而且都比你好。为什么?大家都是阮家的孩子,你不应该嫉妒么?不应该恨这样的遭遇么?” 林慕杭用那双冰凉的手去拉阮聪灵,在感受到阮聪灵试图逃避的时候,她没有松手,反而抓的更紧:“聪灵,有些情绪的出现并不应该被责备,那是因为确实收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在这个世界上,跟你最近的不应该是慧灵,更不可能是任一航,而是我。” 阮聪灵忽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在十几秒的沉默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对面那个病态苍白的白裙姑娘,呢喃着:“你?” “对,我。”林慕杭用前所未有的肯定口吻回应着阮聪灵的疑问,“我就是你,是你对过去所遭受一切的控诉。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你不应该排斥我。而应该跟我站在一条阵线上,把我们曾经失去的,被夺走的,都讨回来。” “你要怎么讨回来?” 林慕杭又握紧了阮聪灵的手,那股沁入心底的凉意让阮聪灵浑身僵硬。然而她的视线却像受到了蛊惑一样,难以从林慕杭身上挪开。 她听见林慕杭缓慢而坚定地说了四个字—— 血债血偿。 一瞬间,阮聪灵只觉得天旋地转,林慕杭的样子在她眼前变得模糊,当她从晕眩中清醒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任一航的公寓。 “你醒了。”任一航殷勤地坐到阮聪灵身边,“你还记得你自己做了什么么?” 阮聪灵摇摇头。 “你出去逛了一整天,结果居然在咖啡厅睡着了。”任一航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咖啡厅的服务生经过,正好看见我打给你的电话。结果人家叫你,你居然不带搭理的,没办法,人家只能替你接了电话,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这才把你接回来。” “是么。”阮聪灵还有些恍惚的样子,“我居然睡得那么沉?” “不然呢?我带你回来的路上,你也没醒过。”任一航轻轻刮了阮聪灵的鼻子,“饿不饿,我下去帮你做点吃的?” “好。”阮聪灵点头。 她没有跟任一航说实话,因为她记得在咖啡厅里跟林慕杭见面的情景,她们谈话的内容也清晰的记录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记得林慕杭跟她说,要血债血偿。 一切始于任一航的复仇计划,那么结束这一切事件的终点,也应该回到任一航的身上。 林慕杭是要她杀了任一航。 阮聪灵没发觉自己一旦沉浸在这样的思维循环之后,心境也因为那些往事而发生了变化。她确实排斥林慕杭,那个在药物作用下出现的第三人格,那个带着她所有负面情绪的虚无存在,她居然跟她面对面对了这么多次还不自知。 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越难以克制已经开始难以控制的思绪。 阮聪灵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想的却是林慕杭每一次出现的情景。那个看来病弱的形象,通过自身的记忆营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圈套来破坏阮聪灵现有的生活。 林慕杭说她们才是最亲密的,而事实上,打破阮聪灵病后生活的正是过去滋长在她心底的嫉妒和愤懑。 这是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行为——大约在阮聪灵的潜意识里,她知道无法消除这种负面情绪的无奈,所以当林慕杭出现,就等于亮起了这种讯号。 是啊,打消这种念头最根本的方式,就是毁掉本体,那么精神也就不复存在了。 阮聪灵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可以彻底让自己解脱,也让任一航不用在为自己而为难。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阮聪灵有些急不可耐。她不想在困顿在这样的情形里,就像林慕杭说的那样,她恨她,如同她恨自己。既然已经厌弃了这样的存在,为什么不立刻解决掉呢? 阮聪灵开始在卧室里寻找什么,但这里没有她觉得衬手的东西。她甚至跑去了阳台,但二楼根本不够高。 楼下厨房的声音再度传来,阮聪灵猛然想起,那里一定有自己可以用的东西! 第五十八章 阮聪灵小跑到厨房时,任一航正准备切菜,她第一时间就瞄准了任一航手里那把刀。 “怎么了?”任一航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慌慌张张的?” “我……我听见外面有声音。”阮聪灵胡乱指着公寓大门。 “声音?”任一航没放在心上,“你听错了吧。” “没有。”阮聪灵上前拉住任一航,“我真的听见有声音,你去看看嘛。” 任一航见阮聪灵非常认真的样子,只得放下刀具过去看一看。 见任一航走出了厨房,阮聪灵立刻拿起那把刀,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她又朝刀架看了一眼,发现了另一把更合适的刀。 阮聪灵拿起那把刀的瞬间就想起了林慕杭的话,曾经因为任一航造成了痛苦又一次席卷而来,让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任一航回到厨房时发现阮聪灵拿着刀,惊得叫道:“聪灵!” 阮聪灵第一时间转过身,下意识地用刀对着任一航,虽然她此时已经开始混乱的思维并不能清除地分辨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聪灵,是我。”任一航不敢轻举妄动,“你把刀放下,好不好?” 林慕杭的样子开始在阮聪灵的思绪里反复出现,那些说来充满蛊惑意味的话也不停地在她耳畔回响,几乎覆盖住了她最初试图自我毁灭的想法。 “聪灵,这不是玩具,你放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任一航向前走了一小步,作为对阮聪灵的试探。 阮聪灵的眼里是任一航担忧的神色,可是她的目光越过任一航的肩头,却见到了林慕杭站在他的身后。 那双幽黑的眼睛看来让人心底发凉,苍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将林慕杭整个人衬得格外可怖。 她张开嘴,对阮聪灵比了一个口型——血债血偿。 那些和任一航有过的曾经铺天盖地地涌来,阮聪灵却在那些美好的画面里看见了阮慧灵阴鸷的目光,她只能看着任一航抛下自己跟阮慧灵一起离开,然后她从悲伤变成了嫉妒再开始报复。 被搅乱的过去就像是被驱赶的巨大浪潮,瞬间就将阮聪灵淹没,她置身其中却无法获得解脱,她恨很多人,恨任一航的狠心,恨阮聪灵的心机,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复杂的情绪已经足够让阮聪灵崩溃,而林慕杭的话则在这样的纷繁杂乱中给她亮起了一盏灯,指出了一个方向。 她握着手里的刀,刀尖正对着几步开外的任一航。 任一航发现阮聪灵的视线聚焦点之后,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而当他再去看阮聪灵时,发现她依旧看着那个方向,神情有些痛苦。 “你看见什么了?”任一航问。 阮聪灵握紧了手里的刀,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任一航身上,见他试图上前,她摇着头:“你不要过来。” 任一航停下脚步:“聪灵,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先把刀放下,好么?” 林慕杭的身影还在任一航身后徘徊,她分明没有发出声音,但阮聪灵却能清楚地听到她在跟自己说话,还是那四个字,犹如诅咒一样挥之不去。 阮聪灵的双手开始不停的发颤,她的视线里出来任一航和林慕杭,居然还出现了阮慧灵的身影,穿着原本用来跟任一航结婚的那套婚纱,神情倨傲地站在准新郎身边,俨然是在对阮聪灵示威。 任一航并不知道阮聪灵的情绪已经奔溃分裂到这个地步,他只是看着她越来越慌乱的神情,身体甚至像是不受控制地发抖,整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血债血偿。” “谢谢你把一航带来我身边,他以后就是我的了。” “3.1415926……” 无限叠加的声音织成了一张细密且带刺的网,将阮聪灵紧紧包围在其中。她无处遁逃,还因此遍体鳞伤,记忆和现实交错在一起,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时空里,她看见的,听见的,是不是真实。 任一航见阮聪灵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就想趁机上前夺下她手里的刀。 然而就算是出于思维混乱中的阮聪灵,在面对突发状况时候,还是会采取相应的自卫措施——使用她手里的刀。 任一航没想到阮聪灵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一时间也难以克制住她反抗,两人就这样纠缠去了地上。 “聪灵,放手!”任一航仍在极力劝抚阮聪灵。 阮聪灵则像是摆脱了桎梏的野马那样,疯狂地挣扎,一刻也不愿意松开手里的刀,不论它究竟是刺向自己,还是捅进任一航的身体里。 激烈的缠斗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阮聪灵只知道唯有制服眼前这个跟自己纠缠不休的人,才可能获得片刻安宁。所以她奋力反抗,听不进任何言语,也不愿意看清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她可能是在杀死那个扰乱自己生活的林慕杭,一如她那样痛恨她。 她也可能是想报复阮慧灵,毕竟她亲爱的姐姐曾经那样无情地伤害过她。 又或者,她在向自己的父母讨要从小到大被剥夺的那部分关爱。 唯独,她没有在这种时候想要杀任一航。 双方的纠缠持续了很久,但无论如何,阮聪灵都没有放弃,她一直在努力夺得主动权,直到那把刀忽然扎进了什么东西里,眼前的一切随之静止。 睁开眼的瞬间,阮聪灵觉得眼前一大片的血红忽然退去,纯白的天花板却依旧不能抚慰她此时猛烈跳动的心。 “聪灵。”熟悉的声音传来,疲惫中带着惊喜。 阮聪灵转过目光,有些失神:“妈……” 周晴芳高兴得双眼湿润,立刻按响了床头铃,随后医生和护士进来为她进行检查。 等忙完了,她才开口问:“妈,我这是怎么了?” “你还说呢?都多大的人了,出门怎么那么不小心。”周晴芳嘴上责备,却是相当关心阮聪灵的。 阮聪灵这才想起来,自己因为阮慧灵和任一航的婚事而不高兴,居然负气出走,然后出了意外,再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聪灵醒了么?” 病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阮聪灵见到了满头大汗的文方旭。 “你终于醒了。”文方旭顾不上擦汗,大步到病床边先是仔细打量了她一阵,才问周晴芳,“姨妈,医生怎么说?” “一切还要等做个具体的检查才能知道,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周晴芳的脸上带着笑意,“没事就好,你这一下子昏迷好几天,可把家里人都急坏了,你爸可着急死了。” 阮聪灵还有些失神,但见文方旭大汗淋漓的样子,她好心说:“先把汗擦了吧。” 文方旭用力地点头。 阮聪灵看他这副有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久之后又有人进来——阮允环、阮慧灵,还有任一航。 阮聪灵在见到任一航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思维停滞,但好在所有人都为她的苏醒而高兴,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 阮聪灵虽然还在观察期,但因为她牵涉进的那起交通事故在本市有些影响,所以在医生认同下,她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做了笔录。 周晴芳每次提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阮聪灵也总是应和着认错。 因为公司需要处理的事务比较多,而任一航又是阮允环的得力助手,所以日常来医院的多是周晴芳和阮慧灵,文方旭也来得很勤快。 在经过几天恢复之后,阮聪灵终于把一切都想明白了——那只是一场梦,一场因为嫉妒而催生的梦。 任一航很优秀,是很多女孩儿倾慕的对象,这其中自然包括了阮聪灵,只是那个温柔又精明的商人眼里只有阮慧灵一个,从来没有人能够撼动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包括阮聪灵。 少女梦和现实的差距让阮聪灵的羡慕慢慢变成了嫉妒,看着阮慧灵跟任一航日渐恩爱,心底萌生的那些消极情绪终于在听见他们的婚讯后爆发了出来。 但她没办法也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阮慧灵的事,所以她选择暂时离开那个满是将要新婚气氛的家,离开那群沉浸在喜讯中的人。 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却没料到在路上出了意外。 然后,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不知道家人有多担心,而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情节错综复杂的剧本,有她的爱,有她被放大的恨,有被扭曲了的现实。 她在梦里,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起伏和波折,借以排遣现实里无从发泄的情绪,和整个世界对立。 可是当梦醒了,她回归了最真实的自己,有看见了恩爱有加的阮慧灵和任一航。 起初她还是有些难过,那毕竟是自己所仰慕的人。可事实告诉她,任一航只可能是她的姐夫,她不应该为了一段不可能发生的关系而怨怪所有的人。 “在想什么?”文方旭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阮聪灵。 阮聪灵接过橘子吃了一片,却被酸得皱紧了眉头。 文方旭笑着又给她剥了一个:“尝尝这个。” 阮聪灵摇着头推开:“我不吃了。” 文方旭也吃了那个酸掉牙的橘子,同样被酸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惹得阮聪灵笑出了声。 见阮聪灵心情好了一些,文方旭才继续说:“看你终于没事了,姨妈他们才能放心。你是不知道,你出事的时候,他们别提有多急了,姨父差点也住院了,整个家都炸开锅了。” 阮聪灵的内心满是歉意:“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梦中的一切还让阮聪灵记忆犹新,她记得那种被曲解的感受,足够毁掉她所拥有的一切。 “你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办。”文方旭见阮聪灵听得认真,却故意卖起了关子。 “表哥你快告诉我是什么事。” 文方旭故意听阮聪灵多叫了好几声表哥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你一出事,直接导致慧灵和一航的婚期被拖延了。现在既然你醒了,就应该赶紧好起来,好让他们早点把事办了。” 虽然提起阮慧灵和任一航的婚事还会让阮聪灵有些失落,但文方旭说得在理,她当下点头:“我知道,一定尽快让自己好起来。” 阮聪灵不是敷衍,而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去完成这件事,那毕竟是她亲爱的姐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在阮聪灵终于出院之后,被搁置的阮慧灵的婚礼终于重新提上了日程。 天远董事长千金的婚礼当然十分盛大,当天的阮慧灵更是格外漂亮。 举行仪式的时候,阮聪灵看着这对新人想,这或许就是真爱的力量吧,能够让一个人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好到让所有人都羡慕。 “聪灵。”周晴芳轻轻推了推正在出神的阮聪灵,“慧灵要抛花球了,你还不快去?” 阮聪灵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抢花球的人群里,比起周围人的热情,她看来还有些懵,所以当阮慧灵的花球被抛出来时,她并没有跟别人一样去争抢。 “送给你。” 花球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阮聪灵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文方旭,衣冠楚楚,笑容温润。 也不知是谁推了阮聪灵一把,她忽然就向前扑了上去,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文方旭怀里。 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聪灵,我喜欢你。” 文方旭之于阮聪灵,正如她于任一航,她不曾觉察,却已在暗处悄然发芽。只是任一航注定是别人的花中蕊,而她则是文方旭的掌中珠。 周围人都在起哄,阮聪灵也回应了文方旭的拥抱。 文方旭高兴得又抱紧了阮聪灵一些,听见她说:“谢谢你,方旭。” 并非退而求其次,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被放弃,而另一些东西因为曾经的不注意而被忽视,现在重新重视起来似乎也挺好的。